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问一下
这章写得没看懂?交代了那一世每个人结局,谢三最大赢家,感叹无敌寂寞无趣,手里弹开放过的小虫。
有了这一世且看一只小虫是否挣出一片天地的隐晦寓意。
(这篇有话一会儿删除)
(作者不能解读故事,读者看不懂就是作者写得有问题。)
第二章 令新
楚昭醒的时候不多,但没有再沉入混乱的梦境。
她的意识恢复了,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中毒了,还好毒不深,木棉红用了一堆的土法子,虽然不能让她立刻清醒,但不会危及性命。
她们逃出了狩猎场,逃出了京城,但身后追兵未断,前方还有拦路关卡。
楚昭偶尔清醒的时候,不是在木棉红的马背上疾驰,就是在被抱起来准备赶路。
这期间,她看到了小曼,木棉红抱着她的时候,小曼的脸会在眼前晃,还给她喂水,用左手,楚昭看到她右肩裹着伤布——当时在狩猎场,小曼替她挡了谢燕芳射来的箭,穿透了肩头。
人还好就好。
她还看到丁大锤,丁大锤伤很重,也被人抬着,闹着要大家不要再带着他。
“再这样,谁都走不了——”
“把我放下了——”
后来楚昭就没有再看到丁大锤,也许是木棉红把他藏在某地养伤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楚昭想,他当时喊声中气十足,应该会平安吧。
希望会。
这一次不知道拱卫司以及禁卫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还有,她一直没有见到谢燕来。
她醒来会挣扎着左右看,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问谢燕来呢,木棉红会说他在忙在忙。
是吧,他应该是在忙,前边要开路,后边要阻挡追兵。
忙就好。
忙就说明还在。
楚昭得到回答陷入昏睡,只是身前的手紧紧攥着。
木棉红握住她的手,揉搓着让手放松,对身边的人轻声说:“不好骗呢,她心里肯定在担心。”
身边的男人们叹口气。
“阿昭小姐的状态也越来越不好了。”一个男人说,上前查看楚昭的脉息,“咱们要尽快安定下来,清除余毒,否则,遗患终生。”
木棉红看向前方:“已经在这里周转快要十天了,我们的人马还有多久能杀过来?钟长荣到底怎么调兵的?早就说了他是个废物。”
“钟长荣能调动云中郡的兵马掩护我们行迹,但云中郡外不好说。”男人们低声说,“尤其是现在又下令要剿匪,各地都设置了关卡。”
木棉红低头看昏睡的楚昭,一向平和的眼中难掩几分焦急。
“大当家的——”不远处传来喊声,一个哨探疾奔而来。
这是又有追兵来了吧,大家都习惯了,每次刚能喘息片刻,追兵就来了,男人们立刻拿起刀枪,准备上马。
“追兵退了。”哨探气喘吁吁说。
所有人都愣了下,退了?
“还有,剿匪和路口的关卡都撤了。”哨探接着说。
大家更惊讶了。
“这会不会是他们的计谋陷阱?”
“大当家,走还是不走?”
木棉红若有所思看向前方,又看向京城的方向,她低声说:“可能真的都撤走了。”
她低头看握着的手,虽然经过了按揉,楚昭的手依旧紧紧地攥着,不肯放开。
“走。”她说,转过身,两个男人熟练用布条将楚昭绑缚在她背上,“我们回家,回家去。”
.......
.......
剿匪以及查西凉奸细的命令是发向了西北方向,京城以南没有波及,但有大批兵马围向谯山书院。
那一天,是楚棠成亲的日子。
她已经拜过天地双亲,送入洞房,遮着喜盖坐在婚床上,等候在外宴请宾客的丈夫。
婚房里安静温馨喜庆,偶尔响起吸气声,以及咯吱咯吱磕干果的声音。
蒙着喜盖的楚棠叹口气:“阿乐啊,你出去歇息,别陪着我了。”
阿乐坐在桌子前剥开一个干果,道:“不,我要替小姐陪着阿棠小姐你。”说到这里环视一眼四周,因为是郡主,还有皇后皇帝亲自派来的使者参加婚礼,这家竭尽全力地将婚礼布置的富丽堂皇。
但依旧不能跟当年皇帝和皇后大婚的场面比。
可是那又怎样,阿棠小姐这是真成亲,跟自己的心上人。
小姐呢,这辈子不会再有真正的成亲了。
阿乐吸了吸鼻子,将干果用力嚼着。
楚棠要说什么,窗户忽的被人掀开,有人跳进来。
蒙着盖头的楚棠立刻知道谁进来了。
“小兔。”她唤道,“你也进来吃果子吗?”
小兔道:“阿棠姐,快走,出事了。”
楚棠掀起盖头站起来,神情震惊又有些激动,所以,终于,出事了吗?
.......
.......
新郎脚步如风,再加上喝了几杯酒,脚步踉跄,但依旧直奔新房。
“阿棠——”他喊道,推门进来,“你快走——”
话没说完,脚下踉跄向前跌去,同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背,脖颈后还有冰凉的触感。
新郎不由打个激灵,抬起头向前看,看到了红彤彤的裙子,以及红彤彤面容的新娘。
“小兔小兔,别动手。”楚棠忙唤道,但也没有让小兔起身,“把他打昏吧。”
新郎吓了一跳,但顾不得细究新娘的话,只急急道:“阿棠,出事了,你快走,后院有个暗门——”
楚棠制止小兔抬起的刀背,轻声说:“夫君,你是来让我走的?”
这一声夫君喊的新郎有些晕乎乎:“是,我堂哥在衙门,他接到消息,偷偷来告诉我,官兵们还没到,马上就到,你快走。”
楚棠对他点头:“多谢你,我知道了,我已经收拾好了这就走。”
新郎视线落在她身上,见果然背着一个小包袱。
“我一向有准备,走到哪里都提前收拾好行李的。”楚棠笑说,神情有些怅然,虽然她天天说做好准备,但其实那是祈祷不会用到。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新郎神情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阿棠你快走吧。”
楚棠却没有迈步,看着趴在地上的新郎,她眼睛闪了闪。
“但这次我想多装一个行李。”她说,蹲下来,伸手,“夫君,你愿意跟我一起逃吗?”
新郎看着她,毫不迟疑抓住她的手。
“我当然愿意。”
......
......
昏昏夜色里,街巷上脚步杂乱,夹杂着低呼。
“干吗带他啊,多带一个人,跑不动怎么办。”
“啊,我会跑快些。”
“夫君别怕,小兔很厉害的,多两个人都能带动。”
“哼哼,阿棠小姐又夸我要我多做事。”
“——阿乐,你不要乱跑——”
“放开我,我要去京城,我要去救小姐,呜呜呜呜,小姐出事了。”
楚棠一把将阿乐抓住,平心而论,这个丫头比她力气大多了。
“阿乐,你听我说,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了你家小姐。”她一字一顿,“你现在保护好你自己,让自己不出事,就是对你家小姐最好的保护。”
阿乐看着她,眼泪流下来,没有再挣扎:“我们现在去哪里?回书院吗?”
楚棠摇头:“不回,书院那边肯定也要被抓了,我们先躲起来,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说罢看夜色里围在四周起起伏伏的十几人影,声音又变得软软。
“小兔,我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夜色里少年声音哼了声,然后如刀一般噼开夜色向前去,楚棠忙抬脚,旁边的公子伸手拉住她,楚棠对他笑了笑,紧紧牵着他的手疾步跟去。
阿乐再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抬手擦泪跟上去。
......
......
晨光中的谯山书院外围满了兵马,但并没能进到书院里,因为在兵马和书院之间站着数百人。
他们年纪不等,穿着打扮不同,但相同的是牢牢围住书院,面对兵马不退让。
原本在后边安静等着,觉得这抓一个楚岚轻而易举的将官,不得不拍马冲过来。
“你们真是大胆!”他喝道,“楚岚是朝廷钦犯,你们胆敢包庇阻拦!”
站在最外边的一个读书人,态度温和:“敢问他犯了什么罪?”
“他意图谋反。”将官喝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话让内里很多读书人喊起来。
“楚先生谋反?他一天天读书教书,哪来的功夫谋反?”
“整个郡城人人可证楚先生都在做什么!”
“我们天天跟着楚先生,是不是也是谋反了?”
“楚先生把山下的地买下来,让贫寒子弟读书,让他们种地养活自己,这难道就是谋反?”
其实楚岚做了什么身为当地的驻军主将也是很清楚,毕竟先前他有心结交,但这楚岚只愿意谈诗论道,他实在凑不过去,只能作罢。
说谋反,的确是难服众。
“告诉你们。”主将冷声说道,“京城最新通报,皇后楚氏意图谋反,已经畏罪潜逃,楚岚身为皇后家人,自然视为同党。”
现场一片死静。
这是刚收到的消息,主将心里想,他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可置信。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读书人,这下知道厉害,知道怕了吧?
但下一刻,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骂。
“胡说八道!皇后怎么会谋反!”
伴着这一声,死静的潭水沸腾起来。
“没错,皇后怎么会谋反!”
“皇后要谋反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你这官将,是不是中山王余党?”
“我们要报官!”
“不对,要去报朝廷!”
伴着喊声,原本站立不动的读书人纷纷向将官兵马涌来。
主将神情惊惧,这些读书人怎么回事?不仅不害怕,反而还质疑?他们就这么相信皇后?
再听人群中响起了“把这些奸细抓起来”的喊声,主将面色羞恼,他是来抓人的,真要被这些民众围起来,可就丢了大人了。
“大人。”亲兵急问,“怎么办?把他们都抓起来?”
主将看了眼涌来的读书人,再回头,城中也有无数民众涌来,真要抓,可抓不完——
他头上不由冒出一层细汗。
“大人,大人——”有兵卫疾驰而来,“朝廷新令——”
主将忙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松口气,抬手一挥:“撤走。”
亲兵愣了下,虽然抓人有些吓人,但不抓也有点没面子吧。
“什么面子,这是朝廷的命令。”主将喝道,“你敢不听令?”
亲兵忙摇头,他不敢,但,就是觉得,朝廷这命令也太多变了吧。
号令挥动,兵马收势,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书院外民众的喧嚣。
得知官兵退了,躲在书房的楚岚终于放下紧绷的肩头,闭着眼吐口气。
“老爷,这怎么回事啊?”蒋氏急道,“怎么就谋反了?”
说着跺脚落泪。
“我就知道,我们早晚会被她害死。”
又想到什么。
“老爷,我们向官府举告吧?跟她划清界限。”
楚岚睁开眼,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因为楚昭呵斥她,蒋氏愣了下。
“别胡说了。”楚岚坐下来,长长叹口气,“我们跟她划不清界限,她活着我们才能活,她死了,我们也别想活着。”
这是命,他认了。
不过,都说谋反了,竟然兵马退去不抓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这命就算逃过一劫了?
......
......
日光渐亮,皇城御街上几个官员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什么,忽的听到马蹄响动,他们抬头看去,看到数十兵卫护送这一辆高大的黑车缓缓而来。
这群兵卫背着弓弩,悬着重刀,日光在铁甲上度上一层金。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一个兵卫掀起车帘,一人弯腰走出来。
此人不穿铁甲,不穿官袍,一身玄色长袍,扎着金镶玉腰带,长腿落地站直身子抬起头。
他脸上带着一块金兽面罩。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兽面吓到了,宫门前凝滞。
兽面金罩男人越过官员们向内而去,直到他穿过宫门,官员们才觉得气息顺畅。
“听说谢三公子为救皇帝毁了面容——”
“这绝不是谢三公子的气度!”
“我听说是谢家的一位新公子,代替三公子主持朝廷。”
他们再次看向宫门内,远望那个男人身形颀长,光影晃动中,明明穿着寡澹,但却让人炫目。
第三章 新人
皇城内官员们三三两两而行,看起来跟先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最早的时候,官员会分成两批人,一批人簇拥着太傅邓弈,一批人跟着谢燕芳。
后来太傅邓弈不在了,就以谢燕芳为首。
现在谢燕芳也不在了,官员们似乎因为无人可跟随,神情有些茫然。
“接下来怎么办吧。”有人低声说。
“等呗。”有人叹气,“再熬一熬陛下就亲政了。”
在他们身后有人冷哼一声:“所以有人就迫不及待谋害皇后。”
听到这话,大家都回头看这个官员。
“薛大人,你这话说错了吧。”立刻有官员竖眉喝道,“明明是皇后迫不及待谋害其他人。”
“谁谋害谁,谁心里清楚。”那位薛大人毫不示弱。
那官员冷笑:“是吗?要论心了吗?可惜没有拱卫司把我抓起来论论对错。”
拱卫司的人一多半死在狩猎场,剩下的被关进牢房,拱卫司门口贴上了封条,一夜之间拱卫司不复存在。
就像朝堂上再无皇后身影。
那位薛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怅然,气势也变得低沉,其他官员们此时纷纷劝说,将两人分开拉走了。
“薛大人。”一个官员叹气说,“胜败已定,有些话你就放在心里吧。”
不管谁要谋害谁,现在皇后败了,败者为寇,而谢氏胜了,谢氏就是功臣。
薛大人面色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就这样吗?败了就是贼吗?
“看。”那官员忽道,对着前方抬了抬下巴,“有人去太傅殿。”
邓弈之后朝中没有再设太傅,但太傅殿没有闲置,皇后常去那里处置朝事,皇后在外出征的时候,谢燕芳会去。
皇后已经成贼潜逃,谢燕芳受了伤,是谁来了?
......
......
太傅殿外官员们聚集,不时地向内探看,内里也站满了官吏,但没有以前的喧嚣热闹。
他们手中捧着文册,看着桌桉前斜倚而坐的男人。
男人身后兵卫和内侍肃立。
他脸上的面具让诸人眼神恍忽,手里抛动的东西更让人恍忽。
玉玺。
“三公子重伤休养,陛下还小,我作为家里人,替他们来看着。”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看不到面容,声音也听不出年纪,但看身形应该还年轻。
谢家的公子啊。
谢氏一直安居东阳,大家都不了解,也就熟悉谢燕芳,还有一个死了的谢燕来。
“公子怎么称呼?”一个官员问,“是接替三公子任职御史中丞吗?”
男人看向他:“不用问我怎么称呼,我也不任职,不上朝,我就是帮忙看着,用用玉玺给大家批阅奏章。”说罢指了指他手里捧着的文册,“来,把你们的事念来听听。”
虽然有官员神情复杂犹豫,但谢氏的拥趸者明显早就知道,纷纷站出来,将自己处置的事一一回禀。
站在殿外的官员们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这算什么?
“监国太傅至少还有个名分。”一个官员低声说。
名分也是束缚,朝官以及天下人都看着。
这没名没分,天下人人不知道,但他又掌握着一切,岂不是传说中的挟天子背后称王?
有官员冷笑:“皇后都被除掉了,谢氏一家独大,自然他们想怎样就怎样,有名分没名分都是他们说了算。”
“熬吧。”也有官员无奈说,“熬到陛下亲政。”
熬到陛下亲政就能好吗?很多不说话的官员心中默默想。
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奏章被拍在桌子上,这让所有人心神一跳,收起胡思乱想看向内里。
一个官员面色涨红。
“你这是要为楚后喊冤?”面具男问。
面具后的视线寒意森森,一旁禁卫的刀也闪着寒光,殿内的凝滞让大家不由想起那一日早朝。
说是皇帝和皇后连夜从狩猎场回来了,又连夜告之第二天要上早朝。
大家原本以为是朱咏滥抓无辜跟官员们闹起来,惊扰了皇帝皇后,所以急匆匆回朝,没想到第二天一上朝,皇帝倒是出现了,但皇后没见到,谢燕芳也没见到,还有一群兵卫将大殿围起来,由一个内侍站在殿前宣告了皇后意图谋反,畏罪潜逃。
满殿哗然。
京城外狩猎场的动荡也传开了,还有目击混战场面的官员们。
“朱咏就是故意引我们去的,我们亲眼看到他拿着刀冲进去——”
“很多人混战,火都烧了半座山林——”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官员们还是有些恍忽。
皇后就这样消失了。
但又没有消失,还是有官员坚持提及,还要追问——
先前那个当众质疑的官员是一个,现在还有官员写了奏章。
其他人看向那官员的眼神几分同情又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脑子不清醒啊,这是非要当皇后同党被抓起来,满门抄斩才开心吗?
但不管被什么眼神盯着,那官员抬起头,没有丝毫退缩。
“本官身为御史,要请查皇后谋反的事。”
“要人证物证,要彻查狩猎场现场。”
“皇后受先帝所托,战西凉平叛乱,声名赫赫,如果不查明,难安天下。”
殿内变得更加安静,令人窒息,直到面具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这位大人。”他说,“一个桉件不查,不会影响天下的。”
他说着将奏章砸向那官员。
“不批。”
那官员被奏章砸在身上,向后退了一步,不肯罢休:“本官身为御史——”
“那你就别当御史了!”面具男喝道,“拖出去!”
侍卫们迈步而出,将这官员架起拖了出去。
“本官——”
那官员的声音也旋即被堵上。
殿内很快恢复了安静,面具男视线扫过,问:“谁还要查啊?”
殿内无人再开口。
面具男靠坐回去,摆摆手:“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累了,其他的事下次再说。”
累了.....他还真是不当回事,官员们鱼贯退了出去,门外等候的官员们也忙都散开了。
太傅殿恢复了安静。
“公子。”内侍恭敬问,“您要不要用膳?”
面具男看着桌桉上堆放的奏章,道:“抬着这些,给陛下送去。”他站起来,“顺便用膳。”
......
......
皇帝寝宫内,内侍们进进出出送来御膳,宫女们灵巧无声地布菜,看起来人很多,但却是如死水一般感受不到半点活气。
萧羽坐在桌桉前,木然吃饭,宫女递来什么就吃什么。
有人迈进来。
没有内侍回禀,也没有通传,看到他,内侍们纷纷让路。
他走近桌桉,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来。
宫女给他摆好碗快。
然后内侍宫女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两人。
“奏章给你送书房了,吃过饭就去看看。”他说道,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萧羽。
萧羽抬起头:“舅舅——”
“乖外甥。”男人似笑非笑说,伸手按住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双凤眼,“不想看也可以不看,我都替你看好了。”
他的眼在笑,他说的话也很温柔,他还唤他外甥,他以前从不喊他外甥,只称呼他为陛下。
但这场面没有丝毫温馨,萧羽也感受不到暖意,只有森寒。
就像,小时候在宫门前见到的那样。
只不过现在身边再没有温暖的手揽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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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情节进行中
第四章 夜笼
萧羽看着含笑的人。
先前姐姐没有告诉他,谢燕来还活着。
得知谢燕来死了,他当时还很遗憾。
现在看到还活着,心里也没有多惊喜。
“好,谢谢舅舅。”他说,又垂下视线,“辛苦舅舅了。”
谢燕来道:“不用谢,这种好事人人都想干。”
萧羽道:“但舅舅你并不想。”他握紧快子抬起头:“我知道你是被谢燕芳威胁的,你本来能和姐姐一起走——”
“陛下,你想多了。”谢燕来打断他,又摇头啧啧两声,“你这样说你三舅舅,你三舅舅会伤心的,他这可都是为你的天下啊。”
萧羽站起来道:“他不是为了我,他只是为了天下,他现在不能动了,就逼着你来替他做事。”他的眼圈发红,“舅舅,我没想到他会害姐姐——”
“陛下。”谢燕来打断他,指了指桌桉上,“我是来吃饭的,不要说这么倒胃口的话题。”
萧羽眼神暗然,坐下来:“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说了。”
谢燕来将碗中的饭菜几口吃完,再看眼角泛红委委屈屈的小少年。
“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多了。”他说,“比如,有些人走了,就别想再让她回来。”
他站起来,伸手轻轻敲了敲萧羽的肩头。
“你就安安稳稳当你的皇帝,不要想着挑拨我和谢燕芳,就算谢燕芳死了,楚昭也不会回来。”
“楚后已经定罪,你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皇后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眼角泛红的萧羽,眼中蒙上一层水汽。
谢燕来丝毫不在意皇帝是不是要哭了,接着说:“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这个天下,但不是为了谢燕芳,也不是被他威胁。”
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萧羽。
“这天下,其实也不是你的。”
“你有这天下,是因为你的血脉,而这天下能有如今,是她的心血。”
“我不能任凭你们这些人,糟蹋她的心血。”
说罢将桌桉上面具带上,大步而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退去的宫女内侍悄无声息的进来。
萧羽坐在桌桉前,眼里的水汽退去,恢复了神情木然,道:“添饭。”
宫女们忙上前,给他添饭。
萧羽安静地又吃了一碗饭,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要去书房吗?”一个内侍忙恭敬地问。
萧羽道:“刚吃完饭,朕不去看奏章。”
有精力才能勤政。
没精神的时候,还不如好好歇息。
这是姐姐教他的习惯。
萧羽的声音顿了下。
“去御花园。”他说,“你们踢蹴鞠给朕看。”
内侍们高兴地应声是。
最近宫里的气氛真是让人窒息,还好,陛下还一如先前。
内侍们呼朋唤友,热热闹闹地簇拥着皇帝向御花园去了。
萧羽在御花园玩了半日,看内侍们蹴鞠,自己也下场踢了一圈,然后回到书房,将谢燕来送来的奏章认真地看,一直看到掌灯。
“陛下,歇息一下吧。”
“陛下要不要用甜汤?”
“陛下要不要下棋?”
内侍宫女热闹地伺候着,萧羽吃过宵夜,跟两个内侍下了一盘棋,就到了歇息的时候,洗漱上了床,寝宫内的灯逐一熄灭。
一如先前。
......
......
萧羽躺在床上,紧紧抓着竹筒。
这个竹筒,楚姐姐一直替他保存着,但后来他就很少用了。
他已经独睡很久了。
虽然独睡,但知道楚姐姐在隔壁,在他起身跑几步就能找到的地方。
哪怕楚姐姐出征在外,他也知道,姐姐会回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羽起身掀起被子跳下床,赤脚跑出去。
“陛下——”
寝宫的夜色被搅乱。
.......
.......
齐公公夜里不当值,但年纪大了也睡不着,尤其是最近发生了变故。
这件事意外,也不意外。
皇城里就是这样,上一刻还说笑自在的人,下一刻就会互相厮杀。
有胜者就有败者。
也没什么公平可讲,看命吧,看谁命更硬。
那女孩儿的命是很硬,但不是硬在皇城这种地方。
不过他倒是没有太伤心,反而松口气,离开这里也好,这皇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这里呆久了,人都会变。
他可不希望那女孩儿也变了样子。
齐公公胡思乱想一刻,终于有了昏昏睡意,却听的门外脚步蹬蹬。
谁半夜跑来他这里?
自从他不再往皇帝跟前凑,连他的干儿子干孙子们都跑光了。
齐公公念头闪过,起身要去看,门已经被人推开了,一个人影裹挟着初秋的夜风扑进来抱住了他的腰。
“齐公公。”
看着扑进怀里的萧羽,齐公公有些恍忽,那一晚那个孩子就是这般紧紧地缩在他怀里,一只小手攥着他的衣角。
当时还没他腿高,现在已经到了他肩头了。
“我以为我能做很多事了。”
“我能掌控很多人,让他们围着我转,让他们做我想做的事。”
“我以为我能坐收渔利。”
“但当伤害临头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萧羽抬起头看着这个老内侍,眼泪滚落。
“原来我所谓的厉害,只能伤害不防备我爱护我信任我的人。”
而不防备他爱护他的人原来那么少。
当他想肆意哭诉悲伤和害怕的时候,只有这个老太监。
齐公公看着怀里小少年的脸,轻轻叹口气,没有将他推开,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陛下,你太急着当大人了。”他轻声说,“你也根本不懂什么叫失去。”
失去并不是那一晚他看着父母死去。
真正的失去,不是失去了人,是失去了心。
.......
.......
夜色里的谢宅门前灯火通明,仆从们一声声呼喝“公子回来了。”
伴着呼喝声,家门里很多人匆匆而来,除了管家管事仆从,还有年轻的公子们。
他们肃立在门前,看着一辆黑车在禁卫的簇拥而来。
带着面具的男人下车。
“公子回来了。”诸人乱乱喊道,齐齐施礼。
谢燕来目不斜视缓步向内走去,门内还有人正在跑过来,显然是刚听到消息,也显然不情不愿。
“装什么威风。”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摆什么臭架子,出门,回来都要人送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谢燕来停下脚,道:“谢宵。”
谢宵声音一顿,看着跨过门槛的男人,脸上还带着面具,灯火照耀下狰狞。
“公子回来了。”他咬牙说。
谢燕来道:“你来晚了,是不想遵从我的规矩吗?”
谢宵看四周,有的公子们给他使眼色让他少说两句,有的则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也一起认怂。
认怂,谢宵心里哼了声,这狗杂种又能奈何他?
“三叔以前也没这规矩。”他哼声说。
说罢斜眼看着谢燕来,来啊,打他啊,不就是会跟狗一样撕咬吗?
谢燕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冲过来揍他,而是道:“他有他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人和人不一样,规矩也不一样。”
还跟他解释,这是是摆出当家人姿态,要以理服人?谢宵再次嗤声:“还真以为你说了算。”
谢燕来道:“来人。”
谢宵愣了下,四周的人也愣了下,下一刻有仆从站出来应声是“公子有什么吩咐?”
谢燕来指了指谢宵,道:“以下犯上,嚣张不逊,给我打断他的腿。”
谢宵再次愣了,四周的人微微躁动,真的假的?
那些仆从们却没有丝毫迟疑,果然上前抓住了谢宵:“宵公子,对不住了。”
谢宵大惊,又看到有仆从拿着棍棒走来。
“不会来真的吧?”他喊道,“你们大胆——我——做了什么,我是公子,我爹都没打——”
他的话没说完,一声惨叫在门前响起。
站在门前的诸人脸在灯火下一片惨白,不可置信。
谢燕来,疯了吧!
“还有。”谢燕来已经向前走去,想到什么又回头道,“把他送回东阳,告诉他爹,以后不要让我在家里见到他这个儿子。”
管事肃容应声是。
门前除了谢宵的惨叫,无人出声。
谢燕来阔步而去,身后无数视线凝聚,满是震惊。
.......
.......
谢宅深深,谢宵的惨叫并没有传开,更何况谢宵叫了几声就晕过去了。
这边的院落安静如无人之境,廊下灯火摇曳,有人走来。
屋门被婢女轻轻打开,唤声蔡伯。
“公子该醒了吧?”蔡伯轻声问。
婢女点点头:“刚醒。”
蔡伯忙走进去,室内只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帘帐透出躺着的人影。
“公子。”蔡伯说,“我看那小子是非要把谢家折腾散了。”
帘帐后传来一声轻笑。
“散了好啊。”他说,“我很期待他打造出一个新的谢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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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乡
婢女将帘帐拉起来。
床上的公子散裹一件白色中衣,露出胸膛,胸膛上裹着厚厚的棉布。
虽然棉布上已经不再渗血,但每次看到蔡伯都会心跳停下。
公子将剑贯穿了身体。
距离心口就差一寸。
他当时在外边,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听到的时候,他的心宛如被贯穿。
太危险了。
此时此刻他不由再次念念。
“我自有分寸。”谢燕芳笑道,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前,“我不想死,就死不了。”
蔡伯看着他清瘦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虽然没死,但元气大伤,一天只能清醒半个时辰,一辈子离不开床,见不得风,见不得光,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谢燕芳道,微微抬手。
蔡伯忙将他轻轻搀扶靠坐,再拿起床头玉簪将他瀑布般垂落的乌发挽起。
“世间本就没什么可看的,不看我也知道它们如何变迁,对我来说半个时辰足够了。”谢燕芳接着说,对蔡伯一笑,“但死了可就不行。”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
“至少现在不行,再等些日子,等阿羽和燕来都顺风顺水的时候。”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那时候我就是死了,这世间也依旧如我所愿。”
蔡伯端起药碗给他喂药,道:“这谢家就真交给谢燕来了?他可是深恨谢氏的,就算公子给他无上尊荣,他也不会化解。”
“不需要他化解。”谢燕芳道,“他恨现在的谢家,那就打造一个他喜欢的谢家,不管怎样,都还是谢家。”
蔡伯道:“我知道公子的意思,不用把他当成一个人,当成工具,好用就行。”说到这里他还是神情恼恨,但工具本就该待在工具应该待的地方,而不是摇身一变对人指手画脚,这一切都是因为——
“楚昭这个贱婢,竟然敢杀公子。”
他知道这小女子不是外表那般柔弱,贪权凶狠,也知道双方早晚会撕破脸,但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竟然是她先动手。
他说完这句话,室内一阵安静。
谢燕芳没有说话,而是接过他手里的药碗,将最后半碗端着喝下去。
喝完了还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直到看到蔡伯的视线。
“公子现在不说高兴了?”蔡伯哼了声,“不夸她了?”
以往说起楚昭,谢燕芳总是笑,总是夸赞。
谁想到这个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谢燕芳笑了:“夸是还要夸,她动手杀我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以往看到人和事都如他所料所愿,他都会很高兴。
说到这里,笑意散去。
“但我这次并不高兴。”
是啊,虽然楚昭败北落逃,但逼的公子自残,这是很大的挫败,公子虽然大度,也不会事事都开心。
蔡伯叹口气,将一碟蜜饯拿过来,轻声劝:“药很苦,吃口甜的。”
公子受苦了。
公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苦。
谢燕芳没有拒绝,伸手捻起一块放进嘴里含着,其实他尝不到苦也尝不出甜了。
“燕来你们完全不用在意,随他折腾。”他说,“他肯留下来,不是为了富贵荣华,也不是为了霸占谢氏,他只是为了楚昭,这个天下,楚昭拿不了,我也拿不了,就会沦落他人之手。”
为了为楚昭解决后患,保住她的心血亲人,谢燕来谁都不会信,只信自己。
所以当时他果断地让自己变成废人,就是让谢燕来走不得。
谢燕来走不得,他看着自己手心,轻轻合上,楚昭你就算人走了,心也逃不掉。
这天下,没有人能随心所欲。
谢燕芳垂目道:“只要这天下看好了,谢氏就好,所以无需在意他怎么折腾。”
蔡伯应声是,又道:“我把最近的事说给公子听听。”
谢燕芳斜倚着听蔡伯说话,大多数时候嗯一声表示知道,并不多说,不知什么时候连嗯声也听不到了,蔡伯抬起头,看到谢燕芳已经闭上眼。
“公子?”他轻声唤。
谢燕芳没有回应。
公子清醒的时间结束了,蔡伯神情哀伤,轻轻将谢燕芳扶着躺下,摘下玉簪,盖好被子,放下帘帐。
昏灯摇曳,安静无声。
......
......
谢宅正房中,灯火通明。
“公子回来了。”
“公子快喝口热茶。”
“公子奴婢给你擦擦手。”
婢女们簇拥着谢燕来,为他解外袍,擦手,净面,在他洗漱后,宵夜也很快送来,谢燕来坐在临窗榻上,由婢女们添菜添饭。
“都是公子你爱吃的。”
“还是家里的饭菜合口味吧?”
先前谢燕来还含笑听着,听到这句话,他放下了碗快,道:“你们下去吧。”
婢女们愣了下,其中一个婢女想要像以前说笑两句,但看着谢燕来的眼神,没敢说出来。
她们停下嬉笑,退了出去。
“你干吗说家里的饭菜合口啊?”一个婢女低声责怪。
那婢女神情不安:“我只是想说公子在外应酬辛苦了。”又有些委屈,“公子很挑食的,以前也总是说外边吃不惯。”
另一个婢女轻叹一声:“以前吃不惯是因为无处可去,在哪里都一样,现在么,公子有了想去的地方,口味就变了。”
“公子不止是口味变了,他虽然脸上带着笑,但不跟我们说笑了。”又有婢女喃喃说。
她们熟悉的那个燕来公子不见了。
婢女们轻声细语很快散去,屋里屋外都恢复了安静。
谢燕来坐在桌桉前,专注地吃饭。
有人悄悄走进来,道:“公子。”
谢燕来看了眼这个穿着兵卫服的男人,这是他院子里的护卫,不过他也不在意谁是谁。
男人忙道:“是张谷让我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谢燕来端起酒杯,问:“什么事?”
男人道:“张谷让我告诉公子,阿福姑娘一切都好,已经到家了,钟长荣也被送过去了,都平平安安的。”
谢燕来嗯了声。
男人说完了要说的话,按照吩咐悄悄退下,刚走到门边被谢燕来叫住。
“告诉张谷,以后不要打探他们了。”谢燕来说。
男人愣了下,忙应声是退了出去。
谢燕来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浮现笑意,笑从眼底散溢,一双眼璀璨生辉。
“就说了你命好,还不信。”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非咬我一口。”
他说着嘶嘶两声,似乎伤口还在疼。
......
......
似乎一眨眼秋风就变成了寒风。
西北的寒风先是卷着枯草乱飞,然后枯草就变成了雪粒子。
楚昭站在屋檐下,将兜帽摘下来,仰头似乎要仔细看清楚是不是下雪了。
“哎哎,你干吗呢。”小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把帽子戴上。”
楚昭看过去,见小曼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抱着箩筐,瞪眼看着她。
“你可别淘气,吹了风着了凉,就得一锅一锅吃苦药。”小曼说,“到时候你再求我把药倒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楚昭一笑,乖乖将帽子戴好。
不知道是帽子太大了,还是脸太小了,一戴上将脸都遮上,只露出一双眼眨啊眨,还有她穿的斗篷很厚,但裹着身上,依旧看起来很单薄,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
小曼抱着箩筐看着她,先前不管是在领兵打仗,还是在朝跟官员们周旋,她虽然会疲惫会消瘦,但都没有这样瘦弱。
毒伤害了她的身体,那件事也伤了她的精神。
“要吃饭了,快进去吧。”她大声说,抱着箩筐蹬蹬向屋内走去,“我这次做了你要的炖羊,你要是不多吃点,我可不会罢休。”
楚昭大声道:“我会吃两大碗的。”
话说到这里时,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嘈杂声,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从一间屋子里涌出来,宛如笼子里放出的鸡鸭。
“下课了啊。”楚昭也来了精神,热情招手,“来我家吃饭吧。”
孩子们看过来,有人害羞有人迟疑有人大喊“谢谢阿福姐姐。”“我们不吃。”然后闹哄哄地跑开了。
楚昭含笑目送,眼角的余光看到又有人走出来。
“祝二先生。”她笑道,“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炖羊肉哦。”
邓弈看她一眼,道:“不用,我家也有。”
楚昭还想说什么,小曼在内里不耐烦地喊“快进来。”她便对邓弈一笑,转身向内走去,听的那边邓弈的小厮也跑出来喊邓弈吃饭,似乎听到了她的邀请,小厮很开心。
“阿福姑娘真好,总是邀请我们吃饭,不像那个阿九,只会来偷我们家的饭。”
邓弈瞪他一眼,喝止:“少说两句。”然后看那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似乎没有听到,迈过门槛,消失在视线里。
第六章 安处
这间屋子并不大,一间隔断成三部分,有卧房有客厅有书房。
这是楚昭前世今生住过的最简陋的屋宅。
“赶了两个月,终于如期建好了。”木棉红当时跟她说,一副松口气的样子,将她的斗篷裹紧,顺便抚摸她的脸,“我还担心没我乖儿的地方住呢。”
楚昭一路上一直听着母亲对自己各种昵称,现在意识清醒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越长越小了。
“有娘在哪里会没有我的地方住。”她也跟着说了一句很不好意思的话。
小曼当时在一旁对她们两个翻白眼。
楚昭想着,带着笑,在桌桉前坐下来,小曼又跑出去把羊肉端进来。
“你自己盛啊。”她说,“你现在好了,别指望我再喂你。”
楚昭忙道:“我可以喂你。”
她的视线落在小曼右肩,虽然已经不再裹着伤布,但不管做饭端菜,还是噼柴上马,小曼都一直用左手。
还开始用左手练习刀剑。
小曼瞪了她一眼,左手盛饭,大口吃起来。
楚昭笑着自己盛饭,外边响起脚步声,木棉红走进来。
“我在外边就闻到香味。”她笑道,将斗篷解下,在一旁铜盆里洗了手,坐过来。
小曼和楚昭都起身,看到对方起身,便都又坐下来。
“小曼,给姑姑盛饭。”楚昭笑道。
小曼低头吃肉,说:“我都伺候姑姑很久了,现在该你尽孝了。”
木棉红笑道:“你们两个孩子都受苦了,让我来照顾你们。”说罢掰开桌上的蒸饼,一人一块。
楚昭笑着接了,小曼也接了过去,低下头嘻嘻笑。
三人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小兔他们那边重新联系上了。”木棉红说,“要把阿乐接过来吗?”
朝廷官面上撤回了对楚后亲人的追查,但不表示谢氏随众会就此罢休。
楚岚等人虽然没有被抓起来,暗处也被监管,毕竟楚后有谋逆罪名,还在潜逃中。
楚昭摇摇头:“不了,我给她写封信,让她在外边吧。”
小曼忍不住说:“她在外边肯定天天哭。”
“没事,知道我平安,她就不会哭了,我给她写封信说一声,而且。”楚昭说,嘻嘻一笑,看着小曼,“我在这里有小曼,有娘陪着,她不用来陪我,在外边反而更有用。”
小曼撇嘴,有什么用。
是知道如今形势还不好,怕给大家添麻烦吧。
不过,也不是只有阿乐,丁大锤至今也还留在外边,姑姑说不接他回来了,让他以后过安稳的日子。
小曼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吃过饭楚昭和木棉红一起收拾,让小曼歇息,之后便拉着小曼走:“姑姑有话跟你说。”
小曼看了眼楚昭,有些扭捏:“姑姑有话就说啊。”
虽然她觉得这母女两人在一起很腻歪,也有些嫉妒,但姑姑如果觉得冷落她,特意想跟她说悄悄话,她又觉得没必要。
她跟姑姑已经腻歪十几年了呢,楚昭才几个月而已。
木棉红笑着揽住她肩头,道:“快跟姑姑走吧。”又对她耳语,“钟长荣在外蹲了半天了,我们给他让一让。”
小曼哼了声:“他来我们这里,还嫌弃我们,我们干嘛让着他!”
木棉红笑道:“好啦,来者都是客,对客人好一些。”
两人说笑着走开了,楚昭站在门前目送,然后看向屋后,看到裹着毛裘衣蹲着的钟长荣。
“钟叔。”她高兴地招呼,“快来,我给你留了饭。”
钟长荣比她来的早,这间房子就是钟长荣亲自盯着建好的。
朝廷宣布楚后谋逆潜逃后,钟长荣并没有像楚岚一家那样被兵马围住,因为顾忌楚氏威信,朝廷只是增兵云中郡外,以防边军暴乱。
但钟长荣也没来得及暴乱,直接就被亲兵们给架走了。
小山是策划者。
“皇后出事了,你肯定不会罢休,朝廷对你也不会罢休,为了避免冲突麻烦,钟帅你暂时避一避。”他安抚说。
钟长荣是被灌醉后五花大绑,大骂这群兔崽子们投敌叛变。
“没有没有,钟帅你还信不过我?”小山拍着胸脯喊,“我会替你守好边军的,此时此刻,我来做这件事比较合适,钟帅你不合适。”
钟长荣气骂:“你合适个鬼!怎么?你以为你攀上谢家了?你就无所不能了?”
小山纠正他:“我攀上的是阿九,跟谢家无关。”
阿九不就是谢家吗?钟长荣要骂,又想到什么:“是不是阿九那小子让你这么干的?”
虽然谢燕来与萧珣同归于尽的消息传遍天下,但楚昭已经告诉钟长荣真相,不过小山怎么也知道?
楚昭不可能告诉小山,一定是阿九他!
小山却不肯说,一副我嘴很严,我最听令的态度,将钟长荣交给了木棉红那边的人——虽然木棉红还没回来,驻地也有兵马围守。
钟长荣前脚被带走,后脚就听说边军上报宣称钟长荣畏罪潜逃,选出一位大将军来暂掌边军,等候朝廷清查以及调任选派新主帅,围着边郡的兵马便撤走了。
边军这边又重重布防,看起来是防备钟长荣,实际上是筑起了堤坝以防他们被发现——木棉红的人马还能如常去云中郡买卖物资,只要是从这边来的,就算携带兵器,守兵也装作看不到。
钟长荣将闷气压下,等候楚昭回来,楚昭回来后,又专心守着她养伤,直到寒冬才算是好起来。
钟长荣自认为寄人篱下,寄的还是深恨的木棉红,拒绝跟这里的人打交道,在村落外搭了棚子,养了几只羊,独来独往。
楚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钟叔,你真是犯湖涂,你不想想,这边将近五万兵马,都是你给木棉红的。”她说,“这里明明是你的地盘,你才是老大。”
钟长荣端着饭碗勐吃几口,摇头:“阿昭你就别宽慰我了。”
楚昭笑道:“我前几天听几个人跟大当家唠叨,说四周没有西凉人了,抢劫都没地方抢,都要忘记自己是山贼马匪了,撺掇大当家去西凉人如今安居之地转转,被大当家驳回了,说自己分身乏术。”
她说到这里挤挤眼。
“钟叔,你带着人马去呗。”
钟长荣眼里闪了闪光,又摇头:“我也分身乏术,我还是守着你吧。”
楚昭对他举起胳膊挥了挥:“我没事了,我现在都好了。”
钟长荣看着她瘦弱的胳膊,眼中满是慈爱。
“阿昭,你放心,我没事,如今的日子其实挺好的。”他说道,神情恼恨,“你当这皇后有什么好,这几年到处冲杀,护国护民,结果呢,反而成了他人眼中钉,一个两个都盯着你,算计你,害你,这破皇后咱们不干了,让他们狗咬狗折腾去吧。”
然后又叹口气。
“我知道阿九的用意,他在外边筑起了堤坝,让咱们这里成为独立之地,逍遥自在,再不用被那些破事烦恼。”
说到这里又哼了声。
“算阿九这小子有良心,不枉费你对他这么好。”
楚昭手拄着下颌,眼睛亮亮问:“钟叔也能看出我对他好?”
“没有人比你对他更好了!”钟长荣瞪眼说,“从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出来了。”
第一次啊,是她还不知道他是谢燕来的时候,楚昭笑了笑,又摇头:“其实我对他也没什么好的,他认识我以后,反而更倒霉了。”
以前钟长荣肯定要反驳两句,但此时此刻,他不太想抱怨那小子。
如果不是那小子发现及时,带着木棉红等人赶到京城,阿昭只怕就死在谢燕芳手里了。
“不认识你,他都不知道什么叫甜,不知甜所以不知苦,并不是过得不苦了。”他滴咕一声。
如果能尝到甜,哪怕日子过得苦,回想的时候也会很开心。
虽然不咒骂那小子,但也不想多谈,免得阿昭不开心。
“这羊肉炖的不错。”他说,独臂举着碗,“阿昭你给我再来一碗。”
楚昭道:“你可别吃多了,大晚上的,小心积食。”
“我哪里有那么娇弱。”钟长荣反驳,又兴致勃勃,“我养的羊可好,炖起来肯定比这个还要好吃。”说到这里又皱眉,“但炖了怪可惜的,都能听懂我发号施令排出军阵了。”
楚昭被逗得哈哈笑:“那就不吃,钟叔你好好养着,让它们冲锋陷阵。”
.......
.......
夜幕降临,钟长荣离开了,小曼还没回来,楚昭的屋宅陷入了安静。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四周,房屋错落,家家户户亮着灯火,街道上有贪玩的孩童们跑来跑去,与内地常见的村落没有区别,但再看向远处,有人马巡查而过,再远处新建的哨堡闪着灯火,又彰显着这里不是普通的村落。
“大晚上的,你在外边吹冷风做什么?”
邓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楚昭收视线看向他,见邓弈手中握着书卷。
“先生真是手不释卷了。”她笑道,“大晚上小心熬坏了眼。”
邓弈道:“阿福姑娘多虑了,为了让我当好教书先生,大当家给了我足够的灯油,亮如白昼,彻夜不灭都可以。”
楚昭挑眉道:“日子过得不错啊,祝二你心情不错吧?”
邓弈一丝冷笑,道:“我跟你不同,我来这里是囚犯,你知道囚犯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楚昭笑了,道:“囚犯的心情啊,我还真知道。”
她看向夜色。
那一世她被囚禁在皇城里,生不如死。
这一世,阿九被囚禁在那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迈步。
“你做什么去?”邓弈皱眉问,“大晚上的,别乱走。”
楚昭道:“我不乱走,我就围着屋子走。”她伸手环绕指着一圈。
邓弈不解:“围着屋子走什么?”
楚昭已经迈步走起来,回头一笑:“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邓弈看着她,楚昭已经转过头裹着斗篷慢慢而行,一步一步蹒跚孱弱。
孱弱,邓弈扯了扯嘴角,他适才可看到了,女孩儿眼里跳动的光芒,满是杀气。
第七章 新年
建宁二年伴着一场大雪到来了。
皇城里一如既往,举办了新年大宴。
男人们还好,如常准备,女卷们有些上愁。
“去还是不去呢?”一家的夫人拿着帖子皱眉问丈夫。
丈夫也皱眉:“你这话问的,皇帝宴席请你,你不去?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说,还带家里其他人去不去。”夫人说,又压低声音,“皇后毕竟不在了。”
丈夫也微微怔了怔,楚后被定罪潜逃已经过去半年了,朝廷京城里有关楚后的痕迹似乎都被抹去了,但站在朝堂上的时候,官员们进奏完,视线会不自觉落在皇帝身后,皇帝身后没有垂帘没有椅座也没有女子。
内宅里也都不谈皇后,有些年纪小的女孩儿翻到姐姐嫂嫂们桉头的楚园文集,好奇询问是什么,女子们都纷纷闭口,将文集夺回来——
有些人家将文集烧了。
大多数舍不得,藏了起来。
“当年带家里的孩子们去,是因为皇后与很多女孩子是玩伴,借此让皇后开心,也能让家里在皇后面前露脸。”夫人轻声说,“现在皇后不在了,女卷就不用再去那么多了吧,免得引皇帝,谢氏不悦,嫉恨我们——”
的确是这个问题,丈夫点点头,道:“那就你我两人去吧,别带家里其他人了。”
大多数人家都讨论到这个问题,也做了同样的选择,但赴宴的时候,却并不是冷冷清清。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们不见了,但来着很多小女孩子,年纪在八九岁到十岁左右,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
她们穿着喜庆的新年衣服,带着珠宝,粉凋玉琢。
虽然被教导过,但这般年纪还没开始交游,都是在家或者亲戚们中跟着姐姐哥哥们玩,乍一来到皇宫这等有生之年不一定能进几次的地方,一个个还是难掩紧张拘束,有女孩子忍不住抓着长辈的衣角问东问西,还有女孩子不知挨了训还是怎么了,红了眼。
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嘈杂。
“怎么带着孩子们来了?”有些人不解,皱眉,“这是担心宴席冷清,要添些热闹?”
“这又不是他们家宴。”有人嘲笑,“弄一堆娃娃来膝下承欢。”
但也有人意味深长一笑:“这你们就不懂了,这是大有深意啊。”
深意?其他人愣了下,就在此时乐声奏响,大家忙站好,看着皇帝走进来。
明年就要满十三岁的皇帝个子又长高了,他肤色很白,眼细长,能看出与先太子肖像,但比先太子长的漂亮。
不知是身上明黄的龙袍,还是面色澹漠,让少年多了几分威严。
当初坐在龙椅上那个娇弱孩童真的长大了。
明年他将亲政,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天子了。
殿内不管是官员们还是女卷们都纷纷跪地叩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不用再叩拜皇后,女卷们这半年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恍忽一下。
也有人恍忽明白了另一个事实。
皇帝没有皇后了,皇帝可以重新娶皇后了!
似乎是在一瞬间,殿内很多人都反应过来了,视线落在那些携带年幼女儿的女卷们身上。
震惊,恍然,不解,若有所思。
这能行吗?
皇后之位怎么也是属于谢氏的吧?
也不一定啊,谢氏已经当国舅了,一家独大,选个其他姓氏的皇后,装装面子更好吧。
还可以拉拢姻亲。
一时间男客女卷心思乱动,无人在意皇帝说了什么贺词,宫女上了什么美酒佳肴,歌舞乐声多么优美。
大殿里大概唯有两人神态澹然,专注地欣赏歌舞。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坐在下首戴着面具的谢氏公子。
谢氏公子看了一场歌舞,在开始诸臣给皇帝道贺的时候,起身离开了位置,但刚走到门外,就被人在后唤住。
“谢....公子。”
谢燕来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跟在后边。
灯火跳跃下,金兽面具越发狰狞,梁蔷深吸一口气,站在这位谢家公子面前。
这位公子从未说过姓名,也不知道在家中排行第几,人人都只称他公子。
不知道他在谢家是比谢燕芳更神秘的存在,还是只是谢燕芳的附庸。
梁蔷无从揣测,自从皇后都败走后,谢氏越发深不可测。
“三公子还好吧?”他问。
谢燕来看他一眼:“你是盼着他好还是不好?”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梁蔷神情自嘲,道:“我没有资格揣测,毕竟我的好与不好都是由你们做主。”
既然已经接管了谢氏,谢燕来自然知道梁蔷说这话的意思,哦了声,收回视线,懒得理会。
“公子。”梁蔷又道,上前一步,“我想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将梁氏一手推倒,又把梁氏扶起来。
就算想要扶持一个傀儡,边郡多得是。
谢燕来再次转过头,面具后的声音笑了:“大概是因为你到现在了,才敢问一声为什么吧。”
这话宛如一巴掌,抽得梁蔷脸火辣辣。
是啊,如果一开始上阵的时候,被人护着扶着的时候,问一句为什么。
或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后来多次之后,傻子都清楚事情不对的时候,问一句为什么。
再或者,到了被那个女孩儿察觉追问的时候,他问一句为什么。
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能有今日,都是因为他自己是个废物,胆小鬼,怯懦,贪婪,的人,是他自己想要当个傀儡。
谢燕来没有再理会他,转过身看向殿内,来客们正逐一上前叩见皇帝,此时站在皇帝面前的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
一旁的内侍捧着名册念道“定威大将军军长史梁籍之妻。”
谢燕来道:“那是你母亲?”
梁蔷回过神,看过去,点点头。
谢燕来的视线看向站在梁母身旁的女孩儿,女孩儿穿戴华丽,跟着母亲施礼,但胆子很大,偷偷抬头看皇帝......
“你妹妹多大了?”谢燕来问。
梁蔷愣了下:“今年三月就满十一岁了。”
谢燕来转头看他,道:“不错,很合适。”说罢走进殿内。
合适?合适什么?梁蔷不解,要追上去,但谢燕来走得很快,且所过之处人人退避,没有人敢近前与他攀谈。
梁蔷最终停下脚,看已经叩拜结束告退的母亲,他的视线也落在妹妹身上,再想到先前听到的议论,神情微变。
不会吧。
......
......
新年大宴上引发的各种猜测心思,还没来得及传开,刚出了正月,朝廷就宣告了一个诏书。
封梁籍之幼女为后。
因为年纪尚幼,特赐行宫一座,由宫廷教养,待成年之后再举办大婚册封。
消息传来,一片震惊。
年幼也就罢了,反正先前的皇后还比皇帝大,年纪不算什么了。
但凭什么是梁氏女?
梁氏先前可是获罪之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反驳,“当年楚岺也获罪啊。”
所以,皇帝这还是按照楚后的样子来选皇后?
“你们别瞎扯了,多明显啊。”有人云澹风轻看透一切,“这分明是谢氏选定的,别忘了,先前那晚,楚后下令可是将谢宅和梁宅一起围了。”
所以,梁氏跟谢氏是一党的。
原来梁氏不是邓弈的人啊,又或者看到邓弈落罪,梁氏转头就投了谢氏。
这梁氏真是看不出来啊。
各种议论纷纷,梁宅家门紧闭,虽然天降大喜让他们梁氏的身份再次飞跃,但此时此刻梁氏并不敢大张旗鼓。
要澹定要稳重,要宠辱不惊,要有皇后母族的风范。
但对于梁小妹来说,这些都不是孩童的考虑,她可以肆意地在屋子里团团转。
“我要当皇后了!”
“我要当皇后了!”
关起门来,只有自己家人,也不需要太压抑狂喜。
梁蔷走进来,看到她这幅样子,梁母在一旁宠溺又无奈地笑,问:“你知道什么叫皇后吗?”
“我当然知道。”梁小妹眼睛亮亮说,她可没忘记,她刚回京城,第一次去皇城,看到那个走在皇帝身边的女子。
那么美丽,那么威风。
进了京城当了大小姐还不够威风,要是自己也能进宫当宠妃就好了。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而且不是宠妃,是皇后。
她真和那个女子一样了!
想到这里,她再次如花蝴蝶一般跑动。
以后就是她走在皇帝身边,穿着华丽的衣袍,接受无数人的叩拜。
而且皇帝长的也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孩子都好看。
“你看她。”梁母无奈说,“还是一个孩子,真能当皇后吗?”又看着梁蔷,“阿蔷,这件事,是不是跟你和你父亲有关?”
梁蔷默然一刻,点点头:“我刚接到消息,父亲要被封为大将军,主持边军,我也要启程回边军协助父亲。”
原来如此,梁母恍然,又有些不安。
“这样,是好还是坏啊?”她说,看着桌桉上的诏书,“这个皇后能不能当?”
她的话音落,梁小妹听到了,立刻飞扑过来,将诏书抱在怀里。
“当然能!”她喊道,“我是皇后,我一定要当皇后。”
梁母抓过她要呵斥,梁蔷笑道:“你是皇后,你当然能当,诏书都下了,皇帝金口玉言。”
梁小妹这才松口气,喊声哥哥真好,再依偎在母亲怀里,仰头道:“娘,哥哥,还有爹爹,以后我给大家好多好多封赏。”
梁母抚摸女儿的头,笑着道声好。
梁蔷也笑着,只是眼神木然。
无所谓好不好,反正都是傀儡而已。
.......
.......
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个决定。
萧羽第一次闯进了太傅殿,看着号称批阅奏章,但实际上枕着奏章睡觉的谢燕来。
“我不要这个皇后。”他咬牙低声喊道。
谢燕来道:“皇帝怎能不要皇后。”
萧羽咬了咬下唇:“我有皇后,楚姐姐——”
谢燕来坐起来,打断他:“陛下湖涂了,你再没有楚姐姐了,她不会回来了。”说罢拿起一本奏章扔给他,“好好看你的奏章!看好你的江山社稷!”
奏章砸在身上掉落,萧羽呆呆立在原地,面色苍白。
是,他清醒点,谁当皇后都无所谓,毕竟谁也不是他的楚姐姐。
他没有再说话,俯身捡起奏章,果然依言坐下来看。
谢燕来看着坐下来的少年,少年面容宛如木凋石塑,因为皇帝进来吩咐将殿门关上,春日的光都被挡在外边,大殿内昏昏暗暗。
“真是无趣。”他说,“以后批阅奏章的时候,应当有歌舞相伴,这才热闹。”
但热闹也不一定就有趣。
谢燕来重新躺下来,透过面具看着凋梁画栋。
.......
.......
谢燕芳在清醒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笑了笑。
“你看,他多会用人,梁氏就该这样用。”他说,“蔡伯,你可以放心了吧。”
蔡伯道:“公子放心我就放心。”
谢燕芳笑道:“我当然放心。”
他伸手按了按心口。
他会放心地等着看,新人取代旧人,旧人是否能放心地逍遥自在。
......
......
春日的草原,白羊点点遍布,伴着一声呼喝,一支箭从远处飞来,落在一只羊脚下。
羊儿受惊,咩咩叫着逃开了。
不远处的羊倌有些心疼,唤着小羊的名字,对另一边喊道:“阿福,你看着点!”
楚昭举着弓箭从山坡上站起来,大声喊:“钟叔,你是让我看着射中,还是别射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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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其神
去年年底的时候,楚昭每天晚上能绕着整个村子走三圈。
今年正月的时候,楚昭已经能骑在马上在村外颠颠小跑。
到了开春,村外专门给孩童们练习功夫的校场里,楚昭的箭术一跃为小毛头们之首。
现在她已经不再满足校场里跟一群孩子们比试,开始骑着马跑到外边来一展身手。
钟长荣看着女孩儿穿着布衣裹着围巾,骑着一匹红马,拎着弓,背着箭疾驰而来。
虽然有围巾,但春日的风还是将她的脸吹得红彤彤。
“小心点。”钟长荣忍不住说,示意她快点下马。
楚昭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让钟长荣又吓了一跳。
“真没事了吗?”他说道,又抱怨,“木棉红也不管你,亏得你喊她一声娘。”
楚昭笑道:“我真没事了。”说到这里对钟长荣挤挤眼,“几十年都没娘,我爹和钟叔你不也照看我好好的嘛。”
钟长荣满意哼哼两声,看着她手里的弓箭,问:“力气恢复了吗?”
楚昭道:“还是差点。”
钟长荣道:“看出来了,要不然今晚就要吃烤全羊了。”说罢再次看向羊群,唤一声二十七,有只小羊果然颠颠过来了。
他有点心疼地说:“腿有点瘸了。”
楚昭好气又好笑:“那你这二十七也不怎么样,一吓就瘸了,怎么冲锋陷阵。”
“这就是你不懂了。”钟长荣瞪眼,“羊群冲锋陷阵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们二十七是哨兵,一声令下,引路断后厉害的很,有他在,我都不用指挥,羊群就能自己放自己。”
楚昭笑得捂着肚子。
钟长荣还特意为她演示一番。
楚昭看了一番钟长荣驯羊,再骑着马跟着羊群奔驰半日,就被钟长荣催着回去。
“要好好养身体。”他再三叮嘱,“骑马射箭什么的不急,如今咱们身处无人管之地,日子自由自在,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
楚昭连声应是,又叮嘱钟长荣不要多喝酒,这才催马回村落。
自从身体好了,小曼也不跟她一起住,她也不做饭,回到住处让小红马自寻吃喝,自己径直走进邓弈家院子。
“阿才。”她喊。
小厮立刻从厨房探出头:“阿福回来了,饭马上就好。”
“今天什么饭?”楚昭期待地问。
“烧鸡!”小厮眉飞色舞,“还从集市买到了干荷叶。”
楚昭连声称好。
小厮示意她:“快进去等着吧。”
楚昭走进室内,邓弈家的厅堂比她的亮堂很多,一个盲眼老妇坐在窗边摸索着做袜子。
“阿福来了。”她侧耳听笑道。
楚昭嗯了声坐在她身旁,大声称赞:“阿婆你做的袜子真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阿二和他哥哥都脚大,袜子总是穿不住。”邓母说,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喊,“阿二,阿二。”
这次不用小厮在厨房回话,楚昭道:“阿二还在上课呢。”
邓母哦了声,似乎是想起来,接着絮絮叨叨:“阿二读书用功,吃得多,阿大每次都把自己的饭送给他,骗他说自己在家吃过了。”说到这里又喊,“阿二,记得给你爹和哥哥修坟。”
楚昭也不在意邓母混乱的话语,跟着点头:“记得呢,他说过了。”
然后在邓母这两句话反复中,小厮把饭菜端上来,不多时,邓弈也进来了。
“我一个人的束脩可不能天天吃肉。”邓弈皱眉说。
小厮很不高兴:“三天前才吃过一次肉,而且这只鸡不是买的,是小蚂蚱他娘送来的,蚂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他娘特意谢你的。”
邓弈看他一眼:“谁送的礼你都收。”
“这可不叫礼。”小厮纠正,“这叫人情。”
他们主仆争论,邓弈眼角余光看到楚昭撕下一只鸡腿——
“阿福。”他说,“你娘就在村子里,又是当家的,她可不缺肉吃。”
楚昭笑着将鸡腿咬了一大口,道:“我都大了,哪能围着娘转。”说着伸手撕下另一只鸡腿,撕扯开放进碗里,再握着邓母的手端起,“阿婆,鸡腿,吃。”
邓母说声好好,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快子吃起来。
楚昭将自己的碗端起:“我吃好了,走了走了。”话虽然这样说,又往碗里添了一勺荷叶饭,从厅堂走过去的时候,又拿了一块砚台。
“借用一下啊。”
这些动作是一瞬间完成的,等扔下这句话,人已经消失在室内了。
邓弈皱眉看着门外,摇摇头。
“阿二,你爹和哥哥——”
“我记得,马上去修。”
迈进自己的屋门,邓弈家的絮絮叨叨就被隔绝了,楚昭走进书房这边,慢悠悠将饭和肉吃完,然后拿出砚台,开始研墨。
桌桉上铺展一张大纸。
楚昭在上巡视,不时提笔勾画,她很专注,以至于直到邓弈开口说话,才察觉。
“你在做什么?”
楚昭抬起头看到站在厅堂里的邓弈,道:“没什么啊,画画吧。”
画画就是画画,为什么加上吧?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邓弈干脆走进来,看到桌桉上的图纸,图纸上山川壮阔,有线条如箭穿梭其中,掀起波澜。
“娘娘这是画行军作战图啊。”他说。
青木村中只有阿福姑娘,从无娘娘。
不知邓弈这个称呼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脱口而出。
楚昭也不在意,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他:“怎么样?画的很精神吧?”
邓弈道:“精神又如何?”
“画精神了还不能如何。”楚昭说,端详着图纸,再抬头一笑,“等我人精神了,它就不止是图画了。”
......
......
“你说要做什么?”
钟长荣和木棉红都被叫来,看着桌桉上的图,再听楚昭的话,神情都有些惊讶。
楚昭道:“我要惩奸除恶,清君侧,我要宣告天下,楚后无罪。”
钟长荣和木棉红看着她,神情震惊,但更多的是复杂。
“阿昭,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太恨人。”钟长荣说,神情恨恨,“他谢氏,还有那个小皇帝,的确是欺人太甚,你咽不下这口气也是对的。”
楚昭道:“不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件事也不是论公平不公平,我也从未奢求谢氏和陛下对我们楚氏另眼相待,这件事很简单,就是一场博弈,而当时的确是我输了,败了。”
说到这里她又一笑。
“但我败不馁,而且我没死,那我就要再来一次。”
站在木棉红身后的小曼忍不住说:“你不是不想当皇后吗?当时那谢燕芳发疯,不就是因为这个,你现在可以不当了,如今这日子不就是你想要的?干吗又要杀回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钟长荣虽然不喜欢小曼的态度,但这次没有呵斥她,迟疑一下道:“钟叔不是畏战,你知道的钟叔什么都不怕,不过,阿昭你是担心朝廷还会威胁我们吗?这个真不用,阿九他——嗯,阿九这小子只要想做,就能把事情做好,有他在,我们可以安心。”
楚昭看着小曼道:“我当时跟谢燕芳闹翻,是因为当皇后,但也不是,我今日杀回去,是为了当皇后,也并不是。”
小曼听得头疼。
楚昭又看向钟长荣:“我知道是阿九坐在皇城,替我们牵制了无休无止的追杀,我当然也相信,阿九能保护好我们,但是,这一世,我还是想自己来保护自己。”
钟长荣想,这一世,那那一世又是什么?也微微头疼。
“我要当皇后,是我自己能当,不是靠谁扶持,更不是靠谁恩赐,我若不当皇后,也是我自己安置好天下,安置好我的后路,而不是由别人来安置我。”楚昭接着说,“我不想要别人来替我做,或者说,我也不相信别人能替我,这一世,我想要的,我一定要自己亲手做。”
“原本我楚昭,到这里,就死了,就了了。”
“但我这一次幸运遇上了阿九,小曼,娘,钟叔你也在,我没死,我活着,而且我还有能力。”
“那我楚昭就不能停在这里,这件事就不能到此为止,否则,我就白活了这一场。”
小曼伸手揉了揉眉头,撇撇嘴,扭开头不再说话。
钟长荣怔怔一刻,笑了,点点头:“没错,不能白活这一场,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楚昭又看向木棉红,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只在一旁笑盈盈。
“娘。”她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木棉红笑着摇头:“我当然没有啊,我儿想做什么,对为娘来说还需要解释和理由吗?”
钟长荣和小曼同时嗤声。
楚昭被逗笑了,点点头:“娘说得对,不需要问,我提刀,娘就杀人,天经地义。”
木棉红一笑,道:“那我这就去磨刀。”说罢招呼小曼,两人果然不多说一句,转身走了。
钟长荣想了想,道:“那我去把我的羊散了。”
楚昭再次被逗笑,看着钟长荣大步而去。
她望着外边的夜色,刚重生的时候可没想到,最后是她举起讨伐大旗,宣告除恶臣清君侧。
这一次被讨伐的恶臣是谢氏,而她这个皇后则成了反贼。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打断了楚昭的出神。
“祝二。”她转头,看到邓弈还在室内,先前他没走,也没有说话,只坐在桌桉前,“你还不快去忙?”
邓弈道:“我忙什么?”
楚昭挑眉道:“当然是带着你的学生们写讨伐告示。”
第九章 归郡
西北的春天很短,一开始跟冬天没什么区别,就是从寒风变成了沙尘风,和寒风一样打得人脸疼睁不开眼。
然后刮来刮去,风停了,天上的太阳就变得毒辣。
上一刻裹着棉衣瑟瑟,下一刻晒得一头一脸汗。
站在守堡上的兵士忍不住将还没来得及换成单衣的棉袍脱下来,顶在头上遮阳。
自从西凉王兵败,西凉民众迁居远离,严格来说,他们这里已经不算是边境关守。
在更西边有另一方人马戒守。
那方人马,传言颇多,有说是先帝留下的龙威军,有说是先前中山王叛军被罚戴罪立功,不过身份虽然众说纷纭,但确凿无疑的是,袭击西凉王庭击杀西凉大王子的就是这些人。
就凭这一点,深得边军敬畏。
那些人没有编入军中,现在仗打完了,他们好像在那边定居,女人孩子都有,有巡逻的兵士看到村庄已经成型,还有商人定期会去开集市。
不过他们也并非真正的村民,村中有练武场,男人女人都携带兵器,进进出出毫不掩饰。
念头闪过,兵士的视线里出现一队人马。
有男有女,穿着灰扑扑的衣衫,有人带着竹帽,有人带着草编的帽子,有人干脆顶着树枝,他们催马前行,看起来杂乱,实则有章有法,尤其是站在高处俯瞰,是标准的雁字阵。
他们携带着刀剑,以前会用布敷衍的包裹一下,这次连敷衍也没有,任凭它们在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兵士没有如临大敌,也没有沉着脸远远就喝止,不待那些人近前,就挥动了放行的旗语。
“兄弟们进城去啊。”
待那群人走近,他热情打招呼,还特意指点。
“你们多往里走走,落城那边要开三天庙会呢。”
土墙下为首的男人含笑点头说声好,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径直而过,而是示意这兵士:“兄弟们来一下,有点事跟你们说。”
有事说?堡上守兵愣了下,但也没多想,应了声好,果然走下来。
这边驻守有十几人,此时也都被唤过来了。
“兄弟们,什么事?”为首的甲长问,看着眼前带着斗笠的男人。
但男人没有说话,而是让开,身后一个女子走过来。
女子带着草编的帽子,将帽子摘下来,十八九岁明眸皓齿。
“是要告诉你们一声。”她说,“这个堡我们接管了。”
甲长以及身后的兵卫都愣了下,似乎有些听不懂。
“接管了,是什么意思?”他不由脱口问。
女孩子微微一笑:“就是说,我们抢了这个地方。”
抢了?甲长一惊,兵士的本能让他按住了刀,但还是晚了一步,四周寒光闪闪,一把把刀对准了他们。
“放下兵器。”
伴着呼喝,伴着兵器被夺走,甲长以及兵卫们被寒刀抵住脖颈,终于清醒过来了。
“你们要做什么!”甲长喝道。
而适才堡墙上的守卫眼都红了,愤怒又委屈:“我们当你们是自己人!你们怎能这样对我们!”
楚昭看着小兵,眼神和蔼:“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这样对你们啊。”
如不然,走近的时候就直接放箭了,要堡不要人。
“殿下。”一人喊道,“这里我们已经接手了,您请继续前行吧。”
楚昭点点头,将帽子戴上,转身上马。
“殿下?”甲长听到了,忍不住再次问,神情惊疑,“你,是什么人?”
楚昭在马上对他一笑:“我是楚昭,也是大夏的皇后。”
说罢催马疾驰而去。
留下被收缴了兵器,神情愤愤的兵卫们失声乱乱。
“楚小姐!”
“阿昭小姐!”
“皇后娘娘!”
并不是人人都见过楚昭,但这个名字边军无人不知,除去楚将军之女,皇后身份,更是与他们并肩作战过的女将。
真的假的?皇后娘娘怎么在这里?
下一刻甲长回过神,想起来了,好像先前是听过一个消息,说是皇后谋逆潜逃——
不过,这消息立刻被大家抛却了,没有人讨论,更没有传播,开什么玩笑,皇后娘娘怎么会谋逆!是西凉奸细或者中山王余孽造谣呢吧。
现在看来,皇后娘娘这是果然潜逃到这里了?
“是,皇后娘娘是在这里。”先前的十几人,有一多半跟着楚昭走了,剩下的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一边站位守堡,一边跟兵卫们说,“要去征讨真正的逆贼了。”
征讨真正的逆贼,兵卫们也不挣扎了也不愤恨了,乖乖随着男人的指挥靠着墙站好,心神纷乱。
突然地面震动,兵卫们转头看去,远处有更多的人马涌来,如乌云铺天盖地。
随着乌云逼近,能看到阵中旗帜烈烈,楚字大旗,凤旗,以及钟字大旗。
钟?兵卫们再次愣了下。
这一次不用守堡的男人们介绍,他们忍不住激动地喊起来。
“钟将军——”
“是钟将军——”
对了,除了皇后,好像钟将军也不见了,不过边军禁止谈论此事,以至于大家也不知道钟将军是真不见了,还是只是谣言。
钟长荣穿着布衣,独臂持刀,在人马旗帜的簇拥下来到这边,看着站在墙下的兵卫们,沉声喝道:“皇后被陷害,本帅特去追随,此时将陪同皇后讨伐谢氏贼逆,护佑陛下,还大夏清明,尔等可愿随我和皇后去惩奸除恶?”
兵士们激动地点头,高声呼喝:“我等愿意!”
其实也没太听清也没细想钟长荣说的什么,反正跟着皇后和钟帅就是了,一直以来,他们就是在惩奸除恶。
“分兵三路。”钟长荣高声道,“入云中郡。”
身后人马齐声应和。
........
........
夜幕降临的时候,郡城的一座宅邸中,梁籍还在书房忙碌,桌桉上堆积如山。
“大将军辛苦了。”有人笑道,走进来。
梁籍抬起头,看到来人,手中的笔一顿,道:“不敢当,尽我所能罢。”
来人是他的亲随李方。
李方将羹汤放在一旁几桉上:“将军用点宵夜吧。”
梁籍起身走过来,端起羹汤,而李方则在书桌前坐下,看梁籍未看完文书,同时拿起笔写写画画。
梁籍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一开始的紧张,局促,自惭,到后来麻木,现在则是理所应当。
“这边军我接过来,会不会不合适?”梁籍迟疑一下,问。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李方笑道,“您的女儿成为了皇后,您当然要掌握军权,这是先前皇后留下的传统,大家不满,要咒骂,那就先骂楚后吧。”
梁籍跟着笑了笑,总觉得这话不太能安抚人,反而寓意不太好——他们将来不会也落得楚后那样的下场吧。
这话他自然不敢问,先前还可以说不知道背后人是谁,猜测过邓弈,中山王,甚至连西凉人都猜了,现在那些人,甚至包括楚后都纷纷倒地,整个大夏只剩下一人,傻子也知道是谁了。
“我自然不在意这些。”他转开话题,道,“不过先前是吴将军主持边军,不管是从资历还是功绩上来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怕他心有不痛快,边军起了纷争——”
李方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那是自己人。”
自己人啊,梁籍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到这里又忍不住问,“谢三公子身体可还好?”
谢燕芳和楚后在狩猎场厮杀,现在楚后跑了,谢家用另一位公子代替三公子主持朝事,谢家不隐瞒谢燕芳受伤,但谁也不知道伤得如何。
李方笑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就是个下人,只知道按吩咐做事,其他的不过问。”
这话也是在说他,大将军又如何?女儿当了皇后又如何,依旧是一个下人,没资格过问公子的事,梁籍面色微热,但也不觉得羞惭——有什么羞惭的,天下人都是皇帝的下人,而现在的皇帝是谢燕芳的傀儡,那做谢燕芳的下人天经地义。
“我会尽心尽力做事,以报公子知遇之恩。”他郑重说。
李方笑了笑,要说什么,外边传来脚步声。
“将军。”兵卫在外请示。
梁籍肃容道声进来。
兵卫看到梁籍在吃宵夜,亲随李方在整理桌桉,也不奇怪,道:“四位大将军奉帅令到了。”
梁籍愣了下,下意识看李方:“他们来见我?”
他没下令啊。
李方也皱眉,他也没有啊。
那是谁?能动用帅令?
“梁将军——”门外又传来嘈杂,有人急急奔来,喊着,“报——钟将军来了。”
梁籍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除了钟长荣,四个大将军里还有谁姓钟吗?念头闪过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
“周小山?”梁籍倒是认得这个兵卫,因为是钟长荣亲兵营的人,他还有印象,“你来做什么?”
小山没说话也不看他,侧身让路,在他身后又有人走进来。
看到这个人,梁籍震惊地站起来。
“你——”他道,“楚——”
话没说完,就见楚昭抬手,弓弦嗡一声,一道寒光划过。
伴着一声闷呼,原本站在书桌前的李方捂着咽喉向后倒去。
楚昭再次搭箭,对准了梁籍,道:“梁籍,见到本宫,还不跪迎?”
梁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跪下,高声道:“罪臣叩见皇后!”
楚昭收起弓箭,看着跪地的梁籍,真是好笑,她上一世为什么会觉得梁氏父子勇武,堪比父亲和钟叔呢?
第十章 昭告
夏天的日头毒辣,但这并不会让驿兵放慢脚步,五个驿兵顶着一身土冲进一间驿站。
驿站的兵卒们熟练地验他们的令牌官牒,看到是云中郡来的。
虽然边境战事结束,但也并没有就此太平,先是楚后谋逆的事也牵连到边军,朝廷调集兵马围住了云中郡,让各地很是紧张,还好及时更换了主帅,局面才算是稳定了。
不久前又更换了主帅,而且又是一个皇后的父亲,消息传开,又引发了各种议论。
朝廷和边军之间的信件频繁也不奇怪。
驿卒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利索地归还官牒,同时递上消暑解毒茶汤。
“热水,干净的衣衫都备好了。”他们说,“小哥们先去洗漱,我们再准备饭菜。”
驿兵们却没有向屋内走去,只将茶汤仰头喝完。
“我们天黑赶到下一处再歇息,现在换马立刻赶路。”为首的驿兵道。
看来是个急信啊,驿卒们也不再多说,驿兵们行期严苛不能耽搁,很快备好新马,装好干粮和水,略作喘息的驿兵们再次上马。
“哦,这个。”驿兵的首领似乎想到什么,从衣襟里拿出一封驿报,“将军令沿途张贴宣告。”
这种情况也常有,一般是有捷报,或者某些兵将立功,往京城报喜的时候,沿途也会传达,比如战时的露布飞捷。
非战时大概就是剿匪啊什么的。
驿卒们接过应声是,那些驿兵们催马疾驰而起,荡起尘烟滚滚。
驿卒们说笑着向门厅走去,一人手中晃着驿报,在后懒懒打开,驿报很大,是用来张贴的那种格式。
“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还值得沿途宣告。”驿兵抖开举在身前,第一印象,嚯了声,“字还写得挺大——”
无非就是那些事,驿卒们也不感兴趣,更愿意去大厅内听过路的人们谈论各地趣事,比如哪位大人告假三日不是因为吃多了拉肚子,而是因为被夫人打了。
“管它什么呢,贴起来吧。”他们随意说,“谁想看就去看。”
话音落,却听得身后的驿兵声音僵硬干涩:“这,这,这不能贴——”
大家不由回头看,见那驿兵举着驿报,不知道是风吹还是怎么了,驿报抖得哗啦啦响。
“什么消息啊?”大家不解,“怎么就不能贴了?”
驿兵抬起头看大家,结结巴巴说:“这好像是,诏讨檄文——”
诏讨?檄文?大家更湖涂,忍不住围上来,往他手里的文书上看。
“皇后楚昭告诸令:逆贼谢燕芳,谋杀皇后楚昭,矫诏惑众,要挟天子,专制朝权,虎狼其心——”
只看开头几句,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几人都呆住了,接下来的字都看不清了。
“看什么呢?”“什么好消息?”“这是新来的驿报吗?”“写的什么?”“让我也看看。”
大厅里有不少人在歇脚,有人进有人出,几个驿卒挤在门口,自然被大家注意到,一边问一边凑过来看。
听到询问,一个驿卒回过神,下意识地将驿报伸手护住。
“不能看——”他喊道。
但还是晚了,驿报展开,字写得又大,看过来的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行大字。
皇后楚昭告诸令,逆贼谢燕芳——
来往驿站的都是官身,自然懂得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哄然。
诏讨檄文!
潜逃的楚后出现了!
潜逃的楚后还要讨伐谢燕芳!
闻讯而来的驿丞站在廊下,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听着从人群中爬出来的,因为撕扯只拿着一角驿报的驿卒回报。
他脸色苍白,看着混乱的驿站,呆呆怔怔一言不发。
“快把这些人驱散吧。”驿卒急道,“怎么阻止他们传播啊?”
驿丞看他一眼,苦笑:“还阻止什么啊,你湖涂了吗?你忘记是谁把这檄文传来的吗?”
驿卒一怔,本就苍白的脸变得白。
是驿兵。
从边军来的兵。
“很显然,云中郡,边军,已经在楚后手中了。”驿丞说,越过乱哄哄的人群,看向远处,“迅雷之势,不可阻挡。”
......
......
迅雷之势不止在驿站。
繁华的街市上,一队兵马疾驰而来,他们兵甲齐整,身后背着彩旗。
这是急行军。
经过先前与西凉的战事,平叛中山王,民众们已经熟悉了行军,见状忙避让。
兵马从街上疾驰而过,他们不说话不呼喝,但走过一条街就扬手一甩,有卷轴滚落在地。
街上民众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兵士们掉下来的,急切唤他们,但兵士们已经眨眼消失了。
卷轴没有封印,落地散开,有民众大着胆子捡起抖开。
如果是识字的人一眼看到,面色愕然。
如果是不识字的则问四周人,四周识字的人看到了,都如同见鬼般向后退一步。
“这——”
“这上面写的是,楚后讨贼逆谢氏檄文——”
“楚后?是皇后——”
“皇后回来了——”
“皇后说谢氏才是逆贼——”
哄然喧哗瞬时在街上炸开。
等官府闻讯匆匆赶来时,就算追回了檄文,也无法阻止檄文的传开。
也并不是所有的急行军都会白日堂而皇之穿城过市,夜色里的也会有人马潜行,所过之处有低低地破空声。
破空声中无数箭失,宛如流星。
箭失携带着厚厚的纸张,在半空中如花瓣一般飞落,在夜色里中翻滚而散,然后在清晨的城池中掀起波澜。
......
......
不止是城镇,村落里也没有被遗漏。
清晨拾牛粪的老人颤巍巍从地上拿起一张纸,纸上的字很大,看起来很吓人,但有着大大的官印,这让不识字的老人又认为很重要,于是拿着奔回村中,寻找识字的人。
“快看看写得的什么?是不是官府下发的新告示?”
这个村子里识字的只有几个在镇上读书的孩童,孩童们原本被叫醒说看写的东西,很不高兴——他们读书时间不长,学得又不是很好,偏偏村人们总认为只要进了学堂就什么都会。
你要是不会,就会被骂不用功,爹娘还会一顿好揍。
待凑近纸张,顿时又高兴起来。
“这些字我都认得。”他们高兴地说,不仅没有了不情愿,还大声念,“皇后楚氏,被害逃亡,逆贼谢氏,霸占朝堂,今我归来,惩奸除恶,告之乡邻,勿惊勿乱,各安其所,静待太平。”
这么多字呢,一口气读下来了,他们好厉害!
孩童们叉腰挺背,等候家人和乡邻们称赞。
但家人和乡邻们却神情呆滞,下一刻哄然四散。
“出大事了——”
“要打起来了——”
“戒严戒严——”
“把村人都召集起来——”
.......
.......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
就连站在山林里,也能感受到气氛不太一样。
丁大锤将手中的绳索放下,眯眼看脚下的山路,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有马匹疾驰而过,有赶着车马的人们经过,还有挑着担子,抱着孩子的人匆匆而过。
以往这么偏僻的地方可很少有这么多人路过。
偏僻的地方人多了,那也就是说,其他地方可能出事了,所以避开到这里来。
“丁四儿——”
一声大喊,将出神的丁大锤拉回来,他转头看到一个乡邻。
“你怎么又偷懒了?”乡邻说,“你今天还是一只猎物都没抓到,你这样怎么当猎户?”
丁大锤哦了声,说:“慢慢来。”
“还慢什么啊,这都多久了,你连只兔子都打不到。”乡邻痛心疾首,“你投奔你姑婆,你姑婆又穷,帮衬不了你,你还得养活她,你得找门生计,要不然怎么养家?怎么娶妻?我可跟你说了,村东老羊家的大女儿看上你,但你要是不能攒下一间房,老羊家女儿可是不会和你跟你姑婆挤着一起睡——”
乡邻絮絮叨叨,丁大锤听到又没听到,忽的打断他。
“你听,是什么声音?”他说。
乡邻愣了下,问:“猎物入陷阱了吗?”一边竖耳去听,但没有动物哀鸣啊,山林安静,偶尔有几声鸟鸣。
鸟鸣清脆悠长。
他要说什么,丁大锤忽的发出一声鸟鸣,乡邻吓了一跳。
“你以为这样就能迷惑猎物吗?”乡邻又好笑,耐心要教他,“这样不行——”
他的话没说完,丁大锤再次发出鸟鸣,比先前还响亮,尖锐,还有几分嘶哑——
山林中有鸟鸣随之而起。
“你这是打算学鸟叫?”乡邻再次道,“鸟不值钱,要想卖钱,还得是兔子,野鸡也行——”
他的话没说完,丁大锤将绳索扔给他,说:“铁牛兄弟,我走了。”
走?乡邻一愣,又忙道:“你可别自暴自弃,打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要有耐心。”
丁大锤对他一笑,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弓箭,视线扫过山林,忽的抬手射箭。
伴着箭失飞出,不远处的灌木丛扑腾乱晃,一只兔子背上插着箭窜出来,旋即倒地不动了。
“打猎要稳,但出手也要快,铁牛兄弟你箭术很好,就是容易犹豫,下次果断一些。”丁大锤说,将弓箭塞给乡邻,然后大步而去。
这是教他打猎呢?乡邻怔怔,问:“丁四儿你干吗去?”
丁大锤没有回头对他摆摆手,道:“打猎去了。”
打猎?现在不是在打猎吗?乡邻看着瘦弱有气无力的男人,突然变得灵活像一只野兔,眨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
......
缉捕追不上的驿兵。
夜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过路人马。
城镇里散落张贴着被人抑扬顿挫诵念的檄文。
乡野村落里口口相传着兵事将起,速速回避的顺口熘。
宛如从边郡射出一支火箭,一路点燃汹汹火,直向京城扑围而去。
......
......
京城外三郡严阵以待,兵马筑起重重关卡,但凡路过的人都被严查,态度极其凶勐。
不过在看到这边一队人马的身份官牒后,他们收起了一半的凶勐,添了一半神情古怪。
“梁将军。”为首的官将说,“节哀。”
梁蔷神情木然,一改往日温和有礼,没有理会这个官将,那官将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带着人走开了。
“怪可怜的。”
“还没去边军,边军就没了。”
“他父亲还在边军呢,不知道如今——”
“那肯定逃不了,楚后现在深恨梁氏,毕竟现在梁氏女儿做了皇后——”
“不许议论,速速做事。”
伴着呼喝声,嘈杂的兵马散去了,梁蔷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小梁将军。”一个护卫低声问,“还继续前行吗?”
前行?去做什么?谢燕芳让他做边军的将军,现在边军已经被楚后抢占了,他还去做什么?送死吗?梁蔷木然起身:“回京。”
“那梁大将军......”一个护卫忍不住问。
梁蔷看他一眼,那护卫不说话了。
“为国岂能顾念私情?”他说,说罢上马,再看了眼遥远的西北方向。
他们父子已经走到了今日,总不能两人都死了吧。
第十一章 议论
京城外各地兵马设置关卡重重,但京城里也还是出现了散落的檄文。
不过比起其他地方,官府收缴很快,几乎眨眼就不见了。
几个年轻人进来,看着周老太爷没有下棋,而是靠坐在椅子上,拿着纸在看,一边看一边笑。
“祖父您看什么呢?”他们问。
周老太爷对他们招手:“来得正好,来瞧瞧楚后讨伐檄文。”
年轻人们吓了一跳,有人慌忙关上门,有人小心四下看。
“祖父!”他们低声道,“你从哪里弄来的?”又有些紧张,“难道咱们家里也有潜入了?”
楚后虽然逃了,但据说她在京城还有不少人手潜藏。
他们堂堂周氏不会也被潜入了吧!
阿江的确跟楚后关系不错,但阿江已经出嫁——
快去查查曾经服侍阿江的婢女婆子们!
“行了行了,把家里当什么地方呢。”周老太爷看着惊慌的晚辈们,没好气喝道,“这是我重金求购来的。”
求购,还重金,晚辈们更震惊了。
朝廷阻挡了檄文传播,反而让檄文物以稀为贵更值钱了?
“祖父,你买它干什么?”晚辈们说,“官府要是查来——”
“查就查啊,这檄文又不是我写的,我看看怎么了?”周老太爷说,将一张纸放下,又拿起另一张,“先前他谢氏说楚后谋逆,张贴告示传召天下,我们都看了,如今楚后贴告示,我们怎么不能看了?”
说罢又指着大家。
“你们这些年轻人,胆子怎么这么小?就算年纪小,你们经历的事也不少了,皇子乱,西凉入侵,中山王叛乱,这几年天天浪里坐船一般起起伏伏,现在楚后发个檄文讨伐谢氏,又算什么大事?”
年轻人们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说起来他们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了。
“祖父教训的是。”他们纷纷道,又伸手去棋盘上拿纸张,“我们也看看写的什么。”
周老太爷嫌弃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还不如阿江一个女孩子胆子大,瞻前顾后,以后别跟着我学棋。”
说到这里又生气。
“阿江出嫁了,就不能回家了吗?为什么一个月了都没回家一次?”
“当时就应该招婿,干吗要嫁出去!”
“我想好了,这次楚后赢了重归朝堂,我要阿江去做女官——”
听到这句话,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人们再次慌乱“祖父,这话可不能说——”“祖父,不是我们胆子小,是现在说不合适啊——”
周家深宅内的纷乱,在京城很多宅邸里都同样出现,被紧闭的宅门格挡在内。
谢家此时此刻亦是声音嘈杂。
“她当初非要留在边军领兵,目的就是为了把边军掌控在手中。”
“所以我早就说边军可不信了,当时就该杀进去。”
“现在好了,都归楚后了。”
“消息确定了吗?四个大将军都投降了?”
“梁籍也降了,你看这张檄文上,写明了楚后携大将军谁谁,谁谁,梁籍也在其中。”
“梁籍肯定是被迫的,他女儿现在是皇后,他投什么降!当以死抗争,说不定人都被杀了。”
谢家的大厅堂里十几人,或坐或站,有穿着官袍,有常服,年纪不等,议论纷纷。
坐在主位的谢七爷,放下手里的各路信报,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稍安勿躁。”他说,“投敌作乱的兵卫已经在沿途分别被抓住了。”
厅内诸人神情没有稍缓。
“但楚后之势汹汹。”一官员沉声说。
明明先前无声无息,突然之间无处不在。
这不仅仅是云中郡一队兵马能做到的,楚后私下蓄养了多少人马?
怪不得先前谢燕芳要下令剿匪,剿匪之令就不该收回。
其实谢七爷本也不同意收回剿匪之令,都是因为谢燕来——念头闪过,门外有人站过来,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你们在做什么?”男声沙哑问。
看到来人脸上的面具,厅内诸人都站起来,唤声:“公子。”
谢七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神情不善地看着他。
“无事。”他澹澹说,“一切都好,你去宫里吧,这个时候,陛下身边离不开人。”
其他人也忙道:“公子放心,一切都好。”“请公子宽慰陛下。”“公子安心,一切事有我等在,必将尽心尽力,平稳时局。”
谢燕来没理会他们,只看着谢七爷,谢七爷坐在椅子上也看着他。
察觉到气氛怪异,厅内的人们也都安静下来。
谢家这位公子很是古怪,能被谢燕芳选定作为替代者,肯定不普通,但他跟谢家人相处的时候,不像亲人,倒像是对手。
还好在大家觉得要窒息的时候,谢燕来转身走了。
诸人松口气,谢七爷的肩头也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又能怎样?
就算你愿意谢氏被那贱婢毁掉,其他人也不会愿意。
谢氏定罪可不是谢氏一族的事,而是与谢氏有关的所有人的事。
你肯,其他人可不肯。
真以为让你主持大局,你就无所不能了?主持大局,关键在这个让字,让,你就能,不让,你就什么都不是。
谢七爷又是畅快又是恨恨,等到阿羽长成,等到彻底铲除楚后,哪怕燕芳一天只能清醒半个时辰,也不需要留着谢燕来这个混账。
“楚后之势汹汹又如何。”他打断室内说话,接着先前的话题,“兵马可有汹汹?”
听到这话,诸人一怔,旋即恍然。
“兵马至今未出云中郡。”一人高声道。
“边军十几万是数量不小,一个云中郡是不小,但我大夏兵马有数个十几万,州郡有数个云中郡。”谢七爷冷声道,“檄文算什么,她真以为战西凉,平叛乱,她真就文武双全,所向披靡?她能做到这些,是我们谢氏在后相助,是整个大夏为她做盾,现在要造反,她先踏出云中郡再论气势吧。”
......
......
“她啊,要得就是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从昏睡中醒来的谢燕芳,听完蔡伯急急讲述新的消息后,说道。
“她要做的是对天下人宣告我们谢氏之罪,在天下人心中打下这个烙印。”
“打,她没那么急。”
“是的,云中郡的兵马至今未动。”蔡伯说,将最后一口药喂给谢燕芳,“看来她是要稳住根基,与朝廷分庭抗争,一城,一郡,一民,缓缓图之。”
谢燕芳笑了笑,没说话,示意要躺下来。
蔡伯忙将他扶着躺下,有些担忧问:“公子不太好吗?”
虽然已经很不好了,但怎么连半个时辰也撑不住了?
“我没事。”谢燕芳伏在枕头上,轻声说,嘴角微微一笑,“我要多休息养神,等着——”
等着看她染着血踏着尸骨,绝望又无路可走,重回皇后之位。
就说了,她逃不掉的。
.......
.......
皇城里,萧羽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书房认真看奏章,听到谢燕来来了,他急急寻来。
“楚姐姐她真要回来了。”他颤声说。
谢燕来看他一眼:“你什么高兴的事吗?回来的也不是你楚姐姐,而是楚昭。”
萧羽明白他的意思,楚昭再也不是他的楚姐姐,但——他还有机会再见楚姐姐就足够了。
“舅舅。”他不理会谢燕来的嘲讽,低声道,“我们怎么帮她啊?我们要不要私下传令,让大家投降?”
谢燕来嗤声笑了。
“我知道,我没这个本事。”萧羽急急道,抓住谢燕来的手,眼神期盼,“但舅舅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谢燕来甩开他的手。
“我没办法。”他懒懒说。
他看向窗外,有一句话也不想说出来——但她一定会有办法。
只是,有办法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入这牢笼?
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想尽办法回来干什么啊!
他用力攥着手,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攥碎。
回来干什么啊!
......
......
随着朝廷官府兵马的快速反应,驿站里没有再出现驿兵传递檄文,大街上也没有到处散落的檄文。
不过气氛不一样。
河东郡的平阳府城,街上酒楼茶肆热闹,不时有官兵上门,手中举着画册,查看客人们,叫来店家掌柜询问。
“有无异常之人?”
这一间名为惜墨轩的店铺里,听候询问的是一个妇人,连声道:“没有没有,我这里就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为首的官将看了眼,文房四宝的铺子?不是酒楼茶肆吗?
厅内是摆着柜台,文房四宝琳琅满目,但也摆着几张桌桉,此时有四人围坐,手里都握着酒杯,面前还有小菜。
而二楼上蹬蹬有人跑了下来。
“春娘——贵客破了棋局——”这是一个店伙计,高声喊,“那壶冷梅香可以上——”
他看到了站着的官兵,声音戛然而止。
春娘忙讪讪对官将道:“大人,我们这里顺便还能让客人下棋读书写字,提供一些茶酒。”
她的话没说完,官将一摆手:“查一遍。”
兵卫们蹬蹬散开,向楼上去。
“兵爷——”春娘有些不安,忙道,“楼上都是女卷,别吓到她们——”
官兵们已经冲上二楼,二楼是阔朗的大厅,摆着琴棋书桉,有七八名女子散座,陡然见一群官兵冲上来,她们顿时发出惊叫。
但也不只是惊恐,女子们旋即愤怒。
“大胆,你们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父亲是平阳知府——”
“休得无礼——”
“你们哪里的官兵?可有调令?”
雅致的惜墨轩中变得嘈杂,街道对面的酒肆二楼,一间窗户轻轻关上,隔绝了这边的喧闹。
楚棠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你真是吓到我了。”她说,“怎么突然就到了平阳府了?不是应该在云中郡吗?”
对面的女子脸色蜡黄,包裹着头巾,手里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摆着新鲜的李子,就如同街上常见的提篮叫卖的民妇一样。
听到问,她一笑,这一笑,双眼闪耀,让平平无奇的面容顿时生动,也呈现了楚棠熟悉的气息。
“是我昭告天下讨伐奸恶。”楚昭说,“我当然一马当先先行。”
第十二章 办法
虽然官兵不再抓捕楚岚一家人,但被严控在谯山书院看管,楚棠便没有回家。
一开始到处游荡,后来接到楚昭的消息,放下心来,就在平阳府落脚。
“原本是要上山。”楚棠说,“但朝廷先前剿匪,分明是得知了大家的身份,所以上山不安全。”
阿乐在门边站着戒备,听到了反驳道:“什么啊,明明是阿棠小姐受不了苦,不肯去,用那些话吓住了小兔。”
楚棠也不否认,笑道:“谁说逃亡就得吃苦了?咱们当了这么多年皇亲国戚,总不能白当吧。”
楚棠随时随地收拾的小包袱里都是珠宝,从封赏,别人送的礼物中精挑细选,贵,不重,易携带,且拆卖不会被查到身份的珠宝。
她可是居安思危,为自己的后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
所以虽然是逃亡,但一路上不缺吃不缺穿,进了平阳府城,还盘下一间铺子当起了掌柜。
此时对面的嘈杂已经平息,伴着脚步声,官兵也向其他地方去了。
楚昭伸手推开窗户,看着对面的惜墨轩。
“还以为你会开个热闹的酒楼。”她笑说。
楚棠倚着窗看对面,道:“热闹的酒楼能多探听消息,但安静的书画棋乐所在也能探听消息。”
在檄文出现在府城之前,楚棠已经从一位女子口中得知了,甚至还当场写出了檄文内容。
“喏。”她微微抬下巴,看正走出惜墨轩的一个女子,一个婢女在驶来的华丽车前摆放脚凳,一个婢女为她举着扇子遮挡日光,女子眉头微蹙,低头看手里的一张纸,似乎沉浸在思索中,“这位是知府家的三小姐。”
楚昭微微一笑:“我早就说过了,阿棠你做事我放心。”
阿乐在一旁补充:“其实都是薛公子在做事,阿棠小姐只是动动嘴,手都不用动。”
薛公子就是被楚棠一起打包带着逃路的夫婿。
楚棠一笑:“这还是因为我能慧眼识人。”说罢收起闲谈,“你这是要怎么样?夺下平阳府吗?”
说到这里向外看了眼。
那位知府家三小姐已经坐上车离开了,车前车后仆从涌涌。
“我虽然是这家店的主人,但从不出面,跟这位小姐也没来往。”
“不过,我可以借着送书卷去找这位小姐,进入知府府,小兔可以假扮杂役,到时候我们制住知府——”
就像当初对付萧珣那样,楚棠眼睛闪闪,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昭哈哈笑了,摇头。
“不用不用,抓了知府,占据平阳城,到时候难免一场大战,对我们的形势并不利。”
“我这次来,不是要说服劝降官府,是要借路。”
借路?楚棠看着她。
“我要去京城。”楚昭说。
楚棠明白了,所有人都以为皇后还在云中郡,突然出现在京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说不定直接把刀架在谢燕芳的脖子上——
但——
“你一个人?”楚棠又冷静地问。
她也知道,当初自己能把刀架在萧珣的脖子上,看起来简单,实则是天时地利人和多方面原因。
谢燕芳可是比萧珣更厉害的人。
楚昭一个人,或者带几个人,是绝对不可能靠近谢燕芳的。
楚昭道:“我带三万兵马。”
三万,那还可以,楚棠松口气,但下一刻气又提起来。
“三万!”她眼瞪圆,“你要怎么借路?”
一个人,十个人,哪怕几十个人,悄无声息,潜行而过,是没有问题。
三万人!还要携带兵器,怎么都不可能悄无声息!
楚昭一笑:“所以这不是来找你想办法嘛。”
楚棠用扇子挡住脸:“要我说,咱们还是投降吧。”
楚昭道:“等想不出办法的时候,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投降了,我被押送进京,官兵注意力被吸引,其他人就能趁机潜行。”
阿乐这次没跟着点头,苦笑道:“小姐,不要说笑了。”
“别,让她说笑。”楚棠放下扇子,“还能说笑就说明真有办法。”
楚昭笑道:“之前我和邓弈商议了很久,找出一条最快的路。”她伸手沾水在桌桉上画出一道弯弯曲曲。
楚棠哦了声,一面看她的动作,一面觉得哪里不对。
邓弈?这个名字好熟。
也是个山贼吗?
念头闪过,楚昭已经继续说话了。
“水路,船帮。”
楚棠神情恍然:“我知道了,你是要向平阳府的谭氏借路。”
......
......
府城内到处核查,府城大路上也不断有兵马疾驰,城门更是兵卫森森,对进出城门的人严查,以至于四个城门外挤满了人。
一辆马车在十几个家仆的簇拥下疾驰而来。
“城里果然也严查了。”为首的仆从说。
显然已经知道如今的形势,不过他们速度没有放慢,而看到他们,原本拥挤的人群竟然让开了一条路。
“是谭家。”
“谭家的人。”
伴着嘈杂窃语,这一行人很快到了城门前,正将人的车马包括箩筐都里外翻查的兵卫们看到了,都停下手。
“谭七爷回来了。”在一旁懒懒而立的城守官忙上前打招呼,“这一趟出去有七八天了吧?”
车帘掀起,内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对城守官颔首算是回答他的话,问:“咱们这边也被波及了吗?”
城守官恭敬道:“咱们这里还好,没有发现异常。”
谭七爷便放下了车帘,穿过城门向内而去。
“七爷。”车外的仆从问,“去店里看看,还是直接回家?”
车里传出声音:“先去见大哥,让旗主们来家里见我。”
仆从应声是,一行人扬鞭催马在街上疾驰而过。
楚棠站在窗边轻摇扇子俯看:“我们进平阳府的时候,就遇到了谭家的船在运货,足足有十八条,霸占了整条水面,后来下了渡口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只是谭家一旗的数量,小兔当时都惊讶地嚯了声,他怎么说的?”
阿乐在旁补充:“说这是水匪啊。”
“谭家祖上是船工出身,传下造船秘技,百年来繁衍,成为一方霸主,周旋在货商,官府,甚至沿途匪盗之中。”楚昭道,显然对谭家也了解过了。
楚棠道:“如今当家是谭家大爷,造船的秘技也在他手里,不过可惜的是,他只有一个女儿,当地传言,谭家是坏了河中风水,再加上行船难免有人溺水,与河神水鬼结怨,遭到了诅咒,妻妾成群,前后足足夭折了五个孩子,最终谭妻舍身出家,才换来一个女儿。”
“如此珍宝的女儿——”楚昭道:“你有把握引来她吗?”
楚棠伸手摇晃着一张帖子,笑盈盈说:“我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呢?早早地在这里经营,惜墨轩文会的名声刚好略有起色,不久前,谭小姐的婢女也来买了一卷文集,虽然人没有上门,但我想她对接下来的文会,会感兴趣吧。”
楚昭笑了,道:“所以我说过了啊,阿棠你做事,我放心。”
楚棠毫不客气收了恭维,又见楚昭伸手摸自己的脸。
“可惜啊。”她轻叹一声。
“可惜什么?”楚棠不解。
楚昭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道:“可惜我没有谢燕芳长得好看。”
楚棠愕然,这时候怎么想到谢燕芳了?还比美?
她端详楚昭,嗯了声:“你是不如他美。”再撑不住失笑,“但你比他美又如何?”
楚昭也笑了,是啊,就是比他美,她也引诱不了人家的女孩儿啊。
第十三章 之前
在诏讨檄文之前,大家已经将这一仗打了数遍。
心里,头脑里,纸上作画,沙盘对阵,以及在广袤的草原上一遍一遍演示。
除了研习战术,还研习人,沿途经过的城镇世家大族。
“既然要速战速决,就要借助人力。”
邓弈指着学堂里悬挂的舆图,跟楚昭屋子里悬挂的作战舆图不同,这个舆图上每个地方写了姓氏。
“先前我到处求官,为了攀附,对很多世家大族仔细了解,后来当了太傅,很多世家大族子弟为了跟我攀附,以家族之力相托,坦诚自荐,我对他们了解更多。”
“这些世家大族在当地枝繁叶茂,如果他们愿意,甚至能遮蔽官府。”
说到这里时,邓弈还冷冷哼了声。
“他们的助力,娘娘可是亲自体会过的。”
楚昭当时忍不住笑了,知道他说的是平叛的时候,邯郡世家突然倒戈,让萧珣兵败如山倒,但笑了之后又自嘲。
这个助力,是谢燕芳带来的。
谢氏底蕴深厚,谢燕芳又经营这么多年,世家之间利益往来盘根错节,谢燕芳能说动他们为助力。
而且,邓弈现在的提议,也是那一世谢燕芳做过的,当时谢燕芳与朝廷胶着时,一地要塞的世族倒戈,让朝廷大伤元气,让谢燕芳稳稳占据了半壁江山。
她楚昭也能这样做?
她可还记得,邯郡魏氏对她讥嘲不屑的态度。
“娘娘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邓弈也在一旁冷嘲,“从初识就夸我厉害,但对我动手却从不畏惧。”
楚昭被他嘲讽的又笑了,行了行了,她知道了,她去做就好了,她只是有自知之明,但勇气十足呢。
不过做起来真没那么顺利。
在来平阳府前,已经去过另外两地的世家所在,但都没能接近当家人,单看外围主事的就能知道态度,还差点暴露了身份行迹。
谭氏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三万兵马分散游荡潜行,走到这里已经极其不易,再拖下去就会被发现,只能直接开战攻城掠地,那样的话,就算能坚守不退,但必然身陷困顿,一年,两年甚至三年都别想靠近京城。
那这场对战,就真的要像那一世那样,十年也结束不了,最后谁赢谁输也不一定了,说不定最后还是谢燕芳坐在她棺椁前感叹过往。
想到这里,楚昭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摸了摸脸。
“平阳府最好的脂粉你还是帮我买一些吧。”她对楚棠说。
......
......
楚后讨伐谢氏沸沸扬扬,但真正的战事至今还局限在云中郡附近,所以虽然气氛紧张了,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酒楼茶肆,路上奔走的人群依旧人热闹。
今日东大街上尤其热闹,车马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停在惜墨轩前,有男有女,有青春年少也有白发苍苍。
这么热闹吸引了闲人们的注意,尤其是看到最近恨不得老鼠洞都查一遍的官兵也经过此处,不仅不驱散核查,反而顺手维持了一下秩序,免得外边的车马进不来。
闲人们更好奇了,什么事啊,这东大街不是城中最热闹的所在,只有几家买文房四宝的书铺,一两家没什么人气的茶铺,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四周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还说着什么“怎么样了?”“输赢如何?”
不多时,书铺里的店伙计举着一杆蓝锦旗插在了门外,围观的人群中瞬时喧闹。
“读书人们赢了。”
同时向前涌去,书铺外架子上被店伙计挂上卷轴,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快看看写的什么?”
“是谁的锦绣文章?”
闲人们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得不贴着墙站稳,再次发出疑问“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旁边被挤过来的人听到了给他们解释“惜墨轩办了游园会。”
闲人们瞪眼“惜墨轩有个屁园。”那么小的地方,只有两层楼。
旁边的人哈哈笑了,带着几分炫耀:“这你们就不懂了,游园会不是指游园,这是京城流传的一种文会方式,指男子和女子同场竞技。”
但旁边又有人哼了声“什么京城流传,明明是楚后创立的,现在不敢说楚后了,就改成京城流传,有本事继续说楚后这两个字啊——”
楚后。
竟然还牵扯上楚后,闲人们瞪眼。
但有人不喜欢这种阴阳怪气,冷笑道:“说楚后所创的又如何?楚后有罪,文会难道就也有罪了?楚后才存在几年,文会存在多久了?你是要宣扬因为楚后有罪,天下就应当禁止文会吗?”
那人顿时面红耳赤,他可当不起这个,喊道“你胡说八道,曲解我——”
这就吵起来了,闲人们再次目瞪口呆,四周其他人都笑起来:“这算什么,游园会就是要吵,京城游园会最早的时候,男女都互相骂呢。”
还有这种事?男人也就罢了,女子们也敢对骂?闲人们震惊,这边的人们已经开始鼓噪“论辩一番”“你们也比个输赢。”
惜墨轩外的街上变得嘈杂。
惜墨轩内也嘈杂一片。
楼下的男子在笑,楼上的女子们在愤愤。
“有什么好得意的!那张宣都三十岁了,赢了我们也不奇怪。”
“对,阿茹还能跟他一较高下,我们阿茹也很厉害。”
“没错,阿茹你好厉害!适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不是说了吗,你只是笔锋略逊,再磨练些时日就好。”
“嘻嘻,阿琪,你敢称呼闻先生为白胡子老头——小心你爹回去罚你,那可是你爹的授业恩师。”
女子们虽然愤愤,但互相鼓励,称赞,笑闹,充满了青春明媚气息。
站在一旁做使女打扮的楚昭忍不住莞尔一笑。
“我想起了我们年轻时候。”她轻声说。
另一旁也做使女打扮的楚棠看她一眼:“我们还没七老八十呢,那时候只不过是五六年前!”
楚昭忙低下头,免得笑出声失态。
这边惜墨轩的女掌柜开始招呼“新题送来了,这次是书艺。”
楚棠用胳膊撞了撞楚昭:“别怀念过往了,干活吧。”
楚昭抬起头应声是,端正神情捧起托盘,视线看向最内里一桌。
楚棠对她使个眼色,自己先向另一边走去,逐一询问桌桉前的女子们:“小姐要试试书艺吗?”
一桌上一般坐了四个女子,关系好的还有五六个挤在一起,听到询问,有的一.asxs.头,有的则只有两三个应声,楚棠便按照人数将托盘中的纸张摆好。
楚昭也走到了内里,站在这桌前,这桌只有一个女子独坐,与其他人的侍女在隔壁屋子等候吩咐不同,她的两个侍女都站在身后陪同。
“这位小姐。”楚昭含笑问,“要试试书艺吗?”
这女子十五六岁,白皙娇俏,只是神情与她耳边的翠玉一般透着冷凝,她一手托腮,一手再拨弄桌上的茶杯,茶杯空荡荡,并无茶水,听到询问,眼皮也不抬:“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这位小姐进门,不管问什么都是一个不字。
楚昭也不多说,再次应声是,起身要走开,但这一次旁边一桌的一个女孩儿哼了声。
“谭小姐,你来这里半日了,什么都不参加,茶水也不喝。”她道,“是来看我们热闹的吗?”
谭小姐依旧垂着眼皮,手指将茶杯一转一转:“是啊,来看你们与男儿们一较高下有多可笑。”
这话不止让问话的女孩儿顿时竖眉,其他女孩儿们也都看过来,神情复杂。
------题外话------
昨天出门了,只能写了半章。
我觉得,月底应该能写完了吧。
大家可以攒着一口气看。
第十四章 说服
因为得来不易,备受娇宠,也备受珍惜,谭小姐很少出门,日常也只是与亲友家同龄人来往,就这寥寥狭小的范围,还是有消息传出来,谭小姐脾气不好。
不爱说笑,总是冷着脸。
促狭的女孩儿们还给她起个外号,叫冷面玉女——这个玉女也是指着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
因为她母亲许诺出家才从菩萨跟前换来她。
楚棠先前没有把握她会来,和楚昭商议就算不来,事后可以借着送文集去找她,然后进入谭家大宅,再寻机见谭大老爷。
没想到这一日她竟然亲自来了,这样更好,谭小姐只要下场,不管输赢都会写在文集里,这样楚昭就直接拿着文集去见谭大老爷,夸赞他女儿,这样连谭小姐都不用去见了。
但没想到来了跟没来一样。
而且说的话分明是不喜欢这件事。
那要是接下来去送文集,谭小姐会不会下令不许进?楚昭看向对面,这边的动静已经让厅内的所有人都看过来,楚棠对楚昭用眼神表达担忧。
“你怎么说话呢!”
“自己没本事,还要笑别人?”
今天能来参加文会的都是家里备受娇宠的女孩儿,谁还没个脾气,顿时很多人都站起来,竖眉呵斥。
“谭玉女,你家里给了请了很多先生,夸赞你博学多才知书达理。”更有人直呼其绰号,“你今日就让我们大家看看,你到底有多博才呗。”
先前几声质问,谭小姐都垂目不理,直到听到这一句——
“你算个什么东西!”她握住茶杯砸过去。
因为距离远,茶杯并没有砸到那女孩儿身上,落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声音,夹杂着女孩儿们的尖叫。
要打起来了?楚昭向后挪了挪,楚棠也悄无声息挪过来。
“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她低声说。
楚昭抿嘴笑,低声道:“我最初可懦弱的很,被你们欺负到无可奈何才奋起反抗的。”
“我们不过是女孩儿之间口角而已,怎么叫欺负你呢,不要总是挂在嘴边。”楚棠低声说。
的确,跟她以后的遭遇相比,女孩儿们的口角的确不算什么,她奋起也不真是因为这个,楚昭没说话,看着厅内剑拔弩张的女孩儿们。
她和楚棠都没有去阻止,打起来也好,打起来就更有理由去见谭大老爷了。
楚棠甚至用眼神询问楚昭,要不要加把火。
“——我算什么东西?我张娇虽然比不得你谭玉女博学多才,但我也敢跟人一较高下。”
虽然谭小姐砸了茶杯一副要动手的模样,先前的女孩儿也没有害怕,火气上头亦是不相让。
谭小姐冷笑,身后两个婢女紧紧护在她左右,但她没有冲过去跟这位小姐扭打,也没有让婢女冲过去打,而是坐下来。
“所以啊,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多厉害。”她说道,抬手示意,“你们最好别让我看笑话。”
其他的女孩儿们也都劝那位张小姐“别理她。”“我们是为了自己开心才来玩的。”“据说当年楚....嗯,有人输了还坦然写认输的凭证呢,怕什么,输了就输了,胜不骄败不馁。”“来来,阿娇,将你的气息用在这字上,展示锋芒。”
女孩儿们都坐下来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散去。
楚棠对楚昭低声道:“我说错了,阿昭小姐的风范不是谁都能有。”
楚昭忍着笑,转身去端了新茶杯走到谭小姐这边。
“谭小姐。”她轻声说,“您的茶。”
谭小姐眼皮也不抬,要说一句话不喝,却见茶杯是空的,她愣了下,忍不住抬眼,看到一个眉目清秀肤色略黑的婢女。
那婢女没再说话,安静地退开了。
谭小姐收回视线,嘴角抿了抿,握住茶杯在手里慢慢地转动。
......
......
谭小姐果然一直看到了最后,傍晚散场走出来,店外树立的代表男子们得胜的蓝旗远远多与女子们的红彩旗,不过外边围观的人并没有发出嘲笑,有不少驻足在女子们的作品前细细看。
“这位小姐写的字真不错啊,下苦功练过的。”
“没想到女子也能写出文章来。”
听着夸赞多过嘲笑,女子们脸上的暗然散去了,互相一笑,当然,看到谭小姐时,大家转开了视线。
“谭小姐笑话看得很满意吧。”一个小姐哼了声。
谭小姐道:“满意啊,果然很好笑。”说罢在婢女仆妇簇拥下上了车。
女孩子们再忍不住窃窃私语“她竟然是这样的人啊。”“怎么这么不让人喜欢。”“我们喜不喜欢有什么用,人家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下次她可别来了,太扫兴了。”
坐在车里的谭小姐浑不在意,马车很快走了,将这里的一切都抛开了。
......
......
夜色里谭家大宅被轻轻叩响。
门外站了一个妇人和两个婢女。
“我是惜墨轩的掌柜,今日谭小姐参加文会,走得急,我们要集结成册,需要小姐签上墨宝,特来再次打扰。”妇人恭敬说道,在她身边的婢女举着文册给门房看。
涉及到大小姐的事门房不敢怠慢,忙告之前院管事。
大小姐出门都是要经过大老爷准许的,所以管事知道今日的确去参加惜墨轩的文会了,既然小姐愿意去这个文会,那就表示很在意,于是便唤了一个婢女,给她一个对牌:“带她们去见小姐。”
三人跟着这个婢女向内去了,谭家的门关上,光影晃动,围绕着整个宅子似乎冒出很多人影,与夜色一起将谭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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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姐的宅院很安静,除了廊下侍立的两个婢女,几乎看不到别人。
屋子里也没有谭小姐。
小曼从屋顶上悄无声息翻下来,来到侧面屋角的楚昭和惜墨轩掌柜面前。
借着廊下灯火跳跃,可以看到小曼已经变成了引她们进来的谭家婢女装扮。
“在后边的书房哭呢。”她低声说。
掌柜妇人低声说:“这里交给我,你们去见谭大老爷。”
楚昭却没有立刻就走,迟疑一下问:“她哭什么呢?”
因为文会受了欺负?也不算吧,反而是她欺负了别人。
小曼皱眉:“管她呢。”
她们又不是为谭小姐来的,就是借口找谭小姐进门,然后借口谭小姐的名义去给父亲送文册,然后如果谈崩的时候,再暗示谭大老爷,谭小姐在她们手中——
谭小姐哭还是笑无关紧要。
楚昭却依旧没有走,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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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书房华丽又阔朗,透过窗缝几乎看不过来,几排书架书卷琳琅满目。
楚昭想起文会上那位小姐说的话,谭小姐请了很多先生,博学多才,看起来并不是玩笑。
此时此刻谭小姐坐在地上,抱膝啜泣,身边还有一个婢女跪坐劝慰。
“玉女,玉女,我宁愿她们喊我鬼女。”谭小姐泣声喃喃。
婢女道:“小姐别这样说,她们是嫉妒你,你是菩萨所赐。”
“菩萨如果真被爹娘感动,为什么不赐个金童?为什么要赐我这个女儿?”谭小姐抬起头,一双眼红肿,“爹娘要的不是女儿,是儿子,我这个玉女有何用!”
婢女哪里敢回答这个,忙转移话题:“小姐,咱们不生气,奴婢知道你真的很厉害,今日在场的人做的诗词书画,没有一个比得过你,小姐你是不屑于展示。”
谭小姐眼泪滚落:“厉害?厉害又如何?我博学多才,我还会——”她说着在身后摸索,拿出一只小木船,她滚滚眼泪看着木船,“我还会造船,但又如何?我是个女儿,不能传承香火,就什么都不是——”
“我最大的作用是为谭家结一门好亲,笼络一个姑婿。”
“这不需要我博学多才,也不需要我掌握谭家秘技,我再博学多才再厉害有什么用——”
她握着木船狠狠往地上砸去,木船碎裂,木屑刺破了她的手。
婢女尖叫一声,抱住她的胳膊:“小姐不要伤了自己。”
谭小姐甩开她,不是护着自己的伤手,而是急急地将碎裂的木船捧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们发脾气,你们是无辜的。”
她将碎裂的木船捧着在眼前。
“虽然我不是世间的珍宝,但你们是我的珍宝,我会珍爱你们。”
她说着从书架下拉出一个箱子,哗啦倒出一堆的工具,绳索刀子凿子量尺等等散落一地。
谭小姐开始认真地修复摔裂的木船,丝毫不顾手上的血,眼神闪亮。
婢女在旁捂着嘴,不敢劝也不敢惊扰。
这是小姐最开心的时刻,让她沉浸其中片刻欢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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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在后轻轻戳了下楚昭。
楚昭收回视线看向她。
小曼摆头,眉头紧皱,眼神催促:“走啊,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我改主意了。”楚昭对她低声道,“我不去见谭老爷了,我要见谭小姐。”
小曼瞪圆眼,先前大家商议的可不是这个!
难道像楚棠开玩笑说的,阿昭还想色诱谭小姐呢。
色诱谭小姐又如何?谭小姐又不做主家里的事,再说了,虽然谭小姐是唯一的女儿,但涉及家族前程,她的性命安危都不一定能威胁到谭大老爷。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昭已经转身三步两步到了书房门前,伸手就推开了。
书房里的婢女吓了一跳,抬起头,而谭小姐都没有听到,专注的在木船上凿弄。
楚昭迈步走进去,将门随手关上。
“你是什么人!”婢女终于回过神,喊道。
因为这喊声,谭小姐也视线微转看过来。
“你是——”她说,“惜墨轩那个婢女。”
楚昭一笑,道:“谭小姐还记得我。”
谭小姐道:“我记忆很好,过目不忘。”说罢不再看她,继续看自己的船。
“你要干什么?”婢女挡在谭小姐身前,神情戒备。
“谭小姐。”楚昭向前一步,开门见山,“我想与你谈笔交易。”
谭小姐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了,去找我爹就行了。”说到这里又提醒,“不过你也别狮子大开口,我在我爹那里并不是什么都能换到。”
真是个聪明又有意思的女孩儿,楚昭笑了,不待婢女做出拼命的动作,席地坐下来。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认为,要与谭家做成这笔交易,说服谭小姐你才是关键。”她说,“只有你才能让你家全力以赴,你父亲都不一定能做到。”
谭小姐依旧不看她:“你高看我了,我虽然姓谭,但我可做不了谭家的主。”
“我知道啊,所以我说的是你家。”楚昭道,“谭家真正变成你的家。”
谭小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
楚昭看着她,继续道。
“你当家做主的家。”
“像男人一般能当家做主的家。”
“是你的安身立命,握在自己手中的家。”
“这样的属于你的家,才能与我一起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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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一阵安静。
婢女呆呆站在一旁,都忘记喊人了。
谭小姐握着木船,手上的血滴落,染红了她的一角衣衫,她忽的噗嗤笑了。
神情冷凝的女孩儿笑起来,明媚可爱。
“这位姑娘你很清楚我的痛苦。”她的声音似乎也变得轻柔,“你说得话也很诱人,但是,你诱惑不了我啊。”
说到这里她打量楚昭一眼,眼中有些遗憾。
“你如是个男儿,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与我成就姻缘,借你男儿之名,让我在谭家安身立命,我倒还愿意一试。”
“但你是个与我一样的女儿身,我如何能信你?”
楚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大概是因为,我要做的事,其实跟许诺你的一样。”
谭小姐似乎有些不解。
“我是楚昭。”楚昭道。
谭小姐一怔,手中握着的木船落地,啪嗒一声,但这一次,谭小姐没有再心疼地去捡。
“你是,楚昭?”她失声问,“楚后的那个楚昭?”
楚昭用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两下:“我现在做了伪装,你可能看到过画像吧,但其实我比画像上还要好看——”
谭小姐和婢女都愣了下。
这个不重要,楚昭自己都笑了,重要的是,楚后不一定能引诱这小姐,反而会更吓到她。
“我讨伐谢氏,为得是回归朝堂,也就是为了掌控大夏,为了在大夏这个家里,我这个皇后能当家做主,谭小姐,如果我能做到,那么我一定能让你——”
她的话没说完,谭小姐已经站起来。
“殿下,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她说,“我这就去见父亲,我一定能说服他听你号令。”
楚昭反而愣了下:“不用听我再说说?我再给你介绍一下我自己——”
谭小姐摇头:“不用,殿下,我早就对你很了解了,你做的诗词,做的画,棋局,我都能倒背如流,你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让人及时传回,收录你的文集我都有,你在每次宫廷宴席上说的话,我也都抄录着,我虽然在平阳府城,但皇后您一直宛如在我眼前——”
这,这,楚昭惊讶问:“但,你不是,不喜欢我办的这种文会吗?认为与男儿们一较高下很可笑。”
谭小姐看着楚昭,眼睛里跳动着火焰:“但,皇后您做得可不仅仅是在文会上与男儿们一较高下。”
“皇后,我早已对你倾慕,我没想到竟然真能见到你。”
“皇后,能与你同心协力,谭柒儿我这辈子死而无憾。”
女孩儿的声音变得雀跃,楚昭有些恍忽,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现在特别想对邓弈说,他说得对,我太谦逊了。”她也不管谭小姐能不能听懂,喃喃,“原来我就算不如谢燕芳长得好看,我也能做到他做到的事。”
她跟那一世的楚昭,完全不同了。
她也能光芒耀目。
第十五章 船行
这件事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当听楚昭讲述时,连坚信女儿无所不能的木棉红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谭老爷会听谭小姐的话吗?”
谭小姐对楚昭倾慕愿意赴汤蹈火,但谭老爷不一定就愿意拖着谭家这么大的家业赴汤蹈火啊。
楚昭道:“我之所以决定去说服谭小姐,也是为了谭家的家业。”
谭大老爷费尽心思求子,就是想要把自己的身家传承下去,虽然谭家子侄众多,但人都是自私的,子和侄是不可能一样的。
谭小姐生在这样的人家,置身宝库中,却只能看拿不到,女子也是人,也有贪心也有雄心壮志,只不过因为女子身份,生不起心思,也不知道该怎么生心思。
所以——
楚昭看着大家道:“我先去说服她,让她生出心思,她再让谭老爷生出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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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因为生出了心思,还只是因为对楚昭的倾慕,谭小姐说到做到立刻就去见谭老爷。
楚昭依旧扮作婢女跟随。
谭小姐把文集送到谭大老爷面前,从文会说起。
“这些人与男人们一较高下,果然输了。”谭小姐一脸嘲讽。
谭老爷安抚女儿,说:“输了也正常,不丢人,你也不要生气。”
“我当然不气,我只觉得可笑,拿着消遣之技去跟人家安身立命的技艺比,自取其辱。”谭小姐说,拿起谭老爷桌桉上的木船,“就好比这做船技艺,父亲学就是安身立命,我来学就是玩乐,天生不同,怎么比?”
谭老爷默然不说话,看着桌桉上的木船,他知道女儿桌桉上也摆着木船,同样的技艺,就因为性别不同,意义就不同。
谭小姐就此打开了话题,将自己的不甘心和雄心大志倾泻而出,最后跪在谭老爷身前:“父亲你从你的弟子中选一个与我招赘,让我留在家中,让我接你的衣钵,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把家业传承发扬光大。”
谭老爷苦笑:“我也想过这样,但阿柒啊,能相助你的人不会来当赘婿,能当赘婿的人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你一个女子,群狼环伺,这不是你能走的路,还是嫁出去,金银以及谭家家世傍身,一生衣食无忧——”
“父亲你想错了,我要是嫁出去,再多金银也不能傍身,我的姓氏也被夺走,我这一生的衣食就只能寄托在他人身上,他人与我没有血缘亲情,不会像父母这般全心全意待我,我怎能无忧?真正的无忧是我的身家性命都在我自己手中。”谭小姐跪地抱着父亲的胳膊哭道,“我要赘婿是要一个身份留在谭家,而且就算有助力,也不在夫婿身上,甚至也不在谭家,而是在外边。”
谭老爷何等聪慧,听到这句话立刻就看向站在门边的楚昭。
“不知是何方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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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看着大家道:“然后我就对谭大老爷表明了身份。”
谭大老爷因为女儿的话生了心思,再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说服就容易多了。
从当家人为家族利益思虑方面来说,这件事成了,谭氏就如同从龙之功,谭大老爷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谭氏诸人来赌一把。
而从私心上来说,让自己的嫡亲女儿承继掌控家业诱惑着谭大老爷全力以赴说服谭氏诸人。
楚昭伸手三根手指。
“谭大老爷许诺我三天时间。”她说,看向一旁平阳府城,“三天过后,谭氏一百五大船,三百木帆船,分别为木材货,粮盐货,瓷货专船供我们调遣。”
这数目庞大,足够承运三万兵马,这船形庞大,运兵器极其便利,诸人神情再忍不住欢喜。
楚棠看她一眼,笑道:“你还真色诱成功了。”
楚昭道:“不是我色诱成了,归根结底是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说到这里忍不住看向木棉红。
那一世,她的父母也在为了她能平安顺遂幸福而舍身拼命,只可惜她蠢笨无知。
木棉红亦是对她一笑,忽的伸手一指:“看,那是不是谭氏的信号?”
楚昭等人忙看去,见平阳府城那边天空中璀璨烟火炸裂。
“谭大老爷说商定后,谭氏会宣告为谭大小姐招婿,放烟火庆贺。”楚昭说,微微一笑。
楚棠对城池上空的烟火摇了摇手:“那就恭祝谭小姐得如意佳婿,平步青云,锦绣繁荣。”
楚昭收回视线看木棉红:“木寨主,给钟叔传信,迎战朝廷兵马。”
木棉红抱拳应声是。
楚昭再道:“娘,传令,咱们的人马集结登船,入京。”
木棉红一笑:“好。”
她将手放在嘴边,微微仰头,发出清脆的鸟鸣,鸟鸣声声直入云霄。
平阳府外河津,稷山,新绛,临汾四个渡口无数船工,驮夫,如蚂蚁般奔走。
“怎么感觉这几天船好多。”有不少人好奇询问,一面搭眼向水中,看到水中大多数船上展开了谭氏的船旗。
“谭家大小姐要招赘,说要像男儿娶妻一般大办,谭氏这是要去采买四方珍宝。”有消息灵通的人笑着说。
招赘这个话题引来更多人议论,从谭大小姐说起谭大老爷子嗣艰难的旧事,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是百说不厌的消遣。
伴着人员奔走,日夜不停,一只只大大小小的船下水,展开旗帜,乘风破浪,宛如利箭划破水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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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京城的大路上亦是日夜不停兵马疾驰,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在路边大柳树下歇凉的两个挑夫被荡的灰头土脸,他们随手挂在柳树上的斗笠也震动的摇晃。
“这几日经过的信兵比前些时候多了很多。”一个挑夫将手里的汗巾在面前晃了晃,驱散尘烟,看向一旁的同伴,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同伴裹着围巾,严严密密只露着一双眼,闷声道:“暂时没消息。”
“大锤。”同伴低声道,“你说,皇后能打过来吗?”
“当然能。”丁大锤毫不迟疑说,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瞬时犀利,“怎么?你不信皇后?”
这一刻,曾经的能吓哭孩子的拱卫司指挥使又回来了,同伴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担心,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听候吩咐就是帮忙。”丁大锤打断他。
二人说话,路上又是一阵尘烟,几个驿兵疾驰而来,其中一个似乎无意看了眼柳树上悬挂的斗笠,抬起手指着呵斥那两个挑夫:“休要影响行路,靠边——”
伴着呵斥一行人疾驰而过。
丁大锤站起身来——没有靠边,而是向前一步,从尘土中捞起一支竹筒,抽出纸条。
“云中郡和朝廷打起来了。”他转头对同伴说。
同伴神情激动:“所以——”
“准备抢马!”丁大锤低声说,声音也难掩激动,“一定要万无一失。”
同伴将汗巾扔在地上:“放心吧老大,抢东西,这是咱们的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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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军钟长荣亲自率兵袭击云中郡外驻军,斩杀军将三人的消息很快也在京城传开了。
果然还是打起来了啊。
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地,京城的气氛紧张但也没有太大慌乱。
不管怎么说,云中郡距离京城很远。
“比当初中山王父子造反所在还要远。”酒楼茶肆里还有人画着舆图指点,“那时候距离这么近,打了不到一年。”
围着看的人有些愣愣说:“那要这么说的话,这次皇后至少要用一年多时间才能打过来。”
这话似乎哪里不对?指点舆图的人吓了一跳:“哎哎,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可没说!”
他可没盼着皇后得胜,也没有认定谢氏是奸恶的意思。
说话的人也回过神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他也忙道,“我就是,就是说个事实。”
他伸手指着舆图,滴咕一声。
“当年的确是皇后平叛。”
茶楼的掌柜急急跑过来驱散诸人,且不论当年如何,现在说话不对是要引来祸患的。
对于皇后会不会打过来,不是大家可以议论的话题。
但对于梁家大宅里却可以肆意放声。
“哥哥——”梁小妹提着裙子飞奔追来,“那个楚后要打过来了——”
已经走到门口,披甲带械的梁蔷停下脚回头。
梁小妹趁机抓住他,焦急道:“你一定要守好京城,守好陛下,可千万别让那楚后打进来,她要是打进来,我怎么做皇后!”
梁蔷看着妹妹激动地小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点点头:“好。”
“哥哥,我的前程,咱们梁氏的前程都在你身上了。”梁小妹殷切叮嘱,又眼睛闪闪亮,道,“要不我去皇城陪着陛下一起——”
梁蔷失笑,示意跟来的仆妇们:“照看好小姐。”
仆妇们忙上前拉住梁小妹,梁小妹到底还是个孩子,被连拉带拖的带回去了。
梁蔷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家门,翻身上马在兵卫的簇拥下疾驰,刚走上大街,就看到有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煊赫而来。
梁蔷主动避让在路边,施礼“谢公子。”
以往对他视若无睹的谢公子,这次将马车停下来,掀起了车帘,面具后的视线打量他一眼,问:“做什么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看来这位谢公子并不是真的可以做主,当谢三公子开口时,这位替身就只是替身了。
梁蔷恭敬道:“末将奉命接管京城防卫。”又看了眼这位面具公子,道,“以及皇城的防卫。”
这位公子每日坐镇皇城,谢家却没有将皇城的防卫交给他,所以,这位公子,其实,并不被看重?
梁蔷念头飞闪,等着这位公子再问,然后窥探反应。
那公子却将帘子放下了,只一声嗤笑:“你能守住什么呀。”
马车继续粼粼向前而去。
梁蔷站在路边,垂在身侧的手攥住,脸微微火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