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千虎贲
瑷珲城都统行辕偏厅。
额尔赫刚刚被捆到叶昭面前时还挺横,仰着脖子,一脸的不忿,看他皮肤白皙,细皮嫩肉的,可不似巴彦嘴里说的什么乌云河勇士。
“拉住去,鞭一百。”叶昭正眼都未看他,品着茶研究着手里的地形图,现今罗刹人龟缩在黑龙江下游各个据点,最前哨的自然是曾经大破赵景忠部的海神山城,集结精锐部队及哥萨克士兵总有一两千人,又修筑了炮台,强攻的话就算破城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现今各处边民氏族都接自己严令,不许与罗刹人交易,其粮食补给听闻是从东面海上而来,想是来自日本。
库页岛南,就居有日本渔民,只是不知道今世穆拉维约夫有没有同日本政府签约共享库页岛,不过罗刹人从日本海北部各岛购买粮食是一定的了。
这条补给线自己若能掐断,罗刹人也只有求和的份儿了,可惜自己渔船都没几只,却也只能想想罢了。
就在叶昭乱琢磨的时候额尔赫被带了上来,见到叶昭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叫人拉出去鞭自己,额尔赫肺都快气炸了,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羞辱过,大声喊道:“景祥!你别不知好歹……”话音未落,旁边的小兵就气得七窍生烟,敢直呼将军大人名号?这不活腻了么?“啪啪啪”几个大嘴巴就抽上去,把额尔赫抽的当时嘴里就冒了血沫。
额尔赫更做梦没想到一个小兵就敢殴打自己,被打的怔住,脸上火辣辣疼痛倒是不觉。
叶昭这才抬眼看过来,挥了挥手,说道:“全部鞭一百,留瑷珲城为军奴!”
众小兵立刻“喳”一声,随即如狼似虎般将额尔赫等人推了出去。
叶昭又转头看起了地形图,直到莎娃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饿。”却是用中文说的。
叶昭愕然转头,才发现厅里已经燃起了红烛,外面已经黑幕降临。
莎娃碧眸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直把叶昭弄得哭笑不得,倒真是心宽,饿了就颠颠跑来跟自己讨吃的,怎么感觉跟自己前世养的小狮子狗差不多?
不过叶昭自己却也饥肠辘辘,刚才却是不觉,起身道:“那走吧,去吃饭!”
莎娃好像听懂了,立时兴高采烈,跑在前面带路,却是轻车熟路直奔餐厅,叶昭更是愕然,这神经也太大条了吧?两世为人,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儿。
苏纳来报蓝玉到访时,叶昭正在书房翻阅春秋,颇有些关公的闲情雅致,实则却昏昏欲睡。中午时分,本就该睡午觉的不是?
莎娃却搬了把椅子坐在叶昭身边,颇感兴趣的摆弄着叶昭的玉扳指。
没办法,几夜没有碰她,好像莎娃也知道了叶昭不是什么坏人,现在最喜欢颠颠跟在叶昭身边。也不怨她,孤身异国他乡,想来孤单又恐惧,偏偏两名旗人妇女对这夷女整日冷冰冰的没个好脸,偶尔和玛德教士在一起,遇到的兵勇更是各个面露凶光,令她不寒而栗,也就跟在叶昭身边还有些安全感。
叶昭看书,她却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不时蹦出几个中文字节,却是跟玛德教士学的。
叶昭嫌她唠叨,就把手上玉扳指给她玩,莎娃这才安静下来,将叶昭的玉扳指套在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比划着大小,倒是玩得自得其乐。
其实有这么一位金发碧眼的小美女在身边说话,叶昭心里倒不厌烦,人总有寂寞的时候,异性相吸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对莎娃没什么非分之想,但她在身边唠唠叨叨的,倒也挺有意思。
只是令叶昭好笑的是莎娃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中国精神,倒是吃好睡好,天天倍儿有精神。
苏纳敲门进书房,不小心见到莎娃正伸懒腰,那劲爆的几乎撑破旗袍的身材,令苏纳一呆,急忙转过了头,心怦怦直跳,这碧眸美女,实在别有一番妖魅风情,令人见了心生邪念。
“蓝玉到了?好啊,出去会会他。”叶昭笑着起身,而莎娃也忙站起来,准备跟叶昭一起走,叶昭比划着手势:“你,留下。”
两人之间的沟通也日渐默契,莎娃看手势就知道又是什么自己不能去的场合,只好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好像是抗议,但还得听叶昭的话乖乖的坐回了椅子。
蓝玉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斯文秀气,仪表不凡,乃是京城一位多罗郡王的三子,郡王病故,蓝玉四弟降袭多罗贝勒,蓝玉的爵位却不过是奉国将军。
不过同几个月前第一次和叶昭会面不同,蓝玉这次却是亲热的很,见叶昭进了花厅就笑着迎上来,执手礼,和叶昭轻轻碰肩,嘴上更称:“小王爷吉祥。”
这小王爷的称呼只有叶昭最亲近的朋友才会喊,毕竟叶昭未封世子,从理论上说,如果福晋再生一位阿哥,亲王又偏心偏爱,那叶昭也不见得能袭爵。
不过叶昭心里虽诧异,脸上自不显,笑道:“三哥,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也叫的亲热些。
蓝玉却瞪起了眼睛,笑骂道:“还是拿我当外人!你说我为什么来的,还不是额尔赫那王八蛋?他的脑袋呢?我带回去给他姐看!”
叶昭实在有些猜不透蓝玉的心思,一边令人奉茶请蓝玉坐了,一边道:“额尔赫罪大恶极,我鞭了他一百,现在还在养伤,等伤好后,留在瑷珲城终身为军奴,还请三哥勿怪。”
蓝玉皱眉骂道:“怎么没抽死他个混帐东西!”
要说一百鞭刑,体质弱的经不住死于非命倒不少见。
叶昭端起茶杯品茶,却是思量他的来意。
蓝玉这时就叹口气,说道:“小王爷,我跟您说实话吧,您刚来关外的时候,老三我确实瞧不起您,京里的阿哥们,在我眼里都是混账,跟我们家老四一般,驾鹰玩鸟抽鸦片,就会讨老爷子欢心。又哪里会打仗了?”
“那时节我就想啊,咱们这郑亲王家的阿哥统兵和罗刹人交手,可不胡闹嘛?关外土地我看要拱手送给罗刹鬼了。可没想到,小王爷竟是天纵奇才,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这才几个月?就打了许多胜仗?是我有眼无珠,前次得罪莫怪!”
他说的诚恳,说着话,更站起身来拱手就是长长一稽,说道:“蓝老三混账,给小王爷您赔罪了!”
叶昭起身避过,微笑道:“三哥太抬举我了,不敢当。”要说识人,叶昭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如叶名琛这等官场打滚数十年的封疆大吏,在香港岛危机之时,被叶昭当头棒喝,当时恼怒,过后细想想,却上折子为叶昭遮掩,把富良好一个郁闷。这也赖叶昭有些了解叶名琛的性格对症下药。
而现在看蓝玉,叶昭也能感觉到,他这话怕怎么也有七八分真心。
那边蓝玉又笑道:“小王爷想必以为我来是为额尔赫求情的,那却是错了,额尔赫那王八蛋,我恨不得自己砍了他的脑袋,边民各部上缴毛皮,本是常制,我三姓副都统衙门也有赏银发下嘛,可被这混帐东西一搅合,倒好象我欺压边民了!我蓝老三虽说也混账,但也分得清事由轻重缓急,小王爷正跟罗刹人一刀一枪的搏命,我怎么会在背后拆您的台?乱了军务,我可也没脸去见老祖宗啊!”
叶昭微微点头,却不想蓝玉还真是个明白人,可全不像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
蓝玉又豪气的道:“小王爷,以后若有什么差遣,只要你一封信,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蓝玉没二话!”
叶昭笑道:“多谢三哥了,不过额尔赫一事怕累三哥在嫂子面前受窘了吧?”
蓝玉就笑,颇有些讪讪,挠着头道:“也不瞒你,闹的可凶着呢,不过你没砍了那混账的脑袋,算是给老三我留了面儿,回去我也有法子治她。”
叶昭倒越发喜欢蓝玉的性格,笑道:“三哥,就喊我景祥吧。”
蓝玉连连摆手,说道:“使不得,几年后你必定封世子的,难道我到时还要改口?这称呼嘛,叫甚么都无谓,贵在知心。”
叶昭正要再说什么,偏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差兵急步进厅,打千道:“报!海神城罗刹大队出城,奔瑷珲而来!总有千余人,约有半数火枪兵,四分之一数骑兵,距离瑷珲尚有一日半的路程。”
叶昭一怔,海神城就是罗刹人最前沿的那座毗邻海神山的城堡,不知道罗刹人自己起的什么名,新军团勇都以海神城称之。
怎么突然倾巢而出?这可不是穆拉维约夫的作派。
蓝玉却吃惊的张大嘴巴,还有一日半的路程,这讯息就到了?关外之地,可没有烽火台传递警讯。就算有烽火台,怎么对方人数器械都能描述得这般详尽?
他自不知道叶昭将什么旗语消息树千里镜啸声飞鸟等等花招全用上,每隔里许就有情报点,在海神城到瑷珲城之间遇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情报人员的监控,是以以往每次与罗刹人交火,新军团勇都能极快部署军力,几乎次次占据上风,直到现今打的罗刹人再不敢出城。
瑷珲城,难道瑷珲城有他们什么想得到的东西?是以才来势汹汹的集结兵力来犯?
叶昭心思电转,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碧眸宠物”,是不是因为她呢?
不过不管为什么都好,倒是给了自己一次极好的机会。叶昭沉吟了一会儿,马上道:“传令,左江、右江二营会同团练各勇强攻海神城,振威振和振武三营速在青石林集结!”
差兵马上得令而去。
蓝玉却叹口气道:“本想与小王爷把酒言欢,可小王爷军务繁忙,蓝玉就不打扰了!”看表情,深以为憾,毕竟从依兰来瑷珲,要两三日路程,颇不方便。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三哥何必急着走,跟我去看场大戏也好。”
蓝玉眼睛一亮,讪讪道:“不,不妨碍你吧?”
“不碍!”叶昭笑着起身,说:“走了,去包罗刹饺子。”
蓝玉大喜,笑道:“好,就见识下小王爷神威!”
青石林,远方河湾处结满了冰,叶昭同蓝玉在亲军护卫下来到青石林时,兵勇长夫们正在树林中挖掘坑道,人影攒动,总有一两千人。
刚安和彼得极快的迎上来,而神保、哈里奇等管带自在监督兵勇备战。
彼得刚刚到关外时水土不服,几次大战都没能参与,就现在还病怏怏的,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但他却早已佩服叶昭佩服的五体投地,几乎见到叶昭就要提加入新军一事,不过今日战事急,自然不会添乱。
刚安则在叶昭身边小声道:“大人,已经派出一哨在五里外狙击哥萨克骑兵。”
叶昭微微点头,罗刹大队,必定有小队哥萨克骑兵在前探路,而这一哨就是诱饵,会被哥萨克骑兵发现,更会同罗刹大队交手,最后被击溃,引诱其大队追击。
叶昭琢磨了一下就道:“疑兵队挖好地沟,命长夫队将拒马送去一批,要奋勇作战!坚持的时间越长越好,注意歼灭对方骑兵。”若不然溃败的时候被对方骑兵冲锋,怕这百人队会尽数丧命在对方铁骑下。而越是坚持时间长,对罗刹人打击越重,对方越会以为他们是伏兵。
“是!”刚安答应一声,就急急去传令。
叶昭这才侧头对蓝玉道:“走,找个流弹伤不到咱的地!”跟在叶昭身后的新军兵勇都知道小王爷脾气,各自微笑,却谁敢真以为小王爷贪生怕死了?
来到一处土丘之后,叶昭又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雪茄,上海发来罐头的船上,总是会给他带几匣雪茄。而现在战前一根雪茄,成了叶昭的习惯。
跟在叶昭身边,蓝玉能明显感觉到他令行禁止的威压以及众将领众甲兵对其的崇拜神气,看着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阿哥默默吸烟的淡然,蓝玉心里不觉有些怪异,这位在帝国北疆璀璨升起的将星,到底预兆着什么?
当远方枪声隐隐响起的时候,正是黑夜时分,蓝玉一激灵就爬了起来,站在土丘上向东北方向望去,黑幕中别的都看不到,只能隐隐看到点点火光。
转头看去,却见叶昭脸色严肃,蓝玉不觉奇怪,问道:“小王爷,有不妥么?”
叶昭微微摇头,但听枪声渐熄刚刚松了口气,随即就听到更猛烈的枪声响起,人马嘶叫不绝。
夜幕刚刚降临,想来对方的哥萨克骑兵发现埋伏,本来准备退却,但却发现伏兵人数不多,是以呼哨通知大队准备将伏兵歼灭。
这才刚刚戌时,七八点钟,离天亮还有十多个小时,那哨兵勇怎支持的住?若黑夜中被击溃,想来罗刹大队不会追击。
刚安很快也匆匆跑来,站在叶昭身边,没吱声,他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等叶昭决断。
“去通知他们撤下来!振和营准备接应。”叶昭自不会赌,这可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了,就算支撑十个小时又怎样?怕是剩不下几人,那这种伏击就没有意义了。
“喳!”刚安回头,召过传令兵说了几句,传令兵很快上了马,疾驰而去。
半个多小时,枪声渐渐稀疏,想来伏兵撤出了阵地,而罗刹人也没来追赶。
又过了有半个多小时,传令兵纵马而来,到叶昭和刚安身边下马,禀道:“罗刹人已屯营。”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是在土丘之上吧。”这一带地形图标的甚为详细,叶昭想也知道罗刹统帅定会选那居高临下的土丘上宿营。
“是!”传令小兵满心的佩服,心说大帅真是神机妙算。
叶昭琢磨了一会儿,叫来刚安,就笑道:“咱们就不打埋伏了,在这傻等怕是包不了罗刹蒸饺。”
刚安也有些泄气,诱兵之计无端端失效,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叶昭却是笑道:“这个罗刹饺嘛,只有咱乖乖凑过去吃了,不然怕是吃不到。”
刚安道:“夜袭?”
叶昭笑道:“算是夜袭吧,不过罗刹人警戒必严,咱们就来个疲军之战。”
罗曼诺夫上校是彼得堡一位大公的独子,当听说帝国在东方的扩张遇到中国人的抵抗后遂告别父亲来东方建功立业,他太想摆脱父亲的阴影了,而中国人的抵抗是那么的微弱,他深信,在远东,帝国的力量不会受到任何威胁。
可是他错了,刚刚来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就闻听石勒喀河造船厂被中国人偷袭,近千名士兵平民遭到屠戮,而接下来,在阿穆尔河东岸的帝国军队探险队就接连遭遇中国人的袭击。他们武器精良,弹药充沛,更神秘莫测无迹可寻,凡是在外面活动的帝国军队,似乎随时都会遭到致命的打击。
渐渐的,帝国的扩张勘探活动不得不渐渐停止。所有的帝国民众都龟缩在已经建成的城堡中,惶惶不可终日。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几天前,有人发现了来自彼得堡一枝权势滔天的家族徽章,家族纹章在一辆破碎的马车上,马车附近,尚有几名被击毙的卫兵。
罗曼诺夫上校马上就知道了,这是他的未婚妻,本来准备邀请她参加阿穆尔河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黑龙江的旅行,可谁知道战事越发不利,自己早写了信去彼得堡示警,但从被击毙卫兵的尸体腐烂情况看,她应该在石勒喀河之战还未发生前就离开了彼得堡,不然也不会仅仅带这么几名卫兵上路。
罗曼诺夫随即就知道,未婚妻肯定被中国人抓去了瑷珲城,那个令远东帝国民众颤栗的中国元帅的居住地。
想到未婚妻落到了中国人的手里,罗曼诺夫几乎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拿出个男人的样子,这一辈子在父亲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
是以他才违抗穆拉维约克总督的严令,集结军队,准备同中国人决一死战,而在城堡里憋了很久的帝国士兵哥萨克勇士们,立时响起震天般的欢呼狂吼声,想到那鼓舞人心的一刻,罗曼诺夫现在还热血激荡。
转头,看了看身边三三两两抱枪而眠的士兵,罗曼诺夫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带着他们,走向的是死亡呢?
不会的,不会的。罗曼诺夫摇着头,尽力甩掉这令人沮丧恐惧的想法。
突然,四周喊声震天,号角声、还有中国人特有的那种鼓声、叫做锣的铁器撞击声,令罗曼诺夫猛的站起来,夜幕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四周远方的情形。
“准备迎战!”士兵们来回跑着,占据射击地形,军官们大声吆喝集结士兵,罗曼诺夫也拔出了短火铳,伏到了土丘上,有士兵已经砰砰乓乓的开火。
可是想象中中国人如潮的攻势并没有如期而至,号角声和锣鼓声反而渐渐平息。
“哨兵!”有军官大声喊着,要哨兵去侦察,可很快下面响起了嘭嘭的枪声,有几名哨兵狼狈的逃了回来,另外几名哨兵却永远的躺在了冰雪之中。
“长官,我们冲出去!”哥萨克的勇士多罗申科骑上了战马。可罗曼诺夫谨慎的性格告诉自己,在黑暗中向未知的威胁冲锋是多么的不明智。
“等天亮!”罗曼诺夫下了死命令。
号角声锣鼓声似乎每隔一刻钟就会猛地响起,这种中国人制造的噪音是那么的刺耳,压抑的人喘不上气,可是明明知道中国人是在骚扰战,但想到与中国人近在咫尺,谁又能睡得着?
晨曦渐渐来临,当终于能见到几百上千米远的中国人时,罗曼诺夫怔住了,东南西三面,都被挖出了长长的战壕,中国人全部躲在战壕中,只能看到伸在战壕外黑洞洞的枪口,罗曼诺夫这才知道,中国人是如此的狡猾,这一夜的闹腾可不仅仅是在骚扰他们,而是为了挖战壕作掩护。
“长官,我们向北冲!” 多罗申科也发现了,只有北方没有中国人的战壕。
罗曼诺夫脑子一阵空白,莫名其妙的被包围了,而对方更一副以逸待劳的样子等待自己冲锋。
北方?罗曼诺夫才不会相信狡猾的中国人会任由他们安全退回城堡,在北方,肯定有更危险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再看看东西两侧战壕边缘摆的满满的一溜溜木制拒马,这种异常古老的器械,同火枪兵配合,却能给予骑兵最大的打击。
罗曼诺夫目光渐渐坚定起来,遥遥指着南方,大声道:“多罗申科!我们去中国人的瑷珲城做客!好不好?!”
多罗申科摸了摸他焦黄的络腮胡,褐色的眼珠迸出一种奇异的色彩,高高举起了寒光闪闪的腰刀:“哥萨克的勇士们!瑷珲城就在前方!让我们的马蹄踏过中国人矮小的身躯,让我们的长刀割断他们奇怪的辫子!勇士们!上马!”
“乌拉!”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卡宾枪欢呼声震天。
“进攻!”多罗申科腰刀猛地指向前方,一夹马腹,当先冲出,立时哥萨克骑兵如同旋风般卷出,带起一片飞雪。
“嘭嘭嘭嘭”枪声是那样的密集,密集的震耳欲聋,就好像大炮轰鸣,南方中国人的阵地上,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排枪发射,哥萨克骑兵如同木偶般一个个从马上摔下,更有战马中弹,悲鸣仆倒,将马上骑兵甩出,又被后面冲上的无数马蹄踏在身上。
冲在最前面的哥萨克骑兵一个个栽倒,却前赴后继,距离中国人的阵地越来越近。
“冲!”罗曼诺夫终于发出了总攻的命令,帝国士兵及哥萨克步兵勇士们潮水般涌出,中国人的火器射击更远,但如果能冲到近前进行白刃战,定能将这枝中国军队击溃。
几匹战马眼看就到了战壕前,突然中国人阵地上一堆平民打扮的人冒出了头,听说,叫做“长夫”,无数木头铁器绑缚的架子被顶在战壕边缘,冲在最前面的战马收势不及,“嘭嘭”的撞在木架上,将马上骑士甩了出去,甩到了战壕另一侧。多罗申科也在其中,他刚刚挣扎起身,胸腹马上中枪迸出几个血洞,他却仿佛没有知觉,挥着钢刀跃进战壕,一刀将一名兵勇头颅劈成两半,随即身上就被插了四五把刺刀,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这位据称曾经用中国边民表演过百人斩的哥萨克屠夫,走得却也这般强悍。
“嘭嘭嘭”,枪声越发密集。
终于,罗曼诺夫感觉到不对,中国人是不可能四面埋伏却有如此多的火枪手汇聚在一面,只怕南面战壕中足有一两千火枪兵。
可惜,已经晚了,密集的排枪仿佛不会停歇,当哥萨克骑兵队只剩下几十匹光秃秃的战马无目标的逃窜,火枪开始对冲锋的步兵施以了毁灭性的打击,显然冲在后面的密集步兵比飞奔的哥萨克骑兵更容易瞄准。
“撤!”罗曼诺夫大吼着,却使得帝国士兵更加混乱,听到他号令的士兵和没听到他号令的士兵开始拥挤成一团,在嘭嘭的枪声中不断的倒下。[(m)無彈窗閱讀]
第十一章 将星
第十一章将星
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几匹烂了半边身子的战马还没有死,血肉模糊的半躺着,发出一种怪异的嘶叫,令人不寒而栗,几名兵勇走过去,挥动长刀砍向它们的脑袋,结束了它们的痛苦。
血水汇集成一条黑乌乌的小河,掺杂着融化的雪,向远方淌去。
惨烈的战斗最后以叶昭令吹起号角发动白刃战而结束,罗刹人被俘三百余人,其余全部战死,这场日后写进世界战争史的青石林之战,俄国人和中国人的对决,古典战术和近代战术的对抗,以中国人大获全胜而落下帷幕。
叶昭走在这些断肢残骸间,心里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残酷的令人头皮发毛的战后景象,叶昭是第一次见到。叶昭也知道,或许石勒喀河得屠杀更为残酷,但自己当时晕倒了,这种地狱般的画面,怕是会刻骨铭心记一辈子。
前世,自己是一名正常人,别说杀人了,杀害小动物的画面都会引起自己强烈的反感,最起码,自己觉得自己有强烈的是非感和正义感。
可今世呢,自己还算得上一个好人么?身边的人,达春、瑞四哪个没干过缺德事儿?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好听是纵容,说难听标上助纣为孽也不冤枉。
就在前几日,一名欺负百姓甚至杀了人命的凶顽,自己却只能将之鞭刑贬为军奴,或许是为了边民不会遭到报复,或许这样的惩戒比砍了那凶顽的脑袋对之来说更难以忍受。可说到底,又何尝不是自己又为了所谓的大局着想?为了不四处树敌的妥协?
这样的自己,还真的算得上好人么?
战争中,授意残杀平民,甚至,麻木的一点内疚感也无。
叶昭呆呆的想着,是啊,这一世,自己和好人怕是不沾边了,在乱世,好人的标准又该是什么?
叶昭不知道,这时候,他突然很想念红娘,或许只有红娘,才能说出一番令自己信服的话语来劝慰自己。
“大人,罗刹鬼的统领,死的好难看”几名兵勇呲牙笑,搬过来一具尸体给叶昭看,挺年轻的罗刹军官,看得出,生前肯定英俊迷人,现在身上却多了几个黑糊糊的血洞。
叶昭晃了晃头,猛地振作起来,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就算背上千载骂名,自己的路还是要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
青石林之战的同时,团勇两千余人攻陷海神城。
1855年4月,大清镶红旗满洲副都统加神炮三营统领景祥率领新军团勇共五千余众摧枯拉朽般攻破罗刹人在黑龙江下游的数个据点,当囤积重兵的最前哨海神城被攻破,其余不过一二百士兵甚至只是武装移民守卫的小城堡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个被轻易攻陷。
1855年6月,景祥率关外众勇攻陷黑龙江出海口城镇尼古拉耶夫斯克,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庙街。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过关内关外,飞过大江南北,叶昭,这颗袅袅升起的将星,终于一步步登上晚清政治舞台,这一年的他,周岁刚刚二十一岁。
……
瑷珲城都统行辕书房。
叶昭正在读几封书信,有蓉儿写来的家书,嘱咐相公注意身体,注意安随书信送来了一枚平安符,说是在卧佛寺帮相公求的。
亲王的书信则又骂了六王爷一通,言道听闻皇上本有意封我儿为辅国公,又是被六王爷搅合黄了。
叶昭本也觉得奇怪,连战连捷,咸丰御旨虽然着实勉励了自己一番,又赏黄金千两,绸缎若干,但连战连捷,未将自己官位提携尚可说因自己年少,但爵位都没给升升格,可就有些不正常了,毕竟自己是黄带子,郑亲王独子,在关外连战连捷,爵位连升三极都没什么稀奇的。
又是六王爷,叶昭可就有些冒火了,若说以前他明里暗里的用绊子尚可不跟他计较,但这一次打压自己的也未免太狠了,看来自己若真想有作为,这个六王爷却是一道需迈过去的坎儿。
除了家书,还有广州瑞四的来信,转了上海香港的一些信笺,香港来信无非是火药厂投产,格林写给自己的信,介绍了火药厂的情况,有一封信应该是最近发出的,讲到火药销路极好,澳洲金主纷纷抢购,可说供不应求。
因为叶昭这段时日一直在外督战,是以书信实在攒了一堆,看这些书信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令叶昭没想到的是还有苏老大的一封信,自是先送去了广州,又由瑞四转过来的。叶昭对瑞四极为放心,想他也不会偷看自己的信,何况苏老大也断然不会在信里写什么要紧的话,若真有事,那是必定差亲近人送口信的。
果然,苏老大没说什么,但提了一嘴,说到近日听闻英法正倾力稽查军火走私,虽然只是这么随便提的一嘴的话,却令叶昭马上警觉起来,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克里米亚战事,看来快结束了,英法甚至都迫不及待的准备跟大清开战了,而自己最近在关外打的风生水起,若英法和大清开战,切断自己弹药供应那是必然的。
所以说,靠买旁人的武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远东的罗刹人,现在集结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一带的据点里,而穆拉维约克的舰队,就停泊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口。
想来黑龙江下游殖民点的丧失殆尽以及军队遭到重创,使得穆拉维约克更加谨慎起来,并没有急于调动船舰杀人黑龙江。他定然在谋划一个可以给予自己致命的一击,在寻找机会歼灭自己的生力军。现在的穆拉维约克将舰队开进黑龙江口耀武扬威,根本就失去了意义,甚至就算炮轰了瑷珲城,自己麾下兵勇弃城躲避,他所作的还是无用功,不能消灭自己麾下关外的部队,他的殖民计划就不可能顺利实施。
看似这几个月连战连捷,但实则形势多么严峻只有叶昭心里清楚,英法蠢蠢欲动、沙俄虎视眈眈,若南北两线同时爆发战事,英法掐断自己的弹药来源,只怕这北线,自己却也要遇到天大的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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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集中营
海神山城经罗刹人精心修筑,城墙由坚固的巨石垒成,两侧更有炮台两座,易守难攻,现在却成为叶昭部在黑龙江北的桥头堡。
海神山城北郊用木栅栏圈起了一片土地,里面有形形色色的简陋木板房、茅草屋以及破烂的帐篷,总有上百间居所,在这些简陋的窝棚进进出出的皆是眼窝深陷、高鼻梁、皮肤白皙的罗刹人,其中妇孺居多,甚至孩童中都不见几名男童。
这里算是叶昭给罗刹人建的集中营,几个月的征战,俘虏的罗刹士兵暴民除了少部分遭到屠戮,其余大部交由黑龙江、吉林二将军解往京城。
而集中营则关押了罗刹妇女二百七十三名、六岁下儿童五十六名,叶昭已经严令,不许士兵进集中营滋事,违令者杀无赦。
叶昭也想过设立营妓,例如从关内关外招募女子再由罗刹妇女中征募些自愿者,但后来这个念头就压了下去。营妓可设,但不是现在,一枝精兵,可以给予他们舒适的环境,但却不可建军之初就养成一枝老爷兵,就好似后世的欧洲军队,靠科技先进打顺风仗那是百战百胜,讲究的是零伤亡,可若真出现一枝科技可以与他们抗衡的铁血之师,战斗力只怕马上就会锐减。
现在的新军,可还不到讲人文关怀讲人命重于天的时候,远远不到呢,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的话,也就算不枉重生一场了。
走在集中营中,身后跟的是几名亲军卫队的卫兵。叶昭的亲军卫队约有百余人,皆为新军团勇中征募,上报朝廷的编制为“护旗卫”,护旗统领为三等护卫巴克什,副统领为苏纳。
看到叶昭以及叶昭身后披甲的卫兵,罗刹妇女们纷纷惊惶的逃进窝棚里,要知道她们几乎大半都遭过中国人的性侵犯,就算是妓女,被强暴同拿钱出卖肉体也完全是两回事,而更有一部分妇女亲眼目睹中国人如何残忍的杀害她们的丈夫,这群中国人,在她们眼里和恶魔无异。
不过被关在集中营,这些罗刹妇女大多数只能逆来顺受,现在已经按照中国人的命令做手工活换取食粮,例如编草鞋、织布等等,有会木匠手艺的还用中国人提供的木料做些桌椅板凳。
其实这些妇孺,按照咸丰的谕令本是发给叶昭为奴的。
海神山一带土地,咸丰很大方的赏给神炮营及团练各勇开垦,一来叶昭上的折子很令咸丰动容,无主之地变为有主之地,王治自此有度可依,犒赏士卒,更可令他们从此“将士用命,守土保家,莫不浴血”,咸丰自觉得叶昭方略绝妙可行。二来莫说江北之地本就无主,就算关外至黑龙江之南,都是大片大片无主的荒芜之地,朝廷一再下令鼓励旗人开垦,开垦者不但土地归其所有,更有赏银可拿。但奈何旗人懒惰,这些年新开垦的良田极为有限,倒是部分开放关禁后,汉人开垦的良田大幅增加,不过碍于关外制度,汉人大多只能托名旗人名下代为开垦,最后同旗人哥俩私下分账。
黑龙江北土地赏给士卒开垦,不过空头赏赐,咸丰自然乐得大方。
是以关外各勇,就算最底层的团练士卒,都在海神山一带有了十几亩土地,而叶昭就更分到了万余亩山林,几乎整个海神山都成了他私有。
只是叶昭也知道,这空头支票兑现遥遥无期,现今所辖士兵又怎么将家眷或者招募佃农送来江北开垦荒田?一来现实条件下海神山一片土地产量想来极有限,是不折不扣的贫瘠之土;二来黑龙江北,随时可能遭到罗刹人反扑,稍有脑子之人也不会现在开垦这里的土地。
不过不管怎么说,众士卒自然一片欢腾,当今之世,平民家庭可不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田地?
罗刹妇孺发给叶昭为奴就是这道上谕里来的,虽说大清入关后早就渐渐废除了圈地掠奴等等带有奴隶制度色彩的作法,但赏赐家奴给功臣几乎是历朝天子惯用手法。赏万亩山田,更一次性将数百战俘发给叶昭为奴,或许是咸丰帝也觉得对叶昭有些不公吧,这才厚赏以示恩宠,毕竟能在他面前吹风的不仅仅只有六王爷一人。
叶昭本来倒想过等战事过后,圈一块地,令这些罗刹女奴耕种,再从江北雇佣佃农过来,怕慢慢就会与这些罗刹女奴婚配,想来这一带会逐渐形成一个村落、镇子。但后来想想觉得不妥,百十年后,江北有这么一个混血城镇,怕不是什么好事,倒是要再思量思量。
想着这些事儿,走着走着,叶昭脚下一滑,就觉得踩到了什么湿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明显是一滩尿迹。
其实集中营圈起的地方不小,除了窝棚简陋些,地面休整的也很平整,杂草都被拔了去,甚至挖了下水渠,免得下雨时被雨水所淹。
不过怎么会有人随地便溺?
叶昭可不想这里变成臭烘烘的猪圈,不管怎么说自己是现代人,集中营的管理还是要文明一些。
“怎么回事?不是叫她们搞好卫生么?”叶昭蹙眉问身边的达呼尔妇女,看守这座集中营的主要以达呼尔十几名女战士为主,当然,再远处自然驻有团勇警戒。
达呼尔妇女吓了一跳,心说被大帅踩到这腌臜物,自己倒霉不倒霉?立时转头大喊了几声,却是喊一个俄文名字,似模似样的,自然是玛德教士教的,旁的学不会,管理集中营的罗刹妇女的名字她自然要记清楚。
在一棵树旁顺势搭建起的木板房里,很快就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人高马大异常健硕的罗刹妇女,三十多岁年纪,魁梧的怕是能装下两个叶昭,一看力气就不小,目露凶光,满脸横肉,和叶昭看过的欧美电视上塑造的那种猪猡杀人犯、暴戾变态的女角色很相似。
罗刹战俘,自然也有“俄奸”,这位叫做拉丽莎的肥胖妇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很快就成为管理集中营的俄奸骨干分子,对中国大人一副面孔,回头对集中营里的其她俄国妇女又是另一副脸孔,古今中外的“奸”,大概都是这副德行。
拉丽莎身边,玛德教士也在,近来他经常进出集中营,也是唯一一个白日可以自由进出集中营的男人,叶昭自是希望他能对这些罗刹妇女进行一些“心理治疗”,安抚她们。
达呼尔妇女凶着脸训斥着拉丽莎,拉丽莎虽然听不懂,却是一副卑躬屈膝的作派,满脸讨好的笑容。
等玛德教士翻译成俄文,拉丽莎连声说对不起,叶昭倒是能听懂这个词。
随后就见拉丽莎转头怪吼了几声,那高分贝震得叶昭耳膜生疼。
不多时,旁边的茅草屋里,木板门被挪开,一名罗刹妇女探出头来,二十多岁年纪,细高挑,深红色的头发,长得倒是顺眼。
拉丽莎却是马上几步窜上去,抓住那罗莎妇女的头发,猛地把人揪了出来,那红头发俄国女人疼得叫了一声,就被拉丽莎按在了地上。拉丽莎似乎还不解恨,又用她肥肥的大脚踩着红头发女人的脸,嘴里大声诅咒恶骂。
叶昭目瞪口呆,玛德教士无奈的在旁边解释:“被殴打的女人叫玛琳娜,也就是随地小便的人。”玛德教士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这枝中国军队的随军医生是对是错,却也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劝说这位年青的都统大人讲慈爱,不要去伤害平民,而对战俘,玛德教士就更是悉心照料。
这位年青的统帅,不管怎么说,还是能说的上话的,至少对于这座战俘营的管理,就听了自己很多建议,例如预防传染病等等举措。
是以玛德教士对叶昭的印象倒不怎么坏,毕竟是军人,做的很多坏事也身不由己。玛德教士祈祷的时候倒常常替叶昭在上帝面前说几句好话,希望这位中国将军不会被上帝遗弃,死后能进入天堂,而不是下地狱受苦。
玛德教士自不知道现在这些俄国战俘可都是叶昭的私有财产,叶昭自不希望疾病流行,令其财产遭受损失。
叶昭有时候就是这么恶意的想,其实他心底深处现代人的那种柔软,又怎么会丢掉?只是他更喜欢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坏人”而已。
看到玛琳娜被打的嘴鼻冒血,叶昭不由得更蹙起了眉头,这个“庄头”,也太野蛮了吧。
想了想,就侧头对玛德教士说道:“召集所有战俘,我跟她们说几句话。”
玛德教士叽里咕噜和拉丽莎说了几句,拉丽莎这才放开地上被她殴打的只剩半条人命的玛琳娜,开始用她的高分贝吼叫,而几名她手下的俄国妇女则跑向远处的茅屋,自是喊那些听不到拉丽莎鬼吼的战俘。
稀稀疏疏的从各个茅草屋走出一个个没有生气的俄国女人,她们更像是木雕泥塑,而不能看成一个个的人。
这些俄国女人好像木头人般从四面八方走过来,汇集到了集中营中心这块空地上。
而“庄头”拉丽莎和玛德教士交流了几句后,才愕然知道来到集中营的这位中国大人就是黑龙江战区最高统治者,她想凑过去和这位中国大人说几句话,可终究不敢。
“大家好,我叫做景祥,相信大家听过我的名字。”叶昭见人聚集的差不多了,尽力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但怎么都感觉有些虚伪,就好像日本人在喊“日中亲善”的口号。
玛德教士则按照俄国人的习惯翻译成:“这位是中国黑龙江战区司令官景祥,向兄弟姐妹们问好!”
俄国女人们一片哗然,随即哭声震天,人人脸上都现出惊惧之色,有俄国女人流泪痛哭,也有妇女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更有一片妇女跪下苦苦求饶,自是以为叶昭是来屠杀她们的。
叶昭倒是满意的点点头,最起码有感情流露了,比刚才的木头人强。
“大家放心,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农奴,我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俄国尚未废除农奴制,叶昭用了“农奴”这个词,自是要她们更容易理解现在的处境。
玛德教士微微一怔,却是照旧翻了。
那些俄国女人的哭闹声渐渐平息,都怔怔听着,更有妇女脸上现出喜色,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不是,成为这位中国黑龙江统治者的农奴,最起码,是不会被虐杀残杀了,甚至,也不会再被人伤害,可不是,怪不得最近那些中国男人没有一个来滋扰呢,原来,是因为自己等的身份变了,变成了这位中国大人的私有财产,从今以后,有这位中国大人庇护了?
这一刻,这些俄国女人十个里怕有九个都在庆幸,情不自禁的喜悦。
叶昭又道:“对你们的生存环境,恩,就是吃住行甚么的吧,我都会尽量改善,如果有愿意离开的,我也不强求。但仅仅限于今天,可以允许大家自由离开。”这就有些虚伪了,别说漫漫荒野这些俄国女人根本无处可去,就算能找到吃的,奋力北行,一路上遇到中国人就不说了,就算哥萨克暴徒,见到这些女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强暴杀之乃是家常便饭。
果然那些俄国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吱声的。
玛德教士却不觉有什么虚伪,不由得微微点头,心说中国皇帝把这些女人变成奴隶将军大人无力改变,但却给了这些女人另一个选择,很有上帝的博爱精神。
叶昭又道:“你们有甚么想法,不妨现在说出来,从我个人来讲,希望大家能在中国生活的愉快。”说着话自己都觉得虚伪,这都近代社会了,欧洲至少纸面上已经签约不杀战俘了,自己却强迫一群妇孺成为自己的奴隶,还在这儿伪亲善。不过想想欧洲人现在在非洲的作派,可是比自己野蛮多了,更有种族主义的科学家在讨论黑人是不是人,可见讲文明,他们也是对自己以为的文明人来讲。
而作为统治者,自己这些话却是要练的滚瓜烂熟,就算在别的国家的领土上说起来也面不改色,那才叫修成正果。
玛德教士翻译的更起劲了,自是越来越觉得将军大人有人文精神。
俄国女人都不吱声,谁敢乱提什么想法?
叶昭琢磨了一下,就笑道:“对拉丽莎小姐,你们有什么看法,她继续帮助我管理你们的衣食住行,大家觉得她称职么?放心大胆的说,你们都是平等的。”
叶昭抛砖引玉,俄国女人们这才终于有人敢说话了,刚刚被殴打的口鼻出血的红发妇女玛琳娜大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拉丽莎脸色大变,张嘴喝骂,却被叶昭亲兵用马刀逼住。
玛德教士翻译道:“玛琳娜小姐说,拉丽莎是哥萨克骑兵中校的妻子,以前就作威作福欺压平民,她丈夫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但强暴了玛琳娜的妹妹,还残忍的杀害了她。拉丽莎现在仗着中国大人的权势,对您的奴仆们拳打脚踢,全不当人看。中国大人修建的便池,她自己霸占,不许别人用,所以我才不得不在门前小便。”
当听到玛德教士说“您的奴仆们”时,叶昭微微一怔,问道:“甚么?”
玛德教士也有些无奈,说道:“玛琳娜小姐就这么说的,自称为您的奴仆。”
叶昭心中一晒,这女子倒聪明,想叫自己治拉丽莎,自然要首先获得自己的庇护。
听玛德教士翻完,叶昭琢磨了一下,对玛琳娜道:“你说的对,拉丽莎确实做的不对,我现在就惩罚她,当着你们的面打她十鞭子!以后她再敢随便打人,就打她一百鞭子!”说着一挥手,几名达呼尔妇女立刻将拉丽莎按倒,挥着鞭子啪啪的抽起来。拉丽莎鬼哭狼嚎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一直在大声告饶。
俄国女人们立时就有人鼓掌,也有妇女怒目而视那些鼓掌的人,自然是俄奸骨干。
叶昭却是又笑着红发女子玛琳娜道:“以后你和拉丽莎一起管理这里,你们互相监督。”
玛琳娜一呆,自是想不到中国大人会这般看重她,她不过是一名花样年纪渐已逝去的妓女,走到哪里都是饱尝白眼的。
叶昭知道,集中营的管理,必须要有拉丽莎这样的人,哪怕仅仅是扮丑角,执行些自己不得人心的命令都好,而这些女奴会将怨气发在她身上,自己每次救世主身份出现,会淡化征服者的色彩。
更别说拉丽莎才能真正代表自己这些“统治者”的意志了,仅仅为了拉拢人心而任由玛琳娜这等有头脑的人管理集中营,可说不定会搞出什么事来,怕策划女奴暴动也不是没可能。
是以拉丽莎可以打之骂之,却万万不能罢之,过两日,还要派人安抚安抚她才好。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集中营,又何尝不是烹小鲜,里面的门道也多着呢。
玛德教士自不知道叶昭怎么想,却是谨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将军,为什么不免了拉丽莎的职务,她实在不能胜任。”想来这些日子,对于拉丽莎的作派,教士大人也颇看不顺眼。
叶昭微微一笑,说:“慢慢来,我自有主意。”
玛德教士恍然点头,自以为将军有更好的考量,却不知道他不知不觉已经被这异教徒迷惑了。[(m)無彈窗閱讀]
第十三章 鞭
第十三章鞭
从海神山城到瑷珲城,要两日多的路程,水讯之际,更要过一个渡头。
叶昭回到瑷珲城都统行辕是下午时分,日头西偏,天气有些闷热。
内宅小院的月亮洞前,却正吵吵闹闹的,李嫂把着月亮洞门,就是不许莎娃出去,莎娃叽里咕噜的分辩着,李嫂脸沉如水,就是不通融。
突然看到身后的都统大人,李嫂吓了一跳,忙福下来请安。
莎娃好似宠物见到了主人,受气包见到了救星,马上委屈的凑到叶昭身边,叽里呱啦的,指着李嫂说个不休,自是告她的状。
叶昭身后的巴克什,见到莎娃魔鬼般诱人的线条,忙转过了头。此时的莎娃,就好像一个明媚的小妖精,她穿了一件粉色的性感旗袍,就是叶昭订做的那种类似于前世民国时期的旗袍,旗袍紧紧裹着她丰满而苗条的美妙爆炸身材,开叉到腿弯,露出晶莹雪白的一截小腿白高跟鞋,高高的鞋跟使脚背优美地弓起,更使得她前凸后翘的曲线诱人展现,简直性感到爆。
而在叶昭眼里,又是另一个感觉,雪肤碧眸的青春美女穿着古典的民国旗袍突然出现在眼前,令人眼睛一亮,而小美女靠在身边叽里呱啦的带起一阵香风,更令人有些口干舌燥。
李嫂可也满腹委屈,你就算是番邦异族,可也总是女儿家吧?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呢?**雪足是随便给人看的吗?就算都统大人喜欢,你妖娆献媚,那在内院穿穿也就罢了,怎么还胆敢要出院子呢?
其实叶昭见到这情形就知道两人为什么吵,旗袍皮鞋都是自己从上海订做的,听闻按照自己草图制成的旗袍在上海英法人开的商店出现后,很是受到了冷遇,基本没人问津。倒是女校的青布旗袍搭配棉袜布鞋不露皮肉的,尚有几名学生敢穿,都是追求新思想的,但三十一二名学生,倒有二十七八个从不穿校服,学校自也不会勉强。
却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件开叉性感旗袍是被一名罗刹少女穿了出来,颇令叶昭哭笑不得,感情自己的尝试倒叫她占了便宜。
可不是,照镜子也觉得自己性感漂亮,莎娃倒喜欢的紧,很想穿出去走走,却被野蛮的李嫂拦下来,可是把莎娃差点气破肚皮。
好不容易见到主心骨来了,莎娃叽里呱啦的告状,却见叶昭满脸严肃的跟那恶女人说了几句什么,莎娃可高兴坏了,想当然以为叶昭在骂李嫂,自不知道叶昭板着脸对李嫂说:“你做的对,回头去支十两银子的赏。”
莎娃只觉得这极厉害的中国男子对自己可真好,拉过叶昭的手,轻轻亲了一下。她倒没别的意思,性格开放而已,李嫂可就满脸通红,眼睛看也不敢看,心说这番邦女子也太**了
至于巴克什,早就转头走的远远的。
见叶昭回来了,莎娃早忘了出门炫一炫的念头,跟在叶昭身后,叽里呱啦的,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叶昭也不理她,自回房洗漱,任由她在耳边叨唠。
其实对于莎娃,叶昭也很是猜测了一番,看来她自然很有些来历,但贵族家庭往往没有亲情,看样子她也不大想家,至于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看来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是以才在瑷珲城得过且过的混日子,没准儿还觉得这种日子挺悠闲呢,丝毫不知道若自己换第二个人,她会有什么悲惨的下场。
起脚去书房看书,莎娃又小尾巴般跟在了后面,出门却遇到了李嫂,看到李嫂的冷面孔莎娃就有些惧怕,吵是吵,可那是太气愤了,实际上莎娃委实有些怕李嫂。刚刚这女人又因为自己挨了骂,莎娃更是心虚,偷偷挪到了叶昭身后。
“大人,城守尉盛奎大人求见。”李嫂恭恭敬敬的说。
叶昭微微点头,转头对莎娃做了个手势,莎娃颇为泄气,耷拉着脑袋就回了房。
……
花厅中,盛奎见到叶昭忙起身打千,现在跟叶昭刚刚来瑷珲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叶昭刚刚到瑷珲时,大家敬他,那是因为他是亲王阿哥,更是镶红旗副都统加神炮三营统领。而半年之后,叶昭却俨然已经是坐拥数千精兵的滚地龙,更是不折不扣的抗俄名将,大小战役近百次,这位少年都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手下韩(进春)、神(保)、刘(曲祥)、哈(里奇)、张(谦被很多人称为他的五虎大将。
这种以讹传讹的事,却是叶昭不知道了,不然这五虎大将的名头,自然有些名不副实。神保倒是打过几个很漂亮的仗,第一次对罗刹人以少胜多两百破五百的战例就是他率振武营所为;几乎兵不血刃攻陷海神山城则是韩进春的杰作;而哈里奇别看一脸奴才相,鬼主意倒多着呢,当初对都统大人的“游击战”“破歼战”最为执行坚决最为得心应手,细算下来,虽没打过几次硬碰硬的恶战,但神炮三营中歼敌最多的,却是哈里奇的振和营。
但刘曲祥、张谦二人,却少有出色的战役来证明自己,不过对叶昭越发忠心耿耿就是了。
“有事?”见到盛奎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昭就知道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位少年都统就这点好,喜欢单刀直入,盛奎苦着脸道:“还请大人做主,布顺达嫂子到了瑷珲城,一定要带走人。”
“谁?”叶昭诧异的问,确实不知道盛奎在说什么。
盛奎苦笑道:“布顺达,蓝玉大人的爱妾,额尔赫的妹妹。”心里更是发苦,您自然不将他们放心上,可额尔赫在瑷珲城为奴,我可怎么惹得起这家子,现在还能请您做主,哪天你回了关内,我可如何是好啊?不放人,那蓝玉、布顺达能放过我?你在的时候蓝玉不说话,卖你面子,可您走了呢,谁卖我面子?
放人?万一哪天您心血来潮写信问我一嘴,我可怎么跟您交代啊
叶昭却是蹙眉道:“布顺达来要人?”这可太不知好歹了吧?没砍了额尔赫的脑袋,本就愧对惨死的边民,现今思及心里还不舒服,也给足了蓝玉脸面,怎么就这么不知进退?
“布顺达人呢”叶昭脸渐渐沉了下来。
盛奎心里就一哆嗦,可不知道自己这趟来的是对是错。
“带我去”叶昭站起了身。
都统大人行辕设在城守尉衙门,也就是原黑龙江将军衙门,盛奎则将自己的办公地点搬去了最早的城守尉衙,实则荒废已久,却是好一番整理才勉强能住得人,但比起将军衙门的大庙,这里只能说是灶王台了。
衙门正堂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光线也极为昏暗。而堂下,正大摇大摆坐了一名女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站起来,女子英气勃勃,明显是关外旗人风采,锦缎马甲、利落旗装,足磴小蛮靴,手里更拿根马鞭,除了皮肤微黑略有些粗糙,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儿,更有一股子英武之气,按照后世评分标准,可以加上几分。
“盛奎大人,我哥哥呢?”布顺达见盛奎没把哥哥带来,就有些恼火城守尉,还真像关我哥哥一辈子为奴?
盛奎咳嗽一声:“布顺达嫂子,都统大人在此。”
叶昭穿的便装,摇了折扇,风度翩翩佳公子,只是怎么看都不像威名赫赫的名将。
布顺达将信将疑的看着叶昭,但想来盛奎不敢找人冒充镇国将军,当下就福了一福:“镶白旗布顺达参见都统大人。”
叶昭微微颔首,走过去坐了主座,也不等布顺达开口,就道:“额尔赫一事早有定论,你还是请回吧,莫乱了法纪,给我蓝玉哥哥招祸。”
布顺达本就鲁莽,喜欢弓马骑射,最是刁蛮,这些年更没受过气,虽然早闻叶昭威名,但见比自己年纪要小许多的一个年青男子对自己说话这般不客气,一股火气可就上来了,大声道:“老祖宗们是以骑射夺天下,进关前也没那么多规矩,咱们八旗勇士,砍的是敌人的头颅,两只称霸草原的狼,从不会在自己的窝里咬断同伴的脖子,八旗勇士,杀死几个异族人有什么了不起,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叫额尔赫赔命。”
叶昭脸唰一下就沉了下来,沉声道:“住口信口雌黄,若不是看蓝玉都统情面,必掌你的嘴速速退下若不然,额尔赫的脑袋皇上不砍,那就我来砍”
“你”哪有人这般骂过她,布顺达虽然刚强,泪水却一下涌上了眼眶。
盛奎见势不妙忙凑过去劝道:“布顺达嫂子,还是请回吧,这,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儿。”心说真要惹恼了都统大人,只怕你哥哥的脑袋可就真保不住了。
叶昭却是又淡淡道:“额尔赫的鞭伤可养好了?”
盛奎不知道都统大人何意,随口道:“将养的差不多了。”
叶昭就道:“再鞭五十,代妹受刑”盛奎差点一跤栽倒,心说若都统大人心血来潮隔三差五就鞭额尔赫,那额尔赫还真不如被砍了脑袋来得痛快。
布顺达含泪恨恨看着叶昭,再不说话,回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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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风起云涌
书房里,叶昭一字字看着从广州转来的霍尔律师的信,心也渐渐沉进了谷底,霍尔律师在信里言道,英法俄等国已经在巴黎开始谈判,准备结束这场战争,俄国对黑海扩张的努力遭到重挫。
随信还有一份英国报纸,几乎整篇都是克里木战争的新闻,克里米亚战争,创造了很多先例,电报在战争中被使用,火车被用来运送补给和增援,战壕战在欧洲开始出现,世界上第一个女护士,被称为“提灯女神”,近代护理的创始人南丁格尔令野战医院的条件真正得到改善。
随军记者首次参加战事并可以在同日将战况报告给家乡的报纸,更开始用摄影照片记录战争情况。
这场战事,令欧洲军界渐渐摸索近代现代战争理念,对于步枪、火炮的技术也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但叶昭不是为西方文明更加强大的影响力而心忧,而是他知道,这场提早结束的战事令英法可以马上调头来对付中国。
自己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想来《巴黎和约》已经签订,甚至英法舰队已经铺天盖地的驶往远东。
其实从自己写给包令的密信被包令婉拒就能感觉到,英法中的战事不可避免,本来,自己是希望神炮营能借助英法船舰奇袭俄远东港口城市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但被包令婉拒,看来中英法协同对俄作战成为了泡影。
第二次鸦片战争,从感情因素来说,自己自然不希望发生,但从另一个角度,如果没有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惨痛教训,国人的觉醒更是遥遥无期,历史上,没有第二次鸦片战争,就没有洋务运动。而自己,却是要利用第二次鸦片战争令中国的变革更加快,更加彻底,如同洋务运动中那样官办企业,是不可能令中国发生实质性变化的。
只不过,中英法战事真的爆发的话,那会不会还会发生火烧圆明园的惨剧?
神炮营及团练各勇的弹药倒是没问题,霍尔律师可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铜帽”还在源源不断的运来关外,倒是没受到什么限制。
只不过,新军同罗刹人半军半民而又武器落后的武装交手固然大占上风,同英法呢?只怕没那么简单了。尤其是现在自己若率新军同英法一定要分出高下的死掐,败了固然自己的家底败光,说是从头来过都不可能。胜了又如何?国人继续自高自大,强硬派开始大唱赞歌,任何变革都会遭到唾弃。而羸弱的中国就好像后世的共和国被妖魔化,可是现在的中国,又哪有被妖魔化的资本,当英法当你是一个危险的野蛮人对手而不是可以捞银子的腐朽帝国,只怕会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更会重新审视你,遏制你的发展,又有北方俄国卷土重来,现在的大清国,可是半点还手的能力都无。
可难道自己就按兵关外,任由历史重演?
十几天后,庙街一带哨兵传来讯息,发现罗刹舰队南下,目的地不明。
叶昭终于坐不住了,穆拉维约夫,必然是北下进逼直沽,威胁京师,妄图和北京谈和约,窃取最大的利益。
俄国舰队敢于南下,那预兆着巴黎和约的信息已经传到了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至少英法俄已经结束了战争状态。
在书房里,叶昭奋笔疾书写了一道折子,言道据闻克里木战役结束,英法必寻借口与我大清开战,罗刹人在远东的兵力已不足以威胁关外八旗,颇为可虑的乃是其舰队南下威慑京师,但罗刹船舰古旧,直沽海防必可拒之。
现今大患乃是英法卷土重来,请皇上下谕,调神炮三营赴广州以拒英法。
叶昭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却如石沉大海,而亲王写来信,似乎也觉得爱儿危言耸听,显然现在叶昭虽然在北疆连战连捷,但终究年少言轻,京里的大臣们没几个相信他的说法,只有直隶总督叶名琛随后上了道折子,附议叶昭之言。
叶昭这时候,除了叹息又能作甚么?唯一欣慰的就是罗刹舰队停在直沽,要求同大清国和谈,奈何没人理会。要说炮轰直沽,罗刹几艘船舰还真力有不逮。
咸丰谕令到了瑷珲,却是要叶昭率关外众勇北上克敌,扬大清国威于异域。
叶昭当时直想吐血。
1855年12月初,英法舰队集结珠江口,撞翻清军巡营小艇一艘,并炮击渔民为乐。
广州居民大忿,随即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报复运动,西关十三行以及洋夷众商行被付之一炬,尽成灰烬,一艘自广州开往香港的英国邮船遭劫,船员全部被杀。
随即十二月中旬,英法联军六千人炮击广州,并登陆攻城,广州将军富良率八旗绿营奋勇抵抗,但广州城还是一日后失守。叶昭这个对头,却委实有气节,据说亲自带兵拒敌,更身负重伤而不下城。
广东巡抚柏贵投降,并在以巴夏礼为首的“联军委员会”的监督下继续担任原职,富良则被俘虏送去印度,英法夷人自是要给大清国官员一次沉痛的教训。
两广总督桂良,也就是六王爷奕?的老丈人,逃往广西桂林府。
而叶昭接到的上谕几乎是一日三变,京城刚刚接报英法舰队出现在珠江口之时,咸丰下谕令叶昭率各勇驰援广州,但第二天,就在叶昭与蓝玉交接海神山城防务之时,京里又来了六百里加急,广州失陷,神炮各营及关外各勇速直下广州光复南疆。
想来英法炮舰刚刚在珠江口出现时广州的官老爷们混没当回事,没准压了几天才上报朝廷,而广州陷落的六百里加急怕是跟前一道折子前后脚到的京城。
接到上谕时叶昭正同蓝玉辞行,听到广州城终于还是陷落,叶昭心里一阵叹息,再听闻咸丰要自己率各部去广州同英法死掐,更觉心情沉重,这一趟,实在是个解不开的局。
海神山城一带,神炮营各部正一拨拨开拔,而集中营的俄国女奴们,则被送去了吉林南部郑亲王府的一处农庄,那里有数千亩良田,却一直没怎么打理,几乎处于荒芜中,刚好可令这些俄国女奴充当劳力。
海神山城的城主府邸,罗刹人所建,极为简陋,一座光秃秃的二层木板小楼。
在一楼所谓的客厅中,甚至石墩都被当成了座椅,不过叶昭占领海神山城后,自然令人全部换成了舒适的木椅,冬日,还铺了毛绒软垫。
坐在一张木头长桌旁,和蓝玉手里每人一杯酒,蓝玉正叹息道:“国运艰难,国运艰难啊!”
对于蓝玉,叶昭实在有些摸不透了,布顺达一事,他提也不提,好似权当没这回事,可布顺达回去,若不向他哭诉告状那怕是不可能。
不过现今自不是揣摩他之时,就算他心里记恨了自己,那也由得他。
只希望,他能守好北疆大门吧。
举起酒杯,叶昭道:“三哥,这海神山就交给你了!”这座黑龙江北的石城战略位置多么重要,想来蓝玉也省得。
蓝玉微微点头,举杯和叶昭碰杯,说道:“也祝小王爷在广州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叶昭心里苦涩,默默饮了杯中酒。
在大军奔赴关内的途中,六百里加急不绝,几乎全部是坏消息。
可能是被英法破广州所振奋,太平军全线出击,石达开破湘军水营,陷西昌,烧毁湘军战船百余艘,兵部侍郎曾国藩跳水获救,现坐困南昌,被太平军重重包围。
更有江南大营遭太平军猛攻,危在旦夕。
当叶昭部扎营山海关时,另一个噩耗飞马传来,英法破广州时,公平党贼众在广西起事,现连克数城,攻陷桂林府,建国号中华天国,推贼首叶昭叶文武为天王,女贼逆苏红娘为兵马大元帅兼统理院首相,粤西名绅陆月亭为统理院副相,宣称要“扫清寰宇,恢复中华”
叶昭看到这条急报一口茶水当场喷了出来,早想过苏红娘的蛰伏必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没想到是这么个惊天动地。
一举几乎攻陷了大半个广西,甚至可以说,已经占领广西全境,可不是,重要的州府,几乎全部被其收于囊中。
天王?叶文武?
叶昭这个头大啊,给自己弄的字号也太俗了吧?文武?明明知道自己文又不行武又不得,这可不讽刺人么?
都能想象为自己取这个字时,苏红娘那小丫头坏笑准备看自己笑话的神情。
心里一热,又是一恼,也不知道她现在若在自己面前,自己是想和她诉衷肠呢还是想骂她一顿出气。
枣红骏马人立而起,银枪寒气森森,马上一位倾城倾国的古典大美人,粉黛轻描,眉目如画,一袭火红长裙,叠叠裙裾下隐隐露出蹬在马镫中的红色绣花鞋,娇媚火辣,艳美无方,正是美人如画、烈马似云。
这等景象早已深深刻入叶昭心间,可真想一睹红娘在千军万马中的风采。
不过慢来?推举我为天王?这小丫头聪明绝顶,可不会仅仅为了好玩而胡闹,若说以前用自己的名号尚可用塑造神秘感来解释,毕竟那些枪械弹药,都可以说由一位神秘的幕后人提供,可更鼓舞士气,给其部下营造一种有绝大力量支持的假象,以坚部下之心。
可现在把自己的名号搬出来做天王,可就不仅仅是为了营造神秘感了,哼哼,是准备有朝一日逼着自己造反吧?等她认为的时机到了,把自己底细揭出来,自己只能乖乖去和她一个阵营。
叶昭不觉有些好笑,确实,红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每天琢磨什么,若不想最后“夫妻反目”,就只能想法子逼自己去和她坐一条船。
不过就算说此叶昭为自己这个彼叶昭,京城只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难道自己疯了?资助反军挖自己的墙角?不过想想却也难说,红娘可没喊“驱逐鞑虏”,那自己“勾结她”谋反篡位,想当皇帝,那么,可也算能说通的理由。
不行,可得早日见她一面叫她别胡来,不然可就乱了自己的大事,不过想来,至少三五年内,她见不到自己的话,应该不会揭自己的底,若不安排妥当,可就会害得自己被灭族。这里面厉害干系她又岂会不知?
叶昭又渐渐想到她的名号,统理院首相?这个统理院是什么东东?想来相当于政府之类的架构吧,必然是不中不西不伦不类,可是,也算难能可贵了。
自己的书本就是皮毛,被红娘这小丫头拿去蛊惑人心而已。要说她这临时政权真有什么民主精神,那自己可不信。不过嘛,总归比大清国的政治架构要强吧?
这份急报,令叶昭辗转难眠,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明的,这局势的发展还真出乎自己的意料,风起云涌,自己又该如何做呢?
第二天一大早,叶昭部刚刚开拔,咸丰的上谕就到了,却是要叶昭率各勇日夜兼行,速速拱卫京师。
看来南方各省巨变可真令咸丰吓破了胆,可不是,东南半壁,几乎全部沦丧,不是被夷人占据,就是被反贼陷落,现在他哪还有心思令叶昭率部去光复广州?
可是令叶昭想不到的是,当大军到了京城东北密云,安营落寨,叶昭正准备进城去面见咸丰之时,又一道上谕到了。
上谕里讲,同罗刹人和议已成,要叶昭部速拔营奔赴江南,驰援江南大营。
随同上谕,还有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同罗刹人签订的《北京和约》,叶昭看也未看,想来和约里都是满嘴天朝上国自欺欺人的用词,倒是和约附带了疆域图,叶昭忙翻开来看,却是松了口气,至少海神山以南都为中国国土,而庙街一带,同罗刹协同管理,至于海参崴什么的,罗刹人那是提也未提的。
看来自己这半年总算没白辛苦,罗刹人没狮子大开口,不过话说回来,海神山一带都被封为有主之地了,再糊涂的大清官员也不会将之割出去,更别说负责谈判的还是六王爷奕?了。
至于那些含糊其辞的与罗刹共有之地,只能以后再说,罗刹人想来也是同样的心思,只不过怕是从现在起,罗刹人就会向这一带“共有之地”上飞快的移民,只怕庙街不多久就会被建成罗刹人占据大多数的港口城市。
而将来若想收回这一带土地,却是要更为艰辛了。更说不定几年之后,罗刹人准备的差不多了,克里木之败缓过元气了,就会在北疆制造事端,而经过克里木之战后,其军制科技必会改革得到长足的发展,到时关外八旗,只怕不堪一击。
不过现在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叶昭又将目光投在了第二道谕令上,奔赴江南,驰援江南大营?那就是不叫自己进京了?为什么突然不见自己,虽说圣意难测,可大军已经到了京城外,却不令自己这个统帅进城询问军务,可也太反常了?
正在帐篷里踱步,皱眉思量。外面亲兵匆匆来报:“大人,郑亲王府三等护卫多罗隆求见!”
叶昭忙道:“快传!”想来是亲王来信,必可解自己之惑。
多罗隆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青袍便装,辫子油亮,气度极为沉稳。
进了中军大营多罗隆打千问安,叶昭就问道:“亲王福晋安好?”
多罗隆笑道:“主子们都好。”
叶昭这才微微放心,咸丰这道上谕大非寻常,令自己想不胡思乱想都不得。
多罗隆又摘掉帽子,从头发里摸出一个黑色蜡丸,双手递给叶昭。
见是密信,叶昭就知道出了大事,接过来捏碎,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大行皇帝驾崩,老六把持朝政,秘不发丧”,是亲王的笔迹。
叶昭好半天没回过神,咸丰驾崩?这,可早了好几年了!不过想想今世咸丰本就身体更为虚弱,又突然遭遇广州城破、广西惊变、太平军连战连捷,这眼见东南半壁江山陷落的打击,只怕他惊吓之下,这虚弱的身子板可就顶不住了。
咸丰驾崩,那么大清皇帝可就是那嗷嗷待哺的懿妃之子了,这是唯一的皇子。
六王爷,肯定是咸丰临终前交代的顾命大臣之一,就算咸丰暴毙,没有留下顾命大臣遗命,他也理所当然成为京城众权贵官员之首。说不定就趁机给自己鼓捣一个议政王摄政王的名头。
谁叫前世他的对头们在今世羽翼未满呢?反而他甚得咸丰信任,听闻步兵统领丰生额也与他过从甚密,这步兵统领衙门,有“颁其禁令以肃清辇毂”之责,统率着八旗步兵及绿营兵马三万余精兵,几乎相当于后世的京城公安局、武警外加卫戍区部队。
有丰生额支持,现在六王爷在京城只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假传遗命给自己捞个摄政王的名头还真不见得没可能。
咸丰,死的可不是时候啊,这六王爷横竖看自己不上眼,他把持了朝政,自己还用过日子么?整天防着被他夺权怕都应付不暇了。第二道上谕,分明就是六王爷一党假借咸丰的名号传的。
叶昭回身慢慢坐回到交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凉的,他兀自未觉。
京里,现在也乱作一团吧,眼见咸丰前一道上谕,要神炮营拱卫京师,可以想象,只怕许多大臣包括咸丰自己对收复东南疆土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能有人都在盘算如何划江而治了,甚至一些满洲权贵,怕已经准备跑路关外了吧。
叶昭眼睛猛的一亮,趁乱率神炮各营及辽军各勇杀进北京城?
随即就摇了摇头,不说能不能击败拱卫京师的禁军,就这杀进北京城的名号是什么?只能是谋朝篡逆,喊什么清君侧根本没意义,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现在自己这帮手下怕是没什么心理准备呢,突然就要攻打北京城,可未免太吓人,自己的威望怕是还不足以使他们跟着自己上刀山下油锅。
何况就算现在占了京师,对自己又有何裨益?年纪轻轻的,又没什么威德,不过抗俄赚了些人气,可要这么一搞,转眼就赔光了,地方大员谁会服气?没二话,转眼都组织人马进京勤王了,就算叶名琛,只怕也马上将自己划为乱臣贼子一列。
可难道就这么听凭六王爷摄政?那可是万万不能,现在或许他还不会动自己,但几年之后,等他羽翼丰满,怕是会想尽办法来削弱自己。这个人,咸丰封自己个爵位他都看不过眼,就更勿论其它了。
有些人,好似天生就是对手。
自己,在京城需要盟友啊,需要有能力和六王爷抗衡的盟友。现今看似危机重重,对自己实则却是个极佳的机会。
蓉儿她姐姐?叶昭苦笑着,本来和兰贵人拉上些关系,就是想以后能利用,可现今看,咸丰死的太早,懿妃连个贵妃娘娘的名号还没拿到呢,人微言轻,又济得什么事?谁会听她的?
不过她说到底是小皇上的生母,不知道六王爷会不会和一众大臣商量着晋懿妃太后的名号,想来为了安抚她,过些时日,多半会晋为太后。
不过眼见皇上年幼无知,六王爷专权成定局,莫说西太后,怕东太后心里都不是滋味,自己如何利用呢?
叶昭皱眉想着,渐渐有了计较,这个影响了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女人,这个自己前世也恨之入骨的女人,今世,看来自己却是要想尽办法来扶持她上台。
这可真是一种讽刺,可为了以后的发展,自己也只有暂时和她“狼狈为奸”,还是那句话,走上这条路,被人误解怕什么?再说了,这一世的兰贵人,还说不定最后是什么情形了,就算她想祸国,也绝不会有那个机会。
支持东西太后垂帘听政,以和六王爷一党抗衡,是现今自己最好的选择。
而如何能将东西两宫太后扶上台,却是要细细思量了。还有自己的部下,这时候就更要他们和自己同心同德,没有这枝兵临北京城下的武装支持,可是什么事都干不成。
六王爷要自己率部去江南,也是大变之际,忌惮自己的武力。
想想现今驻扎在密云的精兵,振威、振武、振和神炮三营,左江、右江小炮队二营、以缴获罗刹火器装备的火枪营,加之长刀兵、藤牌兵、长枪兵、弓箭兵总有五六千众。这枝身经百战的劲旅在北京城下这么一摆,要说六王爷不胆寒,那谁会相信?[(m)無彈窗閱讀]
第十五章 摸底
第十五章摸底
中军大帐,神炮三营副统领刚安,神炮三营管带神保、刘曲祥、哈里奇,团勇火器三营管带韩进春、张谦、李大力,团勇左右翼翼长王有仁、赵三宝,长夫队队长马青山等新军团勇干将悉数到齐。
其中李大力为火器营管带,俄制火器虽然比较落后,但却比鸟枪强了百倍,缴获的武器自然选未损坏的编了一营。
而团勇的其余冷兵器部队被叶昭编为左右两翼,每翼大约一千四五百人,右翼翼长赵三宝,乃是曾经在石勒喀河保护叶昭受了重伤的卫兵之一,原名赵狗子,赵三宝之名是叶昭给他起的,当时叶昭跟他说,“道家有三宝慈、俭、让,你这三宝应为狠、准、稳。”当时赵狗子脸红扑扑的,激动的连连点头。
叶昭甚至相信,就算现在自己要杀入京师,赵三宝也会毫不犹豫的尊自己号令。
至于长夫队队长马青山,这个时代的后勤部长,却是第一次能“列席”这等高级别会议,诚惶诚恐的很。
在大营里踱着步,叶昭叹口气:“大行皇帝驾崩了”
众将都是一怔,接着就见团勇左翼翼长王有仁突然对南方跪下,连连磕头,“皇上,皇上,您怎么就走了呢皇上啊……”哽咽着,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看情形,怕是随时会昏厥过去。
叶昭心下好笑,却也长叹一声,向南方跪下,磕了三个头。
众将领这才跟在他身后跪下,不过就算曾经承慕圣恩,远远见过皇上的哈里奇,却也没似王有仁这般激动,哈里奇只是看着叶昭背影,小眼珠滴溜乱转。
叶昭缓缓起身,叹息道:“消息确实,可六王爷秘不发丧,我等三军自不可披缟素,你们也切记不可将消息外泄”
“喳”众将齐声答应,王有仁抹着眼泪起身,却见众人各个面无表情,不由得有些尴尬,情知自己表错情了。
叶昭缓缓坐上交椅,又道:“皇上曾经谕令我等拱卫京师,可六王爷领军机处下谕,要我新军团勇去江南破太平军,你们说,咱们怎生是好?”说着话,叶昭目光缓缓在众将领脸上扫过,这可是探底的时候了。
哈里奇小眼睛转了两下,抢先发言:“主子,以奴才愚见,咱们当尊先皇遗命,咸丰爷走的急,京里大事未定,咱们就这么贸贸然去江南,可不合体制,主子总要先跟军机们议议。”
刘曲祥刀疤脸似乎都在泛光,他血腥屠杀天地会众本就是为了功名,而今日眼见未有之巨变就在眼前,大帅更可能借机飞黄腾达,他的心腾一下火热,大声道:“老哈言之有理,大帅理合进京。”
哈里奇眼珠子转着,索性将话挑明了:“主子,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年幼,这六王爷把持军机,他想干甚么?咱们不在京师也还罢了,既然在京师,总不能令皇上受人欺负”
“混帐话”叶昭瞪起了眼睛。
哈里奇立即“是,是”的推回了队列,却还是嘀咕了一句:“当初六王爷就和先皇争皇位的,当年支持他的那帮人可都还在。”话音虽低,却令大帐里每个人都听清了。
有时候,哈里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揣摩上意,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大帐里沉默了一会儿,刚安见叶昭不时拿眼瞥他,心下一凛,当即出列,抱拳道:“大帅,哈管带话虽然莽撞,可在理,大帅深受皇恩,自该为先皇解忧,先皇要新军团练拱卫京师,必大有深意。”
神保则呵呵一笑,说道:“大帅,谁要不听号令,我第一个砍他脑袋”
韩进春没说话,只是对叶昭微微点头,自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自伤了腿后,他沉默了许多。
赵三宝那是不消说了,虽说哈里奇将话说得明白,他却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跟大帅走就是,但他一向没把自己当高级将领看,只是嘿嘿傻笑点头,也不敢插话。
马青山就更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了,他从来只是“列席会议旁听”。
张谦知道自己的份量,虽然早想拥护大帅决定,但可不能抢了几位同僚的风头,见重量级同僚都表了态,这才抱拳道:“属下等都听大帅的”
刚刚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王有仁,本就是农民出身,对官场上门门道道实在不懂,说白了就是个土包子,但偏偏总想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架势博上官欢心,却往往四六不通适得其反,闹出一堆笑话,若不是他作战勇敢,尚可一用,叶昭早就撤他的差了。
其实叶昭也很无奈,在这个年代,真是什么怪人怪事都有,放后世,只能当笑话听了。
王有仁见大家都表了态,自不甘居人后,一甩马蹄袖出列,打千道:“主子,奴才等都听主子的。”
叶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笑话可闹大了。
刚安神保等人都无奈的对视,有时候王有仁还真是个开心果,什么笑话都敢闹,你一个汉人,好好的叫什么主子,可不知道又哪根筋不对了。
不过想也知道,王有仁不懂这称呼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这般称呼是对大帅更为恭敬呢。
这在清代,叫“冒称奴才”,却是一条罪过呢。
不过自没人申饬他,叶昭常讲“包容为大”,要众将领学习包容别人的缺点,欣赏别人的优点,是以王有仁虽然常闹笑话,但大帅一句话说的对,“你们谁被人一刀差点砍断脖子尚能如他这般凶悍?”
可不是,王有仁在同罗刹鬼作战中,曾经用大砍刀劈死过十三名哥萨克骑兵,那钢刀都卷刃了。
叶昭笑着对王有仁道:“老王,以后还是称呼我大帅,都统大人亦可,这奴才主子的却是旗人的称呼。”
“喳”王有仁不以为意,还觉得自己懂了些东西,极响亮的答应了一声。
叶昭端着茶杯品了一口,笑道:“看来要去京城走一遭了。”
虽说前途艰辛,更不知道能不能得偿所愿保两宫太后垂帘。可率亲军兵临北京城下,威慑京师。只怕这一刻,天下震动,全天下都看着自己呢,看自己想做甚么。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叶昭本是没什么豪情的人,在这一刻,却油然升起一剑天下我有的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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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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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进城
“六叔!”
肃顺快马来到密云军营时叶昭亲自到营门前迎接,看着锦绣马褂,神采飞扬的侄子,肃顺心里就一阵安慰。
肃顺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可惜袭爵的哥哥郑亲王端华才干平庸,不能成为他在朝里的助力,道光爷的时候还好些,为道光爷去世时的顾命之臣,可这两年,亲王实在成了一位闲王。
肃顺为此苦闷不已,可要说去迎附六王爷,肃顺却大大不愿,不说本就看他不上,就六王爷,一味希望和洋夷和睦,软绵绵全无一丝骨气,和鬼佬们称兄道弟,什么六王爷,叫他鬼子六还差不多。
而现今自己这一脉,终于出了个人才,国士之材,在关外把罗刹人一顿猛揍,一洗数十年之颓危国势,这可真是祖宗保佑,令自己无端端多了个臂助。
而侄子屯兵密云,剑指京师,更是神来之笔。从亲王那里听闻六王爷领军机下令关外各部开拔赴江南剿灭发匪,肃顺当时就坐不住了,正想驱马直奔密云和侄子计议呢,谁知道侄子送信的亲军倒先到了,请自己赴军营叙话。
肃顺这个宽慰啊,这个侄子,可比自己想象的厉害多了。
肃顺同叶昭携手进了中军大帐,一路上观望,却见旌旗招展、气派森严,一队队甲兵肃然而立,一排排火铳、一列列长刀,寒气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军营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威压,压得人透不过气。
肃顺不懂领兵,但却也能感觉到,京里的八旗可没这气势。
进了帐,叶昭和肃顺落座,护旗卫亲军恭恭敬敬奉上茶就退了出去。
叶昭品着茶,问道:“六叔,现今京里形势如何?”
见叶昭平平静静的模样,肃顺更是暗暗点头,真是想不到,王兄能有这般出色的儿子接棒。
肃顺放下茶杯,叹息道:“奕?对消息封锁甚严,若不是我同载垣交好,只怕现今仍不知大行皇帝驾崩。”又道:“现今只知道恭理丧仪大臣十三人,皆为奕?首肯。”
恭理丧仪大臣就相当于咸丰的治丧委员会,而肃顺所说的载垣,乃是怡亲王,却是在恭理丧仪大臣名单上,这才走漏了天机,令本就警觉的肃顺探听出了端倪。
叶昭也叹口气,“这却未免没了体统,六王爷看来跋扈的很啊,只怕未必将皇上放在眼里。”
肃顺苦笑:“皇上现在懂甚么?”
就算六王爷对小皇上忠心耿耿,这叔侄俩聊天的时候自也要给其泼脏水,却怎么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商议要借机篡取权力。何况现今六王爷,眼见就真有欺负皇上孤儿寡母之心。
“六叔可有甚么计较?”叶昭问。
肃顺却是凝视叶昭,微笑道:“你怕是早胸有成竹了吧?”
叶昭也笑,说道:“六叔和侄儿也学古人风雅,写在手掌上如何?”
肃顺微笑点头。
宽大的帅案上本就笔墨纸砚俱全,当下两人就拿了毛笔,各自在手心写了几个小字,同时伸出手掌,就都笑了起来,两人手心,皆为“太后听政”四字,只是肃顺笔迹苍劲有力,叶昭的字却歪歪扭扭。
肃顺却是越发觉得自己这个侄儿了不得,小小年纪见识心机,却委实没见过几个比他出色的。
肃顺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水,又叹息道:“可惜皇后性子软弱,只怕未必愿意听政,就算听政,怕也不是老六的对手。”确实,请皇后也就是咸丰爷发丧后的太后垂帘听政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有这般,朝堂上才能有抗衡奕?之人,可要说钮祜禄氏,德行极好,是很没有权力欲的女人,只怕就算垂帘听政,也会被奕?操控在手掌中,但为今之计,只有勉强一试,若不然这郑亲王府和六王爷府的对台戏,怕是会败得很惨。
叶昭却是笑道:“六叔,你忘了一个人。”
“谁?”肃顺不解。
叶昭道:“皇上的生母,懿妃娘娘。”
“叶赫那拉氏?”肃顺愕然道:“她怎么了?”
叶昭道:“懿妃娘娘性格刚强,于军国大事颇有见地,听闻咸丰爷在的时候,时常口授懿妃娘娘代笔批阅奏章,懿妃娘娘必可赞襄皇上以抗权臣。”
肃顺倒不想叶昭对懿妃娘娘评价颇高,倒是听说过这两年尤其是懿妃娘娘有了龙种后圣眷极隆,时有令懿妃娘娘批阅奏章之事,而以侄儿之能,自不会为了懿妃娘娘和他的亲戚关系而夸夸其谈,毕竟这里面干系极大,侄儿自然深知。
肃顺默默点头。
却听叶昭又道:“侄儿准备请阿玛在大行皇帝发丧后上表请晋懿妃娘娘皇太后,两宫太后垂帘,以稳朝纲。不过在这之前,侄儿却是要进京走一走,拜会各位军机,再给皇后娘娘和懿妃娘娘磕头。”
肃顺就笑:“你却是要留我在军营了?”他见机的快,马上就知道叶昭的心思。
叶昭微微点头:“六叔就和我阿玛坐镇密云,待我从京城回来再细谈。”自己进北京城,虽说觉得六王爷不至于就冒大不韪直接砍了自己的脑袋,毕竟没什么正当理由。可要罗织罪名还不简单?这个时代,站在高位哪一个不心狠手辣?看前世慈禧和六王爷对付顾命八大臣的手段就知道了,都能令两位铁帽子王自尽,肆无忌惮到何种程度?实则又真有什么谋逆大罪了?
是以自己不能不防,自己进京城,自要有六叔和亲王统领三军以震慑六王爷不要胡来,亲王虽说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长辈,但也不得不给他“糊涂”二字评语,若自己在京城真出了事,怕他不知道怎么应付,而有六叔肃顺在,自己就安心多了。
肃顺品了口茶,突然又问道:“你在关外所摄罗刹女子中,可有位叫瓦莲京娜的少女?刚刚双八年华。”
叶昭随口道:“这却不知,她们叫什么名字,却要去问问。”随即一怔,瓦莲京娜?可不是莎娃么?
“六叔怎么问起罗刹人来?”叶昭含糊的反问,莎娃现在就在军营中,却是自己准备送去上海安置,等查清来历,再琢磨怎么处置她。
肃顺眼里却是不揉半点沙子,笑道:“看来你对她有印象,在六神屯那庄子吧?这夷女可是块宝,要收好了。老六跟罗刹人议和,罗刹人可专门提出了这一条,要咱们查找她的下落,三个月内要求答复。”
叶昭倒是微微一怔,两国议和,被送到京师的罗刹战俘确实大半都被释放,可罗刹人对被俘虏的妇孺却未深究,一来怕是觉得这些人多半已经被杀;二来罗刹对人命本也不怎么在乎,尤其是这些人本就是国内贫民。
而在和谈中专门提出一条,要莎娃这小丫头回国,可就不同寻常了,莎娃可真是很有些来历呢。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轻易交人了。
叶昭心里乱琢磨着,嘴上道:“六叔,我去准备进京一事,这就着人带你在营里走走。”
肃顺站起来,笑道:“好啊!倒要见识下你威震关外的三千虎贲。”咸丰爷走得急,没留下抗衡六王爷之术,不然以咸丰爷对六王爷的忌惮,若知道自己早早亡故,又岂会着他领军机事务?现在这一走,可就令六王爷在京里坐大了。可另一方面,咸丰爷走了,侄子的兵权可一时半会没人敢动,不然只怕一半年内,新军军务就要转交他人之手,说起来咸丰爷这一走,对郑亲王府一脉,乃是福祸相依。
对于侄子手下的数千甲兵,肃顺也是好奇的很,正想一睹风采。
叶昭只带了护旗卫二十名亲军进城,亲军清一色白色骏马,腰挎战刀,马镫旁斜插卡宾枪,各个彪悍精壮,均是挑选的军中精锐。
东城广渠门前,接到信的达春早等着呢,正在张哇流泪,可不知道是不是烟瘾犯了。疾驰的骏马马蹄声,令达春精神一振,向北方看过来。
“吁吁!”二十几匹骏马眨眼即到,在城门前被勒了缰绳,纷纷嘶鸣着原地打转。
“阿哥!”见到叶昭,达春飞快的扑上来。
叶昭下马,和达春结结实实的抱在一起,此时的达春,大概才有几分昔年满洲子弟的野性豪迈吧。
用力抱着叶昭肩膀,达春哽咽流泪:“阿哥,我可想死你了!”
见他真情流露,叶昭心下一暖,笑着用力抱了抱他,“哭什么鼻子,还是男人么?”
达春傻笑几声,抹去泪痕,道:“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流马尿了。”
叶昭哈哈一笑,松开他,拉他携手进城。
城门洞的官兵看来并没有接到什么关于都统大人的禁令,听闻是镶红旗副都统加神炮三营统领回京议事,纷纷打千行礼。
现今是1856年1月,快过年了,天气却干冷干冷的,北风呼啸,吹在脸上刀刻的疼。守城的士卒本来手都撺在袖子里,正一个个跺着脚骂鬼天气呢,突然见到都统大人身后这二十几骑横枪立马傲睨自若的武士,却都有些发呆。
等人去的远了,一名痨病鬼般的士兵才吐出口气,道:“这才叫当兵呢,看看咱们,都他妈什么鬼样子?”
另一名脸色焦黄的三角眼啐了一口:“就你这身子板,也想在景帅手下当差?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痨病鬼大怒,随即回骂。
两人三两语不合,很快扭打起来。另外几名士卒都大声叫好起哄,可算有乐子看了。
叶昭自不知道广渠门前的这场闹剧,也不知道自己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有小兵开始用“景帅”来称呼自己。
他现下心里却没底,虽然顺顺当当进了外城,可这才哪到哪?内城却不知道进得去进不去。
若进不去,倒还好了。叶昭心里琢磨着。
“达春,京里有什么消息么?”问着话,叶昭其实也知道,达春虽然在步兵衙门当差,但就算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风吹草动,想来他也没资格参与。
果然达春茫然摇头,说道:“没啊。”
他是坐马车去的东门,现今却被一名卫士抱着坐于骏马之上,幸好他浑身没有二两肉,胯下马丝毫不显吃力。
叶昭微微点头,一夹马腹,二十余骑飞驰向内城北门德胜门,内城共九门,是以掌管京畿安危的步兵统领全称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又常常称为九门提督。
而现今九门提督丰生额,与六王爷过从甚密,是六王爷掌控京城局势的最重要依仗。
进内城,却也没遇到什么阻拦,叶昭心下叹口气,六王爷若真在各城阻挡自己进京,那眼界就小了,现在看,却是越发不好对付呢。
自己又从何着手呢?钮祜禄氏和叶赫那拉氏又该如何说服?其实如果亲王见识明白,由他说服这二位再好不过,可惜只怕被弄巧成拙。
自己分量可就远远不够了,却也只能先敲敲边鼓,回头却是要靠亲王和二叔请出交好权贵重臣,轮番的去劝说,到时候亲王再上折子则水到渠成。
自己进城,首要之物却是拜会几位军机,以释自己屯兵密云之疑,总不能让人说出闲话来。
六王爷,只怕就等着给自己扣帽子呢。
“阿哥,去亲王府么?”达春被马颠的身子骨生疼,可就想赶紧下马喘口气。
按道理,可是一年多没见到福晋了,自该回王府请安,何况自己心下,也颇为记挂她,还有蓉儿那小丫头,也想她的紧。只是,时间紧迫,却真是过家门而不能入啊。
“去你府上。”叶昭不动声色的说。
“啊?”达春就愁眉苦脸道:“这,这两房正干架呢,我几天没去了。”却是以为叶昭要去他的金屋。
叶昭哭笑不得,说道:“去国公府,我给老爷子叩头。”达春爷爷辅国公淳松,乃是军机上行走,加之辈分高,说话很有些分量。
达春就苦了脸,“这,那你就去呗,别抓上我呀。”他可最怕家里那位老祖儿了。
叶昭微微一笑:“这可非得带上你不可。”
达春叫苦不迭,可若说这世上能难为住他的,第一个非叶昭莫属。[(m)無彈窗閱讀]
第十七章 张良计和过墙梯
辅国公府,现在却是一片愁云惨雾,黑漆木门台阶下,停了一辆紫缎马车,达春的爷爷正颤悠悠在一群人簇拥下从府里出来,更有女子哭哭啼啼的,但被老爷子咳嗽一声,就被丫头急着劝了进去。
二十余骑白色骏马好似白色旋风卷到辅国公甬道,叶昭等人纷纷下马,虽然隔得远,辅国公门前的人也不由得都看过来。
叶昭快步走过去,离得老远就大声道:“九爷爷,景祥给您磕头来了!”
达春爷爷年近七旬,须发皆白,精神倒还矍铄,眼神也亮,只是激动下,手脚就有些哆嗦。
“景哥儿啊,你回来了?”老爷子眯着眼睛,好似认出了叶昭。
叶昭走上两步,就跪下磕头请安,老爷子慌忙给搀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等叶昭起身,老爷子上下打量着他,啧啧了两声:“景哥儿啊,你是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出息了,老王爷有后啊!”他嘴里的老王爷自然是郑亲王的父亲乌尔恭阿。
“兔崽子,你往哪跑!”达春想溜号,却又哪里逃得过老爷子的法眼,他刚刚转过身准备溜到后面去,听到爷爷喝斥身子就是一僵。
“没出息的东西,爷俩一块儿不长进,叫我说你们甚么好,说甚么好啊?我这老脸,可丢不起啊!”老爷子用力敲着拐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达春转过身来,耷拉着脑袋,吭也不敢吭。
叶昭见状就知道事有蹊跷,就笑道:“九爷爷,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老爷子叹着气,摇着脑袋:“还能去哪儿?去衙门里丢我这张老脸去,春儿他阿玛,可比小的还不像话,被衙门收去了,查明了身份,要送宗人府!”
达春一听就愣了,也顾不得害怕了,抬头问道:“爷爷,我阿玛怎么了?哪个衙门这么大胆子,敢抓咱家的人!”
“嘭”老爷子就用拐杖狠狠给了达春一下,打得达春呲牙咧嘴的。
老爷子骂道:“你跟你阿玛,全是败家子,我早晚得给你们俩气死。你还有脸问,给我滚回去!”
国公府的管家常三机灵,小声对叶昭道:“小王爷,步兵统领衙门中午抓的人,刚刚送信来了,要把二爷送宗人府问罪,要说二爷能干甚么?就喜欢去戏班串个角,这些年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这就不知道怎么了,就被巡兵抓了去,听说二爷是黄带子,要送宗人府治罪呢。”
要说这宗室子弟,却是什么怪癖都有,喜欢扮戏子的也不是达春老爸独一份,这要在自己府里扮扮也就罢了,可去戏班同伶人厮混下乡演出,那宗人府要深究起来怕是都能给削了宗籍。
但问题达春老爸这些年就这一个嗜好,风雨不改,谁也没管过,怎么突然就犯到了步兵衙门呢?
也不怪常三说话的时候一脸气愤了,这不明摆着欺负到辅国公府头上来了吗?
叶昭心里却是一动,转瞬就知道了,不管这事儿有没有六王爷的唆使,可办这事儿的人最终的目的就是使得辅国公在六王爷面前讨人情服软,现今给咸丰帝治丧、顾命大臣的安排、太后皇上尊号等等等等,要决定的事千头万绪,六王爷急需京里满洲权贵支持,只要现在站在他这边附和他的提议就好,等木已成舟,以后谁记恨他,那可就微不足道了。
老爷子年纪越老,心里越亮,又如何不知道这层关系,拍了拍叶昭的肩,就转身要去上马车。
叶昭蹙了蹙眉,略一琢磨,随即喊道:“九爷爷,这事儿我去办吧,这大老远的舟车劳顿,您老就别辛苦了。”
老爷子站住脚步,转身眯着眼看着叶昭。
叶昭笑道:“九爷爷放心,我定然将二叔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双手拄着拐杖,老爷子盯着叶昭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微微颔首,“景哥儿啊,那就看你的了!”
叶昭微微一笑:“九爷爷,我要这点事儿还办不明白,还有脸再见您老人家吗?”
回身领着亲军上马,白色旋风呼啸而去。
老爷子拄着拐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身进了府邸。
步兵统领衙门在哈德门内,红漆铜钉门,满汉双文的巨大匾额,台阶下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加之两溜横跨腰刀的小校,衙门雄壮巍峨,气派森严。
当马蹄声如潮,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铁骑如风而至,这些小校纷纷拔腰刀列阵台阶下,前面的差官大声道:“大胆,甚么人?还不快下马?”
在这九门提督衙门口,叶昭可不似去辅国公府那么客气,勒住缰绳,却不下马,扬着马鞭指了指那差官,懒洋洋道:“今天衙门谁当值?告诉他,我是来接人的,快把巴布巴二爷交出来,要说治罪送宗人府,我们自己会送,不劳你小小的步兵统领衙门越俎代庖!”
叶昭进京,可本来就想鼓捣出点响动来,若不然,京里这些依附六王爷的大臣,可把北京城外那数千精兵当摆设了。
那差官闻听是来要巴二爷的,上下打量叶昭,抱拳道:“您是辅国公府的,请问是哪位?”
叶昭却鼻孔朝天,再不说话。
紧跟在叶昭身后的苏纳大声道:“神炮三营统领景祥大人在此,还不速速滚进去要你上官放人?”
差官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忙匆匆跑进了衙门大院。
大约盏茶时间,院里脚步声响起,从里面快步走出一名穿三品武官服色的官员,微微有些胖,小眼睛咪咪的,看起来就圆滑。
“左司参领噶里参见大人!” 噶里甩马蹄袖打千。
叶昭淡然道:“起来吧,巴二爷人呢,我这就带走。”这事儿六王爷或许没参与,但若没九门提督丰生额授意,他们敢随便抓黄带子?现在却派个不相干的人来应付自己,可真当自己好糊弄呢!
“这,这下官却作不了主!” 噶里一脸的难色。
叶昭道:“那就去找个能作主的出来!丰生额呢?叫他出来见我!”话语越发不客气。
噶里吓了一跳,忙道:“统领大人不在。”心里就打突了,这景帅可是来者不善啊,竟然直呼统领大人名字,统领大人要自己应付走他,可哪那么容易?
叶昭盯着噶里看,看得噶里额头冒汗,低下了头。
叶昭微微一笑:“噶里,你这就去告诉丰生额,人,我是要定了,巴二爷就算犯了祖宗家法,也不劳他狗拿耗子送去宗人府,咱自己会送!你告诉他,若不放人,可莫怪我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他丰生额什么时候掌宗人府了,看看谁在理!再不放人,你看这儿!”叶昭马鞭突然指了指衙门左侧红木柱。
噶里愕然看过去,突然就“嗡”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大地仿佛都在摇晃,噶里后退几步,脸色骇然,却是那二十名白马武士手中卡宾枪齐齐射击,木柱上立时被轰得木屑横飞,柱顶横梁尘土扑扑落下。
然后却见那白马武士齐齐将卡宾枪插在脚蹬旁,又一个个催动战马,很快,在这衙门前的广场上,二十余骑绕圈飞奔,接着就听嘭嘭嘭火枪声不绝,却是白马武士每人手中都多了把转轮火铳。
“嘭嘭嘭”木柱连续中弹,很快表皮就被打的稀巴烂,露出里面惨白的木心。
枪声不绝于耳,却弹不虚发,几乎每一枪都打在那木柱之上。不过眨眼之间,那木柱上密密麻麻被打的全是弹孔。
噶里连退几步,心里惊骇无比,这不过区区二十左右枪手,可也太恐怖了吧,如果是二十名弓箭手,这么短的时间,每人能射出一支箭就不错了,更不要说威力、准度了。
噶里身后那些持刀小校,就更双腿发颤,各个胆战心惊了。
飞驰的一圈白马亲卫缓缓停下,集结在叶昭身侧,开始给卡宾枪、转轮枪上弹,动作纯熟一气呵成。
叶昭又看向了噶里,轻描淡写的道:“去告诉丰生额,再不放人,我可就自己想办法了。”
噶里心一抖,叶昭说的轻松,噶里却知道,这可是真格的,若不放人,只怕他分分秒就拆了步兵统领衙门,二十名火枪手已经如此骇人,京城之畔,可是有数千名这般如狼似虎的甲兵,这,步兵统领麾下三万五千士卒对上人家怕是不堪一击,跟人家比起来跟纸糊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用护旗卫中的二十名精锐来估计神炮营战力,自然是越想越恐怖,不敢再说,飞跑回衙门,在石阶上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叶昭扬着马鞭,只是冷笑。
这一幕,全落在了配楼窗口端着茶杯审视叶昭的丰生额眼里,丰生额脸沉似水,就在一刻钟前,丰生额还没大将北京城外的关外各勇看成什么威胁,不是低估他们的战力,而是丰生额觉得景哥儿调动兵马直接同京城禁军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现在,丰生额知道,这个景哥儿,可真是胆大包天,惹急了他,怕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尤其是现今京城局势暗流涌动,可不能给他借口挑事儿,这个巴二爷,却是非放不可了。
只是这个脸面,可真丢大了。
丰生额脸色铁青,恨恨将茶杯扔在了桌上。[(m)無彈窗閱讀]
第十八章 忽悠吧大帅
辅国公府客厅,老爷子狠狠数落了好久,才令家人将满脸不在乎的巴二爷扶进了后堂。
老爷子骂得口都干了,喝了口茶水,这才看向叶昭,摇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倒叫小王爷见笑了。”
要说叶昭,其实是比较尴尬的,毕竟巴二叔算是自己的长辈,当着自己的面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巴二叔这老先生虽然看起来一点不在乎,自己可着实有些尴尬。
听老爷子感慨,叶昭更不好插嘴,端起茶杯喝茶。
老爷子摇头叹息了好一阵,好似才想起叶昭的来意,屏退左右,看了眼叶昭,说道:“小王爷想必知道了?”自是说大行皇帝驾崩的事。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景祥正是为此事不解,先皇驾崩,噩耗传出,必然万潮涌动,天下巨变,当此乱世之秋,匆匆忙令景祥率三军剿灭发匪,稍显仓促,军机大事,岂可如此草率,九爷爷乃军机重臣,可为景祥解惑?”
老爷子叹口气道:“此乃不得已为之,若不立解江南大营之围,只怕我大清国危亦。”
看来军机大臣们对江南形势的估计都极为严重,叶昭慨然道:“谋定而后动,天下事,越是严峻,做臣子的,越不可乱了方寸,乱了部署。九爷爷,咱们乱不得呀!”
老爷子微微诧异的看着叶昭,以前从没跟这景哥儿谈过正经事,顶多嘘寒问暖聊几句家事,却不想这孩子变得这般有主见了,可也是,若不然,如何镇得住关外各路悍勇?这可真是三日不见要刮目相看了。
叶昭又道:“九爷爷,景祥接先皇遗命,屯兵密云,这些时日景祥细细思量一下,等思量过了,给军机处上个折子,还请军机们再议议。”
老爷子微微颔首,这个景哥儿,有理有据有节,那边儿,可真遇到对手了。六王爷自幼阅遍宫闱争斗,那是自小就玩心眼子出身,加之见识渊博、处事英明,甚得道光爷欢心,相比下咸丰爷可逊色多了,六王没能荣登大宝,实在是因为锋芒太露,道光爷对其孝之一字摸不准,心生嫌隙,是以传位给了咸丰爷。
可现今,咸丰爷走的急,皇子还在襁褓之中,六王爷把揽朝政眼看已成定局,谁知道,郑亲王府突然出了几位人物,最令人想不到的就是这景祥,同样是二十出头年纪,比六王爷稍微年幼几岁,同样才华横溢,少年老成,现今景哥儿自还谈不上是六王爷的对手,但假以时日,只怕够六王爷头疼了。可想想,六王爷倒好像有先见之明,一直与这景哥儿过不去,当时人人还奇怪呢,景哥儿不过皇城根下混吃等死的黄带子,怎么六王爷就这般看不上他?如今这一看,还真令人不得不感叹六王爷之明了。
从辅国公府出来,叶昭令其他亲卫回王府,只领了三两名亲卫直奔禁宫,不知道达春爷爷对自己是个甚么看法,但该说的都说了,看老爷子倒也听得进去。两家本就是世交,交情不比寻常,何况步兵统领衙门给老爷子唱了这么一出,又岂会不引起老爷子反感?
不过令叶昭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就挨了当头一棒,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在禁宫门前等了多半个时辰,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施施然出来传信:“皇后娘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见外官。”
叶昭心就沉了下来,虽说领侍卫大臣也同六王爷走得近,但六王爷现今是绝不会也不敢切断皇后同外界的联系。钮祜禄氏不见自己,一来自己年幼怕在她心里也没什么地位;二来钮祜禄氏耳根软,可不知道听了六王爷说甚么,只怕早就认可了六王爷摄政的局面,甚至对他言听计从都未可知。
这可有些不妙,见不到皇后,若贸贸然求见懿妃娘娘,可就容易给人话柄了,倒好似自己这个大舅哥准备同懿妃娘娘密谋一般,那递折子支持两宫垂帘可也不硬气了。
接下来如何是好?
叶昭无奈的策马回府,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的思量。
福晋却是等在了王府台阶下,一袭锦绣旗袍,头板戴彩色大绢花,饰以明珠翡翠,王妃端庄华贵,雍容威仪。但这时候的她,就好像普通的母亲一般,急切的盼儿子归来。
听到马蹄声响,她急急的就迎了上去,太监丫鬟跟了一堆,鸡飞狗跳,一路小跑。
“儿啊!”当叶昭跳下马给福晋请安之时,福晋却紧走几步,俯身抱着叶昭哽咽流泪,她可想叶昭的紧了。
叶昭微觉尴尬,心里却暖暖的,拿出手帕轻轻帮福晋拭泪,柔声道:“额娘,我可没吃苦呢,孩儿长大了。”又笑着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一瓶香水,说道:“正宗法兰西香水,额娘,这味道可好闻了,你用用,保管阿玛天天往你房里跑。”
“去!”福晋轻轻给了叶昭一拳,但见儿子还是这么会享受,弄些稀奇古怪的嗜好也没变,应该没大吃苦,这才放了心,喜滋滋将香水收了。
在一众太监宫女簇拥下,叶昭和福晋碎步走向府门,叶昭打量着周围的人,却是诧异道:“蓉儿呢?这小丫头片子,也不想我么?”心说看来要打屁股了!
“甚么话!”福晋气得瞪了他一眼,“蓉儿是正室,你可不许在外面这么说她,成什么体统?”
叶昭讪讪的笑,问道:“额娘这么喜欢她,难道她睡懒觉都不管么?”心说难道小丫头没听自己的,若不然天天睡懒觉,福晋不在自己面前告状?还这般宠她?
福晋气道:“就没一句正经话,蓉儿可不知道多勤快,哪像你,日上三竿才起,可小小年纪每天辛劳,我还真心里不落忍,倒想她跟你一般呢。”
叶昭肚里可就气愤了,这小丫头,看起来对自己好的不得了,怎么诅咒发誓的事儿就不放心上么?
却见福晋似乎想起一事,叹口气道:“要说蓉儿,真该好好歇歇,从广州回来,她就倦得很,每天下午都要闷在房里睡觉,开始我还以为有喜了呢,谁知道空欢喜一场,这孩子,可不是在广州染病了吧?”
叶昭哭笑不得,原来懒觉还可以这么睡的?
福晋气呼呼道:“你还笑,我算看出来了,你呀,就不把她放心上,我话可说在前面,蓉儿就跟我亲闺女一般,以后就算你多宠爱别的女人,可也不许欺负她,不许冷落她。”
叶昭讪讪的笑,福晋在自己面前,可一点都不像王妃,幸好身边太监丫头习惯了,都不以为奇。
不过想想如果有一天,红娘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反贼给福晋规规矩矩请安口称婆婆的画面,叶昭头皮就一阵发麻,这也太吓人了,更苦笑不已。
“笑甚么呢?”福晋好似目光就没从叶昭脸上离开过。
叶昭忙收起笑容,顾左右而言他:“蓉儿呢?”要说现代社会,最忌讳整天在母亲面前找媳妇儿,在古代也不例外,但叶昭和福晋母子感情极好,是以叶昭大咧咧的一点也不避忌。
福晋道:“蓉儿在娘家呢,懿妃娘娘省亲,可还没回宫呢。”
叶昭一怔,猛地站住了脚步:“懿妃娘娘省亲?额娘,是甚么时候的事儿?”
福晋不明所思,掐算了日子,说:“五六天了,这估摸着也该回去了。”福晋自不知道咸丰帝驾崩的事儿,是以倒没觉得懿妃娘娘这时候在娘家有什么不妥。
叶昭却是心思电转,咸丰帝应该是昨晚或前晚驾崩,可懿妃娘娘没回宫,这分明就是没人去通知她这噩耗,当然,她自己可未必不知道。
咸丰帝也不知道是嘎嘣一下就走了呢还是病了几日才走,若是前者,懿妃娘娘省亲倒没甚么,可若是后者,咸丰帝病重,懿妃却归家省亲,这分明就是被人打发走嘛!这个世界现在来说,懿妃属于被人忽视的那类人,可毕竟是幼皇生母,六王爷将她打发回去省亲,宫里就少了些变故,很明显,六王爷没将懿妃看在眼里。
叶昭考虑了好一会儿,就急忙道:“额娘,我去劈柴胡同走一趟。”
福晋愕然看着他,自是以为他想蓉儿了,夫妻感情好是好事,自己抱孙子可就不远了,当下颔首道:“那,我选几件礼物,你帮我捎给亲家。”
叶昭微微点头。
叶赫那拉一族诞了龙子,青砖黑瓦的院落好似也气派起来,前院天井旁的洋槐,叶子落光了,枝干却缠绕迎空而上,有飞龙博天之感。
叶昭胡思乱想着,随即晃晃头,心说自己在这个世界时间长了,怎么也神神鬼鬼的了?
蓉儿大哥照祥亲热的将叶昭迎进了偏厅,妹妹诞了皇子,他腰杆子也硬了,但在叶昭面前,还是本能的有些卑微,或许就是暴发户见到世家子弟的心态吧。
“来看蓉儿的吧?我这就去喊她!”这不是住对月,自也没那么些规矩,照祥起身就想去叫蓉儿。
叶昭却笑道:“我是来给懿妃娘娘请安的。”
照祥一怔,随即就笑道:“那好,您等着,我这就给您传话去,可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儿,不怕景哥儿您笑话,我这个做哥哥的,想见妹妹一面都难呢。”
叶昭笑着点头:“我明白。”就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百两的银票递给照祥,说道:“大哥,就算是娘娘从宫里带出来的人,就算您是自家人,可这孝敬也不能少。”
照祥吃惊道:“这,这就不用了吧?难道这帮奴才还敢吃主子亲人的孝敬?”
叶昭笑着起身,将银票塞给他,说道:“宫里的事儿大哥可没我明白,再说了,总归也是给娘娘争脸面不是?”
照祥摇头叹息,自是觉得自己这个准国舅爷原来在宫里奴才眼里,却是能应付就应付,人家未必把你看眼里了。有些郁闷,有些不解。但自知道,景哥儿可比自己懂门道,说的定是实话。
也不过盏茶时间,懿妃娘娘传见的消息照祥就乐颠颠的带了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银子的作用。
还是后院,还是那间暖阁,还是隔着一道厚厚的黄幔。
“奴才景祥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叶昭进屋恭恭敬敬打千,却没想到传得这么急,一路上,一些话该怎么说好似还没盘算稳当。
“镇国将军请坐。”声音妩媚,但好似满腹心事。
叶昭却是双手将一只木匣奉上,嘴里道:“奴才在关外,给娘娘寻了一件宝物。”
“甚么物事?”妩媚的声音明显有些好奇,有了兴致,不似方才意兴阑珊。
旁边太监从叶昭手里将木匣结过,打开翻检了一番,这才送到了黄色帷幔之后。
“咦?”很快帷幕后就传来懿妃惊奇的声音,更道:“这,这就是望远镜吧?”
“是!”叶昭恭恭敬敬道:“这支望远镜比蓉儿用过的倍数更高,乃普鲁士出产,这普鲁士陆军最为强悍,千里镜的技艺也颇为不凡。”毕竟懿妃也是女人,如果说将蓉儿玩过的玩具当礼物奉上,那自己可就真成傻子了。
“倍数?”懿妃不解的问。
叶昭琢磨着,道:“此乃西洋诸国对望远镜评判之用语,倍数越高,望的越远,也越发清晰,娘娘这支望远镜,可是崭新崭新的,奴才和蓉儿都没碰过,咱大清国就这一个,奴才这才敢献给娘娘。”
果然懿妃的声音就有些开心了:“也难为你了,还能想到我。”说到后面,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想是有感而发。
叶昭心里就明白了,咸丰驾崩,她是必然知道的,可小皇上生母,在这个时候却被打发回娘家无人问津,对于先皇治丧新皇上登基等事没有一丝发言权,不要说懿妃了,换哪个女人都会觉得失落生气。
叶昭心思电转,斟酌着用词,毕竟现在的懿妃不是前世同六王爷一起诛杀顾命八大臣的西太后,少了在咸丰身边几年的历练,她的权力欲现在可未必多么膨胀,被人忽视无视固然会生气不甘心,可现在若说叫她垂帘听政,怕是也会吓坏了她。
却是要想法子怎么劝说她呢?叶昭琢磨着也有些无奈,或许在今世,如果自己不参与进来,懿妃最后也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太妃亦或太后,怕是没有成为西太后的资本和土壤,可现在,自己却要将她推上权力舞台,可不知道是对是错。
叶昭胡思乱想着,嘴上缓声道:“娘娘可知道景祥屯兵密云一事?”说着话就看了看左右。
“你们都退下吧!”懿妃何等聪明,自马上知道叶昭有机密事要说。
众太监宫女一起退了出去,更轻轻带上了门,叶昭就开门见山了:“先皇遗命,令景祥率军拱卫京师,当时景祥尚不明白先皇之意,现在却懂了,先皇当时龙体染恙,定是担心圣驾归天之时,有人欺负娘娘孤儿寡母,现下看,先皇圣明!”
说着话叶昭就站起身,面向北方,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先皇圣明,景祥定保娘娘皇上平安,不负先皇所托!”
金黄帷幔后,却没有声音,显然,懿妃在审视叶昭。
叶昭起身,坐回了软墩,又道:“龙驾归天,娘娘想必心中哀切不能自已,却为何身在劈柴胡同?景祥实在想不明白。”
帷幕后还是没有声息。
叶昭就不再说话,恭恭敬敬坐着。
终于,好一会儿后,懿妃轻声道:“你愿意帮我?”
叶昭心下一怔,现在的懿妃,实在还有些稚嫩啊,既然她这么说,为了坚她之心,自己可要换个策略了,不然这兜来兜去的反而令她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当下叶昭站起身,垂首双手抱拳,沉声道:“娘娘,不说先皇所托。就说您是蓉儿的亲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景祥不成器,可谁若欺负了我的家人,就是这条命不要,也要给家人出了这口气!”现在关系自然拉得越近越好。
懿妃轻轻叹口气:“蓉儿嫁了个好丈夫。”
叶昭却又道:“娘娘如果将景祥当弟弟看,景祥就大胆说几句,说错了,还请娘娘勿怪。”
帷幕后,轻轻嗯了一声。
叶昭就道:“先皇驾崩,六王爷跋扈,皇上年幼,如此军国重事可不全由着六王爷的性子来?时日长了,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啊!”
“为今之计,只有请晋娘娘太后尊号,与皇后娘娘双宫垂帘听政,以拨乱反正,正臣子之心,削乱臣之意!”
“叮”一声,帷幕后一声响,却是懿妃手里的千里镜落地,她本来就在把玩着千里镜听叶昭计议,听到垂帘听政四字,却禁不住一呆,千里镜失手落地。
想来,她原本以为,若能得外臣支持,晋太后封号就很满足了。
叶昭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就跪在了黄缎子软垫上,大声道:“娘娘莫怕!景祥但教有一口气在,必保娘娘平安!北京城外,八千虎贲,愿为娘娘肝脑涂地!”[(m)無彈窗閱讀]
第十九章 计中计
第十九章 计中计
终于,黄幔后一声轻轻的叹息,“你,你起来吧。”
帷幕中慢慢伸出长长的华丽无比的鎏金指套,精美高贵,炫人耳目,令人油然升起一种欣赏权力的美轮美奂感觉,黄幔被轻轻挑起了一条缝隙,隐隐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俏脸,眉心一点鲜红,平添了十分妖冶。
叶昭垂着头,心下琢磨,原来她这时节就喜欢戴指套了,蓉儿怎就没这习惯呢?倒也好看。
“起来,坐吧。”帷幕又慢慢放下。
叶昭这才起身,退了两步,坐回金黄织锦软墩。
“你说的话,我懂了。”懿妃缓缓的道,“你说我是蓉儿亲姐姐,你以姐姐待我,可真心?”
叶昭又即起身,抱拳道:“景祥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被雷劈过一次,重生了,再劈次又何妨?
“好,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便入宫,和姐姐去说。”
叶昭心下叫声好,和聪明人合作那真是痛快淋漓,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哄得皇后钮祜禄氏答应垂帘,那这个人就必然是懿妃。
“娘娘,景祥告退!”叶昭垂身施礼。
“嗯,时局艰难,你多加小心。”声音倒是柔柔的。
叶昭心下一怔,被慈禧西太后真心关怀,那种感觉极为怪异。
走出东暖阁,叶昭长长舒了口气,自己的事算是办完了,接下来,可就看亲王六叔等如何连横京中权贵了,对六王爷不满的宗室,权臣,可也不在少数。
日偏西南,却是下午时分了,挂着几只鸟笼的长长庭廊前,照祥和蓉儿正等着他呢,蓉儿穿了一件雪白的貂裘,俊美可爱,无可言表。
“景哥儿,咱去吃酒叙话?”照祥走过来笑着说。
叶昭又哪里有时间和他喝酒,忙道:“对不住大哥,我有军务之事,要赶回军营。”
照祥就笑道:“无妨,下次等有时间,咱哥俩不醉无归。”
叶昭笑着点头,转头,却见蓉儿正看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珠,就这样看着自己。
叶昭心下一柔,可,可也想她了,可是,却哪有时间与这小丫头聊几句?
叶昭走上两步,双手捧起蓉儿稚嫩的小脸,就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蓉儿大窘,小心思喜悦无限,却红着脸赶忙推开叶昭,“你,你干甚么呀!”哥哥可就在旁边呢。
照祥干咳一声,忙扭头去看别处。
叶昭哈哈一笑,随即柔声道:“多加小心,外面乱得紧,这几日不要出去。”
蓉儿轻轻点头。
叶昭随即轻轻抱了抱她,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叶昭背影,蓉儿只是怔怔出神,要说她也不大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只知道和相公在一起很开心,很安心,也很舒服。
二十余骑雪白骏马在长街疾驰,前方就是德胜门。
突然,从街旁一栋房屋屋檐上闪过一道寒光,“噗”一声,叶昭翻身落马,插在他左肩肩头的箭杆兀自乱颤,鲜血很快染红了锦袍。
众骑士大骇,但却反应神速,井然有序,几人飞快下马救助大帅,其余策马将大帅围在圈中。
屋檐上那刺客刚刚冒头,“嘭嘭嘭”枪声不绝,刺客极快的缩回头去。
苏纳大喊一声:“左队去追刺客,右队护卫大帅出城!”
“驾、驾”吆喝声中,护旗卫很快分成两拨,一拨簇拥着大帅飞马出城,另一拨则策马奔向那有刺客的房子。
守城门的官兵呆呆看着这一幕,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帅帐中,叶昭正谈笑风生的同刚安闲聊,身侧,玛德教士刚刚给他上了药,又细心的帮其用绷带绑上伤口。
“大帅,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刚安脸色阴沉,他很少动怒,但大帅竟然在北京城里遇刺,凶手昭然欲揭,这可不将京城外的六千甲兵全不放在眼中吗?
叶昭笑道:“谁知道,京里现在乱的很,不可胡乱揣测。”
正说话呢,帐外快步走进一人,正是苏纳,单膝跪倒大声道:“大帅!左队护旗卫回营,他们说,刺客进了齐布琛府中!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大帅!”
刚安就是一怔。
齐布琛为正蓝旗满洲都统兼领侍卫内大臣,六位领侍卫内大臣中排第一的,统率侍卫禁军,卫护皇帝和禁宫安全,地位极为尊崇,可说是京城极重量级人物之一。
他为刺客主脑?这,倒说得过去。听闻他和六王爷走得甚近。
叶昭却是摆摆手,说道:“胡说,齐布琛若想杀我,岂会只派区区一名刺客?我还能逃出生天?”
刚安蹙眉道:“只怕这是故意掩人耳目,若派的人多了,必然惹人怀疑。此人在疾驰的骏马上尚能一箭正中大帅,听闻大帅当时肩膀痒,侧了侧身子,若不然,怕是正中大帅心窝,如此神箭,若不是大内侍卫中挑选,又哪有这等人才?幸好大帅洪福齐天,不然只怕就被这奸贼害了,我等尚不知是何人所为!好一招毒计!”
刚安说着,恨恨一拍木椅扶手。
叶昭不说话,慢慢端起了茶杯,品了口,才对苏纳道:“出去吧,今日之事,不许泄露。”
“这,怕弟兄们都知道了。”苏纳面有难色。
果然,就听外面嘈杂声起,一名护旗卫兵匆匆进来,打千道:“大帅,神保统领和赵三宝翼长领队进京去了!”
叶昭皱眉道:“这两人,简直是惹事的祖宗!来人,去与我追回来。”
“慢!”刚安拦住了正要奔出去的苏纳,笑着对叶昭道:“大帅洪福齐天,虽然无碍,但叫他二人闹一闹也好。” 若想抗衡六王爷,这齐布琛是第一个要换掉的棋子,若不然,就算两宫垂帘,禁军都为他人把持,又如何做的主?关外众勇,总不能永远留在京师拱卫皇权。现今,可不就给了个闹得齐布琛灰头土脸的机会?
“哦?”叶昭看向刚安,渐渐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气派巍峨,层层叠叠不知道多少院落的六王府。
书房中,穿锦绣马褂,俊秀无比的六王爷正娴熟的洒了一圈茶。
坐在茶几对面的,乃是工部左侍郎、军机处章京杜翰,也就是俗称的小军机。
“六爷,刺景祥的真不是齐布琛的人?老齐不会说瞎话吧?” 杜翰有些忧虑,京城风雨飘摇,牛鬼蛇神乱舞,若任由局势恶化下去,可不知道如何收场。
奕?淡然道:“老齐不会跟我说瞎话,我信得过他。” 齐布琛与他一向交好,咸丰帝在的时候却是正准备撤了齐布琛的差,可惜尚未来得及下喻,就驾鹤西游了。
杜翰奇道:“那,又是谁想要景祥的命?”
奕?冷笑道:“谁想要他的命?想要他命的人多如牛毛,不过这一次,我看是他自己干的吧?”
杜翰不解的道:“他自己?”
奕?冷笑两声,拿起一个小杯子,道:“苦肉计而已,咱喝茶吧。”
杜翰开始不明所以,终于渐渐恍然,这一招用出来却是刚好留在密云养病,既不用进京更有借口大军暂缓开拔,又给人六王爷欲除掉他的假象,令朝中权贵对六王生出恶感。
杜翰就心里叫声好,心说好一个苦肉计,好一个景祥!倒真是六王爷的对手!
只是,他还是将这一石数鸟之计看得简单了。
齐布琛正在内宅院落中晒太阳,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躺在藤椅上,暖暖的日头洒下来,可不知道多舒服。
刚刚接到了六王爷的密信,言道景祥遇刺一事被算在了自己头上,更要自己小心在意,莫被景祥钻了空子。
齐布琛就老大的不屑,景祥?败家子一个,什么抗俄名将?什么三千虎贲?不过趁罗刹人不备杀了人家几个平民,换我家老太太,有他那运气,一样连战连捷,走狗屎运而已,还真将自己当人物了。
兵临京城之畔?吓唬谁呢?我大内侍卫五百人,正蓝旗禁军,管教杀他个人仰马翻。
在步兵统领衙门前闹事?也就丰生额那窝囊废能忍他,换自己,早抓了送去宗人府了。
越想越有些窝火,实在觉得六王爷将自己同他相提并论侮辱了自己,正郁闷呢,突然急匆匆脚步响,管家谷杭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进来,“爷,爷,不好了,城外乱兵进城来抓爷了!”
甚么?齐布琛腾一下坐起来,大骂道:“混账东西,又喝多了吧!”啪一脚,就将谷杭踹了个跟头。
谷杭翻身,就跪那里连连磕头,大声道:“爷,真的,您快想想辄吧,他们这就想往里冲呢!”
齐布琛呆了下,随即就大喜,这帮家伙还真敢来自己府里闹事了,那就给他们个教训,说道:“去,从后院去传令,调前锋营来搜捕乱兵。”
“是,是!”谷杭连声答应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齐布琛却是整理了整理袍服,慢悠悠踱步走向前院,离得还远,就听到前院闹哄哄,而奴仆三三两两从前院跑过来,一个个满脸惊惶,见到齐布琛都吓得停下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齐布琛骂道:“都给我滚回去!”心里这个气啊,一帮胆小如鼠的奴才,有什么好怕的?
奴仆们垂头丧气,一个个胆战心惊走在前面。
等齐布琛到了前院,可就勃然大怒,却见府内十几名亲兵正连连后退到影壁后,从影壁另一边,一排举着火铳的甲兵神情肃穆,慢慢绕过影壁逼过来。
“知道这是哪吗?你们不要脑袋了?都给我滚!” 齐布琛快走几步,站到亲兵之前,威风凛凛的指着闯进院子的甲兵大骂。
“大人,只要令我们搜院抓刺客,必不惊扰大人!”说话的壮汉正是神保,一看齐布琛神气,就知道是那位领侍卫内大臣。
齐布琛指着神保鼻子骂道:“你也知道叫我大人?我堂堂领侍卫内大臣的府邸你们都敢乱闯,我看你们无法无天之至,景祥呢?治军无方,区区败家子也想领兵?”
话音未落呢,“嘭”一声巨响,齐布琛就觉得腿上剧痛,哎呀一声摔倒,捂着大腿杀猪般惨叫起来,鲜血从他手缝汩汩而出。
齐布琛府上的亲兵都看傻眼了,呆呆看着对面那涨红脸、枪管还在冒青烟的小兵,可不是,不入流的小兵蛋子,竟然敢说开枪就开枪,打的可是一品大员啊?
亲兵仆役们突然都发声喊,撒丫子就跑,老爷这么尊贵的身份,他们都说打就打,那我们这几条贱命算什么?
也幸好现在齐布琛疼得几乎晕厥过去,不然怕是当场就气死了。
神保看着开枪的小兵,就挠了挠头,怎么这帮兵蛋子都比当年的自己还生性?
小兵情知闯了大祸,咬牙道:“谁叫他骂大帅?干脆!我弄死他,一命赔一命!”说着就伸手拔出了匕首,反正打了这家伙估计自己也没命了,干脆杀了够本,有大帅在,想也不会累自己家人被牵连。
齐布琛刚刚清醒一些,听到这话,模模糊糊看到小兵手中寒气森森的断刃,只被吓得肝胆欲裂,却是嗷一声又晕了过去。
神保见小兵真要凑过去,哭笑不得,一把拉住他,说道:“你要捅了他可就真没命了!”回头大声道:“搜府!”
众甲兵齐声答应,分队而行。
神保却是走到齐布琛身前,撕了他一条衣袍,用力帮他扎上大腿,免得时间长了,失血而亡。
齐布琛呻吟了一声,慢慢醒来的时候,却见身周遭围了一圈人,面前的,胡子拉碴,脸有刀疤,可不是左翼前锋营统领泰都?
齐布琛可算见到了救星,一把拉住泰都的手,大声道:“老泰,快,把这帮乱兵给我抓起来!”
环顾左右,自己还在前院,可那乱兵却都不见了。
“怎么?怎么跑了?快,快去追他们,还追得上!” 齐布琛大声嚷嚷。
泰都微微蹙眉,道:“大人还是好生养伤吧。”
齐布琛咬牙切齿道:“不砍了这帮乱兵的脑袋,我如何有心思养伤?”
泰都淡淡道:“神炮营已经从大人府上挖出弓弩贼衣,万事自有皇上圣裁,砍不砍脑袋的,大人言重了。”
齐布琛一怔,终于渐渐从昏头胀脑的气愤中清醒,看着泰都,心下愕然,却突然明白,京城风起云涌,而八旗权贵,却也各有心思,可不是以前谁都互相称兄道弟满脸和气了![(m)無彈窗閱讀]
第二十章 觐见
1856年2月,大行皇帝驾崩,皇长子载淳柩前即位,奉先皇遗体于乾清宫,行大殓之礼。
以先皇遗诏,皇长子载淳继位,授恭亲王奕?议政王、军机处领班大臣,授郑亲王端华、怡亲王载垣、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军机大臣桂良、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军机大臣裕诚四人为襄赞政务大臣。
翌日,内阁奉上谕,皇后钮祜禄氏和懿妃那拉氏被尊为皇太后,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
三月十五日,新帝在太和殿行即位礼,颁“恩诏”,布告天下,定国号祺祥,对耆龄百姓及孤苦无依者,赐帛赐米,以示加恩。
三月十七日,郑亲王端华等一班王公大臣上《奏请皇太后亲操政权以振纲纪折》,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见两宫太后全无动静,四月一日,礼部尚书、军机章京肃顺上折子称,“正宜皇太后敷中宫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权,使臣工有所禀承,命令有所咨决,不居垂帘之虚名,而收听政之实效。”
终于在四月十二日,内阁奉上谕,以小皇帝的名义发了诏书,“朕奉两宫皇太后懿旨:见在一切政务,均蒙两宫皇太后躬亲裁决。惟缮拟谕旨,仍应作为朕意宣示中外,自宜钦遵慈训。嗣后,议政王、襄赞、军机大臣缮拟谕旨,着仍书朕字,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这道上谕传到密云军营,叶昭才总算出了口气。
同样是祺祥之变,这一世却显然没有前世激烈,争斗的双方谁也没有吃掉对方的把握,一连串明争暗斗后,最后形成了一个妥协的局面。
叶昭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京城禁军虎视眈眈,曾经剿灭北伐发匪的博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率蒙古八旗劲旅觊觎在侧。僧格林沁虽说是忠于皇室,但若自己跟京城禁军发生冲突,估计他多半会合同禁军与自己开战,毕竟真的冲突起来,自己好似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而现今尘埃落地,叶昭才松了口气。
所谓遗诏自然是子虚乌有,完全是咸丰帝驾崩后鼓捣出来的,名义上一个称呼而已。
两宫垂帘,六王爷议政,四名襄赞政务大臣中,桂良乃是前朝重臣,更是他的老丈人,裕诚也与他交好,怡亲王载垣则同两方关系都不错,是以六王爷对这个结果应该满意。毕竟六王爷是聪明人,看得出现在要独揽朝纲很困难,说不定引起肘腋之变,大清两百多年基业就这般断送。
而正蓝旗都统、领侍卫内大臣齐布琛因为激起兵变被革职,叶昭同样被罚俸一年,当然,叶昭现在俸禄不算养廉银银粮折价超不过千两,罚不罚的叶昭倒也不会在乎。
神保等人均被鞭刑,枪伤齐布琛的小兵数人被发黑龙江为奴,但实则却被叶昭留在了军营,当今动荡之秋,“准其戴罪立功”。
齐布琛被罢官,郑亲王端华授宗人府左宗正,署理领侍卫内大臣,参与京城巡防事宜。肃顺也得以入军机,其余一般交好的王公大臣也俱有升迁。
军机处一气任命了十几名军机,六爷党一派也多有升迁,很是重新平衡了一番权力。
四月二十日,两宫诏令镶红旗满洲副都统加神炮三营统领景祥觐见,听取方略面授机宜。
养心殿东暖阁,精致、华丽的八扇黄色屏风的后面,透过纱屏,可以依稀看到两宫太后分别端坐在左右两侧。屏风前有御榻,前面设有御案,本该是皇上龙座,但新帝实在太过年幼,往往只在大臣进来拜见时坐于榻上,等臣子磕过头,小皇帝就会被抱走,免得哭闹起来不雅。
不过今日小皇帝却有些反常,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盯着叶昭,甚至被请走的时候还扭过头看叶昭,更伸出小胳膊,好似想叫叶昭抱。
叶昭心下一阵无奈,按辈分讲自己倒是他的亲姨夫,可想想自己的“狼子野心”,怎么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皇帝太后召见,就算是亲王,往往也要跪奏,更不要说叶昭了。现今又是春季,不好在腿上裹上太厚的棉絮,可叶昭倒没怎么遭罪,概因地下的黄垫子却是软绵绵极为舒适,刚刚在外面遇到小安子的时候就见到了小安子对自己挤眉弄眼的,现在才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个奴才,可真是机灵,不过若无西宫授意,想来他就算巴结自己,也不会细心到如此地步。何况在他眼里,自己也不是什么可值得巴结的对象,宫里得宠太监,可未必将权臣放在眼里,更莫说自己根本算不上权臣了。
西宫笼络人心可真有一手,叶昭不得不佩服,或许现下她对军国之事尚无什么见识,可心机之巧,却早露端倪了。
两宫轮流问话,西宫声音妩媚一些,东宫更清脆,却同样好听。
开始的时候大多是由东宫来问,显然兰贵人极懂得谦让,东宫问话,不外乎家长里短,譬如“你母亲身子可好?”
“你尚无子嗣,娶了几房妻妾?”
很有些后世少妇唠家常的意思,叶昭只能规规矩矩回答。
终于,西宫一句话引入了正题,“关外各营驻扎密云已久,奕?奏请调各营兵勇赴江南剿灭发匪。军机处几道折子母后皇太后与我阅过,觉颇有道理,今日想与你议议。”
叶昭忙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敢。”
西宫道:“你平日素有见地,当今国运艰难,你有话可明言,母后皇太后与我都不会怪你。”她句句都将东宫放在头里,可委实小心谨慎。
叶昭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更知道东宫虽不懂军国大事,但她的话语分量却极重,若不能令她听起来蛮是那么回事,只怕自己就真要去同发匪死磕了。
琢磨了一下,叶昭缓声道:“恕奴才大胆,奴才有几句肺腑之言,祈望母后皇太后和生母皇太后明鉴。”
东宫淡然道:“你说吧。”
叶昭这才道:“奴才愚见,若依军机们所议,只怕我大清国半壁江山不存亦。”
“这是什么话?”东宫惊奇的道,西宫却没吱声。
叶昭磕了个头,说道:“现今夷人已占据广州近半年,广西沦于贼手,云贵震荡,如此下去,只怕发匪南下,我东南半壁不保,两江、闽粤赋税我朝立国根本,若尽数沦丧,则我大清国数百年基业危亦。”
东宫显然不知道外面的事儿这般严重,不安的问道:“这长江以南,都造反了么?”
叶昭道:“两广尽失,发匪肆孽东南不远矣。”
西宫却是道:“那可不正着你去驰援江南大营平叛么?”
叶昭道:“南京发匪囤积重兵,急切南下,非三五年间不可破,闽粤一带,却怕不出一年,皆为发匪洪逆所得。”
“若依你,可有计较?”西宫见事极明,知道叶昭说了,就肯定有对策。
叶昭磕了个头,说道:“奴才有一个釜底抽薪之计,神炮关外各营,可疾驰粤东,光复广州,如此可北牵发匪,西抗贼党,又可清剿闽粤洪逆,保我江北不受侵扰,三五年间,此消彼长,则发匪可破。”
黄幕后,沉默了一会儿,西宫的声音响起:“广州被英法夷人占据,船坚炮利,你可有把握收复?”
叶昭道:“只能和谈为主,武功为辅,若不然,等英法夷人同发匪坑瀣一气,则我大清危亦。”现今大清国权贵,最怕的可不就是发匪和洋人结伙?
实则西洋诸国最早也确曾有扶持太平军之心,更曾经为太平军大唱赞歌,但多方接触后,却颓然的发现,这个新生政权,实在没有文明性可言,比腐朽的大清帝国更为荒唐更为令人无法忍受。最初为太平军喝彩的马克思,几年之后,就一百八十度转弯,将太平军贬的一无是处。
黄幕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两宫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东宫道:“你跪安吧。”
叶昭恭恭敬敬磕头,人家越是孤儿寡母根基未稳,你越不能表现的有一点倨傲,不然人家现下不说话,可都记在心里了。
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如何决断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觐见两宫太后前,自己请求率军赴广州的折子也送到了军机处,却看军机们怎么议吧。
说起来,自己同英法“和谈为主”的提法只怕反而是六叔肃顺不会认同,他是强硬派,不甘在洋夷枪炮下与之交往,不过因为是自己的折子,尤其又涉及关外各营之调动,他应该会觉得自己另有深意,多半会支持自己。这个最大的障碍不难排除。
至于六王爷,却是多半会赞同自己的,时局艰难,现今他自不会以私废公,既然有比驰援江南大营更好的抉择,关外各勇又可离开京师,他又何乐而不为?
广州?
率部下重返广州叶昭不是琢磨一天两天了,只有去广州,自己才会如鱼得水,将自己铺的一条条路妥加利用。
只是英法舰队要怎生应付?去了广州,这可和历史上不同,真要夹缝求生存了,广西反出一个中华天国,太平军势必会将目光投向南方,进攻闽粤,那数十万狂热的战士,呼啸而来,又该如何抵挡?难道自己真要变成“叶剃头”?[(m)無彈窗閱讀]
第二十一章 潮人国公爷
第二十一章 潮人国公爷
1856年5月,叶昭封奉恩辅国公,擢广州将军,总理广东军政事务。
咸丰朝以来,叶昭乃是第一位非袭爵而晋国公的臣子,就更莫说他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被授为广州将军这般显赫的位置了。
而以将军领军民事,分明已经将广东作为战场前线,以边塞视之。
周岁二十二岁就混到了封疆大吏,叶昭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前世的话,这可是省委书记兼省长再兼军区司令员加政委的无上权柄,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吧?
但想来,就算六王,也在冷眼旁观,不认为自己能坐稳这个位子,自己心里又何尝有底?广州一局如何破解?委实是个难题。
热水喷在背上,极为舒服,叶昭闭着眼睛,享受夏日里难得的舒适,脑子里却思索着去广东的事,后天,可就要启程了。
这里是雏凤楼院落的东厢房,院落垂柳蝉鸣此起彼伏,几名太监丫鬟正拿着捕网在几棵树下跑来跑去,一个个汗流浃背的。其实叶昭早放过话,雏凤楼的知了叫就叫吧,大夏天的还不许人家叫了?可太监丫头们嘴上喏喏,每天该捉知了还是要捉的。
叶昭虽然前段日子一直住军营,但还是着人寻了京里的铁匠木匠手艺人,将淋浴鼓捣出来了,不过也只能在夏天用,厢房屋顶只是个密封铁桶,漆了黑漆,但日头下去不久里面的水就凉了,晌午水又太烫,只能黄昏时节冲个澡。若不是喜欢淋浴的感觉,实则没什么用处,蓉儿就一次没用过,有香喷喷的木桶浴,可不是后世一些高档洗浴的嘘头么?自己确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想到蓉儿,叶昭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几日睡在雏凤楼实在有些遭罪,蓉儿虽说发育晚,但毕竟已经十三周岁了,每日弹力惊人的小身子小猫般蜷曲在自己怀里,甚至懒洋洋抱着自己睡,对自己而言,可实在是一种煎熬。
真怕这样下去有一天把持不住做了禽兽,毕竟放后世,蓉儿可是不折不扣的幼幼,就算心甘情愿那自己也是要以强奸论罪的。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对于男人有妻有妾倒已经渐渐接受,可蓉儿一来年纪太小,二来虽然喜爱她,但更多的是作为亲人,要说真一不小心越了界,那可就踩到自己的底线了,做人,不一定要做别人眼里的好人,但最起码要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水流渐渐小了,叶昭摇摇头,这却是还要改进,回身关了阀门,喊了声:“外间没人吧?”
“奴婢在呢。”外面怯怯小丫鬟的声音。
叶昭就有些无奈,这都说了多少次了,洗过澡自己会擦,可每次外间总是会有丫鬟候着,有两次自己忘了喊,却是闹得极为尴尬,一次尚好,自己围着浴巾,可有一次,自己可是赤裸裸跑出去的,可不知道被那梳了双丫髻的婢子看光了没有。
“出去吧,我自己来!”叶昭吩咐了一声。
“是”,随即有细碎的脚步声,轻得很,一个个训练有素着呢,也不怪能在外间站半晌愣不令人察觉。
马车里,叶昭微笑打量着蓉儿看,蓉儿愁眉苦脸的,不时拉拉锦绣马褂的衣襟,她男装打扮可漂亮极了,小家伙如明珠美玉,俊美脱俗,穿了锦绣云团排褂,蹬着小小的官靴,超可爱的装扮。
叶昭这是领蓉儿去参加“三家聚会”,眼见便要离京,约了达春、德斌在福和楼小聚,达春也还罢了,对于德斌这个七兄弟,叶昭就委实有些不放心了,天生口疾,整日又痴痴呆呆的,身子骨早被淘得成了空架子,又有烟瘾,早夭是肯定的了,真怕此次别后,与他再无相见之期。
此次小聚达春自然还是想给叶昭摆桌大大的花酒送行,但却被叶昭拒绝,更言道三家聚会,要达春和德斌都携夫人出席。
达春本就是个好事的,虽说没听过这个规矩,哥几个聚会带老婆?可闻听倒也好玩,立时欣然答应。至于德斌,虽然愚钝,但从来知道景祥阿哥对自己最好,阿哥说什么,他就照做,规矩不规矩的,他可什么都不懂。
虽说作为男人,叶昭也知道自己的劣根性,对于这个时代女子的道德观贞洁观念等等是极为认同的,但若说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身禁锢在一块小小的天地里,叶昭可就未免觉得不大对头,女人,也要有自己的社交活动嘛。
是以叶昭自然以身作则,喜欢带蓉儿出门溜达。
可以前蓉儿是说什么也不依从,只有这一次,相公又要远行,虽说答应自己广州那边安定了就接自己过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再见面。蓉儿为了相公开心,这才穿了相公“怪癖”喜好的男装,跟相公去参加什么“聚会”。
“蓉儿,你可真漂亮。”叶昭由衷的说。
听相公称赞,蓉儿小心思自然开心,红着脸低下了头。
“天天在家里不闷吗?”叶昭问。
蓉儿轻轻摇头,见相公清澈的双眸看着自己,小心思就有些担心,相公不在的时候,可是经常偷偷和吉祥如意玩富贵棋,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贪玩,可别被相公发现了。
“以后多出门走走,不要怕别人说什么,至少,可以去逛逛胭脂铺嘛!不用非得府里去买。银子,我不给你留了许多吗?”
蓉儿又点头,想起相公现在就偷偷给自己私房钱,而不是等府里的常例银子和俸禄,心里就美滋滋的。
叶昭自不知道自己给小家伙留的银票在她眼里是“偷偷”给她的,刚刚成亲,也没有什么常例银子的概念。概因亲王止他一子,自小就恩宠有加,从不靠月例银过日子,是以他才对这种名门望族的例银没什么概念。
马车哒哒的,倒是很快就到了福和楼下。
此处店铺节比鳞次,行人如梭,福和楼的金漆招牌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还记得上次就是在这里痛殴了曾文正的远亲,事情虽然了了,但曾文正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只怕对自己也记恨在心,只是,奈何不得自己而已。
叶昭见蓉儿下马车后显得极为局促,毕竟她很少出门,更不要说酒楼茶肆了,和姐姐比又不同。家道中落之时,父亲一筹莫展,可为了捞爷爷出狱,兰贵人曾经抛头露面四处去亲戚家借银子,那时节兰贵人才多大?十来岁,就可见其担当。
“走吧,怕什么?”叶昭牵起了她的手,蓉儿更吓了一跳,这四遭可全是陌生人,更有许多青年男子目光看过来,令她更窘迫了。
“习惯了就好!这么漂亮,怕人看干嘛?”叶昭拉着蓉儿的手昂步进搂,苏纳和四名亲卫紧紧跟在身后,当然,是便装打扮。
蓉儿几乎是闭着眼睛跟着相公一步步上楼梯,心儿也飘飘荡荡的,浑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听到男女杂乱报名字请安的声音:“给夫人请安。”蓉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身处金碧辉煌的阁间,单膝打千请安两个男人,跟在他们身侧福下来的各有一美貌女子。
倒是都识得,达春和德斌,乃是相公的好友,至于他们二位的夫人,逢年过节也来府里拜望过自己,可在酒楼相会,就是第一次了。
达春和德斌同叶昭见面或许不用打千,但蓉儿在就不同了,这是真正朝廷诰命的辅国公夫人,诞下麟儿即有恩赏考封资格,诞下女儿则为乡君。
蓉儿忙道:“快请起,都是国公的好友,不要拘礼。”应付这场面她可轻车熟路多了,小小年纪,更有一股子高贵仪态。比之叶昭吊儿郎当的可大大不同。只是自己穿男装,实在胡闹,不成体统,可看到就在身侧的相公,蓉儿小心思里的慌乱渐渐淡去。
其实深居简出,蓉儿学礼仪自是学得极快,但要说宗室贵族有多么高人一等,她可不知道也不觉得,只是知道,相公封了辅国公很了不起。
听蓉儿的话,达春这才省起还没给叶昭见礼,忙转身打千:“达春给公爷请安。”国公为超品,可就跟镇国将军的爵位完全两个感觉了。就说异姓臣子,第一等爵位即为公爵,曾国藩那等功勋,剿灭太平军后也不过封为一等侯,却未能晋为公爵,虽宗室异姓不同,满汉有别,却也可见国公之鼎重。
德斌脑子不清明,达春怎么做他就跟着学,也跟着打千给叶昭请安。他两位的夫人也福下去,报着字号莺莺燕燕的,“请公爷安,公爷吉祥。”
达春妻子李佳氏,德斌妻子郭络罗氏,都是水嫩嫩的美人儿,珠翠满头、光彩照人。
叶昭忙道:“请起,不必拘礼。”当着人家夫人,就要庄重些了。
可等达春起身,叶昭实在忍不住,用扇子敲了达春头一下:“你小子也能跪的下来?害七弟弟也跟你胡闹!”
达春嘿嘿的笑,郭络罗氏和李佳氏相顾愕然,但显见相公与公爷关系亲密得紧,心下自极为欢喜。以前只知道景哥儿同自己丈夫交好,毕竟没见过他们在一起是什么情形,今日一见,两个小女人吃惊之余更是开心,都觉得自己丈夫虽然没本事,却交了个好朋友。尤其是郭络罗氏,频频看向德斌,倒不想自己这个窝囊相公也不是一无是处。
“坐,都请坐吧,今天咱都是兄弟姐妹,别拘礼,拘礼了我下次可就没心思办这聚会了!”叶昭扇子指指点点的,大咧咧的纨绔派头。
“老七,我给你捎的药用着了么?”叶昭看向了德斌,要说身子虚自然是中药进补为好,可叶昭还是从香港给德斌捎了些西品补药。
“天,天天都,都在服,可,可苦了。”德斌结结巴巴的,还作出难吃的表情,令叶昭忍俊不禁。
“你小子,光吃补药不行,要禁烟,我看啊,你就跟我当兵去,保证几年后,身子壮的牛犊子似的!”叶昭摇着扇子,突然有了主意,自己这个七弟,总要想办法别令其年纪轻轻就油尽灯枯。
“好、好啊!”德斌可不知道当兵多辛苦,可在京里都闷死了,能出京,更和景哥儿在一起,那就再好不过。
达春马上道:“阿哥,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老七去的话,我也去!”
叶昭就笑;“你呀,我怕你给我祸害出事儿了,再说了,这四九城没了你,那还不乱套,你可走不得。”
达春翻着白眼珠道:“哥,我总比老七管事儿吧?”
叶昭笑着,琢磨了一下,倒是正色道:“我走了,我阿玛额娘,你要帮我孝敬,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第一个给我捎信。”
达春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拍胸脯,“阿哥你放心,我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的。”
正说着话,门被轻轻敲响,几名伙计端着龙凤锦玉小盘进来,盘里都是各色甜点。
叶昭一摇扇子,道:“来,尝尝夷人的蛋糕果子,从上海雇的厨子,这西洋糕点,偶尔一试,倒也爽口。”
达春一脸不是好笑:“哥,还以为是罗刹女奴的厨子呢。”若不是碍于国公夫人在,达春怕是什么淫句都能蹦出来。
叶昭摇着折扇道:“非也非也,罗刹食物粗鄙,有些点心尚好,却要去彼得堡莫斯科寻觅好厨子,等以后有机会吧。”
转头看了蓉儿一眼,随即笑道:“换换座吧,三位夫人坐一侧,咱们坐另一侧,各聊各的。若不然,怕这聚会你们会觉得索然无味,下次就算来,也不过是碍于情面了。”
蓉儿等自然听叶昭的,很快就换了座位,郭络罗氏却是娇声对叶昭道:“公爷,其实无碍的,听公爷说话,我们可涨见识呢。”她双眼水汪汪的,极为妩媚。
叶昭就笑:“那就多聚聚,咱们几家总要多走动。”
郭络罗氏轻笑点头,第一次聚会,却是她最为大胆,笑孜孜的不怎么拘束。
李佳氏则一直跟蓉儿小声说话,并不看向男人这边。
品尝着糕点,两位古典美女自然是仪态端庄,千娇百媚,蓉儿年纪小,拿着古代淑女的小姿势,却更为可爱。
伙计送上红酒的时候,苏纳跟了进来,在叶昭耳边小声道:“主子,德老三刚到,在隔壁琼花园,说一会儿来敬主子酒。”
德老三就是德斌的三哥,睿亲王的三儿子,名叫德长,据说最得睿亲王喜爱。
叶昭微微点头,转头对德斌笑道:“七弟,你三哥也在,看咱们这聚会,怕是要吓一跳。”谁知道德斌听这儿话,脸上竟然露出忿恨之意,一拳砸在桌上,大声道:“他、他来又怎么了?阿玛偏、偏心他,我不怕他!”
叶昭可真是大吃一惊,德斌是单纯,喜怒言于色,可性子纯良,脑子又不好用,从没见他这般生气,何况以前提起他三哥,他可是崇拜的很呢。
略一思索,莫非睿亲王已经决定由德长袭爵了?虽说哪个阿哥袭爵要亲王亡故后宗室钦定,但若亲王早有意,一般情况下还是会按照亲王遗愿定袭爵阿哥人选。
叶昭就笑着拍了拍德斌的肩膀,说道:“七弟,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要面不改色,何况区区一个王爵,以前还以为你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我这做哥哥的也不勉强你,若你想同他们争位,有何难?跟我走,三年之后,保管七弟你脱胎换骨,任谁都得挑大拇指说声,七阿哥好样的!”
听这话,郭络罗氏就看过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叶昭是真准备带德斌走了,怎么都要帮他把烟瘾戒掉,别的不敢说,延几年寿数自己总能做得到。
可谁知道德斌脸涨红,说:“我、我没想和德长争、争,可,可……”又咬牙一拳打在桌子上,厚厚的檀木桌面纹丝不动,他的手却硌出血来。
叶昭心说这七弟弟是怎么了?这时装作过来倒酒的达春在叶昭耳边道:“阿哥,我看传言是真的了。听说七弟弟的媳妇儿不安于室,和德老三勾搭在一起,上个月被老七撞到,两人动了手,老七哪是那王八蛋对手?被他打得眼睛都肿了。我前些日子听人说,我骂了人呢,以为他们在乱嚼舌根,可现下看,老七可真吃了大亏!”
叶昭眉头微蹙,就看向郭络罗氏,果然,郭络罗氏瞥到达春和自己咬耳朵,俏脸就有些不自然,转头去和蓉儿说话。
叶昭可就有些冒火了,欺负人不带这么欺负的,你偷人找刺激,行,你去偷那厉害主儿,哪怕你偷了达春媳妇儿,我也认你有本事,可你偷你亲兄弟,还是痴痴呆呆的亲兄弟的媳妇儿算什么?下贱不下贱你?
正冒火呢,却见房间的红檀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长得挺英俊的小伙子走进来,正是德长,除了脸上有些阴骘之色,倒真可说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德长进来,却见有女眷,微微一怔,随即就满脸笑容的走向叶昭,抱拳施礼:“景哥儿,这见您老人家一面可真不容易,景哥儿您吉祥!”说着话就走过来准备和叶昭执手礼。
郭络罗氏见到德长,脸色更不自然,德斌噌一下就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给我出去!滚,滚出去!”
德长看着德斌一皱眉,笑道:“这孩子,没一点规矩,以为在咱王府啊?”更回头对叶昭道:“景哥儿,您可别见笑,我家老七就这脾气,可跟我没说的……”
“嘭”谁也想不到,德长满脸亲热的凑到叶昭面前,却不防叶昭突然一拳就砸在了他脸上,德长几乎是笑着连退几步,噗的坐倒。
满室皆惊。
德长被打得七荤八素,一脸惊诧,伸手去摸鼻子,却摸了满手的血,他怪叫道:“景祥,你疯啦?!打我作甚?”莫名其妙到极点,虽然猜到了叶昭对他不满,却万万想不到叶昭会直接动手打他。
叶昭却早冲了过去,一脚就踢在德长面门,德长嗷一声怪叫,仰天栽倒,叶昭就一脚脚踢过去,嘴里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打你还要因由?爷就想打你了,怎么着吧?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德长全无还手之力,捂着脸痛叫。
达春这才回神,忙冲上去抱住叶昭,将叶昭放在一旁,回头他噼里啪啦的对躺在地上捂着头的德长连踹带打,骂道:“打你?爷今天要你的命!”他下手更狠,一脚脚全奔德长下身,只把德长踹的虾米似的弓着腰,鼻涕眼泪横流,连声告饶:“公爷,达六爷,饶了,饶了我吧!”
德长这辈子哪遇过这种场面,吓得裤子都尿了。
郭络罗氏开始惊呼站起,可现在早就坐下,又向蓉儿身边凑了凑,早听说德七交的景哥儿一伙是皇城一霸,可真没想过这么霸道,眼见德长被打就是因为那事儿,可不知道一会儿会怎么对付自己。
叶昭摇开了扇子, 他自然是故意被达春抱开的,不然达春的小身板,哪抱得动他?摇着扇子,叶昭骂道:“三德子你给我记住了,这辈子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莫说你现在尿都不是,以后你做了郡王亲王,爷照打不误!再说你这德行?也想沾祖宗光?爷就打的你家老祖宗绕道走!识相的滚盛京去!若不然下次见面骟了你!”
叶昭又回头对德斌道:“七弟弟,广州你也别去了,就在京里,我看谁敢欺负你!”
郭络罗氏做梦也没想到府里最得宠的三阿哥竟然被打的跟野狗似的在地上告饶,出了睿亲王府,好似在人家眼里屁都不是。以前觉得三阿哥英俊潇洒,形象挺高大的,现在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鄙夷他了。
心下更有些后悔,早知道相公有景哥儿这般镇场的好友,自己早该对他好点,谁能袭爵还不一定呢,何况就算老三袭爵,自己又算什么?
越想越后悔,只觉自己以前太傻见识太短,办的尽是糊涂事。[(m)無彈窗閱讀]
第二十二章 百袍走襄樊
夜幕渐渐降临,百余骑奔驰在黄土官道上,这彪骑兵一看就知是八旗精锐,盔明甲亮、仪仗非凡,墨色头盔上缀着长长的红缨,随着骏马奔驰微微颤动,威武雄壮气势迫人。
他们清一色淡蓝色棉甲,缀着密密麻麻的金黄色铜钉,实则这是一种内衬锁子甲和钢片,外缀铜泡钉的复合甲胄,大清兵勇中,只有八旗驻京禁军才有这般精心打造的软甲。
这枝骑兵正是广州将军叶昭的护旗卫。
其实随着火器发展,铠甲是注定要被淘汰的,但至少现在,骑射兵有轻便软甲护体还是很能起到防护作用。护旗卫的甲装同镶蓝旗驻京禁军的甲装极为相似,只是棉甲颜色稍有不同。
“找地方歇息!”骑队中策马在叶昭身边的护旗统领巴克什大声的喊。
“吁,吁”亲卫们纷纷勒住缰绳,骑队缓缓减速,前方隐隐约约有一处村庄,当下就有几名亲卫策马而去,自是看能不能寻到住的地方买些热食。
已经进入了湖北境内,前方一二十里应该就到了汉水襄樊一地。
大军开赴广东,自然不能再走水路,若不然遇到英法舰队,怕是会全军覆灭喂了鲨鱼。
走陆路南下,更要绕开两江一带战场,叶昭同护旗卫倒走在了最前面,早一日到广州,便可以早一日知道现今广州的情形,更可以早作准备。
瑞四倒是写过几封信,但他毕竟不知道现在英法占领军以及广东巡抚柏贵为首的这个傀儡政权的详要,只是讲到现今商人被逼开市,街面早恢复了平静,而西关在修建教堂,几名传教士已经在西关建起了孤儿院以及男校女校。
叶昭也只能叹息,虽说很多传教士的意愿是好的,但宗教,实际上一直是西方文明进行武力侵略的排头兵,其本身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文化侵略。
但以宗教影响中国,实际上对于中国来说,往往很难奏效,就更别说现今排外情绪如此严重了。就说北京城,麻三因为说书频频提到西洋诸国,结果英法占领广州的消息一传来,麻三当天就被暴揍一顿,几日后去茶馆本来不是去说书的,还是被几个爷们给打的吐血,现在还卧床不起。麻三更有了个绰号,就是“二鬼子”。
叶昭也只有派人送去了银子叫他在家里好好将养,只能先猫着,等这阵排外风头过去再出来见人。
二鬼子?叶昭想着就不由得苦笑,又是自己,令这个世界提前把这个词给鼓捣出来了。
“主子!歇歇吧。”巴克什早就站在了叶昭所乘高头大马之侧,等着搀叶昭下马。主子也一身软甲,可别热坏了。
叶昭微微点头,伸手给巴克什的时候心里就好笑,要说现下自己的骑术,从马上一跃而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上马下马若没人搀扶,就感觉怪怪的,巴克什等亲卫就更会觉得哪做的不好,惹自己生气了。
这条黄土路应该是直通樊城,汉水将襄阳和樊城一分为二,汉水南为襄阳,汉水北则为樊城。
要过汉水,却是要襄阳府征募船只,自己这百余人还好,后面大队却更需要大批民船渡江了,刚刚好要襄阳府提前准备。
一路上,叶昭都没怎么惊动官府,一队人可谓风餐露宿,偶尔穿城过镇的时候打打牙祭,补充些干粮。不过除了睡觉,叶昭可没吃太多苦头,每日歇息时亲卫总是能从邻近村落城镇给买来些热食,巴克什又有一手做叫花鸡的本事,时常令人去买了鸡鸭,烤给叶昭吃。
在一棵垂柳下,叶昭摸出了一根雪茄点上,虽然裹着软甲的身子闷热难当,但叶昭可没大咧咧解开甲衣乘凉,有纨绔习气不怕,但既然披甲就要有披甲的样子,不能带头坏了军风。
夜色渐浓,远方那村落也变得黑漆漆的,现今农村,几乎家家都是摸黑过夜,能用得起蜡烛油灯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马蹄声由远及近,警戒的亲卫随即策马迎过去,现今各地盗贼蜂起,越望南,越少太平。
是去村落补给的亲卫回来了,为首的亲卫国字脸,浓眉大眼,满身彪悍。他姓马,名大勇,乡下人,字是他自己后来取的。叫做不负。却是听小王爷念叨一句诗,“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之意,他极为喜欢,就给自己弄了个不伦不类的字。
马大勇在众亲卫里枪法、骑射都是一等一的,作战骁勇无比。叶昭有一次开玩笑说:“古有马孟起,吾有马不负可抗之。”亲军们从此开玩笑都喜欢喊他“超爷”。
此时的马大勇,手里却是拎了两只小公鸡,来到柳树下打千,“大帅,此处村庄乡绅姓周,极为好客,奉上雏鸡两只,又要家人开锅造饭,蒸馒头炖菜慰劳官军。还不要属下的银子。”
叶昭心下苦笑,哪有什么好客的乡绅了?不过越往南走,盗贼兵勇越多,这襄樊一地估计还算好的,再往东南,官军团勇又同盗贼何异?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回头就虚报军功,却是还不如几枝军纪严明的发匪。
尽管这一带尚算安定,但想来官军下乡打打秋风勒索些财物在所难免,那姓周的乡绅见到官兵到,又如何敢不诚惶诚恐的招待,又如何敢收银子?
巴克什接过马大勇手里的小公鸡,笑道:“主子,小鸡仔肥嫩肥嫩的,主子今天有口福,烤了吃?”
叶昭微微点头,琢磨了一下,对马大勇道:“晚点多去几个人把馒头炖菜取来吃,就不要去人家村子叨扰了,银子一定要留。对,你现在去,他家若有猪肉,叫菜里多放几片,告诉他,少不了他的银子。”事情虽小,也没几两银子,更不会有人知道自己这队骑兵是什么番号,对方大户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但很多事以小见大,见微知著。自己这个主官任何时候都要以身作则,不能因为处在乱世,就养出一帮匪兵。
说起来今世猪肉委实是奢侈品,就说京城普通人家,亦或寻常八旗子弟,三口之家的话,一个月能对付个斤把的就算不错了,毕竟一斤肉要五六钱银子。
当兵的能时常吃上肉,就是最好的赏赐。
马大勇喳了一声,领命而去。
火堆上,焦黄的烤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巴克什正细心的撒盐,盐巴自然也是从周村大户处化缘而来。
叶昭清秀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下一脸若有所思,他正在琢磨德斌呢,自己到底还是带他出来了,请旨令其帮办军务,亲王现在乃宗人府左宗正,自然没有异议,两宫太后随即也准了。实则这个帮办军务,无权无职,对于七弟弟来说,就是个嘘头,自己带他出来,希望他能历练历练,慢慢将烟瘾戒掉。
不过现在他身上肯定要带了福寿膏,等到广州,再想办法就是,行军路上他若没了鸦片,犯起病来,怕有性命之忧。
七弟妹?叶昭就不由得摇摇头,等安定下来,七弟弟接她也好,不接她也好,都是两口子的事,不过七弟弟爱极了她,怕是舍不得她,只希望她以后能恪守妇道,对七弟弟好一些。
豪门大户,爬灰偷人乱七八糟的事不少,老七若不追究,别人自也不好说什么。
叶昭又想起了莎娃,在密云的时候,就想着人送她去上海,但现今中英法处于战争状态,上海租界不是十分安宁,也只有令她随大军南下,有李嫂在她身边,倒也无碍。军营藏娇,一来大清将领习以为常;二来莎娃的身份乃是战俘,又自不同。
其实李嫂应该叫李佳氏才对,乃是汉军旗人,丈夫壮年病故,她却是二十出头就守寡,守节二十几年,委实是一位极为令人佩服的女子。而以她的伦理道德观念,自然是看莎娃不顺眼,整日和莎娃闹别扭那是免不了的,可磕磕碰碰的也算两人旅途中的趣事吧,若不然该多没意思?
叶昭不无好笑的想着。
吃过鸡肉,叶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柳树睡着的。只知道朦朦胧胧的,巴克什摇着扇子在给自己驱赶蚊虫。
突然,远方似乎传来几声惨叫声,夜深人静,划破夜幕的惨叫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叶昭猛地睁开眼睛。
亲军们立时纷纷上马,有几骑在苏纳吩咐下向惨叫声传来的村庄疾驰而去。
那黑漆漆的村落好像突然沸腾了,喊声震天,惨叫声不绝,渐渐有火光亮起,有房屋被人点了火。
叶昭也上了马,静静眺望远方的这处村落。
大概盏茶时间,前去打探的几名亲卫快马奔回,滚落在叶昭马前打千报:“大帅!暴民袭掠庄子!正在杀人放火!”
巴克什随即转身对叶昭道:“主子,我们这就启程吧,绕道而行。”毕竟护旗卫不是用来和暴民开战的,要以叶昭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有多少暴民?”叶昭微微蹙眉。
“大概不过百人。”亲卫回道。
叶昭略一沉吟,“去驱散他们,你们都去。”虽说乱世人命如草芥,但能救几条性命,终究不能袖手旁观。
“喳!”
巴克什领着几名亲卫守在叶昭身边,其余百十骑则在苏纳带领下如利箭般插向此时火光已经染红半边天的村落。
而顿饭工夫后,月光之下,却见黄土道上影影绰绰跑来了一群人,哀叫声,喝骂声,乱作一团。
马大勇就守在叶昭身边,此刻急忙策马迎上去,大声喊:“来人止步!若不然格杀勿论!”
那群人立时就响起一片哀号声,更有女子大声痛哭。
马大勇拔出长长的腰刀策马过去,却是愣了一下,回头大声道:“大帅,周善人在里面。”
这群逃难的人群,男男女女有二三十号人,一个个神色惊惶如丧家之鸟,有人一瘸一拐的,更有人好似受了伤,身上沾了鲜血。
为首的白胖子正是村里富户,姓周,吝啬的紧,克扣长工工钱乃是家常便饭,但偏偏喜欢别人喊他周善人。
周善人背上背着他的老母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身边跟着跑出来的长工要帮他背,他却死活不干。
此时突然见到马大勇,周善人大喜,忙叫道:“军爷,军爷救命!”这才明白,刚刚村里突然杀出来驱散乱贼的官兵原来就是同自己买热食的军爷一伙。
马大勇见叶昭招了招手,这才对周善人道:“你过去,大帅问话,”又对其余逃难人群道:“都在此候着。”
见他马刀在月光下寒气森森,谁又敢动?
“草民周福祥见过大帅!”周善人到了叶昭马前,恭恭敬敬磕头,这年头,虽然是个当兵的就敢称大帅,可最惹不起的也是当兵的,惹恼了他们,比土匪还土匪,对他们那是越恭敬越好。
“怎么回事?哪来的暴民?”叶昭不解的问。
周善人就哭丧着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帮人早晚要造反,灯花教的,我早知道信儿,可没人信啊?这帮反贼早商量好了,朱中立是王,高二先当都督,冯三典当将军,范二娃当元帅,可我说了,没人信啊!”
叶昭微微有些诧异,听起来这灯花教倒是颇具规模。
说着话周善人又急急的道:“大帅,大帅,咱们快走吧,高二先这帮反贼有几千人呢,怕把樊城都占了,刚刚我那庄子杀人放火的,都是邻村灯花教反贼,可人不多,但我周家是这附近有名的大户,我又跟高二先有仇,他转眼就会来杀我的呀!”
正说着呢,马蹄声由远及近,飞一般而来,一名亲卫滚落马上,大声道:“大帅!贼众千余人由樊城方向而来!”
周善人立时脸色惨白,他起身想跑,但走了两步,终于还是颓然跪下,给叶昭磕头:“大帅!我不求别的,您,您带我的老母亲走吧!我,我不孝,但,但总不能叫老母亲刀刃加身!”说着连连磕头,几乎磕出血来。
他背着的老人,总有六七旬年纪,头发花白,眼神呆滞,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全不知身外事。
那边几十名逃难的男女听到暴民将至,立时嚎声大起,纷纷起身,跑向麦田中,马大勇自不会拦截。
远方马蹄声响,苏纳领着百人队疾驰而来。
叶昭心里轻轻叹口气,身在乱世,事事终究不会随自己意愿,这个灯火教不管是蛊惑人心的邪教亦或不犯百姓的义军,现今在樊城起事,自己难道能甩袖子一走了之吗?自己固然可以走得,难道要后面神炮营众勇全绕道行?
从今之后,自己只怕双手一样沾满国人之血。
只希望到最后,自己做的一切都值得。
叶昭闭起眼睛,深深呼吸了几口,随即睁眼,大声道:“护旗卫听令!”
“在!”响彻云霄的喊声。
叶昭扬马鞭指向北方,大喝道:“准备破敌!”
“喳!”
众亲军齐声呐喊,随即驱马而出。
很快,百名亲军前后两排横列在黄土路上,左右两翼排进了麦田。
周善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早知道官兵都混账,还没遇到过这么混账的,这么几个人就想跟人家灯花教杀人不眨眼的上千名暴徒对阵?这不找死么?要说官兵遇到贼兵吓得撒丫子就跑听说的多了,愣把脑袋塞过去给人砍还没见过,可不更混蛋吗?你不怕死,把马让给我啊,我好能逃出生天啊?
周善人心里无奈,嘴上可不敢这么说,看出来了,这骠骑兵甲胄华丽,带队的又是名少年将军,没准就是省城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这种公子哥只能哄。
周善人就磕头道:“大帅天军至,贼兵必然土崩瓦解,可大帅万金之躯,何必和草莽纠缠?依小的愚见,今日放贼兵一条生路,改日再剿之。”
叶昭哭笑不得,感情这位也将自己当二世祖了。
就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跟我来。”
周善人大喜,见叶昭驱马下了麦田,虽不知何意,但还是背着老母亲跟了上去,眼见叶昭到了一处土丘上勒住缰绳,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名甲兵也停了马,周善人背着老母小跑了一阵,呼哧带喘的,好一会才歇过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叶昭:“大帅,咱这是去哪儿?”
叶昭微微一笑,“看如何破敌!”
周善人心里叫声娘,这位怎么听不进人话呢?闹半天还是要死在这里,再没力气,软软的瘫坐在地。
旁边亲卫递给叶昭千里镜,叶昭向南方看去,可虽有月色,却是黎明前的黑暗,暗光下千里镜毕竟不能及远,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南方好似有人影晃动。
叶昭索性放下了千里镜,顿饭时间后,却见南方密密麻麻的走来一群人,叶昭又举起了千里镜。天色微明,却见这群人有的面黄肌瘦身子棍儿一般发育不良,有的则身材高大面目狰狞,手里的家伙,除了钢刀长枪,还有锄头叉子等等农具。
令人心底冒寒气的是,他们的表情是那么的麻木、冷漠,好似一个个全无生气,只是被最本能的欲望驱使一般。
“嘭嘭嘭!”终于,护旗卫排枪发射。
前面的暴民如同稻草人般栽倒,可他们,还是就这样木木的向前走着,好似踩着刚刚还是自己亲密战友的尸体全无感觉。
“众弟子听着!他们有粮食!有马肉!杀光他们!”有人大喊,接着,叶昭在望远镜里,就见这些暴民眼里突然都迸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他们迈的步子更加大了,最前面的,已经在慢慢跑起来,每个人的脸上,好像都有几个字,“我们要吃饭”。
“嘭嘭嘭”,又是排枪,倒下的暴民更加多了,可越来越多的暴民慢跑起来,向着护旗卫潮水般涌上。
“赤龙主岁!刀枪不入!”有人清朗的大喊。
暴民们人人脸上显出狂热的表情,他们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周善人看着这一幕,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完了,完了,甚至能想象到这些骑兵被他们撕碎的场面。
护旗卫中却传出一声号角,随即众骑兵几乎是同时策马后退,飞快驰出一段距离,再次瞄准射击,而装弹的动作早就在策马后退时完成。
“嘭嘭嘭”又十几条身影倒下,跟在他们身后飞跑的暴民立时被绊倒一地,随即又被后面涌上的人群践踏,惨叫声不断。
几轮骑射之后,终于,叶昭从千里镜看到暴民们脸上露出了恐惧和迷茫。
叶昭挥了挥手,“吹号!”心里,却沉重无比。
“唔!”身侧亲卫吹响了长长的号角。
“杀!”呐喊声震天撼地,护旗卫们挥动着寒光闪闪的马刀,忽然集结成阵,蓝色旋风般向暴民卷去。
马刀之下,暴民们如稻草般一个个仆倒,在这骠骑兵来回冲击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噗”苏纳一刀砍去了那喊着“刀枪不入”的大师兄的脑袋,暴民们终于崩溃了,四散奔逃。
“收兵!”叶昭挥了挥手。
“唔!唔!唔!”号角响起了短鸣,正旋风般卷着暴民队伍追杀暴民的骑兵飞快轻灵的脱离战场,慢慢集结在黄土道上。
叶昭转头对身侧亲卫道:“去樊城,若樊城在暴民之手,可射信入城,告诉他们,若不速速投降,杀无赦!”
“喳!”亲卫策马疾驰而去。
周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说我的妈呀,这,这也太强悍了,咱大清国还有这么能扛事儿打仗的兵?从哪冒出来的?
叶昭这时也看向了周善人,淡淡道:“回村子吧,看你还有份孝心,但莫忘了今日之难,日后要多行善事!”
“是,是!”周善人恭恭敬敬的磕头,这次可真是真心诚意了,“大帅,能不能见告名讳!我回去为您起长生祠,日日吃斋念佛为大帅祈福!”
“不必了!你速回吧!”叶昭说着,策马奔向黄土路。
呆呆看着叶昭的背影,周善人心说可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出这位救命恩人的名讳,如此少年英雄,想来赫赫有名,也不难探知。[(m)無彈窗閱讀]
第二十三章 贼党
望江楼有三层高,拔地而起,气势恢宏,酒旆在空中飘荡,与西北角的夫人城相望,偏又生出那么几分历史的沧桑。
襄阳为古之名城,流传此地的传说太多太多,而夫人城,据说就为晋时为抗击外敌,刺史之母韩夫人率丫鬟与城中民妇所筑,为保襄阳阖城百姓平安立了大功。
从望江楼三层看下去,只见滚滚江水西去,正是大浪淘沙,千古英雄何处觅。
叶昭此时就坐在靠窗的座位,满桌金玉美食,琼浆玉液,以襄阳府朱民藻为首,文官武将名流乡绅十几位各个谀辞如潮,大拍叶昭的马屁。
朱民藻从四品官,青金石顶子,斯斯文文的看着倒也顺眼,只是满嘴阿谀之词,未免有辱斯文。
但也难怪他,这辈子能与国公爷同桌而坐,可说是一场奇遇了,至于他治下的那些文武官员,就更如在梦中,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更莫说国公爷令襄樊一地消弭了一场弥天大祸了,樊城暴民突起,更围攻襄阳,就在朱民藻一筹莫展之际,暴民突然弃樊城而去,后来才得着信儿,原来是辅国公到了。百名亲卫周庄立威,大破灯花教,斩教匪头目高二先,骇得灯花教匪民望风而逃,弃樊城西遁。
朱民藻从不知道本朝有这么一位领兵的少年国公,倒是标下一名武官在邸报上见过,说是这位国公爷在北方和罗刹人交手,很是打了几场胜仗。
对于罗刹国,朱民藻略有耳闻,听说是北方的夷邦,详情却不知。但这位少年国公,虽是宗室贵胄,但小小年纪就位极人臣,那可是相当了不起了。
王守备打起精神,十二分小心的给国公爷分述湖北一地团练修建寨堡之风气,自几十年前白莲教起事,湖北一地修建寨堡风气大盛,现今寨堡修建更渐渐由山地转向平原。
叶昭听着微微点头,笑道:“原来是这等缘故,我还一路上奇怪呢,怎么处处都是军营?到了这樊城跟前儿,才看不到那栅栏木堡了。”
见国公爷与王守备言谈甚欢,朱民藻就有些坐不住了,绞尽脑汁琢磨着说几句国公爷感兴趣的话,脑筋一转,随即就有了主意,摆出一脸的罪过模样,对叶昭道:“公爷,暴民骚动,下官委实惭愧,实在因下官近日破获了一起公平党贼人大案,这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贼党一案上,却不想顾此失彼,疏于防范,才令灯花教有机可乘,下官惭愧,惭愧啊!”
果然,就见国公爷的神情关注起来:“公平党?”
公平党在广西建国,震动天下,更击溃云贵驰剿精兵,乃是发匪后朝廷第一等心腹大患,国公爷又怎会不关心?朱民藻见果然勾起了国公爷的兴趣,心下兴奋,脸上却更恭谨,说道:“贼党二男一女,自广西而来,与本地乡绅陈贵勾结,意图不轨。其中一党匪被捕获,仰仗皇上天威,此匪遂弃暗投明,将其图谋一概供出,且同官军围捕之时,亲手格杀贼党一名。”
叶昭轻轻点头,说道:“能迷途知返,就是好的,剿抚并用,是为上策。”心里,却微有错愕,在云贵、湖南、广东一地有公平党人活动不足为奇,毕竟乃毗邻广西之境。可在湖北、在襄阳有公平党人踪迹,就有些令人意外了。
朱民藻连连称是,又道:“下官也是这个意思,那反正之匪,下官保举了他一个外委把总,总不能令他冷了心。只可惜事败后陈贵服毒自尽,他又是鳏夫,子女俱无,未能探查出贼人余党。”
叶昭笑道:“府台大人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又道:“本官前去广东,与党匪正是敌手,这反正之匪,可容我一见?”
“当然,当然,公爷肯见他,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朱民藻赶忙回头吩咐手下人去传信,传把总高有八来给国公爷磕头。
推杯换盏之间,很快高有八就到了,他三十多岁年纪,高高瘦瘦的,脸色蜡黄,双眼小而有神,戴了红缨帽子,穿着阴纹镂花金顶绣雀的官服,战战兢兢给叶昭磕头,那屁股翘的老高,卑躬屈膝的模样惨不忍睹。
“你,就是高有八?”叶昭拉着长音问。
“是,回公爷话,小的是高有八。”他头也不敢抬,进来后就被这金碧辉煌的场面耀花了眼,满屋子各种顶子的大人,至于国公爷,那是看也没敢看的,只能一个劲儿磕头。
要说他人是极精明极小心的,不然党部主官岑天化也不会委他来湖北,他不嗜赌不好酒,本不会出事。可也是倒霉催的,前些日子出客栈,撞到了两个醉醺醺的差官,任他赔礼道歉就是不行,锁了他就走,本来只是想勒索他敲些银子,谁知道从他身上搜出了短刃,两差官大喜,这更是重罪了,当下就将他下了大牢,鞭子烙铁下来,高有八疼得鬼哭狼嚎,实在受不住,索性就招认了自己是公平党人,更要求见襄阳府,有机密上报。
等襄阳府闻讯见他之时,他一咬牙,将来此的计划和盘托出,又亲自领着官兵去拿人,还亲手将扮作自己跟班的小七砍了脑袋,又抓了扮作自己娘子的罗阿妹,可惜的是前去捉拿陈贵时,陈贵服毒自尽。
高有八随即就对襄阳府谎称襄阳城有公平党网络,免得因为陈贵之死令朱民藻以为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实则陈贵加入公平党实在是机缘巧合,桂林方面认为这是将公平党渗入湖南湖北的绝佳机会,是以令高有八三人来襄阳,协助陈贵发展党众,谁知道几人刚刚到襄阳就事败,又哪里有什么余党了?
叶昭打量着他,又拉着长音问:“你在桂林,是个什么官儿啊?”
“小的,小的无职无权。”高有八屁股撅得更高了。
“哦?”叶昭秀气的手指捻了龙果入盘,淡淡道:“这可奇了。”
高有八吓一跳,嘭嘭的用力磕头,“小的,小的不敢欺瞒公爷,小的委实无职无权,我们这去外地发动党……发动贼众的乱党,是,是没有职权的,饷银倒是极好。”
“是吗?”叶昭语气淡淡的。
眼见国公爷对自己起疑心,高有八可真吓得七魂出窍,五佛升天,更连连磕头,说道:“小的,小的有机密大事禀告公爷。”
“哦?什么机密啊?”叶昭架子端的十足。
“这?”高有八不由得偷偷抬头,四下看了一圈,显然是说人多嘴杂。
叶昭又如何不想知道他有什么公平党天大的机密?但却面无表情的道:“说吧,这里的人,可都比你忠心吧?”
“是,是。”高有八心里叫苦不迭,本来这机密是准备过两日巡抚大人召见自己时再讲的,可鸿运当头,自己竟然有机会觐见国公爷,那这场富贵自然是卖与国公爷,可现在满屋子的人,尤其是襄阳府又在,自己说了,可就把襄阳府给得罪狠了。
叶昭盯了他几眼,随即挥挥手,道:“府台可与我一起听一听。”
虽然大夥还没酒足饭饱,但见国公爷手势,谁又敢逗留?忙一个个躬身告辞,心里都在盘算晚点包多少孝敬银子。
等人都稀稀拉拉走出去,房内只余国公爷、襄阳府以及国公爷的两名亲卫,高有八知道不能不说了,得罪襄阳府那也没办法。
随即高有八的竹竿脑袋就嘭嘭又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国公爷,府台大人,跟我假扮夫妻来襄阳的罗阿妹,实在是,是圣母娘娘……”说顺了嘴,滞了下,随即就噼啪的打自己耳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好了,恕你无罪,说下去。”叶昭皱了皱眉头。
“是,是。”高有八扇的自己嘴丫子都冒血了,用手抹了下,才道:“罗阿妹,以前乃是、乃是苏、苏红娘那个逆贼的护卫,广西贼党军务,她必然所知颇多。”虽然乍起胆子直呼苏红娘的名字,可吐出这三个字时声音越来越小,到“娘”字时已经细不可闻,舌头有些打卷,更偷偷四下望了眼,好似圣母娘娘会突然红莲一闪,砍了他的脑袋。虽远隔千里万里,红娘威压犹在。
襄阳府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可不是,这么重要的机密,却一直瞒着自己,那罗阿妹,以为只是为高有八打掩护扮作他夫人的奴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几日一直关在女牢,狠狠拷打了几次,也问不出什么端倪,正准备发她给狱卒们处置呢。
怪不得这高有八一直劝自己善待罗阿妹,等巡抚大人召见过再行处置,若发给狱卒被凌辱而死,怕巡抚大人见罪。还觉得他说的有理呢,原来竟是别有心思。
朱民藻肝火腾腾的冒,但国公爷在,他自然不敢发作。
高有八不敢看他。本就是,本以为投靠朝廷奇功一件,谁知道襄阳府只委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外委把总,九品芝麻绿豆小官,更因为自己叛党身份人见人欺,看来就算将罗阿妹的身份卖与他,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那自然要另想办法。
高有八就计议着准备密报巡抚大人后跟去巡抚大人身边当差,现在,只能寄希望国公爷说句话,谅朱民藻也不敢难为自己。
“罗阿妹现在何处?”叶昭看向了朱民藻。
朱民藻忙恭恭敬敬道:“关押在女牢,下官这就提她来。”
叶昭摆了摆手,笑道:“看来襄阳城倒是来对了,朱大人可是我的福星啊!本官此去广东,正一筹莫展,不知贼党之虚实,却有朱大人雪中送炭,本官定会禀明皇上两宫太后,为朱大人请功!”
朱民藻心下大喜,起身连连拱手:“不敢,下官哪有什么功劳,都是公爷洪福齐天,百邪自然辟易,下官就算有微末功劳,也是沾了公爷的福气。”
叶昭又道:“本想马上走的,可今晚就住下吧,那罗阿妹,你送过来,我问几句话。”
朱民藻忙躬身道:“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叶昭看了眼高有八,又道:“高把总就跟了我吧,日后破贼党怕是少不了他呢。”
高有八一怔,随即险些欢喜的晕过去,能跟在国公爷身边,那以后是什么造化?他嘭嘭嘭用力磕头,“小的,小的必定肝脑涂地,报答公爷知遇之恩。”
叶昭微笑不语。
嘉春园乃是襄阳名苑,假山奇丽,幽谷深涧,花木葱郁,幽雅清秀。
月台之前,碧汪汪池中,山石嶙峋,荷叶随风轻摆,令人观之忘俗。
坐于凉亭中,叶昭静静的品茶。
身侧,巴克什扶腰刀而立,再远一点,则是满脸谄笑的高有八。
“走快点!”湖中长廊上,推推搡搡走来几个人,正是差官押解罗阿妹而来,罗阿妹走在中间,昂首而行。
长廊拐角处,两名护旗亲卫拦住了他们,差官们忙换上一脸巴结的笑容,冷着脸的亲卫却早训斥道:“呼呼喝喝成何体统!退下!”
“是,是。”差官们点头哈腰的,心里都不敢骂娘,万一神色间显露,被人家砍了脑袋怕都白挨。国公爷的侍卫,巡抚老爷也不敢惹啊?
罗阿妹面相清秀,身材高大健硕,一股子英武之气,被绳索绑得极紧,倒是显得身段凹凸有致。
怕是送来前朱民藻已经令女牢的姑婆给其洗了澡,不然臭气熏天的如何见人?
但她脸上,鞭痕犹在,刚刚差官推她时她用力挣扎,更扯动了伤口,有鲜血顺着她袖子缓缓淌落,虽然在女牢,可更被折磨。那些姑婆简直是变态,鞭的人越是惨叫,她们好似越兴奋,罗阿妹从不吭声,自然被折磨的更加厉害,两只ru房都被烙铁烫过了。
她一眼就见到了高有八,立时就红了眼,小七那可怜孩子被高有八砍下脑袋的惨状历历在目,更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狠毒无耻之人?前一晚还和小七称兄道弟亲热无比,第二日就能挥动那冷冷的钢刀将其大卸八块?可怜小七一直将这个禽兽当亲哥哥一般。
罗阿妹每次想起高有八这叛徒,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我杀了你!”罗阿妹突然就扑向了高有八,但她全身被捆缚,高有八向后连退几步,她就摔在了地上,血,淌的更加快了,她却在地上匍匐向前拼命挪动,张嘴去咬高有八的脚,那凶狠的模样,白森森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高有八吓得又连退几步,他本来刚刚见到罗阿妹时脸有愧色,这时却也豁出去了,大骂道:“臭婆娘!国公爷在此还敢无礼!”说着就对着罗阿妹脑袋踢了一脚,罗阿妹的眼睛立时青肿一片,眯成了一条线。
“我,我做鬼也要杀了你。”罗阿妹冷冰冰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令高有八打了个哆嗦,随即大怒,正想再踢她几脚,却被巴克什拦住。
叶昭已经招手示意,两名亲卫立时走上来,一左一右将罗阿妹架起,放在叶昭对面的石凳上。
隔着石桌,叶昭打量着罗阿妹,有其主必有其仆,红娘又有多凶悍呢?叶昭不由得心里就打个突,说实话,自己却也不怎么了解真正的红娘,那冲天的煞气,只是没在自己面前流露而已吧?
“你是谁?”罗阿妹昂首看着叶昭,虽被百般折磨,那股子宁折不弯的气概却不稍减。
叶昭倒了杯茶,送到了罗阿妹面前,说道:“我应该是你挺痛恨的朝廷鹰犬,还是很大的一只。”说着做了个手势,一名亲卫就将茶杯送到罗阿妹嘴边,罗阿妹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
罗阿妹喝过茶,斜眼瞥着叶昭,说道:“想怎么折磨我,来吧!不要假惺惺做好人!”瞥着这少年公子哥,心说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纨绔子弟,可不知道能不能从他的手上逃出生天,也不求上天怜见,只求暂且逃得一命,能杀死高有八这个奸贼,则死而无憾。
罗阿妹外表粗犷,实则大胆心细,可不是一味的莽夫。
叶昭却是笑道:“折磨你?我为什么要折磨你?我不但不折磨你,还请了名医,估摸一会儿就到了,为你疗伤。”
罗阿妹玲珑心就是一沉,这少年权贵,怕不好应付。
叶昭又笑着指了指高有八,说道:“姑娘若不杀了他,想来不会甘心就死,那姑娘就好好听大夫的话,用心调理,明日咱们一起上路,药材肯定给你备的足足的。”
罗阿妹实在不知道这少年权贵打什么主意,盯着叶昭,问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叶昭笑着摇起折扇,道:“说起来,算是红娘的对头吧。”无怨不成夫妻,也勉强算是对手。
“呸!”罗阿妹一口血水唾液就吐过来,骂道:“你算甚么东西,敢直呼娘娘名讳!”
幸好叶昭手急眼快,扇子一展就给挡住了,微微蹙眉,早有亲卫大怒上来要抽罗阿妹嘴巴,叶昭摆摆手,道:“算了!乡下女子,莫和她计较。”
站起身,对罗阿妹一笑,说道:“若想雪恨,就要活下来,对吧?”摇着扇子,施施然而去。[(m)無彈窗閱讀]
第一章 花城
“嘭嘭嘭”疾驰的骠骑兵队散出点点青烟,狼奔豕突拼命逃窜的几名兵勇身上迸出斑斑鲜红,缓缓栽倒。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勇字号尸身,不远处,一座村落火焰冲天,哀哭声大恸。
这里是湖南江西交界之处,护旗卫刚刚全歼了一夥洗劫村落的团勇。
罗阿妹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久久合不拢嘴巴。
这少年权贵一脸冰冷的“杀”字之后,他的这彪亲军就闪电般疾驰而出,砍瓜切菜般不到盏茶时间就将百多名暴戾团勇诛杀的一个不剩,真正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虽久经战阵,罗阿妹仍被其凶悍猛不可当之势迫得好半晌心还在怦怦跳,更脸上变色,看着那少年权贵,这,这就是圣母娘娘未来的对手么?
虽深信娘娘战无不胜宵小授首,可这个小鞑子,却真的令人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号角声响,亲卫们徐徐收队。
“好!公爷的亲军果然不同凡响,平桂林剿灭贼党垂手可得!”另一骑上,高有八大声的拍着马屁。
叶昭扬马鞭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树林,“去那儿歇口气,这些天大夥想都累坏了。”
绿林沙丘,沙丘旁,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几名亲卫却是挽了裤腿,在小溪里摸鱼,从昨天主子就没见到荤腥,这如何了得?
叶昭靠着一棵细细的桦树,摸出最后一颗雪茄,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眼看就到广东境内,英夷占领广州以半年余,如何才能以最大利益令他们撤出广州城?委实是个难题啊!
看了眼正偷偷瞥自己的罗阿妹,叶昭就对她招招手,道:“你过来。”经过几日相处,叶昭知道她是个聪明女子,想来正伤脑筋呢吧,不知道自己想将她怎样。
离开襄阳城时叶昭就带上了她和高有八,又征募了几匹马,襄阳府自然毫无异议。
开始的一两日,刚刚解开罗阿妹捆缚之时,罗阿妹还想趁机杀了高有八,第一晚就举着石头想砸死他,结果被亲卫擒下。
这两日她却是安生多了,但又岂会真的息了杀高有八之心?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你也吸雅片?”看到叶昭喷云吐雾的,罗阿妹极为惊奇,心下更窃喜,本以为这少年权贵同那些狗官不同,但一路上看得出他贪图享受,现在观之,却是大烟都抽,那么,倒不如想象中难对付,没有去除烟瘾的意志,又能是什么了不起的统帅了?
叶昭微微一笑,喷出一口烟,说道:“这叫雪茄,和烟土不同,这东西可是好玩意儿,能令人头脑清晰,思路敏捷。”
罗阿妹不觉失望,原来如此,他怎么就没烟瘾呢?
“公爷,小的,小的有话讲。”高有八离得远远的,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叶昭做了个手势,亲卫才将他放过来。
“妹子。”高有八对着罗阿妹一脸贱笑,他见罗阿妹奈何不得自己,却不觉动了淫心。尤其是罗阿妹那晚拿石头砸他时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被卫兵架走捆绑时罗阿妹挣扎颤动的高耸,他心下突然火热,那一幕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或许在后世,他属于捆缚控那一拨的。
两人扮作假夫妻时高有八就曾经幻想如何弄假作真,现今罗阿妹身为俎上鱼肉,他就更加想入非非了。
罗阿妹怒目而视。
高有八随即紧走几步,跪在叶昭面前,双手高举呈上几页文笺,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书写的。
“公爷,小的有破广西贼党三策,献给公爷!”
“哦?”叶昭接过来,笑道:“看不出,你倒识字。”
高有八磕头道:“小的本是书香世家,幼时上过私塾,被贼军裹挟,无奈才投身贼夥。”
叶昭翻了几页,其实以高有八见识,又怎济得上叶昭?中华天国还是由叶昭启发得来,要说如何剿灭农村根据地,如何剿抚分化鼓动士绅争取权利的革命,全天下怕也没叶昭更有办法的,毕竟这曾经是历史上浓重的一笔,成败教训,后世史书都记录的极为详尽。
翻着文笺,叶昭脸上不动声色,道:“倒也条理分明,你如此尽心尽力,可不知道如何赏你了。”
高有八就连磕几个头,感激涕零道:“小的只要能跟在公爷身边,时时聆听公爷的教诲,就是公爷的无上恩赏。”心里却在琢磨,如何想个法儿令公爷将罗阿妹赐自己为妻呢?
叶昭微微一笑:“跟在我身边,这可不敢了,那叫小七者,跟你情同手足,你尚能将之乱刃分尸,何况是我?”
高有八脸色一变,更心下惶恐,不知道公爷突然提起此事作甚,却磕头战兢兢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小的是,是弃暗投明,可,可同公爷不同,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也不敢加害公爷。”
叶昭淡淡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称不上老虎,却是只白眼狼呢。”
高有八骇然,不知如何作答。
叶昭对巴克什努努嘴:“砍了!”
“噗!”寒光一闪,高有八哼也未哼一声,脖颈栽在沙土中,脑袋滚落,在地上跳了几跳,滚到了罗阿妹脚前,鲜血很快染满黄沙。
罗阿妹目瞪口呆,从头到尾她都没反应过来,这个,这个令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卑劣小人,就莫名其妙被砍了脑袋。
叶昭转头看向罗阿妹,淡然道:“放你一条生路,带句话给苏红娘,本公爷等着会她!告诉她,终于一日,必成为本公阶下之囚!”说着话,旁人听不出什么,巴克什甚至升起一股豪气,就等着跟苏红娘这震动天下的反贼交手,擒了她献给主子。
可叶昭自己,心里却是一荡,想象着红娘娇媚无骨的香躯被囚在自己房间之内,哀怨动人的求自己饶过她的香艳画面,就禁不住心头跳了几跳。随即讪讪,自己这都想甚么呢?
“你,你要放过我?”罗阿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叶昭。
叶昭慨然道:“杀你如杀一鸡尔,广西贼众,土鸡瓦狗,桂林梧州,我取之如探囊取物!”
罗阿妹没反驳,深深看了叶昭一眼,随即翻身上马,现在无谓意气之争,鞑子来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剿抚两粤之地,自己却是要留条命,将军情报于娘娘,早做提防。
看着罗阿妹一人一骑渐渐变成了黑点,叶昭转头对巴克什笑道:“你说说,将那苏红娘擒来给我做侧室如何?”
巴克什吓一跳,心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主子从来奇思妙想,可真甚么都做得出,未必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没准儿真存了这心思。
不过这事儿可要从长计议,那可是一等一的反贼,不说留在主子身边时时会害了主子性命,就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啊,主子若这么干,肯定落个被逐出宗室的下场。却是要找一个假的苏红娘砍了头,真主儿留给主子,半点风声不能泄露。
叶昭自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令巴克什伤透脑筋,就琢磨万一主子所言成真怎么为主子遮掩善后,接连几夜都没睡好,更和苏纳很是密议了一番。
花县位于广州之北,距离广州城六七十里的路程,本也是商贸重镇,但英法联军占据广州之后,花县城内林立的店铺好像生意也萧索了许多。
县衙花厅,知县郭超郭敬之正满脸悲怆的控诉广州府柏贵的卖国之举,更大声道:“公爷来广州,阖城百姓如拨云见日,必追随公爷勘定粤东!”
叶昭叹口气,道:“广东文武,若多似敬之这般忠肝义胆,又如何会沦丧夷人之手?”
郭敬之立时脸上放光,只觉骨头都轻了几两。
叶昭品着茶,默默思索着广州的情形,要说现在英法占领军的日子也颇不好过,虽说城内有十三行头面人物伍崇曜、梁纶枢等豪绅帮之维持秩序安抚民众,更雇佣了上百名华人为警察日夜巡逻,城内渐渐安定。但城外到处都有袭击洋夷的乡勇,更有传言说广州城附近聚集了数千潮勇准备克城,而巴夏礼等“占领委员会”要求广东巡抚柏贵等官员差人为向导剿灭乡勇,得到的答复却是“剿贼阵亡,可对君父,可博忠称,若带外人剿百姓,被炮击毙,亦含羞地下,谁肯任此?”
“这几日要多派哨探,侦知广州城内夷人动向。”叶昭吩咐了一句。
郭敬之忙应道:“是,夷人觊觎花城已久,卑职日夜不敢怠慢。”
叶昭微笑点头,又是一个官油子,可惜太急切了些,句句话不忘急于表功,比之后世庞大官僚系统锻炼出的官员,今世的许多官员未免还稍欠火候。
花城县郊有一处极清雅的园子,前宅后池,水木明瑟。主人乃是一刘姓富户,孝敬了郭敬之不知道多少银钱才令国公爷入住此园。
园子后有一片小树林,郁郁葱葱的,此时却有几棵小树的树杈上摆了黑色圆木板为靶,几名亲卫正纵马比试枪法。
实则护旗卫弹药已将告罄,只能等后面大队到来补充,是以现在亲兵们都极珍惜“铜帽”,但每日比试枪法已成惯例,国公爷又亲来观看,自不好扫了大帅的兴致。
今日是马大勇等五名亲兵比枪,一个接一个纵马从小树林前的黄土路上驰过,枪声响,却是看谁能打掉木靶更多一些。
“我试试!”看他们呼哨奔驰的豪情,叶昭突然心就痒痒了,要说以前遇到这等游戏,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免得出乖露丑,可现在却不怕了,不会开枪的元帅一样是好元帅,在叶昭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手下兵卒,谁不知道大帅骑射皆劣?可谁又不对大帅服服帖帖的?
巴克什忙搀叶昭上了马,又将自己的卡宾枪上了弹递上去,说道:“主子可先试炼几枪。”
叶昭笑道:“不必了,打一枪玩玩。”
以巴克什为首,马大勇等众亲卫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驾!”叶昭用力一夹马腹,红色骏马疾驰而出,叶昭立时叫苦,这匹死马,几日未曾骑乘,难道忘了你主子颠不得吗?
死命夹着马腹,一手拉着缰绳,就怕把自己颠下去,这一怕,却眼见骏马就从小树林前飞奔而过,叶昭大急,再顾不得,右手抬手就是一枪,随即赶紧用力拉缰绳驱马减速回奔。
却突然听见震天价叫好声,回头看去,却是一只木耙应声而落。
“正中靶心!”跑去重新摆木耙的亲卫大喊。
“好!大帅好枪法!”巴克什、马大勇等大声喝彩。要知道这些亲卫都是神枪手,但纵马打靶,三四轮能击中一个靶子就算很不得了的成绩了。
叶昭却晕乎乎的,心知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谁知道打靶也能蒙到正,可真是令人无奈,算了,以后还是少难为老天爷吧,不然自己这神枪手的名号早晚被揭破牛皮。
“主子好枪法!“一声尖细的叫好声,显得有些不合拍,叶昭转头看去,院墙外停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前站着的正是瑞四,而另一辆马车旁,金丝灿灿,红霞耀目,那华丽丽镶金边绣凤的红玫瑰香裙,那盘了雍华凤髻的晶莹珠翠,除了锦二奶奶谁又能这般艳光照人、妖娆荡溢?
叶昭微笑跳下马,大步走过去,就将打千请安的瑞四一把抱起,大笑道:“四儿,我可想死你了!”
瑞四眼角有些湿,被主子抱着身子暖暖的,这一刻,心神激荡,真是为了主子,百死无悔。
“走,咱进屋说话!”叶昭拉着瑞四的手,大步走向园子后门,走过锦二奶奶身边时微微一笑:“金凤,我可也有些想你呢。”
锦二奶奶一怔,俏脸微微一热,可从来没男人敢这么跟她说过话。与这恶少分别一年多,对其惧怕也渐渐淡了,可被其调笑,还是不敢还嘴。
叶昭拉着瑞四一直进了偏厅,自有下人奉上茶水,又退了下去,厅中只剩叶昭、瑞四和锦二奶奶三人。
“主子,英夷屯兵在观音山镇海楼一带,易守难攻。广州城里旗兵绿营都被缴了械,总督衙门附近大概驻扎一千多人,大多为红头阿三。”因为叶昭与瑞四通信时将印度雇佣兵称为红头阿三,是以瑞四也就有样学样,实际上印度次大陆来的雇佣兵与之在上海租界服务的印人警察不同,雇佣兵很少用红布裹头,但红头阿三的称号却是逃不掉了。
叶昭品着茶,微微点头。
瑞四又道:“现在柏贵和伍崇曜、梁纶枢他们走的可近乎了,妈的一个个给洋人当孙子,主子,等您勘定广州,伍家、梁家都给他们抄了!”
伍家、梁家皆是十三行头面人物,第一次中英战争前靠朝廷默许垄断对外贸易积累了巨额财富,就说伍家,据说囤积白银将近两千万两,以当今汇率,大概折英镑五、六百万磅,而同期的欧洲,超过百万英镑财富的富翁寥寥可数,“神秘”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按照正规史料通过遗产记录记载而不是鬼扯的传说,现今实际上不过两百多万英镑的身家。
见瑞四咬牙启齿的模样叶昭就笑:“维持广州秩序,令民众不被惊扰,乃是善举,怎么到你小子嘴里就变味儿了?”
虽然锦二奶奶在,瑞四却不藏着掖着,讪讪笑道:“主子,我这看着伍家的银子就为主子眼馋。”
叶昭瞪了他一眼:“当我是强盗么?别人有多少银子,与我何干?”
锦二奶奶紧紧抿着红唇,就怕脸上露出异样,听叶昭这话,心里却是大以为然,你可不就是强盗?
可是叶昭仿佛后脑勺上也有眼睛,侧头道:“金凤,你也别心里瞎嘀咕,我借你的银子啊,早晚连本带利给你赚回来,跟我合伙做买卖,亏不了你!”
“我没乱想,能为公爷效劳,乃金凤三生之福。”锦二奶奶却是落落大方。
叶昭微觉诧异,看了她一眼,同一年前在自己面前,可完全判若两人,看来这聪慧的女子倒是找到和自己相处的办法了。
叶昭自也知道锦二奶奶的来意,道:“办铁厂那头先等等,等广州事儿了了,咱再合计,说不定进佛山倒容易了。”一应机器实际已经到了香港,但现在委实不是个办厂的好时机。
锦二奶奶轻轻颔首,“妾身懂。”她只是来听恶少一句准信儿而已。
瑞四却是思起一事,挠着头脸色有些怪异:“主子,从英格兰来了两个洋人,前几日刚到,在泰和号住着呢,通译说,说是,什么搞发明的,对,发明,等主子召见呢。主子,西关发明、发明家俱乐部是,是什么意思?”
叶昭微微一笑,道:“你就甭管了,叫他们先候着,我现在可没空儿见他们,你这么着,好吃好喝招待着,叫他们别急。”却想不到,威尔斯还真当事情办了,不过倒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来一百个人,能有一两个发明可取可供资助就不错了。
瑞四忙答应一声,想了想又道:“奴才刚刚在县城西大街福顺祥外,看到李明翰府上马车停在那儿,主子,这事儿可有些蹊跷。”
“李明翰?”叶昭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瑞四鄙夷道:“真是叫主子污了耳朵,这王八蛋是西关商人,现在可是洋鬼子的红人儿,听说四处去给洋鬼子打探消息,他家的马车来花城,主子,我看不是甚么好事儿,您可得当心。”
叶昭微微点头,道:“知道了。”花城一向是聚集反抗力量的据点,英法派人来打探也不稀奇,还就怕他不打听呢。
大队人马估计要四五日后才到,而神保率振武营则走在最前面,一日后可抵达花城。
“主子,奴才没旁的事儿了,奴才告退!”瑞四起身,打了个千,慢慢退了出去。现在瑞四摸不大准主子对锦二奶奶是什么想法,自要给主子和其单独相处的机会。
“西洋工厂,实则也没什么吧?生意上的事儿,一通百通,倒也不难学。”叶昭笑着看向锦二奶奶。火药厂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而威尔斯也写过信来,有几份文件在香港等自己签,概因火药厂在北美、英国准备上兵工厂项目,自然要叶昭这个二股东签字确认,而本来威尔斯准备在香港也建一家兵工厂,卖步枪给太平军和清军,大发战争财,但中英法战事爆发,计划只得搁置下来。
锦二奶奶赞同的点头:“工人多,管理更繁琐。”犹豫了一下,妩媚明眸看向叶昭,小心翼翼问道:“公爷准备用武力将英法两国逐出广州么?”恶少在关外大破罗刹鬼,令锦二奶奶实在料想不到,这事儿还上了香港的报纸了,而看报纸里介绍的大清国抗俄名将,怎么也不能将其与恶少联系起来,这,这哪像一个人啊?
刚刚见到恶少疾驰中射中数十步外的木耙,见到他麾下如狼似虎的甲兵,锦二奶奶芳心更为吃惊,这可完全颠覆了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这恶少,还真是深藏不露呢,本事当真不小。
“武力驱逐?不行么?”叶昭就笑了,还真是少有人能与自己讨论这类问题。现今花城,在旁人看来自然山雨欲来,自己率关外众勇同英法联军战事一触即发。
锦二奶奶小心的道:“公爷当世豪杰,自然战无不胜,英国人和法国人,公爷又岂会放在眼内?”
酥酥软软的莺啼,恭维人时就更令人舒服了,叶昭也不得不承认,这锦二奶奶委实令人受用。
“你呀,也别尽拣好听的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担心跟英法打红了眼,咱们的铁厂就算废了,可得有个公私之分不是?商人,也要先公而后私。”叶昭“语重心长”,好似长辈教育锦二奶奶。
锦二奶奶直想翻白眼,这恶少什么时候这般大公无私了?但只得捏着鼻子道:“是,金凤受教了。”
叶昭满意的点点头,摇起了折扇道:“你回吧,放心,若铁厂真办不起来,我还你银子就是。”
锦二奶奶气得直想吐血,心说那你何必折腾我们陶家,真是混蛋到极点![(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