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期末成绩全班垫底
之前送他回去她就说过自己现在是在白姝手下当生活助理,所以不用解释估计顾席也能明白她为何会有钱来参加培训。
顾席支吾了会,才像是在分享秘密一样悄声道,“因为我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干这行,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我就有背着我父母存小金库。”
“干的漂亮啊,”时轶鼓起掌,但还是有些疑惑,“那你平时怎么这么省吃俭用?”
“我小金库不多的,”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所以务必要用到刀刃上,而只有跟演戏相关的,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难不成你之后的戏份也要骑马?”她猜测出声。
顾席颔首,“是的。”
“唉,”时轶搭上他肩,一江愁水向东流,“哥们,那咱们又可以共患难了。”
*
期末测试的成绩一早出来了。
办公室里,一班班主任娄晓眉头紧锁,神情甚是凝重。
“怎么了娄晓,我跟你一个办公室快三年了,都还没见过你这么严肃呢。”隔壁座位上的二班班主任周晨探了头过来询问情况。
“你应该还记得阮渊这学生吧,就是我当初跟你说过的,以全校第一的身份分进我班里的那个。”
“记得啊,这小孩长得也还挺标致的,要是保持水准下去长大了一定会很出众。”周晨不假思索地夸奖起来。
“就是他气的我啊,”娄晓将放在最上面的试卷拎起来给她看,“数学这次他才考了39分,选择没一个对的,填空错的七七八八,大题还基本全空。”
“那他其它两门呢?没准是最近偏科了吧。”
“我就直说吧,他这次的期末总成绩是全班垫底。”
周晨:“……”
才一个学期,这落差未免也太惊人了吧?
“我已经让班长去叫他了,”娄晓揉揉眉心,“我这次得跟他好好谈谈,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他平时起来回答问题的正确率都是很高的。”
“的确是要好好谈谈,那我就先去讲评试卷了。”周晨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去。
没想刚开了办公室的门,就差点跟个学生给撞上。
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结果发现是阮渊。
只见他着了一件浅灰色的加绒卫衣,最外面是件半敞开的黑色雾面马甲,下面是同色直筒裤,不知厚不厚,反正两条腿看着很是笔直纤瘦,稍卷起的裤边露出干净瓷白的脚踝。
让人容易想到一窝没有任何温度的雪。
他走进来似乎携了些寒风,让她嗓子痒了痒。
本想说点什么,但因着自己是二班的班主任,所以咳了一下还是选择绕过他走了出去。
阮渊脸色平静,卫衣的圆形衣领低而微松。
“阮渊同学,你能向我解释一下你这次的期末成绩吗?”娄晓单独理出他的语数外卷子,分别摊开放在桌角。
他用指头卷起底部的衣边,眼睛半阖着盯地板,轻声道,“不小心考砸了。”
“不小心?!”娄晓不自觉高了一度音调,“我平时要你们好好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帮你们打好基础,从而尽量避免掉这种问题吗?”
阮渊没说话,只是卷得衣边更加皱起。
“不过这自身学习水平是一回事,考试的心态也很重要,所以光我一个人开导你也没用,还需要你的家长一并参与进来。”
娄晓拉开教桌抽屉,从里面翻出学生信息登记表。
手指往下不断移去,最终定格,不由抬头看自己这学生,“你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了?”
阮渊闻言收紧了手,领口顺势下滑。
露出了里面有些狰狞老旧的细短疤痕。
每道颜色都似覆了层灰的琉璃瓦砖,淤红带肿,刻痕鲜明。
娄晓下意识推了推自己的紫边细框眼镜,又眨了好几下眼生怕自己看花了,“等等,你身上怎么会有疤痕?难道你是一受伤就容易留疤痕的体质?”
他唇瓣微收,只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她的神情顿时肃穆了:如果排除掉疤痕体质这个原因,那么这种疤痕的产生,一定是由于最初的伤口伤及到了人的真皮层或者是发生了感染。
前者是因为受伤太深,而后者就是因为缺少处理。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做家长的都不该放任不管,由着这种伤口结成再难去掉的疤痕。
“你哥哥平时对你怎么样?”娄晓将学生信息登记表放在了她右手侧的教案上头,没有要收回抽屉的意思。
“哥哥……她最近对我很好。”
“最近?”她听出了些端倪,于是很快追击上去,“那之前呢?”
“之前……老师别问这个了好不好,哥哥养我不容易的。”
他的纤细羽睫如同黑色山峦顶起伏,似乎有些惶恐。
但整体又是那么平静,神态无异,让人再难窥见一点内心。
47、家访
娄晓敏感地觉得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了,但不想给阮渊造成心理压力,于是温柔道,“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嗯。”阮渊的头往下又低垂了些。
“那你哥哥有稳定的职业吗?这个我问问总没事的吧?到时候学校为了掌握学生具体的家庭情况,也会要求家长填写这方面信息的。”
他略微想了想,“有的,不过行程不定,比如她今天就被雇主派去XX马术场练习骑马了。”
“好的我知道了,偶尔考砸一次没关系,下学期再努力好了,你现在可以回教室了。”
“谢谢老师。”阮渊转身离开,步子匆匆竟有点逃的感觉。
娄晓神态肃穆,当即拿出红笔在阮渊家长的联系方式上重重地画了个圈。
本想先打个电话过去,但忽然联想到阮渊刚刚透露的消息——XX马术场,便又改了主意。
既然都有了准确的地点,那不如就直接上门拜访好了,也省的担心到时候阮渊哥哥会玩消失。
上完一节语文试卷讲解课后。
娄晓提包出了校门。
在打车之前,她一眼看到了那家自己经常定外卖的KFC,于是走了进去,想着不如就在里面把午饭给解决了。
却没想到柜台女服务员刚从点单电脑上移开视线,见到她就惊喜起来,“娄老师!”
她仔细瞅了瞅眼前的女孩,约莫18岁的样子,好半晌才有了点模糊的记忆,“你是……我第一年带的学生?”
“对啊,可算是碰到您了!我知道您最爱吃肯德基了,就是一直也没见到您过来吃过,”女服务员笑了笑,“还好在外卖单上总能见到您的名字,不然我都要以为您离开这所学校了呢。”
“年纪大了些就懒了,”娄晓不好意思地笑,“一想着定外卖方便就不愿意出门。”
“来来来,我给您私加点员工福利,”女服务员嘘声道,“这些这些都能半价,您看看想吃哪个?”
“那多不好,别让人发现了。”她推辞。
女服务员哎呀一声,“我初中成绩那么差,您都对我那么尽心尽责的,说真的,我高中的老师没一个比您对我更好的了,所以高考失利后,我就想着先来这家肯德基店打打工,这样就能多给您塞点好吃的作为报答了。”
娄晓捂嘴,恍然大悟,“难怪我每次的外卖分量都比同事点的多,原来都是你放的水。”
“嘻嘻,放心吧老师,这里面的门道我都摸得透透的了,没事的。”
她挨不住女孩的再三保证,只好随便点了些东西。
在等餐的时候,顺便又与之多聊了一些近期的生活状况。
忽然谈到自己这次出来的原因,娄晓叹口气,“我有个学生,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哥哥,但我今天隐隐察觉到,他那哥哥对他似乎并不好。”
女服务员想到了什么,接话上去,“开学的第一周,我这也遇到了个哥哥当场不给弟弟好脸的情况,那弟弟长得挺好,说话什么的也很有礼貌,重点是被哥哥抛弃了居然还维护她。”
娄晓推眼镜,“那弟弟的头发是不是有点卷?个子在同龄人中属于比较娇小的那种,差不多是四年级小孩子的水平。”
“对对对,我的天,不会您说的弟弟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吧。”
“还真有可能,你再跟我讲讲那天的事情。”
“那天我正忙着给客人递餐……”
*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骑马初体验,时轶可算是总结出了一个字,那就是——
颠。
颠得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腰酸腿也涨,浑身就跟被油罐车给碾过去了似的。
折磨程度堪比第一次遛小兜!!!
不过惨归惨,时轶却是这批新手里掌握得最好的一个。
不用教练过多指导,她就能和身下这匹马产生某种默契,从而进行起较为连贯的慢跑。
而其他人,都还在紧张兮兮地学着该如何控制自己身体的前倾幅度和脚踩在马镫的位置,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颠下来。
简而言之,他们是还尚处在适应期,但时轶就已经到了磨合期。
“好了,大家先下来休息半小时吧,我需要帮你们检查一下马的肚带松紧程度,不然轻则马打背,重则拐弯时鞍子侧滑,导致你们落马。”
教练先招呼了一声,然后示意自己的学员按照之前教的动作有序下马。
时轶练得最好,自然也是最先下来的那个。
接着松筋动骨高抬腿,脖子几下喀嚓,嚯嚯打起空拳。
活像下一秒就要跟谁干仗。
48、我清楚?
陆续有其他学员下了马背,见她这样,便都自发从她身边绕道而过。
成年人,尤其是有点经济实力的成年人,大多低调不想惹事。
时轶觉得没劲,就开始环顾四周,见顾席还杵在马背上没下来,于是蹬蹬蹬跑了过去。
“嘿,怎么还没下来?是太紧张卡马镫了还是不敢放缰绳?”
顾席腰身僵直,扯着缰绳的手很用力,就连指甲盖都是殷红的,“我感觉只要我一动,这马就不开心。”
“不会吧,好端端地怎么会不开心?”她说着就去摸这匹马的脖子。
马哼哧哼哧起来,却是低下了头表示顺从。
“挺乖的啊,”时轶笑起来,“应该是你心理作用吧,来,你下马,我搀你,保证不会让你摔成狗吃屎。”
顾席喉结滚,没半点碎欲,眼睛含了满月下的澄澈湖水,“那你一定要搀住我。”
从小,那些下人和保镖们便保护得他很好。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行一站式接送,所以他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干。
而这就导致他除了有个脑子外,其余的各项技能水平都等于零。
对于骑马,他从心底就是恐惧的。
可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挑战一切。
其实如果没有人帮忙,他咬咬牙可能也就过来了。
但是时轶在,信任就在,他竟不自觉松了狠劲去依靠她。
“嗯。”时轶随意应下,漂亮的眸子闪着清辉的光,手起手落间语气淡定,“可以松掉那只脚了。”
顾席落了地,能感觉腰间那只胳膊的力量尚还稳固。
“谢谢。”他感觉自己好像总是在对她重复这两个字。
“以后再说谢谢这种客气话,”她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用肘部铿地一下袭他腹部,半认真半开玩笑,“我可就不帮你了。”
“咳,”他感觉思绪一空,疼意似羽毛尖扎进了血管,当即转口,“不说了。”
时轶哪哪都好,就是他身体不太抗打,还需要好好适应。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做时轶的人吗?性别男,二十岁。”
顾席前脚刚迈进休息室,就瞧见一个戴着紫边细框穿着考究的女人,正挨个朝着里面休息的学员问话,于是后脚不由刹了车。
“怎么不走?”时轶推他一把,然后跨进去。
那女人对上她的眼睛,目光先是一凝,而后伸出了手指,唇不抿却威,无半点粉黛,竟有些老师做派,“你就是时轶吧?”
她懵,但不管前面之人是何来路,反正也不承让,眉心扰了扰,“你是谁?”
“我是你弟弟阮渊的班主任,娄晓。”
“……”
不消十秒,时轶就抄了把椅子给这班主任安排上了,言笑晏晏,曲着身子甚是有礼,“老师您坐。”
把周围的学员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哇塞,这小伙的转变态度,简直就可以去拿奥斯卡小金人了啊!
时轶只斜他们两眼,心里鄙夷:这些人一看就是家里没崽子的,所以一点都不懂得班主任的重要性!
娄晓端坐,将随身携带的小包放在膝头,语气郑重,“阮渊哥哥你好,我过来家访是因为有些话需要跟你聊聊,就是不知道你是想要和我私聊还是——”
“有话老师就直说吧,不用私聊这么麻烦的。”她微微一笑,寻思着这班主任估计是来夸阮渊的,所以表情很是轻松。
娄晓盯了她好一会方才垂垂眼,带着故意的心思拔高音量,“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阮渊这次的期末考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
时轶眨眨眼,又低了点身子,“什么?”
“我说,阮渊他这次的期末考成绩是班上倒数第一。”
娄晓常年教书,说出来的普通话自然很是标准,不带一点混沌。
在场的人闻言皆有些尴尬,不由掏出手机滑动屏幕装作没听见。
时轶的笑容挂在脸上一时间没褪得下去,或者说其实是卡住了,“倒数第一?”
逗她呢?倒数第一?!未来的大佬,会考出个倒数第一?!!
“是的,”娄晓推推鼻梁上的镜架,玻璃片后反射出来的眸光冷冷,“你不用怀疑自己的耳朵。”
时轶拉下唇角,表情凝固了些,“是他最近上课不认真了么?还是发挥失——”
“阮渊哥哥,我觉得你对此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又何必问我呢?”娄晓拿出了班主任的气势,说话咄咄竟有些逼问人的感觉。
她头上登时冒出大大小小不等的疑问号,“我清楚?”
49、威胁
“在你对阮渊进行过度体罚的时候,就该考虑到后果。”
一语石破天惊,犹如鱼雷在海平面上炸开汹涌剧烈的水花。
层层哗然震动,冲得所有人前仰后翻,难以维系情绪的平稳。
他们纷纷望向时轶,企图从她那张英气干净的脸上找到相应的证据。
想看热闹,尤其是大热闹,这些都是人的天性。
顾席瞳孔一缩,微张了嘴显然意识难以回笼。
过度体罚,说难听点,可不就是……家暴么。
时轶她、她怎么会家暴小渊呢?
时轶抿了下唇,眉间弧度成川,“我还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怎么回事,如果还没过去的话,阮渊这一个学期又怎么会表现得如此正常?
娄晓冷哼一声,“要是这么容易就过去的话,哪里还会有所谓的叛逆青春期呢?小孩子只要受过心理创伤,那就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阴影,有的走出来得早,但有的就走出来得晚甚至会走不出来。”
她默了默,而后点头承认这个事实,“是我之前做得不对。”
即使家暴阮渊的并不是她,可是她也无法替自己辩白。
毕竟穿来后,这具身体的一切就得由她负责了。
顾席听见时轶默认,差点被旁边的凳子腿给绊倒。
小小年纪就被唯一的家人过度体罚,小渊他……一定是很难过的吧,也怪不得上次在肯德基会如此执拗了。
若是换作是自己,本就缺少陪伴还被这样对待的话,一定都要崩溃不可。
时轶下意识想要去搀他一把,却被推开。
顾席看也没看她,径直离开,背影明显郁结了些怄气。
四周的凳子随即发出摩擦地面的声响,原本休息的学员也断断续续跟着走了出去。
她收起胳膊,胸口涌上些烦躁,但努力压下去,“娄老师,这件事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急也急不来,我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力补救。”
“话是这么说,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去用心补救,”娄晓勾了包链子在肩上,站起来仰着头看向时轶,眼睛深处藏着讥讽,“如果阮渊以后还为此困扰,作为他的班主任,我下次一定不会只过来家访的。”
时轶:“……”
靠!
这番话简直是在威胁她!
平生除了她妈,她还没被这么威胁过!
按捺按捺再按捺,时轶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微笑,“娄老师请放心吧。”
终于送走这尊佛。
她走出休息室,坚硬鞋跟在地面敲击出乱节奏的哒哒声,踩碎一地枯叶。
心情差的一目了然。
第二场训练尚未开始,不少学员站在栏杆外闲聊。
空荡荡的马术场内,只有顾席在不停地摸着他那匹棕马的脖子。
像是在和它培养感情,也像是在排遣自己一团糟的思绪。
时轶有些犹豫,想解释,却又没法将真相托盘而出。
磨蹭之下,只听得教练喊了起来,“训练开始啦!请各学员赶紧就位!”
于是她只好先暂时放弃这些念头,专心投入到了下一步骑马的学习状态中。
“想要控马,用你们的腿轻轻摩擦马肚子并轻叩脚蹬即可。骑行时,要双手握住缰绳,一端要用大拇指来按住,另一端用无名指以及小指用力夹紧。双腿要使劲夹住马匹肚子的内侧位置,并且要挺直身体的上半身,不能弯曲或者没有坐端正……”
教练巴拉巴拉地一通开讲。
完了清嗓子,“好了,接下来轮到你们自己实践,记住,只要感觉不对就立马叫我!”
“知道了!”学员们齐声应和,开始准备上马。
时轶几下蹬上去,拉动缰绳,很快夹着马腹在马术场内走动起来。
在经过顾席身旁的时候,她有意减慢速度,“顾席,你——”
他目视前方,对她的呼唤不仅置若罔顾,甚至还一点点收紧了手中的缰绳,脚蹬连叩想要加速。
马嚼子被拉进马嘴,渐渐往内加深。
棕马的鼻息开始加重,发出了几道短促而沉闷的哼哧声。
时轶御马靠近,好心提醒,“你别拉太紧了,这样会伤——”
又一次没等她话说完,他就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往前拓去。
她愣愣,不禁小声嘀咕起来:“他到底是在生我气,还是单纯想好好练马啊?”
如果是后者,倒是她在打搅人家了。
不过,他那样真的很容易出事哎。
迷迷瞪瞪研究了会天象,时轶最终还是拉动缰绳拐了方向,朝着顾席那奔去。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平稳铿锵。
落在顾席耳畔里,却像是张张催命符从身后急追而来。
他听得烦扰,下意识狠拽了把缰绳。
50、骨折住院
暂时并不想和时轶说话。
因为对她曾有多大的欣赏,此刻就有多大的失望。
他也并不想多问些什么,毕竟无论是什么原因,大人都不该对小孩子体罚,尤其还是过度体罚,这简直就是禽兽行为!
“顾席!”
在听到一声大叫的同时,他整个身子都后仰了下去。
马头登时撅入他的视线,用它湿漉的鼻子往灰色天空喷出了大团大团的白气。
失控,完全只在一瞬之间。
“顾席!先安抚它!”身后那人犹如被教练附身,拼命地给他灌输起急救知识。
他想要照做,却悲哀地发现以自己的心里状况,根本就做不到。
“顾席!不行就坐稳两腿夹紧,手紧抓马鞍,弯腰紧贴马背降低自己的中心!”
他控制不住地心悸,手中的缰绳随之掉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胸腔。
“别去抓缰绳了!抱马!快死死抱住马!”
时轶稳住重心,尽可能地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加速。
也亏得身下这匹黑马和她天生契合,才会在第一天就这么听从她的指令。
“顾席!你那马要撞上护栏了!你还是顺势落马吧!记住一定一定要把脚抽出马蹬!”
她能瞅见后面赶来的教练,但因着形式危急,她一咬牙,还是加大了夹马腹的脚力。
黑马发出低低嘶吼,一下往前疯狂冲去,差点将她整个直接掀下来。
“时轶你干什么!”教练呵斥起来,脖子爆出青筋,“这是一个不够还要送两个吗?!”
真他妈绝了!他还没见过哪个新手,才第一天就敢驾着马狂奔的!
时轶捏死缰绳,努力在黑马即将与棕马齐驱并进的时候,大喊道,“顾席快跳!”
顾席跟随着声音本能做出反应,但还记得教练说过的话,于是蜷曲起了身体向后重重落去。
尘土张狂袭脸,空气在一瞬间撕裂起他的耳膜。
本以为会摔个头破血流,但在下一秒,他的身体却被人用力包住,最后砸进一片温暖,滚了又滚。
“咯——”一切静止后,哪里的骨头发出好几下清脆声响。
“靠……”时轶疼到连骂脏话都无力起来,眼皮逐渐耷拉下沉,晕晕得只想睡觉。
顾席唇瓣完全发白,手背擦痕严重无暇顾及,只是捧着她的脸,眼泪打湿了下眼睑,一圈红得骇人,“时轶时轶!别闭眼!别吓我!”
教练终于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高嗓音,“别、别动她!先打急救电话!”
120很快赶来。
急救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时轶和顾席抬上担架,运进救护车里。
而后扬长而去。
只留下了教练和一堆学员心有余悸。
好一会,教练才继续组织训练,但这回长了教训不再偷懒,而是手把手挨个教。
直到乌云彻底笼罩训练场,新的黄叶在护栏上打了卷落下,才宣布解散。
接着点了根烟,打起电话,星火子被风搅得忽明忽暗,“喂?是谢老板吧。嗯,对,是我小楚,上回您不是要我多留意点时轶吗?现在这情况是这样的……”
挂断电话,他嘶口冷气,将烟一抽到底,然后踩灭踢进了偏僻的枯草堆里,清嗓子吐出口老痰。
“啐!有钱人果然干啥都跟闹着玩似的,妈的时轶那臭小子都伤成那样了还非得我等她回来!”
本来他是想着全额退款息事宁人的,毕竟主责任在那两人自己身上,而且过段时间他也想着请个假出去旅游。
结果现在可好。
这谢老板不停地给他加价让他留下来继续看着那时轶。
如果他态度强硬拒绝了这差事也就算了。
偏生他又不能跟钱过不去!就只能牺牲自己的假期了!
“好你个时轶,对自个弟弟都这么坏,也难怪谢老板不放心你了,看我下次怎么盯死你!”
505号病房。
被褥、桌几、窗纱……满目洁白,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四下弥漫。
时轶透过对面电视机的黑屏,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我去——受伤这么惨重的吗?”
她发出阵霜陨般的哀叹。
在刚睁开眼的瞬间,要不是看到身上条条杠杠的蓝白色病号服,她差点都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天堂。
周围无人,隔壁床空,整个病房内里只有一点暖空调的制动声。
时轶无法动弹,又没法闲聊,只能直愣愣地数天花板上有几条缝。
过了许久,外面才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你可真行啊。”
51、亿万星辰都不及你半分耀眼
门被推开,白姝走进来,将肩上装了复习资料的帆布包给取了扔在病床柜上。
然后二话不说就要将自己身上的羊剪绒大衣给脱掉。
时轶立马打停:“等等!你不是很怕冷的吗?别脱别脱千万别脱!”
她还真是怕这个臭妹妹一不小心就感冒了!
白姝撇她一眼,目光略微有些古怪,正要开口。
后面又有人走了进来,轻奢定制毛呢西装百折不皱很是抢眼,长身玉立,衬得他手里拎着的不锈钢保温桶都高级了不少。
时轶差点哽音:“谢、谢老板您怎么也来了?”
她不过是骨了个折,倒也用不着这么大排场吧……
惶恐,甚是惶恐。
“别紧张,霁叔今天刚好有空,所以在听说你住院后,就让人熬了三七炖鸡带着刚放学的我一并过来了。”
白姝还是将羊剪绒大衣给脱下来搭在了床尾,说话温柔似江南女儿,竟难得配上了她那张仙气十足的脸。
时轶一点也没放下心,反而更惶恐了。
敲,这臭妹妹今儿个难道是抽风了?!
“瞧我身上这件针织衫,熟不熟悉?”白姝打断她的惴惴不安,弯弯眼角,一颦一笑满是灵韵,“你上次说那图片上的模特穿起来很好看,那我穿起来好看吗?”
时轶:???
她啥时候夸过图片上的模特?又啥时候瞅到过这件针织衫?!
谢霁没说话,只是走近拉出病床上的可伸缩塑料餐桌,将保温桶给轻叩了上去。
然后拧开盒盖,垂眼取出了里面的煲汤和铁勺。
在这个要紧关卡上,时轶终于接收到了白姝眼中的威胁信号。
仿佛是在说:敢不配合我你就死定了!
时轶咽口唾沫星子,忽然想到了件事。
之前她有问过这臭妹妹的父母,白姝回答的很是云淡风轻——死了,一场车祸。
其实海啸总是很难预测的,海浪也许在上一秒还会照常拍打在礁石上,静静地卷走一部分泥沙,下一秒却会无情地吞噬掉沙滩上玩耍的游客。
而人心亦然。
有的人,往往表面过分风平浪静,底下却极度汹涌。
所以时轶当时就果断选择了闭嘴,没再多问下去。
虽然不排除白姝有可能是真的冷血,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以她向来会优先选择将人往好了想。
此时此刻,她脑内灵光一闪:
既然谢霁是白姝死去父母的好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相当于白姝一个新的家长了?
所以白姝才想要表现出和自己关系和谐的样子,好让叔叔放心?
“好看,”时轶竭力挂搜出自己的词汇量,然后使劲往天上吹,“亿万星辰都不及你半分耀眼。”
……
病房忽然安静。
白姝大抵也没料到时轶会说出如此文艺的话,当即愣在了原地。
谢霁直起腰身,用纸擦去指端一点汤渍,表情无异,只是语调微微压着:“你对多少女孩子说过这样的话?”
时轶:???
要回答是第一次吗?
可谢霁都这么问了,那就摆明了觉得她是个老手。
不过也是,在她没穿过来之前,这原身经常出入烟花柳巷,肯定没少撩妹子。
这点,谢霁一定都派人调查过。
思忖半天,她一会张口一会闭嘴,就是没蹦出一个字。
太难了,承认或是不承认,说出来都要命。
“你喜欢就好。”白姝打破僵局,主动靠前拿起铁勺挖进汤里,递到她面前,亲热得不行,“快喝,这三七活血化瘀,对你骨头愈合有好处。”
时轶不自觉缩出了双下巴,但还是勉强张口抿了抿,瞬间眉心拧成疙瘩:靠,这三七真特么苦!
“是不是苦?”白姝转身去抓帆布包,拿了橙汁出来就要拆开吸管。
“囡囡你干什么?”谢霁沉声。
“给她喝啊,这三七苦,需要喝点甜的换换口。”白姝回答地很是理所当然。
他眼窝深邃,眼神专注起来很致命,像黑洞能将所有宇宙碎片都吸进去:“她已经骨折了,在这个时候喝饮料,只会加剧骨质疏松。”
时轶:“……”
这就很悲伤了。
不过说起来,这臭妹妹的橙汁还真不少啊,不仅上学随身携带,家里的冰箱冷藏室最下格还塞了满满一箱。
白姝砸了下嘴,讪讪将橙汁给收回书包,却在眉眼低垂间不经意划过一丝笑。
霁叔很少会这么快制止她的。
今儿个还是第一次。
不知是谁的手机忽然响起。
大提琴交响曲。
高雅得不落凡尘。
时轶望向谢霁,果然见他取出手机看了看,而后迟疑几秒朝她们道:“你们继续,我先去接个电话。”
“喂,您好……小楚?”
谢霁边走边接听,剩余的话被随后掩上的门给隔绝。
52、他要是哭起来一定很好看(礼物加更)
“行啊你!还挺会夸人!”白姝合起掌心拍手,笑容狡黠像吸了天地灵气的小狐狸。
但下一刻便收了表情:“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时轶毫不犹豫:“坏消息。”
只要能听完坏消息,自己应该就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坏消息就是,由于坠马事故是你自己造成的,所以期间两周的医药费住院费我概不负责,而且按照合同还要收你一笔误工费。”
时轶登时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喀嚓——喀嚓——
不由蜷了下自己没受伤的脚指头:“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白姝支手撑在座椅面上,晃起脑袋不带正形,“因为某些原因,高导演临时决定将骑马戏份推迟到明年上半年,所以我就大发慈悲不收你误工费了。”
时轶:“……”
为何她开心不起来?
误工费是不用收了,但这也意味着,自己骨头恢复好后还是要继续练习骑马的啊!
靠!天杀的资本主义家!就会剥削无产阶级!
“三七炖鸡很香耶,”白姝忽然笑起来,恶作剧般地拈起汤勺夭了一大瓢往她嘴里塞去,“来来来,先喝掉汤再吃鸡肉。”
“我——咕噜咕噜——我踏马——咕噜咕噜——啊好苦!我不要喝了!”
时轶虽然脖子上没打石膏,但因着害怕所以也不敢乱动。
但在好几次都差点被这三七汤给呛死的情况下,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了自己尚好的那条左胳膊,往眼前这臭妹妹的腰间挠去。
“噗啊哈哈哈哈!”白姝本能想躲,又怕热汤洒到病床上被霁叔嫌弃,只好一个转身将汤勺高举起来,然后用背去压制时轶的那条胳膊。
一来二往之间。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谢霁,而是拄着拐杖的顾席。
他看着几乎快躺在时轶怀里的白姝,不禁当场愣住,由于眼周还微红,有泫然欲泣之感,整个人瞧上去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
时轶见状不由眉骨微抬,凑近白姝耳朵,呼出的暖气拂动了她鬓角的碎发:“看到没,他要是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白姝:“……”
这臭流氓不仅又暗戳戳占她便宜还嘲讽她哭的丑。
顾席不知道该把眼睛往那放,踌躇再三就要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了。”
“欸!来都来了走什么,你腿没事吧?”时轶出声挽留。
白姝白着眼把汤勺扔回餐桌,朝他勾勾手:“听说时轶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那你就过来喂她吃鸡好了。”
她的乐趣是让这臭流氓受苦,可没想着过来伺候她。
而且今天在霁叔面前演的戏份也够足了,不需要再虚情假意。
所以现在既然有免费劳动力,那不用白不用。
顾席这才慢慢踱上前,挨着墙面坐下来,语气轻柔带着歉意:“我腿只是轻微骨折没什么大问题,一周就能好了。谢——”
“嗯?”
他及时收音,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对不起。”
“救你是我自愿的,你没必要说对不起,”时轶笑笑,但也嗟叹口气,“人都是会成长的,以前的我的确做错过事情,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相信现在的我。”
“我相信,”顾席说的很慢,神情郑重,似乎要将这句话烙印进自己的四肢百骸,用全身的血桎梏住,“往后永远相信。”
时轶知道他是个很较真的人,便也不说笑打诨,只是朝保温盒那努了下嘴:“那你喂我吃鸡。”
“囡囡,我该送你回去了。”谢霁在时轶快要啃完那只鸡的时候终于回来了,张口就直接要辞别,像是有事要赶。
白姝便噙着笑向病榻上的人挥手道别:“等过两天我有空了再来看你。”
时轶:……呵呵哒。
但表面还是笑容可掬:“多谢白小姐记挂。”
“那当然得记挂,毕竟你可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呢。”白姝的话模棱两可,很容易给人造成误解。
绝对是故意的。
时轶对此心知肚明,只觉得她不愧是表演学院的,时时刻刻都能飚演技。
谢霁握紧了些保温盒的拎手,语气依旧谦谦似陌上君子带着贵气:“好好养伤。”
“好的老板。”
时轶刚目送走这两人,便开始弱弱打起哈欠。
但还没忘了一件事,于是抹掉点眼角泪花道:“顾席,帮我打个电话给阮渊吧,说我不小心骨折了,但没啥事,只是这两周都不能回家了,外卖我会按时给他点的。”
她很相信这弟崽子的独立能力,所以只要能保证他的伙食,两周应该不会出啥问题。
顾席不放心:“就放他这么个小孩一个人在家真的安全吗?”
“别小瞧我弟弟,”时轶耸耸鼻子含蓄道,“之前他都练出来了。”
他缄默片刻:“明白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之前如何,人都要学会往前看。
既然他选择了信任时轶,那就不会再动摇。
“啊顾席!”时轶忽然一惊一乍,“我昏倒拍片做检查的时候有脱内衣吗?”
他摇头:“你骨折的地方不需要脱衣服就能拍片,更不用脱内衣。”
她这才安心:脱衣服没啥毕竟胸部因着嗑药没有发育,但要是连内衣都脱了那自己的性别岂不就暴露了。
嘶,想一想还真有那么点后怕,以后还是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跟阮渊通完话后,顾席开始削餐后水果。
但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将一个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了时轶。
她看向他的手,有点不确定:“没划到吧?”
“差点,”他轻轻一笑,像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桃红的唇瓣翕动,“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削苹果,居然还没划到手。”
“的确很棒,想我第一次削苹果的时候还是小学四年级,当场把小拇指给削掉了一块肉。”时轶大口啃起来,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多了几分萌态。
他听得心惊,下意识去探看她两只手的小拇指。
“肉都长好啦,早看不出来了。”她表现得很是淡定,仿佛这件事并没有在她当时尚还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太多痕迹。
“不疼么?”
“疼,当然疼,但是过去了我就不想了,而且,”时轶瞅准角落的垃圾桶,biu地一下将果核投过去,“后来我练了拳击,承受疼痛的能力变强,就更不会想着那点疼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去救你的原因,我比你皮糙,伤筋动骨后恢复得也一定比你快。”
“拳击一定很辛苦吧?”他轻轻触碰她右胳膊上的石膏,犹如在触碰珍宝。
“与其说是辛苦,不如说是残忍,”她擦擦手,侧颜静谧陷入几分追忆,“每次和师兄弟对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因为拳击场上没有人情,只有输赢,而输了不仅意味着淘汰,更意味着在拳击社地位的降低。”
顾席皱起眉:“只是比赛而已,就算对垒的时候不能留情,但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下了比赛何必还要这么较真?”
“凡事都有两面性,”时轶笑笑,“虽然这样很残忍,但想要成大器势必就要牺牲掉一些东西,而以这样的方式优胜劣汰,刺激人的胜负欲,其实也是件好事。”
他收回手将水果刀套上盖,听得认真。
“所以我性子爆到没话说,要真发起火来可以把人往死里揍,”时轶挑眉,又没了正形,“你要是见到了,可别怕。”
顾席哽噎了下,点点头:“不怕。”
是时轶,那就不怕。
况且自己这条命,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是她的了。
“时轶……”犹豫再三,他在她又打了个大哈气后继续开口,“你跟白小姐的关系,好像很好。”
53、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只是我的小老板,我跟她的关系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时轶忽然扫他一眼,挂起意味不明的笑,“不过白小姐长得挺清纯可人的,是不是你喜欢的款?”
“……我对白小姐没感觉。”顾席低下头,“不过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又骤然抬起:“时轶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这个问题让时轶哑住了,许久才琢磨出声,“这不好说,还是看眼缘吧,虽然说喜欢某件事或某个人都会偏向于一种类型,但要是真的对上眼了,估计什么类型都只是浮云了。”
“有道理,”他抿起嘴又松掉,“但我现在只考虑事业,感情这事就随缘吧。”
“哈哈哈哈,我明白明白,就跟你随便唠唠嘛,”她揉揉眼,“你也去休息吧,好歹伤了腿,多少对它尊重一点。”
“好。”顾席拄着拐杖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一瘸一拐地关实门离开。
时轶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迷迷糊糊就闭上了眼。
未觉,有小小的身影重新推开了病房的门。
只见他背着的书包外兜里塞着个天蓝色水瓶,与白壁很是相衬。
谢霁这次是自己开的车。
一路将白姝送回去,心里像是藏着事,眉头始终紧着。
外人或许看不大出来,可她却见得分明。
但他不提,她也就不问。
看吧,她也能跟周清韵一样懂事的。
等到了小区单元楼外,白姝拉开车把手下去。
“给你又买了一箱橙汁,在后备箱。”
谢霁叫住她,修长的腿跨出主驾驶座,摁动开关便开了后备箱将纸箱给抱了出来。
白姝轻微抓了下帆布包的角,然后转身去开单元门。
等进了家门,见他放下纸箱就要离开,她终于咬紧了下唇轻轻道:“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寒潮。”
他脚步一停:“橙汁不能加热,你可以将它倒入玻璃杯,再放进温水里面泡泡。虽然你怕苦,但每周的中药还是要喝的。晚上空调就别关了,被子盖盖好。”
“霁叔你都两年没好好陪过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都快要听不见。
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了,霁叔走好。”白姝自嘲般地笑笑。
人家要陪,也该陪自己的女朋友啊。
她算什么?不过是他好友遗留下的女儿罢了。
“时轶原来的作风很差,虽然不知未来会如何,但还是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要她……自己保护好自己啊……
“我心里有数,不劳您操心。”她不再挽留,只是走回卧室,赌气般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然后用被子裹成木乃伊。
谢霁杵在客厅中央,和白姝的卧室不过一墙之隔。
“滴滴答答。”复古钟摆摇着节奏,折出金灿的光芒。
就在这点声音中,他似乎听到了那头的抽泣声,却又觉得似乎只是场幻觉。
最厚的左心房渐渐挑起针扎般的疼意,几乎不能再多负荷。
握住冰冷的铁质门把手,他含住一口气往下摁去。
“砰。”屋门被关上,散走希望。
空气里的最后一丝檀木香也随之消逝。
“你可以用一种香水十几年不腻……”
白姝抓皱床单,泪水在眼眶打转。
所以一个如此专情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腻了那周清韵?
好累。
如果是一辈子。
那她……就真的等不起了。
“喂?”车载电话响起,谢霁随手一接。
“今晚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周清韵的声线传出来,几分冷几分魅,融着竟也毫不违和。
他打左转向灯,做出思考。
“不用想了,上个月我们没聚,媒体都蹲很久了。”
“好。”他这下应得很快。
“嗯,”周清韵柔了些尾音,“XX西餐厅,八点,我在老位置等你。”
谢霁在路口转弯,漂亮的指骨掸了掸方向盘,卡地亚腕表勾勒出精瘦线条:“好。”
成年人的字典里,不该有优柔寡断。
既然已经开始,那就要按着规划进行,直到获得最终结果,
“哟,周姐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是不是等会又要去约会啦!”旁边有工作人员准备下班。
“就你爱贫嘴。”周清韵挂了电话瞪他,眼里的笑却藏不住。
像名贵的波斯猫,吃到了上好的猫粮,于是毛皮发亮。
54、新年快乐
时轶醒来的时候,差点被一颗无比靠近的头颅给吓到。
冷静了下,她小声道:“小渊子?”
那小头颅听到身影从她床头边支棱起来,眼眸黑茶雾雾,唇线绷紧,好像是在憋着什么情绪:“哥哥怎么会骨折的?”
“你顾哥哥摔马了,我跳马去救,就这样了。”她腾出没受伤的手去拉他的小卷毛。
阮渊垂下睫扇,眼底飞掠过哂笑,上唇却微抵下唇显得忧心忡忡,再开口语气带着试探:“我听说娄老师找你了。”
时轶表情一下严肃:“对,她跟我聊了你的期末成绩,认为是我之前的体罚造成的。”
“不是这样的哥哥,我没说是因为你,我只是因为单纯考砸了所以不敢直视老师而已,”他攥紧了她的被角,茉莉花香从口腔星星点点溢出,“但没想到娄老师无意间看到了我身上的那些旧伤痕一下就误解了。”
“不是我的原因就好,”她松口气,心里对他乖乖喝茶的行为表示满意,于是心情回温,“不过你怎么会考砸的,还砸得这么离谱?”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考试的时候忽然状态不太好,”他沮丧起来,“哥哥我好怕下次还会这样。”
“别怕,只要肚子里有墨水,这种事就不会总出现,没准是因为第一次期末考所以你紧张了。”时轶反过来安慰他。
“嗯,哥哥真好。”他露出浅浅梨涡笑,竟有些奶甜。
时轶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也被撞坏了。
于是揉了揉眼睛又重新睁开。
嗯……没了。
这丧系小崽子的笑果然是惊鸿一瞥,稍纵即逝。
即使她不好萌系这一口,但也不影响她想要他像个正常小孩一样有说有笑啊!
唉,想扼腕。
阮渊眼神懵懂,回应她的视线:“怎么了哥哥?”
“没啥没啥,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想多陪陪你,给你端水喂药。”
“有护士小姐姐呢,不需要你。”时轶板起脸,“去,回家。”
温柔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偶尔来一次没啥,端久了还真有点累。
他磕磕下唇,将邪念伪装得天衣无缝:“那好吧,哥哥再见。”
既然不需要,那就算了,姑且给她一次疗养的机会。
一次性的伤害,也不能太过。
一周后,顾席先出了院。
两周后,时轶在顾席的照顾下也出了院。
一切都挺正常,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有点尴尬。
怕被发现女儿身,因此不管大小便,她都坚决贯彻要去独立卫生间上厕所的方针。
不过好在顾席单纯,只以为是她很讲究个人卫生,所以没想太多。
最后检查显示,她的骨头恢复得很好,就跟没摔过一样。
但医生说,还是因为年轻所以身体素质好,若换成了个老爷爷,估计早已经散架这辈子起不来了。
于是时轶装出后怕样走得磕磕绊绊,但一离开了医院就开始生龙活虎,揽着顾席脖子想要请他吃顿犒劳宴。
“你还有钱吗?”他眼神相当诚恳,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性质。
时轶:“……一穷二白,还欠了信用卡和花呗。”
顾席查了下自己手机里的余额,轻轻叹口气:“各自回家吧。”
于是乎,两个穷逼在过年前夕就这样进行了一场凄惨的告别。
这是时轶穿过来过的第一个春节。
家门上却空空荡荡,连副喜庆对联没有。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面开始放起烟花,璀璨满天甚是漂亮。
时轶搬了小板凳到阳台,招呼阮渊也过来共同欣赏。
他的眼睛被焰火倒映得亮晶晶,像极了博物馆玻璃柜里的展品。
精致得有收藏价值,但冰凉不可随意染指。
她撑住下巴,就这么和他一起静默着。
电视机里终于传来跨年的倒计时。
“三——二——一——”
“新年快乐。”
时轶的声音蓦地响起,混在主持人激昂的祝福声中,在贴满了瓷砖的阳台里低低荡开。
他稍稍转头,便对上了她那双偏狭长的眼,眼尾微勾挑人心弦。
里面的温度比冬天热,像是浸没了一池温泉。
他视线描摹至她下颚,不动声色:“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所以,不必再说新年快乐。
当然,也没有快乐可言。
“嗯,新的一年,生活一定会变好的,”时轶站起来,揉揉他的发顶声线泛着倦怠,“还想守岁吗?”
“哥哥要睡了吗?”
“嗯,困。”
“那我和哥哥一起睡好了。”
55、校园踏青
就算是新的一年,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枯燥乏味,所有人的轨迹都只是一个死圈。
他跳不出来,所以只能圈地毁灭。
阮渊躺在床上,正要闭眼。
时轶却靠过来,埋进他的肩窝里,有些温湿的鼻息黏了他的皮肤上的绒毛:“乖乖,今晚有点冷。”
他往里偏过头小声道:“哥哥冷就抱紧我。”
“怕勒死你,这样就行。”时轶闷闷的声音沉入他耳畔,因着太困所以很是缱绻,让人恍如身在引力强大的磁场,难以脱身。
黑暗中烂漫烟花遥遥盛开,星子颗颗坠落美轮美奂,他却一点点扬起戏谑的笑。
这个男人到了床上就是这么蛊惑女人的吧。
想勒死他,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这个冬夜,可真是冷的让人讨厌呢。
——
寒假就这么略显狼狈地过去,一个新的温暖春天接踵而至。
庆阳中学照常组织了一年一度的踏青活动。
目的地是XX森林公园,场地大环境好空气清新,一向是C城老人最爱聚集的地方。
在出发前,阮渊是最后一个进入班级的学生。
离迟到仅仅只差半分钟。
但这个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全班人一看到他戴的鸭舌帽就惊呼了起来,纷纷看向叶栀。
同款纯色鸭舌帽,LOGO都是只小兔子在最下角。
只不过叶栀是紫色的,而阮渊是灰色的。
“噢唷~~~”初中生如今已大多早熟,趁着班主任还没到便齐刷刷地调侃,“有情况啊~~~”
叶栀的嘴巴像小樱桃,稍稍压压就鲜红欲滴。
虽然没作出什么回应,但她下意识将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眉眼,不让外人瞧见丁点波澜。
欲盖弥彰。
全班人不怀好意的笑从玻璃窗轰然飞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都一个个打鸡血了?!整个走廊就我们班最吵!”娄晓一身运动装走进来,凤眼稍微抬了抬,气势就出来了。
他们瞬间闭上嘴,不敢再多哼一个字。
阮渊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往桌肚里掷去。
“咋了这是,你不戴了?等会走路过去很晒的!能把人晒脱皮的!”同桌朱昇的表情甚是夸张。
他淡淡投这人一眼,语气懒散没有多少力道,阳光似乎在他的睫毛上冻成了冰渣:“不想某些人造谣生事,给我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朱昇:“啊?”
是指同款情侣帽吗?
要这么说,同款水杯的消息还是从自己这传出去的呢。
终于意识到阮渊暗中折损的是自己,于是他气呼呼地捶起了桌子。
“朱昇你这是做什么?不想听我讲话了?”娄晓用指关节推了镜架,眼神里藏着刀子几近可以杀人。
“没、没有。”朱昇一下就软了,只能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真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可恶!再也不要和阮渊讲话了!
阮渊垂头,并没有将身边人当回事,只是看着那鸭舌帽上的LOGO,心里的某处疑云从边缘伸出尖锐的触手,捕捉了所有的光然后撕碎。
这个鸭舌帽,也是时轶买的。
网购而来,说是物美价廉,很适合他踏青防晒。
就是没想到竟然又和叶栀撞上了。
所以……到底是时轶在作怪,还是自己的命运跟这叶栀实在是过于捆绑,因而宿命逃不开?
目光转移到水杯上,只见白色提绳部位时间长了已经隐隐有些泛灰。
他轻蔑一笑,取出手工剪,直接一刀喀嚓下去了结了它。
宿命?去他的吧。
重生一次,没有人再可以主宰他的命运,除非是他有意而为。
庆阳中学的大门被打开。
浩浩荡荡的初中生队伍排着队出来,开启了他们的踏青之旅的第一步。
正如朱昇所言,虽是春日但今天的阳光还挺烈。
半个小时后,一班终于到达目的地。
此时,阮渊雪白的皮肤已然泛红,近看就如同喝了一小瓶女儿红,多了几分熏醉娇俏感。
“阮——”叶栀步子往他那蹭了蹭,唇瓣刚启。
“阮渊!你要不要涂我的防晒霜!是日本的,效果可好了!”陆柒柒不知何时从大部队的最后面挤了过来,晃着手里的防晒霜笑颜如花。
56、遇到剧组
阮渊起初没吭声。
“不要吗?那你要不要戴我的帽子呀,你看看你脸上都快晒脱皮啦!”
“哎呀阮渊,我这也是出于同学的关心,你不要总这么封闭自己嘛!”
“阮渊阮渊,不然——”
“不用你管。”他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没皮没脸。
这个陆柒柒,撂下上学期那句狠话还没超过一周,就又缠了上来。
宛若一只打不死的蟑螂,战斗力格外顽强,让他烦不胜烦。
“那可不行,”陆柒柒噘嘴,“我要跟你做朋友呢。”
叶栀低头看了下自己手里从小店铺里买的便宜防晒霜,自觉将它藏回书包退到了原位。
“我不需要朋友。”他目视前方,一如既往甩完狠话打算冷处理。
“欸!阮渊你看!那大哥哥长得好像你哥啊!”陆柒柒突然指向右侧雀跃不已。
虽然阮渊哥哥上次把她给吓到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帅。
一眼万年,震撼度完全不亚于她初见到阮渊那次。
所以,她完全可以为了美色抛弃前嫌。
阮渊只当她是在耍人,并没有在意。
“哇塞!那边好像是明星在拍戏耶!”身后却突然叽叽喳喳气氛热烈起来。
他随意瞟去,目光却在一个树林下的熟悉身影上定了格。
黑色短发利落不羁,薄唇时张时闭,雪白牙贝嚼着口香糖,微曲着腿吐泡泡。脖下坠了根墨色纯铁十字钉,随着她的俯身在松垮的白衣前轻叩——
是时轶。
上个月刚推掉了长长的银发,回归原始,却意外多了几分野性。
“不会就是你哥吧,”陆柒柒扯他袖子,“换发型了?”
他侧身挣脱掉她的手不理会,跟着班级重新整队。
第一次他庆幸自己矮,才能跟陆柒柒隔开两排。
不过,时轶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小助理……莫非是明星的小助理?
“柒柒!我打听过了,那边的确是在拍戏,但你知道主演是谁吗?”赵浔趁着自家班整队的功夫,蹿到了一班后排打哑谜。
“谁?”陆柒柒本身就已经很激抗了,听到这话更加急不可耐。
“是周清韵!”他笑起来,“你偶像!”
“啊!”她跳起来差点尖叫,“居然是周清韵!我周姐!”
从周清韵刚小火开始,她就喜欢上这个美艳姐了,直觉得其气质特立独行,是娱乐圈里少有的干净实力派小花旦。
“等会解散我去帮你要签名?”
“我偶像,怎么能让你去要,”陆柒柒瞪他一眼嫌蠢,“当然得我自己上!”
“是是是,得柒柒你自己上,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别被她的助手和工作人员给赶出来了。”
她指指自己浑身上下的名牌货:“别搞笑了好吗,我穿成这样能被赶出来?又不是叫花子。”
“好好好,我就是觉得以防万一嘛。”赵浔习惯性地赔笑。
“行了,你好啰嗦哦,”她不耐地挥手,“赶紧回去吧。”
真的是,但凡阮渊能有赵小跟班一半那么爱说话,她也不至于这么贴冷屁股了。
唉,这老天爷捏人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捏匀称一点呢!
“看什么呢你?该陪我去拍实景戏了。”白姝从房车里出来,打着太阳伞叫时轶。
时轶最后嚼巴几下口香糖,然后吐出用手里的绿箭纸给包住,往垃圾箱里扔去:“看我弟。”
“你弟?”白姝一愣,往她刚才对着的方向望去,还真见到了一群初中生在集合,于是多问了句嘴,“哪个是你弟?”
“一班牌子看到没有,最前排倒数第二矮的就是我弟,”时轶啧啧作叹,“一对比后排就显得他更矮了。”
白姝被逗笑了:“你也不算矮啊,为啥你弟这么矮,是像谁啊?”
57、给不给
时轶仰望天空面容惆怅,只想说自己何止不算矮啊,分明还是女生中较高的了,不过自己这身高放在男生里头,还真就挺一般的。
再说,她跟阮渊本来也就没有血缘关系。
“不知道像谁,没准他只是发育晚吧。”她拭去鼻尖的汗珠随口一扯。
在看到自己那原身在小说里第一个挂掉后,她对于其他人的结局就都只是草草一翻了,以至于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阮渊长成了啥样。
“行了走吧,不然等会导演又要对我使脸色了。”
白姝知道自己在这剧组有多不受欢迎,但也没想法去缓和关系,毕竟只要看到那些工作人员讨好周清韵她就窝火。
彻底讨厌一个人,往往只需要一个理由就够了。
而她的理由,就是霁叔。
“商量个事,”时轶忽然叫住她,“给我一份你的亲笔签名照成不?”
“啥?”
“阮渊有个女同学,很喜欢你。”时轶一只手插腰,一只手拨开额前汗蒸的碎发,凝视着她的目光很有侵略性,“所以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白姝卷了下发梢:“这个嘛……”
时轶总感觉这臭妹妹又要摆架子。
“你确定你弟的女同学喜欢的是我吗?”白姝抬起一侧唇边自讽起来,“我可一点也不出名。”
时轶差点脑子没转过弯,半晌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原来一个看似无比傲纵的人,心底也会藏着自卑。
但她自卑的来源不是因为自己的硬件条件,而是来自导演和工作人员等人的暗嘲与忽视。
这些都是暗箭,就算拔了装作无所谓但也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针孔般的痕迹。
“没准这部戏拍完你就火了,”时轶说话故作轻快,“我看过你大一演的一些小配角,虽然演技有点青涩但总体不错,尤其还是那几部戏的颜值担当,所以我那弟弟的女同学会喜欢你也正常。”
白姝别头克制住笑意:“我颜值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那给不给?”时轶凑上去笑嘻嘻,快要顶上她秀气的鼻子,“给不给?”
“哎呀离我远点臭流氓!给你就是了!”她跺脚嗔怪着回了车房。
时轶快要笑得前仰后翻:“小样。”
一旁有新来的场务人员经过,听到了这两句对话,脸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不过没说什么,反而加快了脚步离开。
各班集合完毕后,班主任又再次强调了遍注意事项,然后宣布解散。
学生哗啦一片散开,活像逃生墨鱼在海面吐出了圈圈黑。
人头攒动,尤其是低年级的背着书包奔跑得快要飞起来。
阮渊在人群中被生生给撞了一下,侧头一看是自己的同桌。
朱昇朝他投去鄙夷目光,头高高扬起露出鼻孔:“老太婆走的都比你快!”
他回望他,宛若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正要开腔。
“你才老太婆呢!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糟老头!”陆柒柒却在这时赶上前,狠狠推了朱昇一把。
朱昇险些摔倒,在空中扑棱半天才勉强站稳,不由气的破口大骂:“你有病吧陆柒柒!”
“咋滴你有药啊?有的话自己够吃吗?”她插着胳膊回骂,眼睛张的大大的,嚣张跋扈尽染眉梢。
“你真的有病!”他留意到赵浔逼近,急忙竖了根中指跑开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跟你这傻逼计较!”
“你才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她弯腰捡起块小石头就要砸过去。
“好了柒柒!你要是把他砸坏了又要赔钱了。”赵浔及时阻止,小心翼翼掰开她的五指将小石头给掏出来扔了。
她哼一声不以为然:“赔钱算什么,反正我家钱多。”
“赔钱是小事,要是让你妈知道了就不好了,”他转移话题,“走吧,我陪你去要周姐签名。”
听到周姐二字她立马变了星星眼:“对哦,可以去见周姐了!阮渊——”
她转头,却见身后空空,哪里还有阮渊的半点影子。
“阮渊呢?!”
58、转送签名照
“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你旁边有人,”赵浔吃味,“他性子不就这么古怪冷血的吗,当场甩脸也是常有的事。”
陆柒柒揪他耳朵:“我不准你说他坏话!你懂什么!就他这种冰山性格要是被我融化了,那一定会对我很好的!”
“你花花小说看多了吧……”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嘀咕,而后大声催促,“还不去要签名吗?小心周姐等会演完了就走了!”
她这才放手,乱挥了他一掌:“走啦!”
阮渊有意绕过最热闹的树林,选了条幽静的小径,刚要踏上去。
“阮渊——”
他定住脚步,对这个声线很熟悉。
上一世,哪怕她被骨灰饼干噎到喉咙严重发炎嘶哑,他都能听到她的只言片语。
她发着狠说,好恨自己遇上他,如果还有来世,她定要躲他到天涯海角永远形同陌路。
脚底碾碎枯枝,他缓缓转身。
“小渊子!”
身形一顿,他朝着最新的声源望去,露出浅笑似洒落树枝间隙里的斑驳光亮:“哥哥。”
时轶的视线被灌木遮挡,只能看见自家弟崽子,于是从岔路快步走过去:“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我这雇主的拍摄地点跟你踏青地点是同一个。咦,你遮阳帽呢?”
阮渊面不改色:“不小心弄脏了,我就放课桌里没戴。”
“脏点也没事啊,你看看你这都晒成啥样了!”她勾了他下颚抬起来仔细端详,英气大气的一字眉端披过一抹肃杀。
他沉沉头颅,在她指腹上压了压,能感受到轻微的弹力:“多晒晒就好了,没事的哥哥。”
她知道这家伙只要做错了些什么,虽然口头不说表情不做,但总会做些亲昵的小动作来削减她的火气,可见脑瓜子是灵光的。
只好戳他小梨涡所在:“没事你个大头鬼,等会我去剧组给你借顶帽子。”
“哥哥原来是明星的小助理呀,”他嘴角抬抬,能让她的手指往里凹一些,看上去更为人畜无害,“好像很棒的样子。”
“就是一跑腿,没啥厉害的,”时轶收回右手,将左手往前一递,亮出张签名照,透明膜里还别着束白色的风信子,看着很纯净美好,“上次在街上无意间碰见叶栀,发现她单独打印了一版我那艺人的证件照,就猜她是我艺人的小迷妹,所以特地给她弄了份签名,你帮我送给她好了。”
“哥哥可以自己去送的。”他没接。
“我没时间,能找到你就已经是走巧了,好了我要赶紧回去了。”她抓起他的手,径直将东西塞过去,然后转身小跑离开。
透明膜被挤压,在他手里发出几近切割的声音。
他不动,只是等待。
“阮渊……”叶栀果然从浓密灌木后走出,脸上有些羞赧,“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刚刚有叫你。”
“我知道,”他不再浪费时间,几步迈到她手边将签名照交出去,公事公办没带一点情绪,“给你。”
她接下,指尖虚虚出了点薄汗,轻颔首仪态很是淑女:“谢谢。”
“找我有事?”他的目光打扮停留在她浅蓝色的小脚牛仔裤上,直而有形,能感受到芭蕾舞者的力道。
这双腿,在前世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踩着大片的清新花海朝自己走来,云雾缥缈仿佛仙女不可亵渎。
嗤,他想,原来仙女长大后也可以从天上坠落人间,溅上污泥后还心甘情愿。
最终活成了她之前跟他说过的,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恶心女人。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需不需要防晒霜……”她磕磕下唇鼓足勇气,“或者,我把我帽子给你也可以的。”
阮渊终于移了视线上去,一个学期过去他都没有正式看过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温婉依旧几分傲藏在翘楚的鼻尖,柳叶眼清澈见底,黑眼珠镶嵌其中宛若品质上乘的珍珠。
明明素净清纯,却让人生腻。
“不用,走了。”
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影子摔在灰褐色的砖石上,很快被高大晃动的树荫搅得支离破碎。
叶栀捏紧手中的签名照,没恼,反而垂头轻轻一笑。
59、你是讨厌你哥哥的吧
白色风信子。
花语是默默的爱、暗恋和低调的爱。
还记得上个月偶遇阮渊哥哥,她说:“我弟时不时会跟我提起你,夸你品学兼优,人美心善。”
时不时会提的么……
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他对自己是有点好感的,只是不习惯表达罢了?
同款水杯和鸭舌帽,如今又毫不犹豫转送了夹有白色风信子的签名照。
即使这最后一样东西是他哥哥送的,但也经过了他的手,而且风信子的花语应该也挺广为人知的,只要他上心那么一点……
应该,是会上心一点的吧。
叶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阮渊有了关注。
大抵是因为,他在班里是个太过于特别的存在。
容貌出众到无可挑剔,脾性却冷清入骨甚至是厌世。
即使上期末考砸成了那样,也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实在神秘。
足够吸引一切优秀的,亦或是极端性格的人。
如她,如陆柒柒。
带着小女生的欢悦与憧憬离开,微风恰好拨撩叶栀黑胡桃色的柔软长发,垂落在她的肩窝岁月静好。
树林安静几许,鸟雀攀过絮白天空一角。
“学生时代的暗恋果真单纯——”倏然有女子从另一侧灌木后走出来,瓜红雪纺抽绳衣收了窄腰,纤长指端夹着根细烟袅袅,红瓣泠然斜斜提起,“到愚蠢。不过,原来时轶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弟弟,还会玩小变脸,有点意思。”
阮渊准备上山走走,只是刚到山脚就在地上看到了一张宣传报。
几乎就要掠过去,却在看到里面的女子模样时猛地停了下来。
是刚刚签名照上的那个人。
时轶目前的雇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女人的名字叫做白姝。
腰一弯,他鬼斧神差地捡起了这张海报。
落脚到亭阴处,下意识想要将它撕毁。
总要偶尔毁掉些什么小东西,比如小羊公仔,比如这张海报,找点小趣味。
毕竟,也没有那么多人会想着来害自己,真是穷极无聊。
“小弟弟,这么光明正大想要撕掉这张单人宣传报,你是有多讨厌她呀。”
他侧目看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貌美女人。
瓜红色的雪纺短衫挂着收缩抽绳,下面配着黑色铅笔裤,露出的肌肤细腻光滑。
腰细,腿更细。
皆是盈盈不堪一握。
一般瘦成这样的,都有利于上镜。
身份:演员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九十。
“怎么不说话?”
这女人笑起来,眉间距较长自带一种冷清高级感,但眼妆的上挑部分又显出些娇媚,语气柔和看得出人设不是想做高岭之花,反倒希望亲民一些。
总体而言,气质糅杂得能给人新奇感。
“你是谁?”阮渊打量完终于应话。
“不认识我?”女人眉骨弓了弓,眼里兴致更起,“那你认识那宣传照里的人吗?”
“白姝,一个女明星。”
“什么女明星,具体的你可知道?”
他扔掉宣传照:“你是太平洋上的警察吗?”
女人稍稍蹙眉,头回觉得一个初中生太过带刺,还亏他生的如此可爱:“我知道你是谁,时轶的弟弟对不对?”
阮渊正要拔腿离开的动作一缓:“所以?”
“所以要不要跟我走?”女人微微一笑,“我叫周清韵,是今天取外景这部剧的女一号,而白姝,是女三号。”
车牌号BX8760。
是停在剧组拦线内最宽敞的一辆黑色商务房车。
周清韵上车第一件事,就从中央扶手箱里取出了包香烟。
那是个黑色烟盒,最上侧烙印了红色圆圈,里面有个小恶魔的LOGO。
挑起盒盖,她躺回柔软的车座从里抽出一根细烟点燃,往半开的车窗外磕了磕:“这烟味是香的,你应该不会被呛到。”
他静静地看着她:“有话直说。”
奶油香味和类似香薰的味道渐渐在车里氤氲开来。
周清韵沉吟会:“你是讨厌你哥哥的吧?”
60、只能是我自己想欺负哥哥才可以
阮渊不语,依旧和她视线斜斜相对。
“你对白姝压根没有什么了解却这么讨厌她,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真正讨厌的人其实是你哥哥。”
她在缥缈白烟中眼神略显迷离,手腕时不时上抬筋节干净纤细风情万千。
站在最高点先发制人,总比被动要来得夺人。
这点,她深谙其道。
阮渊无动于衷:“继续。”
周清韵:“……”这小孩怎么这么淡定。
压下狐疑心思,她笑起来:“我有个办法能让她们心生芥蒂,这样你哥哥的工作就有可能不保。”
“说。”他姿势从上车就没变过,微曲着背手肘压膝,漫不经心只有头颅的沉浮代表着他有在听。
到了这个份上,周清韵基本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小孩当着时轶的面还挺会装,倒是人小鬼大的很,也难怪在她面前这么淡定了。
“跟我进组,当着白姝的面要我签名,再说点她的坏话。你是时轶的弟弟,这样一来,白姝自然会很不舒服。”
阮渊的手肘从膝头慢慢挪到大腿,背挺直起来:“就这样?”
“是不是很简单。”她的烟燃尽,被随后抛至窗外。
“你讨厌白姝,想打击她。”他说话肯定。
周清韵十指交叉叩在腿上:“你很聪明,所以这笔互赢的生意,你愿不愿意做?”
车房内的味道已经很是浓郁,半天也无法从半敞开的车窗散出去。
她沉默着窥探起这小孩的表情,心里竟完全没底。
本以为这会是件手到擒拿的小事,现在看来倒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阮渊忽然笑起来,梨涡浮在面颊上,怎么看都像是小天使。
“不愿意。”他给出最终答复。
周清韵:“……”哪门子的小天使,分明是个小恶魔。
“我是不喜欢我哥哥,”他慢条斯理,唇瓣水红似抹了层带着铅毒的胭脂,目光诡炅,“但我不会和人合作欺负她,因为——只能是我自己想欺负她才可以。”
她愣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从一个才初一的小孩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费解的占有欲。
原来世上真的会有一种人,极端到连伤害对象都要归为己有。
“你这样可就不太聪明了。”周清韵做出惋惜表情。
“这位姐姐,”阮渊忽然起身,小嘴伏在她耳畔微微翕动,“BlackDevil入嘴的前期虽然是甜奶油的味道,但是后期就是一阵苦味。当然,外人闻着都是香的。”
她十指一下扣紧。
含沙射影。
这个小孩不是不太聪明,反而是聪明过了头。
看透一切却不戳破,简直细思极恐。
他说完顺手拉开车门跳下去,书包在屁股上颠了两下,显出几分天真烂漫。
周清韵情不自禁用目光追随过去,却得他一回眸。
光源逆了他瞳孔,投在青睫下方半椭阴鸷。
像只骷颅手瞬间环住她的心脏,咯吱咯吱,啪地一下就要捏爆。
“砰!”她猛地将车门关上,浑身绷紧,好半天缓不过来。
“求求你们就放我进去见见周姐吧,”陆柒柒硬闯不行,只好搬出一副小女孩受伤神情,“叔叔,求你们了好不好,我就看一眼,保证就一眼!”
“就你这想要签名的功夫,可不能只是一眼就能解决的吧。”剧组守卫人员见多了这种小把戏不为所动。
“阮渊?!”她只是随意往里看了看,就瞅见了阮渊从剧组里走出来,于是睁大的眼睛满是惊讶。
他径直路过剧组守卫人员,瞥了眼她手里打印出来的男女主同框剧照,语气冷淡至极:“吃藕。”
陆柒柒一怔,任由他擦身而过,才拉住赵小跟班:“吃藕什么意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