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观音山之战
两广总督衙门现在成了“三人委员会”的办公地,英法“占领委员会”由英国人巴夏礼、哈威罗和法国人修莱组成,而广州领事巴夏礼是三人领袖,不但熟悉广州华夏民情,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行辕书房,同样被鸠占鹊巢,乃是三人委员会密议之所,今日的书房中,又多了三个中国人,李小村、王道崇和李明翰,这三人都穿燕尾服,能说英文,广州人称其三人为“鬼衣鬼帽,番字番语”。
三人都是广州本地人,或做过通译,或在广州香港两地行商,李小村和王道崇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李明翰虽不如前二位,但洋大人说甚么倒也听得懂。
这三人算是真正的伪政权首领,协助“三人委员会”工作,现在广州城中的华人警察就直接听命于他三人。
李明翰等私下又称自己三人为“三华人委员会”,颇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对于广东巡抚柏贵都不看在眼里。
今日三洋人三华人议事,气氛却显得有些怪异,概因哈威罗先生极为紧张,棕黄的眼珠流露出不安的情绪,一再向李小村三位华人打探景祥公爵的消息。
修莱就倨傲多了,敲打着长长的烟斗,两撇修剪齐整的胡子都倨傲的翘着,“亲爱的哈维罗先生,我认为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香港报纸关于中俄之战的报道,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中国人的战斗力,我们都有一个清楚的认识,不是吗?景祥的步枪队,曾经在香港受训时被少量的英国水兵缴械,难道不是吗?”
“不,不,不。” 哈威罗先生一个劲儿摇头,“时间是变化的催化剂,景祥公爵的步枪队在香港同我国水兵发生冲突时我在现场,能感觉到,景祥公爵是个很认真很执着的人,我想,如果轻视他手下的步枪队,我们会付出沉痛的代价。”
修莱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哈威罗先生,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会担心中国人?但我坚持以武力击溃这枝中国部队,为我们未来的谈判争取最有力的筹码。”
听着哈威罗先生和修莱先生唇枪舌剑的争辩,李小村三人对视不语,第一次见到洋大人们因为中国人争辩,李小村和王道崇虽然是广州人公认的“二鬼子”,但此刻心里多少却有些自豪,国公爷,能令哈威罗先生这般忌惮,说明咱中国人并不是没有爷们,就算以前的咸丰爷,这些洋人谈论时可不也明摆着一脸不屑吗?国公爷,才多大年纪?真堪比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咱大清国中兴,说不定就指望国公爷了。
李明翰却小声嘀咕道:“大清国那几路散手有什么好怕的?毛还没长齐的纨绔,要我说,现在就去花城抓了他。”
李小村和王道崇听他狂言,都微微蹙眉,没理他。这个李明翰,早就举家迁去了香港,甚至开始以大英国公民自居了,在广州城更是嚣张跋扈,气焰凶的紧,带人去封了数间和他有生意纠纷的商号,更将几个曾经得罪过他的人投入大牢。
李小村和王道崇的恶名,倒有一多半受他所累。
“李,你的情报准确吗?”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巴夏礼鹰鹫般的眼神极为深邃。
“千真万确!”李明翰拍着胸脯担保。刚刚从花城传来的讯息,只有区区四五百人的先头部队到了花城,景祥麾下的大部队,却是要四五天后才能到达。
哈威罗先生听到提起这条情报,神情更为关注,说道:“我们要做好准备,防范景祥的步枪队混入广州城制造混乱,我敢肯定,景祥一定会袭击我们的办事处。”他嘴里的办事处自然是现在几人所在的总督衙门。
修莱鹰钩鼻子发出不屑的“哼”声,“中国人早被我们吓破了胆,只会虚张声势罢了。”
哈威罗先生只觉得跟这个高傲的法国人根本无法沟通,只好求救般看向巴夏礼,他相信以巴夏礼对中国人的了解,会支持自己的观点。
巴夏礼打的却是另一个算盘,他深知虽然在远东俄国人力量薄弱,但大大羞辱了俄国人的这支军队绝对不能忽视,而彻底将之击溃则会对中国政府的自信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现在花城只有区区几百名中国士兵,正是对其打击的最好时机。
巴夏礼略显苍老的手交叉在胸前,除了犀利的眼神,他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就好像壁画中的人物,但当他双眼中迸发出炙热时,很少有人敢跟他对视。“亲爱的哈威罗,您的顾虑很正确,景祥的步枪队应该是中国最精锐的陆军,所以趁他们刚刚到达广东,我准备展开一次突击,如果能将景祥抓获,对于我们在中国的事业,将会带来无比的荣耀和收获。”
修莱先生马上兴奋的附和:“我完全赞同领事先生的提议,假如景祥不配合我们的占领行动,我们同样可以将他送往印度囚禁。”
他们语速太快,李明翰没听明白,低声要李小村翻译给自己听,听到联军准备突击花城,却是比谁都亢奋,激动的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就应该去抓了景祥。”倒好象抓捕了中国公爵,是他极大的光荣。
巴夏礼侧头对李明翰道:“李,请你现在去帮联军准备向导……”
话音未落,突然“哄”一声震天巨响,仿佛大地都颤抖了一下,书房内几人都骇然变色。
“是景祥,一定是景祥的部队混进了城里!” 哈威罗先生脸色潮红,颤抖的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前几年他去佛山曾被一伙村民围殴,至今思及那些村民狂热的仇恨表情还不寒而栗,虽然现在广州城内民众和西方人已经和平相处,但他对中国人还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卫兵,卫兵!”巴夏礼大喊了几声,书房门被推开,几名穿着红制服的英国军人各个步枪都上了刺刀,寒光闪闪的,一名英国军人大声报告:“总督大人!爆炸声从观音山传来!已经传令!总督府驻军全部警戒!”私下里,这些军人都称巴夏礼为广州总督。
巴夏礼微微放心,虽然总督府附近驻扎的全部是印度雇佣兵,但因为时刻防备中国人叛乱,警惕性极高,更在总督府广场前架了火炮。
“去查一查,爆炸是不是来自观音山军营。”巴夏礼沉着脸说,多半就是火药保存不当引起了爆炸,傲慢的卡朋特司令,从来就听不进自己的忠告,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国内弹颏他。
巴夏礼几人都走出了书房,院内雅静,叶名琛最喜欢竹子,书房跨院青竹翠绿,微风吹来,沙沙作响。
观音山方向,隐隐有枪声响起。
巴夏礼更是蹙眉,难道是古怪的中国百姓拿着大刀长矛来骚扰联军?刚刚占领广州时倒发生过几起,但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后,中国人这种不明智的攻击已经渐渐销声匿迹。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一名戎装士兵极为狼狈的跑进院子,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方盖帽也掉了,进院子就瘫坐在地,大声喊:“中,中国人袭击观音山……”
“什么?”巴夏礼大吃一惊,“有多少人?是什么人?是不是景祥的步兵营?”说着话,他阴森森的眼珠就在李明翰身上瞟了一眼,李明翰吓得头皮发炸,大声道:“不会的,不会的,小人的消息不会有错!中国军队距离广州很远很远,景祥的步兵营只有几百人刚刚到花城。”
巴夏礼没说话,阴骘的目光转向了北方观音山,那里,好像隐隐有火光闪动。
观音山此刻喊杀声一片,神保拎着一把大砍刀,在火光四起的联军军营中游弋,有那刚刚被惊醒从木板房内出来的士兵,往往被他一刀砍翻在地。
噼噼啪啪的火声,他的身影也随着火光飘忽不定。
振武营的兵勇,各个刺刀上膛,死命的拼杀,他们人人脑海里都闪动着出征前神保管带训话的一幕。
“振武营!在关外是战无不胜之师!可回到广州!就比人矮了一截!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因为你们被区区十几名英夷缴过械!这是振武营的奇耻大辱!是一辈子烙在你们脸上的羞辱!现在,大帅给了我们洗刷耻辱的机会!我们要怎么做?!”
“杀!杀!杀!”
那一刻,血腥的杀气冲天而起,似乎圆月都被笼罩。
“杀!”拼红了眼睛的士兵们,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惊醒的联军士兵们狼奔豕突,惊叫声惨叫声不绝。
“嘭嘭嘭”镇海楼上,终于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排枪发射,几名红缨子兵勇仆倒在地。
神保暴喝一声:“跟我来!”如同瘟神降世,大步而行,很快,身后就跟上了十几名杀红了眼的刺刀。
镇海楼内黑黝黝的,神保大步上楼,众刺刀随后,楼梯上,立时杀声震天,也不知道多少尸体翻滚下楼。
“嘭”,神保左肩中弹,鲜血很快沁红一片,他却恍如未觉,几个箭步跳上去,将楼板口正装弹的夷兵砍翻。
走廊窗口前,那一排正对外射击的联军士兵调转枪口,神保身后仅存的几柄刺刀飞快扑上,“杀!”那狰狞的面目不要命的气势仿佛也扑到了联军士兵的脸上,几名胆小的联军士兵就觉腿肚子转筋,却是手脚都不听指挥了。
但比较凶悍的联军士兵纷纷冲上来围住神保几人白刃。
“嘿!”一名刺刀戳倒了对方士官后,胸口旋即被刺成血窟窿。
“呀!”神保暴喝一声,一刀将面前英兵脖子削去了半截,英兵脑袋极怪异的向旁边一搭,踉跄倒地。
这血腥的一幕,令一名英军士官再忍不住,跪在旁边大声呕吐起来。
“杀!”楼梯口,又冲上来十几名刺刀,几乎风卷残云,很快将剩下的几名夷兵刺成了血筛子。
神保肩膀左肩中弹,后背又被刺刀划过,几乎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他却大步来到窗前,居高临下看外面情形。
东侧,联军已经组织起阵线排枪射击,而乱糟糟的军营也有越来越多的联军士兵回过神,同振和营兵勇展开白刃战。
神保回头大声对那十几名刺刀道:“跟我喊!”
“喳!”虽然不知道管带要喊什么,此时又哪会有思考任何问题的心绪?血战中,一个个早成了机器人,只知道长官要作甚么,就跟着作甚么!
“缴械不杀!”神保大吼着,被大帅强令记住的夷语,被大帅逼着喊了几百几千次,倒是标准的很。
“缴械不杀!”刺刀们一起大吼,但语调就极为怪异了,可一起喊出来,还是能令人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果然,就见楼下有正射冷枪的木板房开始摇起了白旗,也有拼刺刀的联军士兵接连后退,跑到空阔地摆出警戒姿势,但终究不敢放下手中步枪。
神保又同众刺刀大喊了几次,星星点点的白旗越发多了。
要得就是这个机会,神保大吼道:“吹号!撤退!”一挥手,领着众刺刀飞快下楼。
大帅奇袭观音山的计划,虽然仅仅要求击毙英法夷兵几十人即可,但我神保若不将战果翻倍,那还有脸见大帅么?
何况大帅为什么要振武营打先锋,却分明就是深思熟虑,早就存了奇袭英法之心,曾经在香港被满营缴械的振武营,可不是奇袭的最佳选择?大帅,还真是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啊!
不过神保也知道,虽然奇袭一时得手,但观音山驻扎的是英法联军正规部队千余人,等他们缓过神,就算拼刺刀振武营兵勇都占不到优势,何况广州城的夷兵、黄埔港的夷兵时刻会来救援,自然要一击则中,中之即走。
号角声响,几百名刺刀,飞快撤离战场。
而那边渐渐组织起一队队列兵准备反扑的将官,自然不敢下令追赶。
火熊熊燃烧,军营中狼藉一片,血淋淋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尸体几乎被乱刃分尸,血呼呼的肠子都流了出来,一些士兵大声呕吐。
本以为,来中国和度假一般轻松,可不是么?攻克广州城都没有什么伤亡,更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谁知道,凶残的中国人终于亮出獠牙,狠狠的来了一次血腥的报复。
两广总督府的书房,巴夏礼脸色铁青,正唰唰的写信,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三个中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吱声,刚刚观音山军营来报,被中国统帅景祥麾下的步兵营偷袭,联军伤亡粗略估计不下二百人。
这是同这个古老帝国接触以来遭遇的最惨痛失败,就算十几年前损失最大的镇江之战和三元里,也不过死亡三五十人,且大多为雇佣印军。
正规军千人集结被中国人袭击损失惨重,而据说中国士兵伤亡绝超不过百人,简直令人不能置信,令人震惊,更令巴夏礼有一股严重的挫败感,这是来到中国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本来想突袭人家,结果反被莫名其妙的突袭,这边商量着如何抓捕景祥呢,另一边景祥的狼群却已经血洗观音山。
刚刚书房里议的事现在看来就是天大的笑话,简直就是被人兜头兜面的羞辱。巴夏礼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修莱先生那股子高傲好像突然也泄了,不言不语的摆弄着手上的翡翠烟斗。
哈威罗则更加不安了,喃喃的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甚么。
“卫兵!将我的亲笔信交给黄埔港卡朋特司令,请他立即攻击花城。”巴夏礼大声喊着,将一封信交给跑进来的卫兵,又转头对李明翰道:“李,你亲自当向导!”
李明翰身子就一哆嗦,可看着巴夏礼阴骘骘的目光,知道这位洋大人在火头上,又哪敢不答应?
李小村和王道崇对望一眼,都没吱声,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香园花厅,振武营尚在撤退的路上,早有飞马来报战果,一直在等消息的叶昭这才放了心。
为什么会选观音山联军军营而不是混进广州城袭击总督府?一来城内混战,最遭殃的还是百姓;二来攻击英法联军正规军才更能威慑洋夷;三来任谁也想不到自己会挑硬柿子捏,实则广州城内印度雇佣兵的防范更严,攻击总督府怕是起不到奇袭的效果。
而步兵营五百人在花城歇也未歇就直插观音山,就更出巴夏礼等人意外了,既然他们有线目,自然知道步兵营到达花城的时间,怎么估算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不等大队集结,而是用几百人搞突击,而突击的对象更是用来威慑广州团勇的观音山军营。
现在,英法联军肯定在策划反扑,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快撤离花城,和大部回合,再做计较。
令已经传下去了,自己这也该走了,叶昭站起身,轻轻叹口气,城里也动员百姓暂避了,不然英法联军占领花城后怕要将这股子怨气撒在百姓头上。
巴克什突然急匆匆走入,打千道:“主子!佛冈宣抚使江忠昌、都司赵元培率潮勇三千来投!”
“哦?请进来!”叶昭本准备大部抵达后再会同各路乡勇议事,却不想他们倒先来了,潮州人团结好斗,潮勇之凶悍也极为出名。
外间传出令去,不大一会儿,脚步声响,厅外大步走进一名武官打扮、身材健硕的汉子,进厅就打千:“卑职佛冈宣抚使江忠昌参见大帅!”声如洪钟,气势很足。
“起来吧。”叶昭打量着他,心里暗暗喝彩,说也是,现在尚能汇聚兵勇准备同夷人开战的自然是比较勇悍的人物。不然省城被占,巡抚成了洋人的傀儡,若无号召力,兵勇们早就鸟兽散了。
“大帅!潮勇三千在城下候命!誓与洋人血战到底!听闻洋夷驱兵花城,犯大帅天威!卑职等特来驰援,誓死护卫大帅安宁!”江忠昌却不起身,大声请战。
振武营刚刚退到花城,却不想这江忠昌讯息也快,不过想也是,观音山一战的消息定然会飞一般传向四面八方,现下只怕广州城都传遍了。
“起来吧,我自有计较!“叶昭淡淡的道。
江忠昌不敢再说,这才起身,他眼似铜铃,大而有神,极为精悍。
“走,我倒要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潮勇!”叶昭说着大步而出,江忠昌急忙跟上。
香园在县城北郊,潮勇则在南门外聚集,策马走过县城长街,见到拖家带口三三两两离开故土的百姓,看着他们脸上的眷恋,叶昭心里就深深叹口气。
而许多百姓更没有听官府公文劝告,只是闭门不出,街上商铺也纷纷上板打烊,商人们就更舍不得离开了,不然店铺货物被人抢掠了怎么办?
叶昭不觉有些担心,虽说英法不似东洋夷人凶残,但吃了大亏下,怎么报复可真说不准。可自己总不能强令驱散阖城百姓。
战争,实在很难有胜利者,最后受苦的永远是手无寸铁的温良民众。
南门外,一圈圈黑压压的兵勇,他们服装各异,号称三千潮勇,实则一见便知是杂牌军,有绿营士卒打扮,有缠头乡勇,也有拿着锄镐的农民,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脸上的狂热。
“打番鬼”,很容易形成一种精神信仰。
“国公爷到!”巴克什大声喊着,高亢的声音远远传出去,隐隐听得有回音回荡。
潮勇们的目光马上看过来,眼神更为炽热,刚刚他们几乎一直都在议论观音山大捷,听说打死了番鬼四五百人。国公爷一定是天降神明,专门来收拾番鬼的,跟着国公爷,肯定刀枪不入神功护体,哪怕死了也跟关二爷一样,成佛成圣。
“国公爷圣明!”突然有人大声喊,是一个瘦竹竿似的文士,手里拎了把镰刀。[(m)無彈窗閱讀]
第三章 喋血花城
第三章 喋血花城
“国公爷圣明!”立时众潮勇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誓死追随公爷!”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喊,随即更多人跟着大吼,“追随公爷!”
“杀尽番鬼!”有人大喊。
又是震天动地的喊声:“杀尽番鬼!”
“嘿!嘿!嘿!嘿!……”人人一脸狂热,挥动手里的武器有力而整齐的吆喝着号子。
望着他们,叶昭眼睛渐渐湿润了,如果说这时候还觉得他们愚昧,那只能说自己不是人,他们只是为了简单的信仰,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甘愿用血肉之躯去淹没火枪巨炮,这,又要何等坚贞的勇气?
而叶昭突然发现,自己可能不知不觉成了他们的希望,花城,更成了抗拒洋夷的桥头堡,或许在这些人心目中,宛如一种圣地。
放弃花城,“大帅弃城而逃”,对于广东的民众心理,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震动。
也罢,就不走了,今天就要守一守花城,定要英法夷人不能越雷池一步!
叶昭豪情迸发,慢慢抽出了长长的马刀,向南斜指天地,大声道:“今日我景祥立誓!誓与花城共存亡!”
“誓与花城共存亡!”潮勇们爆发出如雷的吼声。
“保卫大帅!誓与花城共存亡!”
“保卫大帅!誓与花城共存亡!”
震天的号角声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好似永远不会平息……
香园偏厅,叶昭召开了“军事会议”,除了护旗卫两位护旗统领,到场的军官只有三人,振武营帮操杜老虎,以及潮勇将领江忠昌、赵元培。
神保回花城的路上就昏迷了过去,现在仍不能下地,早被叶昭命令送去佛冈修养。
现在叶昭所能指挥的力量乃是弹药不怎么充足的护旗卫百人和振武营兵勇四百三十六人,其中振武营兵勇有十几人轻伤,但可勉强一战,重伤员自然被同神保一起送去了佛冈。
潮勇两千七百六十五人,大多乃是未经过战阵的乡民,就算号称见过战阵的绿营军兵,又哪里有什么战斗力了?
守花城?何其难?
虽然早令人快马报信令走在最前的左江、右江二营立即驰援,但再怎么急行军,人力有时而穷,能一两天内赶到花城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样的军力,又如何守花城?叶昭很清楚,有了观音山的教训,此次来犯的联军怕是留下必要的防备力量外倾巢而出,怎么也会有两三千人。
阵地战,就算自己振武振和振威左江右江五营俱在,怕也会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更勿论眼下情形了。
在花城外筑起防线防御是不可能的,只能全部收缩回县城,同联军拼巷战。
可联军,又岂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定然不会贸贸然进花城。
叶昭皱着眉头,默默思索。
花厅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江忠昌、赵元培都不是蠢蛋,二人自也能预想到即将面对的残酷挑战,两人也实在没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只能等大帅决断。
“报!大帅!夷人大队已经出了黄埔港!步兵队在前,后面又马队拉了火炮,总有二三十门!”
江忠昌、赵元培脸色就都变了,他二人肚里也都思量,为今之计,只有巷战御敌,可夷人动用火炮,这方略却行不通了,人家自然会架起火炮将花城轰为平地。
叶昭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在京城时就从上海的信笺中得知,法国驻日公使高价从日本买了两三百匹战马,以驮运火炮、运输辎重、物资和行李。毕竟不可能从英国本土或者印度征募战马经茫茫大海输运过来。
日本?叶昭心里冷笑,这个国家,好像总是扮演不光彩的角色,前世也是这般,英法攻破大沽口进逼北京之时,就是从日本买了一千多匹战马运输辎重,现今英法联军尚未集结全力,在广州香港一地不过五六千人,自用不到上千匹战马,不然东瀛又岂会不全力以赴?亡中国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炮队,大帅,这可麻烦了!”振武营帮操赵老虎皱着眉头说。
叶昭手在地形图一点点移动,突然停下来,道:“十几里外有个宋庄?”
江忠昌乃本地人,很熟悉这一带地形,点头道:“是,官道从宋庄贯通,乃是来花城的必经之路。”随即眼睛就是一亮,“大帅!卑职愿挑选精干潮勇埋伏于宋庄!定将夷人火炮车马宰个精光!”
赵老虎猛地一抱拳,大声道:“大帅,这拼命的伙儿还是交给振武营兄弟吧!莫坏了大事!”显然,对于潮勇这种乌合之众是不怎么瞧得起的。
江忠昌和赵元培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叶昭琢磨着,对赵老虎道:“洋夷必定防范极严,你选二百名精锐去。”顿了下,轻声道:“告诉兄弟们,此去每人抚恤银二百两,家里人口,俱有官家供养。”穿村过寨时洋夷又岂会不十二分的小心?就算能袭了对方的马车队,宰了对方的马匹,也是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大帅!”江忠昌和赵元培突然都打千跪下,江忠昌大声道:“大帅,振武营乃是虎狼之师,可正因如此,容易被人识破,反不如我潮勇兄弟扮作乡民埋伏于宋庄!大帅,卑职愿立下军令状,若不将对方马队斩尽,卑职提头来见!”他咬着牙关,满脸坚毅之色。
叶昭静静凝视他,“此行凶险你可知道?”
江忠昌肃穆道:“卑职知道,卑职还知道此去关系花城安危,卑职定不令大帅失望!”
叶昭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江忠昌不敢与他对视,垂下了头。
叶昭微微俯身,帮江忠昌正了正帽子,柔声道:“好!你去吧!若能活着回来,本官编你潮勇入营!”
“谢大帅!”江忠昌和赵元培一起磕头,随即起身,大步出厅。
“大帅,他们行吗?”赵老虎满脸怀疑,被抢了军务,他有些不甘心。
叶昭淡淡道:“肯赴死,你说行不行?”
赵老虎脸一热,知道说错了话,低头羞愧道:“大帅,等江忠昌归来,卑职愿与他八拜结交!”
叶昭没吱声。
实则清代康熙朝起,因为天地会等秘密社团的缘故,对于异姓血盟结拜兄弟就视为乱党治罪,但现今盗贼蜂起,军营中,有时却也不大避忌。
江忠昌和赵元培二人出了衙门大院,就听身后有女子声音:“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江忠昌的幺妹江十三。
果然,蹦蹦跳跳追来一女孩,青短袍劲装打扮,一身彪悍之气,粗犷的脸型和江忠昌很像,更是朝天鼻,招风耳,加之头上梳的双丫髻,活脱脱一评书里的杨排风。
江忠昌看到妹妹,眼神终于柔和下来,叹口气道:“你呀,怎么整日跟野小子似的,等我回来,给你扯几尺花布作身新衣裳,这样子可找不到婆家。” 他俩的兄弟姐妹或早夭,或病故,现在只有两人相依为命,兄妹感情极好。
“我才不要呢!”江十三满不在乎的神气,却又神秘兮兮问:“哥,你们干甚去?带上我吧?”她最喜舞刀弄枪,乃是团勇中的好战分子。
“机密,你不要多问!”江忠昌申饬了她一句,见妹妹委屈的撅起嘴,心下不禁一柔,和声道:“听话,过些日子等国公爷平定了广州,你也换回女装,哥哥帮你找户好人家。”
“哦。”十三妹不情不愿的点头,不好一再顶撞哥哥。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十三妹心中不得安宁,看着哥哥的背影,十三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要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怅然伫立了好久。
夕阳斜下,站在县城南城墙上,叶昭用千里镜眺望南方,却甚么都看不分明,只能隐隐听到爆豆般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
终于,火枪声渐渐平息,叶昭的心也拉紧了,现今振武营兵勇与潮勇全部隐匿在城中,只能同英法联军拼巷战,等待自己大部驰援,如果不能斩尽对方的马匹,巨炮攻城,花城险亦。
“主子,下城吧!”巴克什在旁边,一脸的忧心,他劝过主子退出城外,可由一名亲卫假扮主子守城,鼓舞士气,不然万一城破,主子落入敌酋之手如何是好?而现在退出花城,还来得及,等英法夷兵合拢围城,想走也走不掉了。不过巴克什知道,劝也无用,主子打定主意的事,定然是百折无回。
何况,好像主子开始制定了什么大计划。
“我再看几眼!”叶昭手里的望远镜对着东南方的黄土道,那一带土丘起伏,小树林遮掩,不大能看到土丘后情形。
大约顿饭工夫之后,终于从土丘后闪过一队队红制服英军,这种十九世纪的军服极为华丽,更有队列间隔,军官筒帽上高耸的白色羽缨点缀其中,一堆堆列兵的气势,威慑而醒目。
叶昭心就一沉,很明显对方的行动没遇到什么阻滞,不然速度不会这般快。
城墙上用千里镜观测的哨兵发现敌情,立时呼哨连连,有人飞奔下城,去城内四处传令。
“主子,走吧。”巴克什握紧了手中腰刀,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叶昭刚刚想到的问题。
“再看看。”叶昭没有动,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土丘后转过来的一队队英国士兵。
联军士兵此时距离花城有三四里远,却渐渐散开,一列列聚成几个大的纵队慢慢逼近,显然,准备合拢围城,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中国人统帅在花城的情报。
而沙丘之后,终于几匹马奋力的前行,后面,拉了黑幽幽的铁架火炮,叶昭早从上海书信中得知,欧洲现今进入了螺旋线膛炮时代,发射锥头柱体长形爆炸弹,十几年前第一次中英战争时的滑膛炮与其威力相比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十几匹马拉了四五门铁炮,接着,又转出两头黄牛,哞哞叫着拉了一门火炮,再后面,又是几列士兵,应该是警戒炮兵部队的卫兵。
叶昭微微一怔,随即就知道江忠昌等人的奇袭奏效了,大批马匹被宰杀,使得英法联军甚至不得不从周村抓了两头牛来充数,想来其余十几二十门火炮都瘫痪在周村了,看现在来围城的士兵人数也可知,定然留了足数士兵在周村看护火炮。广州黄埔港的马匹应该用尽,想来已经遣人去香港调集马匹了。
而因为自己在花城,英军指挥官自然不肯放过俘虏自己的机会,这才半分也不耽搁,带着能动的火炮疾驰而来。
里许外,一列列英军士兵呈前后两排的线性列阵,几门火炮脱了牛马的束缚,士卒们推着一点点架好调校。
叶昭的望远镜四下张望,却没有江忠昌残部的半点影子。
“主子您看!”巴克什突然指着前方大喊。
叶昭看去,却见英军阵列前,竖起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也不知道挂了什么东西。举起千里镜看去,叶昭心一下冰冷,竹竿之上,血呼呼的,正是江忠昌的人头,须发沾满血肉,宛如被血水浸过一般,惨不忍睹。
叶昭手里千里镜啪的落地,只觉得气也喘不上来,眼前发黑,退了两步,巴克什忙扶住,失声道:“主子,主子。”扶着叶昭慢慢坐于城垛上。
将竹竿插在土丘上的那名辫子中国人仰起头,大喊道:“城里的人听着,对抗我大英帝国的悍匪江忠昌已被枭首!暴晒三天示众!劝你们速速献出景祥投诚!若不然满城被大炮轰为齑粉!”
“放你妈屁!”嘭嘭,城墙上响起枪声,但距离太远,根本射不到李明翰。
“哄,哄,哄”,火炮终于响了起来,城墙前溅起一处处黄尘。
“大帅!下楼吧。”巴克什扶起叶昭,疾步下城,就在这时,“嘭”一声,泥石飞扬,几名兵勇被炸得飞起,却是联军运气好,一发炮弹正中城垛。
“速速投降!”李明翰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
“传令下去!任何人出城斩无赦!”叶昭心神恍惚的下了楼,猛的省起一事,对方深悉东方人心理,将江忠昌枭首示众,就是激怒城内士卒呢。
在巴克什搀扶下上了马车,疾驰向县衙,马车内,叶昭牙咬得咯咯响,嘴角沁出血来,兀自未觉。
而城内,渐渐有炮弹落入爆炸,几间木板屋燃起了火,早就分工灭火的兵勇提着水桶在大街上奔跑。
“停车,停车!”叶昭敲打着车厢,马车缓缓停下,叶昭撩开车帘跳下车,沉声道:“随我骑马四处巡视!”
“主子,这……”巴克什一脸难色。
“不必多言!”叶昭脸沉似水,巴克什不敢再说,忙命人牵过一匹战马,心里也知道,主子在城内四处巡视对稳定军心民心会有多么巨大的作用,幸好对方只有四五门火炮,城内驰骋倒也没什么危险。
一骑从城南飞驰而来,到了近前亲卫滚落下马,打千禀道:“大帅,潮勇三五百人冲出了城!要夺回江将军的首级!”
叶昭轻轻叹口气,这几百潮勇的命运可想而知,定然成了排枪下的冤魂。
叶昭上了马,轻轻抖动缰绳,说道:“去南门!”
南门外,密密麻麻躺满了乡勇的尸体,血流成河,最近者,距离竹竿三十四步,当时见到乡勇一个个悍不畏死扑过来的狰狞样子,李明翰吓坏了,早就躲到了洋大人队列中。
南门里,叶昭领几名亲卫策马在门洞内,有那跃跃欲试的乡勇都被拦了回去。
在这个年代,死亡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时长街上,推推搡搡来了一拨人,带头的是振武营帮操赵老虎,他身后捆了一串乡勇,总有十七八名。
“怎么回事?”叶昭催马上去,蹙眉问。
赵老虎打千气愤的禀道:“大帅!这帮乡民意图抢掠我振武营枪械!”
赵老虎话音未落,就听捆缚的乡勇中一个女孩子悲愤的喊道:“你们不愿意去抢回我哥哥尸首?我们去还不行吗?!借你们火枪用用,怎么了?我们不像你们官兵那么怕死!”
叶昭循声看去,被绑得紧紧的一名粗壮女孩,面容粗犷,眼睛红肿,正恨恨看着自己。“你哥哥?你是江将军之妹?”
“是!我叫江十三!你砍了我的头吧!”十三妹愤然不屈。
叶昭挥挥马鞭,说道:“解绑!”振武营兵勇忙一个个给他们解开绑绳。
十三妹一边将身上绳子扯下去一边对叶昭大声道:“大帅!我看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能不能借十三些火器,我死也要跟哥哥死在一起!”她此时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了满腔仇恨。
叶昭脸就沉下来:“混账!你哥哥死得其所,死得值!你哥哥之死,为驰援花城赢得了多少时间?你现在去死?算甚么?对的起你哥哥么?若不是念在你哥哥之情,定要抽你几鞭!”
十三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大帅会声色俱厉的训斥自己,心下委屈悲痛,但大帅的话又如醍醐灌顶,句句反驳不得。
叶昭声音缓和下来,道:“回去吧,你哥哥头颅在城外一日,我心里的恨就更多三分,这个仇,我心里记着呢。”
十三妹怔怔看着叶昭,终于点点头,随即跪下,嘭嘭嘭用力磕了几个头,转身大步而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
“哄”一声,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在门洞靠墙而眠的叶昭猛地睁开眼睛,从城门门缝向外窥视的亲卫回头惶急的道:“大帅,夷人上来了!”
此时,天刚黎明,而花城南墙一大段城墙,慢慢的倒塌,一列列英国士兵,刺刀锃亮,缓缓的逼上,显然,对方的指挥官见城墙塌陷,准备强攻花城。
“主子!回县衙吧!”巴克什心下之意,现在众亲卫簇拥主子从北门杀出并不难,可他也知道,主子不会就这么临阵脱逃。
叶昭点头,翻身上马,大声道:“将衙门的帅旗竖起来!”伸手拽出了怀表,昨日联军火炮轰鸣了半夜,但到现在才轰破城墙,江忠昌为援军争取了足足半日的时间,左江、右江二营,可接到了自己昨日的接连三封快马急信么?
县衙的“帅”字大旗迎风猎猎招展,城内,已经是喊杀声一片。
叶昭站在院内樟树树杈上,用望远镜四下观望,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有激烈的白刃战,英军士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冲进城,他们人高马大,在白刃战时本就占便宜,而没经历过战阵的乡勇,就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东南大街那片木楼店铺,振武营组织的防御阵线倒是极为稳固,他们从楼上射击,楼下巷子中白刃,一队队英国士兵都被阻滞在这一带,杀声震天。
西大街,一群乡勇正被洋兵屠戮,明显没了士气,一窝蜂似的溃败。
“扬旗,西大街!”叶昭淡淡的道。
树下立时有人大喊:“扬旗,西大街!”
立于瓦房上的旗兵马上挥动手中旗帜。
很快,号角声中,蓝色旋风飞一般掠过西大街,几队洋兵被冲的七零八落,溃逃的乡勇立时就冲了上去,淹没了被骑兵马刀砍得正心胆俱寒的这十几个红点。
整个花城,仿佛变成了修罗地。
城外沙丘之上。
卡朋特将军骑在一匹骏马上,也正用望远镜观察城内情形。
一个多小时了,联军在这座小小的城镇里却是举步维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东南角的中国官员公署,高高飘扬的黄色旗帜仿佛也在嘲笑他。
站在司令官的马前,李明翰心里更是忐忑,暗暗祈祷联军速速攻破花城,将那景祥抓了砍头。把潮勇头领枭首示众本就是李明翰的主意,若今日联军攻不下花城,李明翰想着心里都发寒,万一自己出主意的事情泄露,这满城潮勇,一个个还不要宰了自己吃肉?
只是,几千乡民?本以为这些英国佬会摧枯拉朽般破城,可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卡朋特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好久,终于看出了其中诀窍,他猛地一拍马鬃,恨恨道:“婊子养的,中国人,狡猾!”侧头大声道:“传令,全部攻击东南街楼房!围攻中国人官署的计划取消!”
振武营兵勇渐渐被逼的龟缩进了店铺,一队队英军占据射击地形,包围了这一片。
而四城团勇,一处处的旗帜被砍倒,渐渐溃逃者越来越多。
望远镜后,叶昭的脸色越发严峻,伸手又掏出了怀表看。
“主子,我们出城吧!”树下,巴克什骑着马,大声喊。刚刚护旗卫救援西北脚坤字旗乡勇,有七八名亲卫中枪落马。
“不能走!”叶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话却斩钉截铁。现在走了,一切都毫无意义,而自己的部署被全盘打乱,这不仅仅是丢了花城,大帅弃城而逃的负面影响,而是昨日自己制定的整个战事都成了废局,对于以后的计划,更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去支援东南振武营!我也去!”叶昭说着,就准备从树上跳下,护旗卫,怕是今日要折与此地大半了,但如果振武营被彻底压制,县衙门分分秒就会被洋人攻破。
巴克什吓了一跳,忙道:“主子,不可!”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东南方传来一阵高亢的喊杀声,叶昭微微一怔,举起千里镜去看,就见东南街头杀出了一夥团勇,一个个手里拎着步枪,一个个嘭嘭开枪完就冲上去拼白刃。而带头的,头上绑了白带,可不正是江十三?
显然江十三聚集了一批溃逃的乡勇,拣了洋人的火器又杀了个回马枪,而振武营兵勇很快就从店铺中冲出来,震耳杀声中,将洋人的这一波攻势击退。
叶昭松了口气,又拎起了怀表来看,左江右江二营,自己信里写的清楚,若不能按时驰援,必然砍了主将的脑袋。
城外沙丘上,卡朋特将军满脸的微笑,虽然东南楼房一带中国人进行了顽强的反扑,但现在已经节节败退,分散在几处楼房中负隅顽抗,现在,可以攻击他们的官署了,眼看就可生擒景祥。
倒要看看,这个中国人里最有名气的将领到底长什么样子?
卡朋特将军正准备下令的当口,周村一带,突然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枪声,卡朋特微微一怔,暂时瘫痪在周村的火炮自己留了几百名士兵看管,难道遇到了中国乡勇?
谁知道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去!”卡朋特终于稳不住了,对身边卫兵作个手势,令他速去侦察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的周庄,四下旌旗密布,韩进春、张谦的左右江二营正对英夷展开猛烈的攻击。
六月十五日,随着左右江二营进入战场,这场被中国史书记载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场近代化兵团战役”的恢弘鏖战拉开了大幕。
据史书记载,此次战役英法联军前后共出动近六千人,几乎动员了英法在香港广州的所有军事力量。中国一方,则有振威、振武、振和、左江、右江等六营步枪兵先后投入战场,又有辽勇潮勇将近六千人,加之战役后期广东各路旗兵、绿营兵、勇兵,投入战场的总兵力达一万九千余人。
这场惨烈的战役持续了近月,双方在广州和花城之间连番血战,虽中国陆军步枪营大量减员、各路团勇损失惨重,但同样有振武、左江及辽勇左右翼围攻广州城,振威、振和等营围点打援,全歼英皇家利物浦步兵团第七营的辉煌战果,令该营番号退出了英帝国军队序列。
而中国统帅叶昭的帅字旗,一直高高飘扬在花城上空,成为英法联军可望而不可及的噩梦之源。[(m)無彈窗閱讀]
VIP卷 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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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观念
第四章 观念
花城公署花厅,叶昭摆弄着手里的珐琅彩山石花卉纹茶盅,淡雅清丽的小茶盅,实在令人爱不释手。
这是花城知县郭敬之家里的珍藏,雍正朝时景德镇出品,而在乾隆年间景德镇厂署御窑塌毁,接下来数十年来均用民窑搭烧,加之发匪起事后名匠流亡,造作法度诸多失传,使得景德镇瓷器技艺渐渐没落。
下首马大勇恭恭敬敬站着,一脸虔诚的回报“镇江营”的筹备情况,要说同英法作战,兵源补充容易乃是一大优势,就好比现在,各步枪营减员极为严重,振武、右江二营不得不撤到佛冈休整,但不出月余,定然能将兵额补足,而现在更用缴获的武器从辽勇、潮勇中挑选精干士卒加编一营步枪兵,是以虽各步枪营、各路兵勇损失了不下五七千人,但反而有一种越战越强的苗头。
护旗亲卫马大勇擢升镇江营管带,这个叶昭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骁勇无比,战阵之上,所向披靡,真有昔日锦衣马超的风采。
同英法这种世界级第一等强国进行近代化兵团作战,实在没有先例可循,唯一可参考的大概就是朝鲜战争,叶昭自信自己还干得不错,至于什么《地雷战》《地道战》等杜撰出来以少胜多夸张无比的故事,一来本就是虚幻,二来实在难登这种兵团级战争的大雅之堂。
不过在自己的土地上更多的靠情报通达靠人海战术将英法联军牢牢逼于广州一隅,叶昭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喜悦,虽说比起前世,这已经是极为惊人的荣耀之战,而且花城战役这场可以载入世界战争史的鏖战想必已经震动西方,世界侧目。
希望以后终有一天,这枝军队能真正震惊世界,带给中国无比的荣耀。
叶昭默默的想着。
几乎是和叶昭同一个念头,前几日英法传来了希望和谈的讯息,而叶昭也早就递折子上京,请朝廷派下钦差大臣议和。
与第一次中英战争的战果相比,英法联军可说损失惨重,境地凄凉。但若真正激怒英法,数百艘铺天盖地的船舰驶入中国海,港口城市一个个沦丧,京城陷落,到时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何况就算自己有如神助,英法联军全部裹身鱼腹,带来的结果就是京城强硬派完全占据上风,被自己彻底打出了一个闭关锁国的局面。
现今因为英法联军惊人的伤亡,必然令英法政坛主和派得到更多的支持,例如英国托利党的一些领袖,就对这场战争极为反对。
现今正是议和争取最大利益的最佳时机,若不然伦敦辉格党的好战分子,定然叫嚣着要集结海军对中国展开最残酷的报复。
不过这次和谈却是一定要京城下来大臣,令京城权贵们知道局势是多么严峻,如此谈判的结果才能被各方认可,不然那些乐观的强硬派只怕会将同英法和谈视为国耻。
接下来,又该怎么在这场和谈中争取到自己最想见到的局面?
这几日,叶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大帅,十三那丫头,整天吵着进镇江营,可女孩家家的,怎么能当兵?”马大勇一脸的无奈,在花城保卫战中十三立了大功,砍死了四五个鬼佬,当时大帅拍着她的头夸得她脸红红的场面历历在目,可你再怎么粗野也是女孩子,哪有混进一帮大老爷们里拿枪杆子的道理?就算发逆,那女兵还编为一队呢。
可大帅亲口夸赞过十三,野丫头人气暴涨,又念在她亡兄份上,马大勇也不好太削她的面子,但被她天天磨实在头疼,只好跟大帅吐吐苦水,十三,最怕大帅。
“进镇江营?不好。”叶昭若有所思,轻轻放下茶盅,说道:“她人呢,喊来我瞧瞧。”
“是。”马大勇乐颠颠的出去找人了,有大帅金口一张,看这野丫头以后还敢跟自己磨叽不?
盏茶时间,青色短衣襟小打扮的十三跟在马大勇身后轻手轻脚进了花厅,好似犯了什么弥天大罪,看也不敢看叶昭。刚刚马大勇吓唬了她一路,说大帅听她胡闹极为生气,要狠狠申饬她。
“民女江十三给大帅磕头。”瓮声瓮气中带着女孩子的清脆嗓音,十三的声音倒不难听,小丫头眼睛滴溜转乱的,就是不敢看叶昭。
“说说吧?为什么想当兵?”叶昭笑着抿了口茶。
十三心说你就等着套我话训我呢,我才不是傻子给你口实呢。紧紧抿着嘴,就好像被焊条封了一般。
“说吧,恕你无罪。”
十三还是不吱声。
见十三一根筋,叶昭肚里好笑,便道:“好吧,既然你也觉得自个儿不占理,以后就莫再提当兵拿饷之事,等广州平定,我帮你选户好人家嫁人。”
突然听到大帅跟哥哥一样的口吻,十三眼圈不禁一红,又想起了惨死的哥哥,这心里比山高比海深的仇恨涌将上来,她咬着牙关道:“杀不尽番鬼,十三不嫁人!还有那李贼,十三定将他挫骨扬灰。十三非当兵不可!”
李明翰出主意悬挂江忠昌首级一事,又如何瞒得住人?
叶昭却是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对你,这是家恨,对我,却是国仇,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叶昭拿起茶盅抿了口茶,道:“好了,我也懂你的心思,总是一片拳拳,可当兵,不能仅仅是为了杀番鬼报家仇。什么时候你琢磨开窍了,护旗卫给你留一席之地!”
开始听大帅的话十三差点想哭,大帅分明是不想要自己进军营,可听到后面,十三睁大眼睛,护旗卫?这可是千挑万选的勇士啊,是护卫大帅的禁卫军,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誉,全广东如狼似虎的战士哪一个不想有一天能蓝甲披身?
马大勇也吃惊不小,随即就琢磨着大帅可能是给这傻丫头个宽心丸吃,免得她一再被拒,脸上抹不开起别的心思。
“大帅,我,十三想通了,已经想通了!”十三急了眼,向前跪走几步,就差去抱叶昭的腿了,大帅心血来潮随口这么一说,下次说不定就变卦了。
“那说说,你为什么当兵?”叶昭笑着问。
十三又哪懂?吃粮拿饷?肯定不对。忠君报国?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十三急得直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就有了,抬脸大声道:“大帅,十三不知道为什么当兵!十三只知道听大帅的话就是好兵!跟着大帅!当兵当的腰板直!愿意为大帅出生入死!就算人死了!脸上也光彩,别人也挑大拇指说你是汉子!家里人也有好日子过!”这怕是广东各路勇兵的普遍心理,只是被十三挑明了。
叶昭凝视着她,十三心里这个忐忑啊,就怕自己说错了话。
“一派胡言,不过嘛,从今儿起,来护旗卫试炼几天,我看你的表现。今儿我碰巧出去办事,你跟着来。”叶昭放下了茶盅,刚才是忽然起的心思,自己护旗卫里收录女兵,可不正是对这个世界一种观念上的冲击?而十三相貌不佳,粗枝大叶,正是合适的人选,如果太漂亮反而起不到恰到好处的效果。
“谢大帅!谢主子!”十三嘭嘭的磕头,时常见到护旗统领大人称呼大帅主子,十三也觉得这个称呼比较亲切,此刻心情激荡,就更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大帅的孺慕之情,倒似乎这声“主子”正能宣泄她此刻的情感。
“起来吧。”叶昭对呆呆的马大勇一努嘴,道:“去带她见巴克什,给置办身行头,今儿我就用她。”
“喳!”马大勇挠了挠头,却不想这傻丫头洪福齐天进了护旗卫,也好,护旗卫尽是精锐,想来没人会在背后说这傻丫头的闲话,而只会挑大拇指说声女中巾帼。但若跟自己步兵营的那群粗鲁汉子搅一起,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衙门后门两名腰挎短刀的卫兵皆是潮勇,能给景祥大帅把门,那得是多荣耀的差事儿?景祥大帅那可是广东的脊梁骨!两人都是年轻小伙,腰杆拔得那叫一个直,就好像给大帅把门,他两人的脊梁骨也硬了起来。
天上烈日淌火,闷热无比。
吱扭一声,后门突然开了,里面几名亲卫牵着马,簇拥着锦绣衣袍神采飞扬的少年大帅走出来,两把门潮勇眼观鼻鼻观心,身子更加笔直。
眼见大帅上马,众骑绝尘而去,两名潮勇却仍自如门神般伫立。
叶昭十几骑风驰电掣,直奔荷花村。
荷花村位于佛冈至花城的官道旁,距离花城五十多里。
如果说荷花村以前声名不显,可从现在开始,却是要在中国近代史书上写下浓重的一笔,因为其在战役后期被叶昭用来做了野战医院,伤员都被送此治疗。
五十多里官路,十几骑却是一个多时辰后才到,这次却不是因为大帅骑术不佳,拖后腿的却是十三。
“吁吁吁!”在荷花村村口那棵古柳树下,护旗前锋营右翼翼长赵三宝早就候着呢,大帅众骑勒马,赵三宝快步上前打千请安。
虽然现今同英法联军的战斗渐渐平息,但毕竟没有签订和约,是以荷花村这个野战医院自然戒备极严,大帅等未到,哨兵的讯息却早传到了负责荷花村守卫的赵三宝手上。
“起来吧!”叶昭脸色温和,赵三宝不亏自己给他起的名字,在战场上真正做到了“稳、狠、准”,更为了给友军制造全歼英军步兵营的战机,曾经率辽勇右翼以血肉之躯扼守土城半日之久,将驰援的法国步兵营牢牢按在了土城之南。这一役,辽勇右翼几乎承受了超过半数的伤亡,却也经过了血火的洗礼更为彪悍,接连在几次阵地战中杀入红头阿三战线,令红头阿三们提起中国砍刀队闻风丧胆。
而现今辽勇、潮勇以及其它部分广东团勇合编为护旗前锋营,分左右两翼,每翼两千人上下,赵三宝仍为右翼翼长。
“伤员们发烧的还多不多?”叶昭问着话,心里有几分阴霾笼罩,这个时代,重伤员几乎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算轻伤员,被感染发炎的死亡率也极高。
这令叶昭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日本穿越剧,那里面倒是有原始条件下提取青霉素的办法,可毕竟是穿越剧,琢磨着也不怎么靠谱,试验过几次也都失败了,只能等和谈之后,再好好置办些器具看能不能成功,但想来也极为渺茫。
听大帅问话,赵三宝一滞,他是员悍将,可对生生死死的看多了,也麻木了,提着脑袋只知道大帅指哪儿打哪儿,要说伤员的情况,他并不怎么挂在心上。
叶昭也知道问道于盲了,拍了拍他肩膀,道:“玛德教士在哪?带我去。”转头,却见穿着蓝色甲胄的十三眼睛有些红,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笑着对她道:“第一次真正骑马吧?很不错了,慢慢来。”
确实,十三以前又哪有什么骑马的机会?最多偷偷从哥哥那里借来溜溜,今日落了后腿,十三难受的想哭,如果再被从护旗卫中踢出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荷花村村子不大,村西圈起了木栅栏,外面有兵勇游走警戒,里面一座帐篷连一座帐篷,隔得老远,就能听到伤员的哀叫惨呼声。
赵三宝问了问村里警戒的军兵,玛德教士还在医院帐篷里。
叶昭就停下了脚步,大帅慰问伤兵在这个时代不怎么现实,就说你提前吩咐不许伤兵见礼,可等你真进去了,那多重的伤员也得起来啊,这扯动了伤势就是个麻烦事,你本意是好的,但可能无意间就害死几条人命。
帐篷之间,有三三两两的妇女进出。
叶昭心说,这大概就是中国最早的女护士了。
要说玛德教士等医疗队开始给伤员疗伤时,可真是冒着生命危险,第一天玛德教士就险些被团勇一刀砍了脑袋,而在自己下了数道军令,加之玛德教士高风亮节,任打任骂的给团勇们治伤,这才令团勇渐渐接受了他,尽管如此,就在前几天,一名新转来的伤员还是一拳就把玛德教士打了个乌眼青。
谁叫玛德教士是番鬼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多数伤员还是渐渐认可了玛德教士,也渐渐明白,原来番鬼也有好人。
不过玛德教士任劳任怨,医疗队另一位西洋医生却显然觉得日子如地狱,更不愿意帮同他祖国交战的中国士兵治伤,若不是担心这时候离开会被中国人杀害,他早就向叶昭辞行了。
现在这名西洋医生,主要就是负责教授中国看护人员一些简单的包扎护理方面的知识。
野战医院,叶昭下令征募了数十名民妇看护伤员,概因女子“心细”,又有一些妇女自愿而来,本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照顾伤兵的工作,但渐渐的,在这血与火的环境中,却不知不觉就被氛围所感染,很多陈规陋习都抛到了一边。一些妇女帮伤员护理包扎换药等等有肌肤之亲的工作也做了,更有些妇女就算伺候伤员拉屎撒尿也绝没二话。
这却是令叶昭很欣慰,其实中国人,历次传统观念的转变几乎都是由上而下,由统治者发起,在民间施行,不管是封建时代、辛亥革命时代亦或共和国时代均是如此,要说等百姓自己转变千年百年养成的传统亦或一些陋习,几乎是缘木求鱼。
而现在看,战争,同样是转变观念的催化剂,可以使得一些理念的冲击提早到来,更可以不知不觉改变某些固有的习俗和观念。
或许等广州安定下来,就可以请玛德教士帮助建立第一家西式医院了。
叶昭踱着步,脑子里思绪飞得越来越远。
“大帅!夫人住在这一家!”赵三宝指着旁边一家庄户说。
荷花村和时下中国大多数农村一般,村民生活贫苦,各种简陋的木板房茅草屋散落在街道两侧,但赵三宝指的这一家却是青墙瓦房,院门旁有一棵绿油油的樟树,显然是荷花村的富户。
“甚么夫人?”叶昭微微一怔。
“那位,那位罗刹的夫人。”赵三宝别的事粗枝大叶,但大帅的事可就别提多上心了,虽然莎娃是大帅的俘虏、女奴,但大帅一直留在军营,显然极为宠爱她,那就自然要称呼为夫人了。
而因为来到广东后各路兵勇渐多,这些人又大多军纪散漫,见到罗刹夫人金发碧眸,若不知道是大帅的爱姬,可别起什么坏心。是以罗刹夫人同玛德教士一起从佛冈到了荷花村后,赵三宝严令下去,若敢正眼瞅罗刹夫人者,挖眼;背后议论者,割舌;行为无礼者,杀无赦。
更挑选精干士卒在罗刹夫人居所左右警戒,若罗刹夫人出游,更专门有一队守在左近的兵勇跟随。
其实,李嫂又哪里会放莎娃出来了?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怎么向大帅交代?[(m)無彈窗閱讀]
第五章 跟着东方男,生活不一般
莎娃?这段日子叶昭几乎把她忘记了,心中微微有些讪讪,感觉怪对不起这孩子似的,把她扔在军营,加上从来和她不对眼的李婶,想也吃了不少苦头,本来准备从各种渠道探探她的家底,可连番鏖战,这事也就抛到了一边。
“去看看她。”叶昭努了努嘴。
赵三宝急走两步,上前叩门,粗嗓门大声喊:“老李头!开门!快出来迎接大帅!”赵三宝擂得黑木门山响,噗噗的落灰,在他钵盂般粗壮有力的巨大拳头下,木板门单薄的不堪一击,看样子随时都会塌倒。
叶昭无奈的摇摇头,但赵三宝本就是这么粗鲁的军人,要他变得斯文他也就不是赵三宝了。
很快院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门打开,一名颤悠悠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儿子女眷一堆,跪满了前院,叶昭忙走过去搀扶老者,温言道:“老人家不必拘礼,多有叨扰,见谅。”
老李头虽是青缎子长袍,但看得出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惶恐的连连磕头:“小老儿不敢,不敢啊,大帅驾临,小老儿三生之幸,三生之幸啊。”他后面的家人,跪伏在地,更没有一个敢抬头的。
叶昭不好硬拽老李头起来,也只得作罢,就问道:“罗刹夫人何在?”想也知道莎娃这名字是无人知晓的。
“小的叫儿媳喜子领大帅去。”老李头这才颤悠悠起身,满脸惶惶,“穷乡僻壤,实在委屈了夫人,愧对大帅。”
这时叶昭见到了匆匆从后院跑过来的李嫂,就笑道:“不必了!”
李嫂和莎娃住后东跨院,月洞门前有兵勇警卫,院内正房厢房布局堂堂,几杆绿竹翠绿欲滴,倒也雅致。
莎娃正坐在堂屋对着面前八仙桌上的饭菜发呆,听到脚步响意兴阑珊的转头,可见到叶昭,碧眸猛地一亮,几乎是飞似的站起跑出来,嘴里叽里呱啦的叫着,泪水禁不住淌了满脸。
叶昭讶然,看向李嫂:“怎么了?有人欺负她么?”
莎娃却是拉起叶昭的手,将叶昭一直拉进堂屋,指着八仙桌上饭菜就对叶昭一阵叽里咕噜,桌上倒是白米饭,小木盆里,大片大片的白菜,汤水上有几片肥肉。
莎娃又扎着双手比划着自己全身,脸上作出难以忍受的怪样,“洗澡,洗澡。”倒是比较标准的中文。
叶昭渐渐明白了,可不是吗,一路南来,没自己经常鼓捣些好玩意儿,这莎娃的西方胃又怎能吃习惯李嫂准备的饭菜?到了荷花村估计算好的了,有伤员在,猪肉隔三差五就运过来一批,想来李嫂和莎娃也能分到,可李嫂这做法,就算自己见了都没食欲,更别说习惯整片吃肉的欧洲胃口了。
洗澡,这一路上莎娃怕都不能好好洗澡,最多擦擦身子了,可现在到了荷花村,也没处洗澡么?
李嫂怕大帅见怪,早就在旁边解释:“公爷,不是奴婢刻薄小姐,小姐用不惯木盆,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到办法。”
“甚么木盆?”叶昭话音没落,莎娃已经风风火火拉起他的手又将叶昭拉到了厢房,房内摆放着各种农具,有一股子土腥味,莎娃指着墙角的一只木盘开始叽里呱啦诉苦。
叶昭这才恍然,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可不是人人能享受木桶浴,庄稼人家,冬日半年不洗澡都正常,就算爱清洁的,也只能用木盘盛了热水,坐在里面洗澡,看这小木盆,又哪里坐得下人?
也就难怪莎娃愣学会了“洗澡”这个词,自是要玛德教士教的了。
不过莎娃双手做要洗澡状,沿着被她魔鬼身材撑爆的旗袍曲线作势游走,那诱惑姿态令人狂喷鼻血。
“好了好了!”叶昭无奈的抓住莎娃还在身上乱摸的手,回头问李嫂道:“村里找不到木桶吧?”
李嫂茫然的摇头。
叶昭心说只能带莎娃去花城洗澡了?脑袋灵光一闪,就有了主意,招手叫正好奇上下打量莎娃的十三过来,在十三耳边低语了几句,十三虽然脸上迷惑,但还是领命而去。
溪水叮咚清澈,蜿蜒西走,河床里,布满大大小小的漂亮鹅卵石,几条鲫鱼摇头晃脑游过,神态极为悠闲。
莎娃欢喜的大叫一声,就跳进了小溪里,随即十三也挽起裤脚下了水,将六根竹竿插好,竹竿之间,缝了厚厚的青布,这样就将莎娃围在了帷幕之间。
叶昭坐在溪水旁草地上,点上了一颗雪茄,瑞四前不久送去花城的。
百步外,几名亲卫站得远远的,望也不向这边望一眼。
“噗噗。”却是十三见水中有鱼,遂将多出来的竹竿削尖,出手如电,很快竹竿上就串了两条活蹦乱跳的河鱼。
叶昭心说光的折射后有这般准头,可见是训练有素,以前没少在溪水中抓鱼。
“十三,多抓几条!”叶昭离得远,笑着喊。
十三听大帅这般说,就更有劲头了,将竹竿放于一旁,伸手进溪水中摸鱼,每抓到一只,就将其穿在竹竿上。
鱼群受惊,四散奔逃,十三接下来抓到鱼的速度渐渐慢了。
“十三,来寻些柴火点火。”叶昭又吩咐。
红红的圆盘渐渐落入西山,眼见傍晚时分。
烤着鱼,叶昭就有些不耐了,喊道:“莎娃!洗好了没?”将近一个时辰,这就是一遍遍刷也该刷完了吧?
莎娃叽里咕噜回应,叶昭自听不懂,却对十三道:“把布包扔给她。”叶昭脚旁的布包是莎娃拿来的,除了洋碱(肥皂),想来是她要换穿的衣物。
十三自不会真用“扔”的,她将布包从布幕缝隙递过去的时候又惹来莎娃一阵叽里咕噜,听语气是抱怨,显然是还没洗舒服。
而几分钟后,莎娃才掀开了布幕,令人眼前一亮,明眸皓齿、金发高鼻的莎娃穿了一袭白纱裙,裹得紧紧的,白皙深邃的乳沟,性感毕露,而雪肤碧眸梳上东方凤髻风情四射,更有一种远观而不敢亵渎的高贵。
裙摆被溪水打湿,莎娃却仿佛意犹未尽的淌水上岸,雪足跻拉上岸边的浅蓝绣花拖鞋,莎娃的脚型骨感十足,穿高跟鞋会性感到爆,可此刻跻拉着叶昭发明的古香古韵的绣花拖鞋,那种中西碰撞之美,别有一番撩人味道。
“嘻嘻。”见到叶昭正在烤鱼,莎娃对着叶昭傻笑,更带着香风跑到叶昭身边坐下,盯着烤鱼看了一阵,鱼香阵阵,莎娃口水都快流出来,突然就抱起叶昭的一只胳膊,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应该是叫叶昭以后去哪都带上她,不许再丢下她。
叶昭一阵无奈,自己掠了她来,怎么不知不觉在她眼里反而成了大好人了?
“给!”叶昭将用木棍叉着的烤鱼递给了她,莎娃马上接过来狼吞虎咽般一口口咬下去。
虽然没有盐,但别有一番鲜美滋味。
“十三,这个给你。”
十三本来站在了几步外,听到大帅的话一愣,回头见大帅正举着一只烤鱼作势递给自己,吓了一跳,忙快走几步单膝跪倒双手将烤鱼接在手里,“谢大帅!”
叶昭不由得笑:“又不是军令,不要这么拘束。”
话虽这么说,十三还是恭恭敬敬退得远远的,这才站直了身子捧着烤鱼轻轻咬了一口,大帅所赐,又极鲜美,自是觉得世上再无如此美味。
天渐渐擦黑,玉盘似的明月解开了面纱,清澈如水。
连吃了五六条烤鱼,吃鱼的时候莎娃兴奋的对叶昭叽里呱啦了一番,想也知道是说鱼肉鲜嫩,现在她却安静下来,呆呆看着天上明月,碧眸中渐渐浸满泪水。
叶昭知道,她定然是想家了,其实她刚刚十六周岁,比蓉儿仅仅大三岁,虽给人的感觉明显跟蓉儿不同,一个是火辣性感美女,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可说到底,莎娃年纪还小,只怕还没过十六岁生日,流落在异国他乡,时间长了,就算没什么眷恋,可又如何不思念故乡?
看来,等广州勘定,却是要考虑一下该拿她怎么办了。
站起身,叶昭道:“走吧!”
莎娃慌乱的起身,一把就抓住了叶昭的手,“带……上我。”却是生涩硬邦邦的中文。
叶昭愕然,随即知道,定是跟玛德教士学的,就准备见到自己时说呢。
“带上我”,莎娃迷人的碧眸全是哀求。
叶昭终于点了点头,“好,带你去花城!”
莎娃脸上立时雀跃,但她还是紧紧抓着叶昭的手不肯放松,好似就怕叶昭再丢下她不理。
叶昭没办法,也只好牵着她的手走向坐骑,柔滑光洁的小手,多少令叶昭心里有几分异样感觉。
莎娃名正言顺的住进了花城大帅行辕,而七八日后,和议钦差肃顺就到了花城,早几日收到六百里加急闻知六叔来和谈,叶昭就有些无奈,六叔出名的强硬派,由他来议和反而不美。
看来六王爷是决心不趟这浑水了,想也是,现在广东是自己的天下,派来他亲近的议和大臣谈的好谈不好的只怕功劳全是自己,过错全是人家的,只怕更担心自己设了什么局来装他。
肃顺到花城的时候乃是黄昏时分,叶昭接了他回行辕,说是要叔侄俩好好喝一杯。
大帅行辕后花园不大,不过花圃争奇斗艳,脚下细草如云,倒是令人神气一清。
凉亭里,架起了叶昭要铁匠打造的烧烤炉子,石桌上,一盘盘摆满了串起的肉虾蔬菜,井拔凉水镇着一小木桶啤酒,炎炎夏日,喝冰啤吃烧烤可不快哉?可惜没有冰,若是在京城,王府倒是有冰窖。
在这个年代,后世下里巴人才会享受的生活却要叶昭很是费了些力气,当然,在今世能享受的生活,例如珍稀菜肴等等后世就算世界首富却也品尝不到了。
而当肃顺见到金发碧眸的莎娃,脸色就古怪起来,莎娃却是兴奋的紧,叽里呱啦的说个不休,跟着东方男,生活不一般,这段日子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莎娃见到肃顺时,更露出迷人的微笑伸出了裹着白纱手套的小手,那个厉害男人的叔叔,自然要对他和睦一些,给个天大的面子,不然若别的人,想吻手礼?那门都没有。
莎娃觉得自己很礼貌,肃顺脸几乎都绿了,尤其是莎娃穿着白纱裙,坦胸露肉的,那欺霜赛雪的粉嫩肌肤耀得人眼疼。
哼了一声,肃顺就坐在石凳上,若不是侄子今非昔比,换第二个人,早就发作了。
叶昭微笑坐了肃顺对面,如果说以前他没有资本挑战任何世俗观念,可现今,却显然不同了。尤其是身边亲近的人,完全可以冲击冲击他们的思维,就算不认同自己,那也没什么关系。
“六叔,莎娃乃是夷妇,这衣着打扮六叔不要太苛求了,以后与洋人打交道多了,总要习以为常。”
肃顺微微蹙眉,语重心长的道:“景祥啊,你扛起广东这片天不容易,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莫得意忘形啊!”说完肃顺觉得话有些重,又道:“少年人,喜欢稀奇事物难免,可传到京里,旁人会怎么想?”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得意忘形,也是在六叔跟前儿不是?要六王爷在,他想看莎娃,我还不给他看呢!”
肃顺不由一笑,脸色也缓了,“你呀,还没昏头。”这侄子带给肃顺的惊喜太大了,真可说是一战定乾坤,名声动天下。若现在京里谁提议撤侄子的差,那除非是疯了,就算六王爷,也不得不给皇上和两宫太后上折子为侄子请功。
叶昭笑道:“六叔啊,我跟您说几句心里话?”
肃顺凝视叶昭,道:“你讲!”心里不免有些期待,确实,这个侄子看似吊儿郎当的,谁知道却胸有锦绣,只是他的心里话莫说自己,就是他爹娘他也从未提起过。没人能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也看不透他。今日肯跟自己交心,却实在不易。
叶昭沉吟了一会儿,缓声道:“六叔,洋夷强横霸道,您说句心里话,若英法倾力来犯,咱大清是对手吗?”
肃顺沉声道:“可也不能任人欺辱!”
叶昭微微点头,道:“六叔这话没错儿,那六叔您再说说,咱大清在洋夷眼中,真的是天朝上国吗?
肃顺默然,只怕诸路洋夷,从心里是瞧不起大清国的。
叶昭又道:“六叔怕还不知道,英法夷人,实在视咱们为劣等民族。”
“甚么?!”肃顺眼睛猛的瞪圆了,一拍石桌,沉声道:“实在欺人太甚!”
没人理,正拿着几串串起的虾子烧烤,自娱自乐优哉游哉的莎娃吓了一跳,看着肃顺,心说这老头没礼貌,敢在厉害男人面前拍桌子,哼,一会就要吃苦头了。
李嫂这正牌烤手翻动着炉子上的肉串,不时斜莎娃一眼,对莎娃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可偏偏大帅死活也将两人栓在一起,令李婶无奈的很。
叶昭笑道:“二叔倒也不必动怒,景祥认为,同洋夷打交道,只要抱一颗平常心,国人夷人,中外平等,如此才能戒骄戒躁,即不必妄自尊大,也不可自我菲薄。一颗心摆正,中外事体,也就能看的清晰看的通透。”
肃顺默默的点头。
叶昭又道:“就算开了关口同洋夷做生意又如何?当今之世,各国间交往实属寻常,洋人能来我大清做生意,国人一样可以去英法诸国。若一直寄希望隔绝于世,六叔,西方诸国的技艺一日千里,怕不出数年,火轮船三两个月就可到我大清,十数万夷兵旦夕而至,到时我大清又如何自处?”也不能说的太深,比如现在发展民族工业还来得及等等,一来本就无用;二来自己压根没打算为大清国发起改良运动,不然可不是早就能在亲王耳边吹风?
若说自己以前尚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现今却是有了,借着广东这片天地,徐徐发展,伺机求变。
今天这番话,更不是想说服六叔去朝廷鼓动改良,只是为日后的谈判定调子,希望向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而已。
肃顺微蹙眉头,没吱声。
叶昭也知道这个六叔是闭关锁国的代表人物,要说服他转变观念千难万难,只能一点点来。
当即站起,叶昭笑着道:“好了,六叔,咱边吃边谈。”转头问:“李嫂,差不多了吧?”
莎娃却好像一直观察这边动静呢,见叶昭手势,就飞快的将烤好的几串虾摆在叶昭面前,美滋滋的,等叶昭夸奖她。她性子直爽,看肃顺不顺眼,自不会将自己烤的虾送给肃顺。见叶昭作势欲将虾串递给肃顺,她就拉住了叶昭的手,撅着嘴叽里咕噜,自是不许叶昭将烤虾给他。
肃顺无奈的苦笑,夷妇果然是夷妇,不懂中华礼仪,贻笑大方。
叶昭也笑,对肃顺道:“六叔,看到没,敢爱敢恨,有其可爱之处吧?”
肃顺见叶昭好像极“宠”她,也只能微笑点头。虽是自己侄子,可肃顺知道,朝野上下,自己现在比其分量可轻多了,如果时时摆出一副叔叔的面孔,那未免无趣。怕侄子也会渐渐跟自己生分起来。
李嫂将烤好的肉串分在公爷和钦差大人面前吃碟中,却见莎娃又抢着去给公爷倒啤酒,气得一个劲白眼珠横莎娃,心说这洋狐媚子,就知道讨好主人哄主人开心,大白日的都这德行,一点不知道避忌,可不知道房里有多风骚。
“咦,这酒古怪。”咂了口啤酒,肃顺疑惑的盯着玻璃杯里橙黄的液体,味道微苦,可酒气太淡。
叶昭笑道:“六叔,这叫啤酒,要这么喝才过瘾!”说着端起玻璃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肃顺讶然,这才知道为什么要用琉璃杯盛酒了。
“莎娃呀,今天破例,你也凑合几口,来,敬我六叔一杯。”叶昭比划着手势。莎娃自然不懂叶昭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来,是要她喝酒,心下大喜,自己拿了玻璃杯去倒了满满一杯,又跑到叶昭身边坐下,美滋滋喝了一口,又转头对叶昭叽里呱啦的,显然开心的很。
肃顺本来正犯难,若夷妇敬自己酒,自己喝还是不喝,见莎娃听不懂,这才放心。
随即心下苦笑,今日不是鸿门宴,可比鸿门宴还难受,自己这个侄子,可真会为难自己。
“六叔,平常心,平常心。”叶昭笑呵呵的。
肃顺瞥着叶昭,终于叹口气道:“你呀,六叔可真看不透你,你比你阿玛强,也比六叔强。”
“六叔可是要景祥找个地缝儿钻下去?”叶昭举起了酒杯,道:“六叔,咱这次和谈你怎么看?”
肃顺和叶昭轻轻碰杯,也一口气干了,确实,只觉一丝凉线直冲腹底,舒畅无比。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肃顺言简意赅,又盯着叶昭问:“攻克广州可有把握?”
叶昭琢磨了一下道:“以现今敌消我长之势,赶英夷法夷下海易,但拒海疆之外却是难上加难啊!”又摇摇头:“何况英法夷人此番不过出动区区千数兵卒,大洋彼岸,英格兰法兰西二国,可动用远征的兵力何止十万?”其实现今英法,很难调动十几万士兵对中国远征,一场战争,综合政治经济因素,总要计算战争成本,代价太高,会得不偿失。
不过叶昭自然要说得夸张些,免得六叔心气太高,一力主战。
肃顺脸色凝重,微微点头,思量了一会儿,道:“军机们的意思,尽快达成和议,调你粤兵北上剿匪。”
上个月,发匪攻陷江南大营,庙堂震动,尽快同英法休战以使得叶昭能腾出手来剿灭发匪乃是第一要务。
叶昭就叹口气,道:“六叔,军机们目光短浅,咱可不能为了和谈而和谈,若不然,咱叔侄俩可就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了!何况西路贼党虎视眈眈,粤兵岂能全力北上?”
琢磨着,叶昭缓声道:“解两江之危局,倒也不难,只需景祥遣一路人马进入江西,佯攻赣州,必令发匪不敢北望!”
感受到侄子突然迸发的霸气,肃顺心下一凛,微微点头:“剿匪的事儿,有几个跟你明白的,你就看着办,总不能叫一帮指手画脚的军机乱了方略。”
嗯了一声,叶昭道:“当务之急,自是同英法之和谈,却是要多做打算。”
肃顺缓缓颔首。[(m)無彈窗閱讀]
第六章 接着忽悠
距离广州城十几里的捞鱼坊,是一个不起眼的村落,这两日却热闹起来,早几天有荷枪实弹的番鬼兵同大清国官兵一起,搭起了几处绿帆布帐篷,然后双方就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列站在帐篷一南一北,双方人数相当,一个对一个的,挺胸叠肚,都怒目瞪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异国士兵。
最稀奇的是每隔两三个时辰,双方就有一列列士兵换班,然后又接着重复上演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戏码。
今儿早上,广州城方向又来了大批番鬼,最前面骑马的十几人,后面则是一队队红制服的列兵,总有百八十人。
骑马的番鬼都进了帐篷,洋夷列兵则全在帐篷外排的整整齐齐,一个个刺刀锃亮,可就把对面二三十名大清国士兵的气势压下来了。
有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可就着急了,番鬼比咱们人多了不是?咱神州的官兵呢?
远方,忽然号角响,蹄声如雷,远远就见百余骑如蓝色旋风般卷来,号角激昂,铁骑如流,这彪铁骑各个蓝甲重盔,如狼似虎,虽仅百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席卷而来,隔得老远,彪悍刚烈之气已经弥漫天地,本来朗朗晴空似乎也为之一暗,阴云四起。
一排排刺刀闪亮的夷兵脸上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护旗卫,魔鬼般的存在,这枝中国统帅的亲军每次出现在战场上都代表着血腥的杀戮,花城、土城、黄沙坡,联军士兵睡梦中都不愿想起的三个名字,每一处,都飘动着恐怖的蓝色火焰。
“哕哕”,蓝甲卫士拉动缰绳的动作整齐划一,烈马纷纷长嘶而立,扬起的风沙卷到夷兵阵中,许多夷兵不禁大声咳嗽起来,本来整齐的方阵马上散乱无比。
在帐篷口看着这一幕,巴夏礼脸色阵青阵白。
蓝甲亲军如潮水般左右一分,叶昭翻身下马,大步而出,朗声道:“巴夏礼先生,久仰了!”
看着这位锦绣衣袍粉面星眸的少年,巴夏礼一时有些愣神,虽然早闻听中国统帅年纪不大,可真没想过会是位二十岁左右的文秀少年。
叶昭却早走过来,同巴夏礼携手入帐。
帐篷内,并了一排长长的桌子,靠南的一面,坐着神态各异的十几名英法夷人,这就是参加和谈的英法代表团,除了官方代表,还有几位活跃在广州上海的商人。
叶昭笑呵对着他们拱手,却是用英文道:“大家好。”
众夷人纷纷起身,神色间都有些吃惊,这个少年,就是令联军吃尽苦头的中国统帅?
巴夏礼疑惑的问道:“统帅大人,您就一个人同我们谈判?”
叶昭微微一笑,道:“肃顺大人随后就到,我只是协办,谈判的事可做不了主。”
巴夏礼心下更是嘀咕,看情形这少年统帅对和谈好似不怎么热心呢。
叶昭孤零零一个在众夷人对面坐了,这些高矮胖瘦的夷人都不错眼珠的打量他,叶昭却怡然自得的端起了茶杯品茶。
巴夏礼想同叶昭聊两句探探他的心思,可见他这样子,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军人好战,更莫说少年将军了,巴夏礼就不由得心里叹口气,这和谈,怕是困难重重。
巴夏礼不由得看向了谈判使节团里的几名商人代表,心说你们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中国人又岂会答应?
半个多时辰后,大清国钦差肃顺等几名官员以及通译等随行人员才进了帐篷,肃顺勉强同巴夏礼握了握手,听闻广州城内夷人废除凌迟之刑、又令百姓之间脱帽握手为礼,可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那晚同侄子吃烧烤,最后倒也觉得侄子的爱姬颇有可爱之处,可面对洋夷,肃顺心里的厌恶之情又不由自主的翻腾。
在等见到洋夷送上草拟的和约条件,肃顺更是火冒三丈。
叶昭也接过一份洋夷呈上的文书翻看,虽在广州吃了亏,但英法显然寄希望谈判桌上赢上重重一局,提出的条款和前面差不多,例如要求各国公使驻京,增开营口、登州、天津、台湾等十几个通商口岸,外国人可以入内地游历、通商,外国商船可在长江各口岸往来,修改税则,减轻商船吨税,准许英、法招募华工出国,准许传教士进入内地传教,割让九龙给英国等等。
当然,还有些附属条款,例如不许加害在战争中帮助过英法联军的中国人等等。
至于军费赔偿,倒是仅仅开出了两百万两的数目,比之前世的八百万两降低了胃口。
饶是如此,肃顺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将草约往桌上一扔,声色俱厉道:“一派胡言,欺人太甚!”
通译侧头偷偷瞟向叶昭,见叶昭不动声色没什么暗示,他面对众夷人,遂用词就严厉起来,“各位使节先生,钦差大人对这份草约所有条款表示拒绝!”
洋夷们轰一声,就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巴夏礼脸沉似水,早知道这次谈判会艰难无比,那些商人提出的苛刻条件还没拿出来呢,中国人已经如此强硬,这场和谈的前景怕是凶多吉少。
巴夏礼看向了叶昭,灰色眼瞳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统帅阁下,你们没有准备和约草本么?”
叶昭坐在这谈判桌上,实则有些思潮起伏,代表中国,同外国列强在华顶级人物正面碰撞,谈判讲数,犹如梦境一般,而对面正同自己说话的这位暮气沉沉的“老岛国人”,却是曾经令中华民族饱尝羞辱。
自己,不管是青史留名亦或遗臭万年,从今而后,都将会在历史上写下重重一笔了,叶昭这个名字,千百年后,后人又会如何评述?
大清鹰犬?中华开国皇帝?总统?一个充满幻想的***失败者?亦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取了性命呢?
叶昭摇了摇头,抛去了自己的杂乱思绪,对巴夏礼微微一笑,用中文说道:“我们只有两点要求,第一,贵***队退出广州;第二,交出战争中的中国战犯。”说着拍拍手,通译忙将他的话翻了,又拿出一页纸递过去,上面有十几个名字,李明翰排在第一位。
众夷人又是一阵哗然,巴夏礼倒是镇定的很,说实话,他倒没想过中国人仅仅提出了一份十几人的名单,要知道中国人喜欢秋后算账是出名的,本以为广州城内曾经为联军服务的中国人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呢。
三人委员会里的法国人修莱敲了敲烟斗,虽然收敛了高傲,语气却不客气,对叶昭道:“统帅先生,你们对这次和谈完全没有诚意。”实则在这位少年统帅之前,修莱实在有些心虚,谁知道这琢磨不透的中国人会不会突然翻脸,他那令人恐怖的亲军可就在营帐外。心里更有些埋怨巴夏礼,为什么要申明双方的随从士卒数目不能超过一百五十人,这不正给他有借口带大杀器蓝旗军来立威么?
可他一贯以强硬著称,心里略有些发毛,嘴上却死硬,总不能被别人看笑话。
叶昭侧身和肃顺低语了几句,随即正色对巴夏礼等人道:“我们愿意作出让步,允许贵国商人进入广州城,前提是贵方同意我方的两个小小要求,退兵,交人。”
众夷人更是大哗,现在广州城本就由联军占领,商人随意进出,中国人理直气壮的所谓“让步”实在令人气愤。
巴夏礼的鹰钩鼻微微耸动,盯着叶昭道:“我们都对对方的态度有了初步的认识,看来贵我两方对和谈的诚意差距很大,今天再谈也不会谈出什么结果,暂时休会,请贵方回去后慎重考虑我方的草案。”
叶昭不吱声,肃顺听通译翻了,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距离广州城二十里外扎起了一座军营,和谈钦差大人的临时驻地,振威、振和二营驻扎警卫。
中军营帐中,只有叶昭同肃顺两人,饮着茶,密谈和议之事。
“六叔,不给夷人些甜头怕是不行啊!”叶昭轻轻叹着气。
肃顺虽是强硬派,但也知道此次议和若失败,英法重兵来袭,若破了侄儿的粤兵,加之各地发逆贼党,大清国可危在旦夕。
侄儿率粤兵若能在广东站稳脚跟,则北牵发匪南拒贼党,可谓定海神针,可保京师稳如磐石。
品了口茶,肃顺蹙眉道:“再开几个口岸倒也无妨,可看红发鬼们的意思,铁了心要教士商人进我腹地传教作乱,还要将领事馆设在京城?那可不翻了天么?你琢磨琢磨,洋岛国人在咱四九城大摇大摆的遛弯儿,可成什么体统?”
叶昭微微点头道:“那也是。”琢磨了良久,道:“六叔,要不咱这样,番鬼教士商人,只许在广东境内游历、行商,我盯得紧些,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领事馆,也都叫他们设在广州来!”叹着气,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架势,你们来吧,只管祸害我广东一地的悲壮。
肃顺微微一愕,看着叶昭,道:“这,不好吧。”好不容易见侄子要在广东站稳脚跟,却要整日被番鬼呱噪,未免不美。
叶昭凝声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不过六叔你放心,我定有法子令这些番鬼搅不起风浪,保管治得他们服服帖帖。断不会令他们乱了我中华纲法。”
肃顺皱眉思索了好一阵,也觉得若想夷人满意,这是最好的结果,对于侄子,肃顺还是很放心的,即说有治番鬼之策,定然不是空口胡说。
叶昭又道:“当然,这是咱们的底线,若能谈出更好的结果,咱就提也不必提。”
肃顺点头,心说那是自然。在官场上肃顺可说搏涛击浪、稳坐潮头。但若说起外事勾当,那比之叶昭却是远远不如了。就更谈不上能看透叶昭对这次和谈的真实心思。
接下来十几天,双方都在不痛不痒的磨嘴皮子,各自陈述观点,讨论的激烈,实则一丁点实际进展也无。
一转眼,就九月了,秋风起,驱逐走了几丝闷热。
这日又同巴夏礼等人例行公事的应付过,叶昭就琢磨怎么寻找机会做突破口实行自己的计划。
回到中军大营,正准备同六叔肃顺计议一番,屁股还没坐稳呢,亲军就快步进来报:“大帅,赵三宝求见!”
肃顺就哈一笑,说道:“好啊,早闻听三宝是你手下虎将,今日倒要看看是怎样一条好汉!”
不过今日的赵三宝,实在没什么英雄气概,身上捆着拇指粗的麻绳进来的,进了营帐就双膝跪倒,满脸羞愧的道:“大帅!三宝治军无能,今儿负荆请罪来了!”
叶昭不由哑然失笑,赵三宝不认识几个字,脑子也不大好使,若在和平年代,只怕是民工苦力一类的角色,但他偏生对战阵极有天赋,勇猛无畏,这才能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
见他突然鼓捣出个“负荆请罪”的典故,叶昭一阵好笑,对赵三宝,叶昭是极为喜欢的。
脸上自然不动声色,叶昭沉声问:“为何事请罪?”就算赵三宝骚扰了地方,若不极为恶劣,叶昭怕也不大舍得惩罚他。
赵三宝嘭磕头,愤懑道:“三宝无能,约束不到手下兄弟,昨日十几名兄弟偷偷换装进城,把李明翰绑来了!”
叶昭一怔,“甚么?”
“请大帅治罪!”听到大帅惊奇的语调,赵三宝更觉愧对大帅,辜负了大帅的厚望,又一个头磕下来,再不起身,额角缓缓沁出一缕鲜血。
“是原来的潮勇干的吧?”叶昭淡淡问。
赵三宝虽想回护手下兄弟,可大帅问不敢不说实话,头还是死死抵着硬泥地,嘴里吐出一个字,“是!”
“把李明翰送来大帐,违军纪者,每人鞭刑一百,记杀头之罪,准戴罪立功。”毕竟未同英夷签订和约,自己虽也传下军令令各营各勇不得滋事,可从没下令违令者斩,实则这几人还立了功,送自己了份厚礼,可该惩戒还是要惩戒的。
“谢大帅!”听到兄弟们命保住了,赵三宝心下一松,又连连磕头。
“至于你嘛!”叶昭瞥了赵三宝一眼,说道:“写一份检讨,若你翼下兵勇再敢妄动,小心你这官长的脑袋!”说的严厉,嘴角却有笑意。
赵三宝呆住,写检讨,可比杀了头还遭罪,但大帅之令,不敢不从,又磕了几个头,愁眉苦脸的出去了。
肃顺微笑看着这一幕,只是品茶,侄子在军中威望,好似比自己想象中还来的高。
盏茶时间,被绑得粽子似,鼻青脸肿的李明翰被蓝旗亲卫拖死狗般拖了进来。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李明翰心胆俱寒,本来就准备这几日逃去香港呢,谁知道偏生就这么倒霉,出门就被装了麻袋,更被打了不知道多少拳多少脚,腿现在还没有知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得骨折。而接下来灌水等等酷刑,更令他恨不得死了才好,被人将脑袋按在水盆里,每次都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再被拉回来,那罪过可真比死还难受。
再等听说要被带来见景帅,李明翰吓得屎尿齐流,现在身上兀自臭烘烘的。
“你就是李明翰,闻名已久了。”叶昭脸上闪过一丝冷意。
“大帅饶命,饶命啊!”李明翰惊骇之下,脑子都木了,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
叶昭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却瞥到营帐门口人影一闪,当下就喊道:“十三,进来!”
果然,营帐外,十三快步而入,只是进来前,好像将手上短刃藏了起来。
“大帅!十三在!”十三打千,眼睛却恨恨瞪着烂泥般瘫在一旁的李明翰。
没进来就喊打喊杀,已经很进步了。叶昭脸上却很淡然的道:“十三,不许你碰他,知道么?”
“大帅要放过他?”十三惊讶而愤懑的抬头。
叶昭脸就沉了下来:“如何处置他我自有分数!”
十三刚刚反问完大帅就知道不好,护旗卫,从没有人质疑过大帅,自己可犯了天条了。
“是,十三知道!”忍着悲愤,十三慢慢伏下了头,大帅思虑之事可不是自己这个粗丫头能想明白的,就算真放掉李明翰,想也另有部署打算,只是,只是自己心里是那么的不甘。
凝视着她,叶昭目光终于柔和下来,缓声道:“我知道你想手刃他报仇,你也可以报仇,可不是现在,他,要死在该死的场合,你懂吗?全广东,可不就你一个人恨他,多少人等着盼着想看他被正法。今儿轻悄悄的死在这儿,可不便宜他了?我答应你,正法之日,由你操刀。”
“是!”十三突然就嘭的磕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那份感激、效死之心全写在脸上了。
“好了,你带他出去吧!”叶昭挥了挥手。
十三起身,抓着李明翰的脚,拖着他大步而出。
肃顺看着这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再看向叶昭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深思。
不出叶昭所料,第二天,气急败坏的修莱就严厉谴责中国士兵的挑衅行为,并且要求中国统帅立即交出李明翰先生,若不然,就要同中国人再次开战。修莱同李明翰最为熟络,李明翰更帮他办过许多事,忠诚的老朋友被抓,他不禁恼羞成怒。
叶昭只是冷笑说了一句:“要战便战!”
帐篷就马上安静下来,修莱的咆哮声嘎然而止,想同叶昭顶撞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本就是,法国士兵在广州不超过一千人,更不受他节制。
巴夏礼心里叹口气,心说这少年统帅怕是巴不得和谈失败呢,你修莱这可不是自取其辱吗?听闻中国少年统帅乃是京城亲王之子,小小年纪已经是中国大公,作战方略见识高明,更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总是能购买到武器弹药,怕他巴不得一直打下去,早日进爵封王呢。
“巴夏礼先生,我大清国同意开放广东全境,诸国外人可在广东境内游历行商。李明翰一事,我认为没有必要再提,坏了两家和气。”通译翻的是肃顺的话。
昨日接到京城六百里加急,京城对肃顺和叶昭的提议颇为赞许,用广东一地之“乱”换京师神州之安,自然值得。何况现今广东四面临敌,可说是岌岌可危,开放不开放全境倒在其次,现在都盼着议和事成,国公景祥能在广东扎稳脚跟,剿发党破贼兵呢。
肃顺心里有了底,索性就讲了出来,也是该大家亮底牌了,这样僵持下去,战事随时会再起。
巴夏礼心里冷笑,中国人终于松口了,可仅仅开放广东,又抓了李明翰不肯放人,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鹰鹫般的森然目光看着肃顺,巴夏礼道:“钦差阁下,希望贵国答应我们所有的条件,草案的每一个条款我们都经过慎重考虑,并不是在同钦差大人玩讨价还钱的游戏。现在我们的草案里再加上一条,释放李明翰先生。”
叶昭蹙眉插嘴:“巴夏礼先生,所有的谈判都与做生意讨价还价如出一辙,既然巴夏礼先生认为你们的草案已经是底线,那我就将我们的底线知会阁下,除了刚刚肃顺大人的提议,我们还希望用五十万两购买贵国的三等战列舰艾维公爵号。这也是我方的底线。”
巴夏礼开始微微一怔,但他是中国通,随即就明白,这是中国人又开始玩他们自高自大的文字游戏,一艘崭新的三等舰,造价近六万英镑,也就是中国人货币的二十万两银子。而艾维公爵号,是五年前下水的风帆战列舰,因操作不当发生火药爆炸,在澳门附近触礁,损害比较严重,现在停在香港的造船厂等待修理。
用五十万两买一艘估价十几万两银子的战舰,自是说准备赔偿三十多万两军费,中国人又玩起了新把戏,如此在和约中方表述中就可以只字不提赔偿军费一事,惯常的自高自大自欺欺人。
只是这若是中国人的底线,难道他们真以为战争持续下去,我大英帝国会输给你们?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巴夏礼终于再忍不住,本来对于商人代表拟定的附粘条款他很有些抗拒,认为这群商人漫天要价,会使得和谈成功遥遥无期,可现在,既然你们中国人还是一贯的傲慢,那就和谈破裂好了!等你们尝到痛苦的失败滋味,就会知道为了今日的愚蠢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巴夏礼就从桌案摞起的文件中抽出一份红皮夹文件,扔给叶昭,傲慢的道:“这是我们最新加的条款。”
叶昭提出用五十万两购买艾维公爵号,自然绝不是巴夏礼所想的仅仅为了赔款脸上好看。虽然叶昭知道,同枪械一样,西方船舰技术也在突飞猛进,现在所谓的铁甲舰,只是原来的一等舰、二等舰等等风帆战舰增加了蒸汽动力和舷侧装甲,风帆和机动并用,而真正的船旁列炮蒸汽铁甲舰怕是要两三年后才诞生。但总不能等蒸汽铁甲舰诞生才去想办法购买舰船。
现在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叶昭自希望能划拉一艘炮舰在手,海军在这个时代多么重要不必说了,这艘炮舰,就算当作训练船给未来的海军启蒙也好啊。
何况,虽然名义上是三等舰,实则一直是大英帝国海军主力战列舰,至于一等舰,因为造价等等关系,大英帝国并没有列装多少。在整个亚洲来说,不算英法殖民地,还没有一个国家能拥有这种配备七十多门火炮的战舰。就算到了世纪末,这种战列舰一样有其用武之地。
叶昭心理价位,如果能买到艾维公爵号,是不惜将军费赔款加到一百万两的,毕竟现在不是前世洋务运动时,同西洋诸国一团和气,想买船舰筹备舰队?各种炮舰任你挑选。
今世,刚刚同英法恶战一场,加之战果不菲,不免引起英法二国猜忌,想买人家的船舰武器可就比前世难了些,如果同普鲁士等国购买,怕最少要一年之后才能船舰到位,现在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叶昭自不想放过,能忽悠来一艘炮舰,付出些代价也值得。
现在看到巴夏礼一脸愠怒的将一叠文件摔在自己面前,叶昭肚里就笑了,目光,不由得瞥了眼谈判桌自己斜对面的霍尔律师,胜和行的大班,同时也是商人代表之一。
霍尔律师却是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品着咖啡。
叶昭不用看就知道这文件里都是些什么条款:准许洋商修建广州到香港的电报线;准许洋商修建广州到佛山、韶州的铁路;准许洋商扩建黄埔港等等。
就这三条款项,巴夏礼是无论如何也会认为中国人不可能答应。如果提出这些条件又坚决不松口,那无异于坐看和谈破裂。
叶昭也知道,电报和铁路出现在中华大地上曾经费了多少周折,十几年后,从香港到上海的海上电报线路早就架好,但大清政府就是不允许电报线上岸,不许接入租界中。直到后来电报线出现在中华大地上,最初却经常被乡民把电线杆砍翻,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洋妖的摄魂幡,来吸中国人的地气,吸中国人的魂灵的。[(m)無彈窗閱讀]
第七章 计划
至于铁路,修建在中华大地上的第一段运营铁路乃是上海至吴淞口段,英国人修筑,由于撞倒了一名看客,被乡民扒掉路基,后清政府在守旧乡绅的压力下赎回铁路,虽上海诸多商人士绅强烈反对,要求保留这条铁路,但最后还是将其拆毁。
虽然现在电报铁路等西洋技艺尚未出现在中华大地上,但巴夏礼想也知道这几条条款根本不可能获得中国人的同意,外国人进中华内地行商尚不可得,更莫说在内地修建铁路了。
而令英法商人垂涎三尺的这两条铁路计划,广州至佛山段就不必说了,将广州和其卫星城紧密连接在一起,其商业价值和能获得的收益难以估量。广州至韶州段,则将会使得广州同江西甚至福建茶区的距离大大缩短。韶州更是广东北上的咽喉要地,这段铁路,不管载货载客,都会是一条黄金通道。虽说这条铁路要架桥开山,造价可能昂贵了一些,但从长远利益来说,可以预见到黄金滚滚而来。
回到营地中军大帐,肃顺倒没怒发冲冠,抿了几口茶水,脸色凝重的对叶昭道:“看出来没?番鬼们这是准备跟咱们再开战啊!”
叶昭翻着这份新章程,笑道:“不给他们借口不就得了?”
肃顺微微一怔,惊疑道:“难道你要答应番鬼们的新花样?景祥,这可不是开玩笑,京里清流可都盯着咱爷俩呢。”
端起那琳琅剔透的七彩茶盅,叶昭正色道:“六叔,电报就是千里眼顺风耳,火车更是日行千里的木牛流马,引入国内有何不可?”
那日吃烧烤,叶昭兴致勃勃的将西洋一些物事同肃顺讲解过,实在就是为今日埋下的伏笔。
肃顺沉声道:“西洋巧技,只会惑乱大清。”
叶昭叹息道:“一味抗拒改变,无异于掩耳盗铃,六叔,我说话不中听,得罪勿怪,可若以为靠守旧靠一成不变就能将咱大清国变成世外桃源,永远铁桶一般的江山,六叔,那就大错特错了啊!”
“六叔,再恕我说句大胆的话,能在这中原花花世界坐江山,前朝也好,本朝也好,无不深悉‘愚民’精髓……”说到这儿叶昭就摇摇头,想起了后世诸国,其实不管国家是什么政体,古今中外,统治阶层那是从来要“愚民***”的,其中的差异只是看你宣传什么。
看着肃顺,叶昭缓缓道:“可是六叔,当今之世,仅仅靠愚民靠守旧可维护不了咱铁桶江山,咱大清国会越来越落后于西方诸国,百十年后,只怕咱大清分崩离析,你我子孙,死无葬身之地啊!”
肃顺震惊无比的看着叶昭,这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换第二个人,马上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肃顺脑子嗡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叶昭又道:“何况铁路电报,进我大清也不是早几年晚几年的勾当。就说剿灭发匪,有铁路,天军瞬息可至,有电报,前方军令通达,六叔,既然答应了番鬼可以进出广东全境,那将电报铁路引入,又有何不可?如果真如六叔所说惑乱我大清,权当买个教训,在这南方一隅,景祥尚有把握灭其荼毒。”
肃顺沉默着,终于叹口气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现今夷人势强,也终究没有两全其美之法,只是京城蜚短流长,又如何分说?”
叶昭当然知道,若签了修建电报铁路的和约,京里会吵成什么样,不说京里,就广东民众就会炸锅。
正因为引进新事物如此难,才能说现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自己来广州之前,京城又有多少权贵已经将风雨飘摇的东南半壁看作了弃子?只准备在江北苟安,甚至要退出关外的恐慌已经在宗室中蔓延,现今平定广东,能不能站稳脚跟更不一定,在广东“折腾”压力就小得多,至少,暂时自己无可替代,谁也说不出罢自己官的言语,最多腹诽几句或在两宫太后皇上以及议政王面前发发牢骚。
而广东民众,凭借自己现今的威望,好好草拟几份告示,自己这个具有现代思维的“统治者”,加之风头正劲,广东一地的旗帜,给百姓慢慢***倒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最多的是要跟民众解释电报和铁路是甚么物事,要用他们能理解的思路来解释,不要引起民众的恐慌,不要跟后世一般谣言四起,把这些新事物描述成甚么妖术之类的存在。
至于说什么丧权辱国,倒是不会,因为自己本就不会令洋商主导铁路电报的所有权。
因为这份和约,本就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叶昭诚挚的对肃顺道:“六叔,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我也顾不上了,但您放心,我定不会令国体受辱。”
肃顺看他表情,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果然,第二天当听到叶昭微笑说:“可以,对于各国商人架设电报线路修建铁路的条款我方表示认同。”时,巴夏礼惊讶的几乎嘴都合不拢,本来,他已经下决心督促国内集结重兵会同在印度的舰队对中国展开一次残酷的报复。
叶昭又笑道:“不过铁路线、电报线以及港口建设,我方政府愿与各国商人共同投资,我方出银四成,各国商人募银六成,成立铁路公司、电报公司以及港务管理局,但我广东政府要占六成的股份。”
这是叶昭野心勃勃计划的开始,架设香港到广州的电报,修建广州到佛山的铁路自不必说,修建黄埔新港,则是因为黄埔老港水道比较浅,随着船舶技术发展,高吨位的火轮船停靠不便,若想保持广州贸易港口地位,向东南珠江口开拓新港势在必行。
而为什么要修建广州到韶州的铁路?同样也是为了维护广州贸易口岸地位。随着上海崛起,因为距离丝、茶产地较远、交通不便,加之洋商一直进不了广州城,这两年广州的地位渐渐被上海取代,修铁路到韶州,则使得江西甚至福建茶区的茶商重新将广州作为茶阜的第一选择。
而且签订这个和约,仅仅允许洋商在广东全境行商,加之架电报修铁路等等这一系列举措就更会令洋商感觉到广东新政的开明,会令他们意识到广东会渐渐成为中国的经济中心,使得他们重新汇聚广州。
叶昭正是要令广州重铸辉煌,不说超越上海重新垄断中外贸易的霸主地位,最起码也要同上海并驾齐驱。
就不说这将会对民众思想变革的作用,就说粤海关,因为现今南北不太通畅,战事又密,粤海关不可避免的会被自己控制在手里,若能和上海海关平分秋色,最起码自己能截流些银子,用在刀刃上,而不是被胡乱挥霍。
听到叶昭欣然答应修建铁路等等条款,巴夏礼惊讶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接着,他马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按照这位少年统帅答应的一个个条款,分明就是“***全国,独开广东”的架势,在广东,好像什么条件都行,想投资想赚钱,来吧,可想多开口岸,想进入中国腹地,却是门被牢牢关死。
如此在可预见的将来,广东一地就会成为中国同世界贸易的中心,前期投资修建铁路等等的商人定会赚的盆满钵圆。
可这毕竟,比自己预先估计中国人能答应的条件宽松许多,尤其又看着叶昭微笑道:“在广东一地,我必然传扬中外平等,令来华经商的各国商人不必担心生命安全,行商纠纷,可同各国协商制定法典。”巴夏礼就更惊讶了,但如果能同按照国际规矩办事的地方政府打交道,可比勉强进中国内地行商有诱惑力的多。
现在巴夏礼才感觉到,对面这位少年谈判对手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的多,他,到底在想什么?
“统帅先生,贵国投资百分之四十的资金却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我们完全不能接受!”几名华商交头接耳交换意见后,有洋商提出了异议。
叶昭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实际上,用五成投资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叶昭的底线,这个“合资企业”的所有权,叶昭说什么也要拿在手里。
不过叶昭也知道,现在修建铁路成本很高,实际上土地基本是不能折价入股的。比如正在西部大开发、铁路建设蓬勃发展的美国,对于修建铁路,政策极为优惠。各国商人均可投资,至于修建铁路需要征用的土地不但白送给投资者,而且外加每英里每侧各6平方英里的公共地块,政府出售这些土地或转让给铁路公司以帮助筹集建设资金。铁路建成自然永远归投资者所有,只需同美国政府签订协议,包括缴纳特别税及一些特别条款,比如美国政府需要时,军事用途或者政治用途,都可以免费使用其铁路线等等。
是以自己狮子大开口,就说出百分之四十的资金吧,根本不可能拿土地顶数,那会是一笔天文数字的款项。
其它还好说,但广州到韶州段,那可是二三百公里,在这个时代,是相当长的一条铁路了。
铁路刚刚出现之时,造价极为高昂,一公里铁路,几乎要五六万英镑,而近几年随着科技发展,每公里造价才落到了万英镑之下,最近雷管等新技术的出现,令修建铁路造价又低廉了一些,加之中国劳力低廉,几乎可以不用工钱,征募大批有饭吃就干活的苦力,但饶是如此,一些路段怕是要架桥开山,每公里的造价怎么也不会低于五千英镑。
以五千英镑、两百六十公里计算,那么修建这条铁路就要一百三十万英镑。广东政府出百分之四十,则是五十二万英镑,一百七八十万两银子。
加之修建港口等等款项,怕是要准备三四百万两银子,这笔款子怎么个着落?
不过叶昭却是知道,早建设比晚建设好。此外银子同英镑汇率一直在贬值,尤其是十几二十年后美国的美元从金银本位制变成金本位,完全抛弃和银子挂钩之后,银价更是大跌,现在一英镑兑换三两多白银,几十年后,却是跌到了一英镑能兑换八两多银子。
看着那位提出异议的洋商,叶昭微笑道:“史密斯先生完全可以退出我们的讨论,我相信,这条铁路的修建在贵国伦敦金融市场上很容易征募到海量的资金。”
史密斯却是没想到中国少年统帅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只是第一天互相简单介绍了几句,几位商人在前面的谈判中一直没怎么出声,本以为中国人早就忘了自己几人的名字,就算记得,也早混淆了呢。
这位看似漫不经心的少年统帅,道行深着呢,可不仅仅只是会打仗的莽夫!史密斯惊讶的想着,蓝眼珠转了转,不吱声了。
确实,中国的这条铁路同美利坚西部地广人稀的铁路建设完全不同,中国人多,市场广阔,这条铁路更是一条商业价值极高,沟通南北,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黄金路,就算短时间收不回投资,但在可预见的未来,前景无比的美妙。
如果这条铁路进入伦敦金融市场征募资金,自然从者如潮,认购股票的小投资者成千上万,很多没来过东方的英国人,还都认为中国民间遍地黄金白银呢,投资中国的铁路,自然稳赚不赔。
看来这个中国少年统帅,并不怎么好糊弄,史密斯心里想着。
至于霍尔律师,目光不怎么向叶昭身上瞟,心里却感叹威尔斯先生目光如炬,找到这么一位中国权贵合作,只怕将来大英帝国的首富非威尔斯先生莫属了,可不是,就说同叶先生合作的火药厂吧,实际上已经整合资金变成了“胜和银行”,威尔斯先生六成股份,叶先生四成股份。胜和银行发展可说极为强劲,不但火药厂利润一日千里,更趁机投资军工市场,以刚刚开发的“安琪拉1856”后膛枪主打,在欧洲大陆和美洲销售极佳。
现在“胜和银行”总资产大约不下二十万英镑,短短两三年时间,就翻了一番,更还在急速扩张中。
开始霍尔律师还有些不理解威尔斯先生为什么要将火药厂及其收益整合为胜和银行控股。就好比兵工厂,威尔斯先生完全可以独资投资,至于叶先生在火药厂的收益,只需汇到上海来即可,为什么还要整合出一个胜和银行的名目,新项目以胜和银行名义来投资,将利润分薄给叶先生呢?
现在霍尔律师却不得不佩服威尔斯先生的先见之明了,同这位中国少年权贵牢牢绑在一辆马车上,将来会赚到现在千倍百倍的收益。
就说广州至韶州铁路,胜和行必然能够参与,而且会分到一块不小的份额,而在将来,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多,有叶先生作为威尔斯先生在中国的代理人,定然是财源滚滚。
虽然现在霍尔律师知道了叶昭的本名,但他心里还是习惯性称呼叶昭为叶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双方才算真正展开了谈判,巴夏礼自不愿就此收手,当然“乘胜追击”,对于广东对外开放提出了诸多条款,例如粤海关要有英国人监督啊,例如叶昭承诺的“商业法”要有什么细则啊,又例如在广东的传教士、外国人享受的特权等等等等。
对于这些条件,叶昭可就不松口了,唯一松口的是同洋商们所谈的在港口、铁路等合资建设方面的股权分配。
巴夏礼关心的政治问题,除了又得到了开放天津、营口等几个口岸,其余却是没什么进展。
而几天后,巴夏礼又抛出了在广州西关划出大片土地作为租界的条款。
叶昭可就真有些不耐烦了,这老洋岛国人还真是牛皮糖,谈判起来坚忍不拔,一点点的逼你,实在是个极厉害的对手。
就说比起前世,除了军费赔偿大幅降低,通商口岸少了几个,内地虽没开放,广东却是开放的程度令人咂舌,没有割让九龙,但广州发展起来,香港自然受益,真正比较起来,在西洋诸国眼里,现在获得的收益只怕比前世也不稍逊。当然,他们不会想到,实则这条约对自己更有利。
在他们眼里和约草案应该很有诱惑力也达到了他们签约的心理价位,要知道前世英法联军可是兵临京城,火烧圆明园后签订的章程,而今世,英法联军吃尽了苦头。
可他们就硬能不动声色,好似极为不情愿,抛出一个又一个提案,总之尽最大可能挤压你的谈判底线。
也难怪,要说谈判,同西方诸国比起来,中国可就是蹒跚学步的婴儿了,自古以来,中国对真正和谈都没什么研究。大一统时代,对番邦,不是以上国心态自居,就是处于劣势时求和,几乎没有过以平等心态和“番邦”谈判的先例。至于分裂时代,谈判无非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最终还是为了消灭敌国,统一华夏。所谓的和谈,几乎从来就不是想与对方和平共处,谈判的几款除了割地就是赔款。
而西方诸国,从罗马时代起到中世纪诸侯国林立,打打谈谈家常便饭,签订各种和约各种贸易条约,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来实现,战争为政治实际上乃是为经济服务,几百年前西方人就领会到其精髓。
对于巴夏礼抛出的新章程,叶昭看也没看一眼,微笑道:“巴夏礼先生,如果贵国同中国通商,要靠租界来维系,阁下不觉得这是一种畸形的商业模式,并不能长久么?我希望广东一地,中外平等相处,如此才能商贸繁荣。我也相信广州城会在未来几年成为亚细亚卫生条件最好环境最好的城市。”
巴夏礼数日与这位中国少年权贵交手,心下也不得不感慨其年纪轻轻,却不急不躁,徐徐渐进,总是不知不觉掌控谈判方向,自己取得的每一点进展,都令人感觉艰辛无比,过后细想,又总感觉是这个少年人的局,令人不知不觉坠入瓮中。就好似你辛辛苦苦攻克了一座堡垒,欢呼庆幸之余,才猛然发觉这座堡垒是人家故意放弃,故意让给你的。
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巴夏礼几乎从来没有过,就算面对国内老谋深算的政敌,却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根本看不透对手心思的感觉。
现今听到少年统帅之言,巴夏礼深灰色的眼眸闪动,微笑道:“将军阁下很自信,但我们西方人更相信眼见为实,没有租界庇护,我国商人的安全将军阁下可以负全责吗?”
叶昭微笑道:“领事先生说笑了,就算在伦敦,杀人犯、连环杀手比比皆是,难道贵国首相会为此负责么?”顿了下又道:“当然,我会尽力约束民众,我也相信中华为礼仪之邦,只要贵国不再发动侵略战争,诸国商人在民众眼里想来是可亲可敬的。”
巴夏礼一时无言。
叶昭又正色道:“从我个人角度,是真心欢迎各国商人来广州贸易行商,更欢迎各国商人投资办实业,投资基础设施建设,至于诸国商人的安全,我会用十二分的努力保证。”
听得出叶昭的真诚,几名商人都微微点头,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和善的大清国官员,卑躬屈膝的见过,横眉冷对的也见过,但这种以平等心态平常心相待的却是凤毛麟角。这位少年统帅可是几乎将联军逼到了绝境,可谁也想不到其与外国使团打交道时会那么的超然淡定,与传说中战场上的杀神大相径庭。
叶昭当然知道各国商人来中国是为了赚银子,可同样,对外贸易以及西洋科技带来的变化会使得国民创造财富的效率提高,更会促进第一批民族工业的诞生。
只希望在自己治下,民族工业能真正蓬勃发展……[(m)無彈窗閱讀]
第七章 二鬼子们
第七章 二鬼子们
1856年10月,《广州条约》签订。
增开营口、天津等五处通商口岸;广东全境开放,外籍传教士可以入广东境内自由传教,诸国商人可以入广东游历、行商;各国领事馆驻广州,中国政府在广州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与各国平等交往等等。
而在附粘条款中,则有中国政府以五十万两银子购买艾维公爵号;中国政府同诸国商人合资修建铁路、电报线路、黄埔港等等条目。
在广州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京城方面自然毫无异议,将各国夷人打发去南疆,再不来京城叨扰,实在是绝妙之策。而对西洋诸国来说,虽然以前同中国政府交涉也是在广州,但那时候交涉的对象为两广总督,虽然挂了“五口通商大臣”的名号,总令人感觉是地方官员。现在中国政府成立“外交部”,明显将各国平等对待,能不能上京,倒也在其次了。
总理衙门自然暂时由叶昭署理,当然,同前世不同,今世的总理衙门可并没有兼管海防、关税、路矿、邮电、军工等等诸多事务而成为权柄第一的实权衙门,今世之总理衙门,实则更像是理藩院在广州设了分部,叶昭的职权同五口通商大臣并无不同。
只是诸国夷人不懂其中玄机而已。
而最终在铁路、电报、港口等等谈判中,确定的权益比例为广东政府投资百分之四十,拥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但各个合资企业的第一经理人要由西洋诸国股东投票产生。
将合资公司的建设经营管理权暂时交给西人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中国尚无这等人才,只能慢慢学习慢慢来,若不然搞成洋务运动中那种官场习气的企业架构可就贻笑大方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三四百万两银子的款项,叶昭却是整日琢磨去哪里化缘了。
10月20日,英法联军正式撤出广州城,满城立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各界代表齐聚北城门,欢庆国公景祥光复广州。
一整天,广州城鞭炮声不断,而洋商大多龟缩在西关不敢踏出商行一步,虽然听闻中国统帅在谈判中一再保证各国商人的安全,但今日中国民众正处于狂热中,谁知道会干出甚么事?
两广总督衙门,成了叶昭这个广州将军的行辕,而叶昭的第一要务自然是重新建立广东政治架构,恢复广东一地的统治秩序。
huā厅之外,翠竹沙沙作响。
坐在红罗椅上,叶昭慢慢品着茶,以主人的身份坐在这儿,令叶昭隐隐有些恍惚,前世自己几经努力,虽也说得上成绩斐然,但比起现今可说微不足道了。今世自己刚刚二十二岁,毛头小子一个,却俨然成为一方封疆大吏,手握数千精兵,更隐隐怀有了气吞山河改朝换代之野心,细细思量,却不由得倏然而惊,一步步走来,自己可变得太多了。
六叔肃顺,也是这样以为的吧。在六叔走之前,自己和他聊了一夜,为了谈判顺利,自己曾经同他说了许多重话,许多话都不像自己应该说的,可不知道六叔心里会怎么想。
不过不管怎么说,六叔会希望自己能在广东站稳脚跟,而京城的非议,必也会替自己遮挡。
自己对他,又有没有感情呢?
叶昭摇了摇头,有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
转头,看到了垂手伺立一旁的瑞四,叶昭慢慢放下了茶杯。
盯着满脸恭敬的瑞四看了几眼,叶昭懒洋洋道:“四儿啊,你做的很好,回头把我跟你说的仔细思量思量,人员编额报上来,每年要多少huā度也报上来,有一点,截留你给我悠着点,被我知道了,打断你的狗tuǐ”要瑞四牵头秘密成立内务局,刺探各界情报,是叶昭考虑很久的一步棋。
叶昭话说的平淡,瑞四可知道主子办事情从来举重若轻,叮嘱自己截留一项,自己若当耳旁风,早晚要栽个大跟头。
甩袖子打千:“主子的话奴才定铭记在心”
叶昭微微点头。
厅外,管事常顺垂手而入,禀道:“主子,柏贵求见。”常顺二十多岁,高高瘦瘦,人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不似瑞四,三角眼瘦瓜脸,长得就邪xìng。
叶昭对瑞四努努嘴:“走后门。”内务局自然属于秘密机构,瑞四越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越佳。
瑞四闪出去不久,常顺就引着一名青绸缎袍子、两鬓有些huā白的男人走进来,叶昭不动声sè的打量着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傀儡政权的话事人,说起来,英法官员对其评价不低,说其“行动举止和谈吐都习惯于宫廷中的礼仪规范,为人精明强干,外貌坚强果断”。
“罪民柏贵请国公爷安”柏贵撩袍子双膝跪倒,心下,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被英法联军囚于观音山,后为了保命也好,想作些事也好,不得不出面帮之维持秩序,不管怎么说,也玷污了祖宗,现今国公光复广州,自己这颗人头怕是保不住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膝盖再硬一些,也断不会出面帮英法夷人办事。只盼别祸及妻儿,则于愿足矣。
叶昭打量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道:“你现今可还不是民呢。”
柏贵脸上一热,羞愧无地的俯下身,自是以为国公爷在讥刺他。“公爷,罪民有一不情之请罪民万死难赎其罪,只求公爷高抬贵手,放过罪民妻儿,罪民九泉之下,也感念公爷的大恩大德”
叶昭笑道:“柏贵啊,你这是什么话,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我上了折子,保你戴罪立功,署理巡抚衙门,怎么?你想撂挑子不干?”
啊?柏贵大大一怔,犹疑的抬起头看着叶昭。
叶昭道:“虽然上谕未到,但官署不可一日无主,你现今尚是朝廷明典的广东巡抚,自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柏贵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确信国公爷不是诳他,虽说上谕未下,但现今广东局势,国公爷的折子,朝廷断无驳回之理,只是,国公爷怎么可能会重新启用自己,还上折子为自己说话?
“这,这……”柏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昭又伸手虚扶,说道:“你起来吧,我问你几句话。”
柏贵怔怔起身,突然又跪下,俯首道:“国公爷大恩柏贵没齿难忘永铭于心”这条命本就保不住了,没有自缢而死只不过抱着一线希望,能为妻儿免罪。可此刻犹如梦境般的峰回路转,令柏贵心神jīdàng,嗓子一甜,险些吐出血来。这段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郁郁之中。
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年近huā甲的老人跪在地上感涕模样,叶昭微微有些不习惯,笑道:“快起来吧,坐”
柏贵这才慢悠悠起身,倒退到一旁,却垂手而立。
叶昭能猜到他此刻心情,倒也不勉强他,就道:“和约条款你尽知了吧?”
柏贵微微点头。
叶昭又道:“我现今遇到一难题,你可知?”
柏贵犹豫了一下,问道:“莫非,莫非国公爷为了银子烦忧?”
叶昭就笑了:“你说说,这银子何出?”
柏贵蹙眉琢磨了一会儿,道:“这却要下官细细思量。”
叶昭微微点头,端起茶杯,说道:“也不急,你想个章程呈上来,众人计长,咱们慢慢参详。”
“是,是”柏贵忙躬身告辞:“下官告退”
叶昭嗯了一声,看着他倒退出厅,心里一晒,记得历史课本上这可是一名大大的卖国贼呢,却不想有朝一日会被自己所用。
柏贵确实脊梁骨软了些,但现今自己推举他继续留任广东巡抚一职,可谓一举数得。第一,他死里逃生,皆拜自己所赐,又如何不效死命?如此自己麾下文官中最重要的一个位置被自己牢牢抓在手中。其二,柏贵确实很有些才具,思想开明,早年就大力主张购买洋枪洋炮,更亲自从洋人手里买洋炮装备水师,加之能在英法联军占领期间被占领委员会赏识,自有其独到之处。自己即将在广东推行新政,他必然会是一名好帮手,比之仅仅只有气节的官员,却是更能领会自己的意图,更知道如何实施新政,用起来必然得心应手。
只希望,他莫令自己失望。
琢磨了一会儿,叶昭喊道:“常顺,备马车”却是要去拜访另一位清jiān了。
……
马车蹄声哒哒,走得极为平稳。
车厢内,香气袭人,绮旎无边。
锦二奶奶华丽锦裙使得车厢内好似泛起红霞昭昭,红裙刺绣暗huā,金丝镶边,加之她xiōng前坠着金灿灿的项圈,秀丽发髻上那金光耀目的凤冠,映的二奶奶欺霜赛雪的俏脸端庄无比,那高贵不可亵渎的贵fù风情,实则更令男人心痒难搔。
叶昭锦绣马褂,翩翩贵公子打扮坐在一旁。四驹之车,车厢内也极为宽敞,叶昭闭目闲坐,折扇轻敲,脸lù思索之状。
李小村,同李明翰、王道崇并列的三jiān之一,却想不到乃是锦二奶奶表哥,而观其言行,思想开明,在英法联军占领期间所作所为多乃维系秩序,避免城内百姓同联军冲突,当然,同柏贵一般,骨头软是免不了的。
这些信息,都是从瑞四情报中分析得来。
这次去拜访李小村,就是要见见这个人,考量一下,能不能收入自己幕府为用。自己麾下猛将如云,但治世之才,用寥若晨星都是夸张,实则一个也无。当然,在现今国人中想找到能与自己思路一致的人才未免要求太高,如柏贵李小村之流,倒勉强可用,虽人格不见得怎么高明,但用人之际却也顾不得了。
只是同柏贵不同,李小村在广州人眼中可是不折不扣的卖国贼,若想用他,只能低调的用,悄悄的用。
何况只要过几日砍了李明翰的脑袋,国人的这份愤懑狂热该能得到宣泄。
若是凌迟了李明翰,只怕效果更好。不过叶昭心里知道,自己心还不够狠,就算用最轻的八刀刑,也觉得太过残忍,只需枭首示众就是。将李明翰的头颅也挂几天,虽然血腥,但却是令民众宣泄的最佳途径,这种种枭首凌迟等等残酷血腥的刑罚,总要慢慢来改变。
说起李明翰,曾经因为他同巴夏礼争论好久,但等富良将军在印度绝食而死的消息传来后,巴夏礼就再不谈此事,彻底的将其抛弃。
叶昭思绪如潮,锦二奶奶勾魂凤目流bō,偷偷在他脸上转了个圈,每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总觉得低了一头,今日特地戴了黄金凤冠出来,却仍找不回往昔的自信。
说起来锦二奶奶一介布衣戴凤冠未免出格,但今时不同往昔,这些年民间服饰车马等等规制渐渐自行其道,广州这个通商口岸就更为宽松,加之锦二奶奶的凤冠虽名凤冠,实则是一种改良的彩冠而已。
锦二奶奶心中叹息,同这男人同坐一车,就觉周身难受,可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尽头。
……
此刻的李小村李府,鸡飞狗跳,李小村更是满心郁闷焦头烂额。
李小村住东城,两进的院落,青松翠柏,环境雅致。
此刻前院,却乱糟糟一团,几名差役,正挨屋搜索,踹门而入,翻箱倒柜,谁叫李小村是二鬼子呢?咱大清国官差重新掌了权,那还有二话?不来抄你的财物抄谁的?
带头的是差头九叔,四十多岁的人,干瘦干瘦的,一脸的烟气,满嘴黄牙,联军占领广州时他躲了起来,将官衣烧了,门都不敢出,现在大清国光复广州,他也不知道从哪踅mō来的差官行头,又宽又大,挂在他竹竿儿似的身子上空dàngdàng的极为滑稽。
此刻他却凶恶的紧,正大喊:“兄弟们,去抄内宅二鬼子的东西,咱不必客气”
众差官如狼似虎,哄然叫好,齐奔后院,李小村家境富裕,后宅肯定娇妻美婢,平常咱粗人哪有机会见识这等美娇娘?今天却说不得能调笑几句,进她的香闺赏玩,想想都令这些粗鲁汉子yin心大动,一个个充了血般跟在九叔身后涌向后院。
李小村大惊,忙拦着九叔求告:“张大哥,你我也是旧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给我留几分颜面可好?”心下大是后悔,今日他早褪去了燕尾装,换了青袍马褂,前几日妻子曾劝他举家去香港,但李小村总感觉故土难离,何况自己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何必去异邦作个客死之鬼?现今却是悔之晚矣。
“滚”一年前见面还同李小村称兄道弟巴结奉承的九叔此刻却满脸狰狞,一脚正中李小村小腹,骂道:“给脸不要老子前次酒喝多了和你家婢子调笑几句被你一通数落,今日老子就去mō你家婆娘的小手小脸,叫她知道知道你李小村多窝囊”
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一直怀恨在心。
李小村身子单薄,被这狠狠一脚踢得险些闭过气去,听到九叔的话更眼前一黑,若妻子被这般羞辱,自己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哈嫂夫人出来了可真会心疼人儿呢”九叔突然眼前一亮,却见内院偏门处,澹澹衫儿薄薄罗一位极美fù人袅袅婷婷行出,凤冠霞帔,高贵艳冶,一汪如水凤目,在你身上这么一扫,直令人丢了魂儿。
几名差役盯着美貌贵**,嗓子都有些发干,想调笑几句,却都有些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了美人儿。
九叔却是不管不顾,大步走上,嘿嘿笑道:“嫂夫人,可是心疼小官人了?”
李小村见到锦二奶奶从后院出来就是一惊,一边勉力爬起一边大声道:“九叔,这是西关陶家夫人,不得无礼。”
“我呸什么陶家李家在我眼里就是个屁”九叔在地上吐了口唾液,趁乱他可是闯了几家同洋人打过交道的富户了,见到那些以前眼高于顶的士绅唯唯诺诺的模样,他越发亢奋,只觉得广州城我就是老大。
同李小村有勾连的富户人家,又岂会不同番鬼来往?可这小娘子,也太勾人了吧?盯着迎风妖娆酥骨入髓的锦二奶奶,九叔这个眼馋啊,**,老子若能睡她一睡,死也甘心啊这要是我家娘子,我他**什么也不干,就死在她身上。
再忍不住,正想凑过去调笑,却猛地见小娘子身前,闪过了一位锦绣衣袍的漂亮少年,九叔脸就一沉,定是这小娘子的相公了,狗日的娘娘腔一个,家里有俩糟钱儿,就能整日搂着这个大美人儿快活,真他**好福气
“怎么回事?”看到一院狼藉,叶昭皱眉问。
同锦二奶奶从后门进院,开门的婢女泪汪汪也说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院来了差官,主家大祸临头。
“你谁啊?”九叔斜眼大咧咧打量着叶昭。
叶昭指了指勉力站起的李小村,说道:“他犯了何事?你们要拉要锁?”心说莫非李小村在给英法暗通消息?那这人自己可就万万用不得了。
九叔冷哼道:“与洋夷勾结抗拒天兵,乃弥天大罪”说着向南拱了拱手,道:“我奉国公爷号令,来查抄jiān佞一党”瞥着叶昭道:“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跟爷们走一趟吧“说着就一挥手,身后衙役就有两个抖铁链准备上前拿人。
李小村听到九叔这话,心如死灰,失神落魄的道:“张大哥,他与我没关系,你拿我就好”
叶昭一皱眉,“叉出去叫郭敬之来见我”英法联军占领广州,广州府郭超凡抑郁早逝,朝廷追赠“太仆卿”。而原huā县县令郭敬之被叶昭以战事中“提调得当,数立勋功”保举为广州知府。
叶昭话音未落,身侧早扑出几条人影,“乒乒乓乓”三下五除二,几名差役就倒了一地,九叔被苏纳一脚扫到,只觉得tuǐ都断了,疼得鼻涕眼泪直流,却兀自嘴硬大叫:“反了反了,你们这群反贼……”
“啪啪啪”话未说完,就被苏纳几个大耳瓜子抽得嘴鼻冒血,苏纳冷声道:“大胆猪狗国公爷在此滚,令郭敬之来见”
九叔几个当时就傻眼了,迎接国公爷进城那日他们虽也去看热闹了,但离得远,实在没看清国公爷相貌体型,只是听传闻国公爷身高八丈如天神下凡般威武。
可,可怎么是这么一个漂亮文秀的主儿?九叔脑子乱成了浆糊,怎么被公爷亲卫喝令同伴将他抬出去都不知道,只是在想,自己是找棵树上吊还是去投水,如何才能死的痛快?
……
偏厅,叶昭同李小村还没说几句话,郭敬之就急匆匆而来,刚刚迈过门槛,就撩蟒袍跪倒磕头:“大帅卑职万死”这声大帅,自是希望国公爷能思及昔日同仇敌忾之情。
叶昭盯着他看了几眼,才道:“起来吧,下面人妄为,谅也不是你的主意”
郭敬之心里松口气,也不敢抹额头的汗,“大帅明鉴,但卑职有失察之罪”
叶昭淡淡道:“知道自我反省就好下边儿差役这么一闹,我倒有了个主意,官兵官兵,实则治理地方,官兵本应一分为二,官乃文治,兵则抗拒外敌。我准备在广州一地成立巡捕局,缉捕盗贼,维持治安。”
李小村诧异的看向叶昭。
叶昭笑道:“不错,正是借鉴西洋之警察力量,但咱们这巡捕局,却要比他们的警队更进一步,偏向文治,怎么说呢,要挑选xìng子温和之团勇,更要知道咱这巡捕局并不仅仅开门缉盗,更要服务地方。举个例子吧,有外乡人进城不识路途,问到你巡捕头上,你就要耐心解答,不可借机勒索,当然,我只是粗略想法。具体巡捕局的章程,可以慢慢拟定。”
“国公爷圣明”郭敬之自然是唯叶昭马首是瞻,叶昭怎么说他就怎么办。连升数级,他清楚得很,自己以后就是国公爷这棵参天大树上的枝叶,若忘了根本,那就大大不妙。
李小村目光异sè连连,今日一见,国公爷行事风格令他惊讶无比。
第九章 新人新事
“这设巡捕局一事,国公爷是偶发之想,还是早有思量?”等郭敬之告退后,李小村忍不住犹疑发问。”
叶昭笑道:“先生还未答我。”
李小村犹豫着道:“地方文治,同兵革分之,乃是社会进步之象征。何况国公爷深谋远虑,我观西方诸国书籍,也无先生所言服务地方之理,可细细思量,国公爷真乃微言大义,若差役都存服务地方之心,何愁民心不定?”
叶昭笑道:“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我说,若心里思量的是造福百姓,自视为父母,终究不妥,才具高的,或许能为民解忧,才具低的,好事给办成坏事,南辕北辙也是有的。官员嘛,同样要敬畏百姓,服务百姓,如此就算才干平平,也总不会办出些糊涂勾当。”
李小村惊骇不已,虽他同西人多有接触,多阅西方书籍,眼前渐渐有了一片新天地,但国公之言,还是令他震惊不已,更极为不解。
叶昭心里一晒,这番话,后世官员有些都不明白这道理,何况现今,自己的理念未免太超前了,就算接受新思想如李小村,也无异于对牛弹琴。若今世官员,人人能克己奉公,少捞些银子,那就阿弥陀佛了。
微微一笑,叶昭道:“总之民贵君轻,天下至理。”
李小村叹口气道:“国公爷,百闻不如一见,小人何幸?能得见国公爷这等旷世大才,国公爷之言,小人虽很有些不通,但必定记在心间,时时研磨。”
一直坐在侧位默不作声的锦***奶诧异的看向表哥,她可是知道表哥恃才傲物,性子高傲的紧,虽说恶人乃当朝显贵,但以表哥的性子,也不会拍出这等肉麻的马屁,看得出,表哥是真心佩服这恶人。
锦***奶诧异,李小村其实看着表妹又何尝不诧异?什么时候跟国公爷这般熟络了?竟然一起进进出出。有国公爷撑腰,谁又敢谋你的家产了?李小村自想不到,以国公爷这等龙盘虎踞雄主之才,会来谋夺表妹的身家。
“先生对富国强兵又有何看法?”叶昭笑着问。
李小村淡淡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不过一句空话,最根本的,却是开启民智,办校教化,追赶西方科技,如此才是长远之策。”
叶昭本以为他会说些鼓励民间工商发展的条目,却不想一语惊人,甚得己心,不过开启民智却绝不仅仅是办学校这般简单,工商业发展,却能最直观的令不识字的民众增长见识。
想想如今真是千头万绪,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多,办学校、办医院、办工厂等等等等,可不管想干什么,手上都要有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自己,最缺的就是银子。
燃眉之急就要三四百万两,不过九叔等在李家这么一闹,却令叶昭灵机一动,有了点子。
“先生可愿为我效力?”叶昭走之前,微笑问李小村。
李小村半点犹豫也无,马上躬身道:“能为公爷效命,幸何如之?”
叶昭洒然一笑,转头对锦***奶道:“走吧,去吃饭。”
锦***奶微觉尴尬,在表哥面前,自己跟个青年男子同进同出,同饮同食,这像什么话?不过幸好这恶人地位超然,旁人只会羡慕,嚼舌根却是没人敢。
南城锦云楼坤字房,德斌早就候着呢,叶昭和锦***奶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打哈欠,张哇流泪的,显然烟瘾上来了。
“阿哥!”看到叶昭德斌就精神了,忙站起身,再看到叶昭身后明艳贵妇,德斌就作稽道:“嫂子!”锦***奶俏脸一红,极为尴尬。
叶昭笑着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朋友而已,你这脑子该进补进补,以后男女同行可未见得是夫妻!”
德斌呵傻笑。
坐下品茶,叶昭就侧头对锦***奶道:“明日,你就去佛山吧。”办铁厂的炉子机器等在香港岛几乎囤压了一年,锦***奶只听说炉子甚么的到了香港,可从来没见过,心里一直就不安宁,谁知道这恶人是不是骗自己。他在旁人眼里是位高权重的统帅,抗击外敌的名将,可霸占自己小小家产,可有多龌龊?要说骗人也不见得干不出。
此刻听叶昭这句话,锦***奶终于松了口气,轻轻颔首。
见到德斌又打哈欠,叶昭就轻轻叹口气,摸出一根雪茄递过去,说道:“来,用这个提提神。”又拿出火柴,亲手帮德斌点上,疼爱的拍了拍他的肩,对德斌,叶昭总感觉自己是他亲哥哥一般。
锦***奶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还从来没见过恶人这般温柔,对人这般好过。
叶昭又自己点了颗雪茄,德斌结结巴巴问:“阿哥,这,这呛鼻子,没,没福寿膏好,好吃。”
叶昭瞪了他一眼:“不懂享受了是吧?福寿膏有什么好的,我告诉你小子,现在你用量不是减下来了么?那祸害人的东西,以后慢慢给我戒了!”
德斌虽随军而行,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冈,自然安全得很,不过战事结束,叶昭同样为他请了功,恩封为“三等辅国将军”。
叶昭准备令他挂上巡捕局局总的名头,当然,肯定要设副职一名,真正管理巡捕局大小事务。
德斌低着头,不吭声,显然不愿意戒烟,但知道阿哥都是为自己好,他又最听阿哥的话,只能一脸委屈的不吱声。
叶昭就笑,此时各种菜肴送上,叶昭就帮德斌夹了一片咕咾肉,说道:“尝尝吧,跟京城的做法不一样。”
“公爷,铁厂您就放心交给金凤吧,金凤明日就去佛山,以后与公爷书信联系。”锦***奶俏脸淡然,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被这恶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颇有逃出生天的畅快。
叶昭虽知道锦***奶必定对自己观感不佳,却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里是瘟神般的存在,点点头道:“恩,等以后通了电报,再通了火车,佛山广州来回,却等同一地了。”
等香港到广州的电报线架起来,相应的,广州到佛山、韶州等几个重镇定然慢慢形成一个电报网络,而通达一些军事重地的电报线,就算洋商不参与,自己还是要想办法给弄起来。
叶昭本是随口之言,锦***奶听了却是一呆,象牙筷夹的红樱桃啪嗒掉在桌上,滚了几滚落地。
叶昭笑道:“很奇怪么?将来莫说从广州到佛山,就算到香港、到上海,都能旦夕而至。”自不知道听在锦***奶耳里,更像是“你逃不出我魔掌”的旁白。
说到这儿,叶昭倒是想起了前两日终于得空见到了英国来的两位发明家,果然如同自己所料,想法稀奇古怪,一个要发明什么煤油灯省油系统,另一位的发明构想讲解半天自己也没听明白。
虽然都没前途,但还是好吃好喝好招待,毕竟等他们回了伦敦也是个宣传,自己这个西关发明家俱乐部还靠他们创牌子呢。
最令叶昭无奈的是其中一位“发明家”大概被招待服了,竟然请求留在广州为将军大人工作。虽说自己是准备办一所中等教育的学校,但这位发明家显然不是合适的教师人选,放后世他一些疯狂的理论或许会刺激学生的想象力,但现今国人,却是要循规蹈矩的学习最基础理论,若听他授课,可不云里雾里的走上歧途才怪。
品了口酒,叶昭不由得又想起了新组建的“广东水师”,实则就是将护旗前锋营右翼编为水师,准备为其精锐配备安琪拉1856步枪。而水师管带,自己考虑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由马大勇出任,原右翼长赵三宝则调任镇江营管带。
赵三宝作战勇猛,但脑袋一根筋,很少变通,接受新鲜事物能力不足,马大勇脑袋瓜活泛,去干水师管带应该能极快的入戏。
现在自己麾下,七营火器兵、两千水兵、重新整合各勇后保留的四千冷兵器为主的护旗前锋左右翼,加之长夫队,总有一万余人,这已经是现在自己所能供养士卒的最大极限,就算想将护旗左右翼配备火器尚不可得,只能慢慢来。
马大勇和水师兵卒已经同新军顾问彼得去了香港,艾维公爵号将改名定海号,虽然尚未修复完全,但面对实物,水兵们能更快进入角色,而巴夏礼也答应委派一队教官帮自己训练水兵,这都在附粘条款之中。
除了定海号,还需为水师购买几艘火轮船或巨型帆船,绑上火炮凑数,主要可以运输士兵,若说再买几艘炮舰,一来银子不好化缘;二来就算化来银子,自己却自顾自的发展水师而不是用来剿灭发匪,未免落人话柄,就这,还担心京城下喻令水师进入长江炮轰天京呢,若真有谕令,只能寻些借口推诿,或者到时出工不出力,现在全力破了太平军,对自己殊无益处,更别说南京天险加之炮台林立,一艘三等舰去了,多半讨不了好。何况今世或许因为自己辽勇到粤兵的威风,听闻太平军配备火器的速度也极快,英法并没如前世般签订助清军破贼的和约,是以对同太平军的火器买卖并不严禁。同样,湘军、京城禁军,也在纷纷换装火器,也就难怪威尔斯写来信,在香港建兵工厂势在必行。
发展海军也好陆军也罢,叶昭都深信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得踏实,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多半会消化不良。[(m)無彈窗閱讀]
第十章 史上第一巡捕
看到柏贵呈上的纸帖只有三个字“十三行”,叶昭就笑了,正与自己想的不谋而合。
现在要说化银子的最佳途径,也只有十三行,实际上第一次中英战争后,十三行商人就曾经被勒令赔付军费中的一部分,几年前剿灭广东天地会,十三行的头面人物伍崇曜也曾经应广州将军穆特恩之令募集军费,但后来由于自己的缘故,富良来广,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历史上十三行为政府买单,募集几百万银元的行为不下两三次,自己这次令他们第一次出血,阻滞应该不大。
“这事儿就你去办吧。”叶昭抿了口茶,云淡风轻。敲诈勒索的事,自己自不好出面。
“是,卑职一定尽心尽力将事情办妥。”柏贵痛快的答应,就算国公爷不说,柏贵也准备将事情揽上身,第一次在国公爷治下办差,总要有尺寸之功才好见人。
叶昭微微点头。
说着话,亲卫进来禀告,法国公使修莱求见。
面对叶昭,修莱早没了以前的高傲,进了偏厅彬彬有礼脱帽致意,“将军阁下,您好。”虽然知道这位少年统帅略通法文,修莱还是带了翻译。
会晤修莱,叶昭就叫人将在签押房办公的李小村喊了来,李小村现在乃是叶昭幕府第一师爷,广东民事中的繁琐之事,叶昭都交由他与柏贵合同署理。
大方向自己把握,具体办事自然要李小村柏贵等卖力,自己虽身份地位变了,可懒散的性子好像没多大变。
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大人做大事。
见修莱进厅,叶昭只是起身微微颔首示意,李小村则走过去同修莱握手,微笑寒暄几句。
“将军阁下,我是为贵国藩属国越南残杀我国传教士一事而来。”修莱坐定,就开门见山。
叶昭对于越南之事略有耳闻,当今越南为阮福映在本世纪初建立的阮朝,实际上开国之初,阮福映在法国传教士帮助下,得到了法国火枪队的支持,这才战胜当时执政的西山王朝立国,不过正值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人尚未来得及消化胜利果实就撤出了越南。
而阮福映则极快的向大清国称臣,请求大清国赐封赐予国名,阮福映最初请求大清赐予“南越”的国名,但嘉庆帝认为南越暗含包括广东广西等土之意,是以赐其国名为越南,封阮福映为越南国王。
而越南国近些年,开始大肆杀害法国传教士,激起法国政府严重不满,若是第二次中英法战争扩大化,只怕现在法国已经趁机侵入越南。
中英法战事息,看来法国人对于广东发生的种种变革持观望态度,加之拿破仑三世刚刚即位,大概不愿意在这时候贸然侵入越南激起中法矛盾,这才寄希望于越南的宗主国能够约束越南的粗暴行径。
不过叶昭知道,显然欧洲人对于东亚政治体系不是十分了解,真的以为东亚各国都在中华文明秩序中。
实际上,在东亚,这种宗主番薯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尤其是越南更是如此。
越南在中国藩属国中,以理藩院位次定,排在朝鲜、琉球两国之后,暹罗(泰国)等国之前,列第三位,对此地位,越南国王曾经公开对大臣表示不满。
越南国王对国内历来称越南皇帝,在中南半岛也是一种扩张态势,还有自己的藩属国,建立起自己的朝贡体系。
当然,越南受中华文明影响深远,官方文字为汉字,法典更几乎照搬的大清律,每次使节到广州,第一要务就是购买书籍,只要是汉文书籍,一律照买不误,甚至还曾经发生过因为购买的书籍里有时下色情小说禁书被粤海关扣押的笑话。
不过自从发匪起事,广西叛乱,云贵不稳,越南已经数年未曾派使者赴中国纳贡。
“将军阁下,越南国作为贵国的藩属国,国民如此之野蛮,令我深感震惊,希望贵国政府能约束越南国的野蛮行为,保障我国传教士在越南国的安全。”
如果对面的中国官员换第二个人,修莱肯定要加上几句威胁的言语,诸如若贵国约束不力,我国将不得不采取惩戒行动等等。但面对叶昭,修莱未免心虚,这种狠话却是说不出口。
叶昭态度很和蔼,略一思索,微笑道:“公使阁下请放心,我一定调查此事,给贵国一个满意的答复。作为宗主国代表,我对此事表示遗憾。”
修莱满意的点头,两撇胡子翘起了笑容,这位少年统帅虽然强硬,但却通情达理,极好沟通,若换以前的官员,不是含糊其辞就是模棱两可的应付,一点担待也无。
又聊了几句通商的话题,修莱这才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小村,你怎么看?”抿了口茶水,叶昭微笑看向李小村。李小村西式作派,虽然大帅直呼其名,却觉得亲切。
李小村笑道:“大帅想已有了章程。”
叶昭微微一笑,“想我中华文明曾经荣极一时,若能恢复以前盛世气象,我辈才不枉此生呢。”
李小村眼中又闪过一丝异色,大帅之志向,怕是猜不得啊!
“四儿啊,看我这身行头怎样?”叶昭双手平伸,人本就清秀漂亮,一袭黑色警装更衬的他英气勃勃。
这是巡捕局制服,中山装样式,纺功极好的黑布料,加上大檐帽,刚刚亮相广州街头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争议自然不小,拍手喝彩的有之,认为巡捕制服彰显军威。拍砖也不少,守旧乡绅甚至联名上书给广东巡抚柏贵,请求改换巡捕官服款式。
但对于国人来说,实际上很多东西,习惯了也就慢慢没了争议。
巡捕局更开中华风气之先,雇佣了二十余名女警,虽大多数女警分配看管女子监狱,但也有七八名女警巡逻街头,英姿飒爽的女警固然成为广州街头一道靓丽的风景,却更引起极大的非议,乡绅们上书都上到将军府了,可国公爷默许,守旧乡绅们也莫可奈何。
就这样,全球最早的女警出现在中华大地,比之欧美,尚早了几十年。
实际上,在叶昭呈上京城的折子里,对于征募女巡捕,主要的理据便是为旗人谋生路,现今旗人没有男丁入伍的家庭生活极为窘迫,不仅仅是叶昭,西安将军早两年就上折子请求允许旗人行商。叶昭的折子里,陈述了旗人行商的紧迫,讲到因英法联军占领广州旗城被毁,旗人已与民人混居,虽尽力约束,使旗人居所自成一体,但因旗兵各营折损兵卒严重,仅靠抚恤银难以维系旗人家庭,更加重地方财政负担,是以开旗人行商之路势在必行。
至于征募女巡捕,正是为了广开旗人生计,使得无男丁之家有银钱可养家。确实,广州城这第一批女警,大多数皆为旗人女子。倒不是叶昭侧重招收旗人,一来民女大多缠足,似锦***奶般从小野惯了的大家闺秀不缠足的更是凤毛麟角;二来民女很多思想根深蒂固,而旗人女子,虽进关后受了汉人思想影响,但对于男女之防等等毕竟看得轻,何况未入关前女子骑射极为普遍,是以对抛头露面当差能极快接受。
叶昭也未想到,这影响国人思想的第一步却是靠旗人女子迈出,想来随着时间推移,女人出面工作会令广州人渐渐习以为常,而不仅仅限于各纺织作坊的纺织女工。
而叶昭闲来无事,在巡捕局觅了份差事,一来感受风气为先;二来巡捕局的建设实乃现代文明社会重中之重,广州巡捕局理念可说走在了世界前列,可仅仅有理念不行,总要同实际结合,自己高高在上,一口唾液下来,谁知道切合不切合实际?到了下面又是什么状况?这些都要自己感受才行。更不要说通过巡捕局,不但革新了监狱系统,使得男女监狱分治,女犯再无以前那般凄惨。而且更可以通过巡捕局,令自己思考下如何革新地方政府架构,总不能照搬前世的那一套,而要从当前条件出发,走出一条前人未走过的新路。
实际上叶昭也实在无聊,每日无所事事,使者已经奔赴越南,柏贵对十三行的敲诈勒索还在进行中。衙门琐事,李小村和柏贵都办的妥妥当,何况就算自己每天坐衙,也不过早上那么一会儿。借现在难得的清闲机会,感受下民间风气,思考下自己下一步的路,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是以才有了叶昭换上警装,准备出门的一幕。
“主子,您这……”瑞四满脸难色。
叶昭微微一笑,道:“有你的内务局,难道我还担心安全么?你小子,现在就在琢磨派谁偷偷照看我呢吧?”
瑞四讪讪的笑,他确实最担心主子的安全,但等见主子变戏法似的变出几条胡子抹在唇上下巴上,马上就从漂亮大姑娘似的粉面贵人变成了极成熟的小伙子,瑞四不由得惊讶的张大嘴巴,现在主子的相貌,虽然自己等长随主子身边的下人勉强识得,但只远远见过主子的却是怎么也认不出了。
叶昭就笑:“请戏班的手艺人做的,不错吧?”
瑞四马上伸出大拇指:“主子圣明!”
叶昭哈一笑,大步而出。
西关巡捕分局设巡长一名、副巡长一名,巡捕定额二十名,警署设在德兴桥附近的一座平房大院,黑漆漆木门上挂了匾额,“西关巡捕局”。
叶昭晃悠悠进院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院中天井旁,挂着银灿灿巡长肩花的魁梧中年男人正举着木瓢大口喝冷冰冰的井水,已是冬日,却也不怕呛风着凉。
“站住!”巡长眼角余光瞥到了叶昭,马上将水瓢扔在桶里,凶气十足的目光上下打量叶昭,巡捕局警员本就是从团勇征募而来,大多见过战阵,巡长多小立军功,有凶悍之气也不足为奇。
“你是叶昭吧?”巡长大眼珠子瞪得跟牛眼一般。
“是。”叶昭忙从兜里将“巡捕证”掏出递过去,敬了个松松垮垮的礼。巡长就一皱眉,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塞给我这局子。
巡捕证上有叶昭带胡须的照片,又有公印,巡长却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才递回给叶昭,倒是按照巡捕章程大声道:“我是西关巡捕局巡长魏定一!”回敬礼,却是比叶昭的标准太多了,精气神十足。
叶昭心里暗暗点头,比自己预想的好许多。
“去那屋!跟马小翠一组,认识一下,领枪准备去巡逻。”魏定一对着东厢房努了努嘴。
叶昭刚刚转身,魏定一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扣银子的规矩你懂吧?”
叶昭当然知道,最初级巡捕每月二两饷银,无故迟到一次扣一分银,迟到两次扣一两,三次则月饷全扣。
东厢房内空荡荡的摆了长桌和木椅,桌上堆了些文书,叶昭还没适应厢房内灰暗的光线呢,就听女子清脆声音:“第一天就迟到,真佩服你。”
靠窗木椅上站起一位女警,挺文秀的一个姑娘,可嘴角总是紧紧抿着,显然性子有些倔强。
其实西关分局的警员资料叶昭全部看过,马小翠,仅有的几名汉族女警之一,被收录的理由许多,令叶昭印象比较深的是“胆大心细”。
至于魏定一,作战勇敢,砍死过一名洋人,但后来在荷花村疗伤期间同玛德教士相处极佳,还曾经同打伤玛德教士的团勇干过架,是以被李小村几名幕僚认为其并不敌视洋人,这才被选来西关做巡长。
巡捕局这个新机构自然不能给大帅闯祸,几乎每一名分局巡长都被叶昭幕府师爷们研究过能不能胜任其工作,更不要说洋夷众多、极重要的西关分局了。
“还不去领枪?”不等叶昭说话,马小翠又催促,显然是个急性子。
广州城四门都有配备左轮枪的武装巡捕看守,以防乱党携带凶器混入广州城,更有乘马车的武装巡捕在城内以及西关巡视,这类常备火器的巡捕百人编制,更类似于后世的武警。
至于普通巡捕,却是巡逻的时候才能领到枪械。
叶昭向外走了一步又停下,问:“在哪领枪?”
马小翠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我带你去!”
两人出了东厢,去正南左偏房军械房领了一把崭新的左轮枪,看到叶昭斜挂枪套,马小翠不由得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毕竟女巡捕是不许佩枪的,这些女警实则本就是花瓶,十几天培训,又哪里能给她们佩枪?
出了军械房,却见院子里,巡长魏定一正满脸通红的应付一名西洋妇女,那西洋妇女牵了条雪白的小狗,叽里呱啦和魏定一说着,魏定一又哪里听得懂。
叶昭心说看来自己还是思虑不周,西关以后洋人会越来越多,却是要在警署内配备一名英语通译。只是自己没想到西方人会这般快就有人与警署接触,本以为他们短时间内怕是很难相信中国政府治下的警察。
西洋妇女是来报案的,讲她先生去了香港,家里失窃,怀疑是中国女仆所为。叽里呱啦说着,魏定一听不懂,但按照巡捕守则只能一脸笑容的瞎应付,两人驴唇不对马嘴交流好久,西洋妇女终于泄气,牵着小狗无奈的走了。
“巡长,她说甚么呀?”马小翠倒是对什么都好奇。
魏定一挥挥手,“去,巡逻去!”心说这倒霉差事,难道要我去学番语?副总长训话时可是说了,大帅对巡捕局期望甚高,兄弟们干得好,就是给大帅脸上增光。我这儿,不说立功,可总不能给大帅抹黑吧?
叶昭和马小翠出了警署,一路上了德兴桥,桥头两侧,买卖小吃的摊位林立,桥下碧水缓缓流淌,各种叫卖声不绝,叶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以前身侧跟着亲卫的时候,却没有这等放松的心情。
看着叶昭四平八稳的迈着方步,马小翠只能无奈的跟着,毕竟巡逻是以男警为主。
“差爷,正宗京城老王糖葫芦,五文钱一串,您来一串?”靠着桥栏杆,摆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小贩见叶昭目光扫过来,忙殷勤的叫卖。
“好啊!来两串。”叶昭从兜里摸出几个大钱扔给小贩,又选了两枝山茶果糖葫芦,将一串递给马小翠,却是问小贩:“小哥,你这儿有没有巡捕拿了东西记白账?”叶昭自不是真想吃糖葫芦。
“没,没。”小贩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更一笑咧出满嘴黄牙,“景帅在广州,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可有福了,巡捕老爷们都规矩的很,哪像以前的差爷,说拿便拿,说打便打。”
叶昭心下一晒,想也是,广州城的巡捕大多团勇出身,刚刚入警察这行,还没养成吃拿卡要的习惯,但日子长了,可就保不准了,仅仅靠自己的严令可不行。不管谁做青天大老爷,那从来是小鬼难缠。
叶昭一边琢磨着心事,踱着步咬了口山茶果,酸酸甜甜,味道尚可。
“还给你!我不要!”马小翠却是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来。
“怎么?不爱吃么?”叶昭有些奇怪,女孩子,很少有不喜欢吃零嘴的。就算大方得体如我家蓉儿,那也不能免俗。
“不爱吃。”马小翠话虽这么说,看着糖葫芦的眼神明显有些不舍。
叶昭心下恍然,征募的女警,家境都是极苦的,马小翠自不例外,怕是一文钱都想掰成八瓣儿花,又如何舍得买零食吃?
“送你的,不用你回请!”叶昭笑着说。
“我不要!”马小翠就将糖葫芦塞回到了叶昭手中。
叶昭无奈,恰好桥头有个小乞丐正端着破烂的碗乞讨,叶昭遂将糖葫芦递给小乞丐,又扔了几文钱到他碗中,小乞丐马上连连磕头:“谢大爷赏,谢大爷赏!”
“你家挺有钱吧?”虽和叶昭认识还不到半小时,但只要是正常人,就能看出叶昭二世祖出身。
叶昭笑道:“怎见得?就因为赏了几个铜板?”
马小翠道:“那倒不是,你的手又白又漂亮,穷苦人家的女孩儿,都没你的手好看。”确实,叶昭容貌虽然变了,那双纤细秀气的手却是遮不住。
叶昭微微一笑,指了指前面一家店铺,道:“走,去喝杯茶!”
洋彩玻璃的窗子,中英文的招牌,明显比周围铺头洋气精美。招牌上“莎娃咖啡”,却是叶昭要瑞四帮莎娃盘了家铺头装修一番,主营茶水和咖啡,免得莎娃无聊。里面环境也极为清幽,要价也不菲,实则赚不了几个钱,权当给莎娃打发日子。而莎娃却忙得极为开心,她还以为她煮的咖啡极受欢迎呢,每月有几两银子进账,都是自己劳动所得,生活突然就变得有滋有味了。
“当值呢,不能去。”马小翠连连摇头。
叶昭就叹口气,只能眼巴巴从莎娃咖啡前走过,总不能自己带头破坏自己定的规矩。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喝东西却喝不到的感觉,倒是极为新鲜。
“喂,你帮我背枪吧?”叶昭突然冒出一句令马小翠目瞪口呆的话。
走了大概有几里路了,叶昭脚就有些疼,而枪套加皮背带挂在身上,总觉得硌得慌。叶昭也有些无奈,以前远征罗刹的时候走了上千里路,还不是生龙活虎?自己的生理系统实在有些古怪。
“行,行吗?”马小翠眼里跃跃欲试,显然能摸一摸左轮枪对她是不小的诱惑。
“我说行就行!等回差馆的时候,你再还给我。”叶昭说着话,就解下挎枪的皮带,顺手套在了马小翠脖子上。
“不行!”突然想起一事,叶昭又想把枪套拿回来,虽然西关的治安自己信得过,但只怕万一,出现抢枪的凶徒怎么办?
马小翠可不干了,双手死死拽住枪带,不服气的道:“不许说话不算话!告诉你,别看你是男人,真动起手来,我让你仨你信不?训练的时候我打的最准,枪枪靶心!你拿着枪,我还不放心呢!”
叶昭无语的看着她,怎么自己挺英俊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女孩子眼里,形象总是高大不起来呢?[(m)無彈窗閱讀]
第十一章 芊芊素手谁能当
星星点点烛光闪烁,咖啡屋里流淌着轻快的音乐。
在吧台后一直托腮满眼小星星的莎娃跑过来,搂着叶昭脖子在叶昭脸上印了一吻,立时咖啡屋内又响起了叫好和口哨声。
咖啡屋内本就西人居多,大多热情奔放,却是难得在中国土地上见到这等罗曼蒂克画面,口哨声不绝。
叶昭被莎娃***般的***挤得血液流动加速,忙把她拉开,指着吧台比划了几下,叫她赶紧去干活。
一抖锦袍起身,对四方抱了个团团揖,笑呵回到靠窗桌台前坐下,对面,是一位面相威仪的中年人。他就是伍崇曜,广州十三行头面人物,据说伍家财富有近两千万两白银。
叶昭这几日正在努力做个好巡捕,每日都早早起床,却是誓要拿到一两九钱银的月饷,跟柏贵李小村议事也全放在了晚上。
伍崇曜求见,叶昭知道是迟早的事,就算没有柏贵去“敲诈勒索”,自己坐镇广东,他这广东第一富商又怎会不寻机会同自己结识?
“公爷好雅兴!”伍崇曜满脸微笑。
叶昭领他来,就是要他知道自己的开明,对于十三行靠垄断贸易积累起来的巨额财富,自己可是眼馋的紧,抄家充公的事自己干不出来,可终要为自己所用,若这些人背后吊花枪,可也莫怪自己腹黑。
“听闻良辅兄在美利坚洒了许多银钱。”叶昭抿了口咖啡,淡淡的说。伍家极有投资眼光,美国西部大开发修建铁路伍家就投了资。
伍崇曜心下一凛,本来许多说辞一下乱了阵脚,此事机密,可不知道这位少年国公如何听闻。微微躬身道:“公爷,小人只是闲散置业,近年广州行商艰难,小的不得已才放眼海外,实乃罪过。公爷来广州,拨云见日,小人虽愚钝,却也知道从今而后,广州阖城百姓有福,小的们微末之才,在公爷关护下,也可稍展报复。”虽然伍崇曜可说现今世界首富,可面对叶昭,态度却是卑微的很,不管是不是真心,也有拍马屁之嫌,这就是这个时代中国商人的悲哀。
叶昭微微一笑:“能放眼海外,良辅兄可说高才,何罪之有?只是现今国事艰难,我年少识浅,还要广州众位名流士绅多多提携,多多支持。”
伍崇曜又连道不敢。
叶昭接着道:“修筑铁路之事还请良辅兄及众同仁鼎力相助,景祥铭感肺腑!”
“公爷言重了!言重了!小人定尽心竭力募集款项,稍尽绵薄!”伍崇曜连连拱手。
叶昭又道:“景祥还有个不情之请,良辅兄多与西人交道,定知道西方金本位制一说,印刷纸币,同金挂钩,如英镑,一镑可兑换两钱多金。而我国货币,多为铜钱,诸国商人少有认同,银两,又无定制,买卖中碎银需要秤量,繁复而又纠纷极多。”
说到这儿叶昭顿了一下,伍崇曜奇道:“莫非公爷也要印制纸钱?”虽各省都有钱局铸钱,但铸的乃是铜钱,要说印刷纸币,朝廷岂会许可?又如何流通?
叶昭微微一笑,道:“若发行纸币,弊端极多,却是要慢慢思量,国泰民安之际才有成功希望,今之乱世发行纸币徒惹事端而已。本官准备奏请朝廷,准许广东钱局铸银钱,同诸国银钱习俗,一枚银元含银七钱,又可铸小钱,称为角,一元十角,如此银钱有了规制,方便行商交易,良辅兄以为可行否?”
伍崇曜又惊又佩,早从少年国公在广州举措看得出其目光深远,可不仅仅只是百战百胜的名将,而今日见,越是深谈,越令人吃惊。一拱手,由衷的道:“若真如此,则是广东商人之幸,广东百姓之幸!”
叶昭微微一笑,心说接下来的话题你可就未必舒服了,抿了口咖啡,叹口气道:“修筑铁路开拓港口,加之如今钱局铸钱,总要千万两银,却要请良辅兄及十三行各家分担了!”
伍崇曜大吃一惊,就算再怎么久经商场磨砺,但此刻却也不由得脸上变色。此来本是希望国公爷通融,三四百万两银子十三行各家倒也可以募集,但想请国公爷开恩,各纳银商家可以在铁路、电报等公司沾些小小的股份,谁知道自己还未陈情,国公爷狮子大张嘴,开口就是一千万两。
叶昭不动声色,淡淡道:“十三行垄断海外贸易已久,所营不过靠官准二字,多有商家向本官怨言,言道十三行之银钱本就应充入国库。近来朝廷南北战事紧,到处用钱,朝廷上谏官请清查十三行的折子可是如雨后春笋,言辞激烈令人惊骇,如此下去,本官可维系不了众位许久。”
伍崇曜额头冒汗,虽知道这少年国公怕是危言耸听,只为敲诈自己等十三行商人,但若说他想办自己等人,只消一句话,就是杀头抄家。
叶昭又喝了几口咖啡,看了伍崇曜几眼,道:“十三行各家若鼎力助广东新政,则本官可担保,广州贸易蒸蒸日上之际,定是众行重新焕发生机之时。广州昌则各行昌,总比现今众行惨淡经营,又背负***之名,被民众痛恨强上百倍。”
伍崇曜默然不语,少年国公的话点的很透,一千万两算是给各行破财免灾,从今以后,国公对各行定关照有加,加之国公新政下,以各行与海外之联系,定然能摆脱目前惨淡局面,重现昔日辉煌。要知道现今十三行真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可一千万两,毕竟是个天文数字,又如何能轻易答应,自己答应了,十三行的同仁会不会答应?难道要伍家自己掏腰包?这些年被官府勒索,加之失去垄断地位后业务萎缩,伍家各产业都在亏损,要说现今总家产大概也就千万上下。
叶昭见伍崇曜默然不语,随即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若朝廷首肯铸钱一项,本官准备将广东钱局革新为西式银号,更名为广东银行,除却发行银钱,还将开借贷、储蓄、投资等业务,十三行凡募捐商人,均可再凭银入股,但除各家捐献之五百万两,招募股份亦不可超过五百万,以保官家之名。而我准备请良辅兄任银行首席襄理,管理银行一应事务。”若此条件十三行众商家仍不满意,说不得自己只能硬来了,虽未免凶残霸道,但为以后大计,却也顾不得了。
伍崇曜心下苦笑,边拉边打,边打边拉,少年国公这道行可真深得紧呢,自己等十三行商人,不过是官家玩物,身家愈丰,愈是人人自危,尤其与西洋诸国开战后,各行只怕早晚被官家所忌,各个倾家荡产。少年国公虽开价狠辣,但观其新政,看其言行,实在是给了十三行一条生路,一条焕发生机之路,从此可安心经营,在国公新政下,必可再放异彩。
可若不识抬举,这看起来漂亮文秀的国公爷难道是什么善男信女了?
伍崇曜再不犹豫,一抱拳道:“小人何能,被公爷如此看重,敢不尽心尽力效犬马之劳?筹募银钱一事,小人一力担当。”
叶昭微笑举起咖啡杯:“本官代广东千千万万子民谢先生大义!”
伍崇曜又哪里敢当?又是迭声惶恐告罪。
接着叶昭又同他聊了几句广州办学办医院之事,有那一千万两,五百万办银行,三四百万修铁路、电报线和港口,其余的自可用来办学校医院等等公益机构。
听着叶昭之言,伍崇曜心里暗暗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些银子拿出来是行善积德,比做军款或是令官家挥霍强之百倍,自己等十三行亦可从广州发展中受益,虽各家几乎都要捐出大半身家,可从此也就放了心,有国公爷在一日,断无官家以“***”之名秋后算账之理。
聊了多半个时辰,伍崇曜这才告辞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叶昭心里也畅快许多,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好办。
至于广东银行,现今实打实铸银元倒无妨,若以后真的发行纸币,自然要与其经营盈利类部门剥离。
叶昭自不会想到,几个月后资本八百万两的广东银行挂牌,官方五百万两,众行商又入资三百万两,而官方占股五成,众行商三成,他叶大帅却无端端占了两成,实在是筹办期间各家商议,均觉得大帅白辛苦一场未免过份,是以给大帅鼓捣出了两成股份。
其中自也有各行商人为求心安之缘故,大帅在银号占了股,那想也知道广府银行从此鹏程万里、前景不可限量。
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叶昭正准备起身去跟莎娃告个别,对面却突然坐了一人。黑色燕尾服,黑色礼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样貌。
叶昭一怔,下意识向后一挪身子,看向窗外,今日可是有四名亲卫在暗中保护自己,虎无伤人心,可自己狮子大开口,谁又知道伍崇曜会不会请杀手行刺?
来人轻轻把礼帽摘下放于桌角,露出乌云美髻和一张娇艳欲滴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可不正是苏红娘。
啊?叶昭险些叫出声,心头一热,随即就一惊,向四下看去。虽然是自己的挂名老婆,可实在是广西悍匪,自己在广东龙盘虎踞,震慑天下宵小,麾下数千精兵怕都是她眼中刺目中钉,谁知道她到底心思若何,会不会又虏掠自己,这次却是可以挟天子令诸侯了。
“别看了,你那四个蓝衣卫,刚刚都被我撂趴下了!”苏红娘笑容迷人,却令叶昭冷汗直冒,见她努嘴:“坐呀。”
叶昭只好无奈的坐下。
“这儿环境不错呀,景帅就是懂享受。”苏红娘笑孜孜的打量着周围环境。
叶昭干笑道:“不成器之至,不成器之至。”
“呦,您甚么时候这般谦逊了?”苏红娘笑吟吟的,“您摆在肇庆西北的两营火器兵,可逼得我喘不上气呢!”她笑容越来越甜,却令叶昭头皮发麻。
“这个,瞎指挥,纯粹瞎指挥。”叶昭赔着笑,又拍马屁道:“老婆大人何等风采?天下豪杰,万千甲兵当视若无物!”
苏红娘奇道:“咦,我在您眼里不是土鸡瓦狗么?您动动小指头,还不马踏桂林府,活捉苏红娘?”
叶昭才想起在罗阿妹面前的豪言,至于“马踏桂林府、活捉苏红娘”,乃是肇庆西北左江、右江二营高高竖起的旗帜,鼓舞士气之用,自己听了只觉浑身舒畅,颇有出了口恶气之感。
叶昭陪笑道:“老婆大人还不知道我?胡闹而已。”
苏红娘眼波四顾,对着正走向后厨纤腰翘臀诱惑无比的莎娃背影努了努嘴,“第几房了?”
叶昭苦笑道:“实话实说,老婆,活到现今,我可就你一个女人。”
“你会说实话?”苏红娘嗤之以鼻,显然觉得叶昭的话实在荒唐,撒谎都没边儿了。
叶昭也无奈,也是,换谁也不信自己到如今仅仅只碰过一个女人,而且仅仅一夕之欢而已。
“走吧!”苏红娘轻盈盈起身。
叶昭心下一凛,真是来抓自己的了。
无奈的站起来,和苏红娘并肩向外走。过道靠门口一桌,坐着四五名体格健壮的黑人小伙子,应该是船上苦力。当叶昭经过这桌旁时,突然低头用英文道:“他骂你们是黑鬼!”手一指苏红娘。
苏红娘可早就防备着这个小滑头使诈,见他低头就知不妙,伸手就抓住了叶昭马褂,谁知道嗤一声,马褂空荡荡被抓起,却是叶昭早就偷偷解了衣扣,随即叶昭回身就跑,苏红娘欲追,几名黑人小伙子都发怒的猩猩般咆哮着来抓叶昭和苏红娘二人,叶昭早就泥鳅般钻进吧台,开门跑向后院。
而苏红娘则开始乒乓动手,她手上包了红纱,自是不欲沾蛮夷肌肤。
叶昭进了后院,直奔正房,正房过堂屋东的卧室乃是莎娃所居,除了李嫂和她同住,自己还给了她左轮枪防身,可她从来都是将枪收起来,却不想自己今日要靠这把左轮枪来躲过一劫。
进了东卧室,叶昭脚步不停,就跑到南窗壁橱前,拉开抽屉,左轮枪果然在里面,子弹散落一抽屉,叶昭拿枪上弹,这时已经听到院中脚步声响,心里嘿的一声,不佩服不行,来的好快,这才一两分钟,几头蛮牛就被撂倒了。
若被红娘劫掠,自己的大计可说全盘泡汤,要说此刻生死关头一点不为过,抬头看向房内环境,叶昭脑子里闪电般冒出一个个反败为胜的念头。
一个箭步,窜到自鸣钟前,将时针分针全部拨到十二点,随即,“铛”颤悠悠的钟鸣响起。
叶昭再不耽搁,飞快跳到床上,轻巧开窗,一跨身跃出窗外,谁知眼见落地处竟然有一玻璃瓶,若踢到必然惊动红娘,半空中猛地一换脚,“噗”倒是没踩到玻璃瓶,可右脚钻心的痛,想是拧了。
叶昭咬着牙,蹑手蹑脚却又及快速的进了过堂屋,果然,“铛”的钟声中,红娘还在卧房门口,背对自己。
“不许动!动一动我就开枪!”叶昭将左轮枪对准了红娘背影。这都是一瞬间的事,谅红娘也会以为自己在房中暗藏杀机,拨动钟响掩饰自己的行动,突然从背后杀出,却是一击而中。
“我不信你手上有枪。”苏红娘淡淡的说。
“你可以试试!”叶昭咬着牙关,说真的,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心里什么滋味。
话音未落,黑影突然飘起,叶昭勾着扳机的手动了动,终于没按下去,而这时飘飘而起的黑影缓缓落地,却是燕尾服外套,礼帽最后轻巧巧落下。东卧室内,传来红娘的轻笑:“你呀,怎么没开枪?”随着笑声,红娘从房内翩然而出,白衬衣紧身红马褂,更显英武动人。
叶昭笑笑,慢慢收起了手枪,正色道:“我不能跟你去桂林!”
苏红娘奇道:“谁说要带你去桂林了。”随即蹙秀眉道:“怎地?你以为我抓你来着?小小年纪,倒是越发狐性多疑了!”
叶昭就有些讪讪,可自己再不是昔日在京城晃荡的二世祖,自然要百般谨慎。
苏红娘又嫣然一笑,风姿绰约,上下打量叶昭,“不过嘛,倒是长进了,今日算我栽你手上,你刚才若开枪,我可逃不掉。本想带你去我的地头谈事,现下你作主,寻个清幽之所,跟你谈笔买卖。”
叶昭有些尴尬,自己倒好似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道:“那,那去总督府吧。”
苏红娘娇笑道:“好啊,沾叶大爷的光,我这女反贼有幸一进两广总督府,真是人生快事!”伸手捡起礼帽,转个圈,轻轻戴上。
叶昭笑了笑,心下略有些歉然,却不好嬉皮笑脸说什么了。转身欲行,脚下猛地一痛,刚刚只是木木的感觉,这一动,却是痛入骨髓。
“怎么?脚崴了?”苏红娘忍不住抿嘴笑,叶昭也不理她。
苏红娘忍着笑走过来,“我背你吧!崴了叶大帅的金足,小女子罪过何其深重?”
“不用!”叶昭板着脸,苏红娘只得搀住他,慢慢行出。
连接院子和咖啡厅的后门处,莎娃正急匆匆进来,有人在咖啡馆打架,好像还追着厉害男人进了后院,可怎么回事?不免令莎娃担心。
见到叶昭无碍,莎娃才松口气,但见叶昭一拐一拐的被人搀出来,自然叽里咕噜好一通问。
叶昭比划着手势,嘴上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前面***的,叫李嫂找巡捕来处理。”
莎娃虽然听不懂叶昭的话,但见叶昭叫自己继续去煮咖啡,就听话的点点头,走的时候却不免多打量了红娘几眼。
咖啡屋外面有一辆四驹马车,四名亲卫却正从马车车厢中跳出。他们刚刚被打晕同车夫一起被绑得粽子般堵了嘴扔进车厢里,其中一名晕晕醒转,心下大急,若大帅出什么闪失,百死莫赎。思及大帅身处险境,他也不知道哪来的邪劲,竟然奋力吐出口中塞得严严实实的布团,又愣用牙齿将过肩一道绳索咬断,牙都崩掉了一颗,却不管不问。
绳索一去,他飞快用随身匕首割断了其余三人绳索,拳打脚踢,唤醒三人,正要去救护大帅。
苏红娘见几人从马车中跳出,更见到一名亲卫嘴角的血沫,心下一凛,他手下好强悍的亲兵。
“大帅!”几名亲卫飞奔过来,叶昭早就道:“是我一位好友,跟你们开个玩笑,莫当真。”又叹口气道:“大夥今遭了罪,我朋友胡闹,对不住大夥,晚点都去账房支银子!”
红娘也抱了个团团揖致歉。几名亲卫羞愧佩服,大帅的朋友好似是名女子,可真是高人!自己等有什么脸面支银子?今后可要好好修习艺业,自己等死不足惜,可今儿坠了大帅威风,难道还要有下次么?
红娘礼帽压得极低,他们自看不到相貌,现今听是大帅好友,就更不敢去瞅了。实则官府并没有红娘真实影像,所绘影像实在与红娘相去甚远,但红娘自是小心的紧。
车夫也被拎出来用水泼醒,他就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敢问,听大帅叫驾车回府,就急忙去坐上了车辕。
一路疾驰入城,驶往总督府后门。
叶昭在苏红娘搀扶下进院的时候,常顺等丫头仆役可就炸了锅,主子脚崴了,这还了得?整个府邸立时鸡飞狗跳,去传大夫的有之,哭泣的有之,去药库寻药的亦有之,可真是阖府沸腾。
苏红娘这个无奈啊,总算知道他这金贵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
“给我打盆冷水就好,都该干甚么干甚么去!我这儿有正事!”叶昭见苏红娘粉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上多少挂不住。
内院三间正房经叶昭改造,东卧房成了浴室,遍洒香精,那硕大的木桶每日丫鬟都要认真清洗一番。西卧房高床软卧,垂帘流苏,极尽奢靡。堂屋则山河屏风,紫毡软榻,精巧软墩,供小憩所用。
坐在软榻上,叶昭将右脚泡在冷水中,这才转向苏红娘问道:“想谈甚么买卖?”不知不觉今天这一闹,好像就生分了,老婆也喊不出了。
苏红娘却是轻轻叹口气,移软墩到了水盆前,伸手轻轻将叶昭的腿拉起,将叶昭的脚放在自己膝头,滑腻小手轻轻抓住,慢慢按揉,轻声道:“说你甚么好?没有你就没有红娘,你以为红娘是狼心狗肺么?怎么能异想天开到我来捉你!”
叶昭讪讪的道:“是我不对,给你赔罪了。”心知红娘现在处理崴脚的方法不对,但痒痒的酥酥的,可真舒服,自舍不得离开红娘的***小手。
想也是,红娘虽是习武之人,但那身子软的跟什么似的,怎会有崴脚的经验?至于帮别人治疗崴脚,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呀,官越做越大,疑心也越来越重,好,可也不好,要分对谁。”
难得红娘如此温柔,叶昭笑道:“对你,不用疑心么?”
“我若负你,天打雷劈!”红娘斩钉截铁的道。
叶昭心下更为歉然,却只能嬉皮笑脸道:“也没这么严重,我也答应你,哪怕有一天你真想借我的脑袋,那也尽管拿去。”
“又说混帐话!”红娘瞪了叶昭一眼,却是风情无限。
叶昭嘿笑着,就靠在了软榻上,慢慢闭上眼,享受着脚跟处柔若无骨,脚掌酥痒难当的奇妙滋味。
虽然叶昭又是摆起一副享受的大爷模样,苏红娘好笑之余却没有作声,她听说过好像轻刮脚趾能令人更舒服,就依葫芦画瓢,用那斩敌无数的雪白小手一个个揉弄叶昭的脚趾。
叶昭心里倒吸口气,舒服得险些***出声。
“还疼么?”苏红娘柔声问。
“有点。”叶昭含糊的说,在红娘面前撒谎可不容易,含糊些好。
苏红娘好笑的看着他,终于摇摇头,雪白小手动着,出了会神,幽幽道:“你说,咱俩会有一日战场相见么?你终究是官,我终究是贼。”
叶昭就睁开了眼睛,身子也坐起来,笑道:“我认为不会,官也可能变贼,贼也可能是官,成王败寇而已。”
苏红娘微微一笑:“本来啊,给你个天王的名份,还想有一天你能来帮我呢,可现下,倒是行不通了。我可也想过,把你抓桂林去,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
叶昭笑道:“怎么不甜?咱俩要说起来也是一场孽缘,可我想起你呀,心里就甜滋滋的。”
苏红娘轻轻点头,道:“是啊,孽缘,一点也没差。”
叶昭知道苏红娘为将来迷茫,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愿意与自己兵戎相见的,可自己坐镇广东,征讨她好像是早晚的事儿。
当下笑道:“你呀,就学学相公我,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过嘛,相公给你透个底,只要你不来犯我,相公多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还舍得伤你半根汗毛了?”
苏红娘无奈的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这家伙一路走来,可真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嬉笑怒骂间已经震慑东南半壁,天下河山,难道他真的视为玩物?……[(m)無彈窗閱讀]
第十二章 红裳不沾身
第十二章红裳不沾身
“找我谈甚么买卖?”叶昭缩回了脚,一时半会享受下还行,时间长了,红娘一个不耐烦,小粉拳轻轻敲打,怕就能把自己脚骨敲碎。
“我想去上海。”苏红娘语调很平淡,却令叶昭一怔:“去上海?”
不过叶昭随即就恍然,笑道:“发展‘地下党’么?”
苏红娘赞许道:“你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怎样,跟我走一趟?介绍些人与你认识。”
叶昭心中一动,可旋即就轻轻叹口气,现在可不是公子哥儿只管mi恋美sè之时,虽说自己看似优哉游哉的,但广州百废待兴,新政初开,实则所有重大问题都由自己决定,一时又如何走得开?
苏红娘见他神情,轻笑道:“倒也不必为难,等我从上海回来,再介绍人与你认识也可。”
叶昭点头,公平党的头面人物么,自己倒也真想见见,只是不会以这副面貌,这个身份同他们见面。柔声道:“注意安全,可要我派人护送?”
苏红娘微微一笑:“我还照顾得了自己。”
叶昭讪讪点头,红娘虽说在自己面前霸气内敛,但那铮铮傲骨却言行间自然而然流lu。
“主子水好了”浴室中,隔着门,有小丫鬟清脆的声音。浴室向外也开了门,主子每次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这已经成规矩了,不用吩咐,几个小丫头一桶桶抬了热水进来,也将洗漱用品准备妥当。至于浴室的土暖气,早就生上火,虽说是在广州,但寒冬时节洗澡,出浴时可冷得紧。
“你先洗我先洗?”叶昭问完就知道不妥,本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红娘风尘仆仆,就算在广州住处肯定也不如自己府里的洗漱条件,想令她在这里舒舒服服洗个澡。
“去洗你的吧”红娘瞪了叶昭一眼,虽没发怒,但显然还是误会叶昭的意思了。
叶昭干笑两声,起身一瘸一拐走过去推开门,浴室内的小丫鬟们早就退了出去。
“红娘,你进来看看。”叶昭对苏红娘招手,“过来呀”
苏红娘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奇怪的走过来。叶昭就领着她介绍浴室内的环境,“你看,这木桶洗澡可有多舒服,huā瓣香不香?这叫莲huā汤,前朝传下的方子,皮肤越洗越滑。这儿,牙刷牙粉,牙刷有新的,在这刷牙,下水就出去了……”叶昭一瘸一拐,却喋喋不休的卖力介绍自己打造的中西结合、现代与古典结合的“完美”浴室,苏红娘不觉好笑。
“这儿,里面有睡衣,看,这玫瑰红的合你穿,还有拖鞋,都是崭新的……”叶昭最后将苏红娘领到靠北墙的壁橱前,拉开壁橱,里面有各sè睡衣,其中一套鲜红绸子睡衣睡ku极为惹眼,倒还真是叶昭以苏红娘为假想目标订做的,但也不过做了好玩,却没想过真有一天红娘会来穿。
叶昭又一本正经道:“你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在这住一晚,明日我陪你游历广州城。你放心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去旁的房间睡。”这倒是叶昭的心里话,真希望红娘能好生洗去疲乏,安安稳稳睡一觉。
苏红娘盯着叶昭看了几眼,如水星眸好似能看穿叶昭的内心,幸好叶昭心中无鬼,坦然的很。
“好吧。”苏红娘轻轻颔首。
“那你洗吧。”叶昭又一瘸一拐的出去,带上了门,看得苏红娘又忍不住抿嘴轻笑。
……
躺在软榻上,尽力不去听那浴室隐隐约约的水声,免得自己胡思乱想,抄起本书,《资治通鉴》,胡乱看了起来。
翻着书,思绪却渐渐飘到了广东发展上,铁路一项,已经有来自印度的英国工程师开始进行测量规划等前期工作,铁路公司的组建事宜由李小村同英法商人在谈,而这几日,拜访自己的美国、普鲁士、葡萄牙等等诸国商人不在少数,都是来“利益均沾”的,自己也一股脑叫李小村去打发。
其实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与欧美诸国交往的官员商人都被贴上了“卖国贼”的标签,就好比伍崇曜,病逝的时候广州人无不额手称快。
若不是自己有勘定广州之功,有同英法联军血战中树立起来的绝对威望,现在的作为只怕名声也好不了。现在民间胡乱崇拜自己,有许多传言,自己是这个星宿下凡那个神仙转世的云云,自己做的就算再荒唐些,百姓也是盲目信服听从,是以才少了许多阻力。
但自己相信,随着广东新政的实施,同外界交往的增多,民众们这种极端排外的风气会慢慢改变。
极端排外,很多时候都是不自信的表现,现今中国的排外,看似民众自信过头,实则还是因为一种对外来不明因素的恐惧。
明天自己这个巡警的工作,就是去贴出大帅府传下的一些新告示,主要还是帮民众破除这些恐惧,例如西方夷人并无用人眼珠子做药引的习俗、西方夷人更不是魔鬼术士,只是面相同我神州民众不同等等。
只是很浅显的解释,但官家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一来许多官员本就懵懂,根本不懂西方科技何物,只能以神鬼之术解释;二来这些流言对于官员来说,只要不威胁他在地方上的统治甚至还可用来维护他的权威,那他们是不屑也不会去解释的。
其实在这个时代,平息流言的最佳途径就是官家的布告,叶昭想起小时候将书上铅字认为全是真理的朦胧时期,隐约觉得现在民众同自己时代的孩童差不多,对于外界的认识,只靠别人灌输。
不过这个时代不识字的民众占大多数,尤其是乡下,掌握话语权的是各路乡绅。
自己已经令广州知府郭敬之召集广州府的地主们“开会”,令他们不得在乡间散布流言,更划定了责任区,分片承担肃清流言的责任。其它道府,也要柏贵依次传令办理。
实则这只是临时措施,等以后乡间启méng小学办下去,那些教员才是真正破除愚昧的主力军。
自己准备筹备的第一所中等学校,自然也就是培养最初级教员的师范学院。
“想什么呢?”香气袭人,叶昭转头,眼前就是一亮,红彤彤罗衣,衬得红娘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sè绝丽,不可逼视。
“啊,我,我也去洗,你睡吧。”叶昭忙把目光转开,眼角余光,却瞥到那双小巧妖娆的红绣huā拖鞋轻轻挪动几步,想来是给自己让路,可那小步子是那么的youhuo,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自己心头,令自己心跳上一跳。
绣鞋雪足,直面这种真实古典韵味的youhuo之美,只怕任何现代男人都会冲动成禽兽,叶昭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要命要命,逃也似进了浴室。
叶昭刷牙的时候小婢们就换好了莲huā汤,等叶昭解衣入桶,很快,遮挡木桶的山河屏风上的衣服就被小婢们收走。
靠在包着天然海绵的皮垫上,倒是极为舒服,可想到这桶内刚刚坐过红娘柔若无骨的全裸娇躯,靠过这同一个靠垫,叶昭就不由得口干舌燥,摇摇脑袋,尽量不去想她,想广州政事,可脑子里总是闪过一幅幅绮旎图画,叶昭颓然的闭上眼,索xing任由思绪飘dàng。
从桶里爬出来,又用旁边小木桶的热水冲了下身子,这才擦拭干净,去壁橱取了睡衣穿上,本想就直接从浴室南门而出,寻地方睡觉去,可看着身下的凸起,叶昭就有些无奈,被小婢们见到,成何体统?
在浴室里踱着步,数起了绵羊,准备等情yu消散再出去,可踱没几步,脚下突然一滑,就摔在了地板上,“咚”一声,动静极大。
“主子,怎么了?”一直在南门外候着的小婢急忙隔着门问。
“没事。”叶昭想爬起来,谁知道右脚刚支撑用力,就钻心一痛,又摔在了地板上。
“主子?”小婢惶急的问。
“怎么了?”脚步声,红娘清脆娇柔的声音也到了东侧门前。
“没事没事。”叶昭连声说,这也太窘了。
但可能听到叶昭声音不对,一向警觉的红娘啪一声就踢开了门,红影一闪,已经进了浴室。
见到叶昭狼狈无比的正挣扎起身,苏红娘开始一怔,随即就忍不住好笑:“你呀,什么时候能有点将军样子?”走过来,搀叶昭站起。
叶昭右脚刚一沾地,就一蹙眉,苏红娘见状,略一犹豫,就伸双手到叶昭腋下,将叶昭举起,快步走出浴室过堂屋进卧房。
腾云驾雾般,叶昭好一会儿才醒过味,想说话,人已经被轻轻放在那精美繁复无比的云chuáng前,要说叶昭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chuáng了,古香古sè的云chuáng制作极为精良,围栏、chuáng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等全部镂雕huā纹,正面装垂huā门玲珑剔透,恢弘壮观。
“成什么话?”被一个女孩子如同提婴儿般这样拎来拎去,叶昭哭笑不得。
苏红娘却一阵风般又去浴室取了套睡衣扔uáng上,道:“换上吧。”转身去了堂屋。
等叶昭换上干爽的新睡衣,苏红娘这才又进了卧房,可明显俏脸憋着笑意,叶昭心下这个郁闷啊,怎么在她面前多丢人的事儿都有呢?
闷闷道:“我走了,你好生歇息。”
“就睡这儿吧,歇一晚脚就好了,再走来走去的,别加重了伤势,我去堂屋睡。”红娘见叶昭模样,倒也不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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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鹰犬和巾帼
“堂屋天寒地冻的……”叶昭犹豫着,“要不,我去睡……”,其实委实不愿,堂屋没暖气,哪比得上卧室的温暖如春?不过红娘虽练武之人,或许不惧严寒,但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叫小女子出去挨冻?
叶昭随即摇摇头,说道:“今晚都在这儿对付一夜吧,跟你说说话。”床很大,睡四五个人也绰绰有余,何况虽然这次久别重逢心情迥异,未到水***融之时,但毕竟与红娘有过肌肤之亲,更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不必太过刻意如同路人。再则说了,能有同红娘秉烛夜话的机会,也实在难得。
“好吧!”红娘粉腮微颔,倒是比叶昭洒脱多了。
当下两人各抱了条绣龙凤锦被,坐于大床的东西两侧,红娘踢掉绣花鞋时叶昭虽早早转过了头,但那“吧嗒”一声轻响还是仿佛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一下,麻麻痒痒。
叶昭欣赏着这副美人卧云床的美景,委实赏心悦目,笑道:“甚么都想说,可一时要我说甚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说说,你从关外到广东,可曾遇过危险?”红娘粉脸微含好奇,“奇袭罗刹人?真是你的主意?”
叶昭笑道:“你家相公荡魔天尊下世,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不然怎么会以文武为字?区区几个蛮子,何足道哉?”
红娘轻笑:“嗯,叶大帅上山打虎下海擒龙,洗澡摔跤跳窗崴足,真是好一条好汉呢!”
同红娘躺在同一张床上,虽被取笑,却也不觉得尴尬,叶昭微微一笑:“能与红娘同塌而眠,这天下第一好汉也当得。”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妥,就算是古代女子吧,不像后世动不动就讲感情,可这句话也好像自己得到她只是为了虚名,为了满足男人的虚荣心一般。
红娘脸上笑意渐渐淡去,缓声道:“坏了女反贼的清白,景帅得意的很呢!”
从叶帅变成景帅,叶昭心里就咯噔一下。
虽然确信红娘不会突然反目割了自己的脑袋,可骨子里,这可是桀骜不驯的女悍匪,芊芊素手上可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杀伐决断快意恩仇,只是自己嬉皮笑脸的令她莫可奈何,加之自己好似笨笨的,时时令她放下戒备,就好像爱护弟弟般照顾自己而已,可若引起她反感,谁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怎么能说是坏了你清白,咱们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么?”
叶昭忙分辩,却见红娘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回身躺了下去,淡淡道:“睡吧。”
叶昭无奈躺下,心说还真是喜怒无常,娶到这老婆可不知道是不是来折磨自己的?可细思量,红娘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又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却也真怨不得她不能真正同自己敞开心扉,就算自己,对这个公平党可不一样保留看法么?
清香袭鼻,叶昭辗转难眠,想着这些烦心事,又哪里睡得着?
却听红娘鼻息渐渐均匀,显然是睡去了。也难怪,红娘同自己不同,就算在花城战事最吃紧之时,实则自己都没吃苦,日子滋润的紧。而红娘,只怕很少能在这般舒适的大床上安安稳稳睡一觉。
若不然,就跟她去上海走一趟,相处时间长了,或许能解她心结。
红烛下,隐约见到红娘秀眉扬起,俏脸冷峻,好似睡梦中也在面对千军万马。
或许此刻的她才是真实的红娘吧,只是梦乡中只怕都在与人厮杀,这根弦未免绷得太紧了。
叶昭爱怜的看着她,心中轻轻叹口气。
屋顶上“咯”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叶昭知道,定是那野猫又来了,最早在府内屋脊上出现那次,被下人捉住,险些溺死它,自己见它可怜,令饶了它性命,还时常在屋顶摆些吃食给它,现在倒是隔三差五就来跑一圈。
唉,孤零零的,倒和自己同病相怜。
叶昭讶然的看向她,随即就明白,红娘,终日在生死线上打滚,又哪里有一日能睡的安稳了?名头虽大,却又有多少劳累辛酸?
“咦,倒忘了。”丽人环顾四周,仿佛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又见叶昭看着她,嫣然一笑:“没吓到吧?”
叶昭轻轻叹口气,柔声道:“红娘,来我身边睡吧。”将被子撩了起来。
红娘盯着叶昭看了几眼,没吱声,但却慢慢钻进叶昭被中,轻轻躺在了叶昭身侧。
可想起红娘终年奔波刀头舔血的凶险辛劳,她,才十九呢,在这乱世,虽为一方枭雄,可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肩上的担子怕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在后世,真正温室中的花朵,活的无忧无虑。叶昭满腔爱怜,柔声道:“红娘,你放心,有我在,定护得你平平安安。”
苏红娘侧过头,如水星眸静静看着叶昭。
“睡吧,在我身边,甚么都不用怕。”叶昭轻声的说。
红娘静静看了叶昭一会儿,星眸微翕,螓首又向叶昭臂弯里躺了躺,任由叶昭抱紧了自己。
“你……”红娘正想嗔他几句,却觉叶昭身子一震,吓了一跳,这家伙本就好色,可别憋坏了身子?
“你没事吧。”红娘轻声问。
红娘轻轻惊呼,却被叶昭舌头趁机滑入她小嘴中,贝齿香津,沁人心脾,叶昭拼命***,只恨不得将高傲美人儿的香津吃个干净。
叶昭尽情品尝着丽人红唇香舌,手向下捞住红娘轻盈的玉腿膝弯轻轻抬起,向下一滑,已经握住那自己想亵渎已久的巾帼雪足,轻轻把玩,盈盈一握,小巧妖娆,光滑如玉无骨如绵,那滋味真是难以言述,叶昭的手立时就酥了。
“别……”红娘俏脸通红,伸手去遮挡。
“听话……”叶昭喘着粗气说,此刻的他更像狼叔叔,身下的巾帼女英雄则成了小红帽。
“啊!”红娘痛得再次大叫起来。
红娘悠悠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不禁“咦”的一声,记得那色狼可是折腾了好久,自己虽早被他折腾的失魂落魄忘了时辰,可感觉自己昏厥过去之时应该已是下午。
“奇怪甚么?第二天了!”叶昭却是穿戴整齐,坐在黄梨木桌案前,锦绣马褂,淡青色开气绸袍,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红娘脸一红,垂下螓首,却见床头摆着几套衣裙,有燕尾服、红裙、旗袍,都是崭新的。
“你歇会儿,我叫厨房做早点,也不知道你几时醒,热的就没味儿了。”叶昭说着话站起身,准备去外面吩咐。
“不用。”红娘低声说,“有热水吧?我洗澡换衣服。”
“有,有。”叶昭忙颠颠跑出去叫小婢们给浴室加热水,自己则躺在院中藤椅上,闭目养神。
冬日暖洋洋的,院中倒也不冷。
两天没去巡捕局,十几天起早贪黑的努力算白费了,这个月饷银肯定没了,下月努力,下月努力吧。
在这个世界还从来没自己挣过钱呢,就说这个俸禄吧,总感觉是白来的一般,远不似去巡捕局开工能拿到银子那种感觉。
来到这个世界,总要自己挣一份月饷,哪怕就一次,也算没白重活一场。
微闭着眼,恍恍惚惚好似小憩了一会儿,脚步声响,叶昭才睁开眼睛,红娘雪白燕尾服雪白礼帽,娇美而又英气勃勃的站在他身边。
“饿了吧?不喜欢府里的吃食,要不咱出去吃点?”叶昭忙站起身。
“听你的。”红娘淡淡的说。
叶昭一怔,“听你的”?这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认识她,可就没听过这话?也难怪,多年戎马生涯,数千兄弟的统帅,大家都唯她马头是瞻,却是拿主意惯了。
叶昭看了看天色,道:“那?那去荣福斋吧,那地方小,可清汤面好吃,你空了一天的腹,吃油腻的可不好。”
“行。”红娘轻轻颔首。
出府叶昭又戴上了胡须,毕竟广州城太大,万一遇到哪个自己进城时近距离见过自己的百姓,可不乱了套?
离得近,叶昭就未用车马,同苏红娘溜溜达达出门,而前后左右,早有四名便装亲卫跟随,四人都穿的青布袍子,倒也不怎么起眼。
红娘虽没问,叶昭却是笑呵道:“跟我在一起呀,这打打杀的粗重活你就想都别想。”前晚的话叶昭可没忘记。
红娘轻轻点头,没吱声。
好似经过昨晚之后,红娘变了许多,再不笑孜孜取笑叶昭了。
叶昭心下大乐,感觉自己越来越有相公样,红娘越来越有娘子味儿了。
这条长街行人不多,毗邻总督府,自也不会有喧闹的商铺,青墙碧瓦,两溜大多住的富户人家。
这年代富户更是扎堆,和贫民区那真的是泾渭分明,不说其它,总督府左近治安就可令人安心,尤其是差兵时代,总督府一带那自然是巡城官兵巡逻的重点路段。
过了十字路口拐个弯,马上就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店铺招牌林立,行人也多,两名黑制服巡捕昂首阔步,其中有一位女警。但尽管如此,红娘礼帽压得也极低,却还是最惹人注目的人,衣白胜雪,那无形中散发的气质就令人侧目。
经过一家金漆招牌的全盛客栈时,苏红娘停住了脚步,道:“我的人在这里,红娘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却不想叛党们就住在总督府左近,胆子够大的,可也令人想不到。叶昭微微一笑,说:“我也去打个照面。”倒想看看红娘手下的人物。
“好。”苏红娘点点头。
谁知道不等两人进去,却是从客栈里快步闪出几人,三男一女,苏红娘见了眉头一簇,他怎么来了?
“嫂子,你干甚么……他是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英俊小伙子,黑府绸夹纱袍子,衬得他唇红齿白,只是有些阴柔。
年纪应该比红娘大,却喊红娘嫂子,叶昭不由得微微一怔,这是从何叫起?
“嫂子,借一步说话?”那小伙子走到红娘身边,叶昭眼神一凝,距离在五十厘米左右,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角度这是个人距离,比之情侣距离稍远,是比较亲近的朋友才能接近的距离。可在这个时代,他就显得太过殷勤了。
“不用,都自己人!”苏红娘笑孜孜的,对着其余男女颔首,又转头对叶昭道:“来,我给你介绍。”
指着后面一男一女“这是阿蔡、小青,准备跟我一起去上海的。”又对阿蔡和小青道:“喊叶大哥。”
阿蔡是一名彪悍壮实的小伙子,看起来就憨厚,小青文文静静的,但想来也是一把好手,应该是红娘的卫兵。
“叶大哥!”阿蔡和小青都抱拳,声音洪亮。
叶昭就笑,拱拱手:“咱都小声点,可别被巡捕抓个现行!”
见阿蔡和小青不知所措的样子,红娘轻笑道:“叶大哥喜欢开玩笑,可他说的话你们都得记住,在广州,可不比咱家!”
阿蔡和小青又急忙拱手谢叶大哥。
叶昭心下未免得意,同红娘的关系算是真正正常了,若以前,可不早讽刺自己了,又岂会维护自己的权威?
听到红娘介绍叶昭为叶大哥,那喊红娘嫂子的小伙子眼神就凌厉起来,但见叶昭嬉皮笑脸的,脸色才慢慢缓和。
红娘这才将叶昭引见给他,对叶昭道:“这是薛三刀大哥的弟弟薛明九,字展鹏,也是陆翁的螟蛉义子。”
薛三刀?叶昭这才恍然,原来是红娘冥婚对象的弟弟,怪不得喊红娘嫂子,陆翁的义子?叶昭忍不住小声问:“副相陆月亭?”
红娘耳力极佳,轻轻点头。
叶昭笑着拱拱手,“薛兄。”不知道薛三刀的弟弟怎么会成了陆月亭的义子,这个陆月亭,乃是广西名绅。中华天国,苏红娘为兵马大元帅兼统理院首相,陆月亭则为副相,不算自己这个挂名的天王,在广西头面人物中,陆月亭排第二位,听闻红娘的军费也多他筹募,而红娘虽然挂了首相之名,但实际上这位陆翁应该才是民治的第一把手。
“叶兄台甫如何称呼?”薛明九阴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看起来倒是亲热的很。
“乡下人,哪有什么字号?我叫叶阿大!”叶昭笑着。
薛明九疑惑的看着叶昭一身锦袍,叶昭就笑:“这都是大师姐给我买的。”压低声音,“大师姐要我在广州发展会党。”
薛明九这才恍然,点了点头。
“这说话不便,走吧,咱一块儿去吃早点,边吃边聊。”叶昭笑着招呼众人,想来红娘也饿了。
荣福斋距离全盛客栈十几步路,店面堂堂皇皇,金漆漆的招牌据说已经传了十几代,擦得一尘不染,阳光照耀下刺人眼目。
叶昭等一行六人进了大堂,寻靠北墙的僻静桌台坐下,临近几张桌无人,也好说话。
四名亲卫,有两位留在外面露天摊的茶铺喝茶,两位似朋友般走在一起的则也进了店,坐在靠窗位置,要了两碗汤面。
叶昭心里暗笑,倒也难为他们了,又不是专业间谍,没自己吩咐自不能被薛明九等人看出来,可只怕时间长了就会露馅,等出了荣福斋,与薛明九等分道扬镳就是。
现在早不早晚不晚的不是饭口,几碗清汤面很快就端了上来,薛明九却一直打量叶昭,这时又问道:“叶兄,在这广州城可不比别处,那景祥只手遮天,乡绅民众可都被他灌了迷魂汤,他手下爪牙又多,叶兄欲发展我党众,可有良策?”
那边阿蔡也恨恨以拳击掌:“这厮乃大清国第一鹰犬,没有他,咱早杀入广东了!”
红娘慢条斯理的小口吃着面条,如水星眸似笑非笑的在叶昭身上转了两转。叶昭就有些无奈,喜欢看自己笑话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叶昭却是大咧咧道:“这个景祥嘛,无能的很,不足为虑,我要摘他的脑袋易如反掌。”后一句倒是实话,只看自己舍不舍得自杀。
薛明九等人都是讶然,阿蔡更和小青对望一眼,自是同一个念头,这家伙大言不惭,难堪大用。
薛明九目中终于露出一丝鄙夷,不再理叶昭,而是转头问红娘:“嫂子,这两晚您去哪了?可把我急坏了!”
叶昭感觉得出,薛明九一直在套自己话,或许“叶”这个姓氏令他变得极为敏感,那就是说,他对叶昭叶文武这个红娘的挂名相公充满了敌意,刚刚,或许就担心自己乃是叶昭。
也难怪,虽然他一直未见过“叶昭”,可能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但抢了哥哥的位置,他又怎么可能对“叶昭”有好感,何况看得出,他对红娘可不仅仅像是小叔对嫂子的感情。
果然,那边红娘问道:“你怎么来广州了?”
薛明九就叹气道:“我,我不放心你。”那个坐在他身边獐头鼠目,比瑞四还猥琐,红娘一直未介绍给叶昭认识的想来是他的跟班,这时节就赔笑对红娘道:“夫人,我家公子听说您要去上海,可一天都坐不住,这不就前后脚追来了么?他对您,可真是……”说着叹口气。
红娘就笑了,笑得很甜,笑孜孜看着陆家这个跟班。
薛明九等人脸色都变了,薛明九知道,“嫂子”尚能给自己几分面子全靠亡兄的关系,正因为如此,自己也就有恃无恐,希望有一天能感动她。可你陆阿福呱噪什么?这不作死吗?可真不知道俏罗刹举手伤人命的可怖么?……[(m)無彈窗閱讀]
第十四章 越南来使
“咦,大师姐,你这碗汤面虾肉倒多。”叶昭突然指着红娘面前的蓝花白瓷小碗,大惊小怪的。
红娘一怔,有些无奈,目光终于从陆家跟班身上收回,气氛陡然一松,刚刚那一刻,这桌就好像有气流翻涌,薛明九等人都有些透不上气的感觉。
“给你。”红娘就将面里的虾肉挑出来一筷筷送到叶昭碗里。
叶昭很坦然的端起碗,一个吸溜,虾肉就都被他吞下了肚。阿蔡和小青都惊讶的睁大眼睛,薛明九脸色极为难看,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可刚刚感觉得出,若不是叶阿大打岔,阿福肯定要吃个大亏,若是在郊外无人之处,只怕舌头都保不住,嫂子这般决绝,未免令人无趣。
再看嫂子跟叶阿大这般亲昵,薛明九更是冒火,嫂子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也从没有男人敢跟她说笑,可这个叶阿大,何德何能,竟然能吃到嫂子的口水?就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这也是嫂子破天荒第一遭对男人好,而且好的过份。
陆阿福早就被吓傻了,他就算再迟钝刚刚也感觉到了危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等红娘目光转开,他大汗淋漓,身子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甚至大夥吃过面结账之时,他的腿还在瑟发抖,好半天才费力起身。
出了荣福斋,红娘和叶昭到一旁叙话,薛明九等人则远远等候。
暖日生氲,碧空如洗,今天端得是一个好天气。
可是,又要与红娘分别了。
叶昭叹口气,爱怜的看着红娘俏脸,说道:“红娘,若不然你就来广州吧,帮我出出主意什么的,若实在想领兵,我选几营甲兵任你驱策,在我身边,我总能安心些。你放心,虽然现在我不能保证甚么,但几年十几年后你就知道,我可不是什么鹰犬。你信么?”第一次对人剖心明志,昨晚之后,倒真感觉和红娘可以无话不谈了。
红娘轻轻点头:“我信你。”
“那?”叶昭不由得有些期待。
“以后再说,好吗?”红娘语气柔柔的,竟然有几分求恳。叶昭心下大畅,其实想也知道,红娘重情重义,又岂会为了儿女私情抛弃出生入死的兄弟?
“那万事小心,若危急关头,你只管报我景祥的名号!”叶昭一字字的叮嘱,他说的自是最危急时刻,比如万一红娘被清廷捕获,那说不得,自己说什么也要保下她。
叶昭的意思红娘自然懂,轻轻点头,被人呵护保护的感觉,就好像暖暖的春风,内心坚强如红娘,心里也柔柔的,软软的。
“干甚么,你们干甚么?”荣福斋门传来吵嚷声。
两名黑制服巡捕正不由分说扭着陆阿福走,薛明九、阿蔡和小青上前劝说,乱成一团。
“你干的吧?”苏红娘无奈的看着叶昭,出面铺前叶昭落在后面偷偷和亲卫嘀咕了几句,自然逃不过红娘的目光。
叶昭微微一笑:“你不是要惩戒他么?何必脏了你的手,要他舌头?手?脚?我帮你办了。”
“算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红娘摇摇头。
叶昭就笑:“那行,关几日就放了他。”
叶昭和红娘走过去的时候巡捕已经强行扭走了陆阿福,薛明九急得团团转,对红娘道:“嫂子,咱们快些走,阿福是个软骨头,受不得刑,可别一转眼就把咱们卖了!”
红娘微微蹙眉:“你留下,打探消息,设法救他出来,若真供出了咱们,偌大广州城,还真能捕了你不成?”
薛明九白皙的脸上涨红,尴尬的道:“那,好,好吧。”转眼就看到叶昭,眼睛一亮:“叶兄弟是本地人,可有什么路子?”
红娘淡淡道:“他另有机密在身,帮不得你。”
薛明九默然。
叶昭一拱手:“大师姐,薛兄,阿蔡、小青,就此别过,发财发财!”
阿蔡和小青都笑着抱拳:“叶大哥珍重。”自从见到娘娘与叶昭的亲昵,两人爱屋及乌,倒是看着叶昭越发顺眼起来。
叶昭一笑,转身大步而去,心里却惆怅无比,可不知道下次同红娘见面又要什么时候。
“牡丹园”是叶昭给总督府西路一间跨院起的名字,这间跨院此刻正大兴土木,正房被扒掉,准备起一座三层洋楼,名为洋楼,实则当然是古香古色满是东方韵味的阁楼,只是架构宏大,房间众多,给排水请洋人工程师设计,而广州城内,已经开始筹备第一个自来水厂,虽然仅仅能供应总督府一带富户区,却也令诸国商人惊诧了。香港岛英国移民一直为饮水抗议,但因财政拮据,港英政府承诺的自来水厂迟迟不见动静,反而要落在广州之后。
站在牡丹园外,叶昭点了根雪茄,琢磨着以这些工匠的效率,虽然牡丹楼竣工时自来水厂肯定办不起来,但管道架好,等自来水厂建成后接进来就是。
现在的广州,饮水倒不是问题,尤其是富户区,水的卫生也不成问题,建设自来水厂不过是抛砖引玉,令广州人新奇事物见过了,麻木了,对于一些变革也就习以为常。将来改善全城卫生,比如铺设渐渐涵盖全城的自来水管道,也就只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了。
只是短时间内要说自来水通到普通人家不可能,只能采取老办法,分片架设自来水龙头,低价将水售予广州市民。
自来水厂完全官有,先期投资自然第一批通自来水的富户们都出了力,准备办成带有公益化性质的薄利企业,能维系水厂维护发展及开支就好。
随着广东大开发大发展,叶昭相信广东民众都会从中受益,就业机会、创造财富的机会都会不比以前,虽说在这个年代,老百姓能有一口安稳饭吃就很容易满足,但自己的目标可不能仅仅止于此。
至于令乡绅们减租减息,自然势在必行,土地兼并的情况自己也要解决,但要采取比较温和的办法,更要慢慢来。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主子,越南使者候着呢。”常顺恭恭敬敬垂手侧立。
叶昭微微点头,越南使者阮伯斋已经来广州几日了,一直在越南馆等候拜见。
虽然越南使臣朝贡的正常路径乃是由广西入境,但实则因为“护送师船来粤”、“押送三名水匪回广东”等诸多原因,越南使团曾多次来广州公干,越南馆在广州南门内,越南使团在广州内一待就待上好几个月,观光之外,旨在完成越南国王下达的使命。
而现在广西沦与贼手,云贵不稳,越南来的使团却也只有广州一条路径,何况叶昭派去的赴越使者早就发了公函,广州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一应夷务,自然来广州办理。
此次越南使团的头面人物就是阮伯斋,乃是礼部侍郎,伯斋二字乃是用中文取的字,至于本名,发音怪异,叶昭听过就忘了。
“嗯,也差不多了!”叶昭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雪茄,常顺忙伸双手,毕恭毕敬接过烟灰缸。
越南来中华的使者挑选极为严格,越明命帝曾赦令,如清使必须精通语文,贪鄙之人只会遭到他国的蔑视。这是因为如清使不但要与中国官员一起吟诗作对,还要与来自朝鲜等国的使臣切磋诗文,自认应排在朝鲜等国之前列在中国朝贡国第一位的越南君王们自也将这吟诗作对的风雅场所当成了战场。
阮伯斋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略黑,但浓眉大眼,挺耐看,应该是越南美男子,中文说的极为流利,若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怕多半将他看为国人。
“下邦使臣阮伯斋参见将军大人!”见叶昭进偏厅,阮伯斋忙躬身见礼。
这几日自有官员接待他,接风宴广东巡抚柏贵亲自到场,也算面子给了足足的。
“不必拘礼,远来辛苦,坐!”叶昭落座后,微笑打量着他。
小婢奉上香茶,那釉上彩骨瓷茶杯令阮伯斋就一阵赞叹,中原地杰人灵,瓷器工艺令人叹为观止。
阮伯斋又看向叶昭,拱手诚挚的道:“将军威名,下官心慕之,将军破罗刹,克英法二夷,播中国之威,扬天朝之德,鄙国国主也甚为钦慕。”打量着这位少年统帅,阮伯斋是极为吃惊的。
虽然第一次中英战争后,越南国内对北方这个强大的帝国渐渐怀疑起来,但毫无疑问,从古至今,获得中国皇帝的册封乃是稳定越南国王皇权的唯一途径,获得中国皇帝的册封,国主才能确立对内对外的权威,就算这个帝国越来越表现的虚弱无力,对于越南国,仍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
宗主国衰落,越南君主臣子都极为忧心,就算在内心一直认定越南国与北方宗主国平起平坐,可若失去了北方帝国的庇护,阮朝只怕也是大厦将倾。
可不是,保乐州农氏一族连横黎朝旧部之后突然起事,听闻乃是广西发匪被驱逐南遁而起,若不是北国动荡,越南国又岂会如此灾祸连连,战乱纷起?
如今听闻中国南疆平定,国主及众臣都大大松了口气。
而自己对面的这位漂亮文秀的少年贵胄,就是传闻中战胜西洋红毛鬼的统帅,阮伯斋又如何不吃惊?
来中国之前,国主再三叮嘱,要仔细观察名叫景祥的这位中国统帅,看是何等人物,所言所行,事无巨细,都要记下回禀。[(m)無彈窗閱讀]
第十五章 恶人的新玩具
“我写信给贵国国主请善待法兰西传教十一说,非惧法夷强横,但我东方礼仪之邦,岂可乱杀乱捕?这国家之间,有国家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有这么一门规矩。若担心其异教邪说盅惑人心,只管逐出去就是。”
叶昭品着茶,淡淡的说。
阮伯斋实则对于嗣德帝滥杀传教士也不怎么认同,但自不会在叶昭面前指摘君主之非,更为其嗣德帝辩解道:“法兰西传教士邪魔附体,心智顽固,死也不肯离去,何况那些教民也都铁了心的诈护,无奈,才出了这一了百了的下策。”
叶昭微微点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大清又何尝不难?这千年未遇之变局,西夷来势汹汹,满脑子又都是些邪魔外道,可能怎么办?只能和他们立规矩,不能全由他们说了算,可立了规矩,方子圆了咱都得守着不是?一样的理儿,这规矩立好了,他捏着鼻子也得守。其中的差别不过立规矩时到底是咱作主呢,还是他话事。”
阮伯斋连连点头,他一直也觉得同西夷打交道,躲着藏着不是办法,签草约应付人家更没门,你是在应付事,可人家真拿那一款款的章程做真。
叶昭放下了手中茶杯:“总之这世道再怎么变吧,可万法不离其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伯斋受教了!”阮伯斋拱了拱手,一脸的求知欲,中国本就地杰人灵,可偏偏对书籍管理极严格,记得二十多岁时看了本粤刻西厢记,当时心驰神往,中华果然都是风流人物,就算这男女之情,也可以这般百折千回缠绵缱绻。
军国之事,就更比不得了,就算皇上自称大越皇帝,自认南方霸主,可君臣谁心里不明镜似的?在中原人眼里,越南实乃蛮夷之地,国卑人微,这心里隐隐约约的自卑感和希望中原王国认可的虚荣感,自交南脱离中原版图后可就在一个个崛起的部族中生根发芽丶挥之不去。
阮伯斋又一脸求肯道:“将军大人,伯斋此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国国内乱贼纷起,私出外夷,诱教为匪,国主心急如焚,此因中原王威未至,以致匪民不服教化,国主恳请将军提一精锐天师富春耀武,则百夷皆服,安南无忧。”
叶昭却不知道越南黎朝旧部闹得这般厉害,竟然使得嗣德帝向自己求援,现时老挝山区等地部落在越南人眼中也为蛮夷,而叛乱的黎朝旧部多从老挝山区发展力量,是以阮伯斋才有“乱贼私出外夷,诱教为匪”之说。
不过想来嗣德帝也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派兵帮他平乱,而是这些年未向中原朝贡,现今黎朝旧部起事,他担心黎朝后嗣获得中原册封,那可就糟糕透顶,是以才有来中原班师一说,借此机会向越南各部族宣示,他阮福一系还是中原承认的越南国主,慑于宗主帝国之威,一些蠢蠢欲动的部族自然会息了野心。
琢磨着其中的关窍,叶昭脸上不动声色,谈淡道:“越南国之请本官已知,待本官细细思量。”
阮伯斋忙道:“是,是,下使明白。”现今广西道路闭塞,粤兵只能走海路赴安南,不过却比陆路更快,从广州到中南第一港口沱淡港,顺风的话,只需五六天航程。
“还请将军怜我国主赤诚,动恻隐之心,行上国之事。”阮伯斋心里实在担心,不知道这少年统帅所思所想。当今国内局势,若无这个宗主国的明确表态,可不知道要乱到几时,甚至乎星火燎原危及阮朝基业都有可能。
叶昭微微点头,道:“伯斋放心,我自有思量。”
阮伯斋不敢再说,又同将军大人算了几句闲话,回了几句越南风土人情,这才起身告辞。
阮伯斋刚走没一会儿,常顺就颠颠进来报,“主子,外面有位陶夫人求见。”常顺满心的奇怪,不知道这陶夫人何许人也,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来国公府递帖子?但这位陶夫人也真不同寻常,就下了马车在侧门旁等候,见她雪腻酥香的风华,常顺才不敢怠慢,倒真的跑来通报。
陶夫人?锦二奶奶?叶昭微微一怔,她可从来没登过总督府的大门,这次是第一次正大光明来拜见自己。
叶昭略一琢磨,便道:“有请。
常顺瑞四等都是察言观色的人尖子,不然如何能在众奴仆中脱颖而出成为小王爷的长随?见主子并未露出异色,常顺就知道主子识得这位锦二奶奶,自己可要加倍小心伺候。
主子青春年少,锦二奶奶又是那般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人儿,想也知道里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
是以常顺迎锦二奶奶从后门进府时可就极为殷勤,几乎就将锦二奶奶当主母对待了。
“贱妾见过国公爷!”进了花厅,一袭翠绿曳地烟罗纱裙,锦二奶奶盈盈下拜,娇声软语,体态风流。
“不必多礼。”叶昭摆摆手,等奉上香茗的小婢退下,奇道:“你怎么来了?佛山的事有变故?”前几日瑞四回报,铁厂筹备极为顺利,估计一两个月后就可开炉。
叶昭刚刚接见阮伯斋,自然换了身国公朝服,勘定广州,被赐三眼花翎,石青色四爪蟒服,在锦二奶奶眼里,更衬得他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回公爷话,佛山诸事齐备,那英夷工程师倒也尽心尽力,金凤不在,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叶昭做个手势,道:“坐下说话。”其实如果q料到有今日也就不会去敲陶家这点银子了,铁厂完全可以由广府银行来投资,当然,那等筹备起来怕要比现今晚上一两年。
锦二奶奶柳腰轻摆,摇曳生姿,轻轻坐于茶座旁。
叶昭又问:“那你找我,是有要紧事吧?”
锦二奶奶不由得心下感叹,这恶人倒也七窍玲珑,可惜了一副聪明身。不过想想认识这恶人,实则自己并没有吃什么亏,铁厂开工在即,银子十年八年内必能收回来,还多了一份财源滚滚的产业,尤其是同这恶人牵绊在一起,还真不用为生意上的事操心,一应销路,这恶人自有解决之道。
认识了这恶人,自己眼界更加开阔,就现在,遇到天大的难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恶人。
也只有他能帮自己。
“说吧,什么事儿?能帮的我一定帮。”不管怎么说,夺了人家家产,多少有些歉意。再想起当初把这小女人吓晕过几次,叶昭好笑之余也未免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锦二奶奶犹豫着,终于开了声:“公爷,贱妾有一哥哥,唤作荣春霖,在两粤一带行商,三个月前,他与几位朋友合夥办了一船布匹染料贩卖去安南沱淡港,谁知道一去无返,贱妾家人多方打探,却杳无音信,至今不知是生是死,若生,现在何处?若死,尸骨何在?”说到这儿,锦二奶奶眼圈微微有些红,毕竟是亲哥哥,血脉相连,感情虽不怎么好,但生死未卜,锦二奶奶也不由得心下难受。
“贱妾苦思无计,也就,也就公爷能帮贱妾,只是贱妾来得莽撞,公爷要怪罪,金凤甘愿受罚。”锦二奶奶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很快忍住悲声,轻声求告。
叶昭端起了茶杯,品了。,又放下,道:“你消息倒也真灵,知道越南使今天拜会我?”
“是。”锦二奶奶垂下了螓首,精致金坠耳环衬得她雪白光洁的玉颈更为迷人。
叶昭又端起了茶杯,锦二奶奶这是希望自己跟越南来使通通气,令他归国后帮助寻找荣春霖踪迹。
“据你推测,容么子为何迟迟未归?”
锦二奶奶就轻轻叹口气,道:“安南一带现今乱得紧,官兵贼匪蛇鼠一窝,听闻前几年,就有商船被其水兵劫掠,船上二十三人被其诬陷为海盗害了性命,更莫说现今盗贼蜂起了。可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只为利润丰厚,就一定要走这趟船,金凤劝过他,他就是不听。”
叶昭默默地点头,本来心里一个隐隐约约的计划渐渐成型,在阮伯斋请自己派兵去越南为嗣德帝壮胆撑腰时,自己就冒出一个念头,现在,这个念头渐渐坚定起来。
定海号已经交接,就在前几日,水师营还驾驶定海号去琼崖转了一圈,当然,定海号上的英军教官团还未撤离,但马大勇呈上的章程称,各岗位水兵已经基本学会了操作,并且确定了各岗人选,如帮带大副、驾驶二副、枪械二副丶正副炮弁等等等等。
现今定海号自还离不开英军教官团,但去越南走这么一遭,不失为一个好的锻炼机会。
一艘三等舰、几艘火轮船组成的广东水师在中国海已经是一支很强横的力量,早早在越南宣示中国海军的存在,可以令一直意图染指越南的法国佬更加谨慎,不得不考虑侵入越南时会同中国再一次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
这一趟,自己却也要走一遭,带上些商人,争取在越南圈起真正能体现中国存在感的势力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