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身份
她当上皇后,或者说萧珣当上皇帝,是天意又是巧合。
先帝有两个儿子,皇位本也轮不到中山王这一脉。
但风云突变,在先帝病重的时候,两个皇子相争,一死一废。
病重将死的先帝只能过继兄弟的儿子,中山王的长子萧珣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又成了皇帝。
而嫁给中山王世子的她,也成了大夏的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这个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珣了。
她小产后,一直病体难愈,萧珣不耐烦的探望几次后,就不再踏足坤宁宫了。
皇帝不来了,她这个皇后就成了摆设,坤宁宫变成了冷宫无人踏足。
说起来也可笑,最热闹是她死的时候,有梁妃来耀武扬威,有宫女太监们一大群。
她们灌她毒酒,但因为长久服药,体内久药成毒,以毒攻毒,那毒酒竟然没能足效发挥,她迟迟不死。
最后一个小太监来打探,等不及干脆勒死她了。
她死的这么憋屈这么惨,她怎能不恨!
她满怀悲愤从剧痛窒息和黑暗中突然又睁开眼,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变成了十三岁,她身边也围着很多女孩子,唧唧咯咯的又是说又是笑,她以为还在坤宁宫,被梁妃那群宫女围着。
好巧不巧,有人喊一个女孩子为梁小姐。
她一腔悲愤上前一脚把人踢进湖水里。
其实,她是踢错人,入宫的梁妃,是这位梁小姐的妹妹,此时此刻才五六岁。
但也没什么歉意,梁氏都该死。
临死前梁妃得意洋洋的讲述,她落得如此下场,这其中有很多人的手笔,梁氏也在其中。
当然,最该死的是萧珣。
是他主谋,是他纵容,是他无情无义,是他心狠手辣。
是他——
萧珣!
阿福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孩儿突然变得张牙舞爪,撕扯着他,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模样,但萧珣也没有觉得奇怪。
落水的人都这样。
一旦遇到人来救,就会拼命的缠住此人,所以导致很多来救人的人反而也溺水。
对萧珣来说不会有这个麻烦,他抬手对着女孩儿的头就是一拳。
女孩儿被打的一懵,挣扎的动作停了。
萧珣将女孩儿一拎拉出了水面,拖着她向河岸游去。
铁英带着干净的毛裘跳上岸时,看到落水的女孩儿已经醒过来了,趴在河边咳嗽。
不远处有很多人奔来。
先是阿乐,醒来看不到阿福寻来,远远的看到阿福被男人从水里拖出来,她发出尖叫。
尖叫声惊动了其他的驿兵。
清晨的河边变得嘈杂喧闹。
......
......
“这是怎么回事?”
张谷惊讶的问,看看坐在地上被阿乐拥在怀里的阿福,阿福面色惨白,头发湿漉漉,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瑟瑟的抖动着。
怎么会落水啊?
阿福虽然瘦弱,但一直很谨慎,不应该啊。
他的视线看向一旁,有个少年抱着臂膀置身人群外,满脸漠然。
“阿九!”他喝道,上前揪住他,“你干的好事!”
阿九不说话,也没有看阿福,而是看了眼站在另一边正被服侍裹上厚毛裘的男子。
“张哥,那位看起来很贵人啊。”他说,“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张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然也注意到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一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儿再跟你算账!”他说,推开阿九,走向那位男子,施礼道谢,“多谢公子相救。”
那年轻男子微微颔首:“不用客气。”示意铁英,“我穿一件就够了,给这位姑娘一件。”
铁英应声是,将一件黑毛裘往阿福这边递过来。
阿乐忙伸手接过给阿福裹上。
这边年轻男子的视线又回到张谷身上:“你们哪里的兵?你们跟这位姑娘是一起的?”
张谷道:“我们是驿兵,我们是去——。”
话没说完,就见缩在阿乐怀里的阿福甩开刚被裹上的毛裘。
“谁稀罕你的衣服。”她大喊,狠狠的看向那男子,“谁要你救我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福。”张谷愕然,“你说什么呢,你差点淹死。”
“我就是淹死,也不用他管。”阿福喊,湿淋淋的站起来,咬着牙打着颤,眼泪流下来,“这是我和阿九的事,要你多管。”
所有人再次愣住了。
阿九一时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眼神变幻,就要往后退。
但还是晚了一步。
阿福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哭道:“我为了你死了也心甘情愿,我就是死了,也是你的人。”
张谷等人如同见了鬼。
坐在地上的阿乐也张大嘴。
倒是铁英释然,果然是少年男女私会,寻死觅活,又不屑的撇嘴,可惜世子好心救人,倒成了驴肝肺。
萧珣没有恼怒,微微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
.....
河边似乎瞬间冒出很多护卫,点起篝火,搭起帐篷,有烈酒驱寒,甚至还带了浴桶。
张谷看的咂舌,这种出行的阵仗,在京城也不多见。
但因为适才发生的事太震惊,一个愣神,那年轻男子被护卫簇拥着退开了,没能再说话。
年轻男子进帐篷洗漱更衣驱寒,护卫将帐篷守起来,一个个神情肃穆又戒备,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不过,虽然阿福的态度十分不得体,但年轻男子没有计较,还分给她一个帐篷,内里浴桶,热水,以及干净的衣袍齐备。
阿乐好说歹说哭着劝,把阿福带进帐篷洗漱更衣去了。
“这附近有什么大户人家啊。”张谷嘀咕,转头看到阿九,想到适才的事,心情复杂的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阿九低着头擦自己身上的水——被湿淋淋的阿福抱住,他也要湿透了,但没有人给他一个帐篷,以及新衣服。
“别说们,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冷笑说,“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张谷还要说什么,阿乐从帐篷里跑出来,低着头走到阿九身边。
“阿九公子。”她低声说,“小妹请你进去有话说。”
阿九似笑非笑呵了声:“我不去。”
阿乐噗通跪下来,哭道:“求求公子了,我就这一个妹妹,她要是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了了。”
阿九啐了口,要说什么,被张谷一巴掌打在背上。
“快进去跟人说清楚。”他低声骂。
其他的驿兵也乱乱的催,阿九一甩袖子大步向帐篷去了。
大家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
“没想到,阿九和阿福竟然——”
“这可真没看出来啊,明明阿九讨厌阿福,阿福也怕阿九。”
“对啊,阿福还常说被阿九欺负,咿,莫非这种欺负是那种欺负——”
“大家都在一起,也没见他们独处啊。”
“哦,我知道了,阿福总是天不亮就去打水,阿九也常常在那个时候不见,原来两人是去幽会了——”
“阿福才多大啊,阿九真下得了手!”
“真禽兽!”
......
......
阿九掀起帘子走进去,帐篷里摆着火盆,再加上热水浴桶,很是温暖。
那女孩儿换了干净的衣袍,头发湿漉漉的坐在火盆前烘烤,手里捧着一碗姜汤慢慢的喝。
听到声音,她从碗里抬起头,一双大眼黑黝黝的看着他。
“那现在你的身份,不再是失去母亲千里迢迢去找爹的可怜孩子。”阿九挑眉冷冷说,“而是为一个帅气勇敢善良的驿兵执迷不悔要死要活的痴心人?”
阿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第十七章 厄运
阿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
明明是现在最笑不出来的时候。
她逃离京城,是为了见父亲,也是为了避开前世的命运,她和萧珣是在京城相遇的,她落水,他相救,她对他一见钟情,他与她两情相悦——
当然,临死前才知道这是假的。
梁妃很不屑:“什么两情相悦,皇后娘娘,你和陛下的相遇,哪有那么巧,陛下去了你家,你又恰好落水?你快醒醒吧,也不瞧瞧你们楚家什么身份,哪有那么好运气,这不过是场交易。”
十五六岁花朵儿一样小姑娘,说的话刀子一样,一刀刀的扎她的心,让本以为认清了萧珣无情无义的她再次剜肉刮骨。
原来那场救命之恩一见钟情是她自己的想象?
萧珣根本就不喜欢她?娶她是一场交易?跟谁交易?
正如梁妃所说,他们楚家身份何止普通,父亲还背负着罪名,人人避之不及。
哪来本事的跟别人交易?对方还是中山王世子!
梁妃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不仅说她父亲做那件恶事,还说她母亲——
她楚昭生下来母亲就死了啊!
怎么十年后又提她母亲?
她也没机会知道,他们不给她多问,催着她死,她死了后位让出来,梁妃也就能尽快封后。
死的糊里糊涂,醒来后也糊里糊涂,她只能立刻离开京城,避免再掉入这莫名其妙的交易中,去找父亲问一问许多的疑问。
没想到离开了京城,在这么远的地方,她又落水了,竟然又是萧珣救她。
这,就不能是谁的交易了吧?
这里除了她和阿九,就没别人了。
阿九的身份她看不透,而且还差点杀了她,但她认为阿九跟萧珣不认识。
可惜此时此刻没有办法杀死送到面前的萧珣,只能不跟他有什么牵连。
不跟萧珣有牵连,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跟别人有牵连。
而且,还能在萧珣面前掩盖身份。
所以当张谷要说出来历的时候,她立刻喊出那句话,冲过去抱住阿九。
果然,萧珣不仅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连驿兵的身份都不问了。
想到这里算是逃过一劫,阿福当然忍不住要笑。
阿九冷冷的看着她:“你是不是被水淹进脑子了,还敢来拿我做戏,忘记我是什么人?我是要杀了你的人。”
这女孩儿竟然还要和他做戏,难道不应该是立刻投入那个年轻男人的怀里,一边感激救命之恩一边指出他这个杀人凶手吗?
要么是这个女孩儿疯了,要么就是女孩儿和那个男人是同党,在做戏欺瞒他。
只是虽然看不透这女孩儿的来历,但他认为这个阿福跟这个男人不认识。
为什么敢和他来做戏?阿福再次笑了笑,因为那个男人也会杀她啊,甚至已经杀过一次。
面对两个要杀自己的人,阿福当然选阿九,严格来说,阿九杀她是因为误会。
“阿九公子。”她说,“我叫楚昭,楚岺是我父亲。”
.....
.....
阿九的神情微微愣了下。
“你又胡诌什么?”他旋即皱眉说,“又要换个身份来骗人?”
因为看到他拿着给楚岺将军的信,就开始往这扯,这女孩儿说谎真是随口就来。
“我不骗你。”楚昭说,对外扬声,“阿乐。”
守在帐篷外的阿乐忙进来。
“你猜的不错,她不是我的姐姐,她的确是婢女。”楚昭说。
阿乐对阿九施礼:“阿九公子,多有冒犯。”
阿九面无表情。
楚昭接着说:“你应该也知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去年才将我送来京城。”
阿九神情冷冷:“我应该知道的事,世人也都知道,你说这个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没时间听你胡扯。”
说罢转身就要走。
“阿九公子。”楚昭站起来,“你保密我的身份,我也会保密你的身份。”
阿九回头,眼神冷峭,看看,这个女孩儿真是撒谎威胁张口就来。
“虽然你说你是故意用密信来引诱我露出身份。”楚昭说,“但你的戒备必然也不是无风起浪,你去云中郡肯定跟我父亲有关。”
阿九呵呵一笑,一句话不说,转身大步走了。
帘子翻飞,寒风灌进来,楚昭乍一受激,咳嗽几声。
阿乐忙扶着她在火盆前坐下,低声问:“小姐,他不信?”
楚昭看着翻飞的帘子:“无妨,就算他不信,为了避免我把密信的事泄露,他会把我带在身边的。”
这个阿九狠辣又谨慎,证实了猜测立刻就要杀她灭口,话都不多问一句,现在不能杀她了,为了不泄露身份,肯定也不会扔下她,跟这样的人相处反倒非常简单,无非是利害相关。
阿九已经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外边的萧珣。
“小姐,你认得那位公子?”阿乐好奇问,而且看起来,小姐似乎怕他,但又好像想要杀了他——
楚昭不想多提这个名字:“我认不认识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认出我。”
萧珣出现在这里,总觉得不是巧合。
“我们要快些走。”
......
......
张谷也被叫进了帐篷,再面对这个女孩儿,他有些不自在,神情不知所措尴尬。
女孩儿倒也没有跟他哭诉儿女情事,只是说想要快点出发。
她垂头说:“我不想面对那么多人,那位公子看到了我的事,我很惭愧。”
张谷很想问,她的事是什么事,但看女孩儿羞惭的样子,也不好意思问,还有什么好问的,都这样那样了——这个阿九真是作孽!
“不过。”张谷说,“那公子到底是救命恩人,阿福,你不能这么无礼。”
楚昭低头:“我日后会报他大恩。”
萍水相逢,哪来的日后,张谷也不再逼迫这个女孩儿,到底是年纪太小了,又是家逢大难,暂无父母可依,心神脆弱——阿九这小子真是禽兽!
“好,我去谢过那位公子,我们立刻就出发。”张谷说。
要转身女孩儿又牵住了他的衣角,哀哀说:“张大叔,不要丢下我。”
张谷摇头叹息,以前不能丢下,现在跟阿九闹出这种事,更不能丢下了,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啊。
“你放心。”他说道,“我怎么也得把你们姐妹送到你爹手上。”
然后就让这女孩儿的爹教训那个阿九吧,他是管不了了。
张谷出来让收拾东西,驿兵们都没什么意见,阿九要说什么,被张谷瞪眼堵回去:“你一句话都不要说!我不管这些事,我只管我们的军令,谁敢耽搁行期,我就不客气。”
阿九看着那边从帐篷里走出来,换上厚棉衣背着包袱的两个女孩儿,他似笑非笑,只将手指对楚昭点了点,表明知道她对张谷耍了伎俩。
但他果然没有说反对的话,懒懒的走开。
.....
.....
铁英进来,萧珣正在烘头发,散发着淡淡的青橘香气。
“那些驿兵要走了。”铁英说,“那个张头领来跟世子殿下告辞道谢,我打发他了,也没有跟他说我们的身份。”
对于京城过来的兵马他原本是很客气的,但一想到这些驿兵竟然带着女孩儿,还不清不楚的,闹死闹活,这哪里是当差?
“朝廷的兵马已经这副样子了?”他冷笑。
萧珣看他一眼:“不要管中窥豹,不过是一件偶然的事。”
铁英冷笑:“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京城军中都快成了外戚的天下,杨氏赵氏闹的不像样子——”
萧珣呵斥他:“住口,不要议论国事。”
别人或许可以议论,他们这个身份不合适,被当地的监官知道了,会引来麻烦。
铁英忙低头:“属下知罪。”
萧珣没有再斥责他,说:“冬日的河景也很美啊,看看这些美景多有趣。”
铁英嘀咕一声:“是,殿下还能在河里救人被骂,也挺有趣的。”
萧珣哈哈笑了,听着外边的热闹,那群驿兵上马离开了,他也没兴趣去看一眼。
“我们也上船,继续赏玩。”他说。
但还没等他走出帐篷,有一个护卫疾步进来。
“世子。”他递过来一个小卷纸,“王爷的飞鸽传信。”
萧珣伸手接过打开,面色一怔,若有所思,然后笑了。
“有趣。”他说。
......
......
再次疾驰在大路上的驿兵们,气氛有些怪异,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个女孩儿相处了。
张谷心里一会儿骂阿九,一会儿也埋怨这个阿福,最后也埋怨自己,真是一团糟,他将马鞭甩的响亮,快点到边郡,快点把这些麻烦扔出去吧。
马蹄飞扬,似乎每个人都在拼命的向前跑。
但身后也有马蹄声传来,跑的也很快。
“请留步!”还有一群人声音高喊。
张谷愣了下,回头看,见是一大队人马,离得远看起来像是一团黑云乌压压——他倒是认出来了,是先前那个年轻男人的护卫装扮。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来报复女孩儿的无礼了吧?
“别管他们。”楚昭喊,“快走!”
她扬鞭催马,如同闪电一般从驿兵们中冲过去,跑到了最前方,但却甩不开身后雷声轰鸣。
“楚小姐——”
“请留步——”
楚昭闭上眼,她就知道,遇到萧珣,就是她的厄运。
第十八章 拒绝
张谷只觉得两耳嗡嗡,不知道是先前那群人喊声震的,还是此时被围住紧张气闷的缘故。
楚小姐?
他们这里什么时候有位小姐?
他看着骑在马上的女孩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声小姐的称呼,乡下丫头阿福气势似乎也不一样了。
女孩儿握着缰绳,穿着破棉袍,以前毛糙的乱发,因为先前入水后清洗,乌黑柔顺,面容虽然有些灰扑扑,但抬着头一双眼全露出来,黑亮耀目,在一群护卫兵丁得围拢下,如出水玉莲,风姿绰约。
“你们认错人了。”她说。
阿九在一旁原本神情阴晴不定,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抿了抿嘴,似乎想笑。
真是什么谎都敢扯,这是撞傻子,撞上一个算一个,撞不上就算了。
穿着白袍束着蓝带的萧珣催马走出来,含笑说:“北曹镇驿丞,妓女丽娘,都指认了,另外楚小姐你的画像已经送达到王府,再等一等你就能看到。”
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伯父又自私又凉薄,但人很蠢,他肯定没这个本事,应该是梁家干的!
楚昭心里恨恨念过梁氏两字,旋即垂下视线。
阿九撇撇嘴,这丫头确认装傻糊弄的办法不行,要开始装楚楚可怜了。
“京城有坏人欺负我。”楚昭颤声说,“我要回家,我去找我爹爹,我已经给我爹爹说了,我爹爹知道我要回去的,你们有什么话,等见了我爹爹再说吧。”
听到这句话,坏人欺负她?——萧珣的视线忽的看了眼阿九。
阿九立刻察觉了,视线冷冷迎上,蠢小子,想什么呢!真以为是跟他私奔的吗?
好凶的小子,萧珣倒也不生气,收回视线看向骑在马上的女孩儿。
“楚小姐。”他说,“你父亲的人也到了。”
楚昭一怔,攥着缰绳的手握紧,父亲果然知道了——
......
......
距离河边最近的城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被护卫们围住清空。
楚昭和驿兵们走进去。
客栈老板诚惶诚恐又激动地俯身施礼——当然不是对他们,而是对他们身后的萧珣。
“世子殿下。”他说,“客房小民亲自清扫一遍了。”
萧珣颔首:“多谢了。”
客栈老板激动地手足无措:“能为世子效劳是小民的荣幸,祖上生辉。”
萧珣没有再说话,显然对这种态度司空见惯。
“你们先歇息一下吧。”他对楚昭等人说,“大厅里已经准备了饭菜。”
张谷等人还在震惊中,短短半日,发生了多少事啊,他们都有些晕头转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珣也没有在意他们的失礼,带着铁英先进了一间屋子,并没有打算继续跟他们多说话。
他离开了,张谷等人才稍微缓口气。
“这就是中山王世子啊。”一个驿兵轻声说,“久仰大名,果然风姿不凡。”
中山王作为皇帝的幼弟,从小到大都勤奋好学又谦逊有礼,一直有美誉,跟皇帝的关系也最好,封中山王之后,封地内风调雨顺,民生安乐,深受爱戴。
他的嫡长子,亦是聪慧好学,小的时候还被皇太后养在宫里,在皇帝面前如同亲子。
不过中山王恪守规矩,在皇太后过世后,将儿子召回来,父子两人谨守封地,不轻易外出。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王世子。
除了王世子,还有阿福的身份——
驿兵们的视线看向阿福,不对,楚小姐。
“你真是,楚岺将军的女儿?”一个驿兵忍不住问。
楚昭嗯了声。
“那北曹镇驿站是怎么回事?”“杨大春是怎么回事?”“你娘——”
楚昭这一声嗯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各种询问纷纷涌来,但楚昭并没有回答他们。
“阿九。”她挤开这些驿兵,抓住阿九。
驿兵们的声音也都一顿,眼神复杂地在他们两人身上转动,无声地询问另一个问题“你们之间是真——”
阿九冷冷看着楚昭,甩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楚小姐请自重。”
楚昭不管,追上一步再次抓住他,压低声音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我的身份。”
阿九垂目看着刚到胸口的女孩儿,哦了声。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了。”楚昭仰头看着他,眼睛闪闪亮,满是期盼,“你带着我一起走,去见我爹。”
阿九失笑,微微俯首,对楚昭低声说:“楚小姐,你为了去见你爹,闹出这么大得阵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那么大的麻烦!我还带你走?我又不是疯了,自找什么麻烦!”
楚昭一怔,下一刻被阿九推开。
“吃饭去。”阿九说,招呼其他人,“我们只是驿兵,其他的事跟咱们没关系。”
张谷等人神情复杂,迟疑一下,跟着进去。
楚昭在后跺脚:“阿九!”追上去。
站在屋子里铁英看到这一幕,这少年男女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不知道说什么,但看这拉拉扯扯——
“楚将军的女儿,怎么,这样啊。”他忍不住说。
竟然跟一个驿兵厮混,还要死要活,楚岺将军虽然传说桀骜不驯,但据他见过的一两次,是个温文尔雅的将官。
“你不要盯着别人的私事了。”萧珣说,又笑了笑,“喜欢这种事,是不讲道理的。”
将军的女儿喜欢小兵,也不是不可能。
铁英看萧珣嘀咕一声:“那世子殿下你对那么多女子都不喜欢,也是不讲道理了。”
萧珣哈哈笑:“我出来躲自在的,你不要跟我说这个。”
主仆说笑,铁英视线始终盯着外边,忽的一喜:“楚将军的人来了!”
.....
.....
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穿着兵袍,面色微黑,脸上一道伤疤的中年男人踏入大厅,楚昭大喜,同时眼睛一热。
“钟叔!”她喊,鼻音浓浓。
钟叔虽然因为破相显得凶恶,但是个好人,作为父亲的副将,从小伴着她长大的,父亲死了后,进宫来看她,让她不要难过。
“将军不在了,我还在,我会守护着小姐你的。”
他说到做到,在父亲死后继续领兵南征北战——萧珣虽然当了皇帝,但这个皇帝当得风雨飘摇。
一场皇子争斗让大夏边境不稳,叛乱四起,尤其是对萧珣当皇帝不服的东阳谢氏,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钟叔就是为了平定叛乱战死了。
死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问萧珣,萧珣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冒进,中了反贼的埋伏,念在皇后你的面子上,就不累及其家人的罪责了。”
但事实上,钟叔的妻子女都落入了反贼谢氏的手中,下场可知。
楚昭抓着钟副将的衣袖,眼泪扑扑落下来。
钟副将看到女孩儿哭,肃穆的脸上浮现一丝不忍:“阿昭小姐。”
楚昭哭道:“你来接我了,我们快回家去吧。”
钟副将神情一僵,恢复了肃穆:“将军说了,让你不要胡闹,立刻回京去,那里才是家。”
第十九章 难违
对于钟副将的话楚昭其实也不意外,但真听到心情还是很复杂。
“那里不是我的家。”她摇头说。
钟副将跟楚岺结义兄弟,面对楚昭以长辈身份呵斥:“胡说,怎么不是,你祖父祖母魂安所在,你伯父守着家门。”再看阿乐,“你是怎么侍奉小姐的?也不劝着。”
阿乐在京城在路上都沉默寡言,唯恐说错话让小姐丢人,但面对钟副将一点都不胆怯,理直气壮的反驳:“我什么时候劝过小姐?”
钟副将被噎了下,是啊,这个丫头跟着小姐从来都是指哪打哪,一声令下自己先冲,哪里会劝。
“以后再教训你。”他只能口头恐吓一下。
楚昭说:“钟叔,那里只是楚家,不是我家,有亲人在,有爹在地方,才是我的家。”
钟副将看着女孩儿红红的眼,心里也忍不住难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他压下心里的念头,再次劝楚昭:“和梁家小姐的事将军知道了,将军已经给梁大人和廷尉府都去了信,解决了,你不用怕,安心回家去吧。”
“我才不是怕什么梁家。”楚昭看着钟副将,含泪说,“我只是要回去见爹爹,因为他病了。”
钟副将面色一青,眉眼犀利,疤痕脸顿时凶恶。
“是谁在京城胡说?”他喝道,不待楚昭答话,立刻又说,“小姐你不要听信谣言,将军好的很。”
根本就不是,她不是十三岁的楚昭,她是经历过父亲死亡重生归来的楚昭。
按照推算,这个时候,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
楚昭含泪摇头:“这不是谣言,钟叔你怎能忍心?万一我和父亲再也见不到呢?”
钟副将垂在身侧的手都攥起来,心神动荡,一是因为楚昭的哀伤,以及想到楚昭和将军再无相见的时刻,其实,将军也想过了,思虑再三,还是——只要能让小姐不卷入漩涡,平安福乐,父女今生再无相见,也值得。
二则是其他的心思,小姐说的其实没错,将军的确是病重了。
怎么回事,京城已经传开了?的确各方人士都在窥探边郡,但不应该啊,消息不会泄露的。
小姐跟梁家小姐的冲突是意外,还是人为?
是用小姐来刺探什么?
还有,消息说,这次京城来追小姐的是卫尉府的人,一个出身低微姓邓的小丞——但京城的人物,谁也说不准背后藏着什么。
念头纷乱,各种阴谋压在心头,钟副将无心再顾忌女孩儿的悲伤。
“阿昭,你不要难过了。”他说,“将军没事的,你回京也不会有事,待过些日子,将军会亲自进京来看你的。”
说罢要向外走。
“将军已经给中山王写了信,托付他派人送你,与大公子他们汇合。”
楚昭喊:“爹根本不会来看我,如果我现在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他——”
她的话没说完,钟副将回身抓住她,掩住她的嘴。
“阿昭!”他眼神犀利,低声呵斥,“如果你现在闹着要回去,说不定立刻就见不到将军了!你难道要朝廷知道他病了不成!”
楚昭一怔,愣在原地。
钟副将话出口也有些懊悔。
“我不知道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逼着小姐回去探望将军,一旦小姐真回去了,就是坐实了这个谣言。”他咬牙说,“将军坐镇边郡数十年,担负着陛下的重任,绝不会让边郡有丝毫动荡。”
楚昭怔怔,又似乎明白。
父亲隐瞒生病的消息,是为了避免边郡动荡,或者不止是边郡动荡,还有朝堂天下动荡,毕竟太子和三皇子之争,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已经暗潮汹涌很久了,比如呈现在表面的后族杨氏和贵妃赵氏两家的争斗。
钟叔的话也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原本以为父亲是一个获罪受罚被弃用的人,这个身份让她在京城被其他贵女们瞧不起,伯母话里话外抱怨,嫁给萧珣后,她也常常因为自己的身份,家世,不能助力,只有拖累而自责,甚至怨父亲行事不端。
临死前,梁妃得意洋洋说“现在,你爹的人马,都已经归我们梁氏所有了,你再也没用了。”
那时候父亲都已经去世快要十年了,梁妃竟然还提起——
现在连钟叔也说,父亲生病的消息会让边郡动荡。
父亲只是个卫将军,边郡那边论资排辈,父亲上边有郡守有四个大将军,随便一个校尉都能替代他,他在还是不在,边郡有什么可动荡的?
父亲担任什么重任?
现在钟叔的话,似乎印证父亲果然不是她认为那样身份平平——
那,父亲是不是真做了那件事?
那件事让她这个皇后被骂做恶后,让东阳谢氏举着大旗反叛,口号里的惩奸除恶,奸和恶一半指的是她这个楚氏——
看到楚昭呆呆,钟副将有些不忍:“阿昭,你别担心,将军会没事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楚昭看着他。
钟副将温和一笑低声说:“将军处置好边郡的事,会辞官回京,跟小姐团聚,从此后再也不分开。”
父亲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吗?
楚昭神情悲戚,瞬时落泪。
但因为她跟萧珣成亲,萧珣又成了皇帝,为了她,和她的丈夫,父亲没有辞官,在边郡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
如果没有她和萧珣的事,父亲会回到京城,安稳避世,说不定会多活几年,大夏的动荡,萧珣和东阳谢氏的纷争,跟他们也没有干系。
“我不要以后。”她抓住钟副将的胳膊,“我要现在就回去见爹爹,钟叔,我有很多事,很重要的事跟爹爹说啊——”
他们在大厅里说话,张谷等驿兵都出去了避开了,萧珣等人也没有进来,站在院子里等候,但客栈不大,他们两人的声音渐高,院子里的人们都忍不住看过来。
钟副将看到外边的视线,按住楚昭的胳膊,低声呵斥:“不要闹了,将军什么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做了决定,就没人能违抗,你也不要为难我了,我是不会带你回去的。”说着又喊“阿乐。”
阿乐有些紧张的上前。
“照看好小姐。”钟副将说,“你们都长大了,要有个大人的样子。”
说到这里看着楚昭,沉声一字一顿。
“阿昭,你要相信,将军是为了你好。”
说罢推开了楚昭的手,为了避免自己再心软,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阿乐嘀咕两声,忙扶住楚昭的手,感觉楚昭的手冰凉。
钟副将走出来,对萧珣施礼:“末将见过世子。”
萧珣颔首。
钟将军说:“有劳王爷和世子照看我家小姐,我替将军谢过王爷。”
萧珣含笑说:“将军客气了,请放心,我会把楚小姐平安交到楚公子手里,铁英。”他转头问,“楚公子他们到哪里了?”
铁英说:“再有十日就到了。”
萧珣对钟将军说:“我亲自送楚小姐去跟楚公子汇合。”
钟将军再次施礼:“多谢世子。”
事情看起来已经无可挽回了,楚昭站在大厅门口,看着钟将军和萧珣说话,一个施礼一个和蔼可亲,就像前一世那样——
她的眼不由发红。
“阿九!”她忽的大喊。
在一旁高高兴兴看热闹的阿九被吓了一跳,旋即心中大骂,这小娘真是阴魂不散又扯上他!
果然随着楚昭一声喊,院内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阿九,不知谁是阿九的钟将军随着大家的视线也立刻找到了。
钟将军看着这个年轻人,小姐为什么喊他的名字?有些疑惑,但旋即又警惕。
这个年轻人长得很危险啊。
第二十章 话别
沾染上这个楚小姐,真是麻烦。
阿九一脸的恼火,顶着大家的视线,硬是没反应,好像自己不叫阿九。
“阿九。”楚昭再次喊,“我要跟阿九说话。”
那边刀疤脸将官的视线简直跟刀子似的,张谷实在顶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他是这队驿兵的负责人,有什么麻烦他也逃不过。
“快去。”他伸手捅阿九,“别让这个阿,楚小姐喊了!”
阿九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楚昭抓住他:“跟我来。”不由分说将阿九拉进了大厅里。
院子里的诸人失去了目标,又不好盯着大厅看,只能胡乱飘。
钟副将看向萧珣,见萧珣嘴角含笑,似乎对楚小姐和阿九的动作并不意外——看起来,除了打了梁小姐,阿昭小姐还发生了别的事?
“这几位就是护送楚小姐的驿兵吧?”他说,看向张谷等人。
他行程匆忙,只要确认小姐平安就可以了,没打算过问这几个驿兵,在他眼里这些人都不算什么。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还真算些什么。
张谷忙施礼:“是,我们是往云中郡送军户名册的。”说着就从背包里要拿名册。
钟将军抬手制止:“这不是我能看的,我也不敢查问。”他自以为和蔼一笑,“你们是怎么遇上我们小姐的?”
他来得匆匆,楚公子的信又唠叨又不清不楚,通篇除了抱怨,都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张谷看着刀疤脸的狞笑,心里愁苦。
这些常年在边郡的兵将都是刀口舔血出来的,尤其是楚岺的兵,将官桀骜不驯,兵自然也如此,云中郡的大将军们都对楚岺避而远之,没想到他一个外来的驿兵竟然沾染上了楚岺,更倒霉的是,事情到现在,他的脑子也糊涂着呢。
院子里的人们怎么理顺发生了什么,大厅里的楚昭和阿九并不在意。
“我并不是怕麻烦的人。”阿九看着楚昭,开门见山说,“对方是楚将军,我也无所谓。”
楚昭看着他,似乎有些呆呆,没有说话。
“所以你要营造我们不清不楚,男欢女爱的假象。”阿九淡淡说,“我都不会在意,你休想用男女之事要挟我。”
楚昭忍不住笑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明明现在真的是笑不出来的时候。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阿九来,当时,就脱口而出了吧。
“你放心。”她说,“我没想要挟你,我爹爹做了决定,说不让我回去,我就回不去。”
阿九挑了挑眉,这又是新的装可怜的办法吗?
他似笑非笑说:“没想要挟我喊我干什么?那么多人呢,你喊张哥来,然后谢谢他,你爹的人看到了还能记个恩情,也算是善有善报。”
楚昭说:“我就算不说,我爹也会记他恩情的。”至于喊阿九,或许是因为他最早看穿她吧。
她做了这么多把戏,想了这么多办法才走到现在,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能再闹了,一是爹爹的态度,二是钟叔适才脱口说的,如果她执意要回去,身后追兵已经近了,也必然要跟着去边郡。
堂哥无所谓,是个蠢货,但跟随的人有朝廷的,廷尉,卫尉府,谁知道他们藏着什么心眼,让人发现父亲病了,会打乱父亲的安排。
她前一世已经打乱父亲安排,断绝父亲生路,这一世不能再这样莽撞了。
但,就这样回去吗?
楚昭抬起头看着外边,虽然还需要走十多天,但对于走了一辈子十年的她来说,真是近在咫尺——
她的眼泪慢慢的流下来。
阿九皱眉不屑,又装可怜,只是这种沉默的可怜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移开了视线。
“我跟你素不相识。”他说,“而且你不要以为看到了那什么信就多想,我跟楚岺将军没什么干系,你们父女的事跟我无关,我也不会管。”
楚昭问:“我想写封信给父亲,你能帮我转交吗?”
阿九似笑非笑:“楚小姐,你说什么呢,用得着我转交吗?你爹的人亲自来了。”
也是,楚昭默然,又自嘲一笑。
“你写信吧。”阿九大方的说,“我去帮你把那位将官叫来。”
这个忙他还是可以帮的。
他抬脚就走,女孩儿在后又喊了声阿九。
有完没完啊,阿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可不是什么善心人,要说什么的时候,女孩儿的声音传来。
“阿九公子,我没有见过娘将死儿无托是什么样,但我知道,子念亲,不得见是什么样。”
女孩儿的声音不似先前柔软,反而带着几分嘶哑,听在耳内,如同一刀划过——子念亲,不得见,是什么样,他自然更知道,阿九垂下长长的睫毛。
他没有回头,抬脚迈过门槛走了。
.....
.....
钟副将没能听到太危险的话题,这个叫阿九的驿兵因为一开始反对带上楚昭,导致在路途中一直跟楚小姐有争执。
张谷这样说也是事实啊,至于河边那些你生我死之类的话,也是在争执——他们两人之间到底争执什么,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萧珣更是什么都不说,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还回避了,一副不多管闲事的姿态。
很快阿九就出来了,楚昭也没有再闹,所有人都松口气。
不过,张谷等人看阿九的神态更不同了,还是这小子厉害啊,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抚住小姑娘了,啧啧啧,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真是,眼里只认情郎。
阿九看出他们的眼神,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解释。
钟副将虽然觉得这些驿兵们的神情奇奇怪怪,也没再追问,只邀请他们一起上路。
都是往云中郡去,张谷当然不能拒绝。
楚昭写了一封信,让钟副将带给父亲。
“阿昭,你放心。”钟副将接过信,看着女孩儿平静的令人心疼的脸,倒觉得楚昭吵闹反而更好一些,“将军很快就会来京城和你团聚。”
楚昭嗯了声,点点头:“我这次会努力的,一定会等到爹爹。”
这话听起来总有些怪怪,可能女孩儿情绪很糟糕吧,钟副将心里叹口气,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必须听将军的命令。
“楚小姐就交给世子了。”他对萧珣再次施礼。
萧珣刚要说话,楚昭先开口:“钟叔你放心吧,大堂哥来接我了。”
萧珣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钟将军也没有再说什么,避免自己多停留一刻会心软改变主意,扬鞭催马疾驰去了,张谷等人在后跟随,小镇外的大道上尘烟沸腾。
或许是因为有了钟副将,阿九这一次没有走在最前方,在队伍的最后漫不经心地御马,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隐隐可见那个女孩儿的身影,伫立凝望。
那么远,已经看不清面容,但觉得那女孩儿很悲伤。
真是莫名其妙!悲伤有什么稀奇的,他也很悲伤呢!
阿九收回视线,重重地在空中打个响鞭.
马儿嘶鸣,如闪电般疾驰,越过驿兵,越过了钟副将等兵马,遥遥领先而去。
第二十一章 回避
楚昭的日子突然恢复了正常。
晚上没有黑漆漆的硬邦邦的地板,半夜被冻醒,白天也没有骑着马无时无刻地疾驰。
哪怕在小镇上,她睡的屋子也能温暖如春,被褥厚实软如云朵,早晚有热热的水洗漱,头发熏香。
破棉袍看不到了,内里锦缎衣裙外边披着轻盈保暖的毛裘。
晨光落在廊下,楚昭缓缓走着,站在院子里的萧珣和铁英看到了,也有一瞬间怔怔。
铁英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跟先前那个当做同一人。
不过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那样装扮,太美貌扎眼根本不能混入驿兵中逃避追查。
“车马可有备好?”楚昭也看到了他们,停下脚问。
铁英一时又有这个女孩儿气势威严,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错觉,旋即又不悦,这女孩儿连声世子殿下的称呼都没有吗?
真是太无礼了!
“你——”他冷着脸要呵斥。
萧珣制止他,含笑道:“随时都可以出发,看楚小姐方便。”
楚昭道:“我随时都方便,现在出发吧。”
她垂下视线,不再看萧珣主仆。
萧珣不多说一句话,立刻吩咐人备车出发,他也的确没说谎,一声吩咐,不用楚昭再回房间等,片刻之后就可以上车了。
“多谢世子殿下。”坐上车的楚昭这才道谢,又说,“就不用世子亲自送了,既然知道我堂哥的行程,我去迎他们就可以了。”
这女孩儿真是一刻也不想看到他啊,萧珣笑了笑,带着歉意:“其实也不是我必须护送楚小姐你,只是楚公子那边说,他们会到中山王府,所以——”
说到这里他又似乎想到办法,伸手指了指前方。
“要不这样,楚小姐你走这边,我再寻一条其他的路?”
他这是在嘲讽吗?楚昭看他一眼,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自己前世丈夫的脸,熟悉又陌生,不过现在的萧世子,跟十年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一直是那样的优雅翩翩。
当然,那是以前的看法,现在则是虚假。
一句不行,至于说这么多字吗?
还是那个阿九干脆痛快。
想到阿九,楚昭心情更不好了,那个阿九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自己不会撞上萧珣,现在已经跨过小窟河。
“世子殿下真会说笑。”她说,将车帘放下来。
好像惹得女孩儿更生气了,萧珣笑了笑,摆手示意,护卫们领命,马车粼粼向前驶去。
萧珣果然没有跟着走,牵着马站在原地。
“世子,这楚家小姐也太无礼了。”铁英恼火地说。
他跟着世子也算是见过很多女子了,温柔的端庄的活泼可爱的,或者胆怯羞涩矫揉造作,但像楚小姐这样粗俗无礼的还是第一个,而且楚小姐还很狡诈。
狡诈到匪夷所思。
飞鸽传书说得简单,随后来的护卫将楚小姐的事详细地说了,打了人,从京城跑,跑就跑呗,这位楚小姐竟然还一路行骗,骗了一串人,牵涉了妓女游医各色人等,就为了掩藏行迹。
这楚小姐这已经不是顽劣了吧,完全是心术不正。
更令人不齿的是,还跟一个驿兵拉拉扯扯不清不楚——这是为了笼络驿兵使出的手段吧?
铁英虽然还没有成亲生子,但想到如果自己有个这样的女儿,他真是会气死的。
楚岺将军竟然生养了这样的女儿,楚岺将军知道他女儿是这样的人吗?
“你别说大话了。”萧珣笑道,“在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等你将来有了女儿,看你舍得骂一句,这位楚小姐如何,我们也不要在背后议论了,跟我们无关,不说他人是非。”
也是,楚岺的女儿怎么样,跟他们的确无关,但——铁英说:“她对世子也太无礼了。”
“这不奇怪啊。”萧珣说,“楚小姐费了这么大得心思要去边郡,被我拦下来,她心里恨死我了,哪能对我好脸色。”
说着哈哈笑。
“换做是我,这样一想,也要气死了。”
铁英有些无奈:“世子你真是好脾气。”
这跟脾气好坏也无关,萧珣握着马鞭晃了晃,微微一笑,别人因为他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那都是别人自己的事,他并不在意。
他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怎会被别人牵制?
“走。”他说,“我们走水路,跟楚小姐互不相见。”
.....
.....
阿乐掀起车帘向后看了好几次,确信无疑了才对楚昭说:“那个世子没跟来。”
跟来也好不跟来也好,都无关紧要,楚昭木然,她和萧珣之间在意的何止是不同行这点小事。
“怎么能杀人于无形?”她低声问。
阿乐吓了一跳,偷东西于无形她知道,骗人于无形小姐应该也很精通,但杀人?!
她和小姐是在边郡军中长大,见过伤亡,甚至还见过和西凉兵小范围的劫掠厮杀的场面,但亲手杀人,还真没有过,也没有想过。
小姐将梁小姐踢入水中,她可以肯定小姐不是要杀梁小姐。
自从被拦下,尤其是钟叔不许小姐回去见将军后,小姐就沉默得有些吓人。
小姐肯定很生气,嗯,这一切都怪那个阿九。
“小姐。”她压低声问,“你想杀谁?是阿九吗?”
楚昭又忍不住笑了,木然的神情散去。
“不是。”她说,“杀他做什么,他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这一路来很多事都是跟阿九有关系呢,除了阿九,阿乐想不出谁该死。
楚昭笑了之后,情绪也恢复了,她不能杀萧珣,一是没那个能力,二则杀了他,中山王现在就能要了她和爹爹的命,不用等到以后。
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再跟萧珣扯上关系,其他的再想办法吧。
来到中山王府所在郡城后,楚昭表明不去王府。
“我就在驿站住下,等我哥哥到了,来这里汇合。”她对萧珣的护卫说,又补充一句,“请谅解,我父亲是朝廷命官,又是武将,身份不便,要回避与亲王来往。”
她这样说了,护卫无可反驳,只能把她安置在驿站,飞奔去报告萧珣。
萧珣毫不意外,笑了笑:“主随客便,楚小姐的事楚小姐自己做主。”
径直下船回家去了。
但楚柯得知后,气得不得了,他本期盼着到了中山王府后过几天舒服日子,没想到还是要住驿站。
“楚昭!”他一进驿站的门,就怒声喝,“你真是胆大包天!”
第二十二章 家人
楚昭看着跑进来的少年,颇有些感慨。
伯父楚岚有一妻两妾,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比起父亲这一房要繁茂的多。
但她死之前,伯父一家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零落不堪了。
大堂哥楚柯是最早死的那个。
伯父极其期盼能当官入仕,但因为受到(他自认为)父亲拖累而不能,所以萧珣当了皇帝后,立刻就让长子出仕,但也不知道听了谁鼓动,放着安稳的翰林官不做,让长子去外郡博声名,结果牵涉进赈灾大案。
伯父求萧珣,萧珣无奈地说,楚柯是皇后的哥哥,如果就此放过,民意难平。
最后为了平息民意,将楚柯下了大狱,说是住几年,待风头过去了,就放出来。
但从小娇生惯养的楚柯哪里受过这种罪,一病不起,死在牢狱里。
伯父一家恨死她,说她要踩着亲人当贤后。
但她哪里能当贤后,朝堂民间依旧嘲笑她,说要不是因为她皇后霸权,楚柯哪里敢这么做。
唯一捞到贤名的是萧珣,尤其是跟先帝时外戚嚣张弄权成鲜明对比,一下子被民众高呼圣明,也让当时造反的谢氏节节败退。
伯父一家恨她,她也怨恨伯父一家,给她找麻烦,从此后就一心真要当贤后,干脆不让他们入仕为官,让伯父去外地开书院,让他们一家都离开京城。
再后来,伯父借着开书院,霸占了很多田地,富甲一方,两个堂哥交游广阔,整日饮酒作乐,堂姐出嫁了,但又被休了,因为仗着是皇后之姐飞扬跋扈对公婆不敬——
这些都是贵妇们觐见带来的消息,她又羞又气,给萧珣说,别让地方官纵容伯父一家。
再后来,就听到伯父病了,两个堂哥为争夺家产竟然械斗,导致一死一伤,伤了人的小堂哥跑了,伯父也因此病情加重气死了。
再后来,她见到了堂姐。
堂姐楚棠,被一个贵妇带进宫里,虽然一家人闹得不开心,但到底是唯一的亲人,能再见到,她还是很高兴。
但还没来及表达喜悦,楚棠就掐住她的脖子,说她害死了全家,要跟她拼命。
“要不是我爹,哪有你嫁给萧珣,哪轮到你当皇后。”苍老的像四十多岁的楚棠,疯了一般地喊,“凭什么你荣华富贵,我们生不如死。”
她被掐得晕过去了,等她醒来,楚棠已经被禁卫们以谋逆杀了。
她受了惊吓,几天后就又小产了,这是她第二次失去孩子,悲痛欲绝,恨死楚棠,也没有再去细想楚棠的疯话。
楚棠爱慕虚荣,当初还偷偷给萧珣表达倾慕,所以是嫉妒她当皇后吧。
死了一次重新活过来,再回想,总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太对,她曾经以为清晰的人生,如同蒙上了一层纱,她活得糊涂,死得也糊涂。
楚柯如同记忆里一样,一开口说话就很讨厌,伯父家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因为从小不再一起长大没什么感情,也因为从小听多了关于她父亲的事,也都怨愤她父亲,跟她不合,欺负她嘲笑她。
她在边郡长大,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埋怨父亲的话,还是亲人们,又惊又不知所措,再加上被京城的小姐们瞧不起,嘲笑言谈举止土气,不由对父亲也很不满,所以对堂哥堂姐们的欺负忍气吞声,还千方百计讨好他们。
现在当然不可能了。
“我胆什么大包什么天?”楚昭冷冷说,“去探望自己的父亲怎么叫胆大包天?那是孝感动天,你还是个读书人,忠孝都不知道吗?”
楚柯被说得一怔,这死丫头竟然敢反驳他?以前不都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还教训我?”他更恼怒了,“楚昭,你干的这些事——”
“我干的什么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再说一遍。”楚昭打断他,“你不累吗?不累我们就启程回京。”又皱眉看他,“怎么来得这么慢?”
楚柯一口气差点呛到自己。
“你,你——”他指着楚昭,还有脸怪他来得慢?“你还知道问我一声累啊?我差点死在路上好不好?我要是死了,都是因为你。”
他的确是因为她死了,但是——楚昭的脸色一沉:“那是因为你自己没用,我也走了同样的路,我怎么就没事?”
楚柯再次被呵斥,不由怔怔打量这个堂妹,这个堂妹怎么这么凶了?
“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说了。”楚昭看着他,“你累了就去歇息吃饭,然后我们回京,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在这里吵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楚柯呵了声,“你还知道会让别人看笑话啊,我告诉你,我们早就成了京城里的,不,再加上你路上这些事,我们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说着往大厅里走,再次抱怨,“你跑来驿站干什么?不是中山王世子把你带来的吗?怎么没去王府?”
“男女有别。”楚昭随口说,“我跟世子去王府有损声誉。”
楚柯差点被门槛绊倒,怎么今天楚昭说话听起来那么诡异?
“你没事吧?”他打量楚昭,“说什么糊涂话。”
担心自己跟同行中山王世子有损声誉?天也,能跟世子有声誉,是她楚昭天大的福气好不好!
楚昭冷声说:“这是我父亲说的,不让我跟王府有来往,你也别去。”
楚柯对这个叔父可没太大敬意,也不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必须遵从的。
“你父亲罪责在身是应该回避,免得给人惹麻烦。”他讥嘲说,“但我跟你们不同,而且我和邓大人多亏了中山王相助,不去道谢那才是非人所为。”
楚昭生气,所有人都说她父亲有罪,没当皇后前,说他父亲有罪,她当了皇后,她父亲也有罪。
但她父亲明明苦守边郡十几年,父亲所在边境固若金汤,民众安居乐业,连匪贼都不见一个。
萧珣登基后,父亲拖着病体守边郡,击退西凉人趁火打劫。
父亲亲自领兵迎击西凉王兵马,等大战得胜后,大家才发现父亲已经去世了。
钟叔说,父亲端坐在马上,手中握着长刀,好几个人一起用力都拿不下来。
谢氏骂父亲,倒也可以理解,毕竟父亲忠心萧珣。
朝廷这边也骂父亲,说他狼子野心,非说她这个皇后是父亲逼迫萧珣立的。
是她自己要嫁给萧珣的,是萧珣要娶她的,他们成亲的时候,萧珣还不是皇帝,太子都不是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楚昭再忍不住怒气,抬脚踹楚柯,“我爹如果真有罪,你们也早就诛连下大狱,被发配做苦力去了,你还能读书,还能被称一声公子?还能对我大喊大叫?”
楚柯没料到她还敢动手——动脚,而且这女孩儿力气极大,他疲惫不堪羸弱的腿似乎断了。
他大叫一声,抓住门框避免了跌倒。
“你发什么疯!”他愤怒地喊,“你打人打上瘾了!”
兄妹两人打起来的时候,有一声咳嗽从后传来。
“楚公子,要不你们兄妹叙旧,我先去拜会中山王?”
楚柯立刻收起了愤怒,扶着门框转过身风度翩翩:“让邓大人见笑了,无妨无妨,我当然要一起去拜谢中山王。”
楚昭也看过来,脸上的愤怒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邓弈?”她失声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小丞
除了刚醒来时的糊涂导致打错了人,再又遇到了萧珣,楚昭已经知道会遇到很多以后熟悉但现在还陌生的人。
见到萧珣她虽然情绪很激动,但还是表现得很镇静。
但见到邓弈,她就有些失态了。
上一世她见邓弈的时候不多,印象深刻的有两次。
一次是和萧珣成婚不久,那时京城皇子争乱刚结束,时局不安稳,邓弈因为守宫城有功,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是病弱的皇帝最信任的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握着整个京营的兵权,被封为太傅。
邓弈是冬夜突然来访,穿着黑黝黝镶金边裘衣,身边随从铁甲金剑,遮天蔽日,她很害怕,以为萧珣也要被抓走了。
她不听萧珣劝说,坚持抓着他的胳膊跟他站在一起。
邓弈看也不看她,一双眼从下往上看萧珣,满眼都是阴鸷,非常吓人。
他说:“恭喜殿下,您被陛下封为太子了。”
再后来的那次,是萧珣已经当了皇帝,她在后宫无趣,去前殿找萧珣,躲在幕帘后准备给萧珣一个惊喜。
但萧珣不是一个人回来,邓弈一起进来,邓弈穿着官袍,神情沉沉,萧珣一边走进来一边说什么,话没说完,邓弈扬手就给了萧珣一耳光。
她当时差点喊出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邓弈如此犯上,萧珣却没有喊侍卫拿下邓弈,而是脸色涨红,满眼愤怒,但又缓缓地垂下头。
邓弈转身走了,萧珣沉默地站立一刻,也跟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手脚发软浑身汗地逃走。
她不敢去问萧珣,为什么邓弈这般目无君上,为什么萧珣竟然不问罪,因为怕这是对萧珣的又一次羞辱。
她只能装作不知道,把这件事压在心底藏起来。
她似乎明白了,萧珣这个皇帝并不是真的高高在上,邓太傅站在他背后,操纵着掌控着。
她又是惊又是怕又不知所措,从此后能躲着邓弈就躲着。
没想到重生后,这么快就遇到邓弈!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相貌没太大变化,穿着毛裘,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群护卫。
虽然此时穿着的毛裘发旧,寒酸,护卫们也没那么威武吓人。
但楚昭依旧觉得像那个冬夜,身心绷紧。
甚至冒出诡异得念头,这个邓弈该不会是从前世跑来抓她的吧?
邓弈原本早就站在这里,也打量了几眼这个楚家小姐,长得挺好看的,也仅此而已,他收回视线想其他的事,直到听到两兄妹争执声越来越大,还动手了,才开口制止。
但没想到这个楚小姐喊出了他的名字,喊出他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或许是中山王世子告诉了她,也或许是楚将军的人告诉了她,奇怪的是,楚小姐说“也”。
也这个字,就有其他的意思了。
而且看楚小姐的神情,是认识他,还很认识呢。
“楚小姐。”他说,“某奉廷尉府所托来的。”
楚柯在一旁说:“听到没,廷尉府的,楚昭,你可再闹吧,再闹,谁能保住你!”
楚昭伸手按住心口,让情绪冷静下来,垂目顺着话说:“是,来抓我的?我知道廷尉府,和大人你,他们说,你很厉害的。”
是有人用他来吓唬小孩子了?邓弈说:“我不是廷尉府的,是受其所托,所以不是抓人。”
楚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催促:“好了,别管她,我们快去见王爷,太失礼了。”
邓弈对楚昭颔首,转身要走。
“我也去。”楚昭喊。
楚柯冷笑:“你不是说不去吗?”
楚昭走过来,低着头说:“我先前是担心我们两个去会冒犯王爷,或者让王爷不便,现在有邓大人,我们跟着去,就无妨了。”
说话轻轻柔柔的,还带着些许怯怯,没有丝毫先前的凶横。
邓弈笑了笑,这女孩儿一路上就是这样骗过来的吧?
......
......
楚昭兄妹在驿站争执的时候,萧珣已经回到了家中。
在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便去见中山王。
中山王一贯在蓬莱阁,这里景如其名,园林精美,泉水潺潺,冬日里也仙气萦绕——中山王求道烧香火。
看到萧珣掩着口鼻进来,跪坐在蒲团上的中山王,将手中的拂尘扔过来:“哪里就这么嫌弃了?我这都是上好的香料。”
萧珣接住拂尘,上前拜礼:“父王,事情办好了。”
中山王忙问:“楚家小女呢?”
“说是为了避嫌,不来咱们家。”萧珣说。
中山王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容,有些惊讶:“竟然没有被我儿的容貌迷惑,这楚小姐莫非也一心向道?”
萧珣噗嗤笑了,父王总是喜欢打趣他,他也习惯了:“那楚小姐倒不是向道,是心有所属了。”
虽然只见了两次,一次水边,一次驿站,但那楚小姐和驿兵之间的情绪可真是藏不住的澎湃。
不知道是早就两情相悦,还是在路途中生情,又或者是这楚小姐虚情利用——这样揣度一个女孩儿是不是太恶毒?
他走神,听中山王问:“是什么样的公子?哪里人?多大了?谁家的?”
萧珣回过神,笑说:“父王,妹妹们说亲你也没打听得这么详细。”
中山王笑了笑:“人都是这样啊,好奇别人家的事。”他招了招手。
萧珣忙过去,矮下身子,让中山王手搭在肩头,然后借力站起来。
中山王的一条腿是瘸的。
“阿珣。”他低笑说,“你不知道,楚岺当年可不止是跟皇帝的事闹得热闹,他的儿女之事也很热闹,他年少前程似锦,多少人跟他说亲,他都不应,结果不声不响和一个乡下女子无媒苟合,还生下了孩子,那女子难产死去,楚岺竟然从此不婚不娶了,为父很好奇啊,那女子到底是怎样倾城绝色,让楚岺这般着迷,那女子是看不到了,她的女儿想必能承继母亲的相貌,所以想看看。”
这样啊,萧珣想了想,那女孩儿装扮后很美貌,但没装扮以前,在河边那般狼狈的样子,他竟然也觉得不错。
“不过可惜。”他笑说,“楚将军与咱们避嫌,楚小姐说了,她父亲叮嘱不许她来咱们家的。”
中山王哦了声,摸着胖乎乎的脸,似笑非笑:“楚将军这是看得起我这个瘸腿王爷,认为我还有嫌可避。”
萧珣看着父亲的瘸腿,这条瘸腿说是小时候顽劣从皇宫花园假山摔下来断了的,但其实是被人指使故意要让父亲残废的。
瘸了腿的皇子,就算其再聪慧,其母再受宠,也不能承继大统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一丝愤恨,轻声说:“父王不要为这小人动怒,他楚岺才是需要被人避嫌的。”
中山王笑了笑,要说什么,门外有太监急声报“王爷,楚家小姐,公子,以及卫尉府令丞邓弈求见。”
萧珣挑了挑眉,那个楚小姐不是说不来他们家吗?
第二十四章 拜见
楚昭走下车,抬起头打量了一眼中山王府。
中山王是先帝的幼子,因为摔断了腿,原本要被留在京城,但中山王坚持要出去,说不想一辈子呆在京城,先帝无奈只能让他封王离开。
中山王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直到死都在这座王府。
作为中山王的儿媳,她也没有来过王府。
那一世她和萧珣是在京城成亲,还没来及回中山王府,就发生了皇子乱,京城戒严,再然后就是萧珣被封为太子。
封为太子就成了皇帝的儿子,跟中山王没关系了,他们再没有回中山王府。
“好看吧。”楚柯说,哼了声,“中山王府是先帝亲自画的图纸,如同缩小版的皇城。”
楚昭看他一眼:“说的你好像见过皇城似的。”
楚家的家世没资格进皇城,其实原本也应该有的,都是被这个二叔给累害了,她还好意思说!楚柯气道:“皇城不看也知道好看。”
邓弈在一旁轻咳一声,这两个兄妹真是一说话就吵啊,相处真是不愉悦,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楚小姐会从京城不告而逃。
“进去吧。”他说,“王爷应该等着了。”
楚柯忙应声是,瞪了楚昭一眼,低声警告:“你守点规矩,别丢人丢到中山王府。”
楚昭没说话,进去后果然安安稳稳,低着头一眼都不多看,就算感觉到中山王一直在看她,依旧装作不知道。
“楚小姐一路辛苦了。”中山王跟楚柯邓弈寒暄结束,主动问候。
楚昭低着头说:“我不辛苦,让王爷和世子辛苦了。”
萧珣在一旁忍了忍笑,给父王使个眼色,他说过了,这位楚小姐可并不感激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她计划就达成了。
这女孩儿非常不喜他们呢。
中山王看着女孩儿低着头一团的样子,笑道:“真是抱歉啊,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到信说有人走丢了,就帮忙寻找,并不知道小姐只是要去见父亲。”
楚柯忙起身:“王爷言重了,哪里就道歉,这就是我妹妹胡闹呢。”
萧珣在一旁忍不住打趣:“原来楚小姐是被公子逼迫来的,原先告诉我说不来的。”
这个死丫头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楚柯羞恼地看楚昭,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唉,他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第一次见到王爷世子之类的贵人——
“不是被逼的。”楚昭已经先开口了,抬起头,但没有看萧珣和中山王,而是看向一旁坐着的邓弈,“如果只是我和哥哥,我们自然要避嫌不来拜见王爷和世子,但现在有邓大人,有朝廷命官在场,就不用避嫌了。”
一开始听说楚小姐避嫌不去王府,邓弈还真觉得这是楚岺吩咐的,现在听了这句话,他就知道了,这又是楚小姐自己随口瞎编的。
纯粹是不喜欢中山王父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孩子,邓弈忍着笑没有反驳,萧珣也不介意,早就领教过这女孩儿的脾气,中山王愣了下,旋即哈哈笑。
“原来如此。”他抚掌,又点头,“楚小姐思虑周全。”
楚昭道声:“多谢王爷。”便垂下头继续不说话了。
楚柯在一旁惶恐地施礼:“王爷见谅,我妹妹就是这么顽劣,唉,如果不是她顽劣,也不会这次麻烦到王爷。”
中山王笑着摆手:“楚公子不用客气,这没什么,要说顽劣,我家的孩子们也不承让。”说着唤人,“既然来了,就去见见我家的孩子们,看看王府景致,在这里坐着也怪闷的。”
王府管事含笑说:“王妃已经带人等着了。”
楚柯又惊又喜,见了王妃和王府的公子小姐们,这就算是有了交情了吧,他忙站起来。
但楚昭安稳坐着,只看一旁的邓弈。
邓弈察觉,问:“楚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吗?”楚昭问。
邓弈失笑,王府内宅他怎么好去,他不是女眷也不是孩子:“我不去。”
楚昭点头,似乎松口气:“那我也不去。”
所有的人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楚柯涨红了脸,恨不得将楚昭踹起来,以前懒得理会这个堂妹,没发现原来这么可恶。
“王爷见谅。”楚昭起身说,“想必王爷也知道了,我是因为在京城犯了事才被邓大人追来的,所以我现在还算是个人犯,不便离开邓大人身边,再者,我也没有心情去见王妃和小姐们,见了说话也不方便。”
说到这里,看了眼中山王。
“如果万幸此次我回去,能平安了事,有机会再见王爷的话,我一定会拜见王妃。”
前边说的话吧,倒也还装模作样,最后这句话,就不遮掩了,中山王听懂了,女孩儿这次被抓,他们中山王府算是帮凶呢,小姑娘可没心情拜见仇人跟仇人说笑应酬。
楚岺的女儿真是像头小兽,中山王微微怔了怔,他有些想不起来楚岺是什么样了,好像也差不多,长的英俊儒雅,看起来挺温和的人,但说话锋利如刀,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讨皇兄的欢心,这种骨子里凶悍的将官,最对皇兄的胃口了——
他见这楚小姐,是好奇她的相貌,但见了她,全程没有注意相貌,引起联想的也不是她的母亲怎么样,而是楚岺。
中山王点头:“楚小姐说的对,是本王思虑不周,此次的确不适合结交寒暄。”
楚柯急急地说:“王爷您客气了,不要理会她胡言乱语。”
中山王笑了笑:“楚公子才是客气了,楚小姐。”他不再理会这个姓楚的少年,只看向姓楚的小姐,“还请见谅,本王是大夏的王爷,受朝廷官员所托,便应该尽心尽力,并不是对小姐有任何偏见。”
楚昭对中山王恭敬一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做的没错,小女也并不是对王爷怨怼,要怪只怪——”
“怪本官吧?”一直沉默邓弈忽道。
看看,这死丫头,一下子把两方的人都得罪了!楚柯真是气死了,此时此刻真后悔,为什么带楚昭来王府——谁能想到面对中山王这样的权贵,楚昭都敢胡说八道。
“当然也不会怪邓大人。”楚昭看向他,笑着说,“这件事要先怪我打人,后怪我不告而逃,最后呢,怪我漏洞百出,技艺不精,被识破抓住,所以,全部都怪我自己,怪不得别人。”
邓弈哈哈笑了,中山王也哈哈大笑,萧珣在一旁也抿嘴,两个酒窝深深。
楚柯呆呆,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大家笑什么呢?
“这次是我来拜谢王爷和世子相助。”邓弈看向中山王,躬身一礼。
中山王含笑点头:“邓大人不用客气,替我问候周卫卿。”
邓弈应声是,再起身:“人犯已经抓到,来向王爷禀明,本官这就告辞了。”
说到人犯的时候,他伸手指楚昭。
楚柯这次听懂了,脸都僵了,该死的楚昭,让你大放厥词,真把你当人犯了!
第二十五章 入夜
邓弈说完告辞,便带着楚昭楚柯兄妹离开了。
中山王也没有再挽留,让管事送出门,扶着萧珣站在厅门外目送,直到人影都看不到了,还站着不动。
“父王,好看吗?”萧珣笑问。
中山王笑了,点头:“好看,迷人,真不错,如果她母亲跟她这般,我能明白楚岺为什么如此死心塌地。”
萧珣倒是没想到父王这般评价,听起来并不仅是开玩笑,他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并不觉得那女孩儿有什么迷人。
中山王又摇头:“真是太可惜了。”
又可惜什么?萧珣更不解。
“可惜她好像不喜欢我们。”中山王笑说,看着萧珣。
萧珣笑了:“都是儿子的错,不该抓住楚小姐。”
中山王说:“不抓住她,也就无从结识,不喜也算是一种缘分。”
怎么听父王的意思,还真想跟楚小姐有点缘分?萧珣问:“父王,你真被那位楚小姐迷住了?”
中山王哈哈笑,拍他的肩头,用力一撑转身:“咱们府上多久没有喜事了?你再不成亲,只能你老子我再娶一房,让大家吃顿喜酒热闹一下了。”
萧珣笑着说声好啊,搀扶着父亲,两人说笑着向内去了。
那位楚小姐桀骜也好狂妄也好,故意激怒他们也好,他们父子不会在意,又能怎样?是他们可以主宰那位小姐的情绪态度,不是那位小姐主宰他们。
就像看小儿狂怒,大人只觉得好笑罢。
.....
.....
楚柯现在很愤怒。
“你现在满意了?”他气喝道,“你在京城惹得麻烦还不够?一路上都要把人得罪光?”
楚昭并不在意他的恼怒,看也不看一眼,只道:“你懂什么,得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上一世她可没有得罪萧珣,萧珣还是把她一家祸害死了。
现在她言语不敬,中山王反而不把她怎么样。
说到底不是言语态度的问题,是能不能以及需不需要的问题。
虽然她恨不得杀了萧珣一了百了,但她是来改变命运的,不是来同归于尽的。
杀了萧珣,中山王还有其他的儿子,她总不能一人之力杀光中山王家所有儿子吧。
只要不让萧珣当皇帝就好。
但这个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那将是一场席卷了很多人的风暴,在这场风暴里,她实在是微不足道。
现在的她能做的就是离萧珣远一些,以及,离能制住萧珣的人近一些,比如,邓弈。
她看了眼走在后边的邓弈,邓弈和两个护卫在说什么,但当她看过去时,邓弈立刻察觉,抬眼看过来,那阴鸷的眼神顿时让她想起上一世的记忆。
她挤出一丝笑,忙收回视线。
......
......
事已至此,边郡去不成,楚昭只能先回京城。
楚柯心情很不好,又归心似箭又畏惧路途的辛苦,一腔埋怨要骂楚昭,但每次开口反而被楚昭骂,而且楚昭还想动手,她那个婢女阿乐也摩拳擦掌,气得楚柯只能倒头去睡。
夜色降临的时候,驿站比白日安静了一些,但依旧不时的人来车走。
邓弈吃过饭站在廊下和下属说话,看到几辆马车进来,热情跟驿丞打招呼,向后院马棚去了,驿丞走过来对邓弈笑着施礼:“邓大人,您明日要用的车马都备好了,去过过目?”
邓弈点头,那驿丞忙带路,带着他向后院走去。
他刚离开,躲在墙角的阿乐收回视线,飞快地跑向屋子。
“小姐。”她低声说,“邓大人去看车马了。”
楚昭正对镜梳头,问:“跟什么人去了?”
“当然是跟驿丞了。”阿乐说,“还有他的护卫。”
小姐问得好奇怪。
楚昭转过头给她解释:“有没有别的人,外边的人,比如,中山王府?”
中山王府?阿乐有点明白了:“小姐是担心中山王府的人来报复小姐?”
当然不是,不过,这有点没办法解释,楚昭点点头:“是,所以,我担心他们会不会私下接触。”
阿乐点头:“我懂了。”说罢转身就走。
“阿乐。”楚昭忙又唤住她,“小心点,不要被发现,相比于做事,我更在意你的安危。”
阿乐有些好笑又有些开心:“小姐放心吧。”说罢甩手脚步轻快的跑出去了。
小姐现在不仅会骗人,还会说这么好听的话呢。
楚昭看着阿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其实她也只是猜测,本来一直认为邓弈和中山王府没有来往,当时选萧珣当太子,是皇帝的决定,邓弈只是个执行者,但这一次突然在这里接连遇到了萧珣邓弈,她总觉得也太巧了。
而且再想到当时邓弈竟然敢打已经是皇帝的萧珣的脸——
他为什么能如此张狂?萧珣又为什么忍受羞辱?
萧珣能当上皇帝,是不是跟邓弈有关?
所以今天当邓弈说要去中山王府时,她立刻也要去,就是想要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而且,当中山王要把她和楚柯支开——嗯,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就认为那是支开他们,要和邓弈单独相处,所以她立刻就拒绝了——
也许是她多想了吧。
但现在的她必须多想。
......
......
驿站的马厩比前院还热闹,伺候马匹的人比马匹还多,毕竟马才是驿站里赶路的主力。
几辆车入了马棚,马匹被牵开。
“邓大人。”驿丞停下脚,对邓弈恭敬的说,“您看看这辆车。”
邓弈走到车前,站在车边的车夫打开了车门,昏暗的马棚里一瞬间似乎变得明亮。
车里堆着几个箱子,此时都打开,里面的金银珠宝在火把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这是王爷对您的谢意。”驿丞轻声说。
邓弈端详着,审视着,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汇,然后嘴角微微弯了弯。
“真是好阔绰。”他说,看驿丞,“请转告王爷,我很满意,多谢了。”
第二十六章 启程
听到邓弈这样说,驿丞以及车夫都露出轻松欢悦的神情。
“我们一定转达到。”车夫说,“王爷今日本想与大人畅谈,可惜时机不合适。”
邓弈忽的笑了,又若有所思,莫非那时候楚昭不是不想跟中山王府有来往,而是不想让他跟中山王府有来往?
消息说楚岺派了副将来见楚昭,是楚岺这短短一见给女儿交待的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驿丞忙道,“王爷问,现在是去京城的时机了吧?”
邓弈回过神,伸手拍了拍车门:“这个只是我给王爷送结识楚家女机会的酬劳,其他的,要另算钱的。”
驿丞也不恼,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邓弈沉吟一刻,看向京城的方向:“现在的确是可以去京城了,陛下身体不太好,太子未稳,三皇子长成,可以说热闹得很啊。”
驿丞欢喜地说:“那我们世子就护送楚家小姐进京吧。”
这也是原本说好的安排,但,邓弈戏谑地看他:“你们家世子没能讨到楚小姐欢心,楚小姐是不会同意世子护送的。”
驿丞叹气:“是,大人,王爷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请大人帮帮忙。”
邓弈摇头:“我可说服不了那位楚小姐,不过。”他看驿丞,“如果在我职责内的事,我必然责无旁贷。”
说罢拍了拍驿丞的肩头,示意护卫处理这边的钱财,转身离开了。
驿丞没敢留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邓弈穿过喧闹的后院,刚走出来,一个护卫上前低声说“有人在这边转来转去。”
邓弈哦了声“谁?”
竟然有人窥探他?
护卫说:“是楚小姐的婢女。”
楚小姐啊——邓弈若有所思。
“本想喝问。”护卫低声说,“但她跟杂役说话,还要了一些药草。”
后院人杂,什么人都可以走动。
那婢女来这里合情合理,他们没资格喝问,甚至还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想多了。
邓弈没说话,刚走到自己的住处这边,就见廊下阴影里站着人。
“谁?”他停下脚问。
身后跟着的护卫们立刻要上前。
“邓大人,是我。”楚昭忙说,站出来。
邓弈看着夜色里更加娇小柔弱的女孩儿,问:“楚小姐有什么吩咐?”
楚昭施礼:“不敢,是有事麻烦邓大人,一直等大人归来。”
所以适才那婢女在后院转来转去,的确是在刺探他行踪,邓弈笑了笑:“楚小姐客气了,你请说。”
楚昭说:“回程的路上,我和堂哥想坐车,堂哥奔波这么久身体扛不住,如今我也落网了,回程让他轻松些,要不然有个好歹,我真成了我家的千古罪人了。”
这女孩儿很能打趣自己啊,邓弈微微一笑。
楚昭说罢唤阿乐。
阿乐抱着一箱子上前。
楚昭接着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让邓大人也受累了,我想拿出这些钱,不为别的,只为让大人和差爷们都能行路稍微轻松舒服一些,吃好睡好少受些寒苦。”
邓弈饶有兴趣地看那婢女捧着的箱子,看起来钱财不少啊——当然,比不上中山王,但对于这孩子来说是不小的数目,而对他来说,一分钱也是钱,也从不嫌弃少。
这女孩儿的出手阔绰他先前也有体会了,不错,不错,不管是驿丞,妓女,游医,还是他这个朝廷命官,楚小姐一视同仁。
“楚小姐真是客气了。”他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昏暗里女孩儿脸上绽开笑容。
“多谢邓大人。”楚昭施礼,带着阿乐高高兴兴地走了。
邓弈目送她们消失,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室内灯火明亮,护卫将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喊了声大人:“这些钱是先前路上追缴的那些。”
邓弈走过来看了眼,笑了:“还真是。”他伸手拨弄箱子里的钱财珠宝,拿起一根钗子,“这个我记得楚公子当时说是他母亲的陪嫁。”
护卫点头:“是,被楚小姐给了那个妓女。”说到这里看邓弈,眼神古怪,“楚小姐把这些拿来给大人,楚公子知道吗?”
楚公子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楚小姐不会又是偷的吧?!
邓弈忽的哈哈大笑,他很少这样大笑,将珠钗在手中转了转,扔回箱子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收钱,钱从哪里来的,与我无关。”
......
......
第二天到了启程的时候,楚柯原本拉着脸不情不愿,待看到两辆宽敞轮子高大结实的马车,顿时惊喜不已。
“这是给我准备的?”他问。
“给我们。”楚昭纠正,看着阿乐往车上装包袱,“我们坐一辆。”
车里坐两个人就有点不宽敞了,楚柯皱眉:“那还有一辆呢。”
“那是邓大人的。”楚昭说,看他,“你是想和邓大人一起坐车还是想让我和邓大人一起坐?”
楚柯恼怒,我想让你在外边跑着!不再理会楚昭,催着仆从们装车,楚昭也不理会他,带着阿乐爬上去,她没什么包袱,轻装简便,听的外边忙碌一阵,然后就是楚柯的大喊——
紧接着脚步蹬蹬,车帘哗啦被掀开,楚柯扭曲的脸闯进来。
“我的钱呢!我的一箱子钱呢?”他喊,“楚昭,是不是你又偷了?”
楚昭看也不看他:“没有。”又指着身边,“不信你翻啊。”
虽然一眼可见,但楚柯还是气呼呼地将楚昭的两个包袱翻找一遍,当然没有。
“你,肯定是你偷了。”他气得眼都红了,“你藏哪里了?”
楚昭说:“哥,这离家那么远,我藏在这里,有什么用?等着它下崽吗?”
楚柯狠狠瞪了她一眼,跳下车到处找钱,将整个驿站掀起热闹鸡飞狗跳,驿站里来往入住的都是官身,也不会让他随意翻找,差点惹出麻烦。
楚昭喝止了他。
“要不然你报官,让当地的官府来查案,你留在此处等候。”
楚柯觉得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少年人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他一刻也不想在外边,恨不得立刻飞回家中。
“算了。”他声音都有些哽咽,“都是我的错,我丢了,怪不得别人。”
说罢爬上车倒头躺着。
楚昭又安慰他:“这钱本就是被我偷的,也被我花光了,与你无关,你这样想就好些了吧?”
好个屁,楚柯气得差点背过气,扯过毯子盖住自己的头,这次回京后,让梁家处置了楚昭,梁家处置完了,再让爹娘把这个祸害送回边郡。
再留着她在京城,命就被她害死了,前程还有什么用!
车厢里安静了,邓弈看了眼车窗边脸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楚小姐。
楚小姐对他笑了笑。
他便也笑了笑,收回视线,抬手示意护卫们:“启程。”
第二十七章 远方
当楚昭这边迎着晨光启程的时候,一队驿兵披着晨光到达了云中郡。
比起和楚昭分别时,他们更粗糙了,一向狂妄的阿九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跑在最前边,但难掩疲惫。
“我们驿兵跟真正的兵行路,还是差一等。”张谷沙哑着嗓子,指着前边的钟副将。
钟副将行路,几乎是日夜不停,换马不换人,所以只用了原本一半的时间到了云中郡。
跑得这些驿兵们差点撑不住。
“所以你不要以为自己就真的不怕吃苦,一次两次还可以,长久真是苦差。”
或许是终于任务要完成了,张谷很感慨,继续教训阿九。
“跑完这一趟差事,乖乖地跟你亲戚认个错,回禁卫营去。”
他看着阿九,这少年任谁一看就跟他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
这小子是月前才到他们驿兵营的,据说是家里有关系原本被安排在禁卫营,但因为桀骜不驯惹恼了亲戚,被罚来驿兵营受苦。
刚来驿兵营的时候,他们看这种公子兵很不顺眼,故意给他使绊子,床铺上泼了水,饭菜打翻了,这小子的确桀骜不驯,绝不忍气吞声,跟他们你来我往打了半个月,最后折腾的他们自己都累了。
不过有一点很让他们服气,这小子是你打他,他就打你,你泼水,他也泼水,又凶又猛,但从没有给他们穿小鞋,既没有告诉上官,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家里——他的家世一定不一般,有一次他们看到,驿兵营那个鼻孔朝天的朱校尉,还对阿九做出施礼的动作。
“阿九,你家世不一般。”他们当时干脆直接问,“我们先前欺负你,你怎么不报复?”
这少年听了哈哈笑:“我家里那么大本事,欺负你们几个岂不是浪费?厉害的家世,是用来欺负厉害的对手的。”
这种道理倒是第一次听说,张谷愕然。
但此后他们关系变好了,同吃同住同训练,少年阿九除了出手阔绰外,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经过这趟任务,大家真成了同袍兄弟,真兄弟的话,自然会替对方做真心的考虑。
听到张谷这么说,阿九笑说:“张哥,你们是怕了吧,因为我,你们才有了这趟苦差。”
这个差事按理说的确不该他们小队出,应该是阿九的亲戚要让他受受苦吃些教训,张谷呸了声:“对你来说是苦差,对我们来说算什么——”
阿九一伸手将张谷松散的围巾裹紧,似笑非笑说:“——张哥,你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其他的驿兵们哄然笑,张谷一边擦鼻子,一边气道:“这是意外,又不是次次跟着边郡的兵一起走。”
另一个驿兵好奇地问:“阿九,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阿九笑了笑:“我犯的错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那是什么?”“是杀人了?”“是放火了?”“是强抢民女?”
驿兵们七嘴八舌地问。
阿九一脸倨傲:“其他的就罢了,我这样子还用强抢民女?民女都自己来缠着我好不好?”
张谷哦了声:“比如那个楚小姐?”
阿九脸顿时一僵,驿兵们都笑起来,想起这个楚小姐,还真有些意思,到现在他们也都还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张谷问。
阿九淡淡地笑了笑,这次没有回避,说:“因为,不听话。”
不听话?驿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这算什么错?
“不听话啊,可是很大的错啊。”阿九说,将手枕在脖颈后,“别说我的事了,看,你们适才提楚小姐,那个钟副将耳朵长,看过来了。”
驿兵们忙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的钟副将冲他们走来。
“诸位,云中郡到了。”他说,“我这就回大青山了。”
楚岺是卫将军,奉命驻守大青山,日常也住在那边的城池,除非有召见才来郡城。
驿兵们忙施礼,看着钟副将刀疤脸上又浮现骇人的笑。
钟副将含笑说:“我家小姐的事,多谢几位了,我会跟将军说,到时候备些薄礼还望不要嫌弃。”
张谷忙连声说不敢:“没照看好楚小姐,当不起当不起,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钟副将满意得点头,脸上的笑更和蔼:“差事忙完了,还有时间的话,来我们大青山坐坐。”
那可不用,张谷摇头又忙点头,客套几句,钟副将终于走开了,只不过走开之前又多看了阿九几眼。
阿九也不在意,见他看过来,也不示弱地看回去。
这小子,钟副将脸上的刀疤跳了跳,没说什么带着人走了。
看着这队兵马疾驰而去,张谷松口气,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我去交差。”他对驿兵们说,“你们到处转转吧,阿九,第一次来云中郡,也开开眼。”
驿兵们笑着拉着阿九“没错,郡城也可热闹了。”
阿九摆手:“逛街不急,明日再说,先让我睡会儿。”
驿兵们哄笑“阿九你也有累的时候啊。”“原来你也强撑着。”
笑归笑,张谷还是立刻安排这边一个熟识的叫老黑的驿兵带阿九去歇息,阿九依旧出手阔绰,给了那驿兵一袋子钱,要吃最好的睡最好的床铺。
“你这小子可比老张讨人喜欢多了。”老黑大笑,拎着钱热情地带着阿九走了。
......
......
不多时,一间营房里,摆满酒菜的桌子上,驿兵老黑趴伏昏睡,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壶。
他身上的衣服被解下,阿九站在一旁利索地换上,再将人拖到床上,盖上被子,摸了摸腰里的令牌,帽子围巾裹住自己,走出去将门从内带上,看了眼四周,这里虽然是陌生的从未来过的地方,但地图都印在心里,幻化成线条在眼前变得清清楚楚,四通八达。
他低下头疾步而去。
很快消失在人马来往不断的兵营里。
......
......
日暮黄昏,一层层山峦披上黑影,在视线里变得更加高大,沉默地注视着山脚下奔驰的一队兵马,看着他们穿过崎岖的山路,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矗立一座高大的城池,这就是大青山关,西出大夏最后一座城池。
落城。
取日落之处的意思。
位于边陲,临近凶恶的西凉,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商机,楚岺驻扎十几年,威震西凉,清除马贼匪患,将这座城池变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处的商旅涌来,繁华热闹。
夜色中落城如同一片星河。
星河正中的卫将军府,灯火明亮的书房里,楚岺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沙盘。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书房一多半的地方,上面的城池山川栩栩如生。
楚岺伸手将一面小旗插在一条山川上,脸上浮现温柔的笑。
他说:“这条路民众商旅亦可畅通无阻了。”
第二十八章 夜来
不过整个沙盘,还是有很多地方未能插上小旗,楚岺脸上浮现遗憾。
“可惜啊——”他轻声说,说到这里,伸手按住心口,但依旧没能压制翻腾,发出几声咳嗽。
“将军。”一旁的卫兵立刻捧来茶杯。
楚岺接过喝了几口,压下咳嗽,又伸手:“刚刚测绘的行军图呢?”
那卫兵不安又紧张:“将军,该歇息了,钟爷吩咐过,你不能晚睡。”
楚岺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吧?看一眼行军图能多久?”
那卫兵正为难,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通报声“钟副将回来了。”
卫兵大喜迎接,楚岺虽然站在沙盘前未动,但眼中浮现欢喜和期盼。
钟副将满面风尘,站在厅内解下帽子围巾,露出干裂的嘴唇。
“将军放心吧,小姐已经由中山王世子护送与阿柯公子汇合。”他说。
楚岺递给他一杯茶,钟副将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疤痕脸都快扭曲了。
“大哥!”他吐着舌头喊,“干吗让我吃药。”
他刀山火海不怕,就怕吃药。
“不是药,是药茶,算是茶的一种,你奔波苦累,寒气郁积,吃药茶冲一冲。”楚岺笑道,唤卫兵再端茶来,“这第二杯就是热茶了。”
钟副将接过第二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确定没有药味才一饮而尽,两杯茶下肚,一头汗冒出来,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浑身都通畅了,赞道:“大哥真厉害。”
楚岺说:“久病成医。”
听到这句话,钟副将的脸垮下来,扭曲的更加难看:“大哥——”
喊完又深吸一口气,难过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现在做事更重要,将楚昭的事告诉楚岺。
“应该是听到你病了的消息,所以才闹着要回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试探。”
楚岺面上的温润散去,眉眼犀利:“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察觉了?”他的眉眼又柔和下来,“阿昭她怎么样?吓坏了吧?”
钟副将想了想:“阿昭见到我就哭,看起来是吓坏了,但她做的事可厉害了,骗了好多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关于楚昭做的事,楚柯的信中已经添油加醋的描述过了,楚岺也知道,听到不由一笑。
“骗人这种事她竟然这么拿手,以前没发现。”他说,又轻叹一声,“以前在我身边,她安稳快乐自在,不需要骗人,如今没有我在身边,面对艰难险阻只能靠自己,才会如此耗费心机,她这还是害怕了。”
钟副将从怀里拿出信:“阿昭给你的信。”
楚岺伸手接过打开,信上写的字并不多,只有简单几行,一眼扫过,前几行都是深深的请求,要回来,楚岺看得眼神酸涩,但当落在最后一行,他神情一僵,将信扣在桌子上。
啪的一声让钟副将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楚昭写给父亲的信,他自然没看,想来应该是女孩儿哭诉怎么思念父亲,或者讲述在京城被欺负之类好让父亲心疼的话。
怎么看起来楚岺很生气?
“她问她的母亲。”楚岺说。
钟副将面色也一凛,旋即又皱眉:“这也无法避免,不说京城的其他人,家里人也说话不好听,大哥,咱们也防着呢,所以从小就跟阿昭说了,她母亲出身低微,你们两人不合礼节,进了京城,再听那些非议的话,她应该不会受太大的困扰吧。”
难过是肯定难过的,毕竟是个小姑娘,到了那般繁华富贵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楚岺神情有些复杂,按着信要说什么,门外又有卫兵疾步进来:“将军,抓——嗯,有一个人。”
楚岺和钟副将都看那卫兵,到底是什么?抓还是有人?
“抓到一个从郡城来的兵,但一眼就识别身份号牌不是他的——”卫兵说。
不待他说完,钟副将刀疤脸满是寒意:“那就直接砍了,管它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最近窥探的人越来越多了,胆子越来越大,把他们落城当什么地方了!
卫兵看着钟副将:“他说认识钟爷你,来找你的。”
钟副将疤痕跳动:“认识爷爷我的人多了,随便砍——”
卫兵将话说完:“他说他叫阿九。”
“——啊,阿九?”钟副将舌头一打滑,差点咬到,脸也僵了僵。
竟然是这小子!这小子来做什么?该不会——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楚岺。
楚岺在一旁听着,看到钟副将的反应,知道应该是误会,的确是钟副将认识的人,但突然钟副将的视线看向他,还非常怪异。
“既然是认识,你就去见吧。”楚岺说,以为钟副将是在请示自己。
钟副将摆手先让卫兵下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岺笑,“该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钟副将说:“这个阿九,跟小姐认识。”
楚岺微微一怔,但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是驿兵吧?”微微一笑,得知楚昭是他的女儿,来要点好处也不奇怪,“既然主动来拜访了,就不用我们再特意去一趟郡城道谢了。”
钟副将斟酌一下:“小姐跟这个阿九,嗯,关系很好。”
楚岺听明白了,嘴角的笑变得浅浅:“是吗?怎么个很好?”
怎么好,钟副将有些说不上来,他亲眼见的是,原本哭闹要回边郡来的小姐,喊了阿九,跟阿九说了几句话后,就安静不闹了。
这也还好,最要命的是,听说的。
虽然驿兵和中山王世子都很含蓄,但世子的护卫,那个叫铁英的很直白得告诉他,当时在河边,楚小姐跟这个阿九闹脾气都跳河了,他们世子相救后,楚小姐还埋怨世子多管闲事。
“多管的什么闲事,你问问楚小姐吧。”
最后这铁英还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钟副将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哪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气得他差点当场就要将那个阿九揪过来,但理智告诉他要忍住。
不过一路上这个阿九没有往他跟前凑,姓张的驿兵还隐晦地告诉他,阿九和楚小姐的关系并不太好,阿九不同意带她,两人经常起争执,不过大家心意都是好的,如有怠慢楚小姐,委实是因为不知道身份,以及驿兵的职责。
再想到关于阿昭怎么骗了一群人搭上这群驿兵,钟副将冷静下来,觉得小姐对阿九的态度,也只是为了跟着驿兵来边郡。
那个阿九如果是明白人,会明白小姐的意图,不会胡思乱想,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半夜跑来找楚将军了,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没想明白?
钟副将将手攥着咯吱响,那就让他清醒清醒吧。
楚岺笑了,示意钟副将冷静。
“既然如此,我见见他,有什么话,一说就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递信
钟副将站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少年被披甲带械的兵卫押送,他没有丝毫的紧张,阔步而行,看到钟副将,还扬手:“钟副将,又见面了。”
夜色里一笑露出白白的牙,跟身上脏兮兮的兵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钟副将脸上的疤痕跳了几下,咬牙说:“你来干什么?”
阿九走到他面前,说:“当然是来找楚将军的啊。”
钟副将本想再说几句什么,阿九已经先堵住他:“钟副将,有些话不便当众说。”
这是威胁吗?当众说会败坏小姐的名声?钟副将瞪着他,你小子试试!
“人来了吗?”楚岺的声音从内传来。
钟副将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冷哼一声,让开路:“进去吧,将军要见你。”
阿九对钟副将一笑,大步迈进去。
......
......
屋子里亮堂堂,阿九恍若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这里温暖明亮,而最明亮的是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肩宽背阔,身材高大。
听到人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有温和的笑:“你就是阿九?”
阿九点点头,看到楚岺的面容,对于这个卫将军少年成名,命运又急转直下这些事,他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想法,唯有一个念头闪过,那个楚昭,跟她父亲挺像。
尤其是神韵,看起来挺温和无害,其实眉眼里凶巴巴——
“楚将军。”他施礼。
楚岺道:“小女与你同行一段,多谢照看了。”
阿九摇头:“谢就罢了,我们也不想带着楚小姐,是无奈被骗。”
楚岺失笑,这小子说话倒是干脆,这么看来他并不是——
他的念头刚起,阿九走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我是来替人送信的。”他说。
但话音刚落,就疾风袭来,阿九暗道一声不好,腰身一沉向后扭转,但还是慢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书架上,脖子被一只铁钳般得大手掐住。
“大哥?”门外钟副将听到声音,立刻大声询问。
楚岺声音温和:“无事,不用进来。”
钟副将的声音便消失了。
阿九觉得自己的气息也要消失了,掐住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他一口气缓过来,急促地呼吸。
“年轻人,我不管你是谁家的,诱惑我的女儿做挡箭牌,只有死路一条。”楚岺看着少年,面容温和的说。
他接到消息后就有猜测,楚昭离开京城,绝不仅仅是因为跟梁家小姐打架,一定是被人算计了,此时此刻这个驿兵身份的少年拿出密信无疑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送女儿去京城,是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漩涡,那些人竟然对他的女儿下手——
他楚岺还没死呢。
看着眼前男人眼底越来越浓的凶狠,阿九声音从窒息的脖颈里挤出来:“楚将军,你猜错了,事实上,你女儿还用这封信,威胁我呢。”
楚岺微微笑:“是吗?她怎么威胁你呢?”
就像熟识的长辈询问晚辈的趣事,如果他的手能松开一些就更和蔼了,阿九虽然呼吸困难,但不忘挤出一声冷笑:“她发现了我的信,先是来偷,后被我发现,就要挟我把她送回边郡,否则就告诉大家我要给你送密信——楚将军,我是个送信人,但跟楚小姐相遇,是意外。”
楚岺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阿九靠着书架大口大口的呼吸,发出几声咳嗽。
手里的信被楚岺抽走了,他随意的拆开看了眼:“东阳谢氏,你是谢家的人?”
阿九嗯了声。
楚岺笑了笑:“这封信,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意思?”
太子妃出身东阳谢氏,谢氏游离在京城权贵之外,太子妃年轻,跟前皇后出身的杨氏,正得宠的贵妃赵氏两族相比,行事低调。
当然,这果然是假象而已。
在杨氏,赵氏,甚至太子,三皇子等等没有任何一封信,一个人来的时候,谢氏的信已经到了他这里。
谢氏竟然能想到对他这个被遗忘的人写信示好,不简单啊。
阿九说:“是谢三公子的意思。”
谢三公子,楚岺微微挑眉,看了眼落款,谢燕芳。
对于这位谢三公子,楚岺地处偏远也有所耳闻,他父亲就是太子妃的叔父,如今谢氏族长。
而谢燕芳本人相貌出众才德兼备,是有名的翩翩贵公子。
谢三公子自己的意思?
谢三公子倒也没写什么,只说了久仰他的大名,表达倾慕与结交之意。
“信我送到了,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内容我也不知道。”阿九说,咳嗽一声,沙哑的声音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只是来送信,送完了,就任务结束了。”
楚岺看着他:“我这里商旅贯通,这云中郡上官遍地,要送信容易得很,驿兵,反而有点扎眼。”
阿九笑了笑:“说了将军可能不信,给你送信,是对我的惩罚。”说着摆摆手,“无所谓了,随便你怎么想,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否则,被人发现了,不用将军动手,我也是死路一条。”
惩罚?楚岺打量他一眼:“小伙子,你在家中不讨喜吧?”
阿九神情懒懒:“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问谢三公子就行了,你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
楚岺问:“你喜欢我家阿昭吗?”
刚呼吸顺畅的阿九如同陡然被掐住脖子,呛口咳嗽几声,瞪眼看着楚岺:“喂,你们父女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污人清白!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吗?”
楚岺哈哈大笑。
笑声回荡在室内,传出门外。
堵着门等着随时一声令下进去灭口的钟副将有些惊讶,怎么就笑了?还笑得这样畅快?将军很久没有这样大笑过了——
念头闪过,紧闭的房门打开,少年大步走出来,沉着脸很不高兴,也不理会钟副将诡异的眼神,越过他向外走去。
钟副将也不理会他,忙进内去问。
厅内响起低低地说话声,阿九听不清,也懒得去听,大步向外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步伐越来越慢,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不应该啊,他就是来送信的,送完了就了事了。
阿九咬牙重重地迈步。
别的事,与他无关!
一步两步三步,往外走,走出去,骑上马,回云中郡去。
他看向前方,黑夜浓浓,火把腾起点点星,隐隐勾勒出一个女孩儿的面容,她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真是烦死了!
院子里的兵卫盯着少年看,不太明白这少年怎么走出苦大仇深得样子,下一刻,就见那少年抬起的脚重重落地,身子一转,又走过来。
“楚将军!”
阿九大步迈进厅内。
正在说话的楚岺和钟副将惊讶地看过来。
“丢东西了?”钟副将瞪眼问,“又回来干什么?”
“还有件事。”阿九一脸不耐烦,“楚将军,你什么时候接你女儿回来?”
钟副将眼睛瞪圆,所以说,这小子来,果然是跟阿昭有关!
楚岺微微怔了怔,看着这少年,笑了,旋即又有些怅然。
连一个陌生人都惦记阿昭,他这个当爹怎能不惦记?
他的阿昭啊,现在怎么样?
第三十章 无力
楚昭现在感觉很不好。
坐在结实的车厢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
她的心也跟着急促地跳动。
阿乐掀起车帘,远处浓黑的夜色似乎燃烧起来,人声马嘶鸣也随着夜风灌进来。
“快放下帘子。”缩在车厢最里面的楚柯惊恐地喊,“你这贱婢,干什么掀帘子。”
“你喊什么!”楚昭呵斥他,“匪贼真打过来,一张帘子能挡住吗?”
当然不能,别说帘子,这厚实的马车,还有原本觉得很可靠的邓弈等兵差,在凶悍的匪贼面前什么都不是,楚柯裹紧了斗篷,少年的双眼都红了,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了匪贼。
楚昭深吸几口气,声音放柔和一些:“你要这样想,我们遇上的是官兵围剿匪贼,不是匪贼肆虐,那才是真险境呢。”
楚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出动了那么多官兵围剿匪贼,可见这些匪贼多厉害。”他喃喃说,“万一有漏网冲出来——”
他们就惨了!
“这都怪你!”楚柯红着眼呵斥,“要不是你,怎会遇到这么多危险!”
他本是京城里读书的文雅少年郎,再看看如今,形容狼狈不堪,面临生死威胁。
“你和你爹一样,都只会给家里惹祸。”
楚昭原本不想跟受到惊吓的少年太计较,但听到这里抬脚就踹,楚柯猝不及防撞在车厢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他抱着肚子惨叫。
这还没完,下一刻又被楚昭揪住,小手钳子一般掐着他按在车厢上。
楚柯叫都叫不出来,脸变成了紫红色。
楚昭冷冷说:“遇到麻烦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自己,谁让你投胎做楚家的儿子,又当了老大,否则也轮不到你来,楚柯,这是你自己命不好,再敢说我爹一句不是,我打断你的腿——”
楚柯瞪眼看着她,发出咳咳的声音,似乎要说什么。
“你说我不敢吗?”楚昭一只手按住楚柯的头,贴近他,“我已经差点要了梁小姐的命,不在乎多你一条腿,反正到时候我爹会向皇帝求情,一条罪是免,两条罪也是免,就算我要住牢狱,你这条腿也回不来了,我倒霉,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女孩儿声音和面容都平和,但一双眼深潭一般,黑黝黝泛着骇人的光。
她不是在说谎,她真敢,而且看起来她真想杀人。
楚柯瞪圆的眼满是恐惧。
楚昭怎么这么可怕?以前可没有发现——以前他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堂妹,见了也是高高在上不屑多看一眼。
楚昭说完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阿乐,给大公子裹好斗篷,别着凉了。”
阿乐应声是,圆圆淳朴的脸看着楚柯,伸出胖乎乎的手将他的斗篷用力的拍了拍。
楚柯按着脖颈发出剧烈的咳嗽,疯子,楚昭是个疯子,她婢女也是个疯子,她爹,楚岺更是个疯子,二房一家都是疯子!
他没敢再说话,跟疯子不能讲道理。
楚昭也没有再理会他,也知道楚柯心里必然还在狂骂她和父亲,人心里怎么想她不过问,但以后谁也别当着她的面肆意诋毁她父亲。
想到这里她心痛又惭愧,上一世,她其实跟楚柯没什么分别,她也一直在埋怨父亲,听着伯父一家抱怨,不仅不维护父亲,反而跟着生气抱怨。
抱怨父亲毁掉了那么好的前程,累害她身份地位低,抱怨父亲和母亲无媒苟合,累害她被人嘲笑,埋怨父亲这么晚才送她进京,如果一开始就让祖母养着自己,自己必然也是个端庄的贵族小姐——
总之只要她日子过得不顺,就都是父亲的错。
根本就不知道,是她累害了父亲,而父亲死了,也继续保着她过了那么久安稳的日子。
楚昭抬起手,将眼里弥散的泪雾按回去。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楚小姐。”
阿乐掀起车帘,楚昭看着邓弈,关切问:“邓大人回来了?怎么样?”
今日在寻找露营地的时候,探路的差兵回禀前方出事了,官兵围剿匪贼,匪贼也在回击,打得很激烈,邓弈让她们留在原处戒备,自己亲自去前方探看。
对战的喧嚣声持续半夜,邓弈也终于回来了。
其实邓弈早就回来了,听到车厢里兄妹两个又打起来了——确切说楚小姐又打楚公子了,便等了一会儿。
“结束了,官兵赢了。”他说。
楚昭拍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这里是没有办法露宿了,邓弈下令继续前行,一行人点着火把沿着路穿过一道山口,就看到激战的场所。
亲眼看到的场面,比听着声音猜测,更直观。
对战激烈死伤不少。
阿乐略紧张,但看楚昭好像没什么反应,看到那些血啊残骸啊,平静转开视线——小姐毕竟是在边郡军中长大,见过世面,不像楚柯公子,鹌鹑一般缩在车厢里,用袖子遮住了头脸。
阿乐也不紧张了,神情像楚昭那般肃穆。
因为已经验明身份了,他们一行人没有受到阻拦。
“楚小姐没想到中原腹地竟然也有这么凶悍的匪贼吧?”邓弈骑马在车旁,看着掀着窗帘向外看的楚昭,说:“其实虽然说天下太平,但匪患始终存在。”
楚昭含糊嗯了声,心里叹口气,天下马上就不会太平了,那时候匪贼更多,死伤场面更惨。
一阵马蹄急响,前方又来了一队兵马,高声喊“邓大人。”
邓弈勒马:“是世子。”
萧珣?楚昭顿时紧张,抓着车窗,夜色昏昏火把烈烈视线,一个年轻人裹着黑斗篷,随着疾驰夜风掀起斗篷,露出他的白锦袍,以及面容,那张脸,楚昭当然不会忘记——
他怎么来了?
萧珣与邓弈相遇,没有看坐在车里死死盯着他的女孩儿。
“真是惭愧,出了这样的事,让你们受惊了。”萧珣面带歉意地说。
邓弈说:“世子无须紧张,这种事跟我无关,我不会上报朝廷的,所以不会诋毁中山王清名。”
这个邓弈说话还真是不含蓄,萧珣愕然,父王说这个邓弈只是卫尉府一个小丞,但看起来很桀骜啊。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
“多谢大人。”萧珣说,“匪贼的首领逃走了,为了安全,父王命我带人护送你们进京。”
什么?护送,进京?在后竖着耳朵的楚昭立刻听到了。
“不行!”她喊道。
邓弈和萧珣看过来,他们还没说话,车厢里楚柯也喊起来了。
“凭什么不行!”少年的嗓音沙哑,“你没听到吗?最凶恶的匪首还在逃!”
“逃也是在中山王境内,世子去追缴匪首就好。”楚昭说,手攥紧了车窗,“邓大人,我们快快离开就好。”
邓弈看着她,火光和夜色在他脸上跳跃,他摇摇头:“楚小姐,保证路途安全是本官的职责,我接受世子护送。”
楚昭的心忽悠悠地沉下去。
所以,她根本不能阻止萧珣入京,甚至都不能拒绝萧珣出现在她身边。
她折腾了一路,什么都没有做成,见不到父亲,也逃不开萧珣。
她眼神茫然,攥着车窗的手变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