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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希行     楚后txt下载     楚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议论

    这一天,齐乐云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一天,满城哗然。

    皇帝发了诏令,证明这场动乱结束了。

    大街上虽然还有兵马巡查,追查余党,偶尔会有哭喊厮杀从街巷里传来——那是余党在负隅顽抗,但民众们已经心安定了。

    三皇子这场谋逆,民众们意外又不意外,太子的死倒是意外,但也只能一声叹息。

    万幸皇长孙还在,立刻被封为太子,虽然年纪小,但总会长大,皇朝后继有人。

    但是,这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楚氏女昭,楚昭成了太子妃?

    这个楚昭是——

    好吧,这个楚昭是什么人,大家也都不陌生。

    楚岺之女,十几年前楚岺名满京城,十几年后,他的女儿打人骂人,跟三皇子挑衅开文会,闹得也名满京城——

    但再怎么想也没想到她能当太子妃,这将来就是皇后啊!

    楚昭当皇后?

    不过,在一片惊讶中,也有不惊讶的。

    “楚昭怎么不能?没听到皇帝说了,是楚昭救护了皇长孙,持刀,御马,杀出的重围。”

    “果然虎父无犬女。”

    但也正是这句话引起来另一种看法。

    “救护皇长孙,乃是臣民之责,救了皇长孙,陛下可以嘉奖,可以封赏,为什么让皇长孙与她成亲?难道天子也遇到了救命之恩,也要以身相报?”

    “那这是因为恩啊,还是因为,虎父啊?”

    这话的意思就是指太子死三皇子罪皇帝病皇长孙弱,楚岺这个悍将趁机要挟。

    可别忘了,十几年前的楚岺如何的声名显赫,多么能征善战,手下又有多少强兵——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齐乐云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的来找楚棠,义愤填膺将木棍在地上戳的咚咚响。

    “什么要挟,我们楚昭怎么不能当皇后了?就算不说救皇长孙的功劳,我们楚昭才貌兼备,声名显赫,不是泛泛之辈!”

    楚棠哦了声,那时候她在墙下站着,齐乐云踩着梯子在墙上趴着,仆从们慌慌张张传达诏令的内容,听完齐乐云摔下梯子,她则震惊失魂。

    齐乐云摔伤脚反而更精神了,她还没回过神。

    齐乐云看出她的呆呆,哎了几声提醒,凑过来问:“楚昭真的持刀御马救护小殿下了?你亲眼看到了吗?”

    楚棠转头看她:“看到了,就在我们楚家门外发生的,那真是,死伤一片,血流满地。”

    齐乐云搓了搓胳膊,全身发麻。

    “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喃喃说,“怪不得你那时候不要我住你家。”

    楚棠道:“是啊,你不知道那一晚我们经历了什么,你家只是烧了房子,我家这里,简直是修罗场。”

    齐乐云攥着木棍重重在地上敲了一下:“太厉害了!谁能想到楚昭这么厉害!”

    说罢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楚棠,给我备车。”

    楚棠皱眉:“你这样子,还要出门啊?”

    “当然要出门,我这就去找其他人,大家好好论一论,楚昭就是应该当皇后。”齐乐云说,神情兴奋,眉眼闪亮,“我们楚昭能文能武,德才兼备,端庄贤淑,母仪天下——”

    楚棠有些哭笑不得。

    “德才兼备,端庄贤淑。”她自言自语,“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罢眼神闪亮。

    德才兼备,端庄贤淑,原来不是自己先有然后等人来看。

    而是只要站到能让人看到的地方,你要什么就有了。

    没有,也有!

    太子妃

    皇后啊。

    楚昭,要当皇后了!

    楚棠站在厅内,握着双手,战栗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楚棠,要当国姨了!

    ......

    ......

    相比于街上喧嚣,女子们吵闹,谢家深宅里安静无声。

    倒也不是没有喧嚣吵闹,在皇帝诏令还没出皇城的时候,谢家已经收到了消息,哗然几乎将家宅掀翻。

    “太子妃!”

    “怎么能现在就定下太子妃?小殿下才六岁!”

    “楚昭?那楚昭已经十三岁了。”

    “不是年岁的问题,是她楚昭凭什么!”

    “小殿下的亲事,可有问过我们?”

    这才是最关键的,他们也是小殿下的亲人,而且是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了,他们是小殿下唯一的皇亲。

    终身大事,怎能不问谢氏?

    “三哥,三哥,你可知道?”

    人和声音纷纷向谢燕芳所在涌来,但又都被杜七拦住。

    “都安静!”杜七站在廊下,冷声呵斥,“不许惊扰三公子休息。”

    诸人瞬时安静,但不肯散去。

    “太子妃的事三公子知道吗?”大家急切问。

    杜七道:“知道了。”

    知道啊,那就好,诸人松口气,既然三公子知道,那要么是不反对,要么就是有了应对,一切还在谢氏掌握中。

    看着大家退去,杜七站在廊下没有再说话,他说的意思谢三公子知道这件事了。

    跟大家一样,刚刚知道。

    室内,谢燕芳坐在窗前,手里握着茶慢慢喝。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蔡伯坐在对面,神情沉沉,“楚岺这是什么意思?”

    谢燕芳垂目,睫毛倒影在茶杯里,忽的噗嗤笑了,清透的茶水摇晃。

    他说:“蔡伯,当时梁家闹起来,传言又是我,又是燕来,跟楚小姐不清不楚,最后楚小姐成了太子妃,这谁也没想到吧。”

    蔡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公子,世人震惊也好,吓掉下巴也好,都可以一笑了之,当个热闹,但我们谢氏不行。”他声音里带着愤怒,“这置我谢氏与何地!”

    谢燕芳将茶一口饮尽:“我谢氏在陛下面前什么地位,在小殿下面前就是什么地位。”

    都是臣,都是民,把你当亲戚,你就是亲戚,不把你当亲戚,你就什么都不是。

    他将茶杯放在桌案上。

    “蔡伯,这件事,应该不是皇帝怎么想的,也不是楚岺怎么想的,而是楚小姐想的。”

    蔡伯愕然,什么意思?这是楚昭的主意?这怎么可能?她怎能——

    她当然能。

    谢燕芳看向窗外,眼睛闪闪亮。

    因为,如果换做他,他也会这样想,一定会这样做。

    那个女孩儿,真的跟他有点像啊。

第九章 安然

    浴池水荡漾。

    除了洒满一层鲜花,还倒入了羊乳。

    阿乐蹲在池水边,用手在里面搅动:“洗澡还可以这样洗啊。”

    靠着另一边池壁闭目养神的楚昭笑道:“阿乐,下来试试。”

    阿乐跃跃欲试,又摇摇头:“还是等等吧。”

    楚昭睁开眼,问:“等什么?不用你伺候我,宫女们都在呢。”

    阿乐压低声音说:“这毕竟是皇宫,等小姐你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我再享乐。”

    楚昭哈哈笑:“这算什么享乐。”说罢起身,走入另一边的清水池中冲洗。

    阿乐站起来,端庄地唤“来人。”

    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清洗过后楚昭擦拭,穿衣,簇拥着她来到外间,坐下来梳头。

    “阿羽呢?”楚昭问。

    宫女们刚要回答,萧羽从外边跑进来。

    “姐姐。”他喊。

    楚昭笑道:“正问你呢。”

    萧羽站定在铜镜前,看她梳头:“我算着时间呢,你应该洗好了。”

    自从进了皇城后,萧羽依旧与她寸步不离,晚上睡觉如果不在身旁,就会惊醒,无法入睡,楚昭能理解,可怜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自己也死里逃生,被吓坏了。

    就像他时时刻刻抱着这个竹筒。

    楚昭视线落在萧羽臂弯里。

    齐公公已经告诉她了,这个竹筒装的是条蛇。

    一般孩子们都怕蛇,更别说时时刻刻搂着。

    “小殿下也害怕的,以前从不玩蛇虫。”齐公公说,“捉这条蛇是老奴哄他捉来给太子殿下。”

    但没等送给太子殿下,就父子永隔。

    “老奴哄哄小殿下,让他扔掉。”齐公公说。

    楚昭阻止了:“让他拿着吧,那是他难以割舍的思念。”

    礼物还没送出去,小孩子形成了执念,这个要慢慢疏导。

    她也不提,不问,就像没看到萧羽抱着竹筒一样。

    “我梳好头,咱们就去见陛下。”她说。

    萧羽点点头,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桌子前看着楚昭梳头。

    楚昭跟他说话,指着桌子上的首饰:“哪个好看啊?用这个怎么样?”

    萧羽认真地挑选,他挑选的,楚昭也都让宫女给带上,阿乐站在后边忍不住笑。

    “小姐,你带的太多了。”她说。

    萧羽将手放下来,有些局促不安,他从未看过母亲梳头上妆,也不知道要怎样打扮,就是想把好看的都挑出来。

    楚昭对着镜子转动看,笑道:“无妨啊,我还是很好看。”

    这一点阿乐当然赞同:“小姐怎么样都好看。”

    萧羽说:“姐姐的好看,不在妆扮。”

    楚昭眼睛亮亮看向萧羽:“我们阿羽说得对,我楚昭的好看,不在妆扮。”

    萧羽看着她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楚昭本也不是为了打扮,简单的妆扮后,就起身牵着萧羽:“走吧,我们去见陛下。”

    宫女们退避,看着楚昭牵着萧羽向外走,跟在她身后的只有两人。

    一个叫阿乐,一个叫阿曼。

    这是楚小姐带来的人,楚小姐住在皇城,也只让这两人近身。

    而且楚小姐也不用她们引路,要去哪里,就直接去了,一点都不拘束——

    “这哪里是不拘束的问题啊。”一个宫女小声说,“楚小姐分明是对宫里很熟悉啊。”

    不用她们带路,而且宫殿里富丽堂皇,触目都是世间最精巧之物,那些命妇们进来还会束手束脚,面露惊叹,但楚小姐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司空见惯。

    宫女们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小姐就好像一直生活在皇城一样。

    这怎么可能,这当然是错觉,虽然宫女们在深宫,这几日也私下得知楚小姐来历事迹,一直生活在边郡,才来京城一年多,别说皇城了,世家权贵的家都没去过几次——这位楚小姐很不受欢迎,跟京城的小姐们关系并不好。

    不受欢迎又怎样?

    皇帝寝宫前的太监们,看着那个女孩儿缓步走来,她手里牵着小殿下,所过之处兵卫们对她俯首施礼。

    小殿下是她救的,如今的皇城是她守卫的。

    人家有虎父,有兵马,自己也能提刀杀人。

    “见过太子,太子妃殿下。”太监们齐齐俯首施礼。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越过他们,迈进大殿。

    邓弈也在皇帝这里,正在说三皇子的事,看到萧羽进来了,他停下来。

    “说罢。”皇帝半躺在龙床上,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他是太子,不是小孩子了,好事坏事他都要自己承受,朕叫他来,就是要听这个的。”

    邓弈应声是,继续转述谢燕芳描述的当晚情形,以及他亲自查看的详情,详细到故太子和太子妃的伤情——

    楚昭感觉到手里握着的小手颤颤,示意萧羽倚在自己怀里。

    但孩童摇摇头,依旧坐着端正,眼圈发红认真听。

    邓弈很快讲完,又说葬礼安排,皇帝意兴阑珊摆手“按照规制来就行了。”

    人都死了,身后事无所谓。

    邓弈应声是,看了眼一旁坐着的楚昭和萧羽,一大一小,看起来都乖乖巧巧。

    “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按制是待孝期满了之后再办。”邓弈说,“但臣以为,为了国朝安稳,应该立刻办。”

    皇帝笑了笑:“不急。”

    不急?

    邓弈皱眉。

    “陛下,此事不得不急。”他说,丝毫不在意陛下的反对。

    皇帝也没有恼怒,道:“朕的意思是,直接办皇帝登基与皇后大婚之礼吧。”

    邓弈一怔。

    楚昭也猛地坐直身子。

    “陛下。”她脱口唤。

    皇帝没理会他们,招手示意:“阿羽,来。”

    萧羽呆呆,似乎没听到,直到楚昭晃动他的手,孩童才回过神,起身走到皇帝身前。

    皇帝伸手,孩童迟疑一下,慢慢将小手放上去。

    皇帝并没有在意小孩的迟疑,这孩子虽然养在他这里,但也没多亲近。

    亲近不亲近,也无所谓了。

    “阿羽。”皇帝说,“皇祖父这就让你登基,以后你就是皇帝了。”

    小孩子还不懂自己是皇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按理说也会当皇帝,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且也不一定就能当——所以他虽然是皇长孙,但从未受过将来要当皇帝这种观念的引导。

    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不能违背,点点头:“阿羽遵旨。”

    皇帝哈哈笑了:“阿羽,以后,你不用说遵旨了,你以后,只需要听遵旨这句话。”

    萧羽看着皇帝,问:“皇祖父,你也要死了吗?”

    皇帝笑着点头:“是,皇祖父也要死了,以后,就剩下阿羽你一个人了。”

    他笑着笑着,嘴角有血流下来。

第十章 细细

    谢燕芳来到皇城的时候,看到这里比先前兵马更多,戒备更森严,但由于不断的有官员们奔来,气氛紧张但并不吓人。

    谢燕芳一眼就看到了谢燕来,他披甲带械矗立城门,似乎看着这些官员,又似乎目中无人,但每个经过他身边的官员,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守着?”谢七爷走过去站定,低声说。

    此次进宫不是谢燕芳一人来的,在京城谢七爷毕竟是长辈。

    谢燕来长眸微斜:“那我应该在哪里?”

    当然是在皇帝跟前!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跟前怎能少了谢氏?谢七爷咬牙,谢燕芳一拍他的胳膊:“七叔,我们快进去吧,别耽搁了,燕来他公务在身,不要打扰。”

    谢七爷收回视线,一甩袖越过谢燕来向内而去。

    谢燕芳对谢燕来点点头,走过去了。

    “什么脾气!得意什么!”谢七爷低声愤愤,回头看了眼谢燕来,“守皇城如何?有功如何?他以为自己就能翻了天?”

    谢燕芳道:“七叔,既然他翻不了天,何惧送他上天,我知道大家不服气他如此好运,但他就是如此好运气,这是上天所赐,我们是一家人,要做的是一起分享这个运气,而不是驱赶。”

    谢七爷愣了下,苦笑:“是,我错了,我失态了。”

    谢燕芳道:“有好运的人是可以桀骜嚣张,将来七叔也可以。”

    谢七爷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我看这小子突然就顺眼了。”说着回头再次看了眼。

    身后官员熙熙攘攘挡住了视线。

    谢燕芳对他嘘声,示意这时候不要笑,虽然传令太监没有说进宫为何事,但在传令太监到来之前,谢燕芳已经收到消息,皇帝要不行了。

    就算没有太子,谢氏在皇城里并不是就瞎了聋了。

    谢七爷收了笑,肃重神情,两人随着人群向深宫而去。

    内宫这边亦是兵卫林立,且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可以入内,有太监手持名册一一传唤,但这传唤也不是按照官员级别。

    有几个重臣高官就被拦在外边,一个个脸色十分难看。

    “我等竟然不能觐见陛下?”

    “这是谁定的名册?”

    “以往就算没有传召,我等也能见陛下!”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边骚动,林立的兵卫手中按着的刀立刻半出鞘,露出闪闪寒光——。

    如今不是以往了。

    三皇子谋逆,太子横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太傅,到处追查余党贼众,赵氏都诛了九族,还不罢休,天天这里抓哪里抓,不少官员半夜睡梦中就被抄了家。

    “我看他不是追查三皇子余孽,是一手遮天,公报私仇,胡乱栽赃陷害。”

    有人小声嘀咕,但也只敢小声嘀咕,又能奈何?新太傅一手握着玉玺,一手握着虎符,皇帝眼看不行了,小殿下才六岁,这大夏,他的确一手遮天了。

    所以纵然恼火不满,也只能暂时收起脾气。

    还好太监们唤了谢氏的名字,要不然谢七爷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虽然只允许一人进入。

    在宫门外诸多晦暗不明意味复杂的视线里,谢燕芳疾步而入。

    后宫内兵卫更多,且气息更瘆人。

    谢燕芳来到皇帝寝宫,被传唤进来的官员们也还是只站在殿外,神情焦急又哀伤。

    谢燕芳也要站定,一个太监疾步过来。

    “三公子。”他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说你来了,就请你立刻进去。”

    谢燕芳对太监颔首向内而去。

    殿内人不少,有太医,有邓弈,都围在皇帝龙床前,那女孩儿和孩童倒是在最后,听到声音回过头——

    “三公子。”楚昭牵着萧羽的手迎来。

    谢燕芳对他们施礼:“见过殿下。”

    楚昭道:“不用多礼,一家人。”说着晃了晃孩童的手。

    站在一旁的孩童看着谢燕芳,道:“三舅舅。”

    谢燕芳半跪下来,对他点头:“我在。”

    神情呆呆木木的孩童,垂下视线嗯了声。

    谢燕芳伸手轻轻抚了抚孩童的肩头,站起身来,看着楚昭,小声问:“陛下——”

    楚昭摇摇头,轻声说:“贵妃多年给陛下下毒。”

    谢燕芳垂目:“赵氏当诛九族。”

    楚昭轻叹一声。

    两人在后低声说话,龙床那边的邓弈转过身来。

    “让大家都进来吧。”他说道。

    太监们应声是,立刻去外边传话,楚昭和谢燕芳也不说话了,在龙床附近站定,外边的官员们蜂拥而入,每个人神情悲戚,不少人眼泪已经流下来。

    “陛下——”他们声音哽咽,“臣等无能——”

    皇帝在龙床上半坐,靠着厚厚的垫子,面色带着红晕,看起来精神奕奕,就像很多年前上朝时候那样。

    在场的官员们看到这样的皇帝,曾经的过往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假哭的人变成了真哭,真哭哭得更是悲痛。

    “好了,不要哭了。”皇帝制止官员们,“朕没时间了,有些事吩咐你们。”

    室内诸人皆跪下来。

    皇帝要吩咐的事也很简单,指着萧羽说太子立刻登基,指着楚昭说,帝后大婚同时进行,再指着邓弈,太傅护国辅佐。

    “朕知道你们有诸多不满,有诸多臣有本奏,但朕今日一言九鼎,不容反驳。”皇帝一字一顿,“朕再最后一次做昏君了。”

    诸官们跪地大哭“陛下圣明。”

    皇帝哈哈笑,笑着笑着人滑下去,太监太医们惊呼着涌上前,将皇帝放好在床上,只这短短一瞬间,皇帝也不复先前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枯萎。

    “都,退下。”皇帝哑声喘气说,“朕,朕不要你们,看着——”

    官员们哭得不能起身,还是邓弈让诸人退下。

    “陛下,让太子殿下留在这里——”邓弈又道。

    皇帝似乎没有力气说话了,摇头。

    邓弈立刻不再多说,请楚昭和萧羽也退出去。

    皇帝忽的抬手:“来,来——”

    邓弈忙上前。

    “钟,钟——”皇帝说,不知是气力不足,还是不知道人名,有些艰难地说。

    邓弈一时不太明白。

    楚昭一怔,脱口道:“陛下是要见钟副将吗?”

    皇帝慢慢地点头,嘴边露出一丝笑。

    诸官们有些不解,钟副将是什么人?

    邓弈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吩咐太监:“请钟副将。”

    ......

    .......

    退到殿外的诸人看着一个面生又带着刀疤的将官走了进去,神情疑惑,面面相觑。

    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人是谁。

    不管他是谁,陛下弥留之际,连小殿下都不让在身边,都不多看一眼,反而要见此人。

    真是太奇怪了。

    楚昭目送钟副将的身影,她大概知道为什么,陛下想见的,是父亲吧。

    .......

    ......

    钟副将呆呆站在龙床前,似乎有很多念头,但又什么都没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皇帝看着他,说:“朕,见不到,楚岺最后一面了。”

    看着神情涣散的皇帝,钟副将眼一酸,单膝跪下,声音哽咽:“陛下莫急,将军,很快就,追随陛下去。”

    皇帝哈的笑了:“是了,他也要死了。”

    皇帝的视线越过跪地的钟副将,穿过阔朗深深的大殿,看向外边。

    “朕,想要,看一次,火焰令。”

    火焰令?

    钟副将抬起头,动了动嘴唇,蹦出一句:“陛下,将军说过,火焰令不是,玩的。”

    皇帝再次笑了,因为笑让他更加喘不上气。

    “别怕。”他说,“等他死了,朕见了他,不许他,罚你,他要骂,就对着朕骂吧。”

第十一章 交替

    皇帝寝宫外,烟火在空中炸裂。

    站在殿外的官员们仰头看着天空,神情沉沉又惊疑不定。

    那个钟副将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看诸人,走到殿前忽的燃放了两个烟花。

    这是做什么?陛下想要看烟花?

    大多数人不解,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虽然白日的天空将烟花吞噬一多半,但依旧可以看出形状。

    “那天晚上。”一个官员低声喃喃,“后半夜,就有这个烟花。”

    当时躲在家里也猜测又是什么鬼耍花样。

    原来是,陛下这边啊。

    楚昭,邓弈,谢燕芳,以及前朝那边的官员们,守在城门的谢燕来,此时此刻也都仰头看着天空,有触动有面无表情。

    随着烟花的炸裂,地面隐隐震动,似乎有无数人向这边涌来。

    “陛下——陛下驾崩了。”

    寝殿里齐公公声音颤抖地喊。

    望着天空的诸人瞬时惊回神,跪倒在地,俯首呜咽。

    ......

    ......

    空中的烟花很快散去,皇帝驾崩的消息也送出去。

    京城所有寺庙丧钟齐鸣。

    尚未从皇子动乱中安定的民众再次惊恐,虽然皇帝十多年如同不存在,但毕竟有皇帝在,现在皇子们死的死罪的罪,连皇帝都死了,大夏可怎么办。

    但随着皇帝死讯传来的还有皇长孙登基,楚岺之女楚昭被册封皇后,太傅邓弈监国,东阳名士谢燕芳入朝等等一系列后续。

    惶惶不安的民众又安定下来,国朝还在,虽然这个新太傅没听过,但东阳谢氏是皇长孙的亲舅舅,有他在一定会稳固朝堂,而且,皇长孙还有了皇后,算是成家又立业——虽然才六岁,但也总是让人安心。

    至于这个皇后楚昭,先前皇帝诏书册封太子妃的时候,就引起了热议,此时又再次被翻起来,毕竟太子妃跟皇后还是差了一等,当了太子妃也不一定能当皇后,参照那位死去的太子妃。

    民众们也没有想到皇帝会死,想着还有很久,皇帝教养皇长孙,待皇长孙长大——

    时间还长,一切皆有可能。

    但皇帝突然驾崩了,皇长孙成了皇帝,太子妃楚昭立刻就成皇后了。

    “这,这,不合适啊。”

    “不说天下多少名门望族知书达理的小姐们,就说京城,这楚昭算——”

    “这楚昭怎么了?别忘了这楚昭是谁的女儿,楚岺当年可是陛下最信赖的将官,楚岺更是战功赫赫,如今还驻守边郡,定海神针一般,为了安定边郡,十几年不回京城。”

    因为皇帝的丧礼,天下穿素服,禁舞乐酒宴祭祀婚假,这给了大家更多时间闲聊。

    听到这种话,人们都有一些晃神。

    楚岺十多年不回京,是因为这个吗?

    好像不是吧!

    “他楚岺是罪——”

    “罪什么罪!陛下可有定罪?楚岺可有入牢?人可是堂堂云中郡卫将军!”

    这也是事实,被反驳的人无话可说,反驳的人还不肯罢休。

    “诏书上都说了,这次皇长孙能脱险,就是楚小姐的功劳,这是虎父无犬女。”

    “先有楚岺为陛下定邦安国,现在又有楚岺之女为陛下保住大夏血脉。”

    “她没资格当皇后,谁有?”

    谁知道谁有,这时候说谁有,就是把谁架火上烤,聚众的人们顿时都不说话了,反驳的男人这才一甩袖走开了。

    聚众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低声询问:“这人谁啊?”

    没人知道他是谁,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

    先前被反驳的人哼了声:“一看就是故意吹捧楚氏女的。”

    是楚家的人吧。

    “我看是。”有人赞同,“现在这样的话越来越多,很明显,是有人操纵的——”

    “没错,若不然以前谁说楚氏女——”先前的人更赞同了,忙点头。

    但话音落,又有声音传来。

    “以前谁说楚氏女?你这人,哪个山沟里来的?”

    这次不是男声,是娇俏的女声。

    这边的人们忙转头看,见茶楼的二楼上一群女孩子正走下来,其中一个竖眉瞪眼,满面讥嘲。

    “前一段楚园文会没听过吗?”

    “楚氏女不卑不亢与天下读书人一较高下,谁人不知?”

    其中另一个女孩子一笑:“齐小姐,他们可能真不知道——”小姑娘翘着小鼻头,眼神倨傲,“看起来不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齐小姐的神情就毫不掩饰讥嘲了:“没读过书啊,知道什么叫才德兼备吗?就知道看家世,家世大名气大就可以当皇后了?”

    又有女孩子一笑:“那要这么说,名门望族的赵氏最合适了。”

    赵氏已经株连九族了,朝廷还不罢休,还在追查余党,谁敢跟赵氏扯上关系,茶楼大厅坐着的人们顿时一哄而散。

    这些女孩子们,真是嘴太毒了!

    动乱刚过去,陛下刚驾崩,这些女孩子们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跑出来乱逛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楚园文会,楚园文会可是让京城的女孩子们出了大风头,一个个变得更加嚣张。

    说到底都是那楚氏女的缘故。

    现在楚氏女成了皇后了,以后还不知道女孩子们多嚣张呢。

    惹不起惹不起快躲开吧。

    看着大厅聚众的人散了,齐乐云得意又意犹未尽。

    “竟然还瞧不起楚昭。”她说,“楚昭多厉害啊。”

    旁边的女孩子轻笑:“齐乐云你先前不也瞧不起她嘛。”

    “那是先前啊。”齐乐云倒也不否认,“那不是跟她还不熟嘛,不了解她这么厉害。”

    很少说话的周江也点点头:“楚昭是很厉害,她不仅能文能武,还有悲悯之心,先前过来时,我听到街上也有人议论,说那晚动乱的时候,他们流离失所,极其的危险,敲谁的门都不开,是楚昭打开了楚园大门,收留他们,说楚昭是菩萨心肠,国母仁德。”

    还有这样的事啊,女孩子们回想起那晚,只有满心的恐惧,恨不得躲进地下,那时候谁敢把门打开啊。

    楚昭真是很厉害。

    如果说先前是因为皇后的身份故作佩服,此刻女孩子们眼里都是真诚。

    齐乐云点头:“没错没错,我们一家现在就被收留在楚园呢。”

    虽然是楚棠允许她们进去的,但等同于楚昭收留了。

    “还有,说什么是楚家的人在吹捧。”齐乐云哼了声,“更是胡说八道,楚家现在还大门紧闭,我爬上墙头,都喊不来楚棠跟我说话了,更别提楚家跑出来跟人说话。”

    这个么,虽然相信不是楚家的人在吹捧,但吹捧肯定是有人幕后操作,周江抿了抿嘴,看向街上。

    “就算被吹捧又如何,那些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当得被吹捧。”

    ......

    .....

    高高的宫墙一层层,隔绝了外界嘈杂。

    虽然还没正式册封,楚昭也按照皇后的规格穿着衰服,此时外边百官们哭殿刚告一段落。

    楚昭在殿内与谢燕芳对坐。

    “三公子,喝点热茶。”她说,亲手将茶斟上。

    谢燕芳如今入朝为官,除了哭丧,还有好多事要做,三天下来,他并不轻松,不过公子除了脸色白一些,眼睛红一些,精神还好。

    他没有推辞,接过茶一口饮尽,看着对面裹在衰服里的女孩儿,越发显得小小一团。

    他说:“外边的事你放心。”

第十二章 相依

    这一段有太多事了。

    三皇子作乱,太子死,皇帝驾崩,六岁的皇太孙登基为帝。

    不过这一切虽然令人震惊,但不管民众还是官员们这都算是能接受的,毕竟大家震惊的不是人,而是事。

    但楚昭为皇后势必要引发很多争论。

    这不仅仅是事,还是人选。

    她这个人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

    皇太孙才六岁,却有了一个十三岁的皇后,这不得不让人对她充满猜忌。

    楚昭不用去外边看,单单这几日官员们看她的眼神就足够了。

    如果不是邓弈虎视眈眈,如果没有宫城内杀气森森的兵卫,只怕在皇帝驾崩当日就要质问了。

    楚昭点点头:“有三公子在我放心的很。”

    谢燕芳道:“也不是因为我,是因为阿昭小姐做过的事,值得被人放心。”

    楚昭笑了:“就算我做过的事不值得被人放心,我相信三公子一定也能让它变成值得的。”

    这话如果让多心的人听,可能会觉得是说对方能颠倒黑白,那么能把黑的变成白的,也能把白的变成黑的,可能有些不太好回答,但谢燕芳笑了笑,非常干脆的点头:“我必当如此。”

    谢燕芳不是多心的人,他是个真正聪明的人,这样的人,一颗心就够了。

    楚昭不再多说,认真道:“事发突然,事后又忙乱,一直没有跟三公子仔细说,我当皇后,是我对陛下要求的。”

    谢燕芳也认真点头:“我知道,这必然是阿昭小姐自己的意愿,阿昭小姐不是会被人强迫,做自己为难的事。”

    楚昭没忍住笑了:“我明明说的是我胁迫先帝,怎么三公子还在夸我?”

    谢燕芳摇头:“怎能是你胁迫先帝,是先帝被胁迫在先,我们都是在被胁迫中。”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完全不需要你多做解释,楚昭接着道:“先帝与我父亲当初私建一支兵马,叫做龙威军,这是只听从我父亲的兵马,大部分在边郡,京城也有暗藏,这件事很机密,而且因为我父亲与陛下二十年前的分歧,兵马也没有再动用,所以知道的人更少了。”

    谢燕芳原本猜到差不多的事,此时更清楚了。

    “原来如此。”他道。

    怪不得齐公公会带着小殿下来楚家,更远一些,怪不得萧珣对楚昭如此态度,千方百计要扯上关系。

    “中山王父子应该是猜到我父亲在陛下跟前不一般,但并不知道龙威军。”楚昭道,抚了抚心口,自嘲一笑,“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我和阿羽就不会活着了。”

    谢燕芳默然一刻:“不知道该说是托陛下的福,还是该说万幸有楚将军。”

    这一次萧羽能破局而生,回想起来真是险中极险,因为有陛下和楚将军当年的筹谋,又因为有陛下和楚将军后来的生分,再因为恰好有楚将军的女儿副将回京——这一串串事件,哪一个都是不可或缺,稍有不慎,甚至那一夜缺少任何一人,萧羽大概就不会存在了。

    楚昭也想了想,应该说万幸她死过一次吧。

    当然这话不能说。

    谢燕芳接着说:“所以阿昭小姐你当机立断,请陛下赐皇后之位,这是保全阿羽坐稳皇位的最好办法。”

    楚昭点头:“只有这样,龙威军才能掌控在皇帝手里,毕竟此番动荡,可信可靠的兵马不多了,中山王已经暴露了野心,他会毫无遮掩,陛下死了,太子死了,我父亲——也要死了。”

    女孩儿微微垂目,放在膝头的手攥起。

    这几日她紧绷忙乱,突然想起来,父亲也快要死了,她怎么去见他?

    她还能离开京城吗?

    至少目前是不能。

    谁能想到,她没嫁给萧珣,但依旧成了皇后,依旧,离不开京城——

    有温热碰触她的手——

    楚昭回过神,看到一个温热的茶杯被递到手边。

    她抬眼看到谢燕芳温和关切的眼神。

    “阿昭小姐。”他说,“万般凶险已经走过来了,阿羽的命你都能保下,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再难的事,也有办法。”

    楚昭握着温热的茶杯,点点头:“是。”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轻轻地声音“姐姐——”

    楚昭转头,看到门口飘动的白幔后有穿着衰服的小身影。

    “阿羽。”她忙招手,“快来。”

    萧羽从幔帐后迈进来,谢燕芳起身施礼:“见过陛下。”

    虽然登基大典还没举行,但萧羽已经是新帝了。

    萧羽垂目走到楚昭身边,楚昭牵着他的手:“我跟你舅舅商议如今情形。”

    萧羽嗯了声,这才看向谢燕芳,道:“三舅舅,免礼。”

    谢燕芳坐直身子,看着站在楚昭身旁的孩童,接连遭受变故,再加上为先帝服丧,六岁的小孩子脸色很不好。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他只能撑过来。

    谢燕芳斟茶双手递给他。

    萧羽摇头:“多谢三舅舅,我刚喝过茶了。”

    谢燕芳没有说话将茶杯放下。

    “饿吗?”楚昭牵着他的手,问,“累了就坐一会儿,不用跪的那么直,皇祖父不会怪你的。”

    萧羽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齐公公给我吃了点心,齐公公还拉了帘帐,让我在皇祖父这边躺了一会儿。”

    醒来后发现楚昭不见了,这才寻过来。

    有齐公公照顾可以放心,楚昭拉着萧羽在身边坐下,说:“你现在就安心的送皇祖父,父亲母亲一程。”

    太子太子妃的丧事跟皇帝的一起办。

    她看向谢燕芳。

    “其他的事都有你舅舅,什么都不用担心。”

    萧羽再次对谢燕芳点点头,没有说话。

    谢燕芳垂目:“阿羽,是舅舅无能,没能保护好你父亲母亲。”

    萧羽依旧没有说话,但往楚昭身上靠了靠,似乎要避开什么。

    楚昭察觉他的动作,忙轻轻抚萧羽的肩头安抚,对于小孩子来说直面父母的惨死是很可怕很残忍的事。

    但事实也不能逃避。

    “那晚,中山王世子亲自来我家,威逼利诱我叔父,杀了阿羽。”她继续这个话题,“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人证物证都没有,现在因为我的身份,不能让叔父认罪指证,中山王父子这个隐患暂时难以除去。”

    谢燕芳道:“我会全力以赴,你们放心,中山王父子绝不会再威胁到阿羽。”

    楚昭对他郑重点头:“我相信三公子。”

    她是真的相信,那一世谢燕芳就逼的萧珣束手无策,还是以反贼的身份,这一世,颠倒过来,萧珣的日子更不会好过了。

    听到楚昭的话,萧羽抬起头看谢燕芳,也跟着说:“辛苦三舅舅了。”

    这是自相见以来,这孩子第一次正眼看他,谢燕芳挪到他面前,半跪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萧羽向楚昭这边靠,但没有避开谢燕芳的手,眼神也没有避开,看着眼前这张脸——

    这张脸跟母亲有些像,但比母亲美丽的多,谢燕芳的肌肤白皙如瓷,双目修长,鼻梁高挺,目光温和澄澈——

    “不辛苦。”他轻声说,“谢燕芳只愿不要再有锥心的遗憾。”

第十三章 交代

    夜晚降临皇城一片素白,如雪笼罩。

    齐公公进来给倚着她睡去的萧羽搭上一条薄被。

    “殿下去忙。”齐公公低声说,“这里有我。”

    楚昭没有推辞,轻轻抚着萧羽的头,让他躺在齐公公怀里,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外边跪坐着不少官员命妇,入夜不用哭丧,不过这样守夜也很累,身体累心里也累。

    听到脚步声,官员命妇们都抬起头,看到女孩儿走出来。

    这几日他们对这个女孩儿已经不陌生了,虽然没有册封,但楚氏女出现在皇长孙所在的任何地方。

    她也很忙。

    邓弈见她,齐公公见她,谢燕芳见她——

    相比之下,皇长孙只是跪坐在皇帝棺椁前无所事事,一个六岁的孩童本就无事可做,所以这么个皇后,必然要代皇长孙行事,那将来——

    那女孩儿肯定感觉到四周的视线,但目不斜视,缓步走出去,在她身后有一个宫女打扮但举止神情丝毫不像的女孩子跟随。

    她的年纪跟楚昭差不多,相比于楚昭的目不斜视,这女孩儿则谁看过来,就立刻看回去,一双杏儿眼闪烁着凶光。

    别的宫女垂手垂首,她则抬着下巴,双手还按在腰间,似乎随时要拔刀——

    虽然不相信这女孩儿真敢行凶,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员命妇们纷纷收回视线。

    楚昭走到大殿外,夏日的夜风没有多清爽,但可以让人轻轻的吐口浊气。

    “钟叔呢?”楚昭低声问小曼。

    小曼抬着下巴看着天:“我怎么知道,我一直跟着你呢。”

    那晚有了龙威军,钟叔就给小曼这群人分了其他任务,留在楚园,不过小曼不同意自己也留下。

    “——将军。”女孩儿咬着牙挤出两个字,“让我看好她。”

    钟叔瞪了这女孩儿一眼,大概也是觉得将军之命不可违背,最终同意了。

    小曼一直跟她,日夜都不离开,只是态度不怎么好,很少说话。

    不过见识过这女孩儿的厉害,而且可以说这女孩儿才是她们和萧羽的救命恩人,楚昭和阿乐都不以为怪,也不会真把女孩儿当护卫使唤人。

    阿乐千方百计讨好她,哄她开心。

    小曼虽然看起来很难讨好,但其实也很好相处,话不多,只是偶尔会盯着楚昭看,打量,若有所思——

    楚昭对小曼的回答笑了笑,不再问她,唤来一个禁卫吩咐几句,那禁卫疾步去了,楚昭转头看小曼又在悄悄打量她,视线相撞,小曼转过头看天。

    “小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父亲?”楚昭笑问。

    她问得倒是干脆,小曼转过头,看着楚昭:“是。”

    楚昭没有生气,看她的眼神更柔和,问:“你父母还在吗?”

    小曼的眼神顿时变得很凶,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在了。”

    果然如此啊,楚昭轻声说:“所以你们都是牺牲将士们的家人吧。”

    如果这样说的话,她们不喜欢父亲,对钟叔态度也不好,都可以理解。

    “毕竟,也算是我父亲让你们失去亲人。”

    身为将帅要让将士们去厮杀,厮杀总是会死人的,将士们也都是人,有家人。

    楚昭知道在落城有亡故将士家人聚集的地方,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子女,父亲都专门分拨了军费照看,还给他们寻找生计。

    但再照看,也是失去了亲人,尤其是子女们,心里会有怨恨吧。

    听楚昭这样说,小曼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忽的笑了笑,眼神又恢复了阴郁。

    “没错。”她说,“就是你父亲让我们失去亲人的。”

    楚昭要说什么,钟长荣大步走来,一看到两人在说话,立刻戒备地盯着小曼。

    “你不要乱说话。”他开口就警告。

    小曼哼了声,转过头,看天。

    楚昭忙安抚钟长荣:“没说什么,小曼姑娘不爱说话,我在问她在宫里习惯不。”

    钟长荣审视瞪了小曼一眼,道:“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军营里能习惯,宫廷里自然也能。”

    这话也说的怪怪的,看起来在边郡的时候,小曼这些人都不掩饰对父亲的不满,当然,不满归不满,她们做事依旧干脆利索可靠,否则钟叔也不会让小曼跟在她身边。

    楚昭拉住钟长荣,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钟叔,父亲那边你送消息了吗?”她问。

    自那一夜后,所有人都很忙,邓弈和谢燕芳忙着清查朝堂,钟叔则握着整个京城的安危。

    谢燕芳回来后,城门打开,又要清查收整京营,纵然有龙威军,钟长荣也忙的不可开交,还好有谢燕来守着皇城,否则他真是分身乏术——不过为什么要说还好有谢燕来?

    这小子也不可靠!

    钟长荣收回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当然,再忙,这么重大的事,他第一时间就把消息给将军送去了。

    “我跟将军说了,这辞呈肯定是辞不了了。”他低声说。

    为了小姐,将军也不能辞了官。

    虽然他不懂这些朝堂之事,但就算是民间嫁女,娘家也是很重要的,眼下皇帝太子都死了,就剩下这么个六岁的小娃娃,小姐嫁过来,那真是势单力薄——

    等等。

    小姐,嫁给了一个六岁的小娃娃。

    钟长荣再次愣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先前只想着皇后,小姐当皇后了,只想着皇后这个身份,似乎忘记了当皇后是要嫁给皇帝,而如今,皇帝,只有六岁。

    这,这,这——

    这事,是好还是不好啊?

    将军会怎么想?将军是不是很着急?将军会不会不同意?

    虽然皇帝之命不可违,但将军又不是没违过——

    “钟叔?”楚昭唤了几声。

    钟长荣回过神,神情有些焦急:“我,我再给将军送消息。”说罢就要走。

    楚昭忙拉住他:“钟叔,别写信了,你回去见父亲吧。”

    钟长荣愣住了,回去?

    “小姐。”他急道,又看了眼四周,皇宫大殿深深,其内有不少视线向外看——

    钟长荣忍不住拉着楚昭向一旁走了走,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压低声音:“我现在怎能把小姐你一人扔在京城。”

    楚昭看着钟长荣,在忽明忽暗中,钟长荣的刀疤脸更狰狞恐怖,但她能看到狰狞恐怖的脸上满是关切。

    “钟叔,父亲和你们在,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不是一个人。”她说,“有你们在,我在京城就能安稳,但是,父亲他——”

    父亲他身体不行了,命不久矣。

    “钟叔,不能把父亲一人扔在边郡。”

    “相比于我,父亲更需要你。”

    将军的身体状况,钟长荣比谁都清楚,的确是已经耗空了,再加上这突然的变故,收到消息的将军不知道会不会被刺激的病情加重——

    如今龙威军就是小姐的保障,虽然将军身边都是可靠的人,但如今朝廷的形势实在是动荡。

    “还有,中山王是最大的危险,中山郡在边郡和京城之间,万一他们动作,引发边郡动荡,京城也就危险了。”

    没错,中山王有野心,在京城经营这么多年,在边郡自然也能,不知道现在的边郡是不是也动荡了,念及如此,钟长荣恨不得插翅立刻飞回边郡——

    但,他又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裹在衰服里的女孩儿更加的娇小。

    “小姐,你一个人——”

    楚昭笑着摇头:“不是啊,我有小曼啊。”她指了指一旁。

    他们走过来说话,小曼并没有跟过来,站在原地扭着头,但敏锐地感觉到楚昭在说她,于是把头扭的更开——

    钟长荣神情复杂:“她——她一个女娃娃。”

    但并没有说小曼不可靠。

    “还有。”楚昭道,越过钟长荣看向前方,眼睛亮亮一笑,“阿九呢。”

    阿九?

    钟长荣转过头,看到远处的宫门一小将不急不缓的走来,灯火铺在他身上,铁甲闪着光。

    又是这小子!

第十四章 一心

    先前要收整京营,钟长荣分身乏术,小姐说不用担心,有阿九呢,这边交给阿九就行。

    那也罢了,他只是分心在京城外,皇城京城有什么事,他抬脚一转就回来了。

    但现在他要回边郡,距离京城可不是抬脚一转的距离。

    小姐怎么就这么相信这小子!

    “小姐。”他低声说,“他是谢家人。”

    先前皇城危险,小殿下和楚昭是一体的,谢家人为了保护小殿下必当全力以赴,对楚昭也自然尽心尽力。

    但现在小殿下已经昭告天下为皇帝,有文武百官,有邓弈太傅监国,谢燕芳也入朝为官,身为皇帝的舅父,地位肯定不一般,东阳谢氏更是家大业大——

    一个皇后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不会对皇后也全力以赴的。

    唯一能震慑他们的就是龙威军,现在小姐竟然要把龙威军交给谢家人。

    “不是交给他。”楚昭笑道,“只是让他领兵,龙威军还是我们的,龙威军也只认我们。”

    这个道理钟长荣也知道,但是,那还是谢家人——

    “钟叔,一家人也不一定就是一心人。”楚昭说,“你觉得我,我父亲,和伯父是一心吗?”

    那当然不是,钟长荣毫不犹豫。

    楚昭轻声说:“所以不管他姓什么,他首先是个人,不是谁的附属。”

    钟长荣皱眉,慢悠悠走路的谢燕来也终于走过来了。

    “见过殿下。”他恭敬施礼,“皇城一切安好,人员进出有序,末将尽职尽责,不敢懈怠。”

    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其实这话是在说,我很忙,别来烦我,楚昭抿嘴一笑。

    “谢燕来,钟副将有话跟你说。”她道,说罢对钟长荣挤挤眼,转身走开了。

    钟长荣一怔,想要喊住小姐但又不想让小姐为难,最终没说话,转头看谢燕来。

    谢燕来不在意他凶狠地视线,直起身子,懒懒问:“钟大人,又有什么吩咐啊?”

    看这小子惫懒的样子,一点都不可靠!虽然这些日子没出什么纰漏——钟副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跟我来。”

    谢燕来不情不愿被他拖走了。

    跪坐在百官中的谢七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推了推谢燕芳,低声说:“你看,他们又说什么呢?”

    谢燕芳垂着头闭目养神,官员们也并不是要整夜熬着,分着时间,但不管怎么分,在宫里守夜是休息不好的。

    谢燕芳也不故意把自己熬得悲痛憔悴,能休息就休息,他既然能坐在这里,就不需要用外表样子来取悦世人。

    此时被谢七爷推了推,他也不睁开眼:“不管说什么,都是为了阿羽好,只要阿羽好,一切就好。”

    那倒也是,谢七爷看了一眼钟副将和谢燕来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殿内,那女孩儿已经进去了,隐隐可见她幔帐后跪坐,这楚氏女要想坐稳皇后位置,必须依赖阿羽,依赖他们谢氏,她不能也不敢做对谢氏不利的事。

    谢七爷再看了眼殿内的身影,收回视线,也闭目养神。

    下半夜的时候,楚昭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看到萧羽跪坐在身边。

    看到她醒来,萧羽挪得更近,小声说:“姐姐你再睡会儿吧,我守着呢。”

    楚昭伸手轻轻捏了捏他鼻头:“我睡好了,该换你了。”

    萧羽似乎要摇头,又停下点头,嗯了声,他听姐姐的话。

    楚昭却没有让他立刻躺下,问喝过热茶,吃过东西没,又摸了摸手额头,确认是否正常。

    萧羽乖巧任她查看,一一点头吃过了,喝过了。

    楚昭这才放心让他躺下歇息,不忘把藏在一旁的竹筒给他放在怀里——就算服丧萧羽也时时刻刻带着竹筒。

    楚昭从无异议,也不问,还让齐公公传令宫女太监们视而不见。

    萧羽微微窘迫,但更多的是安心,抱紧竹筒闭上眼。

    毕竟是六岁的孩童,虽然什么都不做,但只在这里跪坐着,就疲惫不堪,很快就睡着了。

    待他睡了,齐公公才从幔帐外走进来。

    “殿下。”他低声说,“你去用些宵夜,这里老奴守着。”

    楚昭也没有推辞,她坐稳皇后的位置,不需要靠着纯孝哀伤的样子来取悦世人。

    看着楚昭走出去,其他的太监也才走进来,有人给齐公公递来热茶——作为救护小殿下的功臣,在这皇宫里内侍中,齐公公以后就是说一不二了。

    太监们都争先恐后对他表示忠心。

    “齐公公。”有人低声说,“楚小姐在的时候,你怎么总是退避啊。”

    齐公公道:“小殿下能活着,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楚小姐,小殿下应该跟楚小姐多亲近,我不能打扰。”

    “那您呢。”那太监关切担忧问。

    意思是,小殿下能活着,能有今日,也是齐公公您的功劳啊,你也应当争取在小殿下心中中更重要地位。

    齐公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我要是去夺小殿下的亲近,那就是害了小殿下。”

    他低头看着睡着的孩童,满眼慈爱,再抬起眼看这个太监,眼神变得阴冷。

    “楚小姐是皇后娘娘,别再让我听到你们称呼有错。”

    这太监忙跪地应声是,再不敢多说一句。

    楚昭已经走了出去,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太监们在后低语什么,带着小曼从守夜的朝臣面前穿过,向侧殿去。

    侧殿给守夜的人们准备了食物,总不会真的要把大家熬得不像样子。

    但楚昭刚走过回廊,就有人斜刺里站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小曼的手也抓住了来人的胳膊,小曼的手里还滑出一把刀——

    撞在来人的胳膊上,发出叮的响声。

    这是铠甲——

    “小曼。”楚昭已经认出来人了,忙道,“无妨,是自己人。”

    小曼毫不迟疑收回刀站到后边去了,似乎从未有过动作。

    “什么自己人。”谢燕来低声说,将手一带,“跟我来。”

    不是自己人跟你走干什么,小曼看着楚昭果然迈步,还示意她不用跟着,她撇撇嘴没有跟上。

    谢燕来拉着楚昭来到宫殿墙角的阴影里,这里光亮照不到,虽然不远处兵卫,但他们对他们视而不见。

    “你要说什么?”楚昭低声笑说,“这么见不得人吗?”

    谢燕来呵了声:“还不是因为你,你什么意思?让我接替钟副将掌管龙威军。”

    他又不傻,她以为钟副将跟他说,他就以为跟她无关了吗?

    没有她的允许,钟副将哪里会跟他说这个,只会用眼神一刀一刀地砍他。

    楚昭笑道:“就是钟副将说的意思啊,他另有任务,所以指派给你任务,怎么,你身为禁卫,不听军令吗?”

    谢燕来呸了声:“这里没别人,你少来胡说,这是军令吗?”

    楚昭看着他,黑眼里眼睛亮亮,似乎不解:“若不然呢?”

    谢燕来居高临下俯瞰这个女孩儿,宛如又回到驿站,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儿跪着求善人们行行好救救我的命——

    她可不是真要求别人救她的命,而是要让别人丧命。

    他一手撑着墙壁,低头在她耳边,说:“你是要让我跟谢燕芳自相残杀。”

第十五章 相报

    夏夜闷热,少年气息在耳边带来森森寒意。

    楚昭抬头看着他:“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为什么要让你和三公子自相残杀?先前我与你们毫不相干,现在我与你们谢氏——哦,不对。”

    说到这里她把头抬的更高,盯着少年的眼。

    “应该说,我与三公子宛如一体,小殿下的安危,我皇后之位的安稳,都离不开三公子。”

    “你们自相残杀,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燕来看着她,收回手,站直身子:“你说的都对,但是,我知道你是这个意图,如不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昭失笑,哈了声:“我对你好?”

    似乎听到多可笑的话,似乎她从没做过,都是他的臆想,谢燕来冷笑。

    接着装。

    楚昭没有再笑,认真地想:“我是对你蛮好的,在路上,你藏着给我父亲的密信,我没有告诉钟叔,你挨打,我替你阻拦,给你送药治伤,那般动乱的时候,我相信你,让你替我守宫门,又要把龙威军给你——”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点点头,神情感慨。

    “我是对你真好。”

    她伸手拍拍少年冰凉的铁甲。

    “阿九,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多好。”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

    “那总该替我送封信了吧。”

    谢燕来想过她各种反应,但最后还是被这句话打败了,又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恼火。

    “楚昭。”他咬牙,“你别跟我装疯卖傻。”

    楚昭沉脸:“我从未装疯卖傻,我对你这么好,就是图你回报。”

    谢燕来冷笑:“这还不是装疯卖傻?谢燕芳你可以不信,不让他给你送信,钟长荣呢?你总不会连他都不信,他都要回去了。”

    楚昭道:“我和我父亲的身份也不同先前,这个皇后之位,是我跟陛下要来的,多少人猝不及防,也心有不甘,钟叔自然可靠,但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有些事我跟他讲不清,也不能说明,这里的事,我父亲完全不知道,我必须亲自写信一点一点的说明,而且有些事,事关——”

    她抬眼看谢燕来。

    “事关我母亲是生是死。”

    谢燕来看她一眼,母亲是生是死?虽然他不在意这女孩儿,但没办法,这女孩儿在京城闹出这么多事,人人都在说她议论她,她的事就那么自然而然传进他耳内。

    这女孩儿也没有母亲。

    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了。

    那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一个秘密,我母亲没有死,她还活着。”楚昭轻声说,身前的手攥住,一双大眼幽幽,“我要问问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父亲就要死了,我怕我见不到他,我也怕,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谢燕来转开视线,说:“又要我接管龙威军,又要我送信,我也不是神仙。”

    楚昭道:“你可以安排别人。”她想了想,“张军爷他们就很好,你熟悉,我也熟悉,而且毫不起眼,不会有人注意。”

    谢燕来看她一眼,嗤笑:“你这熟悉,相信,还挺随意。”

    有什么好熟悉的,不过是路途上隐瞒身份萍水相逢而已。

    “虽然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楚昭道,“但有些人可靠不可靠,可托不可托,一眼便知。”

    说完看着谢燕来,微微一笑。

    看什么看,笑什么笑!谢燕来冷笑:“你知道什么叫最厉害的骗子吗?十句假话里一句话真的。”

    说罢伸手从她手里抓过信,转身就走。

    “哎。”楚昭唤道。

    谢燕来停下脚回头,不耐烦问:“还要怎样?”

    楚昭走过来,围着他转了转,只可惜谢燕来个子太高了,不能贴着他耳朵说。

    “你问过我了,我还没问你呢。”她只能靠近他胸口,低声说,“你,为什么要跟谢燕芳,自相残杀?”

    她仰起头看他。

    “我对你好,你竟然能想到这个,你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啊?是不是这辈子没有人对你好过?”

    谢燕来看着凑过来摆出一本正经模样的女孩儿,伸出两根手指戳着她的头把她推开。

    “楚昭,少来跟我玩这套。”他凤眼挑起,低声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不是三岁小孩。”

    说罢大步向前。

    楚昭在后又喊了声:“阿九。”

    谢燕来有些恼火的看了眼四周,再回头看那女孩儿,眼神狠狠警告,这是皇宫大殿,不是荒野,也不是大街上。

    楚昭一笑:“我是要我认识的阿九帮我做事,不是其他人。”

    谢燕来扯了嘴角,嗤笑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他会为这种话感动吗?不是谢家子的阿九又能做什么?

    不是谢家子的阿九,这辈子也不会跟楚小姐相遇。

    看着少年大步离开,楚昭松口气,神情有些复杂,阿九真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

    谢燕芳。

    楚昭垂目,她当然不会全心全意的信他,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聪明又野心勃勃的人。

    她可以与他合作,可以与他共进退,但她不可以信任他。

    至于阿九,楚昭抬起眼,看向昏暗夜色里走远的少年身影。

    他质疑她对他好?

    他怎么不想想,是他对她好在先,他明知她是谁,却对家人绝口不提,他明知能够败坏她名声,他也绝口不提。

    她对他好是回报。

    当然,私心也有。

    但,跟谢燕芳自相残杀——

    楚昭抿了抿嘴,现在说这个话还太早了,她和他哪有资格跟谢燕芳自相残杀。

    ......

    ......

    楚昭走回侧殿,看到熟悉的身影也要迈进去,她忙唤了声“三公子。”

    谢燕芳站在台阶上回头,一眼看到她,微微一笑,再低头施礼。

    楚昭走过来,问:“饿了吧?”

    谢燕芳低声说:“不饿,就是坐累了,找个地方歇息。”

    楚昭被都逗笑了,低声说:“我就不一样,我是饿了。”

    谢燕芳伸手做请,示意她先行。

    楚昭走在前边,又回头道:“我刚才见过燕来了。”

    谢燕芳哦了声:“有什么事吩咐他就好,虽然他说话不好听,但让他做事绝对没问题。”

    楚昭低声说:“钟叔要回一趟边郡,所以,我让他暂时替代钟叔之职。”

    谢燕芳没有丝毫惊讶,点头:“他最合适。”又看着楚昭,“我选个大夫跟钟副将一起过去吧。”

    父亲的病情对谢燕来来说不是什么秘密,楚昭点点头:“好,就请三公子你安排了。”

    谢燕芳轻叹一口气:“如果不是阿羽情绪不稳,离不开你,你应该回去看看。”

    楚昭摇头:“这不怪阿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谢燕芳也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选择,这是天道无情,这是你无可奈何。”

    总之,这不是她的错,她不要因此而自责。

    谢三公子要想对人好,那是真的好啊。

    希望他能一直对她这么好,楚昭对谢燕芳一笑,与他一起迈过门槛。

第十六章 任务

    天蒙蒙亮的时候,疾驰的人马在京营里穿梭。

    京营里一直都人马在疾驰,嘈杂忙乱从那晚动荡开始就没有停下。

    相比于京城的动荡,京营动荡的更早,夜里突然人马调动,突然的厮杀起来——

    想起那天的事,张谷还是冒出一层层寒意,原本熟悉的同袍互相残杀,然后又被外边来的人马杀,再后来又有奇怪的朝廷的兵马来围住京营,又有不少人被杀——

    张谷站在营外,看着天边的青光,其他营的人不知道,他所在的驿兵营如今少了一半熟悉的面孔。

    上司在动乱当晚就被人一刀砍了,上司是太子的人,上司死了,驿兵营于是被划为三皇子余党。

    他们侥幸没有立刻被砍头,如今关押待审,将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当这个兵。

    “张头儿。”

    有声音在后轻轻唤。

    张谷回头,看到是一个驿兵挪过来。

    还好,他这个小队里的人都还活着。

    “给。”同伴塞给他一壶热茶汤。

    张谷接过喝了一大口,驱散了身上的寒意,道:“不用担心,我看已经安定下来,该处置的都处置了,我们应该没事,只要活着,哪怕不当兵,也算是幸运。”

    他是要安慰兄弟,但同伴神情没有惊慌忐忑,反而眼神兴奋:“头儿,头儿,你知道吗,那个现在,管事的,朝廷的,皇帝的人——是谁吗?”

    京营里杀来杀去的,如今掌管京营的据说是皇帝的亲卫,也有说是暗卫军,首领自然是皇帝的人,不过他们这些小人物没资格见。

    张谷也不在意,管他是谁呢,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头儿,是我们认识的。”同伴激动地说。

    认识?张谷有些不解,他们这些小驿兵能认识皇帝的人?

    “不是皇帝的人,是楚将军的人。”同伴低声说,“那个,钟副将。”

    张谷一时没懂他说的是谁。

    同伴在脸上比划一下:“刀疤脸,楚小姐,阿福,我们在路途终于到的,阿福那时候——”

    阿福,刀疤脸,楚将军,张谷一瞬间醍醐灌顶,曾经的记忆涌现——其实这件事也并没有过去太久。

    “他?”他有些惊讶,“竟然是他?”

    不过也不奇怪,楚岺曾经是皇帝最信重的人,说不定这次的事皇帝早有戒备,让楚将军派了人回来——

    张谷胡思乱想,耳边听同伴又低声说了句话。

    “我还听说,楚将军的女儿,现在是皇后。”

    楚将军的女儿,那不就是阿福?张谷再次一个激灵回过神,阿福做了皇后?那——

    突然呼喝声,打断了凑在一起的两人。

    “张谷!”来人厉声喝,“出来。”

    张谷和同伴被喊得微微一颤,难道轮到他——

    张谷抬起头,看到蒙蒙青光里有几个兵将站在不远处,他的视线不自主的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小将穿着铁甲,背负箭,腰悬刀,身高瘦长——

    似曾相识,又耀目不可直视。

    他呆立着没有动。

    还是那小将先开口了。

    “张头儿。”他说,“许久不见。”

    ......

    ......

    驿兵营的新丁坐在地上偷偷擦泪,世事真是无常,原本以为离开乡下进了京营,以后就能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结果呢,这才没多久,别说出人头地了,他的头就要掉了。

    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了皇子兵变?

    更倒霉的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新丁默默悲伤,但很快被打断了,先是一个同伴跑过来,抓着其他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其他人立刻如同水开了一般,咕嘟咕嘟沸腾。

    “真是阿九?”

    “阿九当官了?”

    “他还记得咱们!”

    “记得,把张头儿叫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只有他们两人。”

    看着这几人眉飞色舞的样子,新丁也哭不下去了,忍不住问:“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那几人回头看他:“你小子,算是运气好。”

    新丁惊愕,什么好运气?被关着等待杀头吗?

    张谷此时走回来了,看到他,大家都围上去,激动地问“头儿,阿九来做什么?”

    张谷看着诸人:“收拾一下,我们出任务了。”

    任务!诸人惊讶,连新丁都跳起来,出任务就意味着他们没事了,恢复如常了。

    “真的?”大家问,又激动,“是阿九放了我们吗?”

    张谷看着大家,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这个任务是他给我们的。”不过他又摇摇头,“也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同伴们不解。

    张谷手按着腰间,没有再多说,只道:“好了不要问了,领自己的装备,我们即刻就走,如今多事之秋,朝堂军务政务繁忙,不能耽搁——。”

    其实他也不用解释,同伴们没有丝毫觉得太匆忙,此时此刻都恨不得立刻出任务,让日子恢复如常,齐声应和着去收拾了。

    新丁也跌跌撞撞糊里糊涂被拉着去了,这是真的吗?

    但很快新丁就相信这是真的了,他们很快配齐了马匹装备,而且比以前要好的多,每个人看到他们都恭敬不已,要什么就给什么,甚至不开口就乖乖奉上。

    几人打量着从未用过的骏马,神情兴奋。

    “阿九果然当了大官了。”一个同伴说,又感叹,“阿九当了大官没有忘记我们。”

    “阿九真是好兄弟。”另一人亦是感叹。

    新丁忍不住问:“阿九,到底是谁啊?”

    其他人看向他,带着同情:“你小子运气不好,没赶上和阿九一起的时候。”

    大家嘻嘻哈哈笑闹,毫无前几日阴云密布愁苦茫然,所有人都活了过来,张谷站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笑,但其实没有忘记他们的何止阿九,还有阿福。

    ......

    .......

    “是她要你们帮忙的。”那少年不咸不淡地说,“她可是很相信你们了。”

    张谷当时忍不住就笑了:“阿福真是,太客气了——”

    “客气什么啊?”少年又是凤眼挑起那副痞子样,“因为你们太好骗了,当然可相信。”

    这自然是说当初路途上,张谷不由笑意更浓,看着眼前的少年:“能和你们相遇同行,真是好运气。”

    少年气恼:“好什么运气啊,张头儿,你快点改改你老好人习惯吧。”

    张谷哈哈笑,先前这少年初来乍到桀骜不驯,他不觉得害怕,此时这少年铁甲冷戾,众将恭迎,他依旧不觉得害怕。

    ......

    ......

    “头儿,你笑什么?”同伴看到了,此时此刻,心无负担,也敢说笑了,打趣问,“阿九还给咱们什么好处了?”

    张谷哈哈一笑,拉住缰绳要上马。

    “头儿。”那同伴跑过来低声问,“阿福,真的当皇后了吗?”

    张谷握着缰绳的手一顿。

    ......

    ......

    “她不是什么阿福了。”阿九握着缰绳,回头,“皇帝传位皇太孙,敕封楚氏女楚昭为后。”

    少年翻身上马,微微一笑。

    “她现在是,皇后。”

    说罢催马疾驰而去,在他身后,一众兵将紧随簇拥。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皇帝,是皇长孙。

    阿福,成了皇长孙的妻子了。

    那,阿福和阿九,再也做不了夫妻了。

    没想到,两家长辈没有棒打鸳鸯,天外飞来一棒——

    张谷抬头看向前方,天光已经大亮,那少年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

    阿九他,心里很难过吧?

第十七章 大典

    因为国朝大动荡,先帝太子等人很快下葬,举办皇长孙的登基大典。

    以及,册皇后大典。

    皇长孙和皇后的大典也是一起办的,按理说这也不应该,但邓弈和谢燕芳都要这么办,朝官们反对也没用——如今这朝堂,邓弈被皇帝托孤,手握玉玺虎符,谢燕芳则是皇长孙唯一的亲人,杨氏被三皇子屠杀将尽,赵氏被诛九族连根拔起,朝中一多半的官员纷纷向东阳谢氏攀附。

    两人一个斩钉截铁,一个含笑不语,半个朝堂都沉默。

    天不亮的时候,楚昭就开始装扮了。

    相比于皇长孙,齐公公更担心楚昭这边,皇长孙从小在皇家长大,礼仪规矩深入骨髓,所以他特意抽空跑来这边看。

    殿内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林立,齐公公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坐在正中的女孩儿,女孩儿正在梳妆,身上还穿着简单的宫装,但她坐在那里,姿态端庄,神情自若。

    她看着镜子里,眼神还有奇怪,似乎走神,但又双目凝神,不怒自威。

    那一刻,齐公公莫名生出她就是皇后的念头。

    那女孩儿敏锐,抬眼看过来,见是齐公公,略有几分阴郁的眼神瞬散,浮现笑意。

    “阿羽可好?”她问。

    齐公公忙施礼:“都好都好,小殿下担心您,催着老奴来看看,如果老奴不来,他自己就要跑来了。”

    楚昭一笑,视线在桌案上扫过,拿起一碟梅花糕递给齐公公:“这个我吃了,觉得刚刚好,不腻也不干,让他吃几口,其他的也不敢多吃。”

    齐公公应声是双手接过。

    宫女此时捧了各色朱钗以及凤冠过来。

    楚昭抬手制止:“先更衣吧,梳好了头,再更衣容易乱,坐卧也不自在。”

    宫女们应声是,宫妇们在一旁也半句不多说。

    齐公公忍不住再看楚昭一眼,这话奇怪,总觉得像是以前装扮过似的,不过也可能是女孩儿们装扮的经验。

    不过,能在这种时候记着经验,关注自己舒不舒服的,很稀奇。

    这女孩儿真是——齐公公心里很佩服,不由想到那一晚,女孩儿抬手就抽刀杀人,再想到女孩儿的父亲,楚岺当初刚进宫的时候,不也沉稳如山,也没什么稀奇。

    齐公公收起视线,捧着梅花糕告退了,楚小姐这里不用担心,他还是安心去照看皇长孙吧。

    楚昭看到了齐公公的眼神,但也不在意,她环视一眼大殿,再一次走进这里,她不想也懒得让自己装陌生人。

    她又看了眼四周垂目乖巧的宫女宫妇们。

    那一世她册封皇后的时候,可没少被折腾。

    这些宫女宫妇太监们也没有这么乖巧,瞧不起她这个无名之辈边郡之女,动不动就说这是规矩,而她呢,也战战兢兢,唯恐给萧珣丢脸。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穿上皇后礼服的自己。

    规矩,规矩都是主人定的。

    而这一次,她是这里的主人。

    ......

    ......

    阿乐深吸一口气,听着四周奏响的乐声,不由看了看另一边的小曼。

    “小曼。”她低声唤,“你别紧张。”

    宫女装扮的小曼看她一眼。

    就算是皇后册封,小曼也跟在楚昭身边,和阿乐一起负责捧霞帔,按理说这是应该由资深宫妇担当,毕竟是不容出半点差池的重要场合。

    也有宫妇提出了,但小曼一口咬定不行。

    “越是重要的场合越危险。”她说,“我们就是经常在重要场合做事的。”

    宫妇被说的一愣,危险?是指走错了,走慢了,失手扯坏了东西,这种危险吗?还有,她在重要场合做什么事?

    楚昭笑了:“无妨,就让她跟着吧。”

    听到楚昭这么说,阿乐立刻也要跟着。

    宫妇们还能说什么,这位名不经传的楚小姐在皇城里,被先帝钦封,被小皇帝日夜依偎,被齐公公恭敬以待,能与太傅邓弈对坐,能跟国戚谢三公子详谈,她走出去,皇城的禁卫俯首行礼——

    就算这位小姐真在册封大典上出了差错,谁会说什么?

    阿乐还是有些紧张的,紧张是怕自己做不好,她原本从未紧张,先前暗夜跟着小姐厮杀进入皇城,小曼跟着小姐进出,她则守着小姐所住的宫殿,一切都有她做主,不觉得如何,直到此刻,看着威严的大殿,看着乌压压的朝官,听着肃穆的宫乐——

    这不是做梦,小姐,真的要当皇后了。

    皇后啊——

    “小曼。”她喃喃说,“你知道什么叫皇后吗?”

    皇帝的妻子,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和小姐离开边郡进京的时候,她想到将军是要小姐在京城找个人家成亲,她也觉得应该这样,边郡那些人哪里配得上小姐,但她从未想过小姐会嫁给皇帝,当皇后。

    小姐以后就是皇后了!

    小曼看她一眼:“我知道什么叫皇后,但不管皇后是什么,不都是还是楚昭?”又道,“你的手在抖,你行不行啊?不行我自己来就行。”

    阿乐眨了眨眼,是哦,她看着站在前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翟衣,朱红庄重,衣摆下又有一层层华丽的云边,头上带着花树冠耀目生辉,她身姿端庄,又怡然闲适。

    皇后,小姐是皇后,皇后就是小姐,阿乐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心神安定。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没有官员们站出来哭闹,也没有人走错了步子,站错了位置,直到轮到皇帝登上台阶步入朝殿坐上龙椅。

    皇帝不肯走了。

    穿着龙袍的孩童站在日光下,转过身向后看。

    ......

    .......

    “要什么?”

    站在几步外的朝官们,看着跑来的齐公公,急声问。

    齐公公脸上滚下一层汗。

    “要,楚,皇后。”他结结巴巴,要说楚小姐,又及时改了口,“跟他一起走。”

    听到这话一个头发花白的朝官再忍不住愤怒:“荒唐!”“又不是六个月的娃娃。”

    史书上是有娃娃皇帝,被人抱着完成登基,但萧羽再小,也六岁了,这是胡闹什么!

    “也别急。”另有官员脾气温和,“陛下还小,主要是接连遇到的事,咱们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六岁的孩子,好好说说,劝劝。”

    听他这样说,后边的官员们一阵骚动,纷纷唤一个名字。

    “谢大人。”“谢大人快来。”

    随着呼唤,队列让开,穿着官袍的谢燕芳疾步而来,看着齐公公问“怎么了?”

    齐公公看着谢燕芳的官袍,以及年轻的面容,施礼道:“您去劝劝陛下吧,他不敢一个人走。”

    “无妨无妨。”谢燕芳道,“我去跟他说说。”

    说罢向前而去,诸官看着谢燕芳走到萧羽面前,半跪下来,与孩童轻声说话,孩童原本绷着脸虽然摇头,但渐渐缓和了神情,神情变得犹豫——

    看来是说动了。

    官员们神情欣慰:“还是要哄啊。”又感叹“孩子嘛。”也有伤感“还好有谢三公子这个亲人在。”

    站在最前列的邓弈自始至终没说话,待看到谢燕芳牵住萧羽的手,萧羽垂下头要转过身——

    “请皇后来。”他忽道。

    诸官一愣,什么?

    “太傅,你这是?”先前的白头发官员问,“要让皇后也来劝陛下吗?”

    不待回答就摇头。

    “不用,陛下已经被谢大人说服了,再让皇后来多此一举,不能耽搁了吉时。”

    其他官员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但邓弈不是跟他们说的,更不是跟他们商议,而是对旁边的禁卫下令。

    那禁卫根本不理会官员们说什么转身就去了,很快官员的队伍们再次让开,在禁卫引路下,楚昭疾步而来。

    “怎么了?”她问。

    嘈杂的官员们瞬时无声,避开视线。

    邓弈也并不说什么事,只道:“陛下找你,你过去看看。”

    楚昭也不多问,点点头:“好。”

    她越过诸人向前而去,邓弈又唤住:“皇后娘娘。”

    楚昭回头看他。

    邓弈看着她,眉眼深深,道:“别误了时辰。”

    楚昭定定一刻,颔首:“本宫知道了。”说罢转过身向前。

    正要转身的萧羽一眼看到走来的女孩儿,抽回被谢燕芳握着的手,对着楚昭伸出。

    “姐姐。”他喊。

    谢燕芳看过来,见女孩儿含笑而来,俯身接住萧羽的手。

    “怎么了?”她低声问,“不是都说好了,你还叮嘱我不要怕呢,怎么自己怕了?”

    萧羽看着她:“我不想自己走,姐姐你跟我一起。”

    楚昭看着他,一笑:“好啊。”

    萧羽的脸上绽开笑容。

    楚昭这才看向谢燕芳,低声道:“三公子,时辰快到了,大典不能再出纰漏。”

    谢燕芳半跪在地,看着女孩儿清澈的眼,点点头:“好。”

    他站起来,让开路。

    楚昭再看萧羽,孩童还冲她开心地笑,楚昭一笑,然后端正面容,轻咳一声,萧羽也立刻收了笑,如同她一般端正面容。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迈上台阶。

    谢燕芳站在原地目送,然后收回视线转身走回来,路过邓弈时,忽然看着他,笑了笑。

    邓弈对他的笑浑不在意,神情木然,微微颔首:“辛苦谢大人了。”

    谢燕芳笑道:“太傅客气了。”说罢不再多言越过他走回官员队列中。

    “跪!”

    礼官高唱,鼓乐齐鸣,官员们齐齐跪下。

    高高的台阶上唯有两个身影。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一步一步向上,她没有回头看,她当然知道自己跟皇帝一起走不合规矩,但那又如何?

    这一世她既然又当了皇后,就不能跟那一世一样。

    这个皇后,是她自己要当的,那么,怎么做这个皇后,她自己说了算。

    ......

    ......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跪下,禁卫们手持兵器肃立,为新帝做护。

    谢燕来站在首位,看着台阶上的身影,一步一步,越来越高。

    虽然高,但其实背影还是小女孩儿。

    谁能想到驿站那个阿福,今日成了皇后。

    挺好笑的。

    他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也没什么想不到的,他也没想到,自己今日会站在这里。

    谢燕来收回视线,神情木然肃立。

第十八章 路途

    京城的动荡只在京城范围,出了京城风平浪静,很多郡府甚至都还不知道京城出事了。

    直到官府张贴告示,民众才知道出了大事。

    “太子被三皇子杀了。”

    “我早就知道,肯定要出事,赵氏太得宠了。”

    “还好太子的儿子还在。”

    “这个皇长孙一直被皇帝陛下养着,还好还好,陛下膝下还有人。”

    “不仅有皇长孙,皇长孙还有了妻子,这下子就更安稳了。”

    “不过这个楚昭,是哪家的贵女?竟然还能救了皇长孙。”

    “你没看完吗?告示上说了,卫将军楚岺之女。”

    “卫将军楚岺是什么人?从未听过啊。”

    “卫将军楚岺那可是大人物,当年啊——”

    不过文字描述带来的冲击不大,相比于京城的民众,其他地方的民众们震惊但并没有惶惶不安,相反更好奇皇帝为皇长孙选的妻子。

    一时间到处都在议论,卫将军楚岺的过往再被翻了出来。

    以至于不久之后再传来皇帝驾崩,皇长孙登基的消息,民众也没有太大的震动,唉,皇帝也是人啊,两个儿子这般结局,当父亲的哪里受得住,本就身体不好,这一下悲伤过度跟着一起去了。

    不过也不怕,皇长孙虽然小,有太傅监国,有亲舅舅辅佐,还有威名赫赫的楚岺坐镇,国朝无忧。

    一阵阵闷雷过后,北曹镇驿站大厅里涌进来的人更多了。

    “头儿,今晚肯定住满了。”一个杂役乐颠颠地摸过来,对站在门厅的胖驿丞低声说,“咱们珍藏的酒拿出来卖吧。”

    似乎看天走神的胖驿丞被打断,收回视线,看了眼这杂役:“你想死啊,先帝还在丧期。”

    杂役缩了缩头,这不是山高皇帝远——

    “新帝登基,又大婚,这不是值得庆贺一下。”他讪讪说。

    驿丞摆手:“滚滚滚,少跟老子惹事。”

    杂役转头跑了。

    驿丞神情复杂看了眼厅内,厅内人满为患,但说的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名字,楚岺,皇后。

    楚岺怎么怎么样,皇后又如何如何。

    “这真是回到十几年前了。”驿卒走出来,跟驿丞感叹,“那时候驿站里说得最多的就是楚岺,楚岺又有什么新鲜事,皇帝陛下又给楚岺赐了什么东西,没想到,沉寂了十几年,楚岺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

    “大家还都在议论楚岺之女,不过,都说无关紧要,平平无奇,能当上皇后,都是因为楚岺。”

    驿丞呵一声笑了,看向厅内,平平无奇,无关紧要,别的不说,这位平平无奇的皇后,可是在他们驿站闹出不小的动静,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驿丞摸了摸脖子。

    驿卒也摸了摸脖子,说:“还有那个被赶来当苦差的小吏邓弈,竟然当了太傅。”

    是啊,他们这小驿站来过的人,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太傅,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驿丞按着脖子环视四周,这小破驿站,算不算是地杰人灵?

    不过——

    “把嘴闭紧,阿福的事,一句也不许透露。”驿丞低声说。

    驿卒忙点头:“头儿你放心吧。”

    那化名阿福的楚小姐,鬼机灵鬼机灵的,骗了那些人,现在又当上了皇后,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骗来的。

    不管是靠爹来的,还是自己骗来的,现在这女孩儿就是皇后了!

    皇后!

    两人站在大厅各有所思,伴着阵阵雷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门外。

    “大人。”有个老妇下马,牵着一个幼童,对着驿丞奔来,恭敬施礼,“可否容我们住一宿?”

    老妇颤颤巍巍,穿着打扮简朴,幼童战战兢兢怯怯,看起来令人怜惜。

    驿丞按着腰带,和蔼问:“可有路引官牒?”

    老妇摇头:“大人,我们没有官身,只是天快要下雨了,我家老头儿身体也不好,请求大人让我们借宿一宿。”

    说着上前,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塞给驿丞。

    驿丞忙向后一躲,避开了老妇。

    “不敢不敢,不能不能。”他肃容说,“且不说今日已经住满了,驿站的规矩平民白身不能住,老阿婆你还是快些赶路,前方不远就能进城镇了。”

    老妇噗通就跪下来,幼童受了惊吓,抱着她的胳膊哭。

    “大人,大人,可怜可怜,儿子媳妇早死,只留下一个孙儿,老妇和孙儿可依靠的只有老头儿,他的病不能再淋雨了。”她哭道,“老妇不求住房间,只要让我们在屋檐下避一晚就行。”

    大厅的客人们有走出来,看到这老妇幼儿极其可怜,也跟着劝说驿丞,就一晚,挤挤好了。

    但不管老妇怎么求,幼童怎么哭,其他人如何说情,驿丞铁石心肠不为所动,驿卒也神情严肃。

    “如果你真想救你家老伴儿,就赶快驾车走。”驿丞沉声说,“越快走越能赶到城镇落脚。”

    他说着对京城的方向拱手施礼。

    “如今国朝事多,新帝登基,我等食君之禄,必须严守职责。”

    见他实在说不动,老妇哭着抱着幼童踉跄而去。

    大厅的客人们对驿丞纷纷摇头“你这也太死板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助老弱也是为新帝爱抚子民呢。”

    不管大家怎么说,驿丞只是笑着摇头,直到那老妇的车消失在大路上,远处乌云黑压压的而来。

    可怜?更可怜的人他已经见过了,还帮过了,结果呢?

    那可怜人如今高坐皇后之位了。

    他许令以后当善人,可要把眼睛擦亮,不能见人就可怜,尤其是拿出钱财诱惑的。

    那些钱财他不仅拿不到,还会引来麻烦。

    伴着滚雷,黄昏一瞬间变成了黑夜,瓢泼的大雨落了下来,驿站的地面上瞬时雨水四流。

    但大雨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群披着雨布的兵卫冲进驿站。

    “奉令核查!”

    一声声呼喝,将驿站搅动得更加嘈杂。

    所有人,不管是入住的还是驿站的杂役,都被核验身份,看着这些人如夜色漆黑的脸,以及铠甲上的血腥气,驿站里人人屏气噤声不敢多言。

    驿丞更是心惊肉跳,问这群人的首领:“不知是追查什么人?”

    那首领神情淡淡,撩了他一眼:“赵氏余孽,你可有见过可疑人等?”

    赵氏余孽啊,驿丞忙摆手,整容说:“驿站只允许官身入住,下官我都亲自一一核查过的。”

    将官嗯了声,眼神犀利:“那就好,否则你就是同党。”

    驿丞忙再三说不敢,并表明如果遇到可疑的人立刻上报。

    有兵卫进来,对首领附耳低语,那首领立刻站起身来,抬手一挥,伴着铁甲哗啦声,人马在大雨中疾驰而去——

    留下驿站的里的人们心神惊骇不定。

    追查赵氏余孽?赵氏都被诛九族了,竟然还有余孽,真是好吓人啊。

    .......

    .......

    夜色里马车独行在山路上,雨水哗啦啦冲刷着车,坐在其内宛如身处汪洋之中。

    但遇到如此境遇的老妇和幼童没有再哭泣,而是安静又恭敬的坐在车厢角落。

    车厢里半躺着一人,壁灯昏昏照着,并不是病弱的老者,而是一个年轻人,他姿态娴雅,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抚动敲打车板,伴着雨声似乎在弹奏。

    “世子,这许驿丞是个贪财又假充好人的人。”老妇轻声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竟然拒绝我们——”

    “北曹镇驿站。”萧珣念着几个字,敲打车板的手指一停,“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这里。”

    这里如何?老妇不解。

    “不奇怪。”萧珣没有给她解释,笑了笑,“这驿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年楚小姐就是在这个驿站搭上驿兵,然后又被邓弈追上,这驿丞没少受牵连。

    驿丞从此后再不敢可怜可怜人了吧。

    他是被她逼出京城。

    没想到路途中,也还能继续因为她受限。

    楚昭小姐,好像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啊。

第十九章 为父

    雨水哗啦啦打在车上,嘈杂,但又隔绝天地。

    萧珣伸手从身下抽出一张纸,这是官府的告示,上面写着最新的消息。

    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皇后册封。

    那个女孩儿成了皇后了。

    她成为皇后其实也不奇怪,如果是他进了宫,她也会是皇后。

    萧珣将告示在手中团烂,他以为她只会反击,没想到还会抢夺。

    她从他手里抢走了这个机会。

    “我还是小瞧了她。”他说。

    昏昏灯下,年轻人脸上带着笑,酒窝浅浅,看上去赏心悦目,但老妇神情有些害怕,她小声说:“殿下,本想在驿站换个官身,现在如何是好?”

    萧珣离开京城已经够快了,但追击更快。

    虽然没有官方的名义,官兵打着追缴赵氏余孽的名义,暗地查他行踪,更多的是一些非官方的人,四面八方冒出来,导致他的行路变得极其艰难,迂回绕转,迟迟未能回到中山郡境内。

    萧珣倒也没有恼火,也没有忧心,依旧含笑,道:“只要他们没抓住我,只要他们一日不敢正大光明的问罪我和父亲,就一日不能奈何我们。”

    车帘被掀开,裹着雨布带着斗笠的铁英说:“宁昆说让我们换水路。”

    萧珣问:“父王怎么说?”

    铁英声音有些无奈:“王爷说——让你自己想办法回来,说要看看世子你出门这一段长本事了没有。”

    说罢不待萧珣说话,就表达不满。

    “都什么时候了,王爷竟然还要这样玩笑。”

    萧珣坐起来:“父王还能跟我玩笑,就是说中山郡平安无事。”

    新帝已经登基,说服楚岚杀害皇长孙的事,没有证据,而这位姓楚的皇后娘娘不会昭告天下,但新太傅,以及谢氏肯定知道,追杀他的同时,必然也要对中山郡伸手——

    伸手,萧珣笑了,哪有这么容易,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吏太傅,一个边郡垂死的将军,一个韬光养晦猝不及防匆匆站到世人面前的外戚,真以为就无所不能了?

    父王小时候没有被弄死,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被弄死,现在想要他死更没那么容易。

    “走。”萧珣说,“铁英,我们不能让我父王看笑话。”

    老妇将雨衣递给萧珣,萧珣披上一步跨出马车,老妇也随之披上雨布,裹着自己和幼童,消失在雨夜中,山间唯有一辆马车独行,不久之后,冲向悬崖消失。

    ......

    ......

    夜雨并没有阻挡所有人,有人在奔逃,有人在追捕,也有人身背公文疾驰。

    日升日落,晴雨交替,皇朝的变动,传遍了大夏的每一个角落。

    边郡也不例外。

    甚至得知的更早。

    而且边郡也发生了动荡,场面极其的凶险,如果不是楚岺突然率兵出现,云中郡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楚岺如今还坐镇在云中郡。

    先前可能有些人不满,现在绝对没有了。

    别说云中郡了,就是去坐镇京城都没人有意见。

    人家的女儿成了皇后,楚岺成了国丈。

    真是不可思议,别说在京城了,在云中郡楚岺都很少被提起,谁想到一夜之间,到处都在说楚岺,以及楚岺之女。

    “那个楚小姐,我倒是有些印象,总是来郡城里玩,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看出什么。”

    “看出脾气不怎么好,骄纵的很,跟好几个小姐吵过架,还说自己是京城人,瞧不起她们。”

    “竟然能当皇后。”

    “说是救了皇长孙。”

    “那这个倒也有可能,毕竟是楚岺之女,楚将军可是很英勇的,陛下极其的信重,奖赏一摞一摞的——很久很久以前。”

    钟副将纵马疾驰从喧闹的大街上而过,自从接近云中郡,他就再没有其他的心思,只念着楚岺,尤其是听到云中郡也发生了动荡——

    钟副将一头闯入室内。

    “将军!”他大喊,视线乱看,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环境陌生,一时竟没看到楚岺的身影。

    将军,是不是已经不能起身了?

    “长荣。”

    温和的男声从一旁传来。

    钟副将忙看过去,这才看到楚岺和几个将官站在墙边,正看墙上悬挂的行军图。

    大家似乎都被钟副将吓了一跳。

    “老钟你怎么回来了?”有人急问,“小姐一人在京城怎么好?”

    这些都是楚岺心腹,大家都在,钟长荣放下了一半的心。

    “小姐让我回来的。”他说,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楚岺,声音都有些哽咽,“小姐担心将军。”

    眼前的将官,身形依旧高大,面容依旧温润,只是脸色不再是钟副将离开前的红润,泛起一层霜白。

    听到他这话,四周人神情都有些难过。

    楚岺一笑示意大家:“你们先去忙吧,此时不得懈怠,尤其是西凉那边,一定要盯紧,一会儿让长荣跟大家讲讲京城的事。”

    诸人应声是,施礼告退,走过钟长荣这边时,都拍了拍他的肩头。

    人都离开了,门被带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哥。”钟长荣上前一步,“你还好吧?”

    楚岺笑道:“还好,暂时死不了。”

    钟长荣那就是不好,眼泪差点掉下来。

    “阿昭怎么样?”楚岺问。

    钟长荣刚要说话。

    楚岺又问:“她有受伤吗?”

    钟长荣咽下原本要说的话,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只有一点点的皮外伤。”

    楚岺忙问:“伤在哪里?”

    钟长荣忙按下那些小姐怎么救出小皇孙,怎么机智的要他们杀入皇城,怎么说服了两道守宫门的人,见到了陛下,小姐又怎么说服了皇帝,皇帝赐下亲事——等等这些激动人心的事,为只关心女儿有没有受伤,伤在哪里的父亲,认真讲述——

    他抬起手在自己身上指着。

    “胳膊上有一处伤,是刀锋划过,阿昭没穿铠甲。”

    “肩头有一点,是箭擦过。”

    “脚也有点伤,这个是阿昭跑的时候没注意,扭了下。”

    “大哥,阿昭可厉害,一点都没哭,不过,还是怕疼,太医给包扎的时候,抓着阿乐的手不敢看。”

    楚岺认真地听着,仔细地看着钟长荣在身上比划的每一个地方,似乎女儿就在眼前。

    钟长荣将京城发生的事仔细的将来,一席话长长说完,暮色笼罩了室内。

    楚岺在桌案前坐着,伸手去斟茶。

    钟长荣抢先给他倒水,一摇桌上水壶的水只剩一半,倒出来在水杯里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这都把喝药当成喝水了?

    钟长荣鼻头一酸,扶着桌子有些站不稳。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咬着牙说,“事发突然,但阿昭应对得当,阿昭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她担心你着急,别人也信不过,催着我回来。”

    楚岺端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这药闻着就令人作呕,喝起来还不知道多难以下咽,一口饮尽也罢了,但楚岺却像品茗一般自在。

    “阿昭,受过什么苦?”他说,“才会认为,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十章 所托

    受苦?

    钟长荣愣了下,想了想,又点头,没错,小姐在京城的确受苦了。

    跟梁小姐的纠纷,必然是受了欺负才反击。

    小姐闹着要回边郡,可见在京城的日子多么难过。

    还有他到了京城后,听到小姐声名鹊起,但这声名鹊起他也打听清楚是受了欺辱反抗换来的。

    “三皇子欺负小姐。”钟长荣扳着手指算,“那些读书人欺负小姐,就连大老爷一家都欺负小姐。”

    他将手重重地捶在桌子上。

    小姐真是受了大苦了。

    “我上次就不该拦着小姐,该把小姐带回来,小姐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钟长荣说完这话,又忐忑地看楚岺,上次不让小姐回来是将军的命令,他并不是骂将军——他当然也知道将军这样决定是不得已。

    将军不要自责啊。

    楚岺并没有懊恼,神情若有所思,摇摇头:“对阿昭来说,这些苦不算苦。”

    他又点点头,看向钟长荣。

    “我明白了,这就是她上次非要回来的原因。”

    什么什么?钟长荣听到不解,将军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她还说了什么?”楚岺抬头问。

    钟长荣努力想了想,摇摇头,时间紧张他只想快些回来,再快些带人回去护卫小姐,小姐也没有跟他多说。

    “这件事对小姐不好吗?”他问,“陛下他,是在害小姐和您吗?”

    钟长荣看向前方:“那样的日子,也不算什么好日子,至于陛下他——”他收回视线,看向钟长荣,“陛下他——”

    钟长荣忙道:“陛下他应该是还惦记着将军你。”说到这里,他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陛下临终前想要看一眼火焰令烟花,末将点燃了两个,违背军令,请将军责罚。”

    楚岺神情复杂,眼神悠远,笑了笑:“我现在罚了你,将来见了陛下,陛下肯定等着罚我呢,我才不上这个当。”

    这话听起来让人想笑又莫名心酸,钟长荣抬起头,咧嘴笑了笑:“是,陛下说了,您要是罚我了,他到时候罚你。”

    楚岺抬手示意:“起来吧,这火焰令本就是陛下的,他说怎么用,就怎么用。”

    钟长荣起身,低声说:“陛下,也怪可怜的——”

    “他可怜什么,他不可怜。”楚岺淡淡说,“今时今日,都是他纵容的结果,他以为自己可怜,是不知道人间疾苦,不知道世间真正的可怜是什么,要说可怜,其他人才可怜,人人可怜,阿昭她更可怜。”

    他的手攥起,茶杯里的药水晃动。

    他一心要他的阿昭避开人世间的烦扰,过安稳的日子,没想到,被拉入这般泥潭深渊。

    “长荣,我可能真的错了,不该让她回京。”

    钟长荣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阿昭她就是担心你这样想,才急忙让我回来,她谁都不放心,就要我回来见你。”

    楚岺抬起头看他:“她自己在京城,如今这个时候,群狼环伺,她一个人——”

    他问完这个,看到钟长荣神情突然有些扭捏。

    “也不是一个人。”钟长荣说,“那个,还有,她的人。”

    楚岺看着他,似乎没明白。

    “木棉红。”钟长荣说,低下头似乎不敢看楚岺的脸。

    室内一阵沉默。

    楚岺不说话,钟长荣不敢不说,低声说:“说是担心,让几个人跟来京城,不过,这次也多亏了他们,当时在楚家门外,中山王设伏,阿昭带着皇长孙逃出来,是她们击杀敌人保护,否则我当时赶到就晚了。”

    楚岺将茶杯放下,道:“你回来告诉我消息,她那边,也要说一声吧?”

    钟长荣把头垂得更低,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声音扭捏:“京城的人手不多了,不管怎么说,她的人,肯定会尽心保护阿昭,我就说,让他们留在京城,我替他们,传达一下消息——”

    楚岺嗯了声:“去吧。”

    哎?钟长荣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

    楚岺神情平和,但眼里带着一丝冰冷。

    “去告诉她,阿昭虽然没有娘,但阿昭知道自己是娘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她依旧有父母之爱,她就是个幸福的孩子。”

    “她既然有心要保护阿昭,那就让她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如果伤我阿昭半点,我楚岺死之前会让青木寨寸草不留。”

    钟长荣郑重应是:“将军,你放心,我亲自去!”

    楚岺嗯了声,不愿多谈。

    钟长荣也知趣不再多说,还是说说阿昭让将军高兴一下:“大哥,您的身体还能撑住吗?阿昭太担心你了,她特别想回来看你。”

    听到女儿的名字,楚岺眼底的冷意散去,嘴角浮现笑意:“你尽快回去告诉她,我会等着她来看我。”

    钟长荣高兴地应声是,且不论真假,将军能有这样的意念,就能多撑些时候。

    “大哥,你好好休息,我去跟他们说说京城的事。”他说。

    楚岺点点头,他也不勉强自己撑着,钟长荣刚要去扶着他,门外传来禀告声。

    “将军,有京城的邸报送来了。”

    最近京城的邸报必然繁多,不过虽然楚岺坐镇云中郡,也不是都要报到他面前,钟长荣皱眉:“送去给管事的官员就行。”

    门外应声是,但人还没走:“送邸报的说要见将军。”

    钟长荣更气了:“见什么见,什么人都能见将军?”

    门外再次应声是,人还是没走,反而咳嗽一声:“来人说是钟副将你的旧识——”

    咿,这话有点耳熟,钟长荣愣了下。

    楚岺笑了笑:“那就见见吧。”

    “我去见。”钟长荣说,有些恼火,“我在京城没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冒出这么多认识我的人,一路上都纠缠不休,到了这里又来!”

    他恼火地大步走过去,拉开门,一眼看到台阶下站着的一人。

    这是一个驿兵,看上去很紧张,听到门响吓了一跳,抬起头。

    钟长荣愣了下,这个人,似乎见过又似乎没什么印象——不过,驿兵,这个打扮让他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你什么人?”他问。

    “钟副将,我是——”张谷高兴地说,上前一步,要说自己的名字,但一想自己的名字谁认得,便改了口,“是阿九派我来的。”

    阿九!果然又是他!

    钟长荣脸上的刀疤跳了跳:“你,他又干什么?不好好守着京城,又要干什么?”

    这个副将比先前还凶,张谷吓了一跳,他是按照阿九说的,直接提阿九,说找钟副将,但看起来阿九跟这个钟副将关系不仅没好,反而更糟——

    他刚要解释,门内传来声音。

    “阿九吗?”男声醇厚,似乎还有笑意,“快进来吧。”

第二十一章 牵挂

    张谷站在室内,看着对面男人温和的面容,紧张的心暂时放下来。

    这就是卫将军楚岺啊。

    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武将打扮,勇武之中又透出温文尔雅的气息。

    钟长荣站过来,狠狠盯着张谷。

    张谷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垂下视线不敢多看。

    “他让你来干什么?”钟长荣喝问,“为什么要让你来?鬼鬼祟祟!”

    楚岺笑道:“或许有什么新消息。”

    “才不会。”钟长荣气恼,“我前脚到,他后脚就到了,肯定是跟我前后脚出发的。”

    说到这里咬牙切齿。

    “这混小子,阿昭让他守城,背地里又要搞什么?”

    是不是让这小子误会了?得寸进尺?自作多情?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竟然要给将军说?

    张谷听不懂也不听,忙将密封的信拿出来:“这是阿福,楚小姐,皇后给您的信。”

    他因为慌乱一下子说了三个称呼。

    不管钟长荣还是楚岺都没有在意称呼,钟长荣盯着这封信,一把抓过。

    “不可能啊。”他惊讶,“阿昭要写信为什么不让我带回来?”

    这是假的吧!

    有毒?

    看到钟长荣拿着信戒备的样子,楚岺笑了:“上面是阿昭的笔迹,别担心,许是你刚走,阿昭忘记要说的,所以写信来。”

    他伸出手。

    “给我吧,既然是阿九让人送来的,肯定没事。”

    谁说阿九就没事,阿九他可是谢家的人,钟长荣要反驳——

    “阿昭既然让他接手你的事,必然信得过他。”楚岺说,“我信得过阿昭。”

    那倒也是,他也相信阿昭,钟长荣将信递过去,只不过阿九这小子,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楚岺接过信,让钟长荣和张谷先行退下,一个去做事,一个休息等候,两人退下后,楚岺才打开信。

    “父亲,我曾做过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我和我的亲人们都凄惨而死——”

    .......

    .......

    不管是京城的动荡,还是云中郡的动荡,对于深山老寨来说,都没有受到影响,不过山林的夜色比先前还是更安静了。

    当火把照耀山林的时候,山林一瞬间摇动,似乎撒下一张大网,向火把这边扑来。

    寒光闪闪所过之处枝叶尽断,可以想象如果罩在人身上,人必然也会四分五裂。

    站在山林中的钟长荣没有丝毫畏惧,刀疤脸阴沉。

    “少来这套。”他喝道,“让木棉红滚出来。”

    大网在他头顶停下,密林的大树上,亮起火把,照着其上站着的人。

    这是一个胡子茂密的男人,身后背着一把柴刀,眼神凶恶:“钟长荣,你来干什么?我们可没有违背诺言,没有踏入你们落城半步。”

    钟长荣冷笑:“但你们踏入了京城。”

    柴刀男人神情一僵,但并不示弱:“那又如何,除了你们落城,这天下我们哪里都去的,有本事,卫将军就斩尽天下匪贼!”

    钟长荣喝道:“你以为我们不能吗?”

    暗夜里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山林里响起几声鸟鸣,柴刀男人神情不满但手一挥,罩在钟长荣头顶的大网散去,而他自己也隐没在山林中。

    片刻之后,林间有人翩翩而来,白色的衣裙在暗夜里如云朵跌落。

    “钟大人。”女声也轻轻而落,“小曼是我指派的,我知道这会让你们不高兴,但请谅解,儿行千里母担忧。”

    夜色弥散,她面容昏昏,但依旧能看出眉目清丽。

    钟长荣冷笑一声:“你也配称这个字——”

    女人垂下了头。

    在她身后也有人跟随,此时气愤要冲出来,但最终没有。

    钟长荣也没有再说什么,扭开视线,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这女人,他拿出一封信,用力扬手一扔。

    “你的人给你的信。”他说。

    他的力气大,但薄薄的信轻飘飘,飞出去没多远就要下落,林间的女人身形一晃,一把长鞭飞出来,如蛇卷动将要落地的信卷起,落在她的手中。

    “还有。”钟长荣说,“将军告诉你几句话。”

    他将楚岺的话转述,说罢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疾步而去。

    山林恢复了安静,女子呆立不动,直到四周冒出很多人。

    “寨主。”他们轻声唤,神情担忧。

    女子回过神,轻轻摆摆手:“大家各守其位。”说罢三步两步消失在林间。

    山崖上木屋里亮着灯火,这一次不是只有女子一人独坐,挤着十几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家都紧张又激动围着,看女子展开手里的信。

    “小曼怎么说?”

    “楚昭真当皇后了?”

    “楚昭真救了皇长孙?”

    “小曼他们进皇宫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询问。

    京城的动荡他们自然也知道,而且不比官府知道的晚,只是小曼没有派人回来,无法验证以及得到更详细的消息。

    没想到那个钟长荣竟然替小曼送信回来了。

    “小曼说,形势也不安稳,当时十分凶险——”女子一边看信,一边轻声细语跟大家念内容,直到说到最新,抬起头,肯定地说,“楚昭,是当皇后了。”

    灯下女子的面容展露,她白皙秀丽,虽然人到中年,眉眼依旧清澈,只是眼底弥散着忧郁。

    诸人一片惊叹“真的当皇后了啊。”“太厉害了吧。”“那可是皇后,天下最厉害的贵夫人。”

    “这皇后当得凶险。”女子垂下头,再看一遍信上的描述,“如果她们晚到一步,楚昭此时此刻就已经死了。”

    小曼写得不多,似是匆匆写来,诸人听得意犹未尽,围着女子问东问西议论纷纷。

    一个老妇人站出来示意大家散了:“咱们的人在京城了,大家更要多注意些那边来的消息。”

    诸人应声是散去了,老妇人留在室内,看着女子,轻声问:“阿棉,要不要往京城里再派些人,现在楚昭也需要人手吧。”

    木棉红摇摇头:“不用,不仅不用,我会写信告诉小曼,待京城安稳了,他们就回来。”

    老妇神情惊讶:“这,这是为什么?”

    木棉红沉默一刻,道:“有楚将军在就够了,我们别靠她太近,免得被她发现什么。”

    老妇明白了,有些难过又有些恼火:“能发现什么,发现自己还有娘,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好事。”木棉红打断她,清秀的面容变得犀利。

    老妇垂头退后一步,恭敬应声是:“是。”

    “这不是什么好事。”木棉红不再看她,视线越过她看向门外,似是自言自语,“她以后就是皇后了,怎能有个我这样身份不堪的娘,更何况,我对她做的事,畜生不如,哪里能担得起娘这个称呼,楚将军说得对,阿昭有个死去的娘才是她的幸福。”

    老妇声音哽咽:“阿棉,这不怪你,你都是为了咱们寨子,你,是不得已——”

    木棉红对她笑了笑:“这不得已与她无关,她有我这样的娘,才是她的不得已。”

    说罢转头看桌案上的信,伸手轻轻抚摸信纸。

    没有娘,她还能英勇机智,聪慧过人,名满京城,一跃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过得这样好,何必给她的添堵呢。

    老妇看着女子,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轻叹一口气退了出去,木屋里只剩下女子一人,坐在灯下,一边又一边看信。

    .......

    .......

    夜色吞没了大地,当晨光再次跃出地面,中山王一个大大喷嚏从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看着床边半跪着的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对着中山王的脸晃啊晃。

    “小兔崽子。”中山王笑骂,伸手捧住年轻人的脸,“一回来就这样对你父王尽孝心啊。”

    萧珣按着中山王放在自己脸上的双手,仰头笑道:“父王,我在外几天没睡了,父王竟然睡得这样香,只能这样叫醒你了。”

第二十二章 道来

    门窗打开,帘帐拉起,晨光普照室内,婢女们在桌案上摆开琳琅满目的食物,每个人都激动又开心地看一眼萧珣。

    “世子殿下,瘦了呢。”

    “世子殿下瘦了也还是很好看。”

    听着婢女们的说笑,萧珣也哈哈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自然,我怎么都好看。”

    中山王坐在对面嗯了声:“唯有在楚小姐眼里不好看。”摇摇头,满脸遗憾,“如果被那小姐看上了,我们世子也不会忧思过度消瘦。”

    萧珣笑道:“父王,楚小姐看不上我,可不是因为我长的不好看。”

    那倒也是,中山王只是调侃,当然知道看上一个人可能因为相貌,看不上一个人,原因就多了。

    他摆摆手,婢女们都退了出去。

    “吃点东西吧。”他说。

    萧珣伸手拿起碗筷大吃大喝:“我还真是饿坏了。”

    中山王笑道:“这一趟你算是什么苦都尝过了,人活一世,就是要什么都尝尝。”

    萧珣将一碗汤仰头倒进口中,再道:“我尝就好了,父王你可别尝了。”

    中山王一笑:“这接下来的日子很有趣了,小皇帝,小皇后,小太傅,小国舅——”

    这所谓的小,也不是只说年纪,更多的是指声名出身来历。

    楚氏女不仅年纪小,声名也小,楚氏在京城沉寂十几年。

    太傅年纪不小,但出身小,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

    国舅谢氏,倒是早有声名,但谢燕芳一直韬光养晦,匆匆当上国舅。

    这大夏国一夜之间被这几个小人物拿到了。

    “是本王疏忽了。”中山王叹息一声。

    萧珣轻声说:“父王你没有疏忽,你什么都猜到,也提前示好了邓弈,楚岺,跟楚小姐我们也尽力往来,但我们再尽心,也抵不过对方有他心,要说疏忽,应该是说我们疏忽了这些小人物的野心,以及陛下的疯狂。”

    太傅,皇帝还真敢送,这小吏邓弈他还真敢接。

    皇后,皇帝还真敢给,这女孩儿还真敢要。

    中山王笑了笑:“还是我们疏忽了,小看了他们,如果早知道,别说野心了,人本王都不会让他们存在。”

    他说着话,将手里的一块点心碾碎。

    “不过也无妨。”他将碎屑轻轻扫落,看着桌面,“皇帝疯了,我们也可以发疯,就看谁能疯到最后吧,阿珣——”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对面原本大吃大喝的年轻人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中山王一瞬间起身。

    “阿珣!”他唤道,有些紧张地伸手抚上年轻人的脸。

    脸温热,长长的睫毛煽动,还有轻轻的鼾声。

    是睡着了啊。

    是真的累坏了,终于到家了,一口气再撑不住。

    中山王松口气,将萧珣轻轻放倒在榻席上,心疼又愤怒,他精心培养的儿子,竟然被这些小人糟践!

    中山王一向温和的面容变得狰狞,既然你们不想体面的死,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宁昆也在此时进来了,他的样子比萧珣还要糟糕,道:“王爷,都是邓弈那贼厮恶毒,不守信义——”

    邓弈做的事,中山王已经知道,笑了笑:“我果然没有看错这小人,心肠恶毒。”又问,“那个圣旨呢?我来看看。”

    宁昆道:“世子已经把它烧毁了。”

    中山王眼里浮现笑意,看了眼地席上酣睡的萧珣,嗔怪:“烧了做什么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宁昆道:“世子纯孝不能看到这种东西,我原本说留着给王爷你看一眼,他都不许。”

    中山王笑了笑:“好了,你也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待你们都休息好了再说,现在到家了,万事无忧。”

    他点点头。

    “就算朝廷大军压来,我中山郡也无须忧。”

    宁昆一笑:“朝廷大军先前不敢压来,以后也不敢。”他又补充一句,“也不能。”

    中山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挥了挥手。

    宁昆也不再多说附身施礼退了出去。

    中山王取来薄被给萧珣搭上,在他身边坐下来,继续慢慢吃桌案上的饭菜。

    .......

    .......

    在中山王因为儿子的归来放下心的时候,京城里的新皇帝在登基大典后除服,开始第一次上朝了。

    叩拜万岁起身后,许久没有在龙椅上看到皇帝的朝官们,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再次愕然。

    龙椅上有皇帝安坐,但龙椅后也有人安坐。

    隔着一道垂帘,一个女孩儿的身形隐隐可见。

    “这!”朝官们轰然,这女孩儿怎么又来了!

    跟着皇帝一起登基大典也就罢了,怎么竟然连上朝都跟来了,这是什么,垂帘听政吗?

    这怎么行!

    朝堂一瞬间喧哗。

    御史们纷纷呵斥,才让诸人安静下来了。

    邓弈道:“这是我的安排。”

    一个朝官气愤地说:“太傅,荒唐,先帝让你监国,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监国!”

    站在官员队列中不少人对视一眼,透出些许幸灾乐祸,邓弈这个小吏,也是第一次站到朝堂上。

    邓弈没有丝毫的畏惧:“本太傅监国只是监国,陛下迟早是要亲政,所以他必须上朝——”

    胡扯什么,另一个官员上前一步:“陛下上朝自是应该,皇后上朝是哪来的规矩?”

    邓弈看向他:“因为陛下还小,皇后与陛下日夜不离,要教导他,本太傅不仅仅是太傅,还是监国,首要之职是代陛下处理朝事,不是时时刻刻教导陛下,为了国朝安稳,也为了陛下尽快熟悉朝事,还有比皇后更合适的人选吗?”

    这还是牵强的胡扯,要教导陛下,朝中哪个大臣不可以,官员们还要说话,但邓弈的耐心用尽了。

    “既然你们知道本太傅监国,这朝堂上有本太傅在就足矣。”他冷冷说,“皇后同在你们认为不合规矩,那就让陛下先不用上朝,待陛下被教导之后再临朝吧。”

    那更不行了,这朝堂岂不是成了邓弈的天下!

    朝官们顿时再次喧闹。

    “有事奏来。”邓弈喝道,“无事退朝!”

    伴着他的声音,殿内肃立的禁卫一顿手中的长戟齐声呼喝,视线凶狠看着嘈杂的官员们,只等一声令下,挥动兵器打人。

    大殿瞬时安静下来。

    邓弈再次沉声道:“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一阵安静后,一个官员出列。

    “臣有本奏。”

    诸人看去,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燕芳。

    邓弈点点头:“说。”

    谢燕芳便娓娓道来,竟然并没有提半点皇帝皇后合不合适,更不质问监国太傅,说的是目前要紧的朝事。

    见状如此官员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氏也不反对,他们何必自寻烦恼,其他的官员们收起了非议,垂目而立。

    朝堂的骚动平息下来,坐在龙椅上的萧羽松口气,刚才好吓人啊。

    身后有手伸过来,戳了戳他的胳膊。

    似乎在说,别怕。

    萧羽咧嘴笑了笑,旁边齐公公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不可,孩童收起了笑,板着小脸端正而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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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459/ 第一时间欣赏楚后最新章节! 作者:希行所写的《楚后》为转载作品,楚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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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后介绍:
故事从北曹镇驿站几个驿兵遇到一个求助的女孩儿开始楚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