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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楚后txt下载     楚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争辩

    灯火跳跃,桌案信封上父亲亲启四个字也跟着晃动。

    阿昭的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

    楚岺伸手轻轻抚过,再抬起头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少年阿九。

    钟副将被楚岺又请出去了,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昭跟你说她想回来?”楚岺问。

    阿九皱着眉头:“这还用说吗?她费这么大功夫,骗那么多人陪她演戏,就是为了回这里来。”

    是吗?不是因为在京城惹了祸事吗?这少年是不知道阿昭打人的事吧。

    事关女孩儿清誉,钟副将以及中山王世子必然没有跟这些驿兵多说。

    楚岺默然不语。

    “所以你是不让她回来?”阿九追问。

    楚岺点点头:“是。”

    阿九哦了声,耸耸肩:“你们父女的事,你们决定就好了,我告辞了。”

    他就是问一声,知道了结果,就行了,说罢转身就走。

    楚岺看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一下,两下,三下——

    那少年猛地转过身。

    “你为什么不让你女儿回来?”他一脸不悦地问,又故作了然一笑,“是不是因为太烦人了?”

    “我女儿可不烦人。”楚岺摇头断然说。

    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好,阿九撇撇嘴,该走了,本来就该走了,他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我生病了。”楚岺忽的说,看着阿九,“病得还很严重。”

    阿九身形一僵,视线落在楚岺身上,这个四十多岁的将官,身材魁梧,眼神明亮,面色红润——

    “看不出来的,我瞒着呢。”楚岺含笑说,“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拿着谢家公子的信晃了晃。

    “如果知道的话,谢公子应该不会写信来结交我。”

    没有人知道,那现在楚岺这是直白地告诉他了?

    这是信任吗?

    少年阿九可从不为信任而欢喜,这世上的信任都是要送命的。

    看来,他今晚走不出去了。

    活该,谁让他问来问去,自找死路。

    阿九自嘲一笑,倒也没有丝毫的惊惧慌张。

    “所以等我瞒不住了,这里就会变得很热闹,为了安全,我才把我女儿送走,她回到京城,住在家里,我的家人与兵权丝毫无关,她就能安安稳稳。”楚岺接着说,看着阿九,“这些话我不能告诉她,只能强硬地做一个狠心的父亲,等将来这里的事尘埃落地,她就会明白的。”

    阿九看着楚岺,哦了声,忍不住又说:“但我觉得,楚小姐现在就很明白。”

    楚岺问:“她跟你怎么说?”

    “她没跟我说什么。”阿九皱眉说。

    这是事实,那女孩儿先前跟他说的都是骗人的话,被揭穿身份后,跟他也不说什么了,她只是,坐在他面前,沉默地流泪。

    阿九沉默一刻,说:“她知道你生病,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来,你的心意她都明白。”

    楚岺看着少年的脸,也沉默一刻,再轻轻笑了笑:“好,她明白就好,我就放心了。”

    阿九嗤笑一声。

    楚岺看这少年,含笑问:“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没觉得你不对。”阿九看着他,嘴角一丝讥讽的笑,“我只是觉得人果然都是自私的,父母之爱无私也都是骗人的。”

    楚岺笑了笑:“还是觉得我不对,你这话怎么讲?”

    “楚将军,你说你一心为了楚小姐好,所以瞒着她你生病,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回来,避免她卷入这边的危险。”阿九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让她安稳生活。”

    楚岺点头:“对,我想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子女如此安排。”

    阿九凤眼满是笑:“是,每个父母都会这样,要让子女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能建功立业能一跃枝头,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人人艳羡——”

    嗯,楚岺看着这少年,是不是每个父母都会,他不确定,但可以确定这少年的父母也是这样。

    “但是。”阿九眼里的笑意散去,“那只是父母自己的认为,自认为是为子女好,自认为那就是好的生活,而且他们也不是为了子女,是为了自己。”

    楚岺看着他没说话。

    阿九看着他,一字一顿:“为了你们自己心安理得,为了你们自己感动自己。”

    “你们根本不在意你们子女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不在意他们将来面对这一切会是怎么样的心痛。”

    “他们穿金戴银,吃每一口饭,都会想着,这是父母牺牲换来的,他们穿的不是金银,是父母的血衣,他们吃的不是饭,是父母的肉。”

    “他们日日夜夜困在痛苦后悔自责中,这就是你们当父母的认为的好日子。”

    “你们付出了,你们无牵无挂了,子女们难过悲伤心痛算什么,有安稳的日子,吃好喝好,生活富足,就够了,不要不知好歹辜负父母的好心。”

    灯火明亮的室内,少年的声音沙哑的回荡,他的脸上满是讥笑。

    “你们当父母怎么做都行,因为你们是父母,你们说了算,但是,请不要再说什么,是为了子女过好日子。”

    “那真不是为了子女们好日子,那只是为了你们自己过好日子。”

    楚岺看着他,脸上温润的浅笑散去,眼神变得幽深。

    阿九眼中讥嘲散去,懊恼浮现,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而且是跟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说话,室内变得诡异的安静。

    “好。”楚岺点头,打破了安静,“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赶路,先回去吧。”

    阿九一句话不说转身迈步,拉开门大步走出来,目不斜视,擦过站在门外的钟副将疾步而去。

    这一次钟副将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盯着那少年的背影。

    果然,在将要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钟副将翻了白眼,看也不看这少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迈进室内。

    “阿昭她还跟你说什么——”楚岺问。

    “都说了她没跟我说什么!”阿九气恼地打断他。

    楚岺一笑,不说话了,伸手示意请他说。

    阿九看着他:“你把你这么要紧的事告诉我,就这样放我走?”倨傲地抬头,“我再说一遍,你女儿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的死活与我无关,我的死活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所以不要误会阿昭对他情根深种,为了不让阿昭伤心才不杀他吗?楚岺哈哈笑了。

    “年轻人。”他说,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信,“你适才不是说了吗?你只是来送信的,送完了,任务就结束了,其他的事就不是你的任务了,既然不是你的任务,知道了又何妨?”

    阿九看他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要走。

    “还有。”楚岺在身后说,“如果一个人真对我有威胁,就算我女儿对他情根深种,我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男人会伤害我,就必然会伤害我的女儿,为了我女儿,我一定会除掉他。”

    阿九摆摆手:“祝你女儿好运别遇到这种人。”说罢大步而去。

    这一次走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里,没有再回来。

    楚岺收回视线,垂目看着桌案上的信。

    “可惜。”他低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男人,我应该活不到除掉他的时候了。”

第三十二章 心意

    钟副将进来听到楚岺的低语,五大三粗的汉子眼一红,差点掉下眼泪。

    “大哥。”他哽咽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安排好了——”

    又很生气,那个阿九到底说了什么。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知道什么!”

    楚岺对他笑了笑:“是,我们都安排好了,不担心。”停顿一下问,“阿昭当时见你,和你怎么说的?”

    先前钟副将只说了经过,递上楚昭的信,楚岺并没有问楚昭说了什么,不问也知道啊,能说什么,无非是说受了委屈啊想念爹爹啊吵闹要回来的话。

    但现在楚岺突然想听一听。

    钟副将想了想,和楚昭见面匆匆,说的话也不多,他还记得:“小姐说,有爹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她质问我,怎能忍心不让她见你一面?万一和你再也见不到呢?”

    楚岺默然,看着桌上的信。

    钟副将叹气,小姐想念将军,将军何尝不惦念小姐,那是亲手从吃奶的娃娃养到这么大。

    “长荣。”楚岺唤钟副将的名字,“你把手头的事处置一下,然后去,接阿昭回来。”

    钟副将愕然,什么?

    “大哥。”他上前一步,“马上就要给陛下上奏章了,你生病的事就再无遮掩,那件差事也必然要被人所知,到时候这里必然要陷入纷乱争斗,把小姐接回来——”

    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劝。

    “咱们不是都想好了,让小姐在京城家里安安稳稳的,咱们处置完这边的事,卸职,无事一身轻,无牵无挂也回家去。”

    楚岺点头:“其实就算阿昭在这里,我也能保证她安安稳稳的,送阿昭回去,是不想她在面对纷争,心神不安,但现在既然她在京城心神不安,那就还是回来吧。”

    啊呀,阿九那个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啊!钟副将又急又恼火,这不是添乱吗?

    “将军,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低声急道,“太子和三皇子争斗已经从暗到明,杨家赵家霸权,兵权更是争抢的重头,如果你手里的这支兵马摆在台面上,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楚岺笑了,神情淡淡:“杨氏赵氏在朝堂纷争与我无关,但在我这里,他们想要为所欲为,那是不可能。”

    钟副将看着楚岺,男人的身材依旧高大,气势一如既往,如山巍峨。

    但这座大山其实内里已经空了。

    十多年来,无数伤如同山石一般堆积成山,如今山石崩坍摧毁了这座山。

    “大哥。”他哑声说,“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先前的陛下了,他老了,也变了,这几年朝堂乱成这样,两个皇子闹成这样,他不闻不问,甚至还纵容——大哥,给陛下写信说请辞,问怎么安排龙威军,陛下竟然不理会,逼着你只能写奏章请辞,这是摆明了要把你推到风头浪尖。”

    如果有云中郡的其他将官在场,一定会觉得奇怪,边郡四军二十三营,从未有过龙威军的名号。

    楚岺对他抬手嘘声。

    钟副将咬牙不说了。

    “我当如磐石。”楚岺说,“磐石无转移,其他人其他事不在意。”

    钟副将攥着拳头。

    “这些事有我处置。”楚岺笑问,“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他当然相信,钟副将嗯了声。

    “我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楚岺拍拍他的肩头,眼神期盼,“你去把阿昭接回来。”

    钟副将无奈的叹口气:“我现在就去。”

    楚岺拦住他:“不用,待我递了奏章后。”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他病重将死,接女儿回来更能验证这一点。

    原本担心阿昭知道后会伤心难过,但现在明白,纵然伤心难过,能守在他身边,阿昭就能心神俱安。

    只要心神安,不论身处何地何境,她才能活的真正的安安稳稳。

    “你这两天去趟郡城。”楚岺说,“给那几个驿兵送谢礼。”

    是给那个阿九送谢礼吧,钟副将哼了声:“咱们有什么好东西?再说了,给几个驿兵送重礼,会引人注意,阿昭的事传开就不好了。”

    楚岺想了想:“一人送一双蒲鞋吧。”

    这倒是不值钱,钟副将松口气,不过,他迟疑一下又低声问:“阿昭和这个阿九——”

    阿昭到底跟阿九说了什么?阿九怎么这么听话,还说服了楚岺。

    唉,阿昭都没怎么跟他说话。

    他们两个真的是那个铁英说的,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楚岺笑了:“别多想,阿昭和这个阿九什么关系都没有。”想了想,“如果非要说关系的话,大概是,物伤其类吧。”

    那是什么关系?钟副将更不解了。

    “你快去歇息吧。”楚岺说,看着钟副将干裂的嘴唇,回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坐下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钟副将看着楚岺眼里浮现的红丝,也回过神:“时候不早了,大哥你也快些歇息。”指着桌案,“不许再看了。”

    楚岺点头,钟副将离开了,室内恢复了安静,夜色也更深了,卫兵逐一熄灭灯火,催促楚岺去歇息。

    楚岺看着桌案上的两封信,将谢三公子的信随手扔进火盆里,火星腾起化为灰烬,将楚昭的信抚平要收起来,但又忍不住打开。

    室内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桌案上一盏,昏昏照着楚岺手里的信。

    楚岺的视线落在最后一行。

    他先前跟钟副将说了一半,他说楚昭问她的母亲,钟副将以为说的是楚昭过世的母亲出身又被人拿来嘲讽,但其实并不是。

    楚昭在信上质问的不是她母亲的出身,而是问“我母亲是不是还在世?”

    楚岺将信再次啪的一声按在桌子上,吹灭了最后一盏灯,整个人陷入夜色中。

    当年的事处置得很干净,边郡这边都没几个知情的,京城那边更是几乎无人知晓,十几年过去了,楚昭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谁告诉她,她的母亲还活着?

    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比如她母亲是什么人?

    ......

    ......

    天边浮现亮光的时候,云中郡军营也变得热闹起来,阿九低着头拎着一桶水穿行其中,一路也没人在意,很快就到了门前撬开门进去了。

    老黑还在昏睡。

    阿九也不管他,解下衣服,刚换上自己的,就听得门外咚咚敲。

    “阿九,阿九。”

    “老黑,老黑。”

    阿九翻身上床,顺势一脚将老黑踹下去。

    老黑滚落咚的一声,人也醒过来,还有些发懵,门已经被撞开了,闻着屋子里的酒气,张谷掩住口鼻。

    “老黑,你灌了多少酒!”他看着地上坐着的老黑,又忙去看床上的阿九,见他面向里睡着,除了鼾声沉闷,倒也没有别的异样,这才松口气。

    老黑摸着头,有些晕晕:“也不多吧,这小子酒量不行。”

    张谷将他揪住:“走走,跟我出来,让他好好睡——”

    他扯着老黑,老黑从地上捡起自己乱扔的衣服裹上,跟着张谷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了,不忘把门关上。

    军营清晨的嘈杂被隔绝在外,床上的阿九整个身体都舒缓下来。

    事情终于都做完了,无牵无挂了。

    他深深地吐口气,这一次真的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三十三章 城门

    张谷交接了差事,并没有即刻就启程回京.

    这一趟差事身累心也累,要大家好好歇息一番再启程。

    他们对于郡城已经很熟悉了,主要是带着新人阿九到处玩乐。

    恰逢集市,郡城人潮涌涌,摆满了商品,有从遥远中原来的新鲜布料绢花,也有西凉来的异域香料毛皮,有杂耍百戏,也有斗鸡赌博,大街上水泄不通,大冬天走一路要挤出一身汗。

    但张谷等人没有这般苦恼,因为阿九刚到城门,看到斗鸡赌摊,一头扎进去,不肯出来。

    少年在内一扔就是一个钱袋,输了立刻再扔,赢了也更是继续扔进去,这一掷千金,人傻钱多,引的赌摊喧嚣如雷,赌徒们越发疯狂。

    张谷等驿兵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无奈。

    “这小子就是个不把钱当钱的主儿。”张谷说,但也不能放纵他在这里耗一天吧,而且真要不管他,接下来肯定会一直泡在这里直到启程。

    他和两个驿兵将阿九从内揪出来。

    阿九十分不高兴:“这玩得正高兴呢。”

    “还有更好玩的。”张谷说,扯着他往前走。

    阿九不情不愿:“哪有比这个更好玩的?在京城或者家里,赌坊都做贼一般开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玩起来也跟做贼似的,哪像边郡,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玩得真是畅快!边郡真是个好地方!”

    张谷笑骂:“你说的话总是要讨打,因为可以随便赌钱就是好地方?郡守大人非让人赏你五十鞭不可。”

    阿九不肯走,几人正拉扯,人群中传来喊声“阿九。”

    这里竟然有人认得他了吗?张谷等人忙看去,看到城门外拥挤的人群为一队兵马让开路。

    边郡虽然世俗规矩混乱无序,但军规却是很严,兵马行路,必须退让,否则马蹄踏死都可以。

    为首的将官脸上的疤痕十分显眼,更让民众纷纷躲避。

    “钟副将。”张谷忙施礼。

    钟副将从马上跳下来:“我说军营找不到你们,原来来城里逛了。”

    张谷恭敬地说:“是,我们进城来转转,钟副将有什么吩咐?”

    其他驿兵也都施礼,唯有阿九鼻孔看天,一副不认得他也不想见他的模样。

    钟副将心里哼了声,谁稀罕见他,也懒得多说,转身从马背上扯下一串蒲鞋。

    “这是我们落城特产,咱们当兵的人穿最合适了。”他说,“将军让我给你们送来,表示一点心意。”

    阿九在后噗嗤一声,但没来得及说什么,被两个驿兵踩住脚,嘴边的话变成了一声叫“踩我脚了!”

    “这里人多,你们别乱挤。”张谷瞪了他们一眼,双手接过蒲鞋,感激地说,“多谢楚将军,我们回程正好可以穿。”

    钟副将也不在意他们是真感激还是假感激,这件事就此了结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转身要上马,马蹄嘈杂,又有一队兵马疾驰而来,看到他,为首的将官勒马呦呵一声。

    “这不是钟副将吗?”

    钟副将看过去,见是一个中年将官,穿着大红斗篷,面堂微白,留着短须,在马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

    “晦气。”钟副将低啐一声。

    那居高临下的将官可能听不到,站在一旁的张谷等人都听到了,不由瞪大眼,这个将官很明显官职不低,钟副将竟然敢当着面如此不客气——

    几人忙向后挪了挪,神仙打架,小鬼站远点。

    钟副将啐完了,抬起头拱手冷冷说:“周司马。”

    “钟副将倒是稀客啊。”周司马冷笑,“日常三请四请你们落城都不来。”

    云中郡有四个大将军,分别驻守不同的地方,唯有大青山关是由卫将军楚岺驻守,从驻兵上来说,楚岺跟他们平起平坐,但从官职上,楚岺要低一等,再加上很多因素,这么多年楚岺与四个大将军的关系很复杂。

    不过这么多年磨合,面子上也都过得去,唯有这位周司马,是刚来到威武大将军旗下,锋芒很盛,对楚岺不客气,楚岺部自然不肯吃亏,摩擦不断,几次还差点打起来。

    此时城门仇人相见,自然少不得一番言语交锋。

    钟副将呵呵一笑:“惭愧,比不得周司马是郡城常客,三天两头被训斥,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营内兵乱了,还是辖内又被匪贼劫掠了?”

    周司马的脸色顿时难看。

    钟副将哈哈一笑,趁胜追击:“被我说中了?周司马,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们都理解,您是京城来的,做大事的人,来我们边郡这小地方,施展不开啊,还是早点回去吧。”

    “大胆!”“你胡说什么呢!”

    周司马身边的护卫顿时呵斥,钟副将身边的护卫自然也不示弱,纷纷上前一步。

    “干什么?”“解决不了自己家的事,要解决我们啊?”

    城门前的民众顿时又让出一大片空地,唯有阿九面带兴奋想要靠近,被张谷死死拦住,只能在后发出一声鼓噪“打哦”。

    还好城门卫对这种场面很熟悉,很快就迎出来。

    “周司马来了。”他们高声喊着,“快快,都尉大人正等着你。”

    一群人横插在钟副将和周司马队伍中间,几个小将还对钟副将施礼,苦笑:“钟副将有什么话,也进来说吧。”

    周司马没有让城门卫为难,示意护卫们归队,再看钟副将一眼。

    “没错,我们境内是有匪贼作乱,我们不能跟楚将军比啊。”他冷冷说,“楚将军是匪贼眼中的善人,是被匪贼供起来的大罗神仙,你们境内自然安稳无忧。”

    说罢一甩马鞭向内而去,兵卫簇拥疾驰而过。

    钟副将脸上的疤痕跳了几跳,眼神变幻,最终重重地啐了口。

    城门卫松口气,再请钟副将进城。

    钟副将冷声说:“我不进城,我的事做完了,这就回去。”

    那城门卫也不敢多问,立刻告退了,城门这边出城进城恢复了。

    阿九拍打张谷的肩头好奇地问:“你听,那人说楚将军是匪贼眼中的大罗神仙是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啊,还不是说当年楚岺私放匪贼的旧事,张谷拍下他的手,呵斥:“别多嘴!”

    这边钟副将转过身,面色阴沉看他们一眼,张谷等人对他忙挤出笑:“钟副将您自去忙。”

    钟副将没有说话转身要走,阿九却在挤过来,似乎献殷勤把缰绳递给他,靠近的时候,低声说:“对面有个人盯着你。”

    钟副将一愣,倒没有立刻转头,只眼角余光向对面看去,那边民众涌涌,各色人等都有,往这边看的也不少。

    他神情沉沉,对阿九的提醒没好脸色。

    “盯着我的人多了。”他说,从阿九手里抓过缰绳,翻身上马,“老子怕他们盯吗?”

    调转马头一甩鞭子,民众们忙让开一条路,看着这群兵马疾驰而去。

    阿九看着他们的背影,撇嘴嗤笑:“一看就是人缘不好。”

    张谷呵斥他:“你少多嘴,不管咱们的事。”

    阿九哈哈一笑:“我知道不关咱们的事,看热闹嘛,越热闹越好。”

    张谷将一双蒲鞋塞给他:“拿着你的谢礼别说话了。”

    谢礼,阿九拿着蒲鞋晃了晃,哼了声,蒲鞋,什么意思?让他蒲草韧如丝吗?

    真是,别瞎操心了,看起来这父女两个,都得罪的人不少呢,管好你们自己吧!

    他蒲鞋甩在肩头,眼角的余光看向对面,见人群中一个扛着风车杆子十七八岁的小贩转身向城门外去了——

    跟他无关。

    阿九搭上两个驿兵的肩,眉飞色舞问:“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有斗鸡斗狗斗蛐蛐的吗?”

    “你安生些吧。”张谷骂,“把你自己输了,我们可不赎你。”

    几人说说笑笑混入人群向城中去了。

    城内集市热闹,城外路旁也不冷清,茶棚食摊,还有售卖家畜的挤满路边,还混乱的停着很多车马。

    扛着风车的小贩一口气走到最里面停着的一辆马车前。

    “渴死我了。”他说,看着坐在马车上晃着腿,用枯草编蚂蚱玩的姑娘,“小曼,快给我水。”

    被唤作小曼的姑娘眼皮都不抬:“没有。”

    小贩生气,还没说什么,车厢里有一只手递出来一个水囊。

    “喝吧。”有女声轻轻说。

    小贩忙伸手,小曼已经先接过来。

    “姑姑。”她抱怨说,“你理他呢,三哥就是这样,让他干点事,他就使唤人。”

    那只手收回去,隔着帘子女声温柔:“那是应该的。”

    小曼撇嘴,将水囊塞给小贩,瞪眼问:“事情办的怎么样?”

    小贩先喝了口水,擦了擦嘴。

    “我看到钟副将了。”他低声说,“但他身边也没有阿昭小姐。”

    小曼停下手里编着的蚂蚱:“这是郡城一年一度的大集,她往年都来的。”

    车帘后一阵沉默。

    这沉默似乎让四周都安静了。

    小曼不再说话,小贩也停下咕咚咚的喝水,看着车帘。

    片刻之后,车帘后女声响起:“回去吧。”

第三十四章 行程

    小贩坐在车上,手里举着的风车,迎着风呼啦啦转动。

    小曼晃着马鞭子,不时侧听车厢内,车厢内毫无声息,她脸上的忧色越来越重。

    “姑姑。”她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去落城看看——”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车帘后的女声打断了:“休要胡说,那里我们是不去的。”

    小曼张张口,咬了咬下唇:“不进去,在落城外边,看一看。”

    车帘后响起轻轻一笑。

    “好了。”女声说,“我们回去吧,她应该,不在边郡,去京城了。”

    小曼啊了声,和小贩对视一眼,小贩扁扁嘴。

    “我就知道,早晚要走。”他哼声说,“她爱慕虚荣,早就看不上郡城了,去年她在城里跟一个小姐抢布料,气呼呼骂人家,说自己是京城人很快就回去,这种老旧残次布料不稀罕。”

    小曼瞪了他一眼,警告他闭嘴。

    “姑姑,她应该是去探亲了吧。”她对车帘后的人说,“过一段就回来了。”

    车帘后女声默然一刻,轻声说:“走了也好,早就该走了,这边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小贩忍不住说:“是啊,每次看到她都在抱怨边郡不好,去了京城,她就高兴了满意了。”

    小曼用鞭子戳了他,让他闭嘴,对着帘子点头:“是啊,肯定比在这里过得好,京城,那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呢。”

    车帘后女声应声是,重复一遍:“是啊,那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小曼和小贩都笑不出来,也没有跟着说几句开心的话。

    “都三月了,这该死的风怎么还这么冷。”小贩抱怨一句,将衣袍裹紧,催促身边的姑娘,“快,快,赶车快点回家去。”

    小曼这次没有瞪他,将手中的鞭子用力甩响,瘦马快走了两步,得得得拉车。

    大路上有乞丐蹒跚,有货郎推车,也有货商骑马押送货物,看似毫不相干,慢慢都汇集在这辆车后,似乎跟随又似乎护送,在边郡的寒风中远去了。

    ......

    ......

    中原的风已经吹面不寒了。

    一阵风吹过,路边杏花如雨纷飞,飘落在楚昭头上身上。

    阿乐伸手给她轻轻拍抚,也让发呆的楚昭回过神。

    “可以启程了吗?”她问。

    阿乐还没说话,一旁站着的邓弈听到了,说:“楚小姐倒是归心似箭。”

    是不是在笑她何必当初?楚昭说:“都是这样了,早点回去,早点结束。”

    邓弈笑了笑,要说什么,见楚昭转身走开了,他转头果然看到萧珣和楚柯说着话走过来。

    萧珣也看到了,自从那晚说了要护送他们以后,楚昭就是这样对待他,不说话不接触,日常只在车内,但同行总是不可避免遇上了,女孩儿就垂下视线转身走开。

    他笑了笑,并不恼怒,停下脚步。

    楚柯也看到了这一幕,又是气又是忐忑。

    “这个死丫头。”他咬牙骂了声,对萧珣歉意施礼,“世子,我这个堂妹,被我叔父娇惯坏了,她从小没有母亲,一直养在军营,什么规矩都不懂,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萧珣道:“楚公子不要多想。”

    他只安抚了楚柯,但并没有说原谅楚昭,他是不在意别人无礼,但并不意味着要原谅。

    楚柯也听出来了,还要说什么,萧珣已经跟邓弈说话了:“今晚如果连续赶路,明天就可以到城镇,车马可以换新的。”

    邓弈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两人去商议行路的事,楚柯只能讪讪走开,看到上车的楚昭,他恼火地冲过去。

    “你干什么总是对中山王世子不敬!”他抓住楚昭,低声呵斥。

    楚昭反手抓住他,亦是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对他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这个词对读书人来说有点羞辱,楚柯面色涨红:“他是世子,对你有救命之恩,对我们又有护送之恩,当然要对他表达敬意。”

    楚昭冷冷说:“我又没有让他救,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危险,阿九自会救我,至于护送,我们也不需要,是他自己非要,他能进京,反而要多谢我们,否则他一个藩王世子哪能轻易离开封地。”

    关于萧珣,邓弈给朝廷飞鸽传书请示,太子——如今太子当政,已经知晓,且让萧珣护送一路来京城。

    所以萧珣不仅是护送他们出中山王境内,还将一起进京。

    楚柯又是惊又是气,觉得楚昭真的是不可理喻,这都是什么想法!

    “你真是疯掉了。”他低声骂,“那是世子,皇亲国戚。”

    楚昭知道他的意思:“那也跟我们无关,你要是结交他,我就——”

    “就打断我的腿吗?”楚柯冷笑,抓着楚昭的手指着自己的腿,“来啊,你打啊,让大家都看看你做出这种不忠不孝没有伦常的事。”

    一开始楚昭说打断他的腿,他的确吓到了,一是因为那时候辱骂的是楚昭父亲,毕竟是长辈,自己有点心虚,二是楚昭当时真的太吓人了。

    事情过去后,他恢复了冷静,根本不相信楚昭能打断他的腿,更何况现在又有萧珣一行人同行,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一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女孩儿,怎么能打断他的腿!

    “楚公子楚小姐。”邓弈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楚柯楚昭忙扭头看去。

    邓弈含笑问:“你们兄妹两人说完话了没有?说完了,咱们就启程。”

    楚柯甩开楚昭的胳膊,对邓弈笑着连声说:“启程启程。”说罢也不上车,自去骑马。

    自从世子同行后,楚柯也恢复了少年英气,换成骑马,这样也能常跟在萧珣身边,谈诗论道。

    楚昭并没有将楚柯唤回来,对邓弈低头施礼,垂目上车。

    这女孩儿也只对他表现乖巧,邓弈当然不认为这是因为对他多尊敬,只是因为他与她暂无利害冲突罢。

    当然,她与他也没有利害冲突,所以,他对她态度也很好。

    邓弈微微一笑,翻身上马。

    “楚小姐和楚公子一直这样打打闹闹。”他还对萧珣解释一下。

    萧珣笑了笑,并不在意。

    铁英在一旁皱眉,邓大人说的也太客气了,楚小姐哪里是打打闹闹,分明是对楚公子态度恶劣。

    这个楚小姐举止做派真是太不像话了,恩将仇报对世子不敬,对自己的堂兄非打即骂。

    但楚小姐接下来的恶劣,还是超出了铁英的预料。

    楚小姐给楚公子下了药,楚公子拉肚子几乎虚脱。

第三十五章 途中

    楚柯原本和楚小姐共坐一辆马车,但萧珣加入队伍后,萧珣大多数时候都骑马,楚柯便也跟着骑马了。

    这样可以跟在萧珣一旁攀谈。

    这两天楚柯突然不骑马了,萧珣倒也不是在意楚柯,只是对异常格外敏感,让铁英去问了下。

    因为楚小姐的态度,萧珣几乎不靠近,但并不意味着他对楚小姐这边就不闻不问。

    如今整个队伍都在他的掌控下。

    铁英很快就问清楚了,楚柯是进城落脚更换车马的当晚开始腹泻的,也不是多严重,但足矣让他不能再肆意地骑马,只能在马车里躺着。

    王府随行的大夫也看过了,并没有大碍,但护卫告诉铁英,看到楚小姐那个婢女,给楚柯的饭菜里撒了东西。

    不用怀疑,就是这个楚小姐干的。

    “就是为了不让楚公子来跟世子您说话。”铁英说,愤怒又不可置信,“这个楚小姐小小年纪,长的也很漂亮,怎么心肠如此恶毒。”

    在京城打人,打人之后偷了钱跑,跑的路上改换身份骗人做戏,跟驿兵拉拉扯扯,现在对自己的亲堂兄下药,她做的事怎么都是这么令人不齿?

    萧珣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父王私下常说,楚岺文武双全,才智高洁,是个难得的将才,对楚岺极为推崇。

    楚岺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

    萧珣转头看楚小姐的车,此时天气已经转暖,窗帘卷起,春风拂面,那女孩儿坐在车窗边,手托腮不知道出神还是赏景。

    她脸如白玉,乌黑的头发挽起,形容尚有稚气。

    察觉到视线,女孩儿游离的眼神瞬时犀利如箭,也望过来。

    萧珣没有白日的锦绣华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薄袍,整个人如同笼罩在春光中。

    真好看啊。

    那一世只要看到他,楚昭的心就会急促的跳。

    那颗心死在前世了。

    现在的楚昭面对他,都感觉不到心跳。

    楚昭收回视线,啪的一声拉上窗帘。

    萧珣的视线被隔断,他微微怔了怔,低头看自己握着缰绳的手,手背上细细的绒毛还在竖立。

    奇怪,当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为什么觉得那女孩儿有杀心?

    “世子?”铁英问,察觉萧珣的异样。

    萧珣哦了声,握了握缰绳,说:“没什么。”

    铁英要退开,萧珣又唤住他。

    “这楚小姐顽劣,看好她。”他笑了笑说,“我可不想也被下药拉肚子,没有办法去京城。”

    铁英明白了,楚小姐反对他们护送,先前态度坏一些也罢,竟然还有给人下药的本事,那就必须戒备了。

    “世子放心。”他沉声说,“殿下您的衣食住行,她没有半点机会接触。”

    铁英退开了,萧珣继续前行,一向淡然的眼微微凝重。

    那女孩儿态度恶劣可以无视,如果有杀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杀心是这女孩儿自己的,还是楚岺的?

    车队里有四辆车,除了楚昭和楚柯的,邓弈和萧珣都有,另一辆是萧珣仆从装行路物品的。

    但邓弈很少坐车,尤其是萧珣同行后。

    他骑马走在最前方。

    一个护卫在他身边低声说话。

    他们也在说楚柯。

    楚昭给楚柯下药的事,邓弈当时就知道了,不过,跟他无关他当然不理会。

    比起前两天,楚公子今天的脸色好了很多,不知道跟楚昭在车里又发生了什么争执,大声的喊仆从牵马来,他从车里出来爬上马,邓弈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催马追上前方的萧珣。

    这场景邓弈也习惯了,楚柯以往没有机会接触皇亲国戚,如今见到一个王世子,迫不及待的结交。

    世子是个翩翩公子,对任何人都和颜悦色,对仰慕自己的少年更是不会给脸色看。

    但这一次,楚柯还没到萧珣身边,就被一个护卫拦住了,指了指萧珣,萧珣身边有几个护卫,在低声说话,似乎不让楚柯打扰。

    楚柯忙回避,在队伍中骑马等候,但萧珣身边的护卫们退开了,不待他上前,萧珣又弃马坐上了车。

    中山王世子的车驾宽大绚丽,没有世子的邀请,他不能登上。

    楚柯骑马前前后后几番,始终不见萧珣邀请,只能悻悻作罢。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似乎一夜之间,大家都才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皇亲国戚,萧珣摆出了世子仪仗,护卫相拥,高高在上,凡人免近。

    护卫跟邓弈低声说:“楚小姐这下满意了,世子对他们兄妹极其厌恶了。”

    虽然原本也没多热情,但也保持着礼貌,现在这分明是毫不掩饰的疏离。

    邓弈笑:“挺好的啊。”

    这还叫好啊,护卫不解。

    别人的厌恶是被这女孩儿操纵的,是如她所愿的,对她来说就是好的,邓弈握着缰绳,看了眼楚昭所在的车马。

    楚昭正隔着窗看外边,这个女孩儿一向很安静,除非要发动攻击——

    他的念头闪过,那女孩儿视线看过来,然后脸上浮现笑卷起车帘。

    “邓大人,邓大人。”她招手唤道。

    邓弈慢了几步,等楚昭的车靠近,问:“楚小姐什么事?”

    楚昭从婢女阿乐手中取过一个小瓷瓶:“邓大人,这是我家秘制冻伤膏,倒春寒厉害,我看大人手上有旧伤,涂上护一护。”

    邓弈看了眼自己的手,手背上是一块旧伤,的确是以前冻伤所留。

    “好。”他说,伸手接过,“多谢楚小姐。”

    楚昭摇头:“应该的。”

    应该的?邓弈差点失笑,同样是坏了她筹划的好事,怎么他就应该的?萧珣就不应该?

    这小姑娘会得罪人,也会讨好人啊。

    只是,为什么是他呢?

    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相貌年龄,跟萧珣相比,都不应该吧。

    有意思,他含笑催马向前而去。

    楚柯躺在车中,全程看着,忍到邓弈走开了,冷笑质问:“他怎么就应该了?世子怎么就不应该了?”

    他又不傻,看出萧珣的疏离,自然猜到肯定是楚昭的缘故,楚昭冲撞世子,让世子恨屋及乌,连他也不理了。

    真是恨的他牙咬的咯咯响。

    “因为他是直接抓我的人。”楚昭随口说,“我当然要讨好他,我这件事跟世子不相干。”

    “你是不是傻!”楚柯气骂,“为了避免被处罚,你更应该讨好世子,邓弈不过是个令丞,这件事也不归卫尉府管,他就是个跑腿的,但世子不一样啊,世子身份地位高,这件事就算跟他不相干,他到时候帮你说句话,也比这个邓弈厉害。”

    楚昭看他一眼:“那你错了,邓大人才是最厉害的。”

第三十六章 归来

    在楚柯眼里,楚昭已经疯了。

    一开始就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打梁寺卿家的小姐,这些小姐们能跟她一起玩,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她竟然把人打了。

    逃跑路上运气好,遇到中山王世子,结果不仅不趁机结交,还把中山王世子也得罪了。

    楚柯不再跟楚昭理论,也没有再去找萧珣,有楚昭在,世子是不会对他有好脸色的,反而会更令人生厌。

    只能等回去以后,让父亲出面,他和父亲一起来拜访萧珣,赔礼道歉,然后再结交。

    想到这里,楚柯归心似箭,恨不得再一睁开眼就到了京城。

    ......

    ......

    边郡的春夜依旧凌冽,翻身上马的阿九忍不住打个喷嚏。

    “在郡城享乐几日。”张谷在一旁笑,“是不是走不动路了?”

    阿九将围巾裹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凤眼:“我享乐十几年,跟张哥你们行路也没差别呢。”

    这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显摆自己,张谷笑骂两声,一甩鞭子:“走了走了,回去之后,再好好享乐。”

    驿兵们笑着呼喝,纷纷催马。

    阿九环视夜色笼罩的城池,这一趟的事情就算了结了,回去后,驿兵的生涯也结束了。

    他看着张谷等人,这些人以后就没有太多交集了,还有——他的视线看向更远处的荒野,那些人,什么楚卫将军,还有那个什么阿福,楚小姐,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走了!”他高声喊。

    “回家喽。”一个驿兵亦是高声喊。

    回家,这两字立刻让所有的驿兵都沸腾,纷纷的宣泄着期盼和激动。

    “回家!”“回家喽!”

    他们举着火把向前疾驰,这一次阿九没有跑在最前方,火把照耀着他的眼,眼神没有激动和期盼。

    没有母亲之后,他就没有了家。

    家也不是家,是樊笼。

    但怅然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双眼依旧满是桀骜。

    他扬起长鞭一声长喝,疾驰如风,穿过驿兵们,一马当先。

    .....

    .....

    虽然不可能一睁眼就到了京城,但京城还是一点点的接近了。

    十几天后,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视线里,那就是大夏的都城。

    楚昭坐在车上,望着京城心情很复杂。

    对于十三岁的楚昭来说,京城还是个陌生的地方,但对于现在的楚昭来说,京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在这里遇到了心上人,从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但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什么都没做,是那个男人给她荣耀加身,也是他将她踩落泥潭。

    她的命运是由别人掌控的。

    这一次,她要自己掌控。

    楚昭放在膝头的手攥紧。

    “父亲!”

    骑马在车外的楚柯忽的大喊一声,纵马向前疾驰。

    楚昭回过神遥遥看,见前方大路上有一群人等候,为首一个男子,穿着布衣长袍,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唤起了她的记忆,那就是伯父,楚岚。

    伯父跟父亲的身形很像。

    其实她也很久没有见过伯父了,重生醒来时慌乱不安,根本就没注意眼前的亲人,一心只想奔回边郡。

    车马驶近,楚岚迎接上前,楚柯已经跳下马,如果不是顾忌人前,差点扑倒父亲怀里诉说辛苦心酸。

    楚岚也没理会他,先对邓弈施礼:“辛苦邓大人了。”

    邓弈下马,说:“幸不辱命。”

    楚岚再看向萧珣的车驾,萧珣身份高贵自然不用下车,此时连车帘都没掀开。

    “父亲,那是中山王世子。”楚柯迫不及待的介绍,激动又委屈,世子是个很有风度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楚昭太过分,他肯定已经主动打招呼了,“路上很危险,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这样说其实有些不妥,好像邓大人一无是处,但楚岚也没有纠正,相比于世子,这个卫尉府的小丞的确不太重要。

    去寻找侄女本就是件可有可无又不讨好又辛苦的差事,廷尉府不肯接,借口是楚岺之女,推给卫尉府,卫尉府也推三阻四,最后推给了这个刚调任来的小丞。

    被安排苦差事,背景靠山肯定差人一等。

    楚岚忙跟着楚柯走到萧珣的车驾前,恭敬施礼:“楚岚拜谢世子。”

    萧珣这才掀起车帘,含笑颔首:“楚先生客气了。”

    楚岚叹气:“楚某惭愧,家有逆女,如此不堪。”

    萧珣道:“稚子顽劣,楚先生慢慢教导就好。”应该是不想提这个稚子,转移话题,“久闻楚先生大名,是朱大家的高徒。”

    楚岚师从九江朱氏,如今在谯山书院传承授徒,在读书人中颇有名望,听到连远在中山郡的萧珣都知道,他带着几分骄傲一笑,谦逊的说:“世子过奖了,不辱师名便足矣,不敢称高徒。”

    萧珣道:“我有一句始终不太明白,今日正好遇到楚先生请教一下。”

    楚岚忙道:“世子请说。”

    看到他们相谈甚欢,邓弈神情平静没有任何不满。

    但这融洽的求知交流被楚昭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伯父。”她掀着车帘高声喊,“世子进京,要先拜见陛下,难道要让陛下等着他吗?”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萧珣倒还好,对着女孩儿的态度也习惯了,楚岚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个激灵——这态度,跟她的爹,那个拖累楚家的逆子一样!

    “你给我闭嘴!”他转头喝道,也顾不得跟萧珣说话,疾步过去,指着她,“下车!”

    又转头喊来人。

    “把她给我绑了。”

    身材高大的读书人楚岚发起脾气来也很吓人。

    仆从们果然涌过来,要将楚昭从车上扯下来,阿乐堵着车门,挥手打抬脚踹,三四个男仆竟然不能近前。

    楚昭倚着窗不急不恼不慌不动。

    场面喧闹路人纷纷看过来,萧珣的车驾煊赫,大家的视线忍不住都落在他这里。

    萧珣感觉很丢人。

    邓弈忍着笑看了一会儿上前解围,对萧珣再次道谢,请他先去驿馆,等候陛下召见,而前方驿馆的官员们也接过来了。

    萧珣连跟楚岚打招呼都没有,放下车帘驶走了。

    楚岚只来得及施礼告别,楚柯更是恨的牙痒痒。

    “父亲你看到了没,在路上楚昭更忤逆,对世子不敬。”他气道。

    楚岚神情沉沉,看着坐在车里一脸平静的楚昭,他倒是真没看出来,这个侄女竟然如此的能惹祸,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回来。

    其实也应该早知道,跟着楚岺长大,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们都是白吃饭的吗?”他沉声喝,“连个小丫头都拿不下?”

    再看楚昭。

    “逆女不孝,给我绑下来!”

    有了家主发话,仆从们便也不客气,他们当然不是真拿不下小丫头,只是束手束脚,现在老爷让打了,那就——

    “你绑我干什么?”楚昭喊道,声音尖利,让挽起袖子要动手的仆从们吓了一跳。

    “绑你去给梁小姐认罪。”楚岚喝道。

    楚昭道:“我不去梁家。”

    楚岚冷笑:“你不去?你伯母你姐姐都在那里替你受罚,怎么,你还想回家梳洗更衣吃饭安睡吗?”

    楚昭道:“我认罪也不用去梁家,梁家既然把我告了,自有官府处置。”她看向邓弈,“邓大人,我应该跟你去官衙。”

    官衙?楚岚眼皮跳了跳,这死丫头说什么呢,她知道去官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女子进了官衙牢房,就没了清白了。

    肯去官衙的话,她一开始跑什么!还不是害怕逃了。

    邓弈倒是不觉得意外,也不认为是对楚岚的威胁,对于这个女孩儿来说,被绑着去梁家低头,还不真不如去官衙坐牢呢。

    不过其实他先前说把她当人犯是开玩笑呢。

    不过,他看着坐在车里女孩儿期盼的眼神。

    “是。”他看向楚岚,“楚先生,我要先带人犯回去交差。”

    ……

    ……

    (第一卷终)

第一章 带走

    楚岚虽然恼恨楚昭惹祸,但也没想真要把楚昭交给官府。

    倒也不是心疼楚昭,是唇齿相依,一个姓楚的女儿进了牢狱,其他姓楚的子女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他把人抓回来,是打算直接交给梁家,不经过官面,私下处置怎么都好。

    这个邓弈竟然敢这么说,他知不知道自己办的什么差?

    楚岚当然要反对,搬出梁家:“这是梁寺卿的意思,梁大人还在等着。”

    但这个邓弈根本不理会:“梁寺卿是告了官,廷尉才让我去拿人,梁寺卿要见人,也要先去廷尉府。”

    “邓大人,你莫要——”楚岚上前阻拦。

    但刚迈步,就见原本含笑的邓弈脸色一沉,手里的鞭子猛地甩下来——

    “大胆,敢阻扰本官办案。”

    楚岚猝不及防,鞭子在眼前擦过,险险地滑过鼻尖,带起的寒风让他面容刺痛,就好像被抽打在脸上。

    如此耻辱。

    “你!你!”他喊,伸手指着邓弈。

    楚柯也吓了一跳,抢先扶住父亲,他是亲眼见过邓弈怎么对待那些沿途官员的,那真是说打就打,翻脸不认人,就算遇到地头蛇也丝毫不惧。

    他赤裸裸地说:“你们要么弄死我,要么就老实点。”

    谁犯得着为这点小事拼命啊,于是地头蛇们忍下,在心里记下仇,将来再报。

    当时办的是他家的事,仇恨都在邓弈身上,楚柯乐得看热闹。

    但当这个热闹到了自己家身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爹,爹。”他将楚岚的手按住,“不要跟邓大人冲突,邓大人也是奉命行事,他也不能违抗的,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楚岚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并没有冲上去跟邓弈再理论,只愤愤地喊“岂有此理。”

    邓弈也没有再挥鞭,只要不阻拦他做事,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面容,一声令下,催马前行,楚昭的车马自然也跟着他走了。

    一眨眼热闹的路边又变成了先前。

    等候接人的楚岚呆立原地,枉他起这么早跑出来这么远,什么也没接到。

    中山王世子被楚昭气走了。

    楚昭被邓弈带走了。

    “这个邓弈!”他气得发抖,指着远去的一行人,“真是好大胆。”

    楚柯心有戚戚地点头:“他的确很胆大,爹,你不知道你刚才多危险。”将路途上邓弈的所为讲来。

    讲完了,楚柯又好奇问:“这个邓大人,到底什么来路?什么靠山?”

    楚岚听了也很惊讶,但又冷笑一声:“小人得志果然猖狂。”

    他当然也打听了一下这个邓弈,读书无成,为了糊口在郡县做小吏,汲汲营营一路攀爬,去年才爬到京城进了卫尉府。

    “靠的什么人脉啊?”楚柯更惊讶了,听起来这么普通的人,没有泯然众人,还能进京入朝,也是很稀奇了。

    楚岚嗤笑:“什么人脉,靠着送钱送礼,据说最初为了当个小吏,把身上的棉衣都当了送礼,身上每天塞着干草御寒,这次能进京是走了杨家的门路。”

    杨家指的国舅杨氏,虽然皇后过世多年,但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已经被封为太子,杨氏依旧地位稳固。

    所以果然有靠山。

    楚柯明白了,心有余悸地劝父亲:“爹你别跟他置气,这惹不得啊。”

    楚岚却笑了,神情不屑,倒也不是因为读书人风范,而是——

    “这邓弈小人无耻,前脚攀附杨氏,后脚又进了赵氏的家门。”

    皇后过世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后,贵妃赵氏独宠后宫,俨然以皇后自居,而她的娘家赵氏,从祖父叔伯长辈到子侄晚辈,几乎都有获封,被人私下称为新国舅,气势比杨氏还盛。

    这个靠山更厉害。

    但一个人想要靠两个靠山,而且还是水火不容的两个,那下场只有一个,被砸成烂泥。

    楚柯目瞪口呆:“这邓弈傻了还是疯了?”

    虽然说小人无品,但当小人也要有小人的规矩吧。

    楚岚嘲讽:“所以他在里外不是人,在卫尉府难以立足。”

    如今的卫尉卿跟杨家亲近,哪里能容得下这等妄想东食西宿的小人。

    所以才指派他来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吧。

    而这邓弈竟然还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到要看看他敢不敢对梁寺卿甩鞭子。”

    楚岚拂袖。

    “我们走。”

    ......

    ......

    楚岚在后如何生气,楚昭并不在意,上一世伯父一家一直都在生她的气,生她父亲的气,把所有生活的不顺都怪罪在他们父女身上。

    如果不能给他们带来满意,他们不会说一句好话。

    而他们也永远不会达到满意,只会索求更多,然后抱怨更多。

    邓弈将她带进了卫尉府,当真安排了一间牢房。

    看到把这个年轻女孩儿带来牢房,牢头都有些震惊。

    卫尉府的牢房也不是没有关押过女犯,但那都是抄家灭族官宦的女眷才有的资格。

    楚岺虽然对皇帝曾经大不敬,但皇帝既没有抄家也没有灭族,卫将军的官职这么多年也还稳稳在。

    她女儿往这里跑,这不是自找晦气嘛。

    “楚小姐,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不要怪我。”邓弈说。

    楚昭已经下了车,说:“怎能怪大人?大人应了我的要求,反而是我亏欠大人了,而且也让大人替我担责。”说罢郑重一礼。

    邓弈笑了笑,他将她带来牢房的确是职责以外了,她应该感激。

    他收了这女孩儿一大笔钱,但那是她用来请求坐马车的,这笔交易已经结束了,这女孩儿不认为他收了钱就该没完没了管她,非常清醒明白,他很满意。

    他点点头说:“跟楚小姐打交道非常愉悦,有机会再见。”

    这叫什么话,谁还愿意跟卫尉府的令丞打交道,又不是什么好事,牢头再次瞪眼,但看那女孩儿没有丝毫的惊恐畏惧,反而一笑:“此趟行程能有邓大人照看,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邓弈哈哈笑:“看在楚小姐这句话的份上,牢头,给楚小姐安排个好的牢房,人情算我欠你的。”

    牢头呸了声:“谁愿意欠这个人情,快别胡说了,复命去吧。”

    邓弈也不再多言阔步而去。

    “楚小姐,你也是运气不好,遇上他当差。”牢头无奈摇头,引着楚昭去牢房,“邓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楚昭跟着他前行,邓弈好不好相与她根本不在意,她也不是指望能交好这个人。

    她只希望不得罪他,等将来他能如前一世命定上位后,再狠狠抽萧珣的耳光。

    这一次,她再不会怜惜心疼萧珣,只会鼓掌叫好。

第二章 一夜

    牢头体贴地安置好楚昭,然后晃晃悠悠地来见邓弈。

    邓弈已经洗漱更衣,正在穿上袍子,见到他扬手就扔过来一个钱袋。

    牢头伸手接住,笑道:“就喜欢邓大人这种欠债不过夜的做派。”

    邓弈笑了笑没说话,慢慢地系腰带。

    “邓大人,这一趟辛苦吧?”牢头坐下来,打量邓弈洗漱过后略疲惫的面容,感叹何止是身体上辛苦,接下来也少不得被牵连,“楚家小姐的事是麻烦啊,楚岺这个名字,大家都避之不及,你说你上赶着领这差事图什么。”

    是的,跟楚岚说的不同,邓弈此趟差事并不是被强塞的,而是他主动请的。

    邓弈端起桌上的茶,在手里慢慢地转了转,眯了眯眼:“你们不懂。”

    楚岺可不是什么麻烦,相反,身上还藏着一个香饽饽。

    他只领了这趟差事,就从中山王手里换来一车的金银珠宝。

    ......

    ......

    楚昭在牢房里沉沉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牢头安排的牢房的确不错,半地下还能看到光亮。

    阿乐正在看送来的饭菜,高兴地对楚昭说:“牢饭竟然还很不错。”

    楚昭失笑,牢房哪有不错的,是她们的牢饭不错而已,毕竟是牢头照看的,也并没有真的在坐牢。

    女监还给送来了水和木盆,阿乐服侍楚昭洗漱,坐下来吃饭。

    “不过,小姐。”阿乐又有些担心,“咱们真坐牢了吗?”

    虽然当初跟着楚昭半夜跑出去,小姐又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又与一群陌生人行走在荒野,但她心里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是回到京城,心就总是悬着,大老爷一家对小姐毫不在意完全不可靠。

    梁小姐的父亲官很大,小姐在这京城无依无靠怎么办?

    “你多虑了。”楚昭说,“钟叔不是说了吗?我爹会处理的,我不会坐牢的。”

    阿乐一拍头:“我竟然把将军都忘记了,该死,该死,有将军在,将军都说了没事,我还担心什么。”说着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楚昭一笑,端着碗慢慢吃,是啊,有父亲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忧,父亲不在了,也护佑了她很多年。

    父亲留下的人被消耗殆尽,萧珣才舍得杀她。

    而且不止是父亲——

    “阿乐。”她握着筷子问,“你听过我母亲的事吗?”

    阿乐啊了声:“小姐,你别难过,不是谁都有娘的,我娘生下我也死了。”

    她以为小姐是想母亲了。

    楚昭想笑,又觉得这并不好笑,问:“我是说,她是什么人?”

    没什么啊,阿乐放下碗筷,楚昭母亲的事又不是秘密,人人都知道的。

    将军偶遇一个美貌村女,两情相悦,村女自愿来服侍将军,将军本想带她回家见过长辈迎娶,但因为军务繁忙不能回,这一耽搁,还没来得及成亲,村女有孕难产,生下楚昭就过世了,将军情深似海不再娶妻。

    楚昭自然也知道,这是父亲从小就讲给她听的,当然,回京之后,在伯父家听到的有点差别,比如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村女迷惑将军,妄图攀附富贵,不惜无媒苟合。

    伯母常对她叹息叮嘱“阿昭啊身为女子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自甘下贱,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门当户对才能长久。”“不知廉耻祸及家门三代。”

    再加上京城的小姐们对她的指指点点,私下取笑,所以原本听父亲讲觉得挺美好的故事,就变成羞耻,也不愿再提及这个母亲,恨不得从未有过。

    她当了皇后,更忌讳出身,禁止任何人提及母亲。

    临死前,梁妃跑来耀武扬威,说陛下为什么会娶她时,不仅提到了她父亲,还提到了她的母亲。

    “娶了你,你母亲也能为陛下所用。”

    这分明是说她母亲还活着,否则一个死人怎么能为萧珣所用。

    她当时已经被灌了毒酒枯朽待死了,听到这句话又爬起来抓梁妃,要问怎么回事,梁妃被吓跑了,她也因此一口气撑着迟迟不死,被小太监活活勒死。

    她以为永远不会知道了,没想到能有机会重来。

    父亲原来一直瞒着她,她让钟副将带去的信上直接问了,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给她答案。

    安静的牢房里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主仆两人说话。

    女监的女牢头走过来,含笑说:“楚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楚昭并没有惊喜起身,问:“我的案子结束了吗?”

    女牢头笑:“哪有什么案子啊,卫卿大人已经将邓令丞叱骂一通了,说是让他寻人,不是抓人,怎能把小姐你关进来。”

    邓弈果然挨骂,所以她才说,邓弈把她带进牢房,反而是担责,楚昭依旧坐着不动,哦了声,又问:“那廷尉府怎么说?不是说他们委托邓大人——”

    “廷尉府说了,也不是案子。”女牢头笑着解释,“是你的伯父报案寻人,现在你回来了,案子也就了了。”

    女牢头觉得奇怪,这个女孩儿怎么看起来根本就不想走,还坐着问东问西,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什么话出去再问啊。

    楚昭明白了,钟叔转达父亲的话说这件事解决了,果然在她回来之前就解决了,不知道父亲怎么解决的?

    父亲果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碌碌无为苟且偷生。

    楚昭不再说话了,但还是没有起身就走,而是将碗里的饭菜吃光了,才站起身来。

    楚昭和阿乐背着包袱走出卫尉府,邓弈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伯父家里人来接。

    “小姐我们怎么回去?”阿乐问。

    楚昭从头上拔下一支朱钗,在手里转了转,这也是当时从家里离开时偷伯母的,一路行来,又是花费又是送礼,现在只剩这一个了。

    “拿去。”她说,“租两匹好马,我们回家。”

第三章 穿行

    只要不是端茶倒水,陪小姐琴棋书画,阿乐做事就非常的利索。

    挑选两匹骏马,和楚昭一人一骑,背着包袱扬鞭催马沿街疾驰。

    街上车马不少,也有女子们行走,但骑马的女子很少见,顿时吸引了民众的视线。

    “这什么人?”

    “乡下人吧,穿着打扮够土的。”

    “这两女孩儿年纪不大,骑术还不错,应该是杂耍班子。”

    民众们说笑指点,看着骑马的两个女孩儿眨眼而过。

    一间临街的茶楼上,有女孩子倚窗而坐,室内传来铮铮的琴声,伴着琴声她的眼不时眯起,然后头一点,再猛地惊醒——

    如此重复,这一次低头还没被惊醒,自己先睁大眼。

    “哎。”她喊了声。

    这声音让室内琴声被惊扰,弹琴的女孩子差点错了音,欣赏琴声的女孩子们也被吓了一跳。

    “齐乐云,你干什么呢?”“你不想听就先回去。”“你又不会弹琴,非要跟着来。”

    抱怨声四起。

    被唤作齐乐云的女孩儿也没有道歉,指着外边声音更大:“你们看,是楚昭!”

    楚昭?

    抱怨的女孩子们停下,弹琴的也不弹了,都向窗边涌来。

    “不会吧?”“她不是跑了吗?”“是被抓回来了吧?”“坐着囚车吗?”

    女孩子们挤在窗边,看着街上已经疾驰而过的人影,虽然只能看个背影,但也都认出来了。

    “真的是楚昭。”

    “她竟然回来了。”

    “咿,看起来,不是被抓回来的。”

    “你们看,她好像是去梁府。”

    “是去认罪吗?”

    挤在窗边,女孩子们几乎要把身子探出去,最先喊的齐乐云从窗边挤出来。

    “快去梁府看看。”她说道,脸上满是兴奋,“看楚昭怎么叩头认错。”

    这可比听琴有趣多了。

    楚昭跑了后,日子都少了很多乐趣呢,现在这乡下丫头又回来了,太好了。

    “小姐,我们要去梁府?”

    阿乐对京城不熟,她进了京连楚家都没熟悉就被楚昭弃之不用,大夫人也瞧她不顺眼,直接扔给下等仆妇,被关着在后院没完没了地洗衣。

    她原本以为楚昭是要直接回楚家,但楚昭说去梁府。

    小姐去梁府做什么?

    难道是去赔礼?

    昨日大老爷在城外要让小姐去梁府,小姐宁愿跟着邓弈去坐牢也不肯去,现在牢房不用坐了,为什么还要去梁府?

    楚昭看着前方的街道,回忆着梁府的位置:“正因为不用坐牢了,才去梁府。”

    阿乐似懂非懂,也不问了,反正小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她攥了攥缰绳,小姐要是赔礼道歉被梁家人辱骂责打的话,她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她就是被绑起来送官,也要揍他们。

    梁家的人知道楚昭回来了,但并不知道楚昭正往他们家来。

    后宅里,婢女捧着刚熬好的药款步走到门前,一个十四五岁柳眉杏眼的女孩儿迎过来。

    “我来吧。”她轻声说。

    这女孩儿穿着鹅黄裙衫,只带着珍珠耳坠,相貌不算绝色,但文文雅雅端庄大方。

    虽然殷勤如婢女,但她并不是梁家的婢女,而是楚家的小姐。

    楚家的小姐打了她们家的小姐,但对于这个楚小姐,婢女没有丝毫不满,而是和气的避让,说:“阿棠小姐,你歇着吧,我来。”

    楚棠笑说:“我歇了半日了,端个药也不累。”说着接过去。

    婢女没有再阻止,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眉头紧锁的一个女孩儿,这是梁家的那位被楚昭踹进湖水里昏睡不醒几乎丧命的小姐。

    但看她脸色稍微孱弱,眉间有抑郁之外,并没有命不久矣的样子。

    “阿棠。”看到楚棠端了药过来,她还坐直了身子,伸手,“你别忙了,我自己来。”

    楚棠在床边坐下:“这药苦,你自己吃不下去。”

    梁小姐笑:“怪不得我母亲不舍得让你走,也只有你能管住我。”

    楚棠果然亲手喂她吃药,喂几口药,再喂一口蜜饯,耐心又体贴。

    “不要这么说。”她叹气,“如果不是我妹妹害你,你哪里需要吃这苦药。”

    梁小姐忙道:“阿棠,你是你,楚昭是楚昭,我可没有怪罪你,我们家里也没怪罪你。”说着拉着楚棠的手,“倒是更同情你,有这么的妹妹,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容易也没办法。”楚棠说,将手抽回来,喂梁小姐一口药,“你按住我的手不吃药也不行。”

    梁小姐被逗笑了,只是虽然笑,眉间的抑郁也没缓解。

    “阿沁,你不要难过。”楚棠看到了,认真地说,“我父亲说了,一定不会轻饶她,就算叔父,也不能不讲道理,她打了人犯了错就要受罚,我在这里跟你保证,如果她不受罚,我就——。”

    梁沁忙阻止她赌誓:“好阿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意,这事跟你无关。”说到这里轻叹口气,“我心情不好,其实另有原因。”

    楚棠好奇问:“阿沁你才貌双全,家世也好,也会心情不好吗?”

    梁沁失笑,但对楚棠眼里的羡慕以及话语的恭维很满意。

    “人总有不如意的。”她说,扭捏一下,“我家里跟我说了一门亲事。”

    楚棠又惊又喜又羡:“那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梁沁点点头:“是,家世挺好的,只是。”她咬了咬下唇,这件事羞耻难言,但不说吧又实在憋闷,最终一咬牙低声说,“那人,不肯,跑了。”

    楚棠差点笑出声,面上变得愤怒:“那是他配不上你。”握着梁沁的手,“这是老天有眼,免得你嫁错人。”

    梁沁心里舒坦多了,给她解释:“真是气人,其实我们家还没说同意呢,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这话楚棠才不信,他们如果不想同意,哪里还会生气,怪不得那日梁沁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也才会被楚昭一脚踹下水,明明可以躲开的。

    这些日子守着,看她恹恹的样子,真以为是受伤厉害,原来这伤是因为男人。

    她抿嘴一笑,握着梁沁的手:“不要想了,你的好姻缘在后头呢。”

    梁沁点头,又叮嘱:“好妹妹,你可别告诉别人。”

    楚棠点头:“当然。”当然,把消息传开有很多办法,不是必须她亲口说。

    两人正亲密的说话,门外有婢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小姐小姐,那个楚昭来了。”

    楚棠和梁沁对视一眼,有惊有喜也有忐忑。

    “她昨天就回来了。”楚棠忙说,“父亲直接把她关到牢房里让她反省,现在是来赔罪认错了。”

    梁沁往床上躺去,哼了声:“我不想见她。”

    .....

    .....

    楚昭站在梁府门外,两个闻讯来的仆妇冷脸打量她。

    “楚小姐肯踏足我们府,真是我们荣幸啊。”她们冷冷说。

    楚昭点头:“我觉得也是。”

    两个仆妇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什么?

第四章 反斥

    楚昭从未有踏足过梁府。

    以前是梁府的小姐们不屑于邀请她,而且没多久,梁寺卿就出事被罢官,灰头土脸的离开京城,后来她当了皇后,更不会踏足梁府。

    只有梁氏的人进宫来参拜她,还不一定能被她接见。

    梁大夫人托了伯母引见,才得以进宫见她,哭诉哀求当年是被谢氏陷害,现在一心想为朝廷出力,又送了很多钱——

    这些钱她当然没要,听钟叔提过军备不足,她就把这些钱让梁家送给钟叔哪里去。

    因此,梁寺卿的兄弟子侄才有机会进了军中,被萧珣所用,梁三老爷还当了大将军,梁寺卿幼女进宫为妃。

    最后,取代了她。

    楚昭站在梁府门外,看着那两个鼻孔朝天的仆妇,想到梁大夫人怎么在自己面前跪着哭求,梁三老爷被封官后,也特意进宫见她,恭敬诚恳的以平辈自居,那么大年纪尊称她的父亲为长辈。

    卑躬屈膝,所图甚焉。

    她再不想见到梁氏的嘴脸。

    当然,也不至于不管不顾的发泄前世的恨意,前世的事现在还没发生。

    “你们小姐呢?”楚昭问,“我来见她了。”

    两个仆妇回过神,惊讶重新变成了倨傲:“你还知道见我们小姐,你差点害死我们小姐,你就是负荆请罪也不能够弥补。”

    楚昭失笑:“什么负荆请罪,我有什么罪?”

    “你打伤我们小姐。”两个仆妇皱眉,“你装什么傻,要不然你为什么跑,你伯父伯母为什么天天来我们府上赔礼?”

    “我伯父伯母为什么来你们府上,我不知道。”楚昭淡淡说,“我离开京城是为了去见我父亲告状,告你们小姐。”

    两个仆妇瞪眼。

    “阿昭!”一个声轻呼,一个女孩子从内里跑出来,“你干什么呢?”

    她上前拉住楚昭的手,满脸责备。

    楚昭看着楚棠,一时都有些认不出她,眼前的楚棠还是少女模样,秀气明妍,虽然神情也是对她不满,但不是像那一世最后一面那般满眼仇恨。

    “阿姐,你那日也在场,你也看到了,是她推我跌下假山的。”楚昭说。

    楚棠一怔。

    当时是有这么回事,楚昭从假山上掉下来,不过还好,那假山不高,大家哄笑,然后就见楚昭从地上爬起来,抬脚就把梁沁踹下水——

    “你胡说!”梁沁的婢女跟出来喊道,“不是我们小姐推的你。”

    楚棠也有些无奈:“阿昭,阿沁根本就没有上假山,她在下边坐着呢。”

    这个堂妹不仅蠢,竟然还敢说谎了?

    这谎话说的也真是太蠢了。

    没有吗?楚昭其实并不知道,她哪里记得十三岁时发生了什么事,她连梁小姐叫什么都忘记了。

    她也就随口一说,既然不是就算了。

    “她没推我,但她骂我了。”楚昭没有丝毫迟疑,“骂我父亲,骂我母亲,嘲笑我,我是因为生气才失足摔下来,我受了欺辱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当然要教训她。”

    她看着楚棠,又看婢女。

    “你们敢说,这个她也没有做吗?”

    楚棠微微一怔,那婢女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嘲笑楚昭不是大家都一直做的,都习惯了,梁沁当然也如此。

    “你——”婢女要开口。

    门内有更多的仆妇走来,簇拥着一个夫人,正是梁寺卿之妻严氏,圆圆胖胖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满:“怎么回事,阿昭小姐来了,不请进来,在门口说什么。”

    楚昭看着她——严氏的模样她记不清了,但梁妃的眉眼神态,还能从严氏脸上看出来。

    “不用了,我父亲是罪官,我又没有母亲,我这样的人可不敢踏足你们梁府。”楚昭冷冷说,“万一再听什么不好话,再打了人,又要惹麻烦。”

    这个楚昭,严氏自然知道,女儿讲这个乡下丫头怎么模仿她们,怎样说话带着口音还非要摆出自己也是京城小姐的姿态,她也觉得好笑。

    “那孩子出身不好。”她还叮嘱女儿,“不要跟她一起玩,辱没了身份。”

    现在看来,这乡下丫头何止是出身不好,脾气还很暴,这是说什么混话?!

    “你,你真是,大胆。”严氏呵斥。

    仆妇们也都怒了“大胆。”

    “楚昭。”楚棠也急了,“你发什么疯,快给夫人认错。”

    给梁夫人认错?

    她没有上去厮打梁夫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一世的事还没有发生,她不能报仇,但脸面是不用保留维持了。

    她这辈子不会跟梁氏打交道了。

    “你们女儿才是大胆。”她冷冷说,“我父亲是朝廷的卫将军,虽然官职比不得梁寺卿大人,但不是罪官,你女儿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罪,是代陛下定论,这次我只是以孝道的名义教训她,下一次再这样,我就要告她大逆不道。”

    说罢甩开楚棠的手,转身上马。

    严氏都听呆了,看着骑上马的女孩儿,女孩儿在马上看向她,穿着衣裙简朴,也没有什么配饰,小小脸青涩还有几分稚气,但神情倨傲,气势威严,与她视线相对,严氏竟然不自觉的垂目避开了。

    楚昭收回视线,扫了眼梁府的大门,扬鞭催马带着婢女阿乐疾驰而去。

    楚棠手足无措,但她也知道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不能进梁府了,一跺脚“楚昭,看我告诉爹爹,怎么教训你!”也追了上去。

    一转眼楚家两个小姐都走了,严氏一口气吐出来,脸都青了。

    “好。”她喝道,“好,好一个楚小姐!”

    “夫人,夫人。”仆妇们搀扶,急急劝,“快别生气。”

    严氏甩开仆妇们:“她要告我大逆不道?快去唤老爷回来!”

    .....

    .....

    梁府门前的街口不远处,一群女孩子儿看着这一幕神情惊愕。

    她们过来时,楚昭没有进门,她们也不好过去,毕竟如果进门的话,她们可以说来探望梁沁,现在楚昭堵着门,她们进还是不进?而且楚昭在跟梁沁的婢女争执,她们过去了也被她缠住多丢脸。

    再后来梁夫人也出来了,就更不能上前了。

    现在热闹看完了,跟她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根本没有什么楚昭认罪叩头痛哭流涕。

    楚昭疯了吗?所有人都是这个念头。

    站在最前头的齐乐云想到另外一件事。

    “楚昭说打阿沁,是因为嘲笑她父亲。”她转头问大家,“我们也都嘲笑过,她不会也来打我们吧?”

第五章 自去

    楚昭疾驰进了家,楚家上下也吓了一跳。

    楚岚不在家,楚棠还在后边跑着,伯母蒋氏正在照看奔波辛苦的楚柯。

    听到说楚昭回来了,蒋氏更生气。

    “你爹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她气道,“干吗找人把她放出来,她想住牢房就让她住。”

    楚柯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被一个美婢喂一口蜜果,懒懒说:“她不嫌丢人,咱们还丢人呢。”

    蒋氏冷笑:“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你们争气,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她累害。”说到自己的子女,脸上满是笑意,亲自喂了楚柯一口果子吃,“你妹妹在梁府,依旧备受礼遇,跟梁小姐几乎同吃同住。”

    不仅没有受影响,感情比以前还好呢。

    也是,有了楚昭做对比,大家更喜欢楚棠。

    “母亲,你快去看看。”楚柯催促,“她回来了,你正好绑着她去梁家。”

    虽然说不会牵连自己,但去给别人道歉,到底是件不愉快的事,蒋氏长叹一口气:“我的命真是不好,怎么摊上这么个罪孽麻烦。”

    叮嘱楚柯好好歇息,这才走出来,等着楚昭来拜见,结果喝完了一盏茶,都没有看到人过来。

    “她干什么去了?”蒋氏问,“还要沐浴焚香吗?”

    仆妇让人去问,不多时表情古怪地说:“阿昭小姐,歇息了。”

    歇息?蒋氏愣了下,下一刻站起来:“她还睡得着啊?为了她,家里人到现在都提心吊胆寝食不安。”伸手按着胸口,“气死我了。”

    仆妇们忙围着拍抚:“夫人不气。”“她从小没人管,没有规矩。”“夫人慢慢教。”

    “让我教,长这么大了定型了才让我教。”蒋氏按着胸口说,“当初老夫人在,不嫌弃她出身,把她当咱们家的孩子,亲自教养,二叔他不肯,说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再后来,我给他说门亲事,那姑娘多好啊,嫁过去也能教养孩子,二叔他也不肯,现在呢,这孩子养成这样扔给我了,我怎么教啊?”

    说起二老爷的事,大老爷夫妇的怨言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仆妇们听得耳朵也生茧了,忙拿话劝着恭维着。

    “我不管谁管。”蒋氏长叹,“谁让伯娘也有一个娘字。”

    说罢带着人去找楚昭。

    还没走到,楚棠回来了,跑得脸通红气喘吁吁香汗淋淋。

    “娘。”她喊着拦住,“可别去找她,楚昭她疯了,她已经去过梁府了。”

    蒋氏忙扶住她,顾不得听她说话,抬手给她仔细地擦汗,满眼心疼:“怎么跑成这样?梁府没给车?那你让家来来接——”

    楚棠拉下她的手:“娘,哪里还顾得上车马,楚昭她在梁府门前大闹了一场,不仅没有赔罪,还一副问罪姿态,还说要去告梁家呢。”

    将楚昭说的话讲给蒋氏听,蒋氏以及四周的仆妇婢女震惊不可置信。

    “她,真疯了啊。”蒋氏也只能这样认为,要不然呢,怎么会说出这样话?

    那可是梁寺卿!

    而且梁小姐还在说亲,虽然梁家没有对外说,藏着掖着,但京城哪有什么秘密,内宅里更是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对方据说是东阳谢氏,那可是太子妃的娘家。

    太子妃将来是要当皇后——

    说到这个,楚棠忍不住说:“娘,梁小姐亲事——”

    蒋氏已经回过神了,打断她:“别管梁小姐亲事了,她这样闹下去,你和你哥哥们亲事都别想了,把人都得罪光了,咱们在京城也住不下去了。”

    说着唤仆妇。

    “拿绳子,跟我把她绑起来,把这个无法无天没规矩的东西送去梁家。”

    仆妇们应声是,乱乱的唤人,拿绳子,但一行人还是没能走去,楚岚回来了,看到这乱哄哄的喝止。

    “干什么呢!”他没好气地呵斥。

    蒋氏上前:“老爷,可了不得了,楚昭她真是要害死我们家了。”将适才的事讲了。

    “我这就亲自绑着她去见梁夫人,豁出去我这脸,给梁夫人跪下,我也不怕了。”

    “老爷你不用去,咱们家也就你保着体面了。”

    楚岚面色沉沉,但奇怪的是没有发怒,而是说:“不用去了,梁家不会见的。”

    ......

    ......

    楚昭住在家中角落的小院,蒋氏为了教导她规矩,指派了四个仆妇四个婢女,每日热热闹闹。

    当然,楚昭惹祸跑了后,仆妇婢女都散去了,今日她回来得突然,大家也都没有反应过来,待要跟过来,那个原本被楚昭弃之不用阿乐竟然跟进来,还把院门关上。

    “任何人不许进来。”她在内喊道,“小姐要歇息了。”

    这个小姐她们本就不稀罕伺候呢,门外的婢女仆妇一哄而散。

    阿乐守在门后,拎着一根门栓,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等了半天,蒋氏也没有带人来。

    “不会有事的。”楚昭说,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爹说了,我回来什么事都不会有,就一定没事。”

    她以前从未相信过父亲,只认为父亲拖累她,千方百计地讨好其他人,认为人人都比父亲可靠,根本就不知道,最可靠的是父亲。

    更可笑的是,除了她,别人都知道。

    阿乐看着楚昭,跟在路途和中柔弱可怜不同,小姐的面容漠然,但又很忧伤。

    “小姐。”她想了想,赞叹说,“你方才在梁府门外太厉害,吓的她们连话都不敢说呢。”

    这才对嘛。

    这才是她认识的小姐,在边郡的时候,从来都没受过欺负。

    进京后小姐变了个人,明明那些人说话不好听,小姐还笑着给那些小姐们端茶倒水——

    听了她的恭维,楚昭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忧伤更浓,眼中满是自嘲。

    “现在厉害有什么用。”她说。

    那一世,她终究是死得那样凄惨,在梁氏面前也是败者。

    阿乐又是糊涂又是难过,小声说:“现在厉害,以后就不会受欺负。”

    楚昭看向她,过往不可追,现在她得以重活一次,绝不能再落得那么凄惨。

    “是。”她对阿乐一笑,“以后我们不会受欺负。”

    ......

    ......

    “老爷,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被楚岚劝回房中的蒋氏生气地问,“你可知道她适才在梁家门前说了什么?”

    楚棠忙将那件事再重复一遍。

    楚岚听的气道:“这丫头真是不像话!跟她爹一样!”但并没有站起来要把楚昭绑了,而是又有些神情古怪,嘀咕一声,“原来梁大人当时是听到这个了吗?”

    蒋氏不解:“老爷说什么?”

    楚岚长叹一口气:“今日楚昭做出这种事,奇怪也不奇怪,意外也不意外。”

    他伸手去端桌案上的茶,却被楚棠先抢走了:“爹,先不要喝茶了,您快点说罢。”

    楚岚丝毫不生气,嗔怪女儿一眼“顽皮。”没有再要茶,继续说。

    “今日我去找梁大人,本是跟他说,阿昭被邓弈这个小丞关进牢房,让梁大人出面把人要来。”

    “我到了的时候,梁大人却没在,说是被宫里找去了。”

第六章 不顺

    这几年皇帝不怎么理朝政。

    一是身体不好,精神不济,二则是两个皇子大了,分派了差事。

    尤其是封了太子后,太子主持朝政,皇帝几乎不见大臣了。

    不过梁寺卿是朝中的老臣,背后又是杨家,在皇帝面前也颇有面子,被叫进宫里也不奇怪。

    楚岚听到还觉得很安心,一定让梁寺卿狠狠教训一下那个邓小丞。

    不多时梁寺卿回来了,脸色却并不好看,肩头上竟然还有茶渍,似乎是被人泼上去?

    谁敢泼梁寺卿茶水?

    楚岚忍不住盯着梁寺卿的肩头看,梁寺卿见到他神情有些恼怒,但下一刻又忍住,还主动打招呼“楚先生久等了”问他什么事。

    楚岚将楚昭的事讲了,加重描述邓弈多么猖狂,恨恨说“那丫头犯了错,只能梁大人来教训,轮到他多管,他以为他是谁。”

    梁寺卿神情阴沉,但并没有立刻要人唤卫尉卿来,默然一刻,说:“楚先生多虑了,邓弈不能教训楚小姐,我也不能,这本是小女儿之间的玩闹,你我当父母的各自训斥两句,让奶妈们多多教导规矩就可以了。”

    楚岚听的有些愣,什么意思?事情刚闹起来的时候,梁寺卿可不是这样说的,分明说不是儿女小事——

    “别再提这件事了。”梁寺卿似乎在竭力的忍耐,“都过去了。”

    过去了?楚岚还要说什么,有梁府的管事疾步进来,对梁寺卿低语几句,楚岚就看到梁寺卿的脸如同埋在了染缸里,变幻一番,最后黑漆漆如同锅底。

    “欺——”他要呵斥,但下一刻又忍住,再看楚岚,“楚先生这件事就这样了,以后不要提了,你我也不要相见了。”

    说罢甩袖而去,似乎一眼都不想再看到楚岚。

    不要再相见了?

    这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啊,楚岚站在原地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出来坐上车,身边的仆从递上来一封信,说是二老爷来的信。

    楚岚将信拿出来,扔在桌子上。

    “说了什么?”蒋氏忙问。

    楚棠已经伸手拿起信自己打开看,一面说给母亲听:“叔父说阿昭和梁小姐打闹的事已经解决了,让我们不要担心,也不用再过问,最后又说多谢我们辛苦,给我们添麻烦了。”

    蒋氏怔怔一刻:“那这事就这样了?”

    “必然是这样了,若不然阿昭怎么就出了牢房,还敢跑到梁府去大放厥词?”楚岚说,“还有梁寺卿,见了我怎么那副模样,说这件事就过去了,听到下人来回禀楚昭的事,也忍着火气——”

    听父亲说到这里,楚棠幽幽长叹一声:“叔父真是厉害,他在边郡山高皇帝远,我们啊,继续替他受这份招人恨的威风吧。”

    蒋氏气的拍桌子:“好,好,他们父女想怎样就怎样,不用管我们死活。”

    楚岚没有说话,眉头紧皱,似乎无奈。

    有什么办法呢,他身为长兄,根本管不了这个弟弟。

    楚棠将茶水端给楚岚,好奇问:“叔父走的谁的门路啊?竟然能压住梁大人?”

    叔父还有门路可走啊?十几年前不都把路走绝了吗?

    楚岚看着茶水,想着梁寺卿肩头的茶渍——

    宫里,太子好武,三皇子骄横,别说泼茶水,就是打朝臣也不是没有的事,不过,太子三皇子会管这点小事?他们两个一个忙着骑射举石锁,一个忙着读书眼中无物,不可能理会两个小女儿打架——

    宫里唯有一个闲着无事,且能泼梁寺卿茶水的,陛下。

    这楚岺果然是求到陛下那里去了!明明说好的,撑着一口气去求陛下给楚柯赐官的!

    楚岚一跺脚,哎呀一声长叹,将茶水摔在地上。

    “我们这个楚家,就只有他女儿一人吗?我们都不是人了吗?他自己要死,也不管楚家死活了!”

    蒋氏显然也明白了什么,又是气又是急,劝楚岚,骂楚岺。

    楚棠对这场面司空见惯,从小到大只要说起二叔,父亲母亲都会抱怨然后生气。

    对于二叔给家里惹祸的旧事,她倒是没有太大的体会,反正从小到大,她也不缺玩伴,她聪明,琴棋书画皆精通,又会说话,就算是有人瞧不起她,也能被她三言两语说服,还会让其他人指责那人——

    不过,楚昭惹了的麻烦,已经这么多年无声无息的二叔,还能给她解决。

    那说明二叔还是有门路的。

    二叔的门路要是用在她身上,就是锦上添花。

    可惜了,用在楚昭上,浪费啊。

    ......

    ......

    楚岚一家心情不好,梁寺卿一家心情更不好。

    严氏气,梁小姐抹泪,好容易等了梁寺卿回来,还没来记得诉说,就被喝止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

    看到梁寺卿的脸色,严氏一惊,再一眼看到梁寺卿的肩头,女人心细,虽然已经干了,但立刻认出是茶渍。

    “你这怎么了?”她问,“怎么衣服都脏了。”

    说着上前来擦拭,又要给他更换官袍。

    梁寺卿积攒的火气到了家里就可以随意的发泄了,一把甩开妻子:“陛下泼的!”

    严氏愣在原地,梁小姐也停下了哭泣,脸色白白看着父亲。

    室内的婢女仆妇也都呆了,一个仆妇回过神,忙把人带出去,关上门。

    “老爷,这是怎么了?”严氏颤声问,“你,你惹了什么麻烦了?”

    陛下已经好些时候不管朝事了。

    “是不是赵氏进了谗言?”

    梁寺卿看到妻子女儿吓坏了,又摇摇头:“你们别怕,不是什么大事,跟赵家跟三皇子太子都没关系,是因为那个楚昭,陛下问我孙子都会跑了,为什么欺负一个小姑娘,然后泼了我茶水,说我没出息。”

    因为那个楚昭?严氏和梁小姐都呆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知道,楚昭?”她结结巴巴问。

    梁寺卿嗤笑一声:“陛下哪里知道她,是因为楚岺,楚岺必然是告到陛下跟前了。”

    严氏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楚岺他竟然——”

    “这有什么奇怪的。”梁寺卿坐下来,一口气吐出来,郁结也少了很多,“他当年能指着陛下的鼻子骂,告我一状有什么稀奇的。”

    严氏低声说:“他告状不稀奇,稀奇的是,陛下还理他。”

    不仅理他,还骂了梁寺卿。

    梁寺卿的脸色暗了暗:“我觉得这也不是楚岺的缘故,必然是赵贵妃进谗言,这些日子赵氏想要的东西太多,手伸得太长,嫌我碍事,陛下大概听信谗言,对我不满发了火。”

    陛下总不好打着赵贵妃的名义斥责梁寺卿,借孩子们之间的事正合适,这样想就合情合理了,但严氏的一口气还是没松开。

    “说起来,最近真是不顺,赵氏盯上老爷你,杨家那边也不管用。”她说,“跟谢家说了亲事,竟然又反悔了。”

    听到这里,梁小姐低下头继续擦泪。

    梁寺卿的脸色也再次沉沉。

    其实这段日子,家里人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那个楚昭,楚昭打梁小姐,丢人现眼的是楚昭,是楚家,他们没什么损失,反而正好借机掩饰其他的事,免得愁眉不展被人猜测以及询问。

    “哪有这样的荒唐事。”他说,“我去信问谢三公子,为什么出尔反尔?谢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拍了拍桌子。

    “杨氏赵氏也就罢了,谢氏还没当国舅呢。”

第七章 春景

    京城已经到了春日,女子们换上春装,赏花观景,她们也是春日一景。

    不过这几天京城的女孩们出外游玩很少,多是聚集在某一家的花园里。

    一个女孩子坐车进了内院,不待停稳就跳下来,被跟着的婢女瞪眼:“小姐,仪态。”

    那女孩儿忙端正身形款步,但走了几步不耐烦,拎着裙子小跑向内,婢女在后又是气又是急。

    花园里的水榭坐了七八个女孩子,有人在弹琴,但琴声无神,有人在对弈,但棋盘已经许久未动,两个女孩子隔着棋盘说话,其他人也都在低声说话。

    “我来了我来了。”女孩子在远处喊。

    其他人忙看过来,还有人站起来迎接,不待那女孩儿跑进来,纷纷问“齐乐云,怎么样?”“打听到了吗?”“见到了吗?”

    女孩儿齐乐云跑进来,顾不上回话,先自己斟了茶一口喝完,这才喘口气。

    “没见到。”她说。

    围着的女孩子们很失望“你怎么这么没用。”“你不是说了吗?哪里都敢闯。”

    齐乐云说:“梁沁说伤重不见人,我总不能硬闯吧?楚昭那边,楚棠亲自出来见我,说楚昭也不见人,也不敢去打扰她,我要是硬闯,她打我我怎么办。”

    不过她又举着手招呼大家。

    “不过,有一件事打听清楚了,楚昭骂完了,梁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而楚家也没有再去梁府。”

    女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

    “那这是什么意思?”“谁赢了?”

    齐乐云一拍手:“还用问吗?当然是楚昭赢了,先是打了,接着又骂了,最后什么事也没有。”

    大家其实也明白,只是实在是不可置信,女孩子们议论纷纷“梁家大人大量,不跟她这个乡下人一般见识?”“不一般见识一开始就不会吵闹了,先吵闹,后又不说话的,要么是钱给到了,要么就是被威胁了。”

    “我看楚家给不出什么钱。”

    “那就是被威胁了。”

    “楚昭竟然还能威胁到梁家。”

    叽叽喳喳水榭里热闹一团,但议论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反而闹得头脑嗡嗡。

    “好了好了。”一个女孩子招呼大家,“不要想了,咱们都注意点,慢慢看,总会知道的。”

    “那咱们出去玩吧。”另一个女孩儿说,“总不能真怕那楚昭来打我们吧。”

    那可就太丢人了,于是女孩儿纷纷应声,要坐车去城外踏春,一阵忙碌,车马仆从婢女仆妇乱乱,簇拥着在街上行驶,到了城门处少不得拥堵。

    不用那些城门卫指挥,仆从们便去驱散城门口的其他人。

    “让让,让让。”

    看到这些仆从凶恶,再看穿着打扮华丽富贵,车马众多,民众们纷纷躲避,唯有到了一辆马车因为在后边,没注意一时没有让开。

    “怎么堵着路!”女孩儿们的仆从呵斥,“快让开。”

    说着上前抓着马匹,就要带到一边去。

    这辆车宽大简朴,一个车夫,车边一个青衣负剑仆从,本安静不语,待看到马被牵住,那青衣仆从顿时冷脸。

    “大胆!”他喝道,按住了背后长剑。

    伴着他的喝声,车夫握紧了缰绳,原本被那个仆从牵住的马,发出一声嘶鸣,一摆头,将那仆从甩开了。

    这边的仆从们一惊,顿时更怒“你们想干什么!”“小子,你这是要动兵器吗?”“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青衣仆从面无表情,手中剑就要出鞘。

    车中忽的传来声音:“杜七。”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声音轻柔,但却很有力气,青衣仆从出鞘的剑砰的被按回去。

    “让开路。”车中男声继续说。

    伴着他的话,嘶鸣的马儿停下来,乖乖的拉着车向一旁走去,避让开城门。

    被唤作杜七的青衣仆从冷冷看了这些仆从们一眼,没有再说话催马跟过去。

    这些仆从们回过神,更加恼火“哪里来的乡下人!”“不懂规矩!”“要不要小爷教教你规矩。”

    “好了,快点走吧。”马车里一个女孩儿不耐烦的呵斥,“耽搁什么呢。”

    仆从们急急忙忙应声是,收回脾气,驱赶余下的民众,簇拥着女孩儿们的车马出了城。

    城门的民众们司空见惯没有丝毫不满,继续重新排队入城。

    青衣仆从和马车也重新回归队伍,旁边的民众看到这仆从面色犹自不满,忍不住笑着劝“别生气,如今权贵们出城都是这种风气。”

    杜七面色沉沉:“城门又不是他们的,怎能如此张狂。”

    民众哎呦一声,真是个乡下人。

    “那你是没见过杨氏赵氏出城,赵家老太太出城进香,当官的见了都要下马下车回避。”他们说,“就你这适才堵着路,遇上赵家杨家的人,早就把你打翻在地了,你们没钱没势的,还想怎样?”

    杜七腮帮子鼓了鼓,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只冷笑一声。

    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想当好汉,路见不平一声吼了,民众们见怪不怪,暗自嘲笑,这世道谁还当好汉啊。

    京城城门宽大,兵卫也不核查,乱乱哄哄很快就过去了。

    刚过了城门,就见城内有一队人马急急而来,看到这人马,不用呵斥,街上的民众纷纷避让。

    但那个穿过城门的青衣仆从马车依旧驶向前方,让适才一起走的民众很着急。

    “这乡下憨货。”他们急说,“还真要去当好汉啊,那还不如挑先前那群人呢,现在撞上的可是东宫内侍!”

    那可是京城最——第二,嗯,或者并列第二的权贵,三皇子的气势不比太子小多少,甚至更盛。

    这个乡下人要遭殃了!

    街边民众紧张得几乎停下呼吸,却见要相撞的两方人马,东宫内侍那边反而先停下来,为首的内侍面带笑意恭敬跳下马,急急地跑到马车前。

    “三公子。”他欢喜地喊,“您可来了,太子妃殿下都问了几回了,您再不来,殿下就要出宫找人了。”

    紧张的民众们听到了,呼吸都消失了。

    三公子?

    太子妃亲自接?

    该不会是——

    车帘被掀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出现在视线里,他眉清目秀,面如皎月,穿着玄色锦衣。

    “让殿下惦记了,因为游山玩水耽搁了路程,是燕芳的错。”

第八章 公子

    东阳谢氏,太子妃的堂弟,谢三公子。

    跟杨氏赵氏煊赫威风招摇不同,京城很少提到谢氏如何,不过这位太子妃的堂弟有盛名。

    才学出众,相貌俊美,更重要的是,品行端正。

    谢氏在东阳是大族,自然也难免有骄横的行径,谢三公子的父亲是族长,他很小便替父亲管事,对于仗势欺人的族中子弟从来不手软。

    因为有他的约束,谢氏在东阳威望更重,不仅没有仗势太子妃,反而给太子妃更添美名。

    和内侍说了几句话,谢三公子就放下车帘,内侍们施礼告退先行一步,待他们离开了,谢三公子的车才慢慢行驶。

    城门前的民众恢复了呼吸,神情震惊又感叹。

    “原来是谢家的公子。”民众喃喃,想到先前的事,抚掌啊呀一声,“那适才真的能做好汉,狠狠的教训一下那些嚣张的仆从。”

    那些仆从嚣张,谢公子的仆从也有资格嚣张。

    历来能真正做好汉的,还是要有底气撑着才行。

    旁边的人摇头:“那可不是谢三公子的作为,他谦逊温和,才不会做这种事。”

    也是,如果真有心嚣张,就不会一车一仆进京了,看看适才那群人,不过是几个小姐们出城玩,就摆出那般阵仗。

    民众们看向前方,谢三公子的车马汇入热闹的街市无声无息不见了。

    谢三公子的车马没有去东宫,虽然是堂弟,也是臣子,不能随意出入东宫。

    谢氏在京城的宅院也在偏僻的地方,宅门很不起眼,只有两个老仆相迎,车马驶进去,院内已经站着七八个年轻人,看到谢三公子下车,纷纷涌上去,有喊三哥的,有喊三弟,有喊叔叔等等不一。

    一个身材胖滚滚,穿着锦衣,撑着衣服上花纹都崩开的男人,挤开其他人,站在谢三公子身边:“三叔,你说你不早点说一声,我们也好去接——”

    谢三公子伸手在他额头上划了一下,看了看手指上的脂粉,说:“这是京城的装扮吗?阿宵,你学的可真快。”

    胖侄子谢宵讪讪,用衣袖在脸上用力的擦,嘀咕一声“怎么没洗干净,这些小蹄子废物。”

    谢三公子没有再追究,手指在他肩头擦了擦,缓步向前。

    “三叔,三叔。”谢宵跟上来,“太子妃问了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去见?”

    “三哥。”另有人问,“梁寺卿也写了信要见你,被我们截下了。”

    其他人也拿出名帖,想要见谢三公子的有这家有那家繁多。

    谢三公子脚步不停,也不接名帖:“谁让你们告诉别人,我要进京了?”

    谢宵嘿嘿笑:“三叔,这可不是我们告诉别人的,你一出东阳,消息就传开了,大家都盯着呢,我们在京城可是很低调的,几乎不出门,不应酬。”

    谢三公子已经走到了内院,比起大门的简单窄小,内院豁然开朗,房屋连片,更有亭台楼阁坐落其中,春日里绿荫红花,其间美婢成群。

    谢三公子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们。

    年轻人们对他嘿嘿笑。

    谢三公子也没说什么,视线扫过他们手里捧着的名帖,没有停留。

    “燕来呢?”他问,“让他来见我。”

    说罢迈进室内。

    “三叔。”谢宵抬脚要跟上,“太子妃那里什么时候——”

    其他人也举着名帖要跟上,但杜七站了过去,抱着长剑堵住门口:“公子要歇息了。”

    谢宵等人立刻止步,并不敢再上前,探头向室内看,最终只能高喊一声“三叔你好好休息啊。”

    诸人不情不愿的向外走,看着手里的名帖。

    “三公子怎么回事。”一人嘀咕,“这么多要紧的人不见,先要见燕来。”

    “就是。”另一人满脸不悦,这不悦当然不是对三公子,而是对燕来,“那混小子都不主动来见三哥。”

    另一个人看谢宵,打趣:“你快去请你九叔。”

    谢宵脸上的肉都跳起来:“他算个屁!要不是三叔心善,这杂种——”

    旁边有人咳了一声:“好了,毕竟他喊三公子一声哥,杂种杂种的,把三公子也骂了。”

    谢宵咬着牙将话又咽回去,狠狠一甩袖子:“我去找他,问问他,吃了教训,知道好歹了没。”

    ......

    ......

    京营外的风再没有了寒意,也不像路途和边郡那样割的脸疼。

    但交接完差事的张谷等人依旧围巾裹着头脸,直到走出军营,才嗷嗷叫着解下来扬起扔在空中。

    “阿九。”张谷回头看还裹着头脸的阿九,“这是咱们的规矩。”

    咱们的规矩啊,阿九最讨厌听到规矩两字,但此时此刻没有丝毫的反感,笑着伸手解下来,一扔,高高的飞扬在空中。

    “我先去看我娘。”

    “我给我媳妇买的这件毛裘她一定喜欢。”

    驿兵们纷纷诉说着回家的期盼,一向聒噪的阿九沉默不语。

    “阿九。”一个驿兵喊,“你待会儿去干什么?”

    阿九还没说话,另一个驿兵挤眉弄眼说:“楚小姐早就到京城了,阿九不去探望一下吗?”

    原本安静的阿九顿时凤眼飞扬:“我看她个鬼,我认识她是谁!”

    驿兵们都哈哈笑起来。

    张谷也跟着笑,又说:“对,咱们不认识什么楚小姐,只认识阿福。”

    阿福已经化为乌有,楚小姐不是他们可以打趣说笑议论的。

    驿兵们也都明白不再拿这个开玩笑。

    阿九哼了声:“说又怎么样,她自己做出的事,别人还说不得?”

    张谷瞪他一眼:“你这脾气一点长进都没有,今天跟我回家去,让我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这是善意,知道他无家可回,特意带他回家,阿九也明白,刚要说什么,军营里有兵卫高声喊“阿九,阿九,朱校尉找你。”

    这是驿兵营的首领,日常他们这些小兵很少能见,听到唤阿九,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同情。

    朱校尉对阿九态度很恭敬,一开始的时候还吓了大家一跳,但每次找阿九都没有好事。

    这是阿九家里亲戚安排的,朱校尉再恭敬也没办法。

    这刚回来就又叫去,不知道又是什么折腾人的差事。

    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难道只是不听话?

    阿九神情平静,跳下马就走,张谷拉住他胳膊,叮嘱:“你低个头,认个错,不要再犟了,受这些罪图什么!”

    阿九笑了笑,也不应声,摆摆手长腿阔步摇摇晃晃而去。

第九章 兄弟

    阿九走进朱校尉的所在,一眼就看到朱校尉站在门口迎接。

    “燕来—公子。”他说,似乎要恭迎又似乎要摆着官威风,导致神情扭曲。

    一本兵书从后砸过来,正中朱校尉的后脑勺。

    “跟他客气什么!”身后传来骂声,“跟你说过了,别把他当个人。”

    朱校尉涨红了脸,又是羞又是恼又不敢发火,说的简单,要是真不把阿九当个人,你为什么在他面前随意的打骂我!我在他面前才不是个人啊。

    他看站在门口的阿九,希望这小子做个人,当做没看到。

    但很遗憾,阿九很显然也不是个人,竟然站在门口看着他出丑哈哈大笑。

    朱校尉灰头土脸,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后又传来一声骂“快滚吧,等我说完了你再进来。”

    朱校尉立刻疾步出去了,体贴的将门带上,再也不想见到这姓谢的两人。

    眼前没有了滑稽的朱校尉,阿九看到宽大的桌案后坐着一个胖子,他将腿放在桌子上,但因为身胖腿短,导致整个人看上去很滑稽。

    阿九再次哈哈笑:“我的侄儿,你这样坐着可真是受累。”

    谢宵就听不得阿九喊这个,人像个皮球一样弹起来:“你个小杂种,你喊我什么呢!”

    但下一刻,疾风袭近,他这个皮球砰被大手按在椅子上。

    阿九长腿一抬踩在桌案上,手臂搭在谢宵的肩头,凤眼欺近,看着他,似笑非笑:“那你去跟谢三说说,你喊我什么呢?小杂种,我们一个爹生的,你骂谁杂种呢?”

    谢宵心里喊你这个小杂种,但嘴里没有再喊出来,不过也并没有什么害怕:“你想怎样?”

    阿九伸手在他脸上抚摸,手心的伤疤如同粗绳滑过谢宵白白嫩嫩的胖脸,划出一道印记。

    “你想怎样我就怎样。”他似笑非笑说。

    谢宵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时候他带着下人捉弄这小子,抽了他一鞭子,这小子竟然夺过鞭子就要抽他,还好三叔及时来了,让杜七夺鞭子,这小子竟然不肯放手,硬生生的被杜七抽破了手掌——

    事后三叔又抽了谢燕来后背十几鞭子以示惩罚。

    尽管如此,想起当时这小子疯狠的样子,谢宵还有点心悸,这个贱种就是条疯狗。

    不过再疯狗,也是谢家的一条狗。

    “三叔进京了。”谢宵坐直了身子,咬牙说,“有话问你。”

    阿九哦了声,转身就走。

    “你小子。”谢宵跳起来,“敢连三叔的话都不听?”

    阿九回头:“既然你三叔有话问我,你还在这里跟你九叔我废话,你一个当侄儿的,耽搁长辈的事,你担当的起吗?”

    谢宵的胖脸再次扭曲,阿九勾勾嘴角一笑,大摇大摆走出去。

    ......

    ......

    阿九进门时,谢燕芳正坐在溪水边垂钓。

    溪水在亭台楼阁间蜿蜒,水里有一些小鱼儿欢快的游动,对谢燕芳的鱼饵毫无兴趣。

    谢燕芳也并不在意。

    亭台楼阁外站着不少年轻人,他们并不敢近前,唯恐打扰谢燕芳钓鱼,看到阿九走过来,大家神情各异,有不屑,有冷笑,有嫉妒,也有漠然。

    阿九无视他们,径直向谢燕芳走来。

    “三——”谢宵撞开阿九冲过去,见状又忙收住脚,声音降低,唯恐惊跑了要上钩的鱼儿,“叔。”

    阿九一把推开他,站到溪水边,大声说:“我回来了。”

    溪水中正在试探鱼饵的小鱼顿时摇摆逃走了。

    谢燕芳抬头看他:“事情办好了吗?”

    阿九点头:“办好了。”

    谢燕芳随口问:“一切都顺利,没其他的事吧?”

    其他的事——阿九说:“信送的很顺利,没有事,对方什么都没问。”

    楚岺的确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说了一些什么,而且跟信无关。

    谢宵在一旁有些不解,办什么事情?阿九这小子不是惹恼了三叔被罚去当个小兵吗?

    他还记得那场争执呢,阿九是被杜七打出去的,一脚就踹飞了。

    看的简直太过瘾了。

    怎么又成了办事?

    谢宵狠狠瞪了阿九一眼,三叔竟然还用这可恶的小杂种。

    阿九凤眼微挑,看着谢宵,眼神也并不友善。

    “燕来。”谢燕芳似无奈,“吵闹可以,但不要内斗,我知道他们欺负你,你不满,但你也应该明白,他们对你也很不满,毕竟按理说你不能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还高一个辈分。”

    阿九神情漠然:“也不是我要跟他们平起平坐的。”

    谢燕芳看着他,含笑说:“你这话没错,你也是无辜的,是我父亲先与你娘春风一度,导致有了你,后来又是你娘为了让你有家族可依,不惜自尽,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生不是你所愿,当谢家九公子,也不是你所求。”

    他的声音平静,和煦,眼神清明,还有几分怜惜。

    “我明白你的怨恨和不平,所以允许你对家里人不敬,但是。”

    伴着一声但是,他的声音和眼神变得清冷。

    “你既然已经进了谢家的门,你身上就打着谢家的烙印,你做什么事都跟会跟谢家有关,你可以对不起你娘,舍了这身份出一口气,我不能对不起我爹,以及谢家的列祖列宗,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不教。”

    阿九的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最终放开,说:“我知道了。”

    谢宵以及四周的其他人都露出得意的神情。

    谢燕芳再看他们:“你们也是,这么久了,也该习惯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不会宽容你们了。”

    谢宵等人忙纷纷表态“三哥你放心。”“三叔你说得对。”“我们都听你的。”

    谢燕芳不理会他们,对阿九微微一笑,问:“这些日子,你想的如何?可愿意娶梁家小姐?”

    阿九抬起头:“不愿意。”

    谢宵等人又要鼓噪,被站在亭子外的杜七呵斥“闭嘴,不许打扰公子说话。”

    亭子外顿时鸦雀无声。

    谢燕芳只看着阿九:“燕来,你应该信我,梁家的家世,梁小姐的容貌,都不会亏待你。”

    阿九笑了笑:“我知道啊,这也是谢家的门面,你挑选的,必然都是极好的。”

    谢燕芳眼神清澈,没有质问,而是好奇问:“那为什么不愿意呢?”打量他一眼,笑说,“是不是与人已经相约生死不弃不离?”

    谢燕芳本意是打趣,但阿九原本漠然的笑顿散,眼中些许恼火。

    “没有!”他冷冷说。

    谢燕芳和那个楚家女一样,一想到男女之事就会说这种话。

    “我为了你死了也心甘情愿,我就是死了,也是你的人。”他的耳边似乎响起楚昭的声音,也恍若看到那女孩儿那假哭假闹的模样。

    这些骗子,从来不在乎别人生死,却总是口口声声说生死。

    谢燕芳审视阿九一眼。

    “没有吗?那你该不会是不打算成亲吧,这可不行啊。”他说,轻叹一声,“在咱们谢家,除了我,你们都不能随心所欲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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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后介绍:
故事从北曹镇驿站几个驿兵遇到一个求助的女孩儿开始楚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