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聚来
空中突然炸开烟火,在暗夜厮杀混战的京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躲在家宅里正桌椅板凳堆积在门后抵住的一个小民,当看到天空炸开的烟花时,呆了呆。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放烟火?这是庆贺吗?”他的妻子惊讶说。
这烟花真好看啊,就是在繁华的京城最热闹的元宵节,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想到这里,她又很悲伤,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今年的元宵节。
“当家的——”她伸手去拉小民,“咱们快进去吧。”
小民却没有跟着妻子躲起来,脸上也没有了惊恐,而是沉静,他伸手拉住妻子,将她带到院子里的地窖前。
“阿兰你来这里躲着。”他说,打开地窖。
妻子吓了一跳,她都不知道家里有地窖,嗔怪丈夫:“怎么不早说。”
丈夫先将灯笼扔进去,照亮了地窖,再将妻子放下去。
妻子一边打量其中,竟然还不小。
“你什么时候挖的地窖?”她问,又抬头等丈夫进来。
但丈夫却不进来了,站在上方俯瞰着妻子。
“阿兰,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躲在这里,里面有吃有喝还有很多钱,还能通往家外,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就带着钱回娘家再嫁去。”
听到丈夫这话,妻子比听到京城发生了动乱还震惊:“你说什么胡话呢?”
这个时候去哪里?而且话里的意思还是去寻死。
“你快下来。”妻子急的跺脚,“外边再乱,没打进家来,咱们就没事,你不要多管闲事。”
丈夫摇头:“阿兰,没时间了,我急着走,军令如山倒,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箱子里我藏了东西,你看看就明白了。”
说罢将地窖板放下,隔绝了妻子的喊声。
妻子站在地窖里,又是气又是害怕,什么军令如山倒,丈夫只是个泥瓦匠,每个月有半个月去做工,丈夫的技艺极好,挣的钱很多,虽然是个孤儿出身,但靠着自己置办了田地家宅,和她成亲后,她丝毫不受苦,还能补贴娘家——
钱,妻子想到丈夫说的话,很多钱,是什么意思?
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她自以为很了解丈夫,但今天才发现,很陌生,尤其是适才站在地窖上昏暗里的男人,那绝不是她熟悉的丈夫气息。
她捡起地上的灯笼,向地窖内走去,走过狭长的地道,来到一处宽阔地,这里摆着很多箱子,她逐一打开,看到有干粮,有水,这水是这两天的,很新鲜,最后一个箱子打开,她的灯笼掉在地上。
钱,白花花的银子。
虽然家里不愁吃穿,但她从没见过这多么钱!
做泥瓦匠,就是做到京城第一厉害,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啊!
妻子捡起灯笼,在箱子里看到一封信——看,泥瓦匠还会写字。
她是从小跟着读书的父亲识字,不知道同样做泥瓦匠的公公可能教丈夫写字?
她颤抖着打开信,看到字体粗糙。
“我并不是泥瓦匠,我是龙威军的斥候,每个月我不是去做泥瓦匠,而是去集训。”
“十几年了,我从未履行使命,但十几年来,我也从未间断训练,楚将军也从未断过我们的兵饷。”
“阿兰,如果你见到这封信,就是我收到军令去杀敌的时候,此一去生死不定,但我心甚喜。”
心甚喜,妻子看着信眼泪如雨而下。
这个绝情人,竟然能说走就走,还能说出心甚喜的话。
但想到最后看到丈夫那一眼,昏暗里,木讷老实的男人眼中迸发着火光。
她看着信上那一句句十几年。
十几年的等待啊,他终于能履行自己的使命,也终于有了存在的意义了,所以,心甚喜。
.......
......
华丽的杨家宅院燃烧着汹汹的大火,其间奔逃的活人已经不多了。
一队兵马如豺狼,只要发现还喘气的就上去补一刀。
杀戮已经让他们红了眼,杀的越多功劳越大,一个个抢着向前,其中有一个动作缓慢,不知是畏惧还是不情愿,看起来有点胆小。
旁边的人低声劝他:“老白,你怕什么啊,太子已经死了,就算陛下生气,太子也活不过来,这皇位天下都是三皇子的,你还不抱住这条大腿,还想怎样?你都三十多了,要一辈子做小兵丁吗?”
他说这话神情兴奋。
“还好咱们的头儿机敏选了三皇子,咱们也能跟着升官发财,那些傻乎乎站在原地丢了命受了伤还落不到好。”
说着他停下来,有心拉扯这个老哥一把,这个老哥在军中一向老实,不争不抢,除了闷头练功夫,什么都不做——在这京城练功夫有什么用,现在终于用得着了,还畏畏缩缩的。
他指着前边,一个正向花丛爬的胖男人,看穿着打扮不知是杨家的老爷们,还是管家管事:“去,杀了他。”
叫老白的兵也没有迟疑,也没有多积极,木然地走过去,刚要举刀,被旁边冲来一人挤开,手起刀落,那胖男人头首分离。
“哈哈。”那兵狂笑,顺便还踹了一旁的老白一脚,“滚一边去,都是爷爷的功劳。”
老白倒是没被他踢到,后退一步避开了。
那兵狂笑着跑了,同伴痛心疾首的上前呵斥:“你怎么这么废物,这都被人抢了。”
“谁杀了都一样啊,都是大人的功劳。”老白闷声说,就在这时,他抬头看向了天上,木然的神情满是震惊。
同伴唠唠叨叨抱怨,也抬起头看到天上的烟火。
“谁呀,还发信号呢。”当兵的人看到烟火自然想到这个,嗤笑,“这时候还有啥用,太子死了,京营都被拦在城外,皇宫那边也是三皇子的人,还发给谁看啊。”
说着又好笑。
“这烟火做的花里胡哨的。”
“老白,你听我说,待会儿内院肯定人还多,都是女人,更容易——”
他转过头要继续说,却见身边的老白转身向外跑去,大高子跑得飞快。
“哎!老白!你跑什么!”
这时候做逃兵不是傻吗?
果然,跑动的老白很快被人发现了,呵斥“站住!回去!”
老白似乎听不到了,只飞一般的向外跑。
“砍了他。”首领没好气的说。
大局已定,少一个废物兵也没什么。
四个兵齐声应是,大家也都认得这个老白,平时混不起眼,也没当回事,狞笑着上前。
“别一下砍死他,一人砍他一条腿。”
伴着狞笑,四人扑过来,对着老白举起长刀,下一刻刀光闪过,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本要追来的那个兵绝望地闭上眼,完了完了,他慢慢向后退,老白已经自寻死路,他别被连累——
但当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飞身上马的老白,而那四个要砍老白腿的兵已经躺在地上,他们的腿脚倒是完好,但头首分离。
兵丁惊呆了,其他人也惊呆了,那首领更是震怒。
“杀了他!”他喊。
更多的兵围上来,但老白长刀在手,一刀一个一刀一个,血肉横飞。
杀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围上去还是逃开。
还好老白没想要杀所有人,只是杀开一条路,扔下一地血肉疾驰而去,消失在黑暗里。
四周喧哗沸腾那兵丁都听不到了,只呆呆地看着老白消失的地方。
那真是老白吗?
那绝不是老白!
那是杀神啊!
.......
.......
诸如泥瓦匠,老白这样的兵丁从暗夜里向烟花绽放处奔来,楚宅外原本被小曼等人清理的街道,慢慢站满了人影,最后连墙上房顶上都有人冒出来。
齐公公看着这一幕,低头擦泪。
小曼撇撇嘴。
楚昭手攥紧,然后感觉一双小手握住她的手,她一怔低头看到怀里的孩童。
钟长荣刀疤脸在跳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他道:“斥候何在?”
有七八人站出来“斥候听令。”
钟长荣道:“京城哪面城门可以夺来,可以突围出?”
斥候刚要说话,有女声先响起。
“且慢。”
所有的视线看向发声处,火把照耀下是骑在马上拥着一个孩童的女孩儿。
楚昭道:“钟叔,既然我们有人马了,我们不需要突围。”
不突围?现在京城都是三皇子的人马,京营在城外,虽然京营也必然被三皇子抢占,但也不可能都成了三皇子的人,总有陛下的,太子的人马,打开城门,才能平定叛乱,小殿下才能安全啊。
钟长荣看着楚昭,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说。
“我们,杀入皇城。”楚昭说,看向皇城所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遥望
烟火在空中绽放的时候,邓弈正走出皇帝寝宫。
他本要留在寝宫,但皇帝赶他走。
“朕虽然中了毒,但一时半时死不了。”皇帝斜躺着,残留血迹的脸上满是笑意,“朕一定会等到朕的好兄弟先死一步。”
他指着邓弈。
“如今朕只需要你做这件事,做到这件事,你就是朕最好的太傅。”
邓弈干脆利索地施礼告退离开了。
这一次走出来,太监们更恭敬畏惧,也有一个太监带着担忧上前示好。
“太傅。”他轻声说,“这样真的好吗?”
皇帝中毒命不久矣,太子死了,三皇子注定成废人,或者死人,中山王世子成为太子,登基为帝已成定局。
那可是皇帝啊,邓弈就算不讨好他,也没必要杀人家的爹吧。
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已经不是邓弈还想不想继续当太傅的问题了,这是邓弈还想不想活的问题了。
邓弈缓步而行,太监提灯,禁卫执火把,将他的所在照耀的如同白昼。
“我要做的是大夏的太傅。”他说,“不是他萧珣的太傅。”
他看了眼这太监。
“而且,不是我对他有杀父之仇,是他自己。”
皇帝还是父王,是中山王世子自己的选择,他有什么底气,来怪别人。
夜空里就在这时炸开了烟花。
所有人都抬头看,禁卫们太监们神情戒备,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玩乐,这种时候,必然是某一方在传达暗讯。
邓弈道:“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太子的人,哦,现在应该说谢氏,以及还有中山王的人。”
要做什么?
要攻城了吗?
要弑君了吗?
太监禁卫们神情紧张,邓弈依旧神情平静,还饶有兴趣的观赏烟花。
做的还挺好看的。
烟花再好看,人要是敢来皇城,他就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不好看。
.......
........
邓弈离开后,皇帝闭目,寝宫里纵然太医太监禁卫林立,但宛如没有一个活人,死静一片。
忽的皇帝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看向窗户。
“陛下?”四周侍立的人们也活过来,太监太医都忙上前。
皇帝抬手挥开他们,指着窗户:“外边有什么亮了。”
亮了?
太监和太医们看过去,这个夜晚外边一直很亮,整个京城都在燃烧,当然,那些嘈杂火光都被高墙深宫隔绝。
深夜已经快要过去了,的确比先前亮了些。
陛下是在期盼天快亮了,这糟心的一切快些过去吧?
“是,陛下,天快亮了。”他们忙道。
但皇帝没有得到安抚,人反而起身,虚弱无力差点摔下龙床,太监们忙扶住,劝说皇帝躺下,皇帝不听,发起脾气,非要去外边,太监们不敢忤逆扶着皇帝来到门边。
皇帝已经没有力气迈过门槛,被太监们撑着勉强站着,看向夜空。
太监们太医们也看到了,远处的夜空里有烟火,此时火花已经在消散了,余烬像是星星在眨眼,隐隐能看出一个轮廓。
是什么?
“火焰。”皇帝说。
他声音虚弱,太监们一时都没听清。
“陛下您要什么?”他们忙问。
皇帝看着天上,忽的笑了,他拔高声音:“火焰!”
火焰?太监们不解,什么意思?难道陛下是要点火?好让四周更亮一些?
.......
.......
“火焰!”
谢燕来站在城门墙上,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嗤笑一声。
“也不知是哪个搞出这种可笑花样。”
“不就是杀人放火狼狈为奸吗?”
站在城墙上的禁卫看着散去的烟火,既没感受到好看,也没有感受到可笑,他们只有心惊肉跳。
“这又搞什么?”“是谁?”“三皇子那边的兵马又增加了吧?”“燕来,这是要攻城了吧!”
谢燕来身后背着长刀,手中握着弓弩,火把照耀下神情讥嘲。
“攻城,早就该攻城了。”他说,“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攻城,擒贼先擒王,既然要做逆贼畜子,杀什么兄弟啊,干掉老子不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
“一群废物。”
“只想着围城不让人进来,都没胆气杀进来砍了皇帝。”
禁卫们在听得目瞪口呆。
谢燕来说的什么话啊!可怕。
“燕来,别管废物不废物了。”他们喊,“人要是打来,我们就废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箭楼变得嘈杂,宛如平静燃烧的篝火被浇上一桶油,汹汹而起。
厮杀声,兵器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如狂风席卷而来,令人窒息。
幸存的禁卫们都涌出来,站在城墙上看,听着那边的激战,惊惧不定。
怎么不像是集结兵马要扑过来,反而是厮杀混战?
一个禁卫说:“难道是太子的人杀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看向谢燕来,神情激动。
“燕来——”
可以去迎战了吧?里应外合干掉三皇子的人马——
谢燕来还站在墙垛上,神情冷冷:“管他谁来,无召,深夜,领兵,携带兵器,闯皇城,就是乱臣贼子,当杀。”
一个禁卫愣了下。
“燕来。”他低声提醒,“来人可能是你家人。”
太子最大最可靠的人马,就是谢氏啊。
谢燕来是不是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谢燕来笑了:“哪又怎样?我们是陛下的禁卫,来者只要不是陛下,就是乱臣贼子——”
他的声音拔高,拉长,在狂风中飘散。
禁卫们抬着头看着站在墙垛上的少年,看着少年笑着露出森白的牙,这一瞬间宛如一头——狼。
谢燕来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别说谢氏的人马,就是谢燕芳亲自来了,他也会将弓弩射去。
杀死这个兄长。
谢燕来疯了吧!
不管是谁,今夜只要有人近前,他就要杀死他们,杀光他们。
少年凤眼闪烁着癫狂的光芒,鼻子里嗅着血腥气,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都死吧!
一起死吧!
前方的狂风暴雨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箭楼的大门打开了,有人马疾驰而来,越来越近。
得得的马蹄声如鼓点敲打在城门禁卫们的心上。
“迎敌——”谢燕来一声嘶吼。
原本心神不宁的禁卫们如同木头人一般,纷纷转回自己的守位,将弓弩对准了城门下。
“来者停下,否则杀无赦!”谢燕来依旧站在墙垛上,将声音高高送出去。
......
.......
疾驰的楚昭扯下披风,将身前的孩童再次裹紧。
“小殿下。”她说,“抓紧我,别怕。”
虽然有龙威军相护,但冲城的时候,还是很危险,她需要空出两手来骑马举盾,挥刀。
小殿下就只能靠自己紧紧抓住楚昭,免得被抛下马。
听到楚昭的话,孩童主动用披风将自己缠在楚昭身上,这个女孩儿其实也很瘦小,他足足裹了好几圈——
就是死,也不会分开。
他贴在女孩儿的身前,仰头看她的脸,看到火光照耀下,女孩儿小小的下巴,下巴上有一道红,不知道是溅了别人的血,还是被划伤了流出自己的血。
他忍不住想抬手去擦一下,但刚抬手,疾驰的女孩儿勒住马,她抬起头,下巴也消失在孩童的视线里。
楚昭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城门,城门墙垛上独立一个人,黑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适才的声音——
“阿九——”她忍不住高声喊。
......
......
谢燕来眼中的戾气一凝,真见鬼,他想。
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声
谢燕来俯瞰从火光厮杀中奔来的人,越来越近——
她身材娇小,衣裙翩翩,在明暗交汇中她抬起头。
城门高大,火把已经熄灭,但站在墙垛上的少年身形,楚昭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九!”她高兴地大喊,“真是你!”
她毫无顾忌,将手里的盾甲垂下,催马疾驰向这边奔来。
谢燕来握着弓弩一动不动,眼角余光忽的看左右,左右的禁卫都看着他,神情有些古怪。
“燕来。”一个禁卫小声问,“还,杀无赦吗?”
人已经到了射程内了,还不动手吗?
先前不是说了,不来人是谁,就是谢三公子也杀无赦?
真是添乱!谢燕来气得咬牙,看着来到城门下的女孩儿。
“楚——。”他大声喊,话到嘴边又压低,“你跑这里干什么!”
压低了声音,又觉得不对,城门高,压低声音了,楚昭听不到,反而是别人听。
他再看了眼四周,果然见四周的禁卫都看着他,这明显是熟人的口气——
“燕来。”一个禁卫还问,“你家人啊?”
谢燕来将弓弩撑开,厉声喝:“站住,再敢上前,杀无赦!”
楚昭似乎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一直到城门下勒住马,抬起头对着墙垛上的少年扬手:“阿九,阿九,是我,楚昭,快开门——”
这个死丫头,还自报家门,他认不出来她吗?他又不是瞎子!
禁卫们听到楚昭自报名号,虽然很多人不认识这个女孩儿的脸,但这个名字大多数都知道——那可是当街扑到谢燕来身上为他挡皮鞭的人,也是满京城传遍两情相悦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人。
“楚昭?”
“燕来,是楚家小姐。”
“你未婚妻——”
禁卫们顿时纷纷说。
你们认识也就认识,最后一句是什么鬼话!谢燕来抽空骂了那禁卫一句“胡说八道什么!”
那禁卫缩头,好吧,可能还没定亲。
不过既然是快要定亲的未婚妻,现在来到这里好像也可以理解。
“燕来,楚小姐是来找你的吧。”
外边太危险,女孩儿一心直奔心上人,担心他,以及只有在心上人身边才最安心,唉,不知道自己的家人爱人们此时如何,禁卫们心神恍惚。
谢燕来一声喝:“皇城禁地,速速退去。”
喝醒了恍惚的禁卫们,大家看他,难道说真的啊,就算来的是家人爱人,都要——
醒醒吧,她可不是来找他的,谢燕来握着弓弩,身形绷紧,弓弦已经拉满,箭寒光闪闪。
楚昭看着少年手里闪着寒光的弓弩,含笑说:“阿九,我要进皇城。”
她要进皇城!
果然她是要来进皇城。
谢燕来俯瞰城门下的女孩儿,这座皇城,他知道会有很多人会来,但没想到第一个到来的竟然是这个女孩儿。
他的视线看向女孩儿身后左右。
箭楼的厮杀还在继续,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大,涌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在女孩儿身后左右展开,如雄鹰铁翼。
楚昭,楚岺之女呢。
他嗤一声,又笑了一声。
这里里外外,君臣父子兄弟谁也没想到会冒出一个楚昭吧。
这真是有好戏看了。
只是,这场戏他也在其中——
“楚昭。”谢燕来将弓弩下移,对准马背上女孩儿的眉心,“无召不得入宫,携兵带械不得入城,退后。”
他一字一顿。
“否则杀无赦。”
真杀啊,禁卫们看着墙垛上的少年。
真杀呢,楚昭看着那少年,就以前在河边,他也是真杀。
但是,那时候没有什么好苛责的,因为他要活下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现在有她了。
“阿九。”楚昭迎着箭光,对城墙的少年说,“不是我要见陛下,是小殿下。”
她将倚在身前的孩童轻轻推了推,揭开裹着的披风。
“我把小殿下带来了。”
小殿下?!禁卫们神情震惊,三皇子尚未成亲,唯有太子一子可称为小殿下,皇长孙!
皇长孙还活着!
禁卫们一时忍不住站起来,要探身去看——
谢燕来喝止他们“小心有诈!”
城门下除了那女孩儿的确有很多可怕的人,他们不穿兵袍,也没有甲衣,但手中刀剑弓弩骇人。
“阿九。”楚昭再次喊,“我不骗你,你来看看。”
谢燕来俯瞰那女孩儿,忽的将弓弩一收,转身跳下墙垛,大步向城门下走去。
“哎,燕来——”
禁卫们吓了一跳忙唤。
谢燕来看他们说:“我去看看。”
他去看看?刚说了小心,在城墙上也不让他们探身,现在他竟然要打开城门走出去去看,那就不危险了吗?
禁卫们神情复杂。
“总要冒险,才能知道危险不危险。”谢燕来说,走了几步又停下看诸人,“你们守好城门,如果此人歹意,你们就拼——拼尽所能,然后,就罢了。”
他没有再说拼死守住。
守不住了。
没必要了。
他死就死了,这些其他人尽所能完成了职责,不管最后得胜是哪一方,都能留条命活着了。
谢燕来大步而去消失在禁卫们的视线里。
他说的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这小子!”一个禁卫咬牙喊道,“说好了一起守城的。”
说罢看四周人。
“你们戒备,我也去看看。”
说罢大步向城门下跑去。
身后禁卫们一阵闹腾。
“凭什么我戒备?我也要去。”
“不许乱,各司其职,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其他人戒备。”
......
......
谢燕来走到城门的时候,身后呼啦啦跟来一群人。
他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那些人也没说什么。
门栓很快被卸下,沉重的城门被拉开一道缝隙,谢燕来当先走出来,其他人紧紧跟着,城门在后瞬时被关上。
“阿九。”楚昭催马迎来,骑在马上,就不用仰头看他了,高兴地说,“原来今晚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在城外,或者在家里。”
谢燕来皱眉,说什么废话啊,又不是来唠嗑的。
“我也没想到你来这里。”他说了句。
楚昭不再多说,这也不是唠嗑的地方,将身前的孩童给他看:“阿九,你看,这是小殿下。”
谢燕来看过去,在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到一个孩童随着楚昭的动作转向他。
这孩子面色白白,小脸尖尖。
小殿下一直养在深宫,很少出入,偶尔出入也是坐车,他身为一个外皇城禁卫,并没有见过小殿下的真容。
“你是他舅舅呢。”楚昭笑说,视线在谢燕来和孩童脸上转了转。
舅舅,他是姓谢,但谢家能被小殿下称呼一声舅舅的,只有一个,他这个姓谢的从未也没资格见小殿下。
但他一眼认出了,这孩子也长着一张谢氏的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穿城
谢氏的脸,流着谢氏的血,如同谢氏的人一样——
谢燕来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萧羽往楚昭身边靠了靠,这个人是他舅舅?母亲口中的舅舅无比的疼爱他,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只感受到杀意。
有温暖的手揽着他。
“你看。”楚昭轻轻笑,“你们长的很像呢。”
谢燕来垂下视线,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此时,箭楼方向又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其中有人大喊“我是陛下身边的齐宣,快开城门。”
那是一个老太监,打扮的极其古怪,谢燕来身后的禁卫都被吓了一跳。
谢燕来看都没看这老太监一眼,道:“开城门。”
......
......
“陛下还好吧?”
虽然那守门的小将,应该是小将吧,齐公公也不认得这些禁卫,也看不到熟悉的将官——那些熟悉的将官可能已经变成了尸体。
总之城门这边的其他人很明显以他为首,齐公公就直接问他了。
那小将瞥过来一眼,说:“不知道。”
不知道?齐公公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守城门的禁卫,就是守城门,守住不让外边的贼子闯进来,至于里面的情况,我们不清楚,无召我们也不会前去。”谢燕来说。
齐公公明白了,这小将的意思也可以这么理解,里面已经戒严了,不许外界窥探。
这样的话,里面要么很危险,要么很安全。
齐公公犹豫。
其实他原本不赞同来皇城,三皇子发难突然,但背后准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其母贵妃一直在深宫独宠,就算陛下再小心,也难免——
说不定陛下已经不在了。
他们应该离开京城,等候四方兵马来援平乱,最好是楚将军领兵归来。
但楚小姐非要来皇城,而钟副将这些人又都听她的,适才已经厮杀过,耗费了气力,再厮杀出去,必然要艰难些。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楚昭在一旁说。
齐公公转头看她,在楚家见到这女孩儿,从她说出自己是楚岺之女后,他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让走就走让停就停,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表示疑问:“是不是太危险了?”
楚昭能理解他的顾虑,轻声说:”齐公公,安全还是危险,总要冒险一试。”
冒险——
齐公公看着楚昭身前的孩童,在让那小将辨识过后,他就又转过身,将脸藏起来,此时齐公公和楚昭的说话,别人听不清,都一一落在他的头顶,但孩童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听不到。
小殿下已经吓懵了吧。
这一晚上的变故,大人都神魂裂,更何况一个孩子。
“楚小姐。”他说,“小殿下经不起冒险了。”
走到楚家已经冒很大的险,而且差点没有好结果,如果不是楚小姐杀出来——
楚昭看着齐公公:“在楚家的冒险我能让你们死里逃生,皇城里的冒险,我也能。”
火把照耀下女孩儿的眼神沉静,似乎这天下没有她畏惧的事。
年轻人无知无畏吗?齐公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还能说什么?他也没办法说什么,龙威军都听楚昭的,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军的女孩儿还不耐烦地催促“走不走啊,还磨蹭什么啊。”
齐公公垂首:“老奴听小姐您。”
楚昭安抚他:“你放心,陛下一定还在。”
那一世陛下活到了处死贵妃,贬三皇子为庶人圈禁皇陵,给萧珣封太子,甚至中山王病疾突发死去了,皇帝还又在龙床上缠绵了半个月才过世。
这一世太子没有改变死的命运,那皇帝一定也不会改变活着的命运。
“内宫的禁卫可不少。”
说了声开城门后就沉默的谢燕来忽的说了句。
楚昭看向他:“我不怕,如果不让我进,我就打进去。”
她带着龙威军来就是攻城的。
三皇子的人马她要打,皇帝的,她也敢打。
今天,这个皇宫,皇帝的面,她见定了!
谢燕来看着女孩儿幽火燃烧的眼,心里哼了声,看到没,这就是这女孩儿的真面目,开个楚园文会,挑衅三皇子算什么,刀山火海她也要来闯一闯。
与他无关,爱怎样怎样。
谢燕来再次向后退了一步,让开路。
但楚昭没有纵马疾驰过去,而是低头轻声唤怀里的孩童:“小殿下。”
齐公公眼里吓懵的孩子立刻抬起头。
他仰头看着楚昭。
楚昭对他轻声说:“小殿下,这是你舅舅,他叫谢燕来。”
孩童转过头,再次看向谢燕来。
“你别怕。”楚昭微微低头说,与孩童一齐看向谢燕来,“你舅舅他会为我们挡住贼人杀进来,如果前方有贼人,他也会来与我们一起杀贼,在这个皇城,你舅舅会用生命守护你。”
骑在马上的女孩儿一双眼晶晶亮的看着他,嘴边含着浅笑,清纯可爱温柔,但谢燕来一瞬间汗毛都倒竖起来。
楚昭!你好毒!
整个谢家,能被小殿下唤一声舅舅,认作舅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燕芳。
其他人或许也可以见小殿下一面,但称为舅舅入眼是不可能的。
他谢燕来更是绝无可能。
现在,楚昭把他推到小殿下面前,危难之际,生死关口!
她本不需要说这句话!
这是利诱!
楚昭话音落,一直从未说话的孩童开口了。
“舅舅。”他声音有些颤颤,看着眼前这个小将,用力地盯着他的脸,似乎要把他刻在心上,“谢谢你。”
谢燕来垂手攥紧刀,收回视线,他说:“走!”
这一声走,楚昭没有再停留,将孩童一手揽住,催马疾驰而过,如同利箭飞向内城。
紧随她的人马化作一片箭雨。
谢燕来站在城门前,感受着厉风血腥气滑过。
“燕来。”其他的禁卫此时也走到谢燕来身边。
先前他们随着谢燕来出来,一开始是故意落后几步,让小情人两个说话,但后来他们就过不来了,那楚小姐身边的人挡住了他们。
这些人不穿兵袍,但气势骇人。
现在终于离开了。
“这楚小姐——”一个禁卫眼中惊惧还未散去,“竟然有这么多人马——”
谢燕来看了他们一眼,想不到吧。
“还想什么未婚妻,她来找我是关心我,依恋我吗?”他说,冷笑。
这女孩儿是可以用惯常眼光看待的吗?男女之情,呵——
前方又有马蹄急响一队人马奔来,跟先前过的一样,不穿兵袍。
“小姐——”一人高呼,声音浑厚响彻城门。
楚昭的声音从内城遥遥传来:“钟叔,你守好城门。”
钟长荣闻言要勒马,视线落在城门前矗立的小将身上,一怔,旋即脸上刀疤一跳。
“你!”他喊,眼神森森,“你怎么在这里!”
谢燕来挑眉,视线毫不回避:“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又冷笑,“倒是我该问你。”
这小子,什么态度,钟长荣将鞭子一甩,没有落在谢燕来身上,而是在空中打个响。
以后再收拾你!
“既然你在这里。”他没好气地说,指了指外边,“箭楼和这里交给你了,我去里面了。”
他说着对身后的人马做个分兵的手势,人马瞬时分成两部,一部跟着钟长荣马蹄不停的疾驰穿过城门,另一部分肃立在谢燕来前方。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钟长荣甚至都没有放慢速度,人就冲过去了。
谢燕来火冒三丈,只来得及喊一声:“把我当什么人呢!”
但没用了,钟长荣已经穿过城门看不到了。
“燕来,你跟楚小姐的叔叔这么熟啊。”身边的禁卫惊讶,“你们——”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谢燕来竖眉呵斥,“我跟他也不熟!”
禁卫们哦了声,你不想说就不说,毕竟是你们的私事。
谢燕来恼火要说什么,禁卫们先岔开话题,指了指肃立的人马,低声问:“我们怎么做?”
谢燕来看着面前的人马,将心里的闷气挥刀甩出来。
“跟我去箭楼!”他喝道,“守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俯瞰
夜色正在褪去,如清水荡漾,层层叠叠的宫殿渐渐浮出水面。
楚昭没能闯入水面。
在他们接近的时候,前方的宫城内有密密麻麻地箭雨飞来。
“退后!”
还好就算在宫城奔驰,龙威军也列阵,将楚昭护在正中,倒是齐公公眼看宫门在望,激动冲向前,差点被箭雨射穿。
齐公公低头看着脚边插在砖缝隙颤巍巍地箭羽,又是恼火,又是惊惧。
恼火是皇城这边的禁卫不认识也罢,毕竟他很多年不出来,只在内宫里,内宫里的禁卫怎么会不认识他?
惊惧则是因为这毫不留情羽箭,陛下出事了吧?
“我是齐宣,齐公公。”他再次扬声喊,“快去禀告陛下,奴婢回来了——”
对面的宫门毫无反应。
但他知道,如果他再敢上前,那些羽箭还是会飞过来,先前他也是喊着名字冲过来的。
没有用。
那些禁卫就算认识他,没有命令也不会给他开门。
齐公公一步步后退,喊出自己的名字没用,也不能喊小殿下来了,紧闭的宫门内,就算陛下健在,谁知道藏着多少心思诡异。
他现在只能期望禁卫们去报给皇帝听,期望皇帝知道他回来了意味着什么,毕竟他是陛下派去服侍照看小殿下的。
他们不再上前,宫门内也再没有羽箭射来,也没有人出来与他们厮杀。
“我是明白谢家公子说的什么意思了。”齐公公无奈说,再看身边的楚昭,“那就等等吧。”
反正现在皇城门那边没有危险了。
等?
楚昭看着前方的宫门,马儿来回踱步。
“齐公公,宫门卫不识你,除了听令陛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说,“掌握内宫的是别人。”
掌握内宫的是别人?贵妃三皇子的人吗!
那这里不能停留了!
内宫里的人也知道他是服侍小殿下的,待消息报进去,必然要迎来一场屠杀。
就说了是冒险!现在掉头——
齐公公还没说话,就见那女孩儿一催马向前而去。
“邓大人——”她大声喊,“邓大人,我是楚昭——”
邓大人?
齐公公愕然,邓大人是指的谁?他倒是知道一个叫邓弈的,也给陛下举荐过,但这小吏怎能掌控内宫?
......
......
内宫门墙相比于皇城没有那么高厚。
邓弈就在宫门后的值殿内,女孩儿的声音从青色的雾气中飘来。
禁卫也在这时进来请示:“太傅,来人唤太傅您,该如何处置?”
邓弈下令不管接近内宫的是什么人,来号称护驾的,来询问陛下平安否一概只要接近就杀无赦。
至于那个齐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太监又如何?
三皇子还是皇帝的亲儿子,赵贵妃还是皇帝的枕边人呢。
不过,来人却不喊要见陛下了,而是喊邓大人,自报家门也不是皇亲国戚仆从,而是一个从未出现在宫廷里的女孩儿名字。
这不是预想的情况,禁卫们只能来请示了。
楚昭?
邓弈抬眼看向高高的宫墙,有些惊讶,他知道这座皇城会有很多人会来,但没想到第一个到来的竟然是这个女孩儿。
他又笑了笑,散去了惊讶,也不奇怪,能让中山王和谢氏都要结交的楚岺,自然不是真的泛泛之辈。
“他们人不少,不是乌合之众。”禁卫继续说,“行进有规矩,实力不可小觑。”
而且气息陌生,不是他们熟悉的行伍之气。
陌生让人恐惧。
邓弈道:“别怕。”他放下文卷站起来,“我去看看。”
.......
.......
内宫城门楼上,出现一个人影,他挥了挥衣袖,似乎将天青色的水雾散开。
虽然不是冬天,虽然没有穿着黑黝黝镶金边的裘衣,身边也没有随从铁甲金剑乌压压,但楚昭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又见到邓太傅了。
邓太傅穿着红的发黑的官袍,身边也没有跟着禁卫,一人矗立宫城门上,宛如孤鹤。
如同那一世一样,他果然又当了太傅了。
而且,掌控着这个内宫城。
“邓大人。”楚昭大声喊,绽开笑容,“邓大人,我是楚昭。”
站在城门楼上,隔着蒙蒙青色,邓弈已经能看清那女孩儿,就算看不清,他也认得。
他点点头:“楚小姐。”
他神情声音平静,就好像是在路上见到了一般打招呼,没有丝毫的惊讶也没有欢喜。
楚昭的笑有些讪讪,是,他们其实不熟,熟也是因为押送,看到邓弈当了太傅,她高兴什么啊。
邓弈如同命运中当了太傅,那他下一步就要恭迎萧珣当太子了。
“邓大人。”楚昭忙道,按住身前孩童的肩头,“我把小殿下带来了。”
这一世小殿下还在,太子还有后,陛下不需要过继萧珣当太子了。
邓弈俯瞰,看到楚昭身前的孩童,他神情依旧,没有激动,也没有质疑。
“小殿下跟楚小姐在一起,那真是太好了。”他说,“那就请楚小姐继续保护好小殿下,这里不安全,楚小姐先带小殿下离开吧。”
什么?
竟然——
楚昭一怔,意外,又似乎没什么意外。
齐公公很震惊,原本看到邓弈出现,他比楚昭还欢喜,这小子比他想象中还厉害,他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提携邓弈,是觉得此人可用,至于怎么用,还没想好呢。
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混乱中邓弈就脱颖而出了。
这大概就叫时也命也吧。
不管怎样,邓弈肯定知道是谁给了他这个时命,当初太子经过,朱公公意图趁机教训邓弈时,是他开口拦住了,当时邓弈也明白,还给他施礼道谢。
太好了,邓弈看到小殿下,看到他,一定知道怎么做!
但现在这是什么?
邓弈看着小殿下竟然无动于衷,还要赶走?
“邓弈!”他上前喝道,“你疯了,这是小殿下!”
邓弈看着他:“齐公公,你在就更好了,有你照看小殿下,陛下更放心。”
齐公公浸淫皇城已久,此时此刻哪里还不明白。
他的脸煞白。
陛下或许平安,但这内宫城果然换了主人。
邓弈!
他是谁的人?
贵妃?
再听邓弈跟齐公公的话,楚昭的心忽悠悠沉下来,她明白了,看来此时此刻的邓弈已经选定了萧珣做太子了。
当时在路上,她还盯着邓弈和中山王说话,大概那个时候,邓弈和中山王已经是故交了吧。
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是他来追查她,偏偏是中山王伸手拦住她。
楚昭看着这座内宫门,近在咫尺,她不能走进去。
她将身前的孩童揽紧,从萧珣手里救下了这个孩子,也依旧不能阻挡萧珣当皇帝的命运吗?
“楚小姐,走——”齐公公咬牙低声喊,恨恨看了眼城门楼上矗立的人。
其实能不能走还不一定呢。
邓弈既然不肯让小殿下见陛下,难道真肯放过太子遗孤?斩草除根才是最安全。
或许,他没能力打,守城容易,对战不易,那就趁着邓弈现在有心无力,快逃吧。
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城门楼上的邓弈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先一步转身告辞。
他要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不能让他走!
“邓弈!”楚昭大喊一声,“你欠我一顿饭呢!”
欠一顿饭?
齐公公愕然,这时候说什么呢?欠一顿饭怎么了?欠两顿三顿饭又能怎样?
城门楼上转身迈步的邓弈,停下脚。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请进
欠一顿饭。
邓弈看着城门楼下的女孩儿,笑了。
“果然天下的饭没有白吃的。”他说,“还以为楚小姐很大方呢。”
楚昭看着他:“我很大方,有所求就不吝啬报酬,邓大人一路上也看到了,我没有亏欠助我的人。”
这女孩儿一路上骗人演戏,的确出手大方。
但——
“楚小姐。”邓弈看着她,“与其说报酬,不如说是诱惑,如果没有那些报酬,你无法驱使他们。”
说到这里笑了笑。
“楚小姐是很大方,但一顿饭还不足以诱惑我邓弈。”
他伸手轻轻挥了挥。
“楚小姐,你能来到这里,我也不拦你离开,所以,走吧。”
齐公公已经很急了,催促楚昭:“快走吧。”
邓弈说的很明显了,知道楚昭能来到这里凭借的是楚岺隐藏的能力,而他因为顾忌楚岺,所以不会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开。
走吧,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陛下还在,楚将军有龙威军,杨氏虽然覆灭,但谢氏还有根基,小殿下就还有机会。
楚昭握着缰绳,看着城门楼上又要转身走的邓弈,马儿如同知道她的心情,喷着气在原地转了转。
她的确能顺利的离开皇城,京城,甚至能顺利的回到边郡,回到父亲身边,但之后呢?
等萧珣登基为帝之后呢?
且不说小殿下这个尴尬的身份,中山王父子怎么可能放过他。
萧珣如果命中注定要登基,那小殿下,还有她,岂不是也命中注定要死?
她绝不能走!
“邓大人。”她再次唤,“我请你吃饭,不是诱惑你,是送礼,我知道大人生而不凡,是期望将来有一天,你能举手之劳助我一条生路。”
齐公公在旁愕然,这是吹捧邓弈?现在说好听话,是不是有点晚?
城墙上转过身的邓弈忍不住笑了,他再次回头看城门楼下的女孩儿,所以,那不是一顿饭,是慧眼识英雄。
看到他回头,还笑了,楚昭忙眼巴巴看着他:“邓大人,那一顿饭碎银几两,不堪一提,但那是那时候我楚昭能给的最大的诚意,邓大人,我楚昭绝不吝啬,就算在路上我是诱惑他人,但我也拿出了我能拿的所有。”
邓弈看着城门楼下的女孩儿,看着她眼中的祈求,以及,坚定。
她那时候能拿出的诚意,是一顿饭。
那以后她能拿的诚意,就不仅仅是一顿饭。
邓弈的视线终于看了眼她怀里倚着的孩童。
“你真想进来?”他问。
齐公公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邓弈,各种念头乱飞——
楚昭已经毫不犹豫的点头:“想!”
邓弈道:“只能你和小殿下进来,想来,就近前来吧。”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迈步。
这一次城门楼下没有响起女孩儿的喊声。
但邓弈走了几步,一个太监迎来拦住路。
“太傅。”他低声说,“您可是已经答应中山王世子了,这时候,让别人进来。”
他抬头,看着邓弈。
“太傅不是要言而无信吧?”
......
......
邓弈看着这个太监,自然认得是替中山王问话的那位。
他笑了笑:“我让别人进来,也不是不让世子进来啊。”
但那个别人可不是别人,是皇长孙!
太监的眼神闪过一丝恼火,旋即无奈:“邓大人,小殿下都来了,世子还有必要来吗?”
邓弈收了笑:“怎么?世子不怕太子三皇子刀枪厮杀,反而会怕一个小孩子?如此胆小,何谈守护陛下。”
他看了那太监一眼。
“如此,世子也没有来的必要了。”
说罢要走,又想到什么停下。
“还有,要是论起言而有信,这件事,楚小姐可比中山王早一步送礼给我。”
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这太监大步下楼而去。
那太监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白,又有些恼火,什么意思?楚小姐比王爷早送礼一步?送什么礼?一顿饭吗?
但也没错,太监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就算是皇长孙又如何,太子已死,三皇子已废,皇帝垂垂将死,这天下注定是世子的。
就在邓弈被太监拦住的时候,城门外的楚昭也被齐公公和钟长荣拦住了。
“不行,你不能一人带小殿下进去。”齐公公急道,“谁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形。”
看看邓弈的态度,这宫内实在凶险。
小殿下不能再涉险了。
楚昭看着齐公公:“齐公公,如果不冒险一试,小殿下时时刻刻永远都是在涉险。”
齐公公一愣,他知道楚昭说的道理,但——
明白归明白,能暂时避险还是要避开啊,这个楚小姐,他也是看明白了,跟她爹一样,那真是又勇又倔,上了头,十头牛都拉不住!
“那就劳烦楚小姐您去见陛下,老奴和小殿下在外边等着。”他干脆对着马背上的孩童伸手,“小殿下,来——”
但马背上的孩童无动于衷,只倚着楚昭,似乎看不到齐公公也听不到他说话。
钟长荣听到了,神情不悦,这老太监竟然要让小姐一人去冒险,这宫里的人都是无情无义。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他说,“我以前,跟着将军见过陛下。”
以前是将军带着他见陛下,也算是经过这个场面,现在他可以带着小姐去见陛下了。
楚昭翻身下马,一笑:“不用,钟叔,能说服邓大人让我和小殿下进去已经很好了,你别担心。”
钟长荣苦笑,他怎么能不担心,但真要打起来——
他看着紧闭的宫门,宫城门楼上暗藏刀锋,他也不是怕这些刀锋,而是一旦他带人跟这边打起来,里面的皇帝会怎么样?一声令下他们就成反贼了。
楚昭下马对马背上的孩童伸手,孩童毫不迟疑的扑进她手里,被楚昭抱下来放在地上。
“小殿下——”齐公公再次伸手拉孩童。
但孩童躲开了他的手,紧紧倚在楚昭身旁。
齐公公不由一愣。
宫门也在这时缓缓打开一条缝,仅能允许一人通过。
“楚小姐,请。”门内有禁卫冷声说。
楚昭握紧孩童的手,再看了眼一旁的齐公公:“齐公公,你有胆气带着小殿下杀出来,现在也应当有胆气,看着我和小殿下杀进去。”
再对钟长荣一笑示意,牵着孩童向宫门走去,很快穿过宫门。
沉重的宫门在迈过去的瞬间就关上了,前方的宫城黑黝黝一片,摇晃的火把中闪烁着刀枪弓弩寒光。
楚昭感觉到孩童的手微微颤抖。
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孩童,蒙蒙青光里,孩童的眼闪着水光。
“小——”她要张口。
“我叫,萧羽。”孩童忽的说,他声音轻轻颤颤,“阿羽。”
楚昭笑了,唤他:“阿羽。”
楚昭将他的手牵起,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的命和我的命,是在一起的,你如果死了,我也就死了,所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让我们都活着。”
萧羽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用力地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叩见
火把照亮脚下的路,四周禁卫又投下铜墙一般的阴影。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跟着邓弈走在内宫里。
“邓大人,外边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楚昭轻声问。
邓弈说:“猜到了。”
“能遇到小殿下,我也是意外。”楚昭说,“完全没想到——”
邓弈抬手在唇边轻轻嘘了声,打断了楚昭。
“楚小姐,有什么话见了陛下再说吧。”他说。
看来想要先跟邓弈多说几句话,拉近关系是不行了,楚昭看走在身前的男人,再不是那个出现在驿站风尘仆仆的小吏。
太傅咯,那个连皇帝的脸也敢打的太傅咯,楚昭扁扁嘴,但刚扁嘴,见太傅大人回头看了一眼,她忙嘴角一弯,变成笑。
邓弈自然看到女孩儿的小动作,道:“楚小姐,这时候笑,不合适吧。”
楚昭讪讪:“大人教训的是。”
邓弈不再为难这女孩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他把她放进来,其实也蛮好笑的。
他们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走到了一座宫殿前,这边比其他的地方都亮很多。
门外禁卫如林,太监如云,将宫殿围得密不透风。
邓弈没有丝毫放慢速度,也不用请示,一步步走过去,所到之处禁卫太监恭敬让开。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跟在他身后,禁卫没有一个询问阻止,太监们看到了萧羽,神情惊讶——
这里的太监们自然都认得皇长孙。
按理说见到皇长孙太监们都该激动,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但这些太监们也只是神情震惊,没有人喊出来,更没有涌上来。
太傅大人,厉害啊,楚昭握紧了手,手中的小手动了动,楚昭忙松开,低头看萧羽,眼神安抚,萧羽也抬头看她。
邓弈走进了殿内,回头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没有丝毫的请示殿内的主人,自己做主:“进来吧。”
楚昭突然有些紧张,殿内的皇帝到底还在不在?是生是死?
楚昭牵着萧羽的手没有迟疑迈进去。
殿内灯火通明,一眼就看到龙床上斜倚着一老者手握着书卷正在看,他穿着龙袍,带着玉冠,姿态闲雅,又带着帝王的威严。
楚昭有些惊讶。
那一世她当然也见过皇帝,跟着萧珣进宫后,去拜见,皇帝病恹恹的躺着,一脸灰败,听到她的名字时,眼神也很吓人,她垂下头没敢再看。
再后来再见,就是皇帝驾崩,龙床上一个毫无生机的尸首,就算穿戴龙袍装扮华丽,也掩不住枯朽。
这一世皇帝竟然这么精神。
邓弈看着皇帝,也有些惊讶,视线看向一旁的太监。
陛下,怎么梳妆打扮了?
太监们做个无奈的表情,陛下要如此的。
陛下要如此的?怎么要见客的模样——
陛下知道有客来了?
邓弈的视线也再次转向门口,客?他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一大一小。
“是谁啊?”皇帝似乎这才察觉有人进来了,但也并不在意,握着书卷不抬头,声音淡淡问。
邓弈收回视线俯身施礼:“陛下,是楚岺——之女,护送皇长孙殿下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眼角的余光看到陛下身形一僵,似乎要坐直起身,但下一刻又软软无力靠坐回去。
“楚岺之女....”皇帝声音慢慢说,放下手里的书卷,抬起头看向门边,似乎看不清,又似乎看的很用力。
邓弈转头看门边:“楚昭,近前叩拜陛下。”
楚昭应声是,牵着萧羽的手走过来,俯身跪下:“云中郡,卫将军楚岺之女,楚昭叩见陛下。”
俯身在地上的楚昭感觉到龙床上投来的视线,但迟迟无声,皇帝似乎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想起什么——
“卫将军,楚岺啊。”他慢慢说,声音淡然,“起来吧。”
楚昭叩谢皇恩起身。
陛下还记得父亲,这一点从齐公公的话里也能猜出来,毕竟龙威军陛下一直没有解散,还一如先前养着。
但似乎也的确不喜父亲,一副冷漠的样子。
邓弈在一旁垂目,皇帝是真的记不得楚岺了吗,不喜楚岺吗?
不是的,他微微抬眼看向站在楚昭身旁的孩童。
陛下记得楚岺,而且很激动能再次见到楚岺,哪怕是他的女儿,激动到洗漱更衣装扮,激动到连皇长孙站到面前都忽略了。
皇长孙安静的站在楚昭身旁,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扑上去。
经历过这一夜的噩梦,这孩子只怕已经三魂六魄都不在了,毕竟才六岁,天之骄子,养在深宫。
邓弈道:“陛下,楚小姐将皇长孙小殿下护送来了。”
皇帝哦了声,这才看向楚昭身旁的孩童,伸手:“阿羽——”
萧羽站着没动,呆呆看着皇帝,似乎没听到。
楚昭轻轻推了推他:“阿羽,是陛下,你安全了。”
听到她这句话,呆呆的孩童这才向龙床上的皇帝扑去,一头埋在皇帝怀里,呜咽一声“皇祖父——”
皇帝抚摸着孩童:“别怕别怕,皇祖父在。”
邓弈看了一眼楚昭,楚昭察觉,想了想这意思应该是自己能说话讲述了。
“陛下,齐公公带着小殿下及时回到京城,来到我家避险。”楚昭说,“恰逢我父亲派副将钟长荣回京,在混乱的时候,动用龙威军,护送小殿下进宫。”
皇帝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孩童,视线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孩儿,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很专注,待听完她的话,他笑了笑。
“龙威军,朕都忘记了。”他说,“你父亲竟然还记得。”
楚昭道:“我父亲从未和我提过龙威军。”
从未提及,不表示就忘记了,甚至可以说时刻铭记。
“当时钟叔说的时候,我吓一跳,我一直以为我父亲在边郡什么都不是,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受陛下如此重托。”
这是楚昭的真心话,她前世不知道,这一世也才刚知道。
皇帝哈的一声笑了,他的手还在拍抚怀里的孩子,其实萧羽已经不哭了。
皇帝笑着,声音冷冷:“楚将军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如今,朕承蒙他,才能得以保全皇孙。”
按理一个皇帝说这种话是很重的话,但奇怪的是楚昭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抬头。
“陛下。”她忍不住说,“您别生气。”
皇帝一怔,恍若又看到那个武将站在面前,任凭他发脾气骂了一通,武将只是沉默地听着,不辩解,也不害怕,听完了抬起头说“陛下,别生气。”
别生气,别生气,真是气死他了!
以前武将气他,现在换他女儿来了!
皇帝本要站起来呵斥这女孩儿,但一动气血上涌,喉咙腥甜一口血喷出来。
“陛下!”
楚昭吓了一跳扑过去。
伏在皇帝怀里的萧羽也起身。
倒是唯有邓弈没什么惊讶,这才对了,陛下哪有那么精神,已经中毒熬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思
一口血吐出来,皇帝也没有再撑着,太监太医们上前救治。
楚昭等人都后退。
萧羽也再次站到楚昭身边,牵着她的手。
“别怕。”楚昭低头安抚他。
萧羽点点头,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害怕,可能已经被吓的麻木了。
不过,太监太医很快被赶开了,皇帝比起先前精神萎靡了很多,但依旧半坐起来,看着楚昭,追问:“你说,朕怎能不生气!”
“陛下。”楚昭施礼认罪,“民女有罪,民女说陛下别生气,不是让陛下别生气的意思。”
皇帝看着她,冷笑问:“那还能是什么意思啊?”
楚昭说:“是心疼陛下的意思。”
心疼陛下的意思?皇帝一怔,一旁的邓弈看了眼楚昭,抿了抿嘴角,垂下头。
“出了这么多事,还都是陛下的至亲,陛下怎么可能不生气,但生气也没有办法,只会气坏了自己。”楚昭接着说,“民女也无可奈何,只能徒劳的说一句,陛下别生气,希望陛下能多保重。”
无可奈何,希望陛下能多保重,是,这个意思吗?皇帝看着这女孩儿,神情变幻一刻,忽的笑了。
“不会说话,就少说话。”他说,也没有了呵斥的兴致,又看了眼楚昭身边的萧羽,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
没什么意思了。
“你带着阿羽走吧。”
楚昭愣了下:“走?去哪里?”
皇帝看她:“去边郡,去找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多厉害了,所以,带着小殿下去吧。”
竟然——楚昭不由看向邓弈。
邓弈迎着她的视线:“楚小姐,我在城门楼说的话不是对小殿下不善,我让你带着小殿下离开,是对小殿下最好的选择,小殿下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楚昭又看陛下:“陛下,小殿下跟您在一起才是最安全啊。”
皇帝哦了声:“朕要死了,朕死了,他在朕身边,还安全吗?”
楚昭愕然,要死了?
她的确知道皇帝会死,但——
“朕马上就要死了。”皇帝看着女孩儿的神情,指着地上残留的血迹,“朕中毒了,马上就要死了。”
原来,是中毒啊,楚昭恍然,神情怅然,怔怔看着地上的血,耳边听着皇帝的声音。
“朕死了,阿羽还在这里,安全吗?”
楚昭抬起头:“陛下,您死了,阿羽如果不在皇城,就更不安全了。”
就知道她不会死心,邓弈不再说也呵斥,默然不语。
皇帝看着楚昭,眼神浑浊,似笑非笑。
“他是太子的儿子,是您的长孙,离开了皇城,他什么都不是了,这天下,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楚昭说。
皇帝视线看向萧羽,神情漠然:“他是太子的儿子,朕的长孙,太子死了,朕死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是了。”
小小孩童,大概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什么都不是,只牵着楚昭的手一动不动,等待别人决定他的未来。
皇祖父曾经宠溺的眼神看不到了,而且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似乎这个孩子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的视线又看向楚昭。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躲远点吧,你的父亲不是很厉害吗?去找他吧。”
说完这个,力气也似乎用尽了,他缓缓躺下去,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
楚昭听到这里也彻底的明白了,此时此刻,不只是邓弈选择了萧珣,皇帝也选择了萧珣。
为什么啊?
上一世就罢了,这一世,小殿下还活着。
“陛下。”她干脆问,“小殿下还活着,太子不在了,您不在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是了,他就是皇城的主人,天下的主人。”
皇帝看着这女孩儿,哈哈笑了,伸手指着萧羽。
“楚小姐,太子不在了,朕不在了,他能当这天下皇城的主人?楚小姐,他要是真当了这主人,那才是死路一条。”
邓弈看着楚昭:“楚小姐,家国大事,容不得感情用事,陛下自有分寸,你带着小殿下走吧,去找你父亲,这是小殿下最好的活路了。”
楚昭看着他们,她其实理解皇帝和邓弈的决定,如今天下,中山王世子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也是无可奈何的人选,萧羽这个六岁小儿,纵然血脉嫡亲,但没了太子,没了皇帝,中山王父子一口就能吞了他。
与其被人除掉夺位,还不如早点退去,还能得到一条生路。
的确,对于萧羽来说,这是最好的路。
她这一世也不会再嫁给萧珣,她带着萧羽离开京城,远避到边郡,从此后自由自在。
她不是一直想要回去见父亲吗?
想到父亲,楚昭很开心,又很心酸。
“陛下。”她说,“我父亲也要死了。”
殿内沉默。
龙床上皇帝看着她,眼神一瞬茫然,是了,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说过,楚岺病了。
好像他还写过信,说要死了,拜别陛下。
那封信哪里去了?大概是扔到香炉里烧了。
皇帝垂下视线,淡淡说:“楚将军就算死,也会把你们安置好的。”
父亲必然会这么做,那一世她能活那么久,就是因为父亲,父亲虽然死了,却依旧保着她性命那么多年。
不对。
楚昭抬起头,父亲是很厉害,但正因为父亲厉害,萧珣岂能放过她?
皇帝死了,父亲死了,她带着萧羽在边郡,身边又有龙威军,萧珣这个皇帝,会放过她才怪。
不止萧珣,还有谢氏,谢燕芳。
太子横死,萧珣登基,谢燕芳怎么可能认命?那一世没有萧羽活着,他还能造反呢。
这一世有萧羽在,他岂能罢休?!
这天下,她躲不开的。
“陛下。”她抬起头看向皇帝,“您既然相信我父亲能在边郡护小殿下平安,为什么不能相信,他能护小殿下坐稳这江山呢?”
邓弈看过来一眼,不过,这话也没什么奇怪,楚昭带着萧羽进宫来,必然有让楚氏护江山目的,如此大功,谁肯错过。
所以适才他才不赞成她进来,因为这目的,不可能。
皇帝看着女孩儿,被她的话逗笑了:“你不是说了吗,他要死了,他怎么保江山?”
“他人死了,但只要让天下人看到他保江山的心,他如同还活着。”楚昭说。
皇帝摇摇头:“怎么看啊?”
活着都没有人看到他,死了,还怎么看?
楚昭低头看萧羽,呆呆的孩童立刻察觉,抬起头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只将她的手握紧了。
“让我——”楚昭抬起头,说,“为小殿下的皇后。”
殿内似乎闪过一道雷。
邓弈看着这女孩儿,一瞬间微微发麻。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
(本卷终)
第一章 渐明
夜空里烟花炸裂,驿所里的萧珣自然也看到了。
他抬头盯着烟火看,待烟火消失后再低下头,视线都变的模糊。
“这是什么人?”
“三皇子加派人手了?”
“太子的人杀过来了?”
“也许是谢氏,谢氏私藏人马。”
室内诸人也是低声议论,看着夜空恢复了安静,听着街上似乎有更多的马蹄声奔驰。
不多久消息来报,皇城门杀成一片。
宁昆神情变幻,再次看萧珣:“殿下,不能再等了。”
这样看来,城外的厮杀要结束了,如果三皇子和谢氏太子人马都围住皇城的话,他们要进去就不容易了。
“我们不一定要进去。”萧珣说,“我们也在皇城外,守护陛下。”
反正又不是让陛下看,是为了让天下人看。
宁昆拉住他:“我们人手不够,那样太危险了。”
这边铁英抬脚迈步:“待我来为殿下探路。”
但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走出去,门外有人急急跑进来。
“殿下,楚家那边不太对。”
楚家那边不太对?室内的人们都停下脚步,怎么不太对?
楚家那一群老弱妇孺还能怎样?
因为在楚家布下天罗地网,所以也没有一直盯着那边,只等送消息过来。
如果天亮楚岚不动手,他们自会替楚岚动手。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关注那边。
“我们一直有去查看。”来人说,“暗号都对的上。”
所以呢,还有什么问题?
来人看着萧珣:“但适才我们要靠近,却不能。”
却不能是什么意思?
“我们上前,那边就——”来人说,“动手了。”
他指着自己身上,他身上血迹斑斑,一条胳膊还在渗血,仔细看其上插着一柄小飞刀。
“我们再问话。”他说,“他们还是能对上暗号,但就是不让靠近,这是不是有问题——”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铁英一脚踢倒了。
“还是不是?”他骂道,“你们脑子坏了?这还用问吗?”
这当然是有问题!
楚家那边出事了。
“我去看看。”铁英抬脚要走。
萧珣拦住他:“不用了。”他看向外边正在褪去的夜幕,再抬头看天上,“我们失策了,楚家,不是我们掌控了。”
那烟火——
也许就是父亲一直认为楚岺值得结交的真正原因。
宁昆也变了脸色:“殿下,现在——”
萧珣道:“现在我们立刻离开京城,回中山郡。”
说罢要走,想到什么,又将扔在地上的圣旨捡起来,大步迈出了室内。
原本安静的驿所变得杂乱,无数脚步嘈杂,但所有人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簇拥着萧珣疾驰在夜色里,乌压压地让原本要澄清的夜色,又再次变得浑浊。
萧珣在马背上疾驰,离开这条街道时,转头看向皇城。
适才皇城的厮杀,是她吗?
他想到了很多人会去皇城,三皇子,赵氏随众,太子余众,谢氏,当然,还有他,就是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儿。
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猜不出来,但这次他是没机会进皇城了。
他的手攥了攥,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圣旨卷轴。
至少,不用为难了。
他是该庆幸呢?还是遗憾?
......
......
夜色渐渐散去,躲在一个桥洞下的人们也能互相看到对方的脸。
齐乐云忍不住向外探身,下一刻被长辈们按住。
“娘。”她低声说,“外边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齐夫人将女儿按在身边:“不许去。”
齐乐云还是坚持探头看了眼外边,喃喃:“咱们家烧光了。”
听到这话,齐夫人身子再次发抖,已经抖了一晚上了,但想起先前的凶险,她还是要抖的晕过去。
是突然乱起来的,毫无征兆,门外马蹄重重,还有火把扔进来,家丁们刚打开门还没喝问,就被迎面的刀砍死了。
家里顿时乱了,四处躲藏,但齐家家宅小,哪里能躲得住,齐老爷一咬牙带着老小仆从硬是冲了出来。
还好这些凶人似乎很匆忙,在齐家放了一通火,也没有追着人非要杀,喧嚣着离开了。
街上来来去去厮杀,整个京城都陷入火海。
他们一家人躲在在桥洞下,被水泡了一夜,性命保住了。
齐乐云呆呆看着青色蒙蒙的天,她以前没醒过这么早,原来夜色褪去,晨光亮起之前,天色是这样的——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还能如常醒来。”她喃喃。
小姐妹们都怎么样了?
尤其是楚昭——
“爹。”齐乐云忍不住转头唤,在挤着的家人里寻找父亲,“你说这些人是三皇子——”
话没说完就被家人堵住嘴,一片嘘嘘声。
“是什么贼人,自有官府朝廷论断。”齐老爷也低声呵斥女儿,“你不要胡说八道。”
齐乐云撇撇嘴,都装什么啊,一晚上来来去去厮杀嘈杂里都喊出来,先是一群人喊太子遇刺身亡,贼人作乱,三皇子捉贼,后来又响起三皇子造反的喊声——
多明显啊。
她也不是非要知道是谁作乱,只是担心楚昭,三皇子忌恨楚昭,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把楚昭一家——
她再次探头看,他们家已经烧光了,楚昭的家不知道如何。
青色蒙蒙,原本只有火燃烧噼里啪啦声音的街上,忽的再次响起了马蹄声,如雨点密集敲打,也敲打在桥洞下齐家人心上。
被河水泡了一夜的身体冰冷,脸也变得惨白。
又来了吗!
夜色已经褪去了,不用刻意搜查,很容易就能找出他们——
“皇城司办差,贼人伏诛!”
皇城司?
齐家老小愣了下,真的假的?齐乐云再次探身去看,果然见一队队兵马疾驰而过,身后还跟着一群差役,提桶拉车,哗啦将水泼到路边燃烧的火上。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街上都传来了这般动静,伴着这些动静,又传来厮杀声。
“缴械不杀!”
“贼人伏诛!”
厮杀声听的人心惊胆战,但喊的话又让人心神安定。
......
......
天光破晓,大路上马蹄疾驰,尘土飞扬,谢燕芳疾驰其中,他背负剑,手握弩弓,身上血迹斑斑,乍一看很吓人,但仔细看,依旧是公子翩翩。
“三公子。”
前方有人疾驰而来,高声唤。
谢燕芳身边的杜七示意,那人被放过来。
“京城如何?”谢燕芳问。
三皇子和赵氏养了不少人手,通往京城的路被堵的死死的,后方京营也不安稳,前后夹击,鏖战一夜才得以杀过来。
但更厉害的阻拦是城门。
三皇子必然重兵死守城门。
他们又不能喊三皇子死了来击溃人心——否则更不能遏制中山王世子的野心。
“攻城极其艰难。”来人说,“但后来城门上突然杀起来了。”
城门上?杜七问:“七爷在城内有了安排?”
谢燕芳摇头:“我们在城内没那么多人。”看向来人,“现在呢?”
“现在安静了。”来人说,“不过依旧不能近前。”
杜七看向谢燕芳,问:“是萧珣吗?”
谢燕芳看向前方,面无惧色,一催马:“去看看就知道了。”
......
......
高厚威严的城门一夜之间,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败。
到处散落着尸首兵器,燃烧的火把,再不复以往的繁华。
城门上安安静静,似乎无人之境。
但当谢燕芳靠近时,无数的利箭如雨而落,齐齐刷刷地在地上竖立屏障。
“皇城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城门上传来喊声,“速速退去!”
皇城戒严,闲杂人等。
“我是谢燕芳。”谢燕芳猛地拔高声音喊,“我守护着太子和太子妃尸首,我要进宫见陛下。”
伴着说话,他催马向前一步,越过那一道密密的羽箭。
杜七紧张跟上护在他身侧。
这一次城门上没有羽箭射来,反而有一人站出来,俯瞰。
这是一个陌生的将官,身材高大,黑红面堂,在高高的城门上,打量城门下的公子。
“谢燕芳?你谁啊?”
不知道这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只要没有射杀他,就有机会,哪怕萧珣已经抢占了先机,他也能跟说服萧珣——谢燕芳扬声道:“臣太子妃三弟。”
那将官哦了声,也不知道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但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摆手。
“你且退后,继续守护太子和太子妃。”他说,“待朝中安排后续。”
竟然还是不让他进城。
谢燕芳握着缰绳:“大人,我必须面见陛下,事关三皇子。”
那将官不为所动:“你且退后,待朝中安排后会召你觐见。”
谢燕芳还要说什么,那将官忽的转头看向一旁,恭敬一礼,向后退了一步,另有一人站过来。
城门高高,那个人出现在谢燕芳的视线里,他披甲带械,身长瘦高,身后黑红披风随风飘飘。
很明显,这是比那将官还要大的官,但——
谢燕芳没有喊话,而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人。
身边的杜七也看着那人,他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他眼瞎了吗?为什么会看到——
“谢燕来!”
第二章 入城
杜七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他能百步穿杨,城门再高厚,他也不至于看错一张人脸。
更何况是谢燕来的脸。
那张脸谁见过能忘记?
城门上少年长眸微挑,喊了声:“三哥。”
谢燕芳惊讶散去,对他点点头。
“谢燕来。”杜七喝道,“快开城门!”
听到这句话,城门上的少年嘴角弯了弯,他抱臂俯身:“杜七,你这是,命令我吗?”
杜七脸色瞬时一沉,他是不是在命令谢燕来且不说,但谢燕来这是在故意挑衅。
谢燕来此时守的是天子的城门,能命令他的只有天子。
这是在骂杜七忤逆猖狂,也是在质问谢燕芳呢。
这混账!杜七握住手中的弓弩,以为他不敢一箭射穿他吗?
奉天子之令守城门又如何?你依旧是谢家子!
谢燕芳拍了拍杜七:“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跟他斗气,能气死你。”说罢抬头看城门上,也不提进城,只问,“燕来,城中可安好?”
谢燕来点点头嗯了声:“已经安好了。”
谢燕芳道:“那就好。”说罢调转马头。
杜七虽然不悦,但跟随公子转身。
城门墙上传来谢燕来的喊声:“哎,三哥——”
谢燕芳在马上回头。
“你进来吧。”城门上的少年说,“宫里也想知道城外的事。”
他说了这句话对身边的将官抬抬手。
杜七就看到那个将官一句不多说,转身亲自下来开城门了。
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已经是首领了?
城外一夜,天翻地覆,城内一夜,看来也不一般啊。
......
......
城门徐徐打开,谢燕芳下马和杜七走过去,随意扫了眼,看到这边禁卫都很陌生,陌生不是说面容,他们也不会记得每个守门卫长什么样,陌生的是气息。
这些人不是原有的禁卫守门卫。
谢燕来也从城门上走下来,少年晃晃悠悠,姿态还跟以前一样。
他的衣服和脸很干净,不像谢燕芳等人这般满身血,但原本就锐利的少年,此时宛如刀剑淬砺,闪耀着光芒。
而且那个原本在城门上阻止他们的将官,跟在谢燕来身后,神态恭敬。
“陛下如何?”谢燕芳收起审视,问。
谢燕来倒也没说无可奉告,畅快答:“陛下已经知道太子遇难,也知道三皇子作乱。”
谢燕芳看了眼前方,蒙蒙晨光中,城门内一片狼藉,已经开始清理了,兵马差役们在灭火搬运尸首。
“太子妃——”他说。
“三哥,你进宫去见陛下。”谢燕来打断他,“将事情说给陛下听。”
谢燕芳想就像开城门一样,他也很轻松随意的说让进宫。
“不过。”谢燕来指了指谢燕芳,“兵器你要留下,太傅有令,除了官兵,不得携带兵器在城中奔走。”
“好。”谢燕芳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将弓弩刀剑都交给了旁边的兵士。
杜七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说什么,将兵器交出去。
就算没有兵器,危难时刻他也能护住公子。
谢燕来又说:“我陪你一起去吧,皇城门那边不太好进。”说罢转头对将官说,“我去趟皇城。”
那将官点头:“燕来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都已经喊上名字了,宛如很熟的旧友同伴,杜七看了眼那将官,那壮硕的将官极其敏锐,立刻回视,眼神锐利凶狠。
杜七收回视线。
谢燕芳重新上马,谢燕来也接过一旁兵士牵来的马匹,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再加上杜七向前疾驰。
一路走来曾经繁华的街道狼藉不堪,不少屋宅还在燃烧,地上斑斑血迹,不断的有尸首被收整,不过,街上人不少,除了兵士差役们清理灭火,还有很多官员在巡查。
几乎是每条街都有一位官员带队。
看到官员们,民众也渐渐多起来,从家里,躲藏的地方跑出来,对着官员们哭,跟着官员们不肯离开。
官员们逐一安抚。
所以虽然街上看起来骇人,氛围倒是没那么慌乱。
朝堂已经动起来了,果然是安好了,谢燕芳收回视线向前疾驰。
接近皇城兵马更多,几乎是密立如林,这边也清理干净了,没有尸首燃烧混乱,只地上偶尔能看到残留的血迹。
看到三人过来,兵卫示意报身份,谢燕来举了举牌令,又说了声“谢燕来。”
那些兵卫就让开了,没有查问另外两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认得谢燕芳,而是因为相信谢燕来。
谢燕芳再次看了眼谢燕来,这大概是自从这个弟弟进家门后,他看他最多的时候吧。
谢燕来察觉他的视线,回头看。
谢燕芳对他笑了笑,没有问为什么,虽然从城门一见,就有很多疑问,他只道:“燕来这次令人刮目相看。”
谢燕来也笑了笑,不多说,也不回避,凤眼一扬,只道:“这皇城,昨夜,是我守的。”
一句话足矣询问一切,一句话也足矣概括一切。
守皇城?真的假的?杜七皱眉,这皇城可不是一人能守住的。
谢燕来是骁勇,但他在宫门禁卫中,因为身份以及谢家的刻意安排,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轮到他一呼百应。
就算宫门禁卫中有很多太子的人,但三皇子夺城,第一件就是除掉这些人。
说实话,谢燕来能活着,他都有些意外。
谢家子弟,那也是要最先除掉的。
谢燕芳没有丝毫的质疑,赞叹:“燕来厉害,果然如你自己所说,你可以做更重要的事。”
当初拒绝跟梁家联姻他说的理由是,他很厉害,可以为家里做更重要的事,谢燕来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只道:“走吧。”
靠着令牌和谢燕来的名字,畅通无阻进入了皇城,直接来到内宫。
“三公子来了!”
进了内宫,谢燕芳总算有熟悉感了,因为有很多人认识他喊着他的名字,神情激动,虽然这些人他都不认得。
这个太监都快落泪了,不过,并没有带他去见陛下。
“陛下歇息了,太医吩咐不能打扰。”
“那就待陛下醒来再说。”谢燕芳忙道。
他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喜事,陛下必然要受刺激。
那接下来——
谢燕来在一旁道:“三哥先去见太傅吧,太子那边的事也是朝中大事,你与他详细说。”
太傅?这是第二次提太傅这个称呼了,谢燕芳当然知道太傅,但太傅也相当于不存在,杨氏在,太傅就是个附庸。
太子不在了,杨氏不在了,太傅可以发号指令了?
谢燕芳问:“廖大人已经来了?”
谢燕来看着他,一笑,说:“不是廖大人,是,邓大人。”
邓?太傅换人了?不过也不奇怪,经此一乱,陛下必然要更换很多人,谢燕芳点头说声好,又问:“是哪个邓大人?”
朝中高官重臣他都知晓,知道他们的秉性脾气,待会儿见了能应对自如。
谢燕来一笑:“邓弈,邓大人。”
邓弈?谢燕芳神情稍微惊讶,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过,而且就在不久前,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重臣高官。
那个靠着送礼一路爬上来的小吏,竟然,成了太傅?
殿前一阵安静,但下一刻安静被打破了,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内传来。
“小殿下,小殿下您别跑。”太监们急急地喊声也随之传来。
小殿下!
谢燕芳忙向前看去。
他入城后,谢燕来没有主动说,他也一直没提小殿下,宫女说齐公公带着小殿下去楚家,他想着要么齐公公顺利到了楚家,那么事态不到彻底安稳,齐公公不会冒然出来,他待会儿会直接去那边寻,要么,齐公公没能顺利到楚家——那就要再仔细的斟酌。
没想到,小殿下已经回到皇宫了。
他忍不住向前迈一步,看到殿内跑出一个孩童。
孩童穿着里衣,头发散落,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竹筒,小小的脸苍白,一双眼满是惊恐,但尽管如此,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孩子。
长的,更像谢家人。
“阿羽。”他喊。
孩童站住脚,看着面前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皇长孙,没想到是在这种境况下,人生,就是这么无常,谢燕芳轻声说:“阿羽,我是,谢燕芳。”
萧羽看着他,忽道:“舅舅。”
喊完人便冲过来。
谢燕芳忙伸手,准备将他抱起来,但那孩童冲过来,越过他,扑到了另一人的怀里。
谢燕芳转过头。
“舅舅。”萧羽抱着那少年,丝毫不在意他冰凉的铠甲刺手。
舅舅啊,谢燕芳看着这一幕,这一晚,城内也翻天覆地了。
第三章 所见
谢燕芳没有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谢燕来怀中的孩童。
谢燕来倒是十分不适,按着小孩的肩头,想要把他像猫儿一样拎开。
“怎么了?”他问。
太监们也都围过来。
“小殿下在睡觉,醒了就往外跑。”“衣服都没穿好。”“小殿下仔细着凉。”
谢燕来捏着小孩的肩头,皱眉问:“你要做什么?吩咐他们就好。”
萧羽抬起头,问:“姐姐呢?”
姐姐是谁?照看小殿下的宫女吗?谢燕芳在一旁心想,但依旧没有说话,只看着萧羽和谢燕来。
谢燕来显然知道他说的姐姐是谁,皱眉看太监们:“她呢?”
太监们自然也知道是谁,忙道:“适才陛下找她。”
但刚陛下那边的太监说陛下歇息了,谢燕来和谢燕芳都看那太监。
那太监忙道:“走了,说完话就走了,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谢燕来哼了声:“到处乱跑。”又想到什么,撇撇嘴,“在邓大人那里吧。”他拍了拍萧羽,“你且回去,我去把她叫回来。”
萧羽点点头,松开手,没有再抗拒太监们,任凭他们给自己裹上衣袍。
谢燕来转身要走,脚尖在地上又一转回身。
“殿下。”他说,似笑非笑指了指谢燕芳,“这是三公子,谢燕芳,你知道吧。”
萧羽看了他一眼,低头对谢燕芳施礼:“见过三舅舅,有劳三舅舅照看我父亲母亲。”
说到最后一句,孩童稚嫩的嗓音变得沙哑。
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谢燕芳是谁,也自然能推测出这个三舅舅去做什么,他不愿意直面他,是不想直面父母的惨事吧,谢燕芳走到他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孩童的脸。
“殿下,那是我的姐姐姐夫。”他轻声说,“你先去好好歇息,我再来将事情讲给你,阿羽是个勇敢的孩子,应当知道以及记住发生了什么事。”
萧羽点点头。
谢燕芳不再多说,起身:“燕芳告退。”
萧羽没有再停留,跟着太监们离开了。
目送萧羽离开,谢燕来才再次说:“三哥,去见太傅吧。”
谢燕芳点头,带着杜七跟着谢燕来重新向外殿走去。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有些沉默,不过也不奇怪,以往在家的时候,也说不了几句话,尤其是谢燕来独来独往。
“看到小殿下平安,我就放心了。”谢燕芳说,“姐姐临终前最不舍的就是他。”
谢燕来嗯了声:“太监们看过了,小殿下一切都好。”
谢燕芳问:“陛下怎么样?”
问得够直白的。
谢燕来回头看他一眼,肩头倾过来低声说:“不太好,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
他回答得也够直白的。
谢燕芳点头:“我知道,见了陛下我说话会注意些。”
谢燕来转过头,又转回来,笑了笑:“也说不定不用,见了太傅之后,大概就不用见陛下了。”
这话——谢燕芳若有所思,大概明白了,虽然只在关注楚昭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邓弈,但好在他记性很好,过目过耳都不忘,这个邓弈是宫门官。
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太傅,连能不能见陛下都能做主。
可见已经深受陛下信任,重托。
这个皇城,此时此刻的主人,就是邓弈。
邓弈,谢燕芳心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有些感叹,满朝高官赫赫,皇亲国戚耀武扬威,谁能想到一个没人多看一眼的小吏,一跃飞天。
人生就是这样,似乎一成不变,但其实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多变,莫测,这也是生而为人的乐趣。
他没有再问什么,谢燕来也不主动再说,兄弟两人穿过禁卫来到前殿,前殿禁卫少了些,官员们多了些,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神情有木然,有惊恐,还有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气氛紧张又诡异。
“....廖太傅呢?果然知趣没来?”
“....什么知趣,不知趣也得知趣,邓太傅直接派兵马去告诉他不用来了...”
“....真就他说了算?”
“....他现在清查三皇子赵氏余党,你说他说了算不算?说你是就是,不是也是,谁敢不听?”
“....怎么多了这么多兵马?不太像禁卫啊。”
“....京营进来了?不可能,门都没开。”
看到穿着铠甲的谢燕来走来,聚众议论的官员们顿时停下,再一看看到谢燕芳,顿时激动。
“谢三公子!”
“谢三公子还在!”
“谢三公子果然平安无事。”
谢燕芳目不斜视,没有跟任何一个官员攀谈,跟着谢燕来疾步而行。
来到一座殿前,这边的侍卫比适才皇帝所在寝宫要少很多,但一路横行的谢燕来却早早停下脚。
“禀告太傅大人。”他对门前的侍卫高声说,“太子妃之弟,谢燕芳归来求见。”
......
......
太傅殿内并没有官员们云集。
此时此刻,只有邓弈与女孩儿。
邓弈坐着翻看文卷,楚昭则皱着眉来回走。
“楚小姐。”邓弈说,“你着什么急啊。”
楚昭停下脚:“怎么不急,萧珣他跑了!”
在宫里事情稍微落定,她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让钟叔去抓萧珣,但钟叔赶到驿所,只有一地尸首,中山王世子一行人不见踪影,又在城里搜寻,最终查出,在城门附近的一处宅子里,藏着一个暗道,中山王世子从哪里跑出城——
“中山王世子跑了有什么奇怪。”邓弈说,“他又不傻,他爹更不傻,既然敢来,就必然能全身而退。”
那倒也是,萧珣的命,好得很呢,楚昭叹口气:“他对小殿下不利啊,邓大人——”
邓弈抬起眼,看到女孩儿期盼的眼神——真假且不论。
楚昭说:“小殿下安危就系在大人身上了。”
邓弈说:“皇后殿下的安危看来不用本官费心。”
楚昭摇头,含笑说:“臣女还不是皇后呢,太傅称呼一声太子妃就好。”
邓弈这次没忍住,哈的笑出声,笑的有些复杂,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想起之前殿内发生的事。
她带着兵马闯城,虽然很意外,但得知楚岺有不为人知的兵马,这件事也就没什么意外。
但她说她要当皇后。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吗?
那一瞬间,自觉看多意外的邓弈也震惊的无可话说
第四章 相见
那女孩儿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谈。
“陛下,这是个好主意。”她眼睛闪亮地说,还上前一步,“您想,我成了皇后,我父亲就成了国丈,他不仅仅是一个臣,他也是小殿下亲人,陛下,你相信我父亲能保住我和小殿下的性命,那为什么不干脆相信我父亲能保住小殿下坐稳皇位?”
皇帝当时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女孩儿不给皇帝说话的机会,再上前一步。
“陛下,就算您不信,世人会信。”
女孩儿的眼闪耀着光芒,似乎激动,又似乎悲愤。
“我当了皇后,我父亲会为了我坐稳这个位置呕心沥血,不惜一切。”
“他做什么,哪怕是作恶事,在世人眼里也都不奇怪。”
“陛下,您不想看看,我父亲能为了我和小殿下做到什么地步吗?”
龙床上原本神态恹恹的皇帝听到这里,忽的大笑。
“想啊。”他笑着抚掌,“朕,还真想看看,楚将军怎么做国丈。”
因为两个皇子都废了而陷入癫狂的皇帝,就被楚昭这癫狂的主意诱惑同意了。
邓弈收回回想,看着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女孩儿。
“楚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他说,“陛下他死后洪水滔天与他无关,你呢?这洪水可都铺天盖地打在你身上。”
他说完,见那女孩儿笑了笑。
“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也被洪水打过了。”她嘀咕一声。
什么意思?邓弈要再说什么,侍卫来传话说谢燕芳来了。
邓弈便也笑了笑。
“太子妃殿下。”他说,“小殿下的安危其实不是系与我身,毕竟没了小殿下,我还能当太傅,但如果没了小殿下,谢三公子就不能当国舅了,你的好听话多说给他听听。”
楚昭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太傅待殿下是大公之心。”她低声说,“谢三公子是亲人之私,我更愿意多跟太傅说好听话。”
说到这里又一笑。
“太傅说话算话,说欠我一顿饭,就还我人情。”
邓弈失笑:“楚小姐,你要是让谢三公子欠你一顿饭,他会还你更多人情的。”
楚昭点点头:“谢三公子的确会还人情,但,谢三公子怕是不会给我机会来欠我一顿饭。”
邓弈哦了声:“因为我穷,谢三公子不缺钱吧。”
“邓大人。”楚昭好气又好笑,喊了声。
她说的什么意思,她可不信邓弈听不出来,她是夸他呢,或者说,就算说的是穷富,她也是说他和她一样都是穷人,被境地困窘,所以才能因为一饭结缘,又一饭之恩必偿。
邓弈抬手制止,不跟小姑娘打嘴仗了,对侍卫道:“请三公子进来吧。”
侍卫应声是,但没转身走,又问:“谢燕来陪着来的,请他也进来还是回避?”
邓弈看了眼楚昭。
楚昭也不在意他看自己,直接道:“让他进来吧,也听听。”说罢又嘀咕一句,“不过他不一定愿意进来呢。”
侍卫转身出去了,殿内恢复了安静。
邓弈看着不再踱步,而是向外张望的女孩儿。
“还有。”他说,“多谢你照看我母亲。”
楚昭看向他,笑道:“邓大人跟家里联系了?”
决定来皇城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邓弈在皇城,想到他毕竟是命运里当太傅的人,所以问了龙威军斥候可知道邓弈家,斥候竟然真知道邓弈这个人,于是派了几人去那边,免得邓弈出意外。
后来邓弈在宫里相遇,她没提及。
虽然邓弈在宫里,邓弈家里的人龙威军也顺手照看了。
邓弈点点头:“我父兄早亡,只有一个瞎眼老母,原本想无力照看,心存遗憾。”看了眼楚昭,“楚小姐,这个比我欠一顿饭可多的多。”
那真是太好了,楚昭哈哈笑:“太傅大人客气了,这不算什么,我也没帮什么,邓大人你命格非凡,福泽深厚。”
但她的样子可不像不算什么,邓弈看着女孩儿乐开花的模样,有些好笑,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而门外也响起脚步声。
“谢燕芳,拜见太傅大人。”
.......
........
听到邓弈见,虽然那侍卫说,谢燕来也可以进去,但谢燕来并不进去。
“跟她说,小殿下找她呢。”他对侍卫说。
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侍卫点点头说声好。
谢燕来对谢燕芳一礼:“我去当差了。”转头就走。
“燕来。”谢燕芳喊道。
谢燕来停下脚回头,看着他。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谢燕芳说。
谢燕来笑了笑:“好,我会的。”说罢大步而去。
杜七道:“他以前可没这么听话。”
谢燕芳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也不会对他有这么多话,你很在意还是很害怕?”
杜七的脸一僵,垂下头:“属下知错。”
谢燕芳不再说话,对那侍卫颔首,向大殿走去,到了门口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再次问请。
殿内有脚步声先传来,伴着女声脆脆,。
“三公子。”
谢燕芳抬起头,看到那女孩儿冲过来。
他觉得也没太大的意外,反而很多事都想通。
小殿下既然回宫了,就说明在楚家安全,能保证小殿下安全的楚小姐跟着进宫来很正常。
那些陌生的兵马。
谢燕来能守城,隐隐成了首领。
小殿下对谢燕来亲近。
小殿下口中找的那个姐姐。
谢燕芳一步迈过门槛:“阿昭小姐。”
楚昭站定在他面前:“你来了,太好了,你还好吧?”她上下左右打量谢燕芳。
听到她三句话,谢燕芳神情复杂。
“是我没用,枉费小姐对我再三提醒。”他说,又看着楚昭,“还好有你在,小殿下得以保全。”
楚昭心情也很复杂,没想到提醒了谢三公子,也还是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这也不怪你。”她说,“命数吧。”
说着也点点头。
“还好小殿下保全了。”
谢燕芳轻叹一声,看向内里,楚昭忙引路:“三公子快来,邓太傅也在等着你,我们在城内,不知道外边怎么回事。”
谢燕芳跟着她走进来几步,看到坐在书案后的男人。
他三十出头,相貌清秀,眉长唇薄,喜怒不显于色,再加上身上的朝服,给他增添了年纪不能带来的威严。
这就是邓弈。
谢燕芳俯身一礼:“见过邓太傅。”
邓弈放下文卷,站起来:“谢公子无须多礼,太子那边是怎么回事?三皇子是怎么袭杀太子殿下的?”
谢燕芳起身,道:“确切来说,太子身亡在先,三皇子袭击在后。”
什么?
邓弈和楚昭都有些意外,太子竟然不是死在三皇子手里?
谢燕芳道:“太子殿下,死于举鼎。”
邓弈和楚昭对视一眼,这——
“但我问过了,太子举鼎本是早就练习多次,不该出意外,应该是被人算计。”谢燕芳道,“我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破坏了,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没有证据。
“虽然如此,三皇子的确要袭杀太子,并且在听到太子死讯时没有停下,要将所有人都斩尽杀绝。”谢燕芳道,再看邓弈,“所以请太傅宣告天下,太子,死于三皇子袭杀。”
他说罢一礼。
“请太傅保全太子声誉,以及小殿下的体面。”
一个死于举鼎的太子,的确是很不光彩,史书上也会成为笑谈,而且会减轻三皇子的罪责,谢燕芳不能让三皇子有翻身的机会。
这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小殿下。
邓弈看了眼楚昭。
看到没,这才是一心系小殿下安危荣辱。
楚昭抿了抿嘴,太傅教她做事识人呢,她心里笑了笑,不用他教,她当然知道。
第五章 宫夜
邓弈收回视线,对谢燕芳点点头:“自当如此,三皇子罪不可恕。”
谢燕芳起身,又道:“三皇子已经被我杀了。”
邓弈倒还好,谢燕芳要救太子,为了救太子,什么事都敢做,三皇子在他眼里是不共戴天了,必然要杀掉。
楚昭则是再次意外,上一世三皇子可没有死——没想到这一世谢燕芳直接把三皇子杀了。
那一世事发突然,谢燕芳没有机会,如果有的话,必然也是要亲手杀三皇子的。
“请太傅也帮忙隐瞒。”谢燕芳再次施礼。
三皇子虽然罪可诛,但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只能皇帝来诛。
谢燕芳杀了三皇子,再情有可原,也难免被皇帝忌讳。
楚昭忙也看向邓弈:“太傅,三公子说得对,为了小殿下,这件事必须隐瞒啊。”
看,她也知道怎么维护一心系小殿下安危荣辱的人。
邓弈没理会她,只看着谢燕芳点点头,再次道:“自当如此。”
谢燕芳恭敬一礼:“谢燕芳替姐夫姐姐谢过太傅。”
他无官无职,太傅的决定是国朝大事,他没资格称赞,称赞的话有指手画脚之嫌。
但他是太子太子妃的至亲,亲人道谢合情合理。
谢三公子果然人情练达,邓弈笑了笑,颔首还礼:“臣之本分。”
谢燕芳也不再客气,道:“三皇子收买了半数京营,我在城外混战一夜,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请太傅出面。”
邓弈道:“朝中也有不少三皇子和赵氏余党,人手不足,京营的事,还要劳烦谢三公子。”
谢燕芳应声是:“谢燕芳责无旁贷。”
楚昭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此时道:“三公子,还要追捕中山王世子。”
谢燕芳看向她。
“我带小殿下来皇城,其实是冒险之举。”楚昭对他说。
谢燕芳点头,他可以想象那是多危险,毕竟满城都是三皇子的人,不过,楚小姐敢去冒险,必然有信心,楚岺留下了什么?
当然这话他不会主动问。
“但我当时无路可走,不是因为三皇子,而是因为中山王世子萧珣来围杀小殿下。”楚昭说。
谢燕芳立刻明白了,轻叹一声:“不奇怪,这种好机会,中山王世子怎么能错过,而且我认为暗杀太子极有可能就是中山王世子的手笔。”说到这里他再次对楚昭一礼,“如果没有阿昭小姐你,谢燕芳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局面。”
其实也不影响,上一世他面对的挺厉害,把萧珣逼的日子很难过,楚昭笑了笑,那这一世有她助力,让萧珣的日子更难过吧。
“适才我跟燕来去后宫时,看到小殿下跑出来找你。”谢燕芳说,那侍卫回避还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说完话再上来,他既然知道小殿下口中的姐姐是谁,自当主动先说了。
楚昭啊了声:“阿羽醒了啊。”
这是睡不踏实啊。
“我去看看他。”她说,看了看邓弈,又看了看谢燕芳,有这两人在,朝堂能安稳,萧珣也休想过好日子。
她对两人屈膝一礼。
“朝堂的事就有劳太傅和三公子了。”
这话说的,已经俨然以皇朝当家人自居了,邓弈心想,但他没说什么,看了眼谢三公子——
楚小姐成为皇朝一员的事,谢三公子还不知道呢。
楚小姐见了谢燕芳情真意切,处处维护依赖,但这件事却绝口不提——可见也并不是真的坦诚心扉。
邓弈嘴角抿了抿,微微颔首:“楚小姐自去。”
他自然也不提。
这件事跟他无关,这是楚小姐和谢家的事。
谢燕芳虽然觉得邓弈神情似笑非笑有些怪异,也并不在意,如今一切都异了,但他谢燕芳还在,含着谢家血的小殿下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辛苦楚小姐照看阿羽。”他施礼说。
楚昭轻叹:“这是我的荣幸。”
这一世能救萧羽的确是她的幸运。
......
......
谢燕芳目送楚昭走出去,看到四周的侍卫对她施礼,她又伸手招呼来一个侍卫,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侍卫领命而去——
这些陌生的侍卫看起来跟楚昭很熟——这应该就是楚岺留下的不为人知的人马。
这个宫城,看来不仅是掌控在邓弈手里。
“谢三公子。”邓弈道。
谢燕芳收回视线。
邓弈对他抬手示意:“请坐下说话。”
谢燕芳应声是,依言走过去坐下。
......
......
楚昭越过层层护卫向后宫走去,对于邓弈和谢燕芳这两人如何,她没太大担心。
谢燕芳再聪慧,邓弈是个连皇帝的脸都敢打的家伙。
而邓弈再强横,谢燕芳是个敢造反的家伙——
这两人谁也不是好惹的。
强强相遇,对目前的幼小君主来说,是好事。
看到楚昭回来,站在殿前的太监们都松口气,忙围上来“楚小姐您回来了。”
没人敢质问她怎么丢下小殿下,又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因为有了谢燕来的话,萧羽已经被劝回床上,但没有睡着,看到楚昭走进来,他忙从床上跳下来。
“别跑别跑。”楚昭伸手将萧羽接住揽在怀里,不待萧羽说话,主动说,“陛下叫我说话,后来我又去见了邓太傅,你那时睡着,我没喊你,没跟你说一声,你别生气。”
萧羽摇摇头又点点头,没说话。
楚昭牵着他走到床边:“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太医说了,你需要休息,必须养足精神才可以。”
萧羽点点头,但牵着楚昭的手不放,低声说:“你也没有睡,还骑马杀人,你也要休息养足精神。”
楚昭笑了:“阿羽说得对。”对萧羽示意,“快,上床,我陪你一起休息。”
孩童紧绷的小脸这才放松了,乖乖爬上床,楚昭给他盖被子,忽被硌了下,看到一个竹筒。
这个竹筒楚昭倒也不陌生。
在楚园第一次抱萧羽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孩子紧紧的将竹筒抱在怀里,一刻也没有松开。
当时情形危急,她也没有多问,甚至以为是带出来的国器要物。
现在还在萧羽手里啊,睡觉也抱着。
“这是什么啊?”她好奇问。
萧羽将竹筒忙抱在怀里,垂目说:“没什么。”
楚昭哦了声,不再问。
但萧羽又看她,说:“是,我在山上,砍的。”
这孩子还是给她解释一句,楚昭轻轻抚摸他的头,有些心酸,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本是开开心心和父母玩乐,谁能想到眨眼间天人永隔,唯有这个竹筒留在手里。
“那可要放好了。”她说,自己也在一旁斜躺下来,轻轻拍抚萧羽以及竹筒,“这么好的东西,不能丢了。”
萧羽没有再说话,伴着楚昭的拍抚慢慢闭上眼。
楚昭看着孩童煽动的睫毛,感受着被子下紧绷的身体,心里叹口气,没有戳穿他装睡。
那一世她没能有自己的孩子,以前觉得是自己身体不好,还曾自怨,当然现在知道了,是萧珣不会让她有孩子。
没有也好。
楚昭看着萧羽稚嫩的脸,她那般下场,如果留个孩子在世上,孩子可怎么活,太残酷太可怜了。
楚昭拍抚着萧羽,慢慢自己睡去了。
她也一天一夜没闭眼了。
在她不动了以后,原本闭着眼的萧羽睁开眼,呆呆看着帐顶,将怀里的竹筒抱紧,缩成一团。
.......
........
夜幕再一次降临的皇城,灯火通明,禁卫林立。
谢燕来扔下马匹,卸下刀剑,大步进宫,神情带着几分不悦,待被人拦下,反而舒展眉头。
“你干什么呢。”钟副将沉着脸喝,“不是让你守城门,你乱跑——”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小子抱拳一礼:“好,请钟副将转告楚小姐,末将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
“你站住。”钟副将恼火喝道,还好他耳朵灵,听到小姐三个字,虽然不情不愿,但——“既然小姐叫你,你还不快跑着去。”
谢燕来道:“钟副将不如进去问问,许是楚小姐担心你忙,没顾上跟你说,毕竟你是做事是最可靠。”
钟副将当然知道自己做事最可靠,但既然小姐要找这小子——
“少废话。”他低声呵斥,“快点进去。”
谢燕来挑挑眉,低声说:“这大晚上的,多不方便啊——”
钟副将疤痕跳了跳,低声道:“里面有你外甥,你外甥找你呢,有什么不方便?”说罢抓着这小子的胳膊向内一甩。
本想再踹一脚,但动作慢了一步,那小子已经跳开了大步而去。
钟副将盯着这小子的背影,心里哼了声,小姐找他都是为了小殿下,这小子最好不要自作多情。
第六章 私语
谢燕来站在后宫的殿前,刚要请禁卫通报,几个太监看到他,已经高兴的迎接过来。
“九公子来了。”他们说,“快请快请。”
谢燕来被簇拥进去,殿内灯火通明,一眼就看到楚昭坐在桌案前正和萧羽吃宵夜。
看到谢燕来,楚昭含笑说:“阿九来了。”
萧羽也看过来,喊了声:“舅舅。”
谢燕来俯身施礼:“殿下。”
“你吃过饭了吗?”楚昭问,指着一旁,“坐下一起吃宵夜。”
萧羽也跟着点头:“舅舅一起吃吧。”
谢燕来看楚昭,说:“末将在外边保障京城安稳,三餐也都及时,小殿下无须担心。”
萧羽还是个孩子,能听懂谢燕来拒绝了,但不太懂为什么拒绝,便也看楚昭。
楚昭明白,谢燕来这是在骂她呢——叫他进来就是为了吃喝小事?
“谢公子。”她道,“叫你来,是我和阿羽有件事要告诉你。”
谢燕来哦了声:“小殿下请吩咐。”
楚昭看了眼四周:“你们下去吧。”
太监宫女们应声是,如水般退出,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楚昭道:“这件事暂时保密,并没有几人知晓。”
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对面的少年凤眼挑起,人向后退了一步,一副这肯定不是好事的样子——
她没忍住噗嗤笑了。
谢燕来看着她不说话,进门后一口一个小殿下,听起来恭敬,但神情姿态一如先前在她面前的样子,没半点恭敬。
楚昭收了笑,看了眼萧羽,再看谢燕来,肃容道:“陛下将赐婚我和小殿下——”
谢燕来自认为,在城门前见到楚昭就已经是今生最大的意外了,但没想到这才过去了一夜一天,他竟然又听到不可思议的话。
“楚昭你!”他不由脱口喊。
在说什么鬼话!
他看向萧羽,这个孩子才六岁!
萧羽站起来,神情认真:“舅舅,是真的,皇祖父让楚姐姐嫁给我。”
“你这个孩子懂什么。”谢燕来没好气地说,指着楚昭,“你过来。”
他转身向一旁走了几步。
楚昭对萧羽低声安抚:“你舅舅被吓到了,我去跟他慢慢说。”又将一碗饭放到萧羽面前,“你先吃饭。”
萧羽点点头,虽然他还不太懂成亲赐婚,但知道这样楚姐姐就会永远跟他在一起,他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萧羽低头大口大口吃饭。
......
......
谢燕来在柱子后站定,看着跟过来的女孩儿。
“楚昭。”他咬牙说,“你知不知道这多荒谬?他才六岁!”
楚昭还伸出手,算了算,说:“我比小殿下大七岁。”她摸了摸自己脸,“再过十年,阿羽长大,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年长色衰——”
她看向谢燕来,眼神闪闪。
“所以,阿九,是在担心我吗?”
谢燕来有点后悔适才没坐下来喝口茶,如不然现在能喷这死丫头一脸。
现在只能伸手指着楚昭点了点。
“别跟我油嘴滑舌。”他咬牙低声,深吸一口气,不跟着这女孩儿胡扯,“是因为那些兵马?所以陛下要赐婚?”
少年眼神深深。
他一晚上领着这些兵马守皇城门,清理城内谋逆,最后驻守京城四面大门,已经很清楚知道这些兵马不属于禁军,也不属于京营。
谁能想到京城里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支人马,听令的是远在边郡在京城销声匿迹的楚岺。
如果早知,太子和三皇子必然不敢贸然动手,或者说,两人会先争抢这支人马。
那么现在,皇帝突然赐婚小殿下和楚昭,也是为了这支人马吧。
阿九就是这么心思通透的人,楚昭看着他,笑说:“那是陛下的兵马。”
谢燕来嗤声,挑眉:“这兵马掌控在你父亲手里。”
楚昭点点头:“的确如此,其实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说到这里,她眉眼飞扬,再靠近谢燕来一步,“昨晚齐公公和钟叔见面说起,我才知道我父亲手里有一支只有陛下和他掌控的兵马,这些兵马在边郡,京城,潜藏在各处,听从我父亲的调动。”
虽然昨晚最先见过,但从昨晚到现在,他们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说话,楚昭将事情一口气讲给谢燕来。
“因为我父亲这个身份,齐公公才带着小殿下跑到我们家来,中山王世子虽然不知道我父亲手里有兵马,但猜到了我父亲身份有异,也盯着我家呢,发现小殿下行踪后,还要说服我叔父,杀了小殿下。”
听到这句话,谢燕来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这话,楚昭肯定没跟别人说过,楚岚是她伯父,竟然跟中山王勾结,还动了杀心,就算楚昭救了小殿下,楚氏也不能避免被人诟病。
这是一件很麻烦,决不能被外人所知的事。
但旋即他又皱眉,不告诉别人,也别告诉他!他才不要知道!跟他有什么干系!
“行了,你别说了。”他抬手制止,看着楚昭,“你既然知道这是陛下的兵马,那也该知道,陛下这样做,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事,从来都不是好事,你最好别自找麻烦。”
他微微侧身,越过廊柱看桌案前大口吃饭的孩童。
“当六岁太子的太子妃,天下人会怎么想?”
民众会想着这是荒唐,朝官则会想这是弄权。
“你以为这是什么风光的事?”
这当然不是风光的事,别说小孩子了,在这种皇子自相残杀,国朝动乱的境遇下,当成年人的太子妃,天下人对她也没什么好想法,那时候她蠢,不知道,也没人这样告诫她——她看着谢燕来,一笑:“谢谢你替我着想。”
这死丫头听不懂话吗?谁替她着想了,谢燕来皱眉:“我是替我自己着想。”
楚昭噗嗤一笑:“为了不被我喊舅舅吗?”
谢燕来冷冷看着她。
楚昭也不怕他冷脸,有什么怕的,他拿刀要杀自己的样子都见过,轻咳一声:“谢燕来,不是陛下非要赐婚我的。”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是我威逼陛下赐婚与我的。”
谢燕来神情一怔,竟然——
意外吗?但也并不意外。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如同看到那个在驿站遇到的阿福,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却是幕后的主导。
“因为那些兵马吗?”他说。
这是跟刚才一样的话,但此时再说出来,意思不一样了。
楚昭轻声说:“是,也不是,我说过了,这是陛下的兵马,如果陛下不在了,它将不复存在,要想掌控它,就必须有陛下存在,所以,小殿下一定要继位。”
皇长孙要继位不算什么稀奇,应该是理所应当。
谢燕来看着楚昭没说话,他知道她的意思。
楚昭也看着他:“小殿下要坐稳这个位置,我和我父亲要想全身而退,我必须,做太子妃。”
谢燕来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对她抬手一礼:“楚小姐思虑周全,有勇有谋,佩服,是我多虑了。”
这是又羞恼成怒了,摆出这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楚昭抿嘴笑了笑,看着他:“陛下很快就会公布这件事,但我先告诉你,免得吓到你。”
谢燕来哈了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好吓到的,楚小姐多虑了。”
楚昭道:“我没有多虑啊,我就是想告诉你。”
女孩儿看着他,一双眼又大又亮,神情认真。
谢燕来再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想字,怪让人害怕的。
第七章 琐事
夜幕降临的时候,谢燕芳回到了谢家宅院。
不是先前的谢宅。
那个宅院昨晚第一个就被围烧了,当然在这之前,谢家诸人已经离开了。
谢家在京城当然不是只有一个宅院。
看到谢燕芳走进来,家中的人们神情激动,三哥三叔三公子一通乱喊,谢家子弟依旧众多,丝毫未受到损伤。
谢燕芳穿着一身血衣,看到这一幕冷凝的眼神也缓和几分,虽然这是一件惨事,但在这一场突发的乱局中,谢氏子弟不仅全身而退,还击杀了三皇子,有仇当场就报了。
而家中的人们,看着谢三公子,心情都是狂喜。
公子一身血衣,面容比往日要苍白,昨晚谢三公子杀出城,杀向狩猎场,又再杀回来,可以想象经历多么凶险。
他们真是担心,不敢想象,万一谢燕芳有意外可怎么办。
“你没事就好。”有几个年轻人都忍不住落泪。
谢燕芳笑道:“就算我有事,还有你们,只要谢家还剩一人,我谢氏就依旧在,不用担心。”
这话让大家更加激动。
“三哥!我们怎么能跟你比。”“三叔,只恨我们不能助你更多。”
谢燕芳道:“各尽所能,能跟我一起杀敌的是助力,能在乱战中保全性命也是助力。”
话说到这里,杜七站出来:“好了,三公子该休息了,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谢燕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诸人忙让开。
谢燕芳越过诸人向内走,想到什么,转头唤一人:“七叔。”
谢家七爷忙应声。
“燕来知道新家的地址吗?”谢燕芳问。
谢七爷道:“还没告诉他,事发后,我们一直闭门不出,在你回来之前,我们没有轻举妄动。”
谢燕芳点头,道:“燕来守卫皇城有功,如今掌管城门守卫,你们记得告诉他家里的地址,免得他不知道家门。”
谢七爷神情惊讶,其他人亦是。
谢燕来?
有功?
谢燕来竟然还活着?
“还有。”谢燕芳又道,喊了声蔡伯,伸手按了按眉头,撑了一天一夜了,此时回到家中疲倦席卷而来,“传令各处,从现在起,燕来与我待遇等同。”
诸人顿时更震惊了,等同谢燕芳,那就是谢燕芳能知道的谢燕来都可以知道,谢燕芳能指派的人谢燕来都能指派,谢燕芳能发号的令谢燕来也能——
“他凭什么!”
很多人脱口喊。
蔡伯不会有疑问,谢燕芳也没有再跟大家解释,杜七喝令诸人别吵陪着谢燕芳离开了。
他凭什么?谢燕芳一边走一边想,就凭他,被小殿下搂住,叫一声舅舅。
谢燕芳又闭了闭眼,这世间的事,真是神奇。
他为了成事,故意回避小殿下,没想到,这回避如今成了憾事。
“公子,别想了。”杜七道,“你必须休息了。”
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这一天一夜的冲击太大了。
谢燕芳睁开眼,是,不用想了,这些事都没什么,小殿下还在,一切都好说。
人都是从陌生到熟悉,人也可以从熟悉到陌生。
他来到房中,解下血衣,赤身裸体踏入浴室,拎起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如此三次,擦干净裹上白袍扑倒在床榻上。
婢女们近前,轻轻地给他烘散落的长发。
室内安静无声,公子沉沉睡去。
但下一刻谢燕芳又猛地睁开眼,身子撑起,婢女们猝不及防差点扯到他的头发,惊恐不安颤颤跪地。
公子没有理会她们。
“还是有哪里不对。”他说。
公子在想事情啊,婢女们不敢打扰,跪在地上,屏气噤声。
很多事情很多人在他脑海里闪烁,又一个个的挥开,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女孩儿看到他,开心的迎接过来,满眼的关切。
他闭了闭眼,将女孩儿的面容拨开,换成太监们说的话,小殿下的话,邓弈的眼——
邓弈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会看向那女孩儿,似乎在看她的反应。
他睁开眼,挥去这些,只剩下最后一个画面,那女孩儿走出大殿,在禁卫中施施然而行,抬手一招,便有人上前听令——
这也不奇怪,能护送小殿下平安进宫,她的手里自然有人马。
如今的皇城,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也没什么不对,这样才对。
谢燕芳又闭上眼,重新躺回去,陷入沉睡。
婢女们这才再次活过来,将公子散落的长发轻轻抚动,室内寂然无声,唯有熏炉里桂皮偶尔轻轻爆响,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
......
这一夜下了一场大雨。
京城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大火和血迹几乎看不到了,但被烧毁的房屋还不能复原。
大多数人家修修补补还能住,齐乐云一家比较倒霉,房子被烧光了,也不像谢氏那样有很多住处,随便可以换一个。
城中的亲朋家各有损失,人心惶惶,家里也挤不下这么多人,齐乐云灵机一动,带着一家人去借楚园。
齐乐云和父亲一起过来的,楚家门外完好无损,看起来完全没有影响。
枉费她还担心楚昭会遭受报复,看来楚昭其实在三皇子眼里不值一提。
楚宅外也比其他地方看起来人多,有老人坐着纳鞋底,有孩子跑来跑去,见到他们还打招呼。
“你们是做什么的啊?”有个孩子还问,盯着他们上上下下扫视。
那神态怎么看都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乞丐。
齐老爷差点就要拿出钱来施舍,还好被齐乐云制止,这孩子身上穿的可不穷,脖子里还带着一个金项圈——
小孩子不懂世间悲喜,还无忧无虑玩耍,齐乐云挥手将他赶开,敲响楚家的门,敲的手都快断了,门内才有人回应,听到要拜见楚老爷,门内立刻拒绝了,说不见,听动静还要把门后加几道门栓——
干什么啊?有那么胆小吗?
齐乐云忙说要见楚昭。
门内的动作停了,但还是没开门,不多时,脚步轻响,有女声传来“谁?齐乐云?”
是楚棠!虽然对不是楚昭前来有些不满,齐乐云还是忍了脾气,拍门:“开门再说。”
楚棠在门口竟然也不开门说什么不安全。
“你怕什么啊。”齐乐云好气又好笑,指着外边,“老婆婆孩子们都在外边跑着玩了。”
她啪啪啪拍门,催促。
“当初你怕楚昭惹祸连累你,你来我家借住,我怎么待你的你忘记了?”
门应声而开,楚棠站在门口,一把捂住她的嘴,神情略有些惊恐:“别喊别喊了让人听到。”
让人听到又怎样啊?
再说了,外边也没什么人啊,老弱妇孺。
怕什么啊!
齐乐云推开捂着自己嘴的楚棠。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家都被烧了,我昨晚的经历你想都想不到,我都没害怕,你这边安稳无恙,你怕什么啊。”
楚棠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干笑两声,说:“你厉害。”
齐乐云不跟她打嘴仗,引见父亲,齐老爷上前表明来意,要见楚老爷,毕竟这么大的事,是要两个当家人坐下来说。
但楚棠屈膝施礼:“伯父,我父亲受了惊吓,病倒了,不能见客。”
齐乐云哈了声:“你们胆子也太小了!”
楚棠看着她,轻叹一声:“唉,其实我想说,我都不知道,我胆子这么大。”
什么意思啊?齐乐云不解。
楚棠没有再说,道:“我家是完好无损,但住进来,怕你们不方便,伯父,你们还是——”
齐乐云不高兴了:“楚棠,你就这么待我?”眼珠一转,“这个家也不是你说了算,楚昭呢?”说着伸手推开楚棠,要向内走,“我就不信,楚昭会将落难的我一家拒之门外。”
楚棠忙拉住她:“楚昭也被吓的,病了,不能见人。”
齐乐云瞪圆眼:“怎么可能,你爹被吓到不奇怪,楚昭怎么会吓到?”
什么话!齐老爷在后咳一声,呵斥女儿:“既然不方便,就罢了。”
齐乐云又气又难过,看着楚棠:“我算是明白了,姐妹情都靠不住。”
楚棠叹口气:“我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是为你好。”
齐乐云冷笑:“你就会说好听话,什么事都是你有理。”
楚棠失笑,看了眼外边,眼神微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那好吧。”她说,看向齐老爷,“楚园还空着,齐老爷如果不嫌弃,可以在这里落脚。”
齐老爷还没说话,齐乐云一把抱住楚棠高兴地说:“我就知道,我齐乐云交的朋友都是很仗义的。”
楚棠神情复杂地说:“你高兴就好。”
......
......
将楚园借给齐家交代清楚,齐乐云父女离开,楚棠舒口气,看了眼外边。
街口蹲着的十岁男孩子对她咧嘴一笑,手里一上一下的抛动一柄小刀,对面坐着的老妇也看向她,手里握着的针闪着寒光,她不由打个寒战,砰地将门关上。
“再上两道门栓。”她对下人吩咐。
重重的门栓响动,带给楚棠些许安心,这个傻乎乎的齐乐云,什么外边安全,老人孩子都出来玩,那是老人孩子吗?那是能杀人的人!
而且他们是在玩吗?是盯着楚家呢。
什么楚家这边安稳无恙,楚家这边的经历,才是你们谁也想不到的。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楚昭就出去了,怎么突然外边就杀成一片,怎么还有半大的孩子白发老妇跳到家里,怎么家里突然冒出很多陌生人,怎么孩子老妇就把这些人都杀了——
后来脚下有马蹄脚步声重重颤动,屋顶有人飞檐走壁,整个楚宅外似乎千军万马汇集,再后来,千军万马离开了,但楚宅并没有就此安静。
还是那群老弱妇孺,旁若无人的进出,清理尸首。
还竟然找到她藏身的假山。
“楚棠小姐,阿昭姐姐说,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把你爹娘安抚好。”那个半大孩子蹲在假山上,手里甩着一柄小刀,笑嘻嘻说,“外边我们守着,保你们平安,但如果你爹娘跑出去,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什么保平安啊,这分明是囚禁吧。
阿昭姐姐吩咐——
这个楚昭,从哪里冒出这种弟弟——
不过,既然是她吩咐的,那就应该,没事吧。
楚棠打起精神训束仆从,安抚了躲藏在楚园的民众,再去探望父亲母亲,父亲已经吓晕了,这次是真的晕了,不是装的,蒋氏也吓的不轻,说外边厮杀开始的时候,楚岚就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晕死过去了。
楚棠让仆妇煮了参汤灌了楚岚,虽然还未苏醒,但气息平稳,又再三安抚蒋氏是官兵在诛杀贼人,已经没事了,亲自把屋门锁上,让蒋氏和父亲呆在内里。
做完这一切,天亮了,然后那半大孩子——
“我叫小兔。”那孩子说。
这个小兔告诉她,官兵已经接管京城,京城已经安稳了,楚棠便又脚不沾地的将消息告诉藏在楚园的民众,惦记亲人家宅的民众试探着走出来,看到外边有老弱妇孺在清理门前街道——果然安全了,于是都纷纷离开了。
一天一夜,过去了。
楚宅外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京城也似乎恢复如初了,齐乐云都能来跑来借住。
楚昭毫无消息。
楚棠按着心口,好像也不太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个楚昭做的事越来越吓人了。
真是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事。
......
......
齐乐云一家搬进楚园,楚宅外变得更热闹。
虽然住在楚园,还是要忙着修旧宅,还要自己添置日常所需,大人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相比之下,楚宅紧闭大门,看起来很怪异。
“楚棠。”齐乐云敲不开这边的门,干脆找了梯子搭在墙头,把楚棠喊过来说话,“怎么还这么害怕啊,都没事了,楚昭怎么样啊?你开门,我让我家认识的一个特别好的大夫给她瞧瞧。”
楚棠摇头摆手:“不用不用,她不用看,静养就好。”
齐乐云手臂搭着墙头,一脸得意:“看以后谁还说她凶,她分明是胆小如鼠。”
楚棠干笑两声。
“周江她们都出来了,还让人问候我。”齐乐云扶着墙头,“还好,大家都平安,只是有几个姐妹,在家里跑躲的时候伤了腿脚,不过,大家也都不害怕了,约好解了禁令,就一起去酒楼喝酒,庆贺这一场死里逃生,哎,别到时候,楚昭还没好,那可就丢人了,我可帮她掩饰不住了——”
她唧唧咯咯说,楚棠忽的竖起耳朵。
“你听,外边有,马蹄声。”她说。
齐乐云声音停下,果然听到外边马蹄急响,越来越密集,似乎很多马匹在奔驰。
那一晚的噩梦还深深的印刻在心底,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沸腾而起,瞬时将她吞没,女孩儿脸顿时白了,手紧紧抓住墙头,眼里满是恐惧。
怎么了?
难道,又——
“陛下有诏——”
有高亢尖利的声音传来,一声接一声。
......
......
永宁五年夏,三皇子萧助,行逆,弑兄,屠杨氏,虐京城,死伤数千人,天理不容。
萧助废庶人,赵氏满门抄斩,诛九族。
有楚氏女英勇聪慧,持刀御马护皇长孙。
为国朝永固,特封皇长孙羽为太子,楚氏女昭为太子妃。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