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飞虎
“姑苏城外有山塘,果是人间极乐场。沽酒店开蜂亦醉,卖花人去路亦香。”
琵琶如泉水叮咚,清秀女孩声如百转春莺,醉心荡魄,一曲《三笑》边弹边唱,荡气回肠。
英王闭着眼,手指随乐声轻敲膝盖,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不好了,不好了,有清妖!”一名红巾兵勇惊惶的跑进来,边跑边喊,他乃是张潮爵的亲信,不想英王竟在张帅院中,更见英王猛的睁开双目,目光如电,他吓得扑通跪倒,颤声道:“小的,小的该死……”
“甚么清妖?” 张潮爵抢着问,免得英王表哥治这红巾的罪。
红巾兵勇这才思及那骇人之事,结结巴巴道:“禀、禀王爷、将军,城外几里,发现清妖大队,正,正向……”
英王腾地站起,而那弹琵琶的清秀女孩也一脸惊惶,琵琶落地,躲进了皮鼓旁那老人身后,看起来,敲皮鼓的应是她父亲。
“打的甚么旗号?” 张潮爵脸色有些发青,英王部中,他最是胆小怕事。
刘昌林则掳袖子笑道:“好啊,可以大干一场了,最好是景祥亲来!抓他个王八蛋!”
红巾兵勇茫然摇头,就在这时,忽见那鼓手猛地撕开皮鼓鼓面,众艺人纷纷伸手进去,等出来时已经一人一把左轮手枪。
“不好!”嘭嘭的枪声中,立时有卫兵扑到英王身前,被打成血筛子仆倒。
几名卫兵拥着英王向院外便走,三四名艺人追在后面嘭嘭开枪,又有几名艺人伸手从鼓中摸出木盒装的子弹,熟练的上弹。进来前众艺人都被搜了身,却怎么也没想到精巧的手枪完全可以藏在皮鼓中,绑好固定,更一藏就是七八把。
张潮爵脸都吓白了,想跑却没有力气,可谁又管他了,本来潜进城只为制造混乱占领城门,谁知道英王竟送到了面前,他们又岂肯放过这天赐良机。
卫兵纷纷栽倒血泊中,刘昌林拎着刀虎吼一声挡在英王身后,“噗”脑门上突然就插了把匕首,直末至柄,可见匕首之力道,鲜血汩汩而出,刘昌林哼也未哼一声,向后便倒,那清秀女孩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刘昌林尸体,又向英王追去,平静的就好像刚刚宰了一只鸡,刘昌林尸体缓缓软倒在地,她已经追出院外。
英王急切间回头见到这一幕,心下一疼,身经百战的悍将,竟然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惨死于此,再见那追在最前的女孩正熟练的装弹,几名兵勇涌上,却被她手中匕首一个个割喉,鲜血溅在她清秀脸蛋之上,她眼神突然变得炽热,就好像,血腥的气味令她兴奋无比。
英王心下一寒,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接着他已经转过假山,而成群的卫兵涌上,后面枪声嘭嘭嘭更为密集。
可那张清清秀秀的秀气脸蛋和那嗜血眼神,极度不谐所造成的震撼,却令人永难忘记。
此时吉安城内,枪声大作,到处都有人喊“匪首陈玉成已授首!降者免死!”
吉安府衙外,英王一脸寒霜,部下数百刀牌手列队,身侧一员将领正在劝:“王爷,留得青山在,清妖大队须臾而至,里应外合,吉安不保,还请王爷速速离开吉安,卷土再来!”
英王冷哼一声:“城内作乱清妖不过百余众,待本帅斩杀干净!”
那将领颤声道:“王爷,若被景祥大军围困,怕……”
英王冷目一扫,他随即不敢再说。
一名小校突然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滚落马下,跪禀道:“报!报大帅!张大哥率部离城!前后二旅多所跟从者!”
英王脸色立时铁青。
那将领心里也叹口气,张潮爵临阵脱逃,军心不稳,何以再战?
“走吧!”沉默了一会儿,英王轻叹口气,拨马缓缓南行,回头看了眼府衙上飘扬的太平军红巾旗,脸上满是落寞……
……
1857年7月,广州将军景祥入赣,不出旬日,以雷霆之势平宁都、取吉安,擒悍匪梁成富,破英王陈玉成,震动天下。
叶昭进吉安城之时,阖城百姓扶老携幼,迎出城十里,道路两旁黑压压跪满了人。
粤军刚刚光复吉安之时,却远不是这等情形,城内士绅百姓纷纷亡命,因为一概来说,只要太平军盘踞之城镇未遭发匪洗劫者,均被清军视为通匪,其实不过是个借口,湘军也好,绿营及各路团勇也好,破城后莫不烧杀劫掠,甚至有的城镇被发匪劫掠之后,又被官军劫掠,十室九空,几乎变成废墟。
英王部军纪远不如忠王、翼王,只在赣北能做到爱民二字,概因赣北乃英王封地,而江西之南,英王部烧杀劫掠几为常事,唯独对吉安手下容情,据说概因英王爱妃里有一位吉安美人。
不管传言是否属实,英王确实在吉安约束兵卒,除了富户财产被充公,苛税极重,倒也没过多骚扰吉安百姓,而英王败走抚州,百姓们都惶惶不可终日,四下逃难者不计其数。
谁知道粤军秋毫不犯,张贴安民告示后大队撤出城外安营,留守粤军只在看管数处衙门以及府库,几日后,更有大批穿黑制服的唤作“巡捕”的官军进城维持秩序,这些巡捕各个笑容可亲、态度和蔼,就算吉安城年岁最长见识最广的长者,也从没见过这般可亲的军爷。
最令人吃惊的是,大事小情,他们就好像邻居般热心,这不,前几日还抓了趁乱去骚扰王寡妇的地痞,若以前,就算太平时,这些地痞虽招人恨,可只是调笑说怪话,最多动动手脚,哪里会有人管?都笑话王寡妇招蜂引蝶倒是有的。而现在,有了新名词,“骚扰良家妇女”“拘押一个月”,地痞们都被关了起来,据说若放出来后再犯,就从重处置,可能要关个几年十几年去挖煤甚么的。
听说这些,都是广州的新规矩,新鲜之余,更令人突然就感觉活着有了生气,咱平头百姓,原来也有人爱护。
叶昭进城之时,王寡妇也跪在长长的欢迎队伍中,手里捧着满满一篮子鸡蛋,几乎是她仅有的积蓄,当看到那华丽丽令人睁不开眼睛的蓝甲重盔仪仗气势迫人的奔来时,王寡妇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到道路两旁那排警戒的兵勇面前,举着篮子大喊:“公爷,公爷,民女给您磕头了!这篮子红皮鸡蛋,孝敬小阿哥的,煮着吃,好吃!”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高高举着篮子,就算被这些兵卒打骂,因为惊动公爷被砍头,这些话还是要喊出来。
“好啊,谢谢您啦!”温和的声音,接着手上一轻,令王寡妇以为在做梦,偷偷抬头,却见兵勇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正跪着呈上去,而道路中白色骏马上,坐着可漂亮可富贵的一位年轻人,笑容和蔼,却令人不敢逼视,那目光投过来,王寡妇心里一忽悠,就吓得垂下了头。
“好好营生,明年我有了小阿哥,还来买你的鸡蛋吃。”那温和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不知道怎么的,王寡妇脸热心跳,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上,却多了沉甸甸两个银元,而马蹄声响,仪仗渐渐远去。
当然,国公爷进城,也并不尽是一派和谐,突然就有人窜出来拎起洋枪欲射,却早就被兵勇拿下,却把周遭民众都吓得呆了,这可不是无端端大祸临头吗?还不都得被连带?被抓回去和刺客一起砍头?
可国公爷的部下只是抓了那名刺客,更有官员留下宽慰距离刺客颇近的百姓,倒是叫他们不要怕,刺客被抓,不会伤到他们,城里治安也会越来越好云云。令这些百姓吃惊的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等国公爷进城之际,那山呼海啸的“公爷圣明”声完完全全是民众自发行为。
……
吉安府衙被翻修一新,成为江西巡抚李鸿章的行署。
而几日前,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葆桢,名将林则徐之婿,被两江总督曾国藩保举为江西巡抚。
这一南一北任命的两位巡抚终于碰了头。
实际上,江西大部沦丧,叶昭提兵入赣,这才初定赣南,沈葆桢这个江西巡抚若不想在湖南湖北办公当个挂名抚台,只能来景帅的地头。
沈葆桢倒是极为客气,拜会叶昭之时一再言道两宫太后洞悉战局,圣明决断,为皇上分忧,自己从此愿为辅助,助渐甫治理江西云云。
话说的客气,却不卑不亢句句都有软刀子,更口口声声将皇上摆在前面,虽说给李鸿章的任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也同样在说,皇上为尊,暂且屈居你下不过是为大局着想。
而六王呢,目光果然毒辣,何桂清被免职固然是因为江西战局所致,但叶昭想来也跟自己在上海同他“密议”许久脱不了干系,六王心里拿不住底,刚好有了借口,遂罢其官,而提拔曾国藩为两江总督,足可见其识人之明。
曾国藩、沈葆桢……
却不想,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渐渐走近,是友是敌?殊所难料。至少在目前,他们的立场和自己是对立的。
李鸿章呢?曾国藩成了两江总督,他又怎么想?毕竟他算是出自曾国藩门下。
脑子里转着这些事儿,叶昭轻轻放下茶杯。
厅外,步态轻盈走进一名清秀女孩儿,深蓝色笔挺军装,显得她身材极为苗条,正是飞虎营统领丁七妹。
飞虎营乃是自接两宫太后回广州后叶昭亲自督办,挑选的皆是军中精锐,有其貌不扬却枪法精准者,更有作战骁勇的凶悍之卒,各司其职各有用场,飞虎营共有三百余人,由将军府直辖。
看着丁七妹叶昭就笑:“光复吉安,你居首功!”
丁七妹略带腼腆,单膝跪倒,道:“谢大帅赞誉!卑职不敢当!”声音清脆中略带沙哑,却别有一番好听。
很难想象面前清秀腼腆女孩在战场上的疯样,叶昭心里也轻轻叹气,若和平年代,她该当是另一种生活,另一种模样。
叶昭笑道:“没甚么能不能当的,丁七妹闹府追匪王,想以后戏文都有的唱。”
确实,这几乎可以肯定成为后世的传奇故事,可不知道后世荧幕上丁七妹会有哪些大明星来演绎。
丁七妹更为腼腆,垂首道:“后世戏文,必定传唱大帅,卑职能做个大帅身畔的扛旗小兵,就已经被抬举了。”
叶昭就笑起来,“你呀,倒是谦逊。”想了想道:“今日梁成富明正典刑,你召集人手暗中戒备,不要出了岔子。”
“喳!”丁七妹脆生生答应。
说着话,却听外面脚步声响,两位红顶子官员走入,正是江西两位巡抚,李鸿章和沈葆桢。看到叶昭手势,丁七妹忙起身站到一旁。
“下官见过公爷。”李鸿章和沈葆桢先后见礼,而沈葆桢脸色极为自然,倒好象朝廷任命他的乃是布政使、按察使,而绝非一省首要,心安理得跟在李鸿章之后,就好像是李鸿章的副手一般。
叶昭心下暗暗点头,这人,不简单啊。
“渐甫,今日悍贼梁成富问斩,你为监斩。”
李鸿章起身拱手:“学生遵命。”又抚须一笑:“真乃大快人心。”
叶昭挥手示意他坐,又道:“你的凌迟之议,仅此一例,以慰右江营将士在天之灵。”不仅仅是李鸿章,叶昭麾下各将都上书请将梁成富凌迟,思及右江营将士所受之残酷折磨,叶昭一咬牙,就应了下来,去除这些酷刑,现今看却是办不到,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凌迟了他难解心头之恨,或许过些年,平定了发匪,才能一步步免去这些酷刑。
不过虽然是八刀之刑,除非穷凶极恶之辈,以后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李鸿章微微颔首,道:“千刀万剐方能震慑群丑!”
叶昭知道他因为父亲惨死于发匪之手,是以对太平军恨之入骨,虽其对太平军手段残酷无比,但这孝之一节,倒也令人动容。
不过,在自己帐下,却不容他去领兵,就算自己严令,怕他也不能尽心约束兵勇不去扰民,若他领兵十九就会多出一枝类似湘军吉字营一般的悍卒,虽作战勇猛,却非王者之师。
琢磨着,叶昭缓声道:“渐甫啊,你就专心办民事,筹钱粮,筹备巡防营一事不需操心。”定了赣北,自要整合民团溃败绿营等组建地方部队,按道理可由李鸿章来办,叶昭却并不交与他,令其专心民事,乃更尽其才。
李鸿章再次起身拱手:“学生遵命。”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沈葆桢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将李鸿章提为江西巡抚,叶昭才赫然发现,自己却是需好好琢磨这个人的心思,就算现在,自己一张嘴便剥夺了他军权,可看他脸色,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葆桢?为何这般神色?
叶昭又转向沈葆桢,笑道:“幼丹可还住得惯?”
沈葆桢不到四十岁,面相威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微笑拱手道:“谢公爷关爱,下官吃住都好。”
叶昭微微点头,他自不会介入李鸿章和沈葆桢的争斗中。曾国藩给李鸿章写了密信自己也知,但既然李鸿章未辞官不做,那应该就是没听曾国藩之劝。毕竟就算李鸿章倒向曾文正,也断不会以江西巡抚的身份,在讲究名分大义的现今,李鸿章这两江巡抚的位子坐得愈稳,六王愈是难堪,是以若李鸿章倒向了曾文正,必然马上辞去抚台之职,六王也必定对他另有安排。
李鸿章没流露出辞官之意,那就是没被曾国藩说动。
聊了几句,沈葆桢就起身告辞,他倒是有眼力的很,知道李鸿章和景帅定有话说,自不在旁边惹厌。
“公爷果然高明,不令学生插手军务,只是不知公爷如何知晓幼丹愈跟学生分担筹备巡防之事,此事他刚刚跟学生提及。”沈葆桢刚走,李鸿章就满脸佩服的说。
叶昭倒是微微一怔,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错有错着,无意间就把这口给封了,而且封的极妙,等沈葆桢开口,倒是不好回绝。毕竟他是朝廷明令的江西巡抚,人又“谦和有礼”,如果自己不卖他个面子,好似人情上说不过去。
见李鸿章神气语调,倒是真同沈葆桢斗上了,这却是个好兆头。
叶昭喝了口茶,笑道:“实话说我倒不知幼丹所图,只是巡防营我另有计较。”
李鸿章微微颔首道:“是。”
等了一会儿,李鸿章微微躬身道:“公爷,湘乡老师给学生写了一封信。”
叶昭笑了笑,道:“我知道。”
李鸿章倒也并不惊奇,拱手道:“弟子不闻师过,不言师非。还请公爷恕罪。”
叶昭笑道:“湘乡制台书信里写些什么,我自猜得到。”
李鸿章心知也瞒不过他,笑笑没开声。国公入赣旬日,就重创陈玉成部,收复吉安,真可说雷霆霹雳一般,狂风扫落叶,顷刻间扭转江西战局,现在感受到那巨大压力的,又何止是发匪?[(m)無彈窗閱讀]
第四十七章 没牛肉吃了
第四十七章 没牛肉吃了
莎娃咖啡屋渐渐在西关闯出了名头,咖啡屋虽不大,但环境优雅,西洋氛围浓郁,墙壁上那巨大的漂亮油画令游子有一种归家的感觉,尤其是咖啡屋有一位性感火辣的小美人,年纪不大,那身材却火爆的令人流鼻血,就算西洋水手商人们走南闯北,但这种冷艳火辣的异国风情,却从未见过。
莎娃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十几束鲜花,她倒是开心的很,却更令李嫂板紧了脸,心说招蜂引蝶的,怎么对的起主子?若不是我牢牢看着你,怕你也不会安分守己。
这倒是冤枉莎娃了,民族传统性格使然,有人爱慕莎娃当然开心,可倒也不怎么理这些人,一来言语不通;二来早就听惯了甜言蜜语,全不当一回事。
李嫂现在整天跟着莎娃,活脱脱一个青脸门神,这不,莎娃在吧台磨咖啡豆,她就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一瞬不瞬盯着莎娃,若被这丫头跟人私通,自己还有何面目见主子?
再看莎娃穿了白纱裙,乳白皮鞋,露出晶莹光润的半截小腿的风骚模样,李嫂就更是撇嘴,不知廉耻,可主子都不在乎,她也不好说甚么。
莎娃倒不知道李嫂心思,心里还琢磨呢,这中国女人对自己越来越好了,跟进跟出的服侍自己,倒像自己家里的仆人呢,是以时常感激的对李嫂咧嘴傻笑,笑容极甜。李嫂却是心里恨恨,这死丫头片子故意气我,莫不是早就有了情人,跟我示威呢?不行,一定要看牢她!
门上挂的风铃哗哗响,走进来两个年青白人,都摘了帽子,露出同样英俊的脸庞。
“啊。”莎娃看到走在后面的年轻白人,突然失声惊叫,手中盛豆子的玻璃壶失手落下,啪,咖啡豆洒落一地。
李嫂马上就毒蛇般跳起,警觉的看着刚刚进来的客人。
莎娃却已经满脸惊喜的跑出去,叽里呱啦的叫着。
那走在第二位的洋人青年吃惊的睁大眼睛,也叽里呱啦说起来,两人说的都是俄语。
李嫂马上快步走过去,就算听不懂,也要盯紧,更想这事一定要跟瑞四爷讲,请瑞四爷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瓦利娅,你怎么在这里?”俄国青年吃惊极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妹妹。
莎娃真正的名字叫做瓦莲京娜,家里人称呼小名爱称瓦莲京娜即是瓦利娅。这刚刚进来的年轻人是莎娃的亲哥哥,唤作约瑟夫,同样莎娃称呼他小名约西。
两人虽是亲兄妹,实则感情极差,从小就冷淡的很,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说几句话,可今日异国他乡相见,莎娃才第一次觉得哥哥亲切起来。
请哥哥和他的朋友坐了靠窗的雪白小方桌,莎娃眼圈就红了,“约西,你是来找我的吗?”
约瑟夫微微有些尴尬,对妹妹的死活他一向不放在心上,今天突然有些歉疚,摇摇头道:“爷爷派了好多人寻找你,还曾经向穆拉维约夫将军施压,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查清你的下落。”家族最疼瓦利娅的就是爷爷。
莎娃更是难受,抹着眼泪问:“爷爷,爷爷他还好吗?”
约瑟夫还未说话,另一个白人青年道:“罗曼诺夫先生得罪了沙皇陛下,被发配到远东罗夫斯克。”他炽热的眼神一直盯着莎娃性感火爆的身子。
约瑟夫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但尼古拉一世病死,爷爷在宫廷斗争中失势,亚历山大二世登基,整个家族都受到牵连,爷爷更被流放到远东这个小城,自己这一枝同样流着彼得大帝血液的王室望族衰败已成定局,现今新皇刚刚登基,手段尚算仁慈,等以后他坐稳了位子,还不知道怎么处置爷爷呢,只怕就在这远东小城作个悠闲贵族都不可得。
而家产大部分被新皇充公,自己这个伯爵,现今却只能跟庸俗的商人混在一起做些生意,甚至要仰人鼻息。
“怎么会这样?”莎娃脸色变得苍白,焦急的看向约瑟夫:“爷爷他没事吧?”
约瑟夫道:“爷爷他没事,就是惦记你。”提起爷爷他满脸的崇拜,身处绝境,爷爷却还是那样的从容,从来不会露出一丝沮丧的神情,那气魄涵养就够自己学习一辈子了。
莎娃这才微微放心。
约瑟夫身旁金色卷发的年轻人这时亲热的对莎娃道:“瓦莲京娜小姐,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字,您可以叫我维佳。”心里一阵得意,早就听说过瓦莲京娜小姐的美丽,不想在这儿遇到了她,本来高高在上的公主,贵族,自己就是说句话都没有这份荣幸,现在呢,家族败落,不知道她会嫁个什么样的丈夫?
啊,我,我可以追求她!维克多心头火热,突然想到自己竟然够资格追求这位没落公主,立时身子就好像着了火,若真能娶这么一位高贵美人当妻子,那自己的下一代可不也有了皇族血脉,再不是寒酸的暴发户?尤其是,如果,如果这位美丽迷人的公主成了自己的甜心?盯着莎娃那薄薄白纱下火辣诱人的魔鬼胴体,那若隐若现的深邃***,维克多呼吸都急促起来。
莎娃并没怎么在意他,问约瑟夫:“约西,你怎么会来广州?”
约瑟夫就叹口气,满脸愁容。
莎娃第一次见到从小就一脸高傲的哥哥变得这般软弱,更是惊奇。
约瑟夫叹着气道:“我瞒着爷爷出来经商。和维克多每人拿出一半本钱,置办了一船货物,谁知道在上海海滩遇到一艘火轮船,上面全是中国士兵,查出我们的船上有步枪和火药,把我们的船扣了,押来广州等候处置。”
说着就看了维克多一眼,心说原来你偷偷走私火器,却不跟我说,害的我血本无归。心下恼怒,只觉被人当猴子耍,走私火器是多么巨大的利润?军队淘汰下来的滑膛枪几乎可以当成废品收购,运来中国听说能卖上十来个银元,罗夫斯克到上海的商路,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走私火枪弹丸,可惜现在家族的情况令自己谨小慎微,不能与军中故旧联络,谁知道维克多有财路,却拿自己当傻子,他准备闷声大发财。
维克多却满不在乎的道:“约西,瓦利娅,你们放心,中国官员,一群贪婪的猪而已,只要肯付金币,什么都好办,我已经约好了中国人见面,保证他们会顺顺利利的放行。”
约瑟夫虽然厌恶他自吹自擂,但现在也只能把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说道:“但愿如此。”
维克多露出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对莎娃道:“瓦利娅,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如果没有我们这批被查出来的火器,我们也见不到您,能接您回去,是鄙人的荣幸。”
约瑟夫也奇怪的问道:“是啊,瓦利娅,你怎么会在这儿?”
莎娃心说这话可就长了,“是那个厉害的中国男人带我来的……”说到这儿就挠了挠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干甚么的呢,只知道他很厉害,是中国的大官。
“什么中国男人?”约瑟夫皱起了眉头,看妹妹的模样,不像吃过很多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亲爱的约西、瓦利娅,等会儿我们再聊这个话题。”维克多对着兄妹二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就站起身,亲热的笑着,迎向一位刚刚进了咖啡厅的青袍中年男人,又作稽又握手,一脸赔笑,可看不出拿人家当猪。
中年男人乃是粤海关稽查征管司佥事赵添顺,字安平,正六品官员。
水师所查获之违禁货物,惯例由粤海关处置,而俄国这艘商船乃是第一艘从上海押运来的船只,怎么处置粤海关极为慎重,开了几次会,领会国公爷批复之意图。而赵添顺这个稽查司主事也是正管,听闻俄国商人约自己见面,遂带了通译而来。
在粤海关任职,自免不得和西洋商人打交道,更早习惯了握手甚至拥抱等等西洋礼节,同维克多握过手,又同站起来的约瑟夫握手,赵添顺微笑道:“大家坐吧,我也想听一听为什么你们的货物中会夹带枪械弹药。”
“有理有据有节”,乃是公爷对海关稽查工作的最高指示,就算没收货物,也要令不法商人心服口服,更要公开透明的登报,中英文报纸都要上,免得刚刚兴起的广州对外贸易被这些商人回国后抹黑,被妖魔化。中国人讲究的文化是虚虚实实,有而示为无,这是一种高明的战略,但有时候在国际交往中就会吃亏,信息不透明就会给人家兴风作浪制造机会,妖魔化中国也就有了生存的肥沃土壤。
通译翻译后,维克多微笑道:“亲爱的司长先生,这批枪械鄙人可以低价卖给贵国的政府军,还请司长先生高抬贵手,想想办法。”说着就摸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全是金光灿灿的金币,大概百多枚的数目,维克多笑着将金币推到了赵佥事的面前。
本来听通译翻译前面的话,赵添顺眉目有些开朗,微微点头,可等见到维克多的举动,他的脸唰一下就变了色。现今粤海关官员,第一忌讳就是贪钱,想当初国公爷刚刚整合粤海关机构职能后,有那官员不信邪,以为还是以前一般,上行下效,公爷的话不过是走走过场,雷声大雨点小,谁知道接下来,这些不信邪的官员一个个被罢官判刑,有几人被发配去作苦力挖煤,更有一名从四品运同也就是粤海关监督副职被砍了脑袋。
至此众官员才知道公爷这是动真格的,这钱途立时令人生畏,粤海关变成了清水衙门,幸好薪酬丰厚,仍是人人想削尖脑袋钻进来找差事的第一等去处。
不过现今粤海关考核极严,公爷实行新政前的那批官员撤的撤,换的换,赵添顺是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官员之一,更经过了几个月培训后的考试,是以公爷还亲自接见过他,对他颇为赞许。
这也是赵添顺这辈子最光宗耀祖的事儿,可现在突然有洋商送上银钱,怎不令赵添顺变色?
“混帐东西!竟敢贿赂本官!”赵添顺拂袖而起,脸色铁青,语气冰冷:“若再有下次,本官定砍了你俩脑袋!”这未免就是气头上说的过火话了,广东新律中,对意图行贿未造成严重后果者又怎会有这么严苛的刑罚。
可他这话却把维克多、约瑟夫吓坏了,也怪那俄文通译,这粤海关俄商极少,他几乎是个闲职,好不容易派上用场,那还不抖擞精神?一句句照着赵添顺的话全翻译了,甚至脸色语气都学得十足十。
赵添顺拂袖而去,留下心怦怦乱跳的维克多和约瑟夫。
好一会儿后,约瑟夫抹了把额头冷汗,心说幸好这中国官员不和你计较,不然连累的我跟你一起上刑场那可冤死了。
维克多尴尬的收回金币,更尴尬的给自己找台阶下:“中国人变的太快了,这点我没想到。”
约瑟夫蹙眉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呢?就任由他们把货物没收吗?”
莎娃也被那中国官员吓了一跳,突然就想起了关外时那些嗜杀成性的中国恶魔,担心的对约瑟夫道:“约西,丢掉了金钱没关系,不要再去和他们说话了,他们都坏得很,说杀人,真的就杀人的。”
约瑟夫摇摇头,眼里有一丝悲哀,说:“亲爱的瓦利娅,你不知道吧,爷爷现在每天吃牛肉前都要问问家里还有多少积蓄,我看到这一切很伤心,难道我真是爷爷眼里的蠢猪,想赚些钱给爷爷买牛肉都做不到吗?”
莎娃吃惊的睁大眼睛,渐渐,心里难受起来,她心里那神祗般无所不能的爷爷,在为牛肉钱犯愁?
而她呢,别说牛肉了,李嫂每个月领来的那些山珍海味都吃不完,她知道,这些,好像是那个厉害男人府上的规矩,能不能,送点给爷爷呢?
莎娃迷人的碧眼突然有了神采,说:“约西,你不要怕,我去找厉害男人帮忙,他肯定可以帮你。”
约瑟夫苦笑不已,这个妹妹从小娇惯,所以一向糊涂的很,现在竟然叫自己不要怕,还有什么厉害男人?谁知道在她眼里的厉害男人是什么地痞流氓?以前家里那个骗子女魔术师,就因为她不知道人家怎么变的魔术,就非要说她会魔法,为了学魔法,足足被人骗去了一千枚金币。
果然,接着就见莎娃有些迷茫的回头问身侧一直黑着脸的东方妇女:“他,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我好久不见他了。”
约瑟夫立时泄气,那边维克多更是瞠目结舌,嘴里能塞进个鸡蛋。
李嫂自听不懂莎娃叽里呱啦说什么,也不理她,只是盯着这两个洋鬼子直打量。
莎娃正没奈何,突然就听身后有温和的声音,“找我啊?”她惊喜回头,这桌茶座旁,站着的那斯斯文文的漂亮男人,可不正是厉害男人?厉害男人身边,则是慈眉善目的玛德教士。
莎娃雀跃的跳起,扑到叶昭身边指着哥哥叽里呱啦对叶昭说着,自是求叶昭帮帮他哥哥,可叶昭又哪里听得懂?只是笑。
忙里偷闲,叶昭回了广州,概因现在战线拉长,粤军自要稳扎稳打,发匪惯于流窜作战,若不尽快将地方部队整合,现今就全力进攻的话,则把发匪逼成流贼,在江西境内肆孽,那麻烦就大了。叶昭可不想被光复之地再遭发匪侵扰。
自叶昭统辖绿营后,地方部队同野战军团各司其职的局面渐渐成型,以广东为例,地方部队有两营步枪兵,乃是用的野战军换下的火枪,这两营步枪兵加之两营刀牌兵被称为警备营,拱卫广州,此外还有巡防营近万人,分散在几处扼守要地驻营。而江西的地方部队,自也要同广东一般,逐步建立起一支可以信赖的武装力量。
是以在刚安筹备巡防营之时,叶昭回了广州,同玛德教士见面是准备商谈将野战医院搬入吉安城,等战事结束,吉安也就有了第一家医院。
而同玛德教士见面,就令叶昭想起了莎娃,好久不见,也不知道她过的怎样,怎么说也是自己将她“强掳”来广州的,总要关心关心她。是以就同玛德教士兴致勃勃来了莎娃咖啡室。
进来听玛德教士翻译说好像在找自己呢,叶昭就笑着问了句,等莎娃好似见到亲人般叽里咕噜的时候,倒令叶昭心里一阵亲切。
玛德教士都听不懂莎娃到底要表达什么,哭笑不得的翻译,“她说爷爷吃不上牛肉了,请您一定要帮忙,实在不行就把给她的美味都送给爷爷,她宁可天天吃面包。”
叶昭也是挠头,什么就爷爷吃不上牛肉了?这个莎娃,总是叫人头疼。
莎娃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抱着叶昭的胳膊请叶昭坐下,又指着哥哥叽里呱啦说。
玛德教士道:“公爷,这位年轻人是莎娃的哥哥,叫做约瑟夫。”他跟叶昭久了,也不自觉喊起人家“莎娃”。
叶昭开始听着为人严谨道德高尚的传教士蹦出“莎娃”两个字,忍俊不禁,可等听到面前的年轻人是莎娃的哥哥,神色一肃,慢慢看了过去。
见公爷来了,李嫂见了礼,就悄悄退到了一旁。
“约瑟夫先生,我叫做叶昭。”叶昭先伸出了手。
约瑟夫起身同叶昭握手,心里无奈,看起来这位就是莎娃嘴里说的厉害男人了,看着倒是有一股子贵气,颔首道:“瓦利娅承蒙您的照顾,十分感谢!”其实到现在也没来得及问明白妹妹怎么会在广州,厉害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叶昭又对维克多伸出手,维克多看到莎娃和叶昭的亲密神态,脸色就颇不好看,坐着也不起身,伸手和叶昭握了握。
叶昭笑笑,自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叶昭看向约瑟夫正色问,来广州经商的无论中外,遇到正常难题,自要帮着解决。何况莎娃的哥哥,总要照顾些。
约瑟夫没抱甚么希望,但见这东方男人彬彬有礼,气度从容,自也不好泼人家冷水,叹息道:“我和维佳……”指了指维克多,“我们一起来上海经商,可是商船被广州海关扣下,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货舱内藏有枪械。”
听到约瑟夫果然是来经商的,叶昭就渐渐明白,看来莎娃家遭遇大变,不然这些声势显赫的贵族子弟就算行商也不会小打小闹,莎娃说什么爷爷吃不上牛肉了,也是为此吧。怪不得,和俄国人刚刚签约之时对方一直施加压力要查找莎娃下落,可渐渐就没了信儿,原来是这样。
“那这批枪械是水手私藏?这不大可能吧?”叶昭接过莎娃送上的浓香咖啡,品了口,问。
莎娃则极老实的坐在叶昭身边,听着厉害男人和哥哥说话。
听叶昭问,约瑟夫没吱声,只是看了维克多一眼,目光多有怨怪。
叶昭就笑:“明白了,原来私货是维克多先生所有。”
维克多皱眉道:“约西,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真相信他帮的上忙吗?你也不想想,中国官员是多么不讲情面,就凭他?”说着轻蔑一笑。
玛德教士倒是将他的话都翻译给了叶昭,叶昭却是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哪个中国官员?怎么不讲情面了?”
听玛德教士说完,莎娃倒抢先叽里咕噜说起来,说刚刚有个中国大官,坏得很,要杀掉哥哥和维克多,吓死她了云云。
好不容易见了亲人,那还不告状?
叶昭好笑不已,揉了揉她漂亮耀目的金色波浪长发,说:“别怕。”莎娃马上开心的点头,还用小脑袋蹭了蹭叶昭的手。
维克多脸色更是难看,对叶昭道:“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情,请您离开好吗?我和约西还有商务要谈。”
叶昭还未说话,突然门铃响,进来三四名精壮的小伙子,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赵添顺走在后面,指着维克多这一桌道:“就是他俩,都抓起来!”
方才赵添顺出了咖啡屋,越琢磨越不对味儿,这俄国商人公然行贿,就这般轻轻放过,若被人出首,那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维克多和约瑟夫虽然行动自由,但自有稽查兵勇监视,当下赵添顺就领了这些兵勇来拿人,带回去问话,一来可显自己清白;二来免得俄国佬再出什么妖蛾子去行贿旁人,万一被其钻了空子,国公爷动怒,那整个粤海关怕都是一场大地震。
几名稽查兵如狼似虎涌过来,莎娃吓得惊叫,躲进了叶昭怀里。
维克多和约瑟夫也都脸色发白,维克多腿都软了,自然以为中国人是来抓他砍头的,约瑟夫坐在靠过道的座,首先被兵勇将脸按在餐桌上上手铐,他对着叶昭讲了句:“帮我照顾妹妹。”竟似临别前的决绝叮嘱。
叶昭微微蹙眉,这时节赵添顺也走了过来,突然见到背对自己的叶昭,开始混没在意,心说这洋商果然贼心不死,又在找中人吧?目光扫过,突然就转了回来,震惊的看着叶昭。
他蒙叶昭垂恩接见,虽一直没怎么敢抬头,可还是隐隐约约知道公爷的长相,这人,怎么这么像国公爷呢?
叶昭微微一笑:“安平,旬月未见,倒精干的很了!”
赵添顺大骇,再无怀疑,慌忙打千跪倒:“公爷,卑职死罪!”更回头喊道:“住手!还不给公爷请安?” 而叶昭身边,从他们拿人起,就突然多了几名青袍汉子,
正抓人的兵勇都僵住,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几眼,忙不迭松手,跟在赵添顺之后跪了一地。
有一个兵勇吓得一下尿了裤子,那得多大胆子,动手就抓和公爷同桌而坐的商人?有人更在心里骂娘,心说你赵添顺这不作死吗?你想死不要紧,拉我们干甚么?可小小兵卒,这时候又哪里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被砍被关,只能听天由命,分辩都分辩不得。
叶昭琢磨这海关稽查执法,还是稍显野蛮,对付凶徒固然应如此,可明显胆小如鼠的商人,大可不必又拉又锁,亮出证件带人走岂不更好?
不过现今之世,包括欧罗巴诸国在内,怕我广东执法者是最文明的,凶顽之徒,脸上又没刻字,倒也怨不得这些稽查兵。
“都起来吧?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叶昭笑容温和,可赵添顺又哪敢起身,忙禀道:“回公爷的话,这两名俄国商人,走私军械,被水师拘留海关,而这个唤作维克多的洋商,公然送我金币,行贿海关官员。卑职想,如此胆大妄为,怕其另有图谋,是以才要拿回去问话,却不想,却不想原来他二人识得公爷。”
叶昭笑着道:“识得我又如何?”
赵添顺犹豫了一下,道:“那自然一切由公爷处置。”
叶昭微微一笑,倒也是个实诚君子,六品小官,如果这时候跟自己说什么卑职要依律而为,那未免矫情,更显虚伪,乃是沽忠之辈,知道自己听了这话也不会拿他如何,说不定还更赏识他。
“恩,你起来吧。”叶昭摇了摇折扇,笑道:“都起来,恕你们无罪。”
莎娃本来吓得躲在叶昭怀里头都不敢抬,突然间看到这些刚刚还凶神恶煞般的中国人跪了一地,变成了一只只的小绵羊,吃惊之余,就开始凶巴巴对赵添顺瞪眼睛,心说叫你厉害,看你还厉害,现在知道谁最厉害了吧?
毫无疑问,她身边的厉害男人是扑克牌里的大王,通杀。
尽管如此,可莎娃还是有些怕,头缩在叶昭怀里不敢出来。
虽然不雅,叶昭也只能听之由之,反正这个莎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也习惯了。
“这事儿啊,我就作主了,枪械没收,而这货物嘛。”叶昭看向约瑟夫,问道:“你占几成股份?”
玛德教士翻译后,约瑟夫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忙道:“五成,我和维佳各占一半。”
叶昭微微点头,转头对赵添顺道:“约瑟夫并不知情,点算货物,留一半与约瑟夫,至于维克多的货品全数没收,以作惩戒。”
“卑职遵命!”赵添顺忙答应。
叶昭笑道:“你认为如此处理可好?”
“公平公正。”赵添顺自是连声的赞。
叶昭摇摇头道:“算是我有一点点私心吧,这约瑟夫,为人我看得出实诚,但此案不可作为定例,若不然日后洋商纷纷以不知情搪塞,你们倒难办了!”
“是,公爷果然高瞻远瞩!”赵添顺一脸佩服。
叶昭摇了摇折扇,心说这些官员,在自己面前都一个模子,可也没办法。回头看向约瑟夫道:“此次我可以帮你,但下不为例,做生意总要带眼识人,若不然就算上了当吃了亏,也怨不得谁。”
玛德教士早就将叶昭对他们的处置翻译给了约瑟夫听,约瑟夫神情激动,嘴唇颤抖,听着叶昭的话连连点头。
维克多则一脸铁青。
叶昭又对赵添顺道:“你们这就去吧,点算货物,回头等约瑟夫去了,就将船和货发还于他。”
“喳!”赵添顺忙磕头领令,起身弓腰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出屋,那些稽查兵更是战兢兢起身离去,其中一人腿软了行不得,被人架出去的,人人心里都庆幸,幸好公爷没怪罪,逃过了一场大难。回去后定要上香还神,一来谢神佛保佑,二来这辈子能见到国公爷一面,能听他老人家亲口教诲,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叶昭又转向维克多,说道:“小惩大诫,希望你记住今日之教训,来到中国,更要遵纪守法。”
维克多脸色极为难看,可见到叶昭身后如狼似虎的汉子都狠狠盯着自己,这人对主子大不敬,蓝旗们可早有些按捺不住。“是,小人记下了。”维克多屈辱的低下了头道歉。
听玛德教士将俄语自谦之词翻译为“小人”,叶昭就笑,心说这老头越来越有趣了。
“你就去吧。”叶昭晃了晃折扇。
维克多如蒙大赦,忙不迭溜走,出门时绊了一跤,险些摔个狗啃屎,可见其慌张。
“叶先生,谢谢您。”约瑟夫满脸的真诚,心下更奇怪,妹妹真是傻人有傻福,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位中国的大人物。
叶昭笑着摆了摆扇子,想了想问道:“你家老爷子,没牛肉吃了?”玛德教士自然翻译成约瑟夫能领会的语句。
约瑟夫这个尴尬啊,本来是家丑,自己最难受的事,被妹妹个大嘴巴宣传的满世界都知道。
叶昭正色道:“这也没什么,不必以此为耻,人生总有起起落落,世家大族谁能长盛不衰?做事七分人事三分天命,但尽了人事,也就没有遗憾。”
“是,多谢先生教诲。”约瑟夫身子一震,这东方男人,果然是奇人,好似知道自己心里想甚么。
“你们兄妹聊吧。”叶昭笑着起身,莎娃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叶昭怀抱,叶昭转头对她笑道:“过两日再来看你。”
莎娃碧眼露出喜悦之色,连连点头,叽里呱啦说着。
玛德教士也不翻译了,一脸苦笑,想来莎娃又不知道胡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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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人中龙凤
第四十八章 人中龙凤
广州城野外小树林,天穹火蛇虽毒,但绿荫中微风习习,倒也惬意。
“嘭嘭嘭”枪声响,百步外一棵小树上挂的玻璃瓶一个个粉碎。
国公爷叶昭正在试枪。
站在一旁观看的约瑟夫骇然变色,这中国权贵枪法之精且不必说,他手持的步枪竟能连续发射,这,这可不是魔术,怎么可能?!
莎娃穿着叶昭送她的红绸子紧身裙,火辣辣的魔鬼胴体被裹的紧紧的,雪白香肩半露,被紧紧贴身直到足踝的鱼尾长裙勾勒出的美腿曲线下,是一双鲜红高跟凉鞋,从上到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散发着令人难以抵抗的魅惑。
就算叶昭,心里也未免生出丝丝异样感觉。
莎娃不喜欢枪炮,纯属来凑热闹顺便炫耀自己的新裙子。
叶昭将枪扔给巴克什,笑着拍了拍身边托马斯的肩膀,赞道:“好!”托马斯却愁眉苦脸的,叹气道:“大人展示了神奇的无烟火药,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实在对不起您的厚爱。”
确实,叶昭手里的这种新款步枪乃是圆筒形弹仓,一次装入十发子弹,而因为无烟火药的诞生,火药在弹仓内燃烧鲜有渣滓残余,使得这种一次装弹多次射击的步枪得以问世。但问题是这把步枪还是托马斯纯手工打造,而且打磨校准这一枝步枪就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根本实现不了量产。
叶昭见托马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着道:“技术问题,总是螺旋形发展的嘛,我相信你会找到办法解决的。”想了一下又道:“或许你可以换个思路,比如弹仓,可以设计成一种弹匣,也完全不必跟这枝步枪一般精美的好像艺术品,不怕笨重些,杀人之凶器,太过追求完美可就走错路了。”
托马斯眼睛一亮,琢磨着叶昭的话,若有所思的点头。
叶昭就看向约瑟夫,微笑道:“您也来试几枪?”
约瑟夫迷茫的摇了摇头,到现在,他终于确信了叶昭的身份。景祥啊,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圣彼得堡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威名赫赫的穆拉维约夫将军在远东连战连败,景祥和他的中国部队甚至成为了沙皇议政会议上最重要的话题,直到现在,到底要不要趁景祥南下平定叛乱继续执行东扩计划,将海参崴这个优良港口纳入俄国版图,仍然是国内权贵们最热衷的议题。
而这个令俄国东扩计划严重受挫的中国将军,原来真如传说中一样,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漂亮斯文,贵气十足,看起来不温不火的,但想来,有着一颗傲视天下的虎狼之心。
约瑟夫又回头看了眼红裙雪肤性感耀眼的妹妹,本来还准备此次回航带上她,可现在看,她在广州宛如生活在天堂,带去罗夫斯克,和现在的生活比可就窘困许多,何况?
约瑟夫又望向叶昭,如果,如果妹妹……
数月来的困顿挣扎,却不想来到广州眼前重重迷雾突然被揭开了一角,就好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隐隐约约照亮了前方一条若有若无的别有洞天之路。
只是此事,还需和爷爷商议。
何况他?约瑟夫盯着那少年权贵摆弄步枪的白皙双手,要怎样才能说动他?
可毫无疑问,如果他肯帮忙,至少能保证自己整个家族在远东的安危。
约瑟夫又看向了那支可以连发的步枪,心情极为复杂,景祥,比圣彼得堡、莫斯科的权贵们想象的更加可怕,只是,他还没有做好令全世界为之震惊的准备吧?
叶昭终于又一次将步枪丢给了巴克什,回头不动声色的问约瑟夫:“您不带莎娃走?”
从圣彼得堡最耀目的世家子弟到受人冷落白眼,约瑟夫学会了许多,也懂了许多,掩藏起内心的真实感受,叹息道:“我不想亲爱的瓦利娅妹妹跟我去受苦。”半真半假,理由倒是能令人信服。又回头对莎娃道:“爷爷会来看你的。”
莎娃眼圈红红的点头,她唯一思念的亲人就是爷爷,反而和父母没什么感情,父亲整日冷冰冰的,只计算怎么用女儿的美色与人联姻,母亲则情人无数,从来关心的只是要和哪个甜心共进晚餐。
叶昭看着约瑟夫笑了笑,约瑟夫心就是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权贵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叶昭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莎娃道:“既然留在广州,以后要学学汉语了。”又对玛德教士道:“多教教她。”
莎娃不知道叶昭说什么,只是点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
玛德教士则满脸苦笑,其实他极为热心,数次要教莎娃中国话,可莎娃觉得枯燥无味,又哪里肯学?
但现在公爷吩咐,就是另一回事了,玛德教士知道,莎娃最听公爷的话,可说是言听计从。
此时距离袁州颇近的袁河河畔,枪声如雨,土炮轰鸣,杀声震天。
湘军钟宗玉部欲袭袁州,却反被发匪埋伏,钟宗玉死战殉国,两千余名团勇的鲜血淌红了袁河。
当晚吉安府府衙告示牌上,不知道被谁贴了长长的檄文,竟是以湘军兵勇语气斥责粤兵救援不力,致使湘军将士血染袁河,更直斥景祥有不臣之心。
而这些情报,第二日就送到了叶昭面前。
其时叶昭刚刚拜见过太后,准备去学校和蓉儿辞行,自叶昭提兵入赣后,蓉儿就搬去了观音山和姐姐一起住,在叶昭想来,这也是件好事,深宫寂寞,不玩弄权术又有何乐趣?而现今令兰贵人多多体味亲情,多少对其总会有些影响。
回广州这几日,叶昭自然第一天就去觐见两宫太后,也同蓉儿见了面,但劝说蓉儿留在观音山行宫住,一来自己没几日就要回江西;二来免得兰贵人失落,虽然这个女人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姐妹之情;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实在不想挨着蓉儿的小身子受煎熬。
是以离广州,自然要去学校同蓉儿辞行,却不想刚刚进了广州城,就有侍卫将情报送到了马车上。
情报如此之快,不能不提广州到赣州电报线的铺设,同广州到香港修建电报线路一波三折几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不同,广州到赣州一线,叶昭以军情紧急为名征用了大批民夫,几乎不到两个月,电报线就被架了起来,当然,只能说将电报线临时连通而已,实际上过河涉山的许多地段都在重新架电线杆稳固,现在民夫技工们也正在完善线路,不过每天有几个时辰保证广州和赣州信息通达。
而赣州到吉安的电报线路,也正在架设中。
看着手上两份电报,一则赞叹陈玉成不亏有“回马枪”之名,而湘军想来以为发匪贼胆已寒,趁粤军休整之际抢功,欲攻破袁州府,却不想中了陈玉成的回马枪,损失惨重,真真是偷鸡不着了。二则琢磨吉安府这檄文是谁所作,最大可能是发匪,发匪众王没有一个易于之辈,自看得出自己与六王不和,挟两宫太后欲同六王分庭抗礼。他们怕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令官军内乱,而此次湘军中伏无疑是个极佳的借口。
当然,也不排除乃是湘军或是六王亲信所为,逼自己的宫。占领道德制高点乃是这个年代的权势人物最惯用的手段,从萌芽状态就将自己批臭,若以后真的同六王水火不容之际,则自己成了乱臣贼子,六王则是堂堂正正的正统。
“去西关莎娃咖啡。”叶昭琢磨了一会儿,吩咐了一句。又对一名亲卫低声叮嘱几句,要他拿自己帖子去请李蹇臣。
……
当莎娃见到叶昭出现在她面前时,惊喜的大叫起来,叽里咕噜的,极为兴奋,想来是问叶昭为什么没走。
叶昭随便比划了几个手势,就坐在了靠窗雪白小方桌,前次莎娃哥哥约瑟夫也是坐这张桌。
莎娃裹着件水晶蓝绸紧身裙,同样是半露香肩的款式,长长到晶莹足踝的裙摆下,露出一双黑色细高跟凉鞋,魔鬼身材曲线毕露,迈着优雅的小步子凑到叶昭身边时,令叶昭都禁不住一阵心跳。
莎娃不管叶昭心里异样,亲亲热热坐在叶昭身边,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好像在想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叶昭一阵好奇,又好笑,她也有用脑子的时候?可语言不通,又没办法问她。
李蹇臣不一会儿就匆匆赶到,这位大儒面相清雅,颌下一缕长髯,一见便是饱学之士。
李蹇臣乃广东按察使,主理一省之刑名,叶昭心目中的检察长加法院院长,有他相助,如虎添翼,广东新政律例的颁布极为顺利。
莎娃咖啡室,李蹇臣听闻景帅又选此地与自己会面,无奈之余也有些麻木了,心里也知景帅乃是故意如此,倒不是要看自己的笑话,实在是景帅希望自己感受西方风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我所用。
尽管如此,见到景帅身边露出晶莹如玉香肩热辣无比的西洋女郎,李蹇臣还是面红耳赤,眼观鼻鼻观心,不向莎娃看上一眼。
等叶昭将两份电报拿给他看,李蹇臣脸色严肃起来,道:“此必发匪诡计,但若不小心应对,恐公爷失了人望。”
叶昭微微点头,笑道:“仪轩可有良策?
李蹇臣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景公可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发讨贼檄文一则以正视听,天下人悠悠之口,不容人混淆是非。”
叶昭微微一笑:“舆论战,同样是很重要的战场啊,这战场,就全靠仪轩老兄了!”李蹇臣乃当世大儒,写得好一手锦绣文章,同人礼法道德的辩论,却是最佳人选。
李蹇臣连道不敢,又面露思索道:“舆论,舆论战,公爷果然高见,看破世情。”
叶昭心说要说看破世情,那天下悠悠之口,本就是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可以混淆。只是这话倒也不必说出口,免得这位道德为尊的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睛。
李蹇臣摇头晃脑琢磨了一会儿,又欠身道:“公爷,下官保举一人,可助公爷打赢这场舆论战。”现学现用,从不迂腐。
叶昭就笑:“谁啊?”
李蹇臣道:“郑珍郑子尹,号五尺道人,与下官莫逆之交,经训自辟门户,名动天下,被尊西南巨儒。”知道公爷旗人习俗,想也不知郑珍名号,是以不免加倍赞誉了几句。
叶昭微微点头,听起来倒是一把好笔杆子,“还有这等人物?在何处为官?倒要请来聆听教诲。”
李蹇臣叹气道:“子尹乃贵州人,早已辞官,归乡讲学,因党贼作乱,云贵不稳,是以辗转来了广州,现今就在广州隐世论经。”
叶昭笑道:“如此贤才竟然在广州,仪轩何不早说,这却是你的不是了,我该当登门拜访才是。”拽出怀表看了眼,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拜访如何?”
不管公爷是不是作样子,李蹇臣心里都热乎乎的,旗人贵族,本就从心里瞧不起读书人,更莫说这位名动天下的皇族统帅了,能说出这话来就极为难得。
忙劝道:“公爷军务繁忙,此事下官一力而为,定可请得子尹出山。”自己这位挚友虽说辞官不做,实则颇有怀才不遇的意味。他出身贫寒,所作词句也多有抨击朝政者,而来到广州后,倒是常跟自己言道此来广州大开眼界,更言不能见景公一面,实乃人生憾事。而若能为景公效力,他又哪有不肯的?
只是国公爷形象与他所想可大为不符,若现在国公登门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只怕吓坏了他,就算李蹇臣自己,刚刚同国公爷接触时可不也经常被搞得头痛不已,只是时间长了才见国公大才,实为不世出之俊杰,识见高远、慧眼独具。旁人都看国公乃少年韩信,实则李蹇臣看来,国公却更是治世之英主,实在是武能安邦文能定国的人中龙凤,百年千年难遇之圣人。
李蹇臣偶尔也想,当今天下大乱,实乃千年不遇之变局,而有圣主降世,这天下怕要有变动了。只是这念头稍纵即逝,却不敢深思。
叶昭自不知道自己吊儿郎当的在李蹇臣心目中地位却这般高,此时就笑道:“怎么,你怕我吓坏了他?”
李蹇臣心思被国公看破,略有尴尬,捻须道:“子尹对公爷推崇备至,公爷亲自登门,下官只怕其癫喜无状,冲撞了公爷。”
叶昭笑道:“仪轩啊,你既这么说就依你之言……”胳膊突然被莎娃拉了一下,叶昭转头,却见刚刚一直在思索问题的莎娃满脸喜色,卷着舌头,费力的说:“甜……”
叶昭就笑:“嗯,有进步,会说中国话了,甜,咖啡就是苦苦的,甜甜的。”
莎娃还在费力的说着,“甜……心,甜心。”开始生硬含糊,最后一句“甜心”,却清晰无比。
叶昭瞠目结舌,李蹇臣一口茶水差点呛出来,忙以袖掩面,躲过尴尬,又转头看向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甜心。”莎娃终于想起了用中国话怎么发音,开心极了,又兴奋的喊了句甜心,就将雪白晶莹的脸蛋凑到叶昭脸上蹭了蹭。
叶昭这个无奈啊,怎么叫她学中国话好好的词不学,先学了这么个词,这可真把人给吓到了。
被莎娃漂亮的碧眸睫毛蹭得脸痒痒的,叶昭笑着轻轻推开她,作个手势,意思叫她去添咖啡。心里也知道,在广州,自己是她最亲近的人,这声甜心只是表达亲昵,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公爷几时启程去吉安?”莎娃这一去,李蹇臣心里一松,刚刚那莫名其妙的压力才渐渐消散。
叶昭道:“今日便行。”若不是被两封电报耽搁,现在想已经在路上了。
李蹇臣正色道:“公爷千万保重万金之躯,广东千万黎民福祉寄于公爷一身,却不可与贼争强斗狠。”
听李蹇臣似乎意有所指,叶昭心里一动,笑道:“我自有分数。”
李蹇臣微微点头:“下官知公爷文韬武略,不敢班门弄斧,但有一问,牵涉军情,不知可问否?”
叶昭觉得李蹇臣今日怪怪的,看了他几眼,道:“但说无妨。”
李蹇臣手上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一个“抚”字,一个“临”字,随即压低声音问:“不知公爷预先取何处?”
叶昭笑道:“战场之事千变万化,怎可先有定论?但若依我之意……”叶昭伸过手去,把“抚”字轻轻抹去。
李蹇臣脸色一肃:“公爷慈悲!”
“抚”自是指抚州,“临”指临江府,抚州乃英王堡垒,临江则囤积了忠王重兵。
其实早在叶昭回广东前,哈里奇就提议转攻忠王部,为何?自是留下东路通道,最好能逼得江西发匪流窜入福建,则粤军可顺理成章进入闽境,哈里奇没明讲,但叶昭自懂他的意思。
若说叶昭没心动是假的,可思及流寇军纪必定涣散,令流匪进入福建,荼毒生灵,自己又于心何忍?
是以叶昭早下定主意,若战局得力,定将发匪东窜之路截断。
而李蹇臣自是看到了这一点,是以才有此一问,才有“公爷慈悲”一说。
叶昭微微一笑,又无可无不可的摇起了折扇,自不知道在李蹇臣心目中,自己已经越发是大贤圣人级别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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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谁在瓮中?
第四十九章 谁在瓮中?
抚州三面环山,雩山山脉绵延西南,绿树遮映,山势迤逦。
此时黎川县城西南方被当地人称为上龙头的一座光秃秃小山头之上,十几名步枪手借着山石掩体,正向土山下蜂拥而来的红巾发匪射击。
“兄弟们,妈的给我狠狠打!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一双赚一个!”嘶声喊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独眼龙,满脸阴狠。
这是哈里奇部的一队哨队,大汉则是管队,绰号赵瞎子。
来黎川附近接应飞虎营一名侦察兵,却不防撞到了发匪大队,边战边退,却被逼到了绝境。
土山下,数百名红巾包头的发匪持鸟枪、火铳、洋枪嘭嘭的与山上对射。
刘瞎子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妈的,是李四福。”
英王陈玉成退守抚州,挥泪斩马谡,砍了表亲张潮爵的脑袋,随之回马枪大破湘军,发匪士气为之大振,而天京匪首见军情屡挫,遂加大了购买洋枪的力度,其火枪队源源不断开赴江西战场。
李四福的火枪旅即是其中的佼佼者,前几日偷袭刚刚平定之建昌府,全歼新组建之建昌巡防营,此是景帅二次入赣后第一次受挫,而李四福立时声名大噪,这位陈玉成的爱将,倒是自通了游击战术,令入赣粤军头痛不已。
嘭嘭的枪声中,红巾发匪一点点逼近,甚至渐渐能看清楚他们脸上的狰狞。
“啊”刘瞎子身边的一名兵勇额头迸出血洞,惨呼倒地。
刘瞎子眼睛一下就红了,猛地撕开胸口扣子,露出伤痕累累的黑毛胸脯,大吼道:“兄弟们!为公爷尽忠的时候到了!这里有孬种吗?!”
“没有!”众兵勇大声喊着,一个个眼里跳动着疯狂的炙热。
刘瞎子猛地跪倒,向南方嘭嘭磕了几个头,大声道:“公爷,刘瞎子到了地府,还愿作您的阴兵鬼兵!”随即起身,喝道:“榴弹!”
立时众兵勇纷纷甩出了一个个木柄手榴弹,“轰轰轰”,泥土迸射,冲在最前面的发匪被炸得惨叫倒地,更有直接被炸飞出几步的。
发匪冲势稍缓,都寻找山石掩体射击。
山下,李四福不时看看日头,脸色阴沉,不过十几名洋枪兵,又没有三头六臂,却从发现他们到追击围拢已经用了小半天,反击势头仍如此猛烈,景祥的嫡系,真就这般悍勇?
又看了眼远方一座小山头,那里有自己的哨兵,若见官兵大队,自会点火告警。
山头上毫无动静,看来清妖主力距离黎川尚远,不然怕早就被枪炮声吸引而来。
李四福冰冷的目光又看向了前面土山上扔在负偶顽抗的那十来个火力点,交叉射击,将自己的冲锋队牢牢的钉在半山坡。
李四福阴森森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给我抓活的!”身边的小传令兵心里就是一抖,能想象到山上官兵被捕获之后面对的残酷画面。
“兄弟们!准备砸枪!”当刘瞎子扣动扳机,步枪却没有发出怒吼声,伸手去摸铜帽带,空无一物,他就笑了,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眼见土山上枪声渐缓,李四福慢慢眯起了眼睛,身边传令兵也笑道:“旅帅,清妖没卵子了!”
李四福讥讽一笑,可不是,火枪弹药就是清妖的卵子,没了卵子的清妖看还怎么蹦跶。
“天父保佑!清妖授首!”李四福双手合十祷告。
“嘭嘭嘭”突然土山下一片树林中,枪声大作,却见密密麻麻冒出无数红缨帽子,李四福一怔,向那自己哨兵所在的山头看去,山上还是毫无动静。
李四福心内就是一沉,大喝道:“撤!向东撤!”哨兵被无声无息除掉,那么自己等人很可能已经陷入了清军的埋伏,东方有一条小溪,地势开阔,顺溪而上,有一条柳暗花明小路,想清军不会知晓。
众发匪打游击惯了,命令一下,立时井然有序撤退,绝不恋战。真正是打不过就走,加之各个走习惯山路,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留下一队开枪掩护了半刻钟,也迅速撤离战场。
刘瞎子等绝境逢生,冲下山来,却见山脚数十名步枪兵拥着一座紫色罗伞,麾盖下,那眯着眼看着远去发匪的瘦子将军,正是哈里奇。
“卑职该死!”走上几步,刘瞎子满脸羞愧的单膝跪下。
哈里奇昨日受了风寒,毒辣辣的日头,他脖子上却围了毛绒绒的貂皮围脖,小眼睛眯着,并不说话。
哈里奇身边白色骏马上,丁七妹肚里暗笑,心说原来这老哈也是官威十足,可真看不出,看那独眼龙羞愧的模样,遂道:“你起来吧,你这不小心啊,也是好事儿,飞虎营也找了这李四福很久,今天他可逃不掉了。”
刘瞎子迷惑的看向这清秀姑娘,不知她是何许人也。
哈里奇脸色这才一缓,道:“起来吧,还不谢过统领大人?这是飞虎营的丁统领!”
刘瞎子吓了一跳,这飞虎营常闻其名,乃是公爷亲军,却不想统领竟是位女英雄,磕头道“谢统领大人,谢管带大人!”站起身退到一旁,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丁七妹,心说公爷麾下,卧虎藏龙,女人沾沾他老人家的仙气就是巾帼,不知道我若能沾一沾会不会中个状元?
东北方,突然枪声大作,打断了刘瞎子的胡思乱想。
小溪之前,李四福陷入了哈里奇部和飞虎营的重围,猛烈的枪声中,正涉水而过的发匪纷纷倒地,鲜血很快染红了小溪。
前方就是那隐蔽的小路,可郁郁葱葱的短草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步枪喷射火舌,本以为柳暗花明之路,却成为地狱之途。
靠在一块巨石后,听着炒豆般的枪声和惨呼声,李四福脸色木然,后方,追兵的枪声也渐渐响起。
“旅帅,您,您穿我的衣服逃生吧。”传令兵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眼里抹泪,飞快的褪着自己的衣衫。
李四福茫然摇了摇头,惨笑道:“逃,又能逃去哪里?还不是清妖的世界?”双手握在胸前低语祷告,淡淡道:“希望我死后能登入天门,求告天父,请天父垂怜,降天兵除清妖……”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传令兵双眼浸满泪水,呆呆站立。
1857年8月,广州将军景祥发“讨贼檄文”,全文洋洋洒洒万余字,更登上了粤报,称必“提王者之师,荡清寰宇”,随即二次入赣,旋定袁州、建昌二府。1857年9月,景祥哈里奇部围歼悍匪李四福旅于黎川,匪首李四福饮弹自尽。
十月初,景祥率哈里奇部、韩进春部及各路粤兵万余人兵临抚州城下,困发匪英王陈玉成于抚州。
……
抚州城下,旌旗招展,粤军大营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
抚州英王府议事厅,英王坐主位,两侧坐满了将领,都是英王部下俊杰。
左首一名老者捻须笑道:“粮草支撑一年绰绰有余,景祥穷凶极恶,但还是少年气盛,刚勇有余,失之谨慎,急于求成,此次都在王爷算中,一月之后,江西战局可逆转之。”
有将领笑着附和,虽清军大军压境,但这些将领却都满脸轻松。
可不是,抚州太平军经营多年,城高壕深,粮草弹药储备极为充足,加之英王精锐齐聚,两万余将士,守城一年半载自不在话下。
而将景祥粤军主力牵制在抚州,吉安等府必定防备薄弱,忠王李秀成可趁势击之,景祥不退兵,早晚成为赣北孤军,若退兵,自可趁势掩杀,一鼓作气将之击溃。
此是英王忠王密议之策,二王不和已久,此次大敌当前,却是第一次真正携手抗敌。
是以有将领不服气的笑道:“可惜此次忠王贪天之功,倒成全了他。”
厅内洋溢着乐观的情绪,英王却不动声色,只是慢慢的品茶。
抚州第三十五女馆,石阶红漆门两侧,挂着高高的红灯笼。
女馆乃是太平军刚刚起事时之制度,刚刚占领南京之时,太平军就将南京城所有女子驱赶入女馆,不许夫妻相见,就算太平军高级将领,也不得与妻子相会,不然便犯了天父教条中的淫邪之戒,罪过极大。相反诸王却是妻妾成群,这自不免使得太平军将士怨声载道。而更使得军中***、龙阳之风大盛,几乎每位将领身边都会有清秀男童相伴。最后匪首见不是办法,是以东王请天父下凡,天父告诉他“秀清,尔好铺排尔一班小弟小妹团聚成家,排得定定叠叠,我天父自有分排也。”至此女馆制度才被废除。
但在江西抚州,英王深忧军纪渐渐败坏,加之筹备军务急需人手,需要这些女子从事削竹签、搓麻绳、挖壕沟、盘粮等劳务,是以重新设立了女馆,从一定程度上说,虽工作繁重劳累,倒是保护了抚州妇女免受侵扰。
女馆二三十人为一馆,第三十五馆乃是座青宅大院,住了三十多名女子。
此刻东厢房内,一名姿容姣好的妇女正在抹泪,李氏,无意间被赵旅帅撞到,几乎隔三差五就被赵帅接去府中享乐。
“嫂子,你别哭了!”一名浓眉大眼的姑娘正气的身子抖,来回踱步,说:“我就不信,赵大麻子伤天害理,英王不管他,我明天就同女典史去告他。”
李氏眼睛红红的摇头,说:“他,他说了,官军围城,英王忙于军务,不会理他的事儿。”
大姑娘一怔,急急道:“官兵来了?这,这可怎么办?我明天跟典史说,去帮着守城!”
李氏偷偷向窗户外看了看,就好像生怕有人听到她的话,压低声音道:“你别去,听说,听说围城的官兵不伤人的,不会拿咱们怎样。”
大姑娘满脸冷笑:“这话你也信?忘了刘家嫂子怎么说了?她从武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是亲眼见的,那个大官叫什么来着?”大姑娘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对了,叫曾剃头,当官的有这花名,他手下人好得了?”
李氏支支吾吾道:“围城的好像是从广东来的兵。”
大姑娘冷笑道:“那又怎么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正说话,门口响起脚步声,两人忙闭了嘴。
门吱扭一响,进来一位攒金戴银的妇女,慌慌张张的,手里好像拿了张纸,见还有人没睡,忙将那纸往怀里塞。
大姑娘走过去就攥住她腕子,“又干什么坏事了?”戴着金首饰的妇女乃是城里富户之妻王氏,大姑娘一直看她不顺眼。
“没。”王氏随即就疼得轻哼一声,脸色发白,手也松了,被大姑娘把纸抢了去。
“嫂子你看看,写的什么?”大姑娘大字不识,只好把纸给李氏,可李氏也只认识几个字,又哪看得懂?
见嫂子摇头,大姑娘随即就道:“我找典史去。”
“别!小花,姐姐求求你,别拿去给贼婆看。”贵妇王氏吓坏了,哀求着挡在了门前。
大姑娘冷哼道:“见不得人么?”随即眉毛一扬,“你是谁姐姐?谁是贼婆?”
王氏情知说错了话,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我,我在院子里捡的,官兵的传单,和,和我没关系啊,真的,小花,乡邻一场,你难道想看我被点天灯吗?你忍心吗?”
李氏叹口气,拉了大姑娘一把,说:“算了,乡里乡亲的,你就别难为她了。”
“官兵的传单?上面写什么?”大姑娘好奇的问。
王氏不敢不答,小声道:“说是,说是国公爷景祥,爱民如子,要阖城百姓不要惊慌,除了发匪首恶,余者既往不咎。”
大姑娘冷笑道:“这话也信?”
王氏小声辩驳,“好像是真的,国公爷的名字你没听过吗?把英国佬和法国佬打跑的那位公爷。”
大姑娘确实没听说过,就抚州城里的事儿她都不大清楚呢,更莫说江西境外的事儿了。倒是好奇起来,问道:“甚么英国佬法国佬?”
若以前,王氏又哪里屑于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可现今怕她去出首,只好耐心的小声跟大姑娘说起国公爷在广东抗蛮夷的故事。她所知也不多,只是听行商的丈夫讲了个一鳞半爪,这时候自不免夸张,将国公爷讲的英明神武,好似吹口气英国人和法国人就吓跑了一般。
听着听着,大姑娘就不信了,说:“他有这么厉害,打得过英王么?”
王氏心里撇撇嘴,心说也就你把贼头当英雄,可不知道这段日子这贼头被国公爷撵得满世界跑,这转眼啊,抚州也守不住了。
嘴上不敢这么说,说:“好像,好像前些日子和英王打了几仗,都打赢了。不然、不然官兵怎么会来围抚州了。”
大姑娘想反驳,可听了王氏最后一句话,呆了一下,只觉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不由一阵泄气,慢慢坐回了炕沿。
……
抚州城头,竹竿高高挑着血淋淋三个人头,有两颗头颅血肉已经渐渐腐烂,显见被砍下有段时日。
英王站在城楼上,默默盯着这三个人头,有了吉安府的教训,抚州城对出入百姓盘查甚严,不论男女,都要搜身,而这三人,乃是败露行藏被抓的官兵哨探。
严刑拷打下,月前被捉的第二人吃打不住,最后招了,乃是飞虎营侦察勇,只是这飞虎营有多少人,都是做什么的他却也不清不楚。尽管看得出他没说假话,但最后还是将其砍了脑袋。
可盘查如此严密,昨晚还是发现被清妖散了许多蛊惑人心的传单,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眺望不远处官军大营,英王默默不语,景祥此人,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可竟悍然围攻抚州,难道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下了一步大昏招?
城下一片小树林绿荫里,韩进春放下了手中千里镜,道:“伪王在城上呢。”
正与哈里奇博弈将哈里奇杀得满头大汗的叶昭闻听长身而起,接过侍卫送上的千里镜,看向了城楼。
目光在那高高悬挂的三颗人头上就是一凝,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将千里镜扔给了侍卫,回身又坐回了软墩。
韩进春示意,身后小兵推着他的轮椅行到叶昭身边,韩进春叹气道:“公爷,他们三位知公爷爱护,想也瞑目了。”
叶昭微微点头,顺手落了一子。
哈里奇眼见有一条小龙被公爷算计,无奈的道:“奴才大胆说一句,主子在棋盘上可就没这么慈悲。”
显然不能顺势将发匪逼入闽境,哈里奇深以为憾。
韩进春由衷的道:“慈不掌兵,公爷却是仁者无敌呢!”
叶昭摆摆手,示意哈里奇落子。
哈里奇小心翼翼道:“奴才认输行不行?”
叶昭被他逗得一笑,说:“不行。”
哈里奇没办法,只好愁眉苦脸的在那思索。韩进春莞尔,老哈在公爷面前,更像个弄臣,总能逗公爷开心,可猎狐之名,实则已经响彻东南。
“主子,来了!”一名侍卫从千里镜看到远方的旗语,急忙近前几步禀告。
叶昭目光一肃,推盘而起,“好,这就去会会英王!”[(m)無彈窗閱讀]
第五十章 吞食天地
第五十章 吞食天地
遥望城下金色麾盖,英王眼神一冷。
不消说,那白色骏马上雍容华贵的少年就是令所有太平将士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大清辅国公景祥。
“伪王!速速投降,可免你百刀之苦!”白色骏马之侧,几名官兵推着一辆轮椅小车,那虎背熊腰的大汉虽坐轮椅上,却自有凌然之威,声音洪亮如钟,数百步外皆闻。
英王知道,这就是韩进春了,景祥部下最骁勇将领之一。
英王身侧一名将领大怒,高声骂道:“清妖休得猖狂,我天父早晚降下天兵天将,将尔等碎尸万段!”
城楼上,太平洋枪队纷纷瞄准,只是数百步外,射程不达。
英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远远打量着那梦中数次斩了其头的强仇大敌,今日,是第一次与他遥遥相望。
终于,那少年权贵说话了,声音不大,城楼上却听得清清楚楚,“英王,给你三日时间,我景祥承诺,除首恶及罪大恶极者,不杀降!望你免去生灵涂炭之苦,三日后,定取抚州!城破之日,可怜你万千兵勇俱成齑粉!”
英王眉头一纵,他身后几名将领哈哈笑起来,有人笑骂道:“景祥小儿,死在临头尚不自知,胡吹大气,可笑啊可笑!”
却见那少年权贵不再说话,挥了挥手,众兵勇拥着黄色麾盖渐渐退去。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门前几十步外,土石崩裂,尘土弥漫,城墙仿佛都随之晃了晃。
“怎么回事?”有将领骇然色变。
接着就见清军大营中,缓缓推出了数十上百门土炮,英王微微蹙眉,这种土炮清军早有配置,太平军又何尝没有,名为炮,实则攻城中并没有太大用处。
“轰”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十几步处,被炸得土石乱飞。
陈玉成伸手,旁边自有人递上千里镜,向远方环视,眼神突然就一凛,正北方一片树林前,有三四十门火炮,形状各异,有口径极大的好似臼炮的短管炮,也有炮管长长的金属轮子的火炮,而城门前那威力巨大的爆炸想来就是这些火炮的杰作。
“轰轰”,城门前接二连三的巨响令城楼尘土簌簌而下,想来对方一来调校二来示威。
那些正嘲笑景祥的将领脸色都变了,清妖,原来又从洋人手里购买了如此多威力巨大的火炮,这抚州城可难守了。
“火炮何所惧!最后还要步旅决胜!你等怕了么?”英王脸色凛然,回头大喝。
“不怕!”众将领兵士精神一振,齐声高喊。
英王随即大步下楼。
这些火炮,正是刚刚侍卫说“来了”之所指,实则在宁都之战时,梁成富率众突围,轰击北门破城的正是这火炮营,只是宁都之战发匪全军覆没,在建昌、袁州之战中火炮营未派上用场,是以名声不显。
火炮营中火炮,有同港英驻军购买的十几门,其余皆广州兵工厂所产,臼炮加农炮皆有,非制式生产,是以叶昭也不大清楚同欧罗巴诸国的火炮相比属于多少磅等级,虽然大多采用钢管,钢丝加固,毕竟还显粗劣,不过真正近代技术的国产火炮之诞生,还是曾令叶昭激动了好一阵子。
破城如非必要,实则叶昭不愿意动用这类臼炮加农炮,毕竟会伤及城内无辜,何况这些火炮技术尚处于起步阶段,譬如宁都之战,不过发射了几十发炮弹,就有两三门火炮炮管破裂自损,是以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易动用这大杀器。
……
抚州第三十五馆。
厢房内,几名女子正围坐在一起削竹签,有一名女子一直抹泪,手上全是水泡,钻心的疼。
那满头珠翠的王氏倒是手工纯熟,手上小刀唰唰的,竹屑簌簌落下。
“嫂子,你歇会儿,我多削几个,你那份儿就出来了。”大姑娘心疼的看着李氏手上的水泡说。
“没事。”李氏强笑了声。
“就是,人家有赵帅疼,怕什么?”一名胖女子阴阳怪气的说。
李氏脸马上苍白,大姑娘腾一下站起,怒道:“你再说一次?”胖女人乃她家邻居,平时就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常闹纠纷。
胖女人看起来有几分惧怕大姑娘,低声叨咕了两句什么,却不抬头看她。
大姑娘冷哼道:“你还是操心你自个的事儿吧,等破了城,官兵进来,能饶了你一家?”
胖女人乃是太平军家属,但大姑娘和女官们相熟,更是太平女军成员,胖女人也不敢惹她,听大姑娘这话,心说难道官军就能饶过你了?
一名女子满脸惧怕的道:“官兵,攻不破城吧?”女馆中之女子,大多闻听过官军破城后的凶残暴虐,都知城破后怕想死都难,是以倒没几个希望官军打破抚州的。
李氏叹口气道:“听说,听说官军有火炮,那东西厉害着呢。”昨晚赵旅帅一直唉声叹气,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言语间,李氏倒知道了些官军的情形。
那满脸惧怕的女子问:“炮,是不是埋在地下的那种?有多厉害?”
王氏听到这话题却来了精神,不屑的道:“你说的那叫鞭炮,官兵的火炮啊,厉害着呢,一炮就能轰塌半边儿城墙,国公爷前两天说了,要英王投降,给了三天限,这算算,今天可就要攻城了。”她消息倒也灵通,如果是前几日,她自不敢张嘴闭嘴国公爷,可这两日,胆气却渐渐壮了。又对那惧怕的女子道:“你怕甚么?国公爷可是早说了,不杀降,咱们这不沾边的人啊,更不用怕。”
胖女人脸一下就阴沉,正琢磨要不要大耳瓜子打她,突然脚下一震,远方,传来轰隆隆闷雷般的巨响。
几个女人脸色陡变,各有不同,王氏一脸喜色,兴奋的道:“国公爷攻城了!”这时节,自没人再有心思去和她计较。
“轰轰轰”,抚州北城,好似万炮轰鸣,从山丘上居高临下望去,就好像无数土花在城墙下,城墙上,城墙内绽放。
叶昭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望远镜静静眺望,身侧,只有十几名亲军。
巴克什几人兴奋得的看着这一幕,心说今日若能擒杀伪王陈玉成,主子可就真正名动天下,威慑群丑,这天大的功劳,在此一役。
轰鸣声连绵不绝足足有一个时辰,在这小山丘之上,仿佛如在马背,颠簸不已。
终于,“哄”一声,本就塌了半边的一处城墙缓缓而倒,砖块滚落一地。
巴克什立刻看向主子,却见主子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挥旗之意,这才忍下心中激动,转头又看向战场。
火炮猛烈的轰击下,终于,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却见抚州北城城楼,慢慢断裂,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土石巨人,慢慢断成两截,倾倒向门洞,而那厚重的城门,以极奇怪的形状扭曲,慢慢被压趴。
叶昭挥了挥手。
立时,四下杀气凛然的绵长号角声起。
“杀!”震天般的吼声中,潮水般的红缨帽从四面八方涌向抚州城。
北城门废墟中,无数红头发匪蚂蚁般冒出,同冲在最前面的粤军刀牌方队狠狠撞击在一起。
杀声震天,枪炮轰鸣。
叶昭入赣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硬仗就此拉开帷幕。
眼见刀牌阵就要攻入北门,突见红巾中一彪杀出,各个砍刀雪亮,骁勇无比,顷刻间就将一刀牌队淹没。
刀牌阵攻势立挫,缓缓而退。
发匪砍刀阵中为首一条大汉,身如铁塔,豪迈逼人,杀散官兵刀牌,大声而歌:“抚州集,大雾翻,百里困地看不到边。红旗黄旗遍地插,刀枪好比秫秸全。个个刀枪杀清妖,杀得清妖不敢前!不敢前!”
仰头灌了口酒,哈哈长笑。
“嘿呦!”众血刀悍匪挡在北门,势如虎狼,千般耀武,万般扬威!正是英王亲军刀手团。
“嘭嘭嘭”,枪炮轰鸣,血刀悍匪纷纷中冷枪栽倒,红缨帽拥着一杆大大的“韩”字旗帜涌上,闪亮的刺刀涌进北门,杀声如雷,惨烈无比。
“哄”东城门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缓缓落地,哈里奇部最精锐之振和营在枪林弹雨中前仆后继,终于攀上城头,不多久,一面大大的飞狐旗在东城城楼升起。
东城城楼上,到处皆是发匪粤勇尸体,十几名粤勇护着旗帜,奋死抵抗着潮水般涌上的红巾。
“嘭嘭嘭”枪声中,登上城楼的粤勇越来越多,红巾终于溃败,而粤勇步枪手占据城楼,立时东城附近形势逆转,枪声中,红巾如稻草人般栽倒,四散奔逃。
一条条消息报进英王府。
北门失守,亲军五百校刀手死战殉道,韩字旗进城。
东门失守,第三、四殿前旅遭猎狐屠杀。
北大仓失守,第一旅赵旅帅战死,余部皆降。
英王默默听着这一道道战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侧门处,匆匆进来一名女官,脸上含泪,跪倒在地,哽咽不语。
“办好了?”英王不动声色的问。
“是。”女官悲声回答。
刚刚,留在抚州的几位英王娘都在她威逼下自尽。
“好,你去吧。”英王霍地站起,提起手中银枪,大步而出。
……
第二天黄昏,叶昭才策马进城,城内零星的战斗已经不多,只有英王府抵抗激烈,聚集了发匪火枪手数百名,负偶顽抗,英王亲自督战,都存了必死之心之死士。
粤军未发起强攻,一来强攻伤亡必重;二来擒英王这等勋功,既然有这个机缘,自要等大帅入城后“指点方略”,如此才是一段佳话。
叶昭自明白哈里奇和韩进春的用意,心内虽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功劳,但自也不必说出口。
进城时,叶昭感叹了一句:“过得几年,这城墙就再不是防御战的决定性力量。”
见识过火炮的威力,跟在叶昭身边策马进城的哈里奇大有同感的点头。
“要厚葬,莫轻慢羞辱他们的尸体,逝者为大。”经过血刀悍匪尸体之旁,叶昭叮嘱了一句。
哈里奇则介绍着城内的情况,现今除了英王府尚有发匪余孽抵抗外,还有一处东大街,也就是女馆一条街,聚集了数百女兵,城内妇女也多躲在其中。
“这些女贼婆真敢开枪打,有几个兄弟就中了冷枪,若不是主子严令,我早就令人杀进去了!”哈里奇愤愤的说。
叶昭笑道:“有吉字营败坏官军名声,这两江一地的百姓多被发匪迷惑,总不成以后咱们每克一城,也学湘军屠城?”
哈里奇笑道:“那倒是,这些百姓,可都是主子之子民,主子爱护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叶昭没接这个话茬,催马慢跑进城。
东大街进女馆巷的巷口,堆上了沙石麻袋,架着火枪,女子发髻时隐时现,巷子里,也不时有女子身影闪躲出没。
“众贼婆听着,国公爷口谕!只惩首恶!既往不咎!你等抚州女军,皆未上过战阵,除名册之上女官,余者一概自行回家,皆为大清良民!”
有粤军小兵,轮流着喊这几句话,喊得嗓子干了,又换另一个上,攻什么城也没这么费劲的。
终于那边女兵有了回应,一个女子大声喊:“你们素无信义,谁知是真是假?”
管队火了,大声骂道:“妈的就你们几杆破枪,吐口唾液也淹死你们这些贼婆娘!四眼狗几万人,在景帅面前如同蝼蚁?你们几个小娘们算个屁!妈的景帅他老人家的话那比圣旨还真,金口玉言,再他妈磨叽,老子拼着脑袋不要,带人杀进去砍了你们!”
沙袋后女兵们默然,均觉这大汉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
刚刚喊的女兵正是女馆三十五馆那大姑娘,眨巴着眼睛,低声道:“别信,官兵是想抓咱们活口。”
众女兵憟然,均觉大概就是如此。
而巷子外,那管队正在叶昭面前磕头,一脸惶恐,却不想刚刚上了牛劲,就被人踢了一脚,回头看是哨长,再一看,景公他老人家正骑马上看自己笑呢,可把这管队差点吓死。
“好了,动动嘴皮子不是什么罪过。”叶昭摆了摆手,琢磨了下道:“都散了吧,这女馆街道留下暗哨,若有带兵器离开者立时缉捕,余者就任她们离去。去令城内男子,来领妻子回家。”
“喳!”哨长、管队们忙大声领令。
等叶昭骑队驰过,那管队大喊道:“景帅口谕,你等要留要走,悉听尊便!除携带军械者,一概放行!”
说着又骂了句:“妈的,贼婆娘不识好人,要景公老人家操心,刚刚景帅亲临你们可知,一群傻了吧唧的老娘们,害得老子去给你们找男人,我呸!”
骂咧咧呼喝着众兵散去。
巷子里各个角落躲藏的女子都面面相觑。
终于,躲在一石狮子后的王氏起身,扑打着身上的泥土,就向巷口走。
李氏拉住她,小声道:“你,还是小心些。”
王氏确实胆突突的,说是盼国公爷进城,可这两国交兵都杀红了眼,现在城里怕杀个个把人的不在话下,就算国公爷军纪森严,可遇上兵痞又怎么办?
正犹豫,突然就见巷口畏畏缩缩冒出几个男人的脑袋,其中一个正是她相公。
“啊!”王氏惊叫一声,再顾不得,飞奔过去,夫妻俩抱头痛哭。
而不一会儿,巷子里陆陆续续有男人来寻妻,立时哭声一片,有男子携妻子跪地磕头,老泪纵横:“苍天有眼啊,你我夫妻还有相见之日。”更向南连连磕头:“国公爷,您老人家圣明啊!”
巷子里哀声哭声一片,那最后几名拿着洋枪的女兵也终于丢掉枪,去人群中看自己丈夫来了没有。
英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四下民宅屋顶,全架起了步枪抬枪,不知道是谁眼尖最先看到了景公的黄色麾盖,立时四下欢声雷动。
一名军官匆匆赶来,单膝跪在叶昭马前,大声道:“奴才振和营帮操张昌勋,指挥主攻!”
叶昭对于手下军官时常喊自己主子已经习惯,也纠正不来,只是微微点头,道:“开始吧。”
“喳!”张昌勋磕个头起身,挥臂。
号角响,
立时,榴弹如雨,集结了各营各哨大批手榴弹,此时真是尽情倾泻。
“轰轰轰”,英王府中到处都是爆炸声和惨呼声,手榴弹雨点般落入,真有炸平英王府之势。
接着,大批兵勇涌进,英王府内杀声四起。
叶昭默默坐于马上,全不似身边哈里奇之激动,只是想起自己竟然策马英王府前,着部下攻入府内捉拿英王陈玉成,心中稍有些异样感觉。
“抓到英王啦!”半个多时辰后,枪声渐渐稀疏,随即就传来狂喜的喊声,欢声如雷。
不大一会儿,十几名兵卒拥着一人而出,此人满身血污,头发披散在脸前,被绑得结结实实,狼狈不已的处境,却偏有一股顶天立地的傲然之气。
“跪下!”有兵勇推搡他。
叶昭摆摆手,道:“给其换身衣服,好生梳洗一番再来见我。”
“喳!”众兵勇各个欢天喜地,推搡着伪王而去。
哈里奇笑道:“主子是要劝降么?”
叶昭没有言语。
……
中军大帐,一脸平静的英王同叶昭相对而坐,桌案上,有两杯香茗。
英王腿上有伤,钻心般疼,他却面色如常,叶昭叫他坐,他就坐了,给他倒了杯茶,他也怡然自得的接过,品了口,淡淡道:“若想劝降,不要枉费心机,我纵横两江数年,今日所败,不过败于军械,非战之罪!”
叶昭点点头道:“你我理念不同,就算你肯降,我也用你不得。今日敬你是条好汉,别无他意。”
英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异色,打量着这少年权贵,闻名已久的对手,雍容华贵,平平淡淡,今日擒拿自己在手,可说名噪天下,立下清廷两朝未有之勋功。可他既无欣喜,又无骄狂,这可不是作伪,看得出,好似从心里,真没当回子事。
叶昭又道:“你说你败于军械,此言不假,却稍显肤浅,你之败,败于理念,败于治军治国之思想,或许你认为你部骁勇善战,在我眼中,不过逞凶斗狠之寇类,给你同样之军备,三年之内,吾必破之!”
话语平静,却霸气十足,令英王不觉气馁,那一刻,好似觉得他所言非虚。心中一叹,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突然生出,败在他手,却也不冤了。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我实不知你心中所想,为何而反?为荣华富贵?为天下苍生?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不管你心中何想,我可告你听之,百年之后,中华大地必定人人安居乐业,你之旧部子孙,必会为你今日之败庆幸,因为你之太平,却委实给不了他们以后之真正太平。”
英王冷然道:“由得你说罢了。”
叶昭这时就拍拍手,帐帘掀开,有侍卫托着金丝茶盘进来,盘里摆着两个酒盅,侍卫小心的将碧绿酒盅放于英王面前,又将白玉酒盅呈给叶昭。
叶昭举起酒杯,肃然道:“今日送你一程,你之英名,后世必有所书。”
英王见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就明白了,微微有些怔忪,本以为就算不被解上京城也必被千刀万剐之,却不想,这少年权贵会以鸩酒结束自己的生命。
“好,想不到竟然遇到你这么位对手!”英王笑了,慢慢拿起酒杯,笑道:“踏碎凌罗殿, 何须射天狼?你有凌云之志,吾恨不能晚生二十年观之!”
叶昭轻轻和他碰杯,干了,随即大步而出。
英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将酒送入嘴中……
1857年10月,广州将军景祥围城不出旬日,遂破抚州,发匪精锐两万余人全军覆灭,擒杀匪王陈玉成,北京天京俱为之震动,至此赣南、赣中皆定。
同月,景祥整顿三军,编粤军精锐为四镇,每镇六营,三步枪营,一火炮营,二刀牌营,加之马队长夫队等,每镇三千五六百人。
景祥请旨,请第一镇镇守总兵官神保,第二镇镇守总兵官哈里奇,第三镇镇守总兵官韩进春,第四镇镇守总兵官赵三宝,广东水师镇守总兵官马大勇。
数日后,两宫懿旨下,“景祥奋忠义勇,自入赣,光复州府,屡挫贼势,今擒杀伪王,功勋卓著”,“封多罗肃智郡王,安远靖寇大将军”,“总理粤、赣、闽、浙东南军政讨贼事”,等等等等。
懿旨到抚州,粤军闻听,哪管合不合法理?立时欢声雷动。
至此,大将军王景祥,厉兵秣马,盘踞粤赣,将士如虎,兵卒如云,气吞山河之势,隐隐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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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日新月异
第五十一章 日新月异
吉安府府衙偏厅,叶昭正在读几份电报,其中一份电文乃是瑞四所发加密,由巴克什按照密码本一字字译出。
以军情所需为名,广东境内各首要州府的电报线路已经铺设完成,而江西境内,赣州、吉安、抚州一线的电报也渐成雏形。
现今已经有商人开始用电报通传信息,一字一角银,可买五六斤官员所食精米,普通民众暂时自然享受不起。
而叶昭收到的电报,也通常言简意赅,概因叶昭早就提倡过官费“勤俭节约”,李小村等发电文时自也不敢铺张,是以最早期的“电报文”流行起来,怎么用最少的字表达最精确的意思,也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广东政要发来的电文,多是民事,从电文可看出,现今广州及各卫星城镇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缫丝、棉纺织、面粉、火柴、造纸印刷、食品糖果、机器采矿、船舶修理、小机器制造等等等等。
最新的一份电文则报了两则喜讯,一是接到香港电报,筹备中的造船厂机械设备已经运抵加尔各答,而发报之时怕已经到了马六甲海峡;二是佛山至广州铁路何时通车,请王爷定夺,主要是铁路行参与各股东希望能请得王爷为通车剪彩。
瑞四的电报,则主要汇报西线战事,僧格林沁已经提兵进入广西境内,云贵绿营团勇同时举兵,现今广西战事正鏖。
看到这则电报叶昭微微蹙起眉头,红娘的处境有些不妙啊。
“王爷,李鸿章到了。”门口侍卫躬身禀告。
“传。”叶昭说着话,就将瑞四那电报递给巴克什,巴克什放进一小茶碗里,点火烧了,又将灰烬和水,小心翼翼倒在屋角翠绿盆栽的泥土中。
李鸿章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个尾巴,情知乃是王爷处理机密电文,自不会多看,打马蹄袖跪倒见礼:“卑职江西巡抚李鸿章给王爷请安。”
以现今叶昭的身份,督抚之下,俱要跪拜,一二品大员,则视乎何情何景及各人心态了。
叶昭微微颔首,笑道:“渐甫,不必多礼。”
李鸿章起身,见叶昭示意,才恭恭敬敬坐于侧位。叶昭又努努嘴,侍卫亲军就将那几份电文呈给李鸿章。
叶昭琢磨着道:“渐甫啊,这江西法理法规,都以广东为模板,最新之‘商行律’,你可阅了?”《商行律》,和英伦同期的《公司法》《统一法》等各法令差不多,只是加入了符合东方传统的诠释,而说起来,比英伦刚具雏形的公司各法还要成熟一些。如确定了商行法人地位,使得商行大小股东权益分明,利于筹资,也利于商行管理层运作商行的发展。
李鸿章叹息道:“卑职今日才知,这商行与衙门实在不能混淆视之,商行之学问,浩瀚如海,官门中人,若不痛下苦功,实难窥其门径。”
叶昭笑道:“三百六十五行,各有不同,商行虽也管人,衙门也管人,这差别可太大了,你现今知道,也不算晚。”心说你这辈子能早早认清这点,也算长进了。
李鸿章连连点头。
叶昭又指了指那请示火车通车的电文,道:“回头你帮我拟一份回文,告之他们,不必等我剪彩,早早通车为是。
“是!”李鸿章忙躬身领命。
“大帅,神保求见。”有侍卫快步进厅,打千禀告。
“哦?传。”叶昭微微有些诧异,李秀成部汇集英王残部退守南昌,神保本应接收贼众所弃的临江府和瑞州府,怎会突然跑来抚州?
不一会儿神保大步而入,李鸿章自然起身告辞,去办叶昭交代的事儿。
神保单膝跪倒,满脸愧色:“王爷,属下请罪,卑职标下第二步兵营在临江与湘军起了冲突,杀死数十名湘军,还将一名湘军管带擒获。属下治军无方,请王爷责罚!”
叶昭奇道:“怎会同湘军擦枪走火,误以为是发匪么?”倒也没怎么动怒,问虽这么问,其实心下也***不离十估摸出为甚么同湘军起冲突了。
果然神保满脸气愤的道:“王爷,不是卑职袒护手下,实在那帮湖南佬不是东西,发匪还不是被王爷赶跑的,可他们倒好,以前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现在都冒了头,在临江附近村庄烧杀***不说,还要抢着进临江府,这才同标下步枪营起了纠纷,最后就真刀真枪干上了。”
叶昭微微点头,拿起茶杯品茶,问:“谁先动的手?”
神保道:“谁先动手属下不甚清楚,可步枪营的兄弟就一个轻伤,杀死这许多湘军,又绑了他们的管带,这……”
叶昭笑道:“你呀,怎么会不知道谁先动手呢?”
神保微微一怔,随即就恍然,本以为大将军王会发雷霆之怒,本想拼着这顶戴不要也要保标下兵勇的人头,谁知道一点火苗都看不出,反而这般问自己,那就是存心偏袒了。
神保自然福至心灵,道:“是,卑职糊涂,倒是听标下管带说,乃是湖南佬开火伤人。”
叶昭点点头,说道:“湘军团勇,目无军纪,将军府发各团各勇的公文没见么?烧杀掳掠?死不足惜!”
“喳!”神保一颗心算定下了。
正说话,侍卫又匆匆进来报:“禀王爷,沈葆桢求见。”
神保微微蹙眉,心说来的倒快。
叶昭不动声色:“传。”
不大一会儿,沈葆桢匆匆而入,其时神保早已告退。
“江西巡抚沈葆桢给王爷请安。”沈葆桢虽口称王爷,却只是长揖到地,何况口口声声自称江西巡抚,其意昭然若揭。
叶昭微微颔首:“抚台大人不必多礼。”不等沈葆桢落座,就道:“本王已给两宫太后和皇上上了折子,今赣境大部平定,平贼战乱时署衙混乱之局自要沥清,本王保举你为兵部侍郎,帮办将军府军务,两宫太后已准,想来皇上这几日定会下旨。”
沈葆桢微微一呆,这分明是在将他的军。
好半晌沈葆桢才笑道:“下官自听从皇上调派。”心里突然有些发苦,帮办将军府军务,只怕皇上还真的会准了,一来江西两抚的局面总要有个了局;再一个有人随粤军探听虚实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这自己可不就真的是与虎狼为伍?谁知道这大将军王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愣了会儿,沈葆桢才想起正事儿,躬身道:“王爷,临江府之事您可有所耳闻?”
叶昭淡然道:“嗯,湘军团勇军纪涣散,奸杀掳掠,又率先起衅,被第一镇步兵营击溃,抚台可是说此事么?”
沈葆桢又一滞,呆了会儿皱眉道:“谁是谁非先不去说它,可同室操戈,打死数十名团勇,这,这未免……”
叶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已下严令,各路兵勇若有扰民者,各镇总兵官可先斩后奏,从此以后,想这穷凶极恶的兵痞会收敛。”看向沈葆桢,正容沉声道:“幼丹!莫非你以为这烧杀掳掠的乡勇不是在乱我大清天下么?难不成要回护他们?幼丹可想过惨死于他们之手的妇孺孩童?”
看着叶昭炯炯眼神,沈葆桢突然有些惭愧,闻听此讯即匆匆赶来,路上早已想好说辞,定要治粤军领将之罪,满脑子琢磨的都是京城和广州的权力之争,琢磨的是如何杀一杀粤军的气焰,不然如此下去,怕这粤军真会成为大清国的祸乱之源。
可此刻,在叶昭清澈如水的目光逼视下,不由得微微汗颜,不管大将军王本意所想,可自己,读了多年圣贤书,现今却满脑子权谋,可还有点济世为怀的良心么?
早想好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再说不出,沈葆桢慢慢垂首,道:“是,下官受教。”
叶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道:“被抓之湘勇管带,我已令人解来抚州,这事儿啊,幼丹你来办,是杀是放,都由得你。”
沈葆桢又一怔,这,这可不难为自己吗?忙道:“这,还请王爷明示。”
叶昭却已经端起茶杯,微笑道:“想幼丹定会知孰轻孰重。”
沈葆桢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
数日后的荷花楼听雨轩,叶昭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休闲装,半躺在舒适的沙发里,正看着报纸上一则广告愣神,昨日,他刚刚从抚州回来。
李秀成部退守南昌,石达开部则屯兵九江与湘军对峙,互为犄角。南昌城城高壕深,发匪经营数年,更有数个炮台为依仗,加之火枪兵在太平军中比例渐增,急切不可破,若强攻之必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况四镇兵马虽说增了火炮营,实则有兵无炮,粤军火炮不过一营之数,其余火炮还要慢慢补充进各镇。
是以第一、三、四镇步兵团驻留江西,加之各路团勇,在南昌北几十里处扎下大营,是为江西大营,令发匪不敢轻动。而第二镇步兵团暂时撤回广东休整。
叶昭回广州,除了督促火炮制造,自然也是在想法子怎么助正在广西鏖战的红娘一臂之力。
可令叶昭没想到的是,这人的思想还真是奇怪,就在两三年前,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想法子怎么令广州民众接受新鲜事物,怎么能令女子走上街头,扩大社交圈子。
可这一转眼,广州思想“进步”未免令人吃了一惊,这报纸上,有一则香皂广告,出水芙蓉的女模特照片,虽然只露出香肩玉腿,但这可是广而告之,皂厂华人老板胆子大,女模特思想也够“前卫”,但这广告还真吸引眼球,效果想来极佳。
更听闻,城内华商酒楼已经出现了女招待,至于西关,女侍应更是司空见惯。
现在看来自己倒是要正确引领舆论导向,莫走向另一个极端,好似后世一般女人以暴露为美。不过想想,其实也不必杞人忧天,后世国人道德观出现问题乃是因为西洋文明太过强盛,而国内文明因种种原因被割裂所至,这使得二十世纪出现的“***”等观念被部分国人断章取义的学习,崇洋媚外更是一种极普遍的现象。
今世,中华文明传承却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浩劫,现今虽是被阉割的儒家文化,但其伦理道德文化价值观等等传统还在一代代传承,何况中华文明价值观的精髓是在“家”,是三纲五常。令家不成家,传统道德观先是成为革命对象,例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互相揭发划清界限的情况出现,许多传统道德不加辩证的成为封建糟粕,只讲革命关系,破坏了传统道德的最底线,到改革开放后,迷茫失去信仰的国人开始信奉利益为先,这一步步使得中华文明传统被破坏殆尽,使得国人陷入了真正道德观价值观的危机。
这一世,却是不会了吧?
正琢磨着,听雨轩的巨大金色木门被推开,蓉儿满脸惊喜的冲进来,她头戴千层彩花拉翅,穿着蓝绸子绣牡丹修身旗袍,襟前、袍角用金丝镶了宽宽的边儿,牡丹绽放,旗袍清雅可爱,就如同她的人一般。
看着她穿着高高的木底小绣花旗鞋踩着碎步,端庄文秀的小模样叶昭就想笑,想也知道,在观音山,她不得不规规矩矩的打扮。
“妾身给王爷请安。”蓉儿行到叶昭身边,小身子福了下去。想来在宫里又被姐姐熏陶了一番。
叶昭笑道:“好了,以后还跟以前一般,咱没那么多规矩。”在回广州前,六王下了旨,封叶昭为多罗肃智郡王、平远靖寇大将军,只是上谕中并没有要叶昭这个大将军王总理多省民政,不过不管怎么说,算是给叶昭补了票,而自然也册封蓉儿为福晋,蓉儿现今可是不折不扣的郡王嫡福晋。
六王也准了叶昭的折子,沈葆桢加兵部侍郎,帮办大将军讨贼军务。
六王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是步妙手,既阻碍不得,便示之恩宠,令天下人知道我对你何等器重,看你终能怎样?而私底下,想自也有筹备算计,等图穷匕见之际,可不知是怎样呢。
“去,换身轻便的衣服,也不怕累着。”叶昭拧了拧她小脸。
说起来,蓉儿也快考试了,若期末拿到了小红花,难道自己真不能捏她的小脸了?
蓉儿自不知道,相公已经开始在琢磨怎么反悔,在她心目中,相公虽小事上不像话,喜欢胡闹,可自然是大英雄大豪杰,岂会跟她这个小女人赖皮?
“哦”蓉儿听话的答应一声,又迈着小碎步极端庄文雅的行了出去。
“主子,总兵哈里奇携夫人来给福晋请安。”蓉儿刚走,俏丫头如意就规规矩矩进来禀告。
叶昭心下一晒,这个老哈,怎么也赶起时髦来了?携夫人来访?
叶昭倒是知道,自己不在广州这段期间,柏贵李小村等都携夫人来给蓉儿磕过头,自是有恭贺福晋之意。
“恩,我这就去。”
叶昭换了绸袍锦绣马褂直奔花厅。
花厅内,哈里奇两口子早就候着呢,见到叶昭进厅忙一起下拜,“奴才哈里奇(果西楚喀)请主子安。”
哈里奇的夫人瓜尔佳氏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妻凭夫贵,丈夫擢升正二品总兵官,她也随之变成朝廷名典的二品诰命,更被丈夫带来拜见王爷,那激动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几年前还常常因为妹夫升迁极快而暗自神伤,本来她该远嫁西安的,那在家里时常炫耀的就不会是妹妹,谁知道丈夫跟了国公爷后,真可说飞黄腾达,这才几年光景,就正二品了,直接把妹妹比到天桥底下去了。
来拜见王爷福晋,瓜尔佳氏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更第一次戴上那象征着贵妇身份的饰珠簪花头板,那种满足感就别提了。
此时小心翼翼跪下去,更不敢抬头看,只是王爷进花厅的一瞬瞄了一眼,却是好生吃惊,早听闻王爷年少英俊,想不到这般斯文漂亮。
“都起来吧,坐,难为你们有心了!”叶昭作着手势,又看着哈里奇笑道:“刚接电文,沈葆桢把那厮脑袋砍了。”
哈里奇一怔,随即也笑:“主子高明。”又道:“这沈葆桢,看来小看不得呢。”
叶昭笑笑,沈葆桢此举自然不是什么投名状,是以哈里奇才会说他小看不得。
沈葆桢乃是在取信自己,表示他不会徇私枉法,但自也说明有了粤军这个鲜明的对比,他对于湘军烧杀掳掠也颇为不赞同。可能够下决心处决湘军军官,绝不是一件易事,就算有千种理由,他也不会不知道,保举他的那位两江总督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哈里奇又笑道:“主子,难道真要留他听用?这人可不简单。不过主子放心,日后该他听的自然都讲给他听,不该他听的保管他一句也听不到。”
叶昭微微点头,又示意哈里奇,“来,尝尝这点心。”率先拿起了一块。
桌上摆着精致小点心,西洋奶油面包、奶酪千层饼等等,甜香扑鼻,观之更令人食欲大动,都是叶昭指点厨师作法,蓉儿的心头好。
说话的时节吉祥匆匆进来,在叶昭耳边低语几句,却是蓉儿下楼时不小心扭了脚,叶昭又好气又好笑,小胳膊小腿的也能扭到,更想上楼去看她,只是现在走不得。
对哈里奇两口子道:“福晋身体染恙,这却不巧了。”
哈里奇两口子对望一眼,都是贼机灵的人,马上关切的慰问几句后起身告辞。叶昭遂叫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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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先道歉。
谢谢大家的支持,涨了二百多票,除了月初第一天和月底两天,创造了军阀的记录,给大家鞠躬了!说实话,***真有令作者生令作者死的威力,看到***疯涨,说明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心情真的很好。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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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侯门深似海
第五十二章 侯门深似海
搭了龙凤呈祥红锦牀单的席梦思床,有一种逼人的富贵华丽。
席梦思床自然是叶昭的思路,各手工匠人制作的精巧,同样成了蓉儿的心头好。
此时蓉儿就愁眉苦脸躺在床上背九九乘法歌诀。
锦帐旁,站着锦***奶,正小心翼翼的摸蓉儿额头,福晋虽然年幼,她可不敢存甚么欺主之心,反而更加恭敬无比,从来都是规矩十足,免得旁人说闲话。
“福晋的烧退了。”锦***奶一脸惊喜的说,其实蓉儿又哪里发烧了?不过见相公回来,惊喜之下下楼时快跑了几步,高高的旗鞋一扭,把小脚给扭到了。
坐在床边的叶昭,无奈的看着锦***奶表演,可也没法子,她一脑子的“豪门生存守则”,凭着自己几句话又哪里改的了?从小耳闻目睹受的教育早就在心里扎了根,现今自己这豪门更成了郡王府,她又岂会不更加谨小慎微?
想想心里也不是滋味,锦***奶可以代表这个世界某种女人的庞大群体,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则步步如履薄冰,在豪门大族中挣扎求存,穷其一生算尽心思,也不过只为博得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说起来也是没法子,就算自己吧,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可看到她对蓉儿关心的模样,心里又何尝不是舒服的很?自己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糊涂老爷当家太太了,谁不喜欢家里其乐融融的氛围?
屋子里,四大丫鬟皆在,外面“客厅”,更有七八个小婢,升格为郡王府了,就算叶昭不在乎,可蓉儿自然按照规制提升了府内待遇,荷花楼添了二三十名小婢,而锦***奶这个庶福晋,除了杜鹃,也拨了四个小丫鬟听用。
当然,太监就没了,蓉儿受叶昭熏陶,自也觉得太监有伤人和,虽姐姐问过此事,但她还是给挡了。
而至于郡王府的护军、领催、甲兵等等规制,叶昭领军期间,早就自有分数,倒是不劳两宫和皇上操心。
而六王功夫倒是作足,按规矩给肃智郡王在关外拨了二十个粮食瓜果庄园加近千人丁劳役,郡王府中自有人去接收打理,这就更不用叶昭费心。
叶昭笑呵呵翻着蓉儿的课本,又对锦***奶道:“你去吧,我这儿啊,帮蓉儿温习课业,这几日不能上学,可不能落下功课不是?”
“是。”锦***奶翩翩而出。
回到海棠阁,杜鹃早就送上热水毛巾,锦***奶娇艳欲滴的蔻丹小手沾了沾水,优雅的掸了掸,又沾了沾杜鹃双手奉上的白毛巾,这才回身坐到白熊皮软榻上,不一会儿,杜鹃又奉上了珐琅彩小茶盅。
杜鹃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袭桃红色夹纱袄裙,倒也明秀可人。她在容府就开始服侍锦***奶,更陪着锦***奶出嫁,锦***奶爱惜,是以没被陶老二坏了身子,锦***奶被休后,找了个时机向蓉儿讨情,这才把杜鹃赎了出来,依旧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顶替了招财的临时差事。
杜鹃又端着雾气腾腾的热水木盆出来,放在锦***奶脚前,小姐刚刚自佛山回来,自然倦得很。
帮小姐轻轻褪去绣花鞋紫罗袜,一双小巧无比的妖娆莲足呈现眼前,杜鹃轻轻捧着放入水中,那一刻,她这个女人都有些面红心跳,可,可多诱人呢?这被男人见到,可不知道馋成啥样呢。
小姐命不好,嫁给了陶老二,好像新婚第二天,就不许陶老二个窝囊废进房了,陶老二想欺负自己,还被小姐骂的狗血淋头。那段时间,小姐可真苦,陶家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下人们都议论,娶了个母老虎过门,陶家亲戚话里话外讥刺小姐没家教,可小姐都挺了过来,而且出主意帮陶家挽回了一次极大的生意,从此渐渐得到老太太信任,到老太太去世后,小姐就真正成了陶家的当家,自己劝过几次,要小姐和老爷和好,不然再怎么操劳,也是为他人做嫁衣,等陶老爷在外面有了儿子,不几年,小姐就算想不让位都不行。
可小姐就是拧着这口劲儿,本来自己愁得不行,谁知道世事难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姐就进了公爷府,不对,现在应该说是郡王府才对。
而且大将军王,在外面好大的名头,年纪轻轻,大清国都没一个能比的了吧?可又是那么斯文漂亮温柔的一个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到现在大将军王就小姐一房侧室,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早就该妻妾成群了不是?
不过想也知道,大将军王日后进府的女人少不了,小姐乃是改嫁,也难怪处处谨小慎微,同在陶府时可完全不同。
听闻按规制郡王还可有三位侧福晋,虽地位不如嫡福晋,但却是上报宗人府经礼部册封的在册夫人,所生子女更视同嫡出,可小姐看起来却没那般心气去争一争,不过有时候,不争就是争了。
何况大将军王将来若是袭了亲王爵,好似就可册封四位侧福晋,所以啊,这事儿倒也不用急。
“小姐,王爷在福晋房里吗?”杜鹃一直以来,就没改过称呼。
锦***奶轻颔粉腮。
杜鹃就抿嘴一笑,神秘兮兮问:“奴婢听说福晋在外间求学,是不是?”
锦***奶捧着小彩盅,品了口,说:“这也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事儿,王爷和福晋恩爱甚笃,还经常去学校看她呢。”
杜鹃小声娇笑,“王爷可真开明,也真宠福晋和小姐。”转了转眼珠,又问:“小姐,不知道王爷今晚在哪儿歇着?”
虽然早就成了他的小妾,可听杜鹃这一问,锦***奶还是俏脸一红,身子微微发热,好像和他的事儿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最贴身的丫鬟,瞪了杜鹃一眼,道:“多嘴!”过了会儿,说:“王爷多半要照顾福晋的,晚些儿我再去看看。”
杜鹃就叹口气,小声道:“不是奴婢多嘴,福晋的脚崴的还真是时候儿,早不崴,晚不崴,可小姐回来就崴了。”
锦***奶好笑的看她一眼,情知她根本不知道王爷福晋的情形,更不知道王爷福晋的脾气,还是用老黄历来推测呢。
这些事儿,跟她说也说不明白,想时间长了慢慢她就能懂得这王爷到底是怎么个性子,福晋到底是怎么个性子,这阖府上下,又与别的宅子是多么不同。
“你就别瞎叨叨了。”锦***奶也懒得理她,正琢磨钢厂的事儿呢。
“小姐,听说王爷能封三位侧福晋,这信儿准吗?”杜鹃又一脸好奇的问。
锦***奶心里莫名一疼,杜鹃跟着自己,这些年,可就学的满腹机心了,转弯抹角的说话,旁敲侧击。记得刚刚跟自己的时候,她多单纯的一个小丫头?傻傻的,甚么也不懂。
侧福晋,锦***奶想都没想过,一来改嫁之身,本就不能奢望;二来王爷是甚么作派?他可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对谁好就是对谁好,不会将名份放在心上,就算将来有了几位侧福晋,只要自己小心谨慎,王爷也定不会容她们欺负自己,而且小福晋聪慧良善,也定会给自己做主。可谁若在这府里兴风作浪,只怕顷刻间就会被赶出去。
说实话,现在生活有多好?大事有他遮风挡雨,更为自己开启了外面世界的窗子,这辈子若能安安稳稳做他的妾侍,不被他厌烦,那就值了。再奢求什么怕老天都会惩罚自己的贪心。
放下茶盅,锦***奶正色对杜鹃道:“以后这些话,再也休提,你来府里晚,又一直跟着我,看着我跟别人勾心斗角,可这儿不比陶府,你慢慢就会懂了。”
杜鹃点点头,王府的水更加深,陶府自然丁点都比不上。
转了转眼珠,杜鹃道:“小姐,跟您说个事儿,我前几天见到陶老爷了。”虽然心里一直喊陶老爷是陶老二,但就算出了陶府,嘴上也不能这么没规矩。
锦***奶一怔:“他又纠缠你么?”俏脸就有了一丝怒气。
杜鹃心说他敢,我还赏了他几枚铜钱呢。
前几日,杜鹃上街买菜,准备请吉祥如意等四大丫鬟加餐,打好关系,却愕然在菜市口发现了衣衫褴褛的陶老爷行乞,跟人一打听,才知道陶老二跟人合伙做生意受了骗,不但把祖业卖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现在还每天都有债主去收拾他出气。
杜鹃扔给陶老二几枚铜板,心里那舒畅就别提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跟小姐说,她叹了口气道:“陶家被他败光了,在菜市口一带讨饭呢。可我看啊,他当叫花子都不及格,端着个破碗就知道磕头,一点都不可怜。”最后还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锦***奶愕然,王爷可是赔了一万两银子给他,这般快就败家了?想想若是自己还是陶夫人,怕也是乞丐婆了。
轻轻叹口气,锦***奶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奴婢见过王爷!”外间传来小丫鬟们清脆而又有些慌乱的声音。
珠帘一挑,叶昭就走了进来,随即“啊”了一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用手掩住了眼睛。
锦***奶哭笑不得,更羞极,红着脸急急忙忙的穿上紫罗袜,套上绣花鞋。
杜鹃想笑却不敢笑,心里想,王爷对小姐倒好。恭恭敬敬福下去:“婢子参见王爷。”娉婷起身就准备退下,叶昭却摆摆手道:“没事儿,你也听着吧。”
转头对盈盈下拜的锦***奶道:“聘礼我备好了,你准备一下,咱这就去容府。”
锦***奶俏脸茫然,根本不懂叶昭的意思。
叶昭笑道:“是蓉儿,一直磨着我给你个侧福晋的名份,我这已经报上京城了,想来不会有甚么阻滞。那咱们三书六礼的就补个过场,简单些,你也别在意。”其实按规矩来说,已经成为妾侍的女子若想晋升侧福晋,需要诞下子女,但叶昭新晋郡王,又自不同。
这事儿确实是蓉儿先提起来的,虽然锦***奶出身低微,但毕竟是王爷身边第一个小妾,更是蓉儿帮着操持的,何况王爷简朴,身边孤零零就这么一妻一妾,算是与王爷有结发之义,给个名份也是应该的,不然等以后府里侧室多了,后进门的必然得宠,地位又盖过金凤,总叫人心里不落忍。
小家伙倒是考虑的有情有义,却令叶昭哭笑不得,尤其是小家伙说“后进门者得宠”时,叶昭一时无话可说,小孩子一个,偏偏一本正经讨论男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
对于这些所谓的名份,叶昭自不在意,可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是很在意的,尤其是锦***奶改嫁进门,自觉就低人一等,想想倒真应该给她个名份,也省得府里势利的丫鬟下人们狗眼看人低。
锦***奶心机是有,但聪慧,从来都知道进退,若因为自己给了她名份反而在府里搅出事端,那她也就不是锦***奶了。
是以叶昭衡量了一番,就依了蓉儿之言。
想起蓉儿小声劝自己的话叶昭就想笑,“相公,侧福晋虽有额制,但特恩下却不妨的,乾隆爷的时候有位亲王就娶了七位侧福晋。”倒好像自己是怕侧福晋的名额不够,不舍得给锦***奶一般。
叫人备了聘礼,算是补个明媒正娶的程序,刚刚下人说聘礼备好了,叶昭这才来通知锦***奶。
琢磨着叶昭又道:“准备一下,咱这就去你家,着人查了,今日也算黄道吉日。”
锦***奶惊讶的樱桃小嘴微张,一时不知说甚么好,这一刻,倒是震惊多于喜悦。
杜鹃却欢喜的心都飞出来了,见小姐茫然无措的模样,忙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姐,还不快谢恩?”
叶昭看锦***奶模样,笑道:“我出去等你。”
等叶昭走出去好一会儿锦***奶才回过神,“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终于守得云开!”杜鹃掩不住满脸的喜色,可真没想到,小姐转眼间就成了大将军王的侧福晋,这可真正是鲤鱼跳龙门了,从此之后,子子孙孙,都沾上了龙气。
锦***奶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去换衣裙。
……
叶昭轻车简从,几辆马车,跟着数名骑马的便装亲卫,他与锦***奶坐在前面马车上,后面的马车里则满满几车厢聘礼。
锦***奶雪白小手捧着聘礼清单看,按道理,自没有新娘子自己点阅决定礼单的道理,可这属于补票,叶昭又不在乎这些规矩,锦***奶一定要看,就给她看了。
聘金:一万银元;聘饼:一担;海味:特等八式鲍参翅肚俱全;三牲:雌雄风鸡两对,双飞顶级花翎猪肉百斤;鱼:四十斤鲤鱼两尾;布匹:景和行绸缎、泰明行洋布百匹;香炮金镯:烟花若干,龙凤金镯一对;此外各种干果茶叶芝麻美酒等等不计其数。
看着聘礼清单,锦***奶小心翼翼道:“爷,这,太多了吧?”
叶昭却正琢磨红娘呢,给她写的信应该收到了吧?
锦***奶小声说了几句话,叶昭才回神,虽没听清,但也知道她说甚么呢,摆摆手道:“就听我的。”
锦***奶点点头,看得出,她还是极欢喜的。
容府在广州南城区,黑漆门青石台阶,台阶下一边一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倒也是大户人家。
几辆马车停在容府门前时,容家二老正在客厅听一媒婆唠叨,媒婆姓刘,乃是广州有名的冰人,号称说成良缘百宗,几年前帮广州府公子说成亲事,更是她最得意之笔。
今日来,却是为锦***奶说亲的,刘媒婆巧合如簧,说起这男方,乃是监察局之文员,月薪虽不高,四块银元,但是吃官家饭啊?前途无量,监察局是甚么衙门?那是大将军王钦点的衙门,能进监察局的,全是大将军王的亲信,日后定然飞黄腾达。
何况此人刚刚二十多岁,妻子早夭,乃说一续弦,正室,可没辱没了金凤。
容老爷和荣太太听得怦然心动,金凤被陶家休了后,老两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简直落下了病根,问金凤吧,那野丫头甚么都不肯说,十天半月也看不到个人影,据说是在甚么钢铁厂做事,这成什么话?本来就是被休的弃妇,还去跟一帮大男人混在一起,简直是伤风败德,不知廉耻。
容家老两口求了好久,刘姥姥才答应帮金凤说一门亲事,可丑话说在头里,金凤到了婆家,不许再撒泼使横,不然可就砸了她金牌冰人的招牌,老两口自是满口答应,说定好好管教金凤。
“您二位觉得怎样?”刘姥姥一笑,露出嘴里的金牙。
“好,就这么定了!”容老爷一脸威严,虽然儿子闺女都不争气,但当年这容家家业可是他白手干出来的。
刘姥姥却不放心,话里带话的道:“容老爷,那我可就给回话了,金凤那儿,您能拿主意?”
提起闺女就有些上火,容老爷翘起胡子:“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不听的道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無彈窗閱讀]
第五十三章 老马失蹄
第五十三章 老马失蹄
“好咧,老身这就给人回话去。”
“啪”,阿福就被容老爷一个嘴巴抽得眼冒金星。
“说甚么混帐话?!哪来的姑爷?”容老爷眼睛瞪得想吃人。
刘姥姥也不走了,脸沉似水,满脸的老褶子皱得橘子皮一般,但没说话,只看容老爷怎么办。
阿福这个冤枉啊,这是小姐的原话,又不是他编排的,那姑爷斯文漂亮,可不知怎么的,那含笑的目光在你身上一转,就令人直打哆嗦,所以迷迷糊糊就跑进来了,满脑子都琢磨新姑爷是干甚么的,倒忘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姑爷。
“爹,娘。”锦***奶轻盈盈进厅,她心情极好,裙似红霞,珠翠美髻,华丽之美耀人眼目,刘姥姥看得暗暗点头,虽说是弃妇,可谁家小子要说娶这么个大美人进房,那可真是几辈子的桃花运。
锦***奶心情当然好,甚至到现在都如做梦一般,身子轻飘飘的。
做王爷妾姬固然很好,但在别人眼里却又不同,尤其是她这改嫁之身,就算王爷妾侍又如何?没有子女,说不定一两年王爷厌倦了就转手送人。虽冷暖自知,但外人终究会这般看。
可王府侧福晋,代表什么?代表已经踏入了大清最尊荣的贵妇行列,全天下,这般尊贵的女子屈指可数。
锦***奶虽然强压心里的激动,以免被王爷骂没规矩,可那勾魂摄魄的丹凤眼不知不觉就水汪汪的,令人望之欲醉。
本来她说先进来禀告声,可王爷就这脾气,没那么多规矩,非要一起进来,走在王爷身边,脑子就晕乎乎的,再想到是和王爷一起来见父母,更是叫人甜到心里。
“他是谁?”容老爷虽然震怒,可有外人,更有男人,自不会骂自己闺女,就算金凤野人前挨骂全不当回事,可当着外人指摘闺女的不是那就等于坏闺女的名节,这事儿容老爷可干不出来。
看到那雍容华贵的少年容老爷微微一怔,他阅人无数,当年白手打出的容家家业,马上就感觉到了,这少年的眼神可不一般,绝不是寻常人物。
锦***奶见父亲脸色难看,吓了一跳,可真怕父亲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令王爷脸上挂不住,也顾不得厅里还坐了个不认识的老婆子,忙道:“爹爹,娘亲,咱去里屋说话。”
叶昭已经拱手笑道:“岳翁岳母,小婿景祥,拜见泰山泰水大人!”说着深深长揖,姿态可谓摆到了最低。
容老爷本来还琢磨着年轻人来历呢,可听他张嘴就称呼自己泰山,眉毛马上纵了起来:“谁是你的……”一下顿住,问道:“你说你叫甚么名字?”
锦***奶忙在旁边小声道:“爹爹,您没听错,是王爷殿下。”
容老爷目瞪口呆,脑子变成了浆糊,大将军王登门就已经能吓煞旁人了,还自称是女婿,这,这不是开玩笑么?
“老爷?您怎么了?”荣太太奇怪的碰了碰容老爷衣袖,荣太太不过四十出头,倒也风韵犹存,她没听到锦***奶和容老爷的话,景祥不景祥的她自也不知道是谁,只是看这上门的少年人生得俊俏,心说要是正当人家,金凤许了他又有何不可?可还没怎么着呢,就自称小婿,怕是个轻浮后生,光俊俏会哄人可不行,回头要说说金凤。
容老爷回神,赶紧拉着荣太太欲跪,“王爷驾到,草民无知,请王爷恕罪!”叶昭却早一把搀住,笑道:“岳翁岳母莫折杀小婿,好叫岳翁岳母得知,小婿已上表宗人府请册金凤为小婿之侧福晋,若无十分意外,几日后礼部必下文册。奈何小婿军务繁忙,只得一切从简,带了聘礼而来,孟浪唐突,还请岳翁岳母莫见罪。”
容老爷脑子又被轰击了一下,若不是身子板好,怕都会晕过去,怎么闺女就成福晋了?
叶昭已经使眼色,侍卫们就将聘礼一样样抬进院中,更有王府礼官高声拉长音唱着礼单:“龙凤金镯,一对!”
“武夷山红茶,十斤!”
“泰和米行精米票,十担!”
“银元,一万枚!”
“……”
容老爷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报单声中慢慢捋着思路,荣太太张大嘴巴,看着院里渐渐堆成小山的聘礼,不由得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刘姥姥此时最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突然见大将军王目光扫过来,刘姥姥吓得扑通就跪倒了:“草民知罪,草民知罪,王爷饶命,饶命啊!”心里直恨不得咬死容家老两口,这不有病吗这不?求自己好久,给说了个监察局的文员,自己还觉得了不得了呢,这是咋了?大将军王?福晋?这金凤什么时候成娘娘命了?
叶昭奇道:“这人是谁?”
锦***奶又好气又好笑,又来了,装傻充愣,吃人不吐骨头。
容老爷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姥姥连连磕头:“草民乃是私媒,实在不知道,不知道福晋娘娘她老人家……,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起来吧。”叶昭确实不知道这老太太是哪位,虽说尖嘴猴腮面带奸猾,但一听是媒人也就释然,这就是怨偶制造机啊,死的都给说成活的,往往等夫妻洞房花烛之时才发现对方跟媒人所讲相差甚远。
“是,是。”老太太慢慢爬起身,脑门都青肿了,心说老马失蹄,今儿是栽了个大跟头,只怕以后没人会信自己梦会月老那一套了,可不是,愣要把福晋娘娘说给个穷光蛋,这传出去还有人会来找自己做媒?
叶昭自不知道她老人家也有小九九,转头对容老爷笑道:“岳翁,今日小婿要叨扰几杯了。”
容老爷忙不迭道:“不敢不敢,草民能见大将军王一面,何其幸哉!”总算慢慢捋出头绪了,不禁瞟了容光焕发更显娇艳的女儿一眼,心说这丫头还真有福气,说她野吧,原来也有野的好处。大将军王,委实名下无虚,一见便知人中龙凤,可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呢?金凤可是弃妇,怎么在王爷眼里就够格做王妃呢?
荣太太可不似老头子患得患失,可真是为闺女高兴,拉着闺女的手去旁边说话,自是好奇的问王府内的情形,更想问问大将军王是如何看上自己家闺女的。
而顷刻间,容府上下,张灯结彩,早有嘴快的下人跑去四邻吹嘘,容府出了位王妃,这些下人立时也觉得高人一等了。
就说先前挨了容老爷一嘴巴的阿福吧,本来和隔壁王府的家丁王财是情敌,两人都看中了对街的烧饼女,可今日,阿福就雄赳赳起来,老爷叫他去买些小菜呷酒,出门恰好遇到王财,又恰好都去烧饼铺。
今天王财明显气势馁了,也不跟阿福对王八眼了,低着头,跟在阿福身后,好像打了败仗一般。
阿福这个得意啊,边走还边念叨:“大将军王他老人家赏了我一脚,嘿,老子回头就把这袍子啊挂起来,等以后儿孙满堂了,也跟他们说道说道。”他自然是胡吹大气,好像挨了王爷一脚是多荣耀的事一般。不过说起来也是,要能被叶昭踢一脚的人,那得跟叶昭多亲近?
以往阿福说甚么,王财都不忘讥诮几句,今日第一次,王财蔫巴巴的不作声。
阿福看他可怜样子,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觉得欺负他未免没意思。再进了烧饼铺看到那烧饼女,阿福就直皱眉头,原来这么丑的,以前怎没注意?算了,让给王财好了!扬起脖子,对烧饼女第一次给他春风般的笑容视而不见。
叶昭自不知道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以影响到无数人以后的生活以后的命运,此刻的他正笑呵呵同容老爷品酒说话。
容老爷几杯酒下肚,就已经微醺,平日他酒量极佳,几杯米酒根本不在话下,可今天可能头脑太过兴奋,真正是应了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就算有了醉意,他却还是那般拘谨,毕竟坐在对面这位“贤婿”的份量他就是烂醉如泥怕也会记得。
锦***奶坐在叶昭身侧,给叶昭和父亲斟酒布菜。而荣太太,却是说甚么也不上桌,刚刚她就被老头子私下埋怨了一番,骂她不懂规矩,在王妃面前不知礼仪,合该大将军王见了笑话。
锦***奶给容老爷斟酒之时,容老爷急忙站起,双手扶杯,说道:“多谢福晋。”
锦***奶一呆,见平日威严无比就知道教训自己的父亲突然对自己恭谨有礼,又别扭又好笑,可她自没资格说什么。
“岳翁,一家人吃饭,您就是尊长,今日只叙亲情,不讲繁文缛节。”叶昭其实也知道,自己虽这么说,容老爷也绝不会真就把自己看成女婿了,但话还是要说,这顿饭,尽量吃得自然些就好。
这种省亲,自己果然不参与最好,锦***奶自己回门的话,想来不会是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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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月下柳梢后
第五十四章 月下柳梢后
郡王府花厅,暖气烧得暖暖的,厅内花团锦簇,富贵逼人。
李蹇臣到现在还坐不惯沙发,尤其是在大将军王面前,这一坐进去身子就塌了半边,成何体统?
但聊着聊着,他心思也就不在这上面了。
叶昭正同他聊完善按察司庭审制度,各州府设按察分司,一应地方诉讼刑名之事全部由按察司审理,而这个“按察系统”,独立于州府衙门,以此类推到县,按照大将军王的说法就是将“执法权与行政权剥离”,这句话开始不觉亦不解,但细细思量,可真就是宏言大论。
大将军王又言道,各级按察司都有其职权,如死刑之判决,可以州府按察司为限。又言犯人可请讼师打官司,宣判结果下来,更要给其向上一级按察衙门申诉的时间。
大将军王更说道,现今虽按察司立法,但将来这立法权与执法权同样要剥离,立法要代表民众之意原,要由民意代表决定,当然,这要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大将军王更叹口气,说道有生之年,能见到代表新兴贵族利益但多少要蒙蔽民众表面上代表民众的群体来参与立法就已经是进步了。
叶昭叹息是想到了后世,不管政体如何,实则这个政体都在维护本国大利益集团的权益,只是社会开明的话,普通人得到的保障就相对多一些。
而自己呢,终究又会给这片有几千年文明沉淀的大地带来怎样的变化?
至少所谓洋务运动工商业发展实则都是表象皮毛,真正要令中华文明长盛不衰,道德加法治才是可循之途,中华传统道德本就将“王法”视为极高的圣典,更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观念深入人心,只是执行时往往就走了样,千年来到后世都是一般,今世,总要有些不同。
但路,终究是要一步步走的,现在别说甚么立法法治,接受私人财产观念少些抄家的案例还需时日,至少自己暂时都做不到,比如遇到通匪之富商,若家都不抄又谈何威慑力?而自己,也乐于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进入国库。
见李蹇臣欲言又止,叶昭笑道:“仪轩,有话可明言。”
李蹇臣不解的道:“王爷,讼棍多奸猾,王爷怎会对之看重?”确实,王爷所讲均是微言大义,可要说下公文指派讼棍们上堂用那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李蹇臣委实想不通。
叶昭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咱这个讼师啊,那是要考试的,要取得讼师资格,要熟悉各行律法,辩护时要依照律法而辩。如果只是没理辩三分的耍嘴皮子,或者抓着字眼小节作文章,那不是讼师,那是无赖!”又道:“有了讼师这行业,咱们的法理受到考验,可趁机完善,更可以将那一条条法规不费力气的传于民间,何乐而不为?”
李蹇臣恍然,笑道:“王爷,卑职,唉,卑职能时时在王爷驾前聆听教诲,实在是人生幸事!”看得出,肺腑之言。
叶昭微笑不语,若说隐隐猜出自己心中志向的,文官中李蹇臣当属第一位,概因这广东各行律法一部部颁布,实则一些律法早就同大清律南辕北辙,现在天下大乱,南北争权,乃本朝从未有之变局,是以还没人拿来作文章。可若太平时期,不知道多少人会上折子弹颏自己,自己垮台的话,李蹇臣怕是第一个跟着掉脑袋的,可他如此尽心尽力,自然是有所领悟。
现今所谓讼师,其实并不能怎么维护犯***益,以今之技术条件,包括欧罗巴诸国,虽也有律师,但冤假错案比比皆是,不过讼师之出现,想对极明显的冤案可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那就足够了,任何事物都会有其雏形阶段,妄想一步登天可没捷径可走。
品了口茶,叶昭正欲说话,侍卫匆匆而入,呈上一封书信,低声道:“王爷,瑞总管转来的。”
火漆封口,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叶昭就是一笑,是红娘。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想来是怕信落入别人手中,信的内容也只寥寥一行字,“月上柳梢头,与君群乐画舫相会。”
叶昭一怔,红娘已经到了广州?随即心就微微有些热,可见红娘约的地点,又不禁摇头,画舫,也亏她想得出。
……
珠江画舫,驰名远近,历代骚人墨客描写花舫名妓、诗酒唱酬的歌词文章,难以胜数。虽没有秦淮之盛,出现也可能没有秦淮之早,但集花院、酒楼于一身的花舫,到本朝已相当鼎盛。广州城南江畔潄珠涌口有一座潄珠桥,乃珠江花舫麇集之地,桥畔就是广州四大丛林古寺之一的海幢古寺,有文人言道此处奢靡,称作“珍馔毕备,一宴百金,笙歌彻夜,风拂涛涌”。
夜幕降临,两岸华灯齐耀,波光粼粼,繁星熠熠,江水中除了大型花舫,更有穿梭往来的小型花舫,称为紫洞艇。所谓小型,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船体不小,布置幽雅,厅房俱备,设有专厨,既可泊于岸边,也可江中游弋,名妓侑酒,不少紫洞艇还自蓄有一二歌姬。
一副俊俏公子哥打扮的叶昭走于江畔,身旁跟了四名不怎么起眼的护卫,看起来就好像家丁仆役。
看着江中画舫上打扮俏丽的姑娘挥着手帕揽客,叶昭就有些无奈,本来写给红娘的信中,约她去坐火车,感受广州的变化,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看破了自己的心思?把自己约来这烟花之地,真是令人无可奈何。是在告诉自己,你这广州城,仍然藏污纳垢么?
对于花楼妓院,叶昭知道疏不如导,别说现今,就百多年后想真正取缔也是难上加难。
是以严加管理,准其营生,但定期给妓女们检查身体,规范其卫生条件而已。
实则本朝之前,所谓“妓”同西洋舶来品的“妓女”一词有很大不同,那些名妓,大概可算作表演艺术家歌星舞星的行列吧,地位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卑贱,若想做入幕之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是以许多才子才会附庸风雅,演绎出许多风流佳话。
而现今广州,在这风月场所,也有恢复前朝气象之感,著名的三大画舫都有卖艺不卖身的名妓做嘘头,而粤报前些日子,更有好事文人评出了什么“四大花魁”,婉约派文人卖弄华丽诗赋吹捧,令四艺妓名噪一时。
“主子,这就是群乐舫。”一名侍卫指着江畔停泊的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说。
叶昭微微点头,这“黄赌毒”好似都必定跟帮派挂钩,画舫经营也不例外,经营群乐坊的被称为群乐帮,实则就是坊主纠集了一帮同乡为护院,免得其它坊主相欺或者侵入其“地盘”,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什么黑帮,这个年代,很多行业都有这种地域抱团现象出现。
群乐坊蓄妓逾百,各住小艇。小艇的装饰略似香闺,在江中画舫旁排列整齐,中间有浮桥为通道,直达大型花舫。
叶昭晃悠悠走过浮桥,早有画舫小厮上前搀扶,却被侍卫挡在了一旁。
群乐坊内,莺声燕语金碧辉煌。
厅心极阔,二层三层可扶梯而上,彩带飘飘,各房中传出的娇笑声勾魂荡魄,春色无限。
厅中大茶壶眼尖,一见叶昭便知是富家子,颠颠跑过来问候:“这位爷,您是第一次来吧,小的给您介绍姑娘?燕环肥瘦,包您满意。”
见叶昭不置可否,大茶壶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那公子定是喜欢郎情妾意,本坊新来苏州丽色,名为玉琵琶,才艺双全,公子可想结识?”这类客人画舫最喜欢,出手大方,而且一旦着了魔就不可自拔,若姑娘手腕高明,多少银子也都送了来,
叶昭左右打量着画舫,琢磨了一下道:“我姓叶,来寻人的。”
大茶壶一怔,问道:“小的大胆问一声,可是叶昭叶公子?”
叶昭微微颔首,大茶壶立时神态更恭敬起来,“原来是公子,贵友早就到了,快请,小的给您带路。”
当下在前引路走上深红木梯,边走边道:“苏公子在月仙阁,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见叶昭只是微微点头,大茶壶就知道这是个羊牯,从未出入过风月场所,当下就笑道:“好叫公子得知,这月仙阁,等常人望一眼都难。月仙姑娘高傲的紧,只对苏公子另眼看待。”你呀,可是沾了苏公子的光。
叶昭倒是省起了,“袁月仙袁姑娘么?”
大茶壶咧着黑牙笑道:“原来公子也听过月仙姑娘之名。”
叶昭是看报看到的,隐约有点印象,袁月仙,广府四大花魁之一,粤报文人给其评价是“奇花初胎,生气远出”。
说着话,就曲曲折折转弯来到一间披红挂绿的大房前,房内隐隐有丝竹之声。房门窗棱雕四色小花,颇显绮丽,与画舫中其他花房迥异。
大茶壶轻轻叩门,恭恭敬敬道:“月仙姑娘、苏公子,叶公子到了。”
房内丝竹声歇,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拉开,香风扑面,眼前一亮,门口俏生生倚一容色秀美的女子,叶昭却是一呆,不是为别的,实在这女子穿一袭民国旗袍,暗红旗袍紧紧围裹着她苗条性感的躯体,将胸部和臀部突出地展现了出来,旗袍下摆开叉到腿弯,诱人的玉腿若隐若现,颇为撩人。
大茶壶呼吸就有些急促,低着头,眼睛却偷偷贪婪的在她玉腿上扫视,嘴里道:“月仙姑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这,就是袁月仙了。
见叶昭“盯”着自己身子看,袁月仙秀眉微扬,但却不动声色,在这风月场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叶公子面不红心不跳,这还不算急色的,只是想不到苏“公子”所等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俗人。
叶昭却是在琢磨,虽不知道此旗袍是不是受了上海洋行旗袍的启发,这衣服款式,必然是逐渐演变,和前世比起来思路大同小异,想想也就释然。
袁月仙打发走了大茶壶,几名侍卫在叶昭眼色下留在了房外,叶昭晃悠悠跟着袁月仙进房。
房内芬香阵阵,家俬华贵鲜艳。
茶几软墩,几上茶杯彩盅小碗儿风格婉丽,观之忘俗。
靠窗站着一人背对叶昭,雪白燕尾装掩不住她曼妙媚骨,从后面看就油然升起秀色可餐之感。
“红,苏兄!”叶昭心里热乎乎的,笑着拱手。
丽人缓缓转身,粉黛轻描,眉目如画,艳美不可方物,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可不正是苏红娘?
红娘星眸含着笑意,微微颔首,叶昭却早就几步到了她近前,连声问:“最近好吗?可?可没受伤吧?”真想搂在怀里嘘寒问暖一番,被僧格林沁他们欺负,何其令人心疼?却早忘了屋里还有旁人。
“我没事。”红娘嫣然一笑,踱步坐回了茶几旁,袁月仙笑吟吟帮红娘倒茶,又问叶昭:“叶公子,您喝什么茶?”
叶昭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我二人有事谈。”
袁月仙一呆,可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男人,竟然对自己视若无物,张嘴叫自己“退下”?
红娘轻笑道:“月仙姑娘,弹一曲吧。”
袁月仙这才免去了尴尬,轻盈盈坐于对面,拨弄琴弦,泉水叮咚,潺潺而起。
叶昭微微点头,心说也好,倒也省得旁人偷听。
红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叶昭一眼,说:“刚刚不还盯着人家的腿看么?这么快就要赶人家走啊?”
叶昭心说哪跟哪啊?不过这种事越描越乱,反正这个时代好色不是什么死罪,也不必解释。笑了笑道:“真想不到,这危局你就给解了。”
前日接到军报,云南苗人起事,云贵官军不得不赶去苗疆平叛,僧王攻势稍缓,屯兵梧州城下,与贼兵相峙。
苏红娘不动声色道:“怎么,大将军王要来擒拿小女子么?”
叶昭干笑道:“老婆大人可不早就被我拿了么?”
苏红娘俏脸一红,可拿这登徒子实在没办法,亏他现在是天下最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还是没个正形儿?
叶昭又问道:“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老婆可有破僧王之策?”
说正事这话也不能正经说,苏红娘只能充耳不闻,说道:“我这次来,就是希望你能帮忙。我已有了计较,枪炮不足,可用火药箭破骑兵,火药箭的草图我已带来,还请你帮忙赶工,银两可付双倍。”
“哦?”叶昭笑道:“火箭来惊吓战马吗?倒是好主意。”心知以广西技术条件,自然不可能大批量生产,是以才来找自己帮忙。
红娘,看来真的不需要自己操心呢,什么条件下采用什么战法,她主意可多着呢。
“好吧,要多少枝?我叫他们日夜赶工。银子嘛,那边企业制,确实要结算,但我先帮你垫上即可。”
红娘倒没想到这个滑头会痛快的答应,今时不同往昔,别看他那时候送枪送银子的,可说到底,细细思量,广西这一乱,他闹了多少好处?东鼓捣西鼓捣的就鼓捣出一枝精兵,还不是因为东南半壁风雨飘摇?可现在和以往不同,他是大将军王,挟太后令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有时候想想,实在觉得这人可怕,整日装傻充愣,可心机之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只怕他已经存了收编广西公平党之心,要他帮忙,自然要听听他的条件,却不想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苏红娘狐疑的看着叶昭,问:“没了?”
叶昭摊开双手,笑道:“还能有什么?你要我帮忙,我还能说二话么?”
苏红娘似信非信,以前觉得他是小色鬼小滑头,可这滑头也不过是小聪明,但现今看,可真的是看走眼了,数遍天下人物,自己这“相公”,最是深不可测。
叶昭叹息道:“本来约你去乘坐火车,那可多好,为何偏偏来这风月之所?”心下却琢磨,这袁月仙,不会被红娘收买成高级间谍吧?她的消息来源怕就海了去了,虽然现在看情形不像,但只怕迟早的事儿。
带自己来这儿,反倒令自己不能动她了不是?
小丫头片子,整天跟自己动心思,难道自己在她眼里,现在成了恶人?想想也是,自己斩杀了多少太平军?在一些人眼里,自己的顶子自然是太平军鲜血染红。
可太平军,终究代表不了先进的生产力,对社会起到的是阻碍破坏的作用,他们其中一些人或许在作战时勇敢,可歌可泣,却也仅此而已,若被其得了势,对中华文明之危害只怕史无前例。
就算蛮族入关,还知道学习中原文化,可太平军,却是一种利用西方宗教畸形的神权制度,甚至有人将与太平军之战称为中西宗教战争,此说虽然过火,却也不是很荒唐,有一定意义上的道理。
只是这些话,却也不必跟红娘讲,她就算对自己有了芥蒂,也只是因为自己行事云里雾里,令她摸不着头绪,至于太平军,她从来就没有抱好感。
品了口茶,叶昭摇头叹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这全天下,唯一一个能令我头疼的,就是你了,打不得骂不得,哄着疼着怕被别人欺负,可转头,就是要跟你唱反调。”
苏红娘扑哧一笑,虽然他是在装模作样,可好像还真是这么回子事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大可抓了我就是。”
叶昭心里一荡,笑道:“等被你逼急了真抓不得你吗?”
苏红娘拿起茶杯品茶。
叶昭摇摇头道:“本来预备第一次坐火车,可偏偏你就不去,现今广东一地发展,日新月异,你说如此下去,民众安居乐业,有何不好?”
苏红娘却指了指窗外隐隐约约的灯红酒绿,道:“这与以前又有何不同?”
叶昭心中一晒,果然,不跟自己去坐火车就是为了揭露自己治下的“黑暗面”。笑道:“事情总要一点点来,最起码在广东,谁都有吃口安乐茶饭的希望。你以前造反为甚么?还不是为了手下弟兄们都有口饭吃?人人有饭吃,好似是你的理想,但说句不好听的,又何其渺小?将来你自然会知道,你我谁错谁对。”
苏红娘默然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现在,有些怕你。”
叶昭刚端起茶杯送到嘴边,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一脸无辜的抬头看着红娘。
苏红娘笑了笑,却缓缓道:“是真的,我时常在想,你同我最初认识的叶昭是同一个人吗?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你到底想要的是甚么?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想不明白。”
叶昭慢慢放下了茶杯,道:“想不通就不要想,有时候,作人应该简单些。就好比你我,我只知道,你就算一辈子做女反贼,我也会保护你、疼惜你,我是好人也好,是恶人也罢,你终究是我的老婆。”
苏红娘默默不语。
琴声渐渐止歇,袁月仙眨着眼看着二人情形,也不待红娘说话,就十指轻抚,天籁般的琴声又起,却如高山流水,欢快了许多,令人心境也为之一松。
叶昭微微一怔,这月仙姑娘,倒是有几分慧根。
琢磨了一会儿,叶昭道:“今***早些休息,不要乱想,明日跟我一起去佛山,仅仅图示怕有失偏颇,你总要给他们讲解一番。”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是巴克什的声音:“公子,香港急电。”
“进来吧!”叶昭微微蹙眉,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巴克什很快捧着电报纸进来,目不斜视,将电文呈给叶昭,又退了出去。
红娘见叶昭看电文眉头却越蹙越紧,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叶昭没吱声,电报是霍尔律师发来的,言道运送造船机械的船队在新嘉坡与人起了争执,几名船长被关押,船队也被扣留不许离港。
这事儿,怕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叶昭琢磨着,将电文递给红娘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無彈窗閱讀]
第五十五章 火车上
“哐当哐当”喷着黑烟的火车费力的拉着十几节车厢前行,两旁的树木在缓缓倒退。
苏红娘脸色肃穆,心里却好奇的很,虽然早就听他说过这力大无穷的铁机器,可坐在这机器里面,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说不上的奇怪。
这是一节客用车厢,环境清雅的很,车窗上挂着蕾丝花边的白纱窗帘,包了海绵的木靠座,固定在车厢上的茶几铺着白绿格的桌布,叶昭和乡红娘对坐在车窗旁。
整个车厢中也不过十几名乘客,大多数为西洋人,除了叶昭和苏红娘加两名侍卫,靠在最后排无聊小憩的黑制服铁路巡捕,唯一的华人乘客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气度沉稳,坐在隔桌靠窗位,大马金刀,微闭双眼,如老僧入定。
现今乘坐火车的乘客极少,广州到佛山一线多是货运,以钢铁、煤、木等等为主,固定班次一周一班,或者有货主雇佣临时加班次,客座车厢最多的时候挂过三节,其中两节是佛山巡捕局来广州总局培‘包车。
现今坐火车的多为商人,是以车厢环境清幽,宛如荼座,价格也极为不菲,每人银五角,不然这加挂的一节车厢都收不回烧的煤钱。但相信随着人们思想转变,乘坐火车的人多了,票价反而会下调。
红娘对面,叶昭翻阅着时家的资料,船队在新嘉坡出事,多半就是曾经被锦二奶奶教玉了一番的时大官人所为,那时大官人是被其二叔从牢里保出去的,据说叔侄俩很快就回了新嘉坡,船队的事只怕他们脱不了干系。
时大官是没能力留难船队的,肯定有时家带分量的人出面,就是不知道时家当家有没有参与。
这些时家成员的资料乃是内务局汇总的,东南亚一带华商巨富,内务局都建了档案,当然,很多资料内容不过道听途说,乃是常跑南洋贸易的商人口口相传,难辨真伪。
新嘉坡是英国属地,扣押船队的乃是新嘉坡当局,而在东南亚中国海一带,英国有一支常驻舰队,护卫商船剿灭海盗,维护殖民地利益,这事情想解决自不能娈干。
正琢磨着,车厢内传来清脆的声音:“热水,咖啡,花茶,茶蛋!”一名深蓝制服的女孩子提着篮子从车厢头的单间走出来,虽然路途短,但速食餐饮服务还是有的。
女孩子自然隶属于广府铁路行,边走边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只是几个单词,虽然稍显生硬,但也能令人听明白。
几名洋商作着手势说着生硬的中文要咖啡要茶蛋,女孩子很熟练的应付,多少钱也懂得用英文讲。
苏红娘静静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女孩儿经过那中年华人身边时,篮子不小心蹭到了华人放在茶几上的黑布包袱,包袱落地,女孩儿吓了一跳,忙连声的说对不起,又想去帮他收拾包裹。
谁知道女孩突然呀一声惊叫,就连退了几步,原来黑布包袱摔下地,微微散落,露出了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隐隐好像还看到包袱里面有血丝呼啦的甚么东西。
中年男人看了女孩儿一眼,慢慢将包袱拎起,又慢慢的系好,神情自若的放回茶几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时最后排打盹的那巡捕已经被惊动,大步走过来,边走边问:,小夏,怎么回事?”(百度我的老婆是军阀吧首发)显然两人常在一个车厢混,极为熟络。
女孩儿脸色苍白的指着中年男人道:“他,他身上有凶器,包裹里好像,好像有人头!”
黑衣巡捕是个年轻小伙子,脸色大变,马上掏出了左轮手枪,指着中年男人道:“你,把包袱打开!快点!”
他们这一闹腾,终于把叶昭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而两名侍卫也缓缓起身,看似凑到了叶昭座位旁看热闹,很自然就站定了警戒位置。
“快点!”小伙子巡捕用手枪比划着,而另一边,那些洋商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的看着这一幕。
中年男人盯着小伙子看了几眼,随即拿过包袱,慢条斯理打开,一样样将里面东西拿出来,匕首,木盒,几件衣物。
小伙子巡捕又用枪指了指那木盒,说:“打开!”
刚刚木盒摔开了一线,女孩儿就是看到木盒里有血丝呼啦的东西。
中年男人就慢慢打开木盒,女孩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更连退几步,而小伙子巡捕的手枪则紧紧对着中年男人,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
木盒终于被打开,里面却是血淋淋一只猪头,看得出,是小猪仔。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只猪头?”(百度我的老婆是军阀吧首发)小伙子巡捕却是警惕的看着他。
“乡下人,祭祖。”中年男人语气平淡。
“胡说八道!用得着大老远来广州买猪头?”(百度我的老婆是军阀吧首发),上小伙子略一思量,就从身后拽出了手铐,说:“根据铁路治安纤,暂时扣留你调查!”虽然现今乱世,偶有单身客人身上带把匕首并不鲜见,但这人也太可疑了。
叶昭看着这一幕,心说看来人口普查,贴照片的身份证明也要提上日程了,倒是有几个好处,一来这身份证可以提升本地居民的自豪感凝聚力,二来对于治安更颇为有益。而这小伙子的机灵劲儿,叶昭倒是极为满意,看来新补充的铁路巡捕倒也称职。
说起来前几日去西关巡捕局转了圈,可局里几乎全是生面孔,抽调了大批巡捕去江西,广州一地的巡捕几乎都是经过短时间的速成培‘征募而来,西关分局,巡长魏定一被调去了江西,黑子和小翠则去了总局。叶昭上了半日班,颇觉意兴阑珊,早早就回了府。
“这人是练家子,但没杀过人。”红娘瞥着那中年男人,颇觉巡捕小题大做。
叶昭笑道:“没杀过人并不代表就是好人,总有一天,杀人会成为一个很严重的罪行,杀人犯会成为恶魔的代名词。就算是打架斗殴,一样触犯律例。”
苏红娘愣了下,默默拿起了茶杯,明亮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哦枷。?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十六章 压马路也中枪?
第五十六章 压马路也中枪?
“算啦。”叶昭低声说了句。
立时就有侍卫走过去,在正欲给那中年汉子上手铐的黑衣巡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又亮证件给那巡捕看,小伙子巡捕马上态度恭谨起来,讪讪收了手铐,又回了自己的座位。
“谢兄台!在下梁坤。”中年汉子遥遥对叶昭拱手,他目光倒是犀利,早注意到了叶昭是话事人。
叶昭对他笑了笑,转头对红娘道:“我话还没说完,杀过人也不见得是坏人,就算坏人吧,她还是我老婆啊。”更笑道:“老婆,我的话甚么时候在你心里这般有份量了?”
被识破吧,他还偏偏要说出来,苏红娘瞪了他一眼,自不理他。
……
此时新嘉坡一座豪宅内,时大官正哼唧唧斜躺在西洋沙发椅上,茶几对面是一位瘦长脸目光阴阴的中年人,正是时大官的二叔。
时大官从广州回来后就落了病根,怕光怕水怕女人,整日躲在房里哼唧。
时老二没有子嗣,视他如已出,比时老爷更溺爱时大官,看着侄子惨兮兮的模样,时老二阴声道:“你就放心吧,两广总督若不治那周京山狗官的罪,若不把那小娘们吞咱的财物吐出来,再治得她服服帖帖的,这造船厂他就别想起来!这事儿没完!”
时大官无神的双眼突然就有了神采,猛地坐起来:“二叔,你,你说的是真的?”
时老二阴着脸道:“不错,那小娘们叫金凤是吧?个把月,你等着她进门!”
时大官目光炙热,想起那小***的媚态,咽了口口水,突然又有些畏缩的说:“可是爹爹他……”
“你不用管他,越老越怕事。”时老二见侄子有了生气,心里一叹,看来,是相思病啊!
“谢谢二叔!”时大官坐正身子,突然就好像充了电,来了食欲,对外面喊道:“小红,去,叫厨房送四大盘来!”
时老二捻须微笑,阴阴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祥和。
……
佛山街头,人流熙熙嚷嚷,店铺鳞次栉比,广东这座卫星城镇不但文化底蕴深厚,手工业更是发达,现今自然而然成了民族工业的先驱发源地。
叶昭和红娘走在街头,“压马路”,自然没要侍卫跟随。
现在叶昭才找到些谈恋爱的感觉,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琢磨了一会儿,叶昭就慢慢,慢慢的把手伸过去,突然抓住了红娘的雪白小手,红娘一呆,俏脸马上红了,甩了下,没甩脱,用力又怕伤着叶昭,可就算两个大男人吧?哪有上街手拉手的?
可此时佛山街头大姑娘小媳妇上街的许多,更有一位穿旗袍露出雪白小腿的贵妇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红娘礼帽压得低低的,虽玫瑰红燕尾服极为耀眼,但毕竟不如那位少妇出格的离谱,倒是被人抢了风头。
叶昭立时心满意足,拉着这位巾帼英雄绵软无比的小手压马路,可谁有这个福气?
“这叫谈恋爱。”叶昭笑呵呵的说。
红娘无奈,整天情呀爱呀的,又哪里像名声动江海的当世枭雄?
“老婆,你过来,我组一枝禁军,你来带怎样?过不几年就是你欺负僧格林沁那老不死的了!”叶昭半认真半玩笑的说,更是第一次隐隐吐露自己的志向,也是第一次向人袒露自己的志向。
苏红娘压低声音笑道:“怎么,你还真想做皇帝啊?”
叶昭道:“这倒不是。”将来的事儿难说,可若说自己现在真搞民主共和,甚至君主立宪都很难,一来手下将领如哈里奇之流就绝不会心甘,跟着自己同北京对着干为甚么?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那是第一位的。二来国人思想也不好接受;三来现今之世,有一个强力的独裁者才能更好的政令通达,革新利弊,突然君主立宪,没有探索发展的阶段,只会天下大乱,思来想去,或许将君主立宪的大框架架好、留待后世慢慢完善是最好的选择。
到现阶段,这些问题确实要考虑,只是,还是很遥远,时局变幻不定,只能一步步走着看,许多未知的因素都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改变自己的计划。
红娘却又低笑:“做皇帝有甚么不好?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正合你心思。”
叶昭莞尔,道:“真有那么一天啊,我就封你为勇毅妃,西宫娘娘。”
红娘气得小手抓了他手心一下:“我像奸妃么?”戏文里,西宫从来是奸妃的代名词。又道:“什么勇毅妃啊?难听死了,有勇毅王勇毅候,偏你鼓捣出个勇毅妃。”
叶昭呵呵笑道:“好,不当勇毅妃,那就侠妃,西宫怎么了?咱这三宫娘娘,不分大小,均为皇后。”
红娘白了一眼:“你要当皇上,还不天下大乱?三个皇后?亏你想得出!”
叶昭就笑:“所以啊,我是做不成皇帝的。”
红娘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低声道:“若,若真有你自立的一天,我必来帮你。”和他说笑半晌,心倒是渐渐定了,因为隐隐猜出了他的念头。
叶昭微微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总算有些眉目了。
说说笑笑,拐过一个街角,苏红娘突然拉了叶昭一下,说:“等等。”刚刚虽同叶昭说笑,她却早留意到有人在后面跟踪,其实住进那家客栈,就觉得有一伙计看到他之后面容有异,更鬼鬼祟祟的,两侍卫现在就在盘那伙计的底呢。
叶昭莫名道:“怎么了?”回头,突然就见临街店铺柱子后,露出寒光闪闪的弩尖,几乎下意识的,叶昭猛地就推开了红娘。
“噗”一声轻响,叶昭就觉胳膊一痛,连退数步,却见一枝弩箭颤悠悠插在自己胳膊上,血,极快的沁出。
红娘正想拉叶昭躲入店铺,如此才从敌暗我明变成敌明我暗,不成想被叶昭推了一把,回头见到叶昭中箭,红娘脑子嗡的一声,但她身经百战何等决断,瞬间就控制情绪,立时拖着叶昭进了店铺,手中寒光一闪,一名追进来的汉子喉头就多了枝红缨镖,捂着鲜血狂喷的咽喉含混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倒地,店里立时惊呼声一片。
“嘭嘭嘭”红娘右手左轮枪连续喷出火舌,几名冲进来的大汉应声倒地,红娘左手却不停,极快的扯开叶昭胳膊处衣襟,伸手就把那弩箭拔下,眼见箭头青光闪闪,红娘见识过苗族毒箭,脸色一变,摸出匕首,在叶昭胳膊中箭处一挥,一片血糊糊的皮肉落地。
叶昭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大喊道:“你要谋杀亲夫么?哪那么些毒?听评书听多了吧你!”
红娘极快的帮他包扎,听他骂自己,哭笑不得,可旁人怕早就疼晕了过去,偏他还有力气骂人,自己这“夫君”还真是绝不走寻常路。
此时佛山一处商行后院书房,一位老者大气不敢喘的站在桌案旁,嚅嗫着道:“老李,老李是性急了些,可这机会难得啊!就两人上街,还有一位女眷。若放过此次良机,怕以后就更没机会了!急切间纠集不到人手,但五刑棍出马,应该没问题。”
桌案后,坐着位肤色白皙眼神深邃的年轻人,淡淡道:“看吧。”
年轻人身后,有一清秀女孩,笑道:“合该景祥受死,大师兄必报大仇。”
话音未落,门外急急有人敲门,老者去开门,与人低语了几句,脸色就一变,关了门,回头茫然的道:“五刑棍都死了,听说是那女的干的,利落的很。”见大师兄眼神渐渐阴下来,老者忙道:“也有好消息,那景祥受了伤。”
……
被红娘背在背上,腾云驾雾般回客栈,叶昭就笑:“老婆,你跑马拉松,肯定能创世界纪录。”清香扑鼻,感受着红娘媚骨轻动,身子酥酥的,可真是升天一般。
红娘也不理他胡说八道甚么。
叶昭又叹口气:“刚才要不是我,咱俩都没事,唉,我这不自找的吗?”
红娘哼了一声:“知道就行!”嘴上这么说,可生死关头,才见人心真情不是?
“快带你们主子去衙门!”客栈天字院内,见到主子受伤,两名侍卫脸都吓白了。
红娘将叶昭递到一名侍卫背上,又问道:“招了吗?”
“金河祥!”侍卫恨声说。
红娘点头:“走!”
跟着两名侍卫出了客栈,此时大街上,警笛声响,鸡飞狗跳。有黑制服巡捕见伤者,立时上来盘问,侍卫亮出证件,巡捕们马上脸色大变,跟在侍卫身边而行,等到了佛山巡捕局门口时,已经有七八名黑制服巡捕相随。
“红娘,我有分数,不要去。”见红娘掉头就走,叶昭忙唤住她。
红娘身子却停也未停,大步而去。
“你们去帮忙!”进了院,叶昭吩咐着。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扑通跪下,不说话,今日就是抗命也不能去,虽说到了巡捕局,可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奸党?他二人又怎能离开大将军王身侧?
叶昭气得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倒,“还不去?!”
两侍卫爬起身,又跪在叶昭身前,不说话。
院中巡捕,大多隐隐知道了叶昭身份,大将军王震怒,都吓的气不敢喘,院子里鸦雀无声。
盯着两名侍卫,叶昭眼神渐渐柔和,深深叹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好!起来吧!”
……
金和祥是一家玉石店,店里客人不多,虽然其它玉石店渐渐有了女店员招揽顾客,可这金和祥却是老作派,几名小伙子伙计,而且各个彪悍,那身子骨一圈圈肌肉鼓鼓的,看着就不是好相与。
今日玉石店突然进来一位玫瑰红洋装的客人,礼帽压得低低的,进来就问:“你们掌柜呢?”声音清嫩,是个雌儿。
“在后院呢,大姑娘,你是我们掌柜的亲戚?”有一名伙计笑呵呵的问。
另一名伙计打量着红衣女孩,突然省起了甚么,在那搭话的伙计耳边低语几句,搭话伙计脸色立时就变了,有一位伙计跑过去就上门板。
红衣女孩却不说话,举步就走向通往后院的侧门。
“呀!”一名伙计不知道从哪摸出的闪亮钢刀,突然就从后面吼着冲上,寒光一闪,他喉咙间就多了一道血丝,向前趔趄几步,歪歪斜斜栽倒。
红衣女孩如鬼魅般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几名伙计姿势各异的僵着身子缓缓倒地,有一名伙计,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红衣女孩挑布帘就进了后院。
掌柜老李正在后院天井中踱步呢,刚刚有伙计报信,刺杀失败,可景祥受了伤,只怕马上城内官军就会四处缉拿疑犯,而这样闹了一场,发现景祥行藏的自己这个坛子所属兄弟不见来传递消息,总叫人心里不踏实。虽说金和祥各个兄弟身家清白,查不出什么破绽,但还是谨慎些好,莫连累了大师兄其它坛子。
再等一会儿,若还无信息传来,就要弟兄们关板暂时躲避,看看风头再说。
老李正琢磨着,突然身后有女子娇嫩的声音:“你们龙头是哪个?”
老李微微一怔,回身,见到红衣女孩儿脸色猛地就是一变,和景祥走一起的那女眷,可不就这打扮。
“姑娘说什么?我不明白。”老李作出一脸茫然,他不诣武学,但却藏了把火铳,手偷偷伸下去,突然喉咙就是一痛,眩晕,天昏地转,慢慢栽倒。
红娘随即踢门进了账房,翻看账本,这一枝洪门她听说过,但所知不详,只知道同天京来往密切,还伏击过公平党过粤境的军火,更从香港三合会手上杀人命抢金沙,可谓为了壮大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只是幕后主脑神秘,谁也没见过他。
翻着账本,红娘星眸渐渐有了笑意,虽然洪门各帮派行事各有不同,但一些习惯还是改不了的,切口暗号再怎么变,也有迹可循。
“燕来酒楼、林记、开泰银号。”红娘记下这三个名字,转身,快步出屋。
铭记商行后院书房内,英俊文士正在悠闲的品茶,老者突然敲门快步而入,脸色难看的道:“大师兄,金和祥出事儿了!”
英俊文士微微皱眉:“老李不懂出去避风头么?”
老者叹气道:“就是啊,老李做事谨慎的很,可,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坛子的人,全被杀光了。”
“不是景祥?”英俊文士眼眉挑了挑,道:“再去查查!”
看着老者的背影,英俊文士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大师兄,是不是香港的三合会干的?报复咱们?”身后清秀女孩小心翼翼问。
英俊文士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他们?还没那本事盘出咱的底儿。”
“恩。”女孩信服的点头,大师兄行事缜密,在这佛山创下了十三个坛子,财源广进,尤其是开泰银号,雪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赚,过几日,大师兄就准备去上海买一批短枪,景祥的小命儿,早晚逃不出大师兄的手心。
大师兄又慢慢端起了茶杯,皱眉思索着。
门突然被嘭的撞开,老者惊惶的冲进来,失声道:“大师兄,不好了,燕来、林记、赵记都被人踩了,没留一个活口。”
“甚么?”大师兄脸色终于变了,“去,通知其它坛口小心戒备!”
此时的开泰银号后院,十几名短衣襟小打扮的凶悍汉子各持雪亮钢刀,呐喊着,刀阵就卷向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叮当脆响,一枝散落着鲜红缨穗的银色枪头鬼魅般出现,梨花点点,十几名汉子一齐跌出,额头咽喉,沁出小红点,如梅花慢慢绽放。
红娘傲然而立,正是数天下豪杰,唯梧州美人如画!
如果叶昭见到这一幕,只怕定会对老婆顶礼膜拜,起色心时都会加倍小心翼翼。
……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怕,怕这里早晚被寻到!”铭记商行书房里,老者正一脸惊惶的劝说。
大师兄脸色铁青,“好,好,好,一口气挑了我十三坛,好得很哪!”“啪”,手中茶杯碎裂,茶水飞溅。
清秀女孩和老者都不敢说话,第一次见大师兄如此失态,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可不是,父兄一辈子的家当,加之他辛辛苦苦数年经营,今日竟然毁于一旦,更不知道仇人是谁,因为没一个活口逃出。
“走!”大师兄当先便走,清秀女孩和老者自然都没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
当三人走到东大街时,回头,却见铭记冒起浓烟滚滚。
老者和清秀女孩脚底寒气升起,这,这是谁啊?
大师兄默默眺望铭记方向,眼里再难掩饰惊惧。
……
“好些了么?”坐在床头,红娘柔声问着,伸雪白小手摸摸叶昭的额头,没发烧,心下这才一安。
说起来,现在突然有些心虚,刚刚去杀人放火,他,他可都知道了吧?
叶昭又岂会不知道,这小丫头,霸道到极点,可真狠啊,以前只是听闻,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想想这般霸气的巾帼被自己三忽悠两忽悠忽悠成自己老婆,还真是撞大运了。
“厉害,我这块心病啊,你就这么给解决了。”叶昭笑着说,想也知道是佛山琼花会馆余孽。
红娘嫣然一笑:“女魔头,杀人放火自然在行!”又道:“他们的龙头跑了,你以后还是要小心些。”
叶昭微微点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無彈窗閱讀]
第五十七章 抗议
包令这段日子很烦,身为香港总督,可说集行政、执法、司法权力于一身,加之距离伦敦山长水远,通讯不便,在香港,他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但不曾想,一桩高和尔案令他焦头烂额,声望更是跌到了历史最低点。
高和尔乃是中英混血,第一次中英战争时随英军自新嘉坡来港,因中文娴熟,开始用作翻译,后升迁副警司,去年被任命为总注册官和抚华道。香港前后两任总督,对其都极为器重,香港第一任裁判官威廉?坚恩更与他交情深厚。谁知道几个月前高和尔牵涉进一桩贪赃枉法案,被查出其与海盗、中国密探、三合会首领等等都有金钱来往。
律政司总检察官安士迪弹劾高和尔玷辱官绅、自营娼业、包庇盗匪、私通盗党、公行贿赂等等十九条罪状。
不但如此,据闻安士迪已经上报伦敦,申诉港督包令包庇之行为。
英商德伦更开始在其控制的两家报纸《中国之友》和《香港公报》上长篇累牍抨击港府官员,唱衰港府政策。
本来这些事就够令包令头疼了,这几日偏偏广州方面突然又出了问题,据闻因广府造船厂机器在新嘉坡被扣,大将军王景祥震怒,已经准备向英政府提出严正抗议,并且撤销一系列英商在华投资项目,加收英商船附加税捐。
英国驻广州总领事上月回国述职,概因此职位现今变得极为重要,国内往往小题大做走马灯似的换将,希望能任命一位精明强干能真正维护英国人在华利益的官员。
现今此职位暂时由包令代理,是以,这些麻烦事也就找上了包令。
这几天,那些财大气粗一脸傲慢来指责自己的商人也好,哭丧着脸来求肯不要令其血本无归的商人也好,总之踏破了他总督府的门槛,搅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泡在红漆浴缸中,包令闭着眼睛,一脸疲惫,琢磨着那个曾经给了自己深刻印象的少年权贵,这个人,和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中国官员都不同,对于大清国外面的世界,他清楚的很。那双清澈的眼睛背后,总令人感觉藏着什么秘密,就好像任何事态发展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的发迹史,包令研究过不下百遍,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而他在广州的种种举措,在中国人看来好像不过是“师夷长技以自强”,在学习西方的许多做法而已,这个民族,在欧罗巴诸国的船坚利炮下,各种思潮风起云涌,学习西方之风大盛,听闻京城也在准备推行洋务自强运动,是以广东新政在很多中国人眼里只是兴办洋务自强。但广东新政带给各国商人包括包令在内的震撼却是空前的,尤其是各行各业一部部法规的出现,很多英商都感觉到,中国法规好似比英伦本土的法规更利于工商业发展,将法规内容呈回国内请求议院借鉴的不在少数。
而在广东,这些法规虽然只是作为地方法例,加之工业、商行发展刚刚起步,更因为景祥也好,立法的衙门也好,用词上都极为小心,在尽力使得中国人传统道德法律和其新法规一点点接轨,一点点过渡,避免造成思想上的混乱,是以想来真正贯彻这些法规还需时日,但就这各行法例的雏形,已经令熟悉国内法律发展史的包令极为汗颜和震惊了。
甚至可以想象,以后真的被景祥得了势,其必然能很快的架起各行各业的法律框架,虽然想来那是一段极艰苦的路,但对于这个古老的国度来说,会有这样的当权者出现,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而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少年权贵,不知不觉间就跃升为东南半壁最有权力、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支持他的,不仅仅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士兵,虽然,这是他最大的资本。
晋商、徽商早就掀起了来广州行商的热潮,粤商更是近水楼台,可以说,中国这块古老土地上逐渐形成的三大传统商人集团,多多少少都与他的新政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不仅仅是商人,更是地主,因为在中国,商人赚了钱,最终大多数还是买地置业。
以买办、开明士绅为主体办厂开矿的实业家们,则是另一股蓬勃发展的新兴资本力量,这枝力量毫无疑问是景祥身后最坚定的支持者
至于绝大多数广东民众,大将军王的威望如日中天,民间传诵的歌谣几乎可以雕刻出版诗集,就算那些害怕变革,痛骂广东新政的守旧势力,也往往将口水喷在柏贵李小村等替罪羊身上,大将军王圣明,是下面的人在胡作非为。在江西,大将军王则是人口称颂的大救星,将他们从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解救出来。
同这样的一个强权人物打交道,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他肯同你接触,肯按照各国交往的惯例与你谈判;不幸的是,想在他身上赚便宜,实在难上加难。
造船厂,包令倒是不希望它能顺顺当当办起来,虽然对于大英帝国的海军力量来说,这个造船厂几乎不值一提,就算它日夜不停的造舰船,那也要几百年才能造出同大英帝国现今海军力量对等的舰队。但在远东地区,第一家代表世界最先进造船技术工厂的出现,尤其又是在他的手里,总是令人不放心。
而他,对于这家造船厂有多么重视也不难想象,为了惩罚新嘉坡当局的行为,为了他的造船厂计划顺利实施,包令相信,他或许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就好像这几日的流言,对英商进行大规模的报复性惩戒。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大英帝国要做出怎样的反应?要再次挑起中英之战么?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今对中国作战,怕很难得到在华贸易的商人支持,而且以粤军的装备水平,若想攻陷广州城,最少要从英伦本土调动数万陆军,更会是一场极为残酷的战争,女王陛下大概不会轻易批准这样一场战事。
包令轻轻叹口气,肥胖白净的身子慢慢从浴缸中站起,顺手围上浴巾。
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谁又能猜到?明天和他的会面,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
荷花楼听雨轩。
足能容纳几百人的巨大房间,铺着厚厚的红色法兰西地毯,只在水晶般蓝玻璃落地门窗前摆了沙发茶几,东壁上挂的气势磅礴的千里江山水墨画,站在这空旷无比的大厅中,那种权力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人油然升起敬畏之感。
可显然,坐在沙发上的蓉儿早习惯将这大厅当作游乐场,小身子坐在宽大无比的金色沙发里,更显的小胳膊小腿,明秀可爱。
她穿着宝石蓝绸缎小睡衣睡裤,丝绸轻软顺滑,坐在沙发里的她没老实,动了几下,睡裤就被蹭起,露出半截晶莹可爱小腿,加上小脚丫上的黄缎子绣花拖鞋,得意的一颠一颠的,绣花拖鞋缀的可爱黄绒球跟着就跳呀跳的,看得叶昭一阵好笑。
难怪她得意,昨天考试算术课,她得了满分。
叶昭翻着报纸,在琢磨明天去香港的事儿,红娘已经回了梧州,等火箭制造完成,自有人联络。
说起来,红娘以广西一隅之地,直面云贵重兵、僧王劲旅,更将僧王牢牢钉在梧州令其不能前进一步,其名头真不是盖的,胆识武略,巾帼无双。
换作自己,同样的人马同样的军备,只怕早就一败涂地,想想都有些汗颜。
看着得意洋洋小嘴吧嗒糕点的蓉儿,叶昭又是一笑,遇到烦心事的时候,见到蓉儿,心情自然而然就会开朗起来。
“相公,明天教授要家访,怎么办?”蓉儿突然想起了发愁的事儿,努力咽下糕点,皱着小眉头问。
从小的教育使然,蓉儿不喜说谎,家庭资料都是相公虚报的那没办法,可要说要她主动去同女教授说甚么家里没人呀之类的谎话来搪塞,她可做不出来。
叶昭微微一怔,说:“哎呀,明天我要去香港,这可不巧了。”说着就叹气摇头。
蓉儿见相公满脸遗憾的模样,就劝说道:“那没法子,相公大人做大事,不能为了蓉儿轻慢国事。”她自不知道叶昭遗憾的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同那女教授聊聊蓉儿在学校作为小学生的表现,想来极为有趣。
蓉儿若知道他这不像话的相公心里真正想法,只怕会想用自己的小贝齿狠狠咬他一口。
叶昭道:“那就叫金……”急忙顿住,差点说出叫金凤扮你母亲,心里大呼好险,要说蓉儿发育晚,金凤又一派富富贵贵的艳妇风情,说是蓉儿母亲想也有人信,可别说真的去扮,就这说出来也太不像话了,再口没遮拦也不能没了尊卑。
改口道:“叫金凤陪你去泰和行,父母相公都不在,就说由相公如夫人述说家里的情况即可。”
想想也好笑,现今这家访制度确实很有帮助,可以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是一方面,最主要可以借助家访影响其家人,坚定其家人助学员求学之心。
可想想,自己府里派出个二夫人来向女教授听取大夫人的情况,二夫人这小心谨慎就不提了,若女教授说大夫人半点坏话,只怕最先动怒的反而是二夫人。
想想这场面都令人笑喷,这蓉儿的老师,可不知道会不会以为这家子都是失心疯。
可惜啊,这么好玩的事,自己却无福得见。
蓉儿哪知道相公的龌龊心思,点点小脑袋,也只能按照相公说的办,总不能把姐姐请来,那只怕没说两句,姐姐就要砍了教授的头。看着相公,关心的问道:“明日要早起么?”
“是啊。”叶昭脸就苦了,现在也就在蓉儿面前,能装作一副怕吃苦头的样子,令小蓉儿怜惜自己。
果然,蓉儿也跟着发愁,相公第一爱好就是睡懒觉。
“那,今天早点睡吧,这就去睡。”蓉儿小身子从沙发上跳下来,就拉住了叶昭的手,说:“今天您先洗澡,蓉儿晚些洗。”
啊?叶昭这次是真苦脸了,这,这般早又哪里能睡着?这,这可真要受尽煎熬了!
……
今年是英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二十周年,香港如同日不落帝国在全球的殖民地一般,举行了***的庆典活动。
虽然几个月过去,但香港街头仍然一派欢庆气氛,西营盘南街乃洋行聚集地,在洋行两边阳台帘子下,布置着漂亮的灯饰,正门上方。悬挂着代表各洋行的徽章旗帜,旗子以金线绣在织锦上,图案从英女王加冕的王冠,威武神气的海狮,到中国贸易的帆船等等,各自炫耀海外经济的成就。
而包令对于叶昭的来访也极为重视,他礼服上挂满了闪亮的勋章,戴着插羽毛的大礼帽,和叶昭同乘马车,直奔花园道口的操兵地检阅海陆军,举行阅兵典礼,然后以铜号乐队为前导,四匹白色骏马拉的豪华马车穿街过巷,直奔总督府。
而叶昭同包令的谈判第二天一早就拉开了序幕。
总督府一间简陋的会议室内,从窗口眺望,极目望去,隐隐可看到隔着维多利亚海港,山峦起伏的九龙。
会议室地上铺的方砖红颜色淡的很,常年日晒雨淋,绿漆窗子斑驳剥落,略显破败,没办法,港英当局刚刚维系收支平衡,根本没有财力大兴土木翻建总督府。
是以对于广州的发展,包令一直心存矛盾,广州兴旺,香港乃至大英帝国的贸易都会从中受益。但在他治理下的广东蓬勃发展,却未免令人不安。
隔着长长的中空圆桌,包令及几名官员依次而坐,此次并不是谈风论月增进友谊,中国官员是来照会抗议的,是以香港权要,只有包令一人在场。
包令不动声色看着叶昭,心里,计议着想好的对策。
叶昭身边站起一位官员,郑重从文件袋中双手捧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就用高亢的声音道:“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照会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贵国新嘉坡总督扣留广府造船厂机器设备一事,我方表示最强烈的抗议……”
以高亢声音表示抗议的官员乃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南洋通商大臣邹凯之,新晋官员,通晓洋务,虽名为南洋通商大臣,实则相当于总理衙门中叶昭的副手,同李小村一起与各国领事交涉各类事宜。
这份照会简洁明了,倒不是以前一般文绉绉的。
听着通译同样声调高亢的翻译,包令脸上毫无表情,只准备听抗议之后,广州方面的报复措施。
等邹凯之念完照会声明将文函传给英国官员,包令知道正题来了,慢慢端起了咖啡。
邹凯之落座,叶昭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随即邹凯之清清嗓子,朗声道:“总督大人,由于贵国属地不友好的行为,我方将暂时停止与贵国官方一切的友好交流,在新安县设立闸口,禁止一切人员非法进入香港岛,对于身在香港岛的大清子民,我方将强令召回,若抗命者,子孙五代,不可参加科举。”
包令脸色越来越严肃,他没想到,广州方面并没有从商业贸易上下手报复,但做得更绝。
现今香港岛尚没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岛上华人,其实都可以说还是大清子民,而大多数也不过是来香港岛行商或讨生活,有常住意愿的毕竟是少数,而中国人最怕什么?五代不许参加科举?那只怕这些人马上就会走光。
没有了华人的香港岛会变成甚么样?
包令向叶昭看去,却见叶昭微微一笑,已经起身,拱手告辞,一众官员鱼贯而出。
……
晚宴后,在总督府南楼二层的休息室,包令才算和叶昭展开了真正的谈判。
房间内,煤油灯阴暗不定,就好似包令的心情。
叶昭就笑:“听闻总督大人准备三年内启动煤气灯计划,到时我必定全力支持。”
包令放下纹金珀嘴烟斗,微笑道:“谢谢亲王殿下。”其实他极为清楚中文中郡王亲王的区别,故意为之,稍显恭维而已。又道:“亲王殿下能来香港,鄙人极为荣幸。”
叶昭笑道:“早就想来香港看一看,叨扰了。”转而问道:“总督大人可知道为何贵国商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包令确实有些不解,“愿闻其详。”
叶昭正色道:“总理衙门不欲开此先例,若非必要,不欲将两国关系之好恶转嫁给贸易商人。”
包令诧异的看着叶昭,这少年权贵,总是能带给人惊奇。
叶昭又道:“当然,总理衙门保留对贵国商人实行惩罚性贸易的权利。”
今天来到香港的严正抗议,令叶昭想起了后世,其实对于不在主流强国俱乐部的外交活动,实在有着许多的无奈,后世是,现今的大清也是,只不过,自己捏着香港岛的咽喉,可打的牌很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無彈窗閱讀]
第五十八章 脸红什么?
第五十八章 脸红什么?
包令作出无奈的表情,道:“亲王殿下,您应该清楚,我没有能力影响到新嘉坡市政厅的决议。”
叶昭微微一笑:“包令先生可以影响三洲府总督。难道还不够么?”
现时英殖民地在新嘉坡、槟城、马六甲置三洲府总督,管理南洋一带殖民地。
包令微微一怔,不想自己的私人关系这位大将军王都清楚的很,传闻中国间谍在香港活动频繁,倒不能不重视这个问题。
叶昭又道:“从我个人角度,是很想与包令先生成为朋友的,广州和香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希望我和包令先生的关系也能同两地关系一般亲密,如此,广州、香港才能昌盛。”
说着一笑:“我还有一个请求。”
包令不知他又要给自己什么难题,叼着烟斗微微颔首,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这少年权贵用“口蜜腹剑”来形容最为贴切,他说的每句话都要仔细琢磨,若不然定然吃亏上当。
叶昭笑着说:“广州有一个唤作内务局的机构,想来总督先生定有耳闻。”
包令眼角就跳了跳,刚刚还在琢磨这个中国间谍机构呢。
叶昭又道:“是这样的,总督先生定也知道内务局乃情报机构,可我国情报工作刚刚起步,盼总督大人本着广州合约之精神予以协助,听闻贵国资深情报人员高和尔先生多有建树,还请总督大人割爱,遣高和尔先生来广州为内务局顾问,我内务局衙门愿高薪礼聘。”
包令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叶昭的意思,高和尔又哪里是什么情报人员了?但他同多方势力接触铁证如山,中国王爷不过找了个借口,实则就是令高和尔去广州避难,躲过这风头火势,也给了他转圜的余地。
将军府内务局?如果高和尔能对这个神秘的机构进行评估,国内方面,定然也乐于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包令也明白,叶昭此举乃是投桃,还要等他报李,答应高和尔去广州避难,广府造船厂的事就要揽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能同这中国权贵暂时保持亲密的关系,在他任港督这段时间,定然顺风顺水,给其回国的政治前景加许多优良分。
琢磨着,包令却没有轻易答应,微笑道:“此事我还需征询高和尔先生的意愿。”
叶昭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个提议倒不是简简单单和包令互惠互利,高尔和在香港同各方势力三教九流都有密切的关系,如果能为内务局所用,对于内务局情报搜集工作是一绝佳助力。
两人各有算盘,话题却渐渐亲密起来,慢慢聊起了天南地北的趣事。
此时的新嘉坡时家大宅。
时老爷一脸阴霾的看着厅中垂手站立,吓得气也不敢喘的儿子。
“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时老爷话语低沉,充满威严。
投资澳洲金矿花费了时老爷一年的心血,想在那一切政治经济权力被白种人把持的世界拿到金矿开采权何其难?
可谁知道就在事情有了眉目之际,英商合伙人突然告之,因为胜和行拒绝提供新式工业炸药,使得开采金矿的成本大大增加,已经做好规划的矿洞钻探甚至因为技术问题可能不得不放弃,而据说胜和行拒绝提供炸药的理由就是因为时家的股份。是以英商通知时老爷,准备放弃同时老爷的合作,另选合伙人。
而因为具有合约中废弃合作的正当理由,是以合伙方不需对时家付出一个仙的赔偿,这将使得时家的先期投资颗粒无收,更莫说时老爷日日夜夜操劳的心血了。
时老爷开始还以为是胜和行歧视自己黄皮肤,可想想不应该,因为胜和行好似同中国广东政府有极亲密的关系,更将工厂从香港搬去了广州,又怎么会突然无缘无故执行孤立华裔的政策?
正叫人去了解情况,又传来一艘时家商船在越南被广东水师扣押的消息。
时老爷马上敏锐的联系到运送广府造船厂设备的船队在新嘉坡滞留一事,他这段日子一直在澳洲,对其事所知不深,本以为是英国政府同中国之间有了新的纠纷,此时觉得事有蹊跷,派人递帖子去市政委员会打探,这才知道,原来是他时家有人从中作梗,而澳洲金矿也好,时家商船被扣留也好,看来都是因此事而起。
沉着脸,时老爷拿起了茶杯。
厅里沉寂了好一会儿,只有时老爷“伏流伏流”品茶的声音。
“大哥,这事儿不怨大倌儿,都是我的主意。”时老二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时老爷叹口气:“老二,你糊涂啊,难道到现今还不明白什么叫富不与官争?”
时老二扬了扬眉毛,道:“可咱现在不是大清国人,怕他作甚?”
时老爷摇摇头,盯着时老二道:“那你说说,和人斗,你有什么资本?靠英国人出面?好,你能留难人一次,两次?可这英国人的人情终究是会用完的。可人家,顶着个官字,南海一带,就可以令我们寸步难行!各国商人有多少在广州有切身的利益?现在仅仅一个胜和行,就能令我们焦头烂额,难道以后不再出什么金和行银和行,你说说,我们这生意还有法子做吗?”
时老二低下了头。
“你们啊,不知天高地厚。”时老爷深深叹息着,说:“看来,我得去广州一趟了。”
“爹,你,你不能去啊,别被他们捕了!”时大官急忙喊道,一脸关心。
时老爷哼了一声:“被铺了也好,总归比被你气死强!”见儿子脸色苍白的模样,终究不忍心,语气渐渐缓和下来:“人家没你们那么糊涂!可我若不走一趟,咱们时家,唉!”叹口气,起身,摇着头慢慢走了出去。
……
现今从总督府去西关方便了许多,有数匹马拉的可载二十人左右的铁轨马车,有两人抬简易小轿,更有人力双轮车。
这种人力车和叶昭所认知的民国时期东洋车差不多,木质车厢,车厢前伸出两根辕杆,人坐在上面身子后仰,可减轻车夫所用力气。当然,和后世不同的是,人力车的车轮乃是实心橡胶。
此种人力车的出现虽然是泰和行资助,但叶昭并没有提供什么意见,就比如充气轮胎,现在用橡胶管还是很容易实现的。但叶昭觉得,既然人力车你都能鼓捣出来,充气轮胎水到渠成,自己不参与,反而会提高发明者的成就感,会对其成果不断完善。
人力车为什么出现?广州流动人口多了,赚钱的工人多了,出门的人自然也多了,人流熙攘,二人抬小轿慢悠悠的速度已经不适应人群需求,马拉公车数量少,也不够方便。这时节自然就有人开始研究怎么解决人力运输问题,科技的发展,很多时候是因为人类本身需求的需要,更别说人力车并不是什么科技成果,只是将马车和轿子改良而已。
叶昭去西关按察分司的时候就坐的人力车,从广州城中心到西关通济桥附近的按察分司,银元一分,也就是十文钱,广州人已经形成约定俗成的习惯,一个银元兑换一吊大钱。
西关按察分司刚刚挂牌,叶昭自要去客串几天。虽然同李蹇臣谈起各地设按察分司的构想,但真正实行,又岂会不小心谨慎?
西关人思想最开通,华洋杂处,按察分司这个带实验性质的衙门自然以西关为试点,从实践中体会其利弊,逐渐完善其职能机构,等机构成熟、时机成熟再推而广之。
西关按察分司衙门设佥事一名,乃是正六品官员,算是法院院长,衙门设立案署、刑名署、审判署等机构,负责审理巡捕局不能处理但危害较轻的案宗。
叶昭捞了个立案署副典事的职位,算是立案署的第二把手,戴了胡子,穿上深蓝呢子的制服,倒也精神奕奕。
西关按察分司在通济桥西,和巡捕局一般,一座大宅院,重新维缮了一番,就成为了简易衙门。
去签押房报了到,自有人领着进了东厢审判署办公室。
审判署一共五人,典事一名,副典事一名,属员三名,全在东厢办公室办公,窗明几亮,叶昭进屋的时候典事程祎正喝茶水看报纸。
叶昭当时就是一怔,又有些无奈,怎么感觉跟后世清水衙门差不多?可想想,这个年代肯看报纸,那就是“进步人士”,随即释然。
程祎三十多岁年纪,倒称得上英俊,广府人,家境富裕,非招募新丁,乃是广东按察司吏员分拨,概因其“聪慧开明”,是以才被拨来分司听用。
叶昭的办公桌和程祎面对面,见叶昭走进来,程祎就满脸笑容的站起,伸手和叶昭握手,果然是新作派。
“你是叶典事吧?”程祎亲热的握着叶昭的手问。
叶典事?叶副典事?叶昭心里好笑,到什么时候,这国人的称呼都有讲究,而程祎这般客气,自是流露出善意。
“就叫我叶昭吧。”叶昭笑着说。
“不好不好,咱这称呼,出去还能唬唬人,外面人听了,还以为咱多大官呢,说好了,咱就这称呼,今晚我请大夥吃饭,你们都得喊我程典事!让我在小妾面前拿个彩头!”程祎最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全署的人说。
三名属员都是后招募的,各个秀才出身,识文断字,可见到官长这作派,人人脸上表情怪异,却都拱手:“学生遵命。”
程祎一翻眼睛,道:“你们没听佥事大人说吗?咱这不是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衙门,你们也不要做应声虫,我有谬误,你们都可以指出来,张嘴学生遵命闭嘴学生遵命,要你们这些泥塑疙瘩有甚么用?”
三个秀才都是第一次进衙门做事,诚惶诚恐的,官长责骂,更不敢开声。
叶昭笑着打圆场:“慢慢来,急不得。”
程祎这才作罢,转头笑着对叶昭道:“好,你对我脾气!”
叶昭笑了笑,这程祎,也算怪胎了,若不是广东新政,怕他熬到死也熬不上个管事的差事。
“叶老弟是哪里人?”两人坐下,隔着办公桌,程祎就同叶昭聊起来。
叶昭笑道:“小弟来广州许久了。”
程祎道:“现在广州好啊,看年纪,老弟娶妻了吧?”
叶昭点头,问道:“程大哥可有子嗣?”
程祎嘿嘿笑道:“不瞒老弟,这没子嗣有没子嗣的好,我家里一妻三妾,外面还养了一房,可都得乖乖的,谁叫她们不下蛋呢?”
叶昭看了他一眼,只是笑,这程祎名字不显,可在按察司怕老婆是出名的,因没有子嗣在外间收了房小妾,却被大妇又哭又闹的闹到了按察司衙门门口,一时间成为笑谈。不过按照现时规矩,实则大妇已经犯了七出,休之皆可,但程祎没这么干,显然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虽然看起来好吹牛,叶昭对其却有三分喜欢,毕竟自己身边想找个能吹水的人太少了。
程祎同叶昭山南海北聊起来,当然,叶昭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但叶昭是什么见识,往往一句话就令程祎佩服不已,却是越聊越起劲儿。
聊着聊着,程祎就聊起了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穿着打扮,啧啧的道:“前街马太太,最喜欢穿新式旗袍,那小腿露的,看得人心痒痒。”
叶昭无奈,心说这程祎也太“开明”了吧。
三秀才面色尴尬,只在心里念叨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不过旋即一个案子的处理却是令三秀才对官长刮目相看,一个抱小狗的西洋贵夫人来控告中国女佣偷钱,巡捕局那边也已经从女佣居室抄出了银元,可程祎三问两问,就把贵夫人问得露出马脚,不得不承认是她欠了女佣工钱,想解雇她又不想付银子,这才想了个栽赃的招儿。
程祎更民事律娴熟,引经据典问女佣要不要告西洋夫人“栽赃诽谤”,劝说好久,但那小女佣毕竟胆子小,不想惹事,最后拿着贵夫人赔的钱千恩万谢的去了。
三秀才再看程祎,眼中多了几分尊重。
叶昭却是琢磨,这个立案署实则就是后世司法制度中负责提起诉讼的律政署、检察机构,早晚要同法院职能剥离,但也只能一点点来。
而程祎却是说话算话,到了散衙时间,自鸣钟报时,他第一个站起来,笑道:“今儿人齐,谁也不许走,我摆西洋餐,咱喜庆一把。”
三秀才中一姓李的刚刚说了句:“学生家里有事。”程祎眼睛就瞪了起来:“有事也给我推了!叶老弟难得上值,你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脸面。”
叶昭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怎么这般像黑道老大?
三秀才无奈,只好答允,实则眼里都有些跃跃欲试,西洋餐,他们三个都没见识过。
程祎这才笑着对叶昭道:“老弟,咱去莎娃咖啡屋,所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那儿的罗刹美人儿,保管你见了,眼珠子拔不出来。可惜啊,听闻和记棉厂赵家独苗看上了,要媒人提亲,愿出一千银元当彩礼,可人家奶妈眼角都没撩一下,说了,十万银洋也不放在眼里,叫他早死了这份心。我辈穷苦人,能闻闻她烹调的咖啡女儿香,也就算缘分了!”
叶昭一怔,倒不知道还有此事,想也知道,那“傲慢”的奶妈,定然是李嫂了。
去莎娃咖啡屋?叶昭就有些犹豫,可程祎哪管分说?出了衙门张罗着雇了马车,又去西街一个宅子接了他小妾,分乘两辆马车,直奔德兴桥。
在莎娃咖啡室前下了马车,程祎又介绍小妾与几人认识,他小妾姓马,一袭绿裙,倒也风流婉约。
三秀才都拘束的见礼,虽说广州尤其是西关一带,女眷参与社交活动已极为寻常,但三个秀才却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新奇的感受。
叶昭笑着对马氏拱拱手,道:“嫂子。”
程祎就指着叶昭道:“看,还是叶老弟久经风流阵,就他没脸红。”
马氏吃吃的笑,别样妩媚,三秀才更是窘迫。
莎娃咖啡屋前,一盏煤气灯柱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耀的咖啡屋屋顶色彩缤纷的西洋画招牌更显绮丽。
程祎张罗着进了咖啡屋,选了靠窗的大桌台,点了咖啡西点,程祎笑着说:“吃不饱没关系,咱再去大戏院尝牛排。”
有白衬衣黑裤子的女招待送上香喷喷的六杯咖啡,程祎贪婪的闻了闻,虽没说话,叶昭几人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马氏面前,程祎不宣之以口。
叶昭品着咖啡,听着程祎在他女人面前卖弄文采,眼角一瞟,暗道一声糟了,无它,被莎娃发现了。
莎娃来到吧台处指导咖啡师调咖啡,虽冬日,但有叶昭发明的土暖气,咖啡室内极暖,莎娃穿着华丽丽的白纱裙,皮肤白皙细腻,高耸的鼻梁,碧蓝的大眼睛勾魂夺魄,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诱人的幽深***,就好似后世典礼上的女明星,光彩照人。
叶昭戴胡子的形象她早就见过,突然瞟到叶昭,魅惑碧眼立时露出惊喜,叶昭一再给她使眼色,可她又哪里懂了?快步出了吧台,镶花边的裙裾硕大华丽,直缀红色地毯,就好像凌波而来。
程祎正笑着问叶昭:“老弟,怎么了?”就闻到沁人的清香,转头,目光可就真移不开了,莎娃那清澈无比的碧眼,深邃迷人,就好像有一种妖异的魔力,令人深陷其间。
三秀才更是一个劲儿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叶昭坐在长沙发最右边,挨着过道,莎娃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上了乳白色沙发扶手,那硕大的叠丝裙裾几乎将叶昭的双腿也覆盖得严严实实。
叶昭无奈,只能给目瞪口呆的几人介绍,“我朋友,莎娃。”
莎娃笑嘻嘻跟几人打招呼,“你们好。”生硬清脆,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韵味。
被马氏偷偷掐了一把,程祎才回过神,和莎娃目光对视,脸腾一下就红了,慌乱的道:“您,莎娃小姐您好。”
三个秀才就更加目不斜视,尤其是叶典事和莎娃的暧昧姿势,这,这看了令人心怦怦跳。
莎娃就叽里呱啦的对叶昭说起了话,想来多半个月没见,又攒了一箩筐。
叶昭无奈,伸手指在她红唇旁“嘘”了一声,说:“我和同僚聊正事呢,你安静坐着!”莎娃显然看懂了叶昭的手势,听话的点头,喜滋滋看着叶昭的脸,好像看不够似的,不一会儿,又对叶昭的胡子感兴趣了,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玩弄,显然是好奇这胡子怎么这般逼真。叶昭也懒得管她。
程祎看着叶昭,心里这个佩服啊,心说你小子行,跟你比起来,咱都是乡下泥腿子。玩弄风月玩到了罗刹国,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又琢磨,朋友妻不可戏,以后可不能再幻想和莎娃小姐之间发生的风流韵事儿了,可目光不经意瞟到莎娃雪肤碧眼,就禁不住心跳不止,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你太不是东西了!
“老弟,你和莎娃小姐如何结识?定是一段风花雪月赏心悦事了?”程祎不再去看莎娃,笑着问叶昭。
风花雪月?叶昭却是叹口气,莫名想起了关外那数不尽的森森白骨。
最早跟自己南征北战的神炮营将士,现今有几人得还?
见叶昭脸色略带黯然,莎娃慢慢缩回了手,一字字很缓慢的道:“甜、心、不、生、气。”
叶昭一怔,却不想这傻兮兮的莎娃倒是挺敏感,转头看着莎娃,点了点头。
莎娃就开心的甜甜一笑。
程祎盯着叶昭,却又问道:“老弟,你家……”随即就一笑,说:“算了。”现在盘问人家家世,交浅言深,太过唐突。
“程典事,今日我做东,这咖啡屋说起来小弟也算有少许股份。”叶昭心知程祎这人精明,若一直跟他共事,怕早晚被其识破行藏,不过既然按察分司有这么号人物,自己也就大可放心,评估利弊之时,对他之报告书多加留心,定会给自己许多启发。
程祎也不推辞,看了叶昭一眼,笑道:“好啊,你真人不露相,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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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雄鹰和鸟雀
第五十九章 雄鹰和鸟雀
广州讲武堂。
“男儿当保家卫国!粤军昌则广东昌,广东昌则中国昌!我深信诸君必不负我之所望!”
“喳!”台下众军官一个个脸上满是激动,整齐而响亮的回答。
若不是大将军王制定的讲武堂学堂内不许跪拜之严令,怕他们早就跪了一地,虽不能跪,但也无人敢坐着听大将军王训诫,更不敢用鼓掌表示自己的虔诚,是以堂内才出现了颇具大清特色的这一幕。
叶昭环视全场,话语铿锵有力:“一首小诗与诸君共勉!”吟道:“九尺男儿重武功,剑光如电气如虹;人生自古谁无死?天下布武是英雄!”
“喳!”众军官一个个心神激荡,却不知如何宣泄。
叶昭微笑下了讲台,翩翩而出。
很快,不知道谁带的头,台下军官跪了一地恭送,法不责众,跟在大将军王身后快步而出的教官也只能装没看见。
广州讲武堂已经开堂年余,粤军管队以上军官轮番培训,不过叶昭也知道,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官作战各有套路,而他和彼得编制的教材不过是作为一个补充,开阔下他们的视野,增进大军团作战的知识,但却绝不能用教条禁锢他们的思维。
关外诸勇的家眷也早陆陆续续到了广州,“粤军”现时在中国的含义,早已经不能用字面意思作地域的片面理解,凡是大将军王所部,包括江西地方部队,都以“粤军”自称。
而讲武堂实则主要任务反而不是作战授业,而是在灌输“理想”,灌输给他们的,就是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作为大将军王部下粤军的自豪感,保护家眷的神圣使命,解救万民于水火的荣誉感。
在控诉发匪罪行之时,不忘同时抨击军纪败坏之湘军、官军乃乱国之源,当然就隐隐影射了湘军官军背后的北京城那位老祖。
加之隐晦的对大清制度的批评,对广东变革的推崇,而忠君也就被巧妙的变异为忠于大将军王。粤军中,隐隐有了“识大将军王不识皇上”的苗头。
灌输理想,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提高其国民认同感和自豪感,东西方均为如此,东方就不说了,西方如所谓的“美国立国精神”等等也莫不如是,往往能令民众热血沸腾跟着你抛头颅洒热血,讲武堂巧妙的渐渐将广东和国家和拥护大将军王合而为一,在现实情况下,乃是汇聚人心最高明的手段。
这自然是叶昭的政治伎俩,政治很多时候就是在欺骗民心,叶昭只希望,自己能是一个例外,在将来,不会令他们失望。
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刚进府门,大管事常顺就喜气洋洋的来禀告:“王爷大喜,大格格来广州了,就在花厅呢。”常顺从小跟在小王爷身边,自知道小王爷与大格格感情深厚,大格格出嫁时,小王爷年纪还小,可是好几天怏怏不乐呢。
叶昭微微一怔,大格格是府里旧人对远嫁蒙古的大姐的旧时称呼,尤其是常顺,断然不会滥用这个称谓。
“大姐么?”叶昭声音微微有些颤,这,这可好多年不见了,大姐远嫁外蒙车臣汗部,出嫁后,再没回过京,可,可真好些年了。
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大姐就同自己感情极为亲厚,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大姐刚刚六岁,常常偷偷跑来逗弄襁褓中的自己,有一次趁着没人,自己指着桌上苹果要,可不是,大红苹果就摆在那儿,可把人馋坏了。
大姐稀里糊涂的,就将苹果咬碎喂自己,自己不小心被呛到,可巧被母亲见到,立时责骂她,还以为是侧福晋指示她来害自己呢。
大姐委屈的哭了好几天,可眼圈红红的还是来看自己,自己则扮鬼脸逗得她破涕为笑。
到自己“可以”走路了,大姐就带着自己走遍整个王府,在后花园捉迷藏是她的最爱,那段时光,真是很开心。
自己七岁,大姐远嫁蒙古,前一天,大姐抱着自己痛哭了一晚,抹着泪叮嘱自己:“景祥,你长大了要争气,一定要来看姐姐,答应姐姐,好吗?”
殷殷话语还在耳畔,可,一晃就十几年了。
“快,快带我去!”叶昭第一次如此激动,甚至快步而行时被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跟在大将军王身后浩浩荡荡的仆役都愕然,常顺却是心里暖暖的,主子念旧,对大格格如此,对自己这些奴才也是如此。
花厅雅素。
叶昭快步进厅,目光就再离不开那微笑看着自己的明秀贵妇,大姐汉名静贞,人如其名,永远是那么文静,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
“大姐!”叶昭快走几步,眼眶有些湿。
“你,你长这么大了?”静贞微笑着,眼圈却红了,急忙拿起手帕轻轻擦拭。
“是啊,景祥长大了!”叶昭心里酸酸的,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厅内,还有两个蒙古贵族打扮的汉子,都是金环银戴亮闪闪一身饰物,服侍粗犷,面相彪悍,其中一位见叶昭这作派,眼里就闪过一丝轻蔑。
“啊,别光顾和我叙话,来,这是你姐夫,这是乌力罕汗王。”静贞省起,忙着给叶昭介绍。
静贞嫁的乃是车臣汗部西路五旗札萨克(旗主)、勃极烈贝勒庆格尔泰。
对叶昭目露轻视的则是庆格尔泰的哥哥乌力罕,袭了车臣汗部东路十一旗札萨克、克鲁伦巴尔和车臣汗。
庆格尔泰极为热情,大笑着和叶昭拥抱,亲热的很,拍着叶昭后背道:“时常听你姐姐提起你,以后我们是安达,是兄弟。”
外蒙四部莫说平民,就算诸王公贵族习汉语的也在少数,庆格尔泰疼爱妻子,这些年痛下苦功,汉语倒是说得纯熟,而乌力罕的汉语则生硬多了,和叶昭按照满族风俗执手,脸上隐隐有丝高傲。
下人奉上香茗,叶昭就关切的问:“姐姐怎不写封信来?”
静贞温婉一笑:“我也是临时起意,你姐夫啊,和汗王来助战,我就琢磨着,来看看你,这不就跟着来了?在京城逗留了一日,也没时间给你写信,就想,到了再说吧,这兵荒马乱的,信也不好传不是?”
叶昭心里轻轻叹口气,大姐亲额娘早逝,想来对京城王府她也没什么留恋的。
笑道:“姐夫和汗王来助僧格林沁王破贼么?”
乌力罕脸露高傲的插嘴道:“喀尔喀马上勇士,比恶狼凶猛,比狐狸矫捷!我和庆格尔泰各选族内勇士五百,都是无敌的雄鹰!”
叶昭笑着看了看他,没接他的话茬。
静贞知道这位大伯的脾气,心下暗笑,心说我这弟弟古怪精灵,你再说几句他不喜听的,可就要吃苦头了。
还记得弟弟刚刚会走路时,就聪明的好像妖怪,那鬼点子令人瞠目结舌,三岁时就发明了一种棋具和自己玩,那段时光,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
微笑看着弟弟,静贞道:“你这儿未免冷清了点。”
叶昭知道姐姐的意思,干笑两声。可不是,蓉儿去上学了,锦***奶又在佛山,偌大王府,姐姐来了都没人招呼,确实有些不像话。
静贞就笑着对庆格尔泰道:“我看呐,等幺妹再长几年,就指给景祥为侧福晋,她那小脾气,舞刀弄棒的,我估计就景祥治得了。”
庆格尔泰对爱妻言听计从,笑道:“好啊。”
叶昭就苦了脸,听说过这么门亲戚,庆格尔泰和乌力罕的小妹,刚刚出生老汗王就去了世,年纪应该还不到十岁,一个小不点就够令人头疼了,两个可怎生受得了?尤其是听姐姐这话茬,小不点还喜欢舞刀弄枪,听着也是一祸害角色。
乌力罕却傲然道:“幺妹年纪小,可是流淌着父汗尊贵的血液,她将来嫁的,是马背上的雄鹰,而不是南方的鸟雀。”
庆格尔泰皱了皱眉,没说话,这大哥,一点也不懂南人礼节。
叶昭无奈摇头,怎么自己就成南方小鸟了?不过对这个粗犷的蒙古汉子,倒也没什么恶感。
静贞却轻笑道:“大伯,我这弟弟可不是弱不禁风的鸟雀啊!文韬武略,天下一等;大伯可能没听说过孔明,回头叫庆格尔泰给您讲一讲他的故事。领兵打仗,不是靠蛮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才是大英雄呢。”
蒙古人没那么多规矩,静贞也渐渐适应了,是以在大伯面前侃侃而谈。
叶昭干咳两声,颇觉汗颜。
乌力罕横看竖看,也不觉得这小白脸哪里像大英雄,说实话,弟妹这个南人确实懂得多,也渐渐赢得了他的尊重,不过那是女人,自不需马背逞雄;可这男人要一副娘娘腔的架势,自无一丝可取之处。
他随即一挺胸膛,大声道:“那好吧!景祥,你跟我赌三局!若你赢了,我就将妹妹许配给你!若你输了!就不要垂涎我们草原上的雪莲花!”
叶昭笑道:“算了算了!”心说小不点蛮子,谁稀罕了?
但见姐姐对自己使眼色,而乌力罕一脸轻蔑,庆格尔泰微有愧色,随即就知道,若不接受他的挑战,姐姐都面上无光,而南人的羸弱,更会经乌力罕之口,在蒙古代代相传。在南方最勇武的大将军王都是酒囊饭袋,又何况他人?
叶昭愕然发现,怎么转眼这问题就上升到民族大义了?是自己敏感吗?不管怎么说,都有了几分这种意味。
静贞笑道:“文斗三局,想来大伯不会介意……”
叶昭心思电转,摆手打断了姐姐的话,微笑道:“那就同乌力罕大哥玩耍一番,按照你们的习俗叫那达慕是吧?怎么斗但凭乌力罕大哥作主。”虽姐姐一个劲儿使眼色,叶昭只作不见。
乌力罕总算拿正眼看叶昭了,这南人,还有几分骨气。随即长身而起,铁塔般的身子,威势无匹,大声道:“好!就比射箭、力气、博克巴依勒德呼!” 博克巴依勒德呼即为摔跤。
静贞刚想说话,叶昭已经笑道:“好!”静贞微微蹙眉,心说难道弟弟这官越来越大,却也变得狂妄了?
叶昭又笑道:“可这赌注嘛,若乌力罕大哥赢了,我就依乌力罕大哥一事,同样若乌力罕大哥输了,自也要听我吩咐。”
乌力罕傲然道:“我输了,任凭你吩咐!”他是蒙古有名的勇士,弓箭骑射也好,摔跤也好,在外蒙四部鲜有敌手,又岂会将一个小小的南人放在眼里?
叶昭微微一笑:“好,就是如此!”拍手,几名侍卫飞步而入,叶昭叫他们去演武场如此这般的布置。随即起身,笑着请乌力罕、庆格尔泰和姐姐一起赴演武场。
静贞见弟弟镇定自若,稍微安心,心说不知道又有了什么蛊惑主意。
郡王府演武场,青砖铺地,极为宽敞,东面架子上刀枪剑戟明晃晃的。闻听大将军王要与蒙古汗王斗武,巴克什苏纳都赶了来,场内十几名侍卫更是擦拳磨掌,等着看大将军王如何挫蒙古人虎威。
看着二百多步外的箭靶,乌力罕就皱起了眉头,静贞肚里好笑,弟弟知道定比不过他,如此一来,都射不中靶子,也能以和局论。
果然叶昭笑道:“乌力罕大哥,这第一场就算和局吧!”
乌力罕脸沉如水,道:“你又岂知我射不中?”
叶昭微微一笑,抬了抬手,立时就有侍卫送上了他那柄专用步枪,叶昭举起枪,啪啪啪啪连发数枪,却见远远的靶心红点轻动,很快一名侍卫跑过去,大声道:“俱中靶心!”说着,摘下标靶快步而来,立时众侍卫欢声雷动。
乌力罕看着那靶子,一脸不可思议,又看着叶昭手里的火枪,眼里全是震惊。
叶昭笑道:“我惯用火枪,同乌力罕大哥比射击未免有失公允,若大哥也用火枪,必输给我,我若用弓箭,也不是大哥对手。当然,大哥说是比射箭,那算我输一局也可。”
见乌力罕盯着自己的步枪,就笑着递上去,说:“不信大哥可试一试,喏,这样瞄准,里面还有几颗弹丸,小心,小心……”
“嘭”,斜角一处假山上,一块碎石被击飞,假山旁的仆人吓得退了几步,脸色煞白。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冲力令乌力罕身子一抖,手中步枪落地。
旁边有侍卫忙拾起来,说:“这东西可不能乱碰,要人命的。”叶昭一瞪眼,他才不敢再说。
乌力罕更是后怕,眼见火枪如此威力,骇然色变。
叶昭微笑道:“第二局比气力,如何比法?”
乌力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今日之震撼可说是他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虽然早闻听火枪之名,但据说上弹繁琐,火药又怕雨水,想来弓箭足以抵之,却不想,这两种器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就好比饿虎和绵羊,弓箭面对火枪,很显然不堪一击。
多年引以为傲的绝技突然显得这般羸弱,信仰崩溃,乌力罕脑子嗡嗡的,好一会才黯然道:“是我输,是我输了。”
“那这比力气如何比法?”叶昭又问了一句。
乌力罕转头看去,就指了指场边的圆石桌,走过去失魂落魄的坐下,伸出手,渐渐心才安定下来,晃了晃头,目光也坚毅无比,这一局,可不能再输了!南人器械精巧何足怪?总能找到破解之道,蒙古勇士纵横天下,却不信就会输给火枪!
叶昭见这架势分明是“掰腕子”,笑了笑,随即走过去坐在了乌力罕对面。
静贞一颗心就悬了起来,大伯出名的刚强,神力惊人,可莫一用力将小弟的腕骨掰折,可这时候自不能去跟弟弟说话,免得搅了弟弟心神。
庆格尔泰也是刚刚从震撼中清醒,见爱妻神色,就知道她担忧什么。琢磨了一下,踱步到乌力罕身旁,附耳道:“手下留情,莫伤人。”
此时乌力罕已经握住了叶昭修长白皙的手,虎钳一般握定,这两个手掌一比较,心中豪气又起,听庆格尔泰之言,他点了点头,心说这南人倒是很有门道,不愧大将军王之名,一会儿倒要给他留几分情面。
微微一笑,对叶昭道:“开始吧!”
旁边巴克什大声数数:“三!”
“二!”
乌力罕慢慢运足力气,只等叶昭发力后,僵持片刻,算是给了他面子,到时再将其扳倒。
“一!”
“开始!”巴克什大声喊。
乌力罕甫一用力,突然就觉手腕上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心下一惊,刚刚转过这厮好大的力气,念头尚在,“啪”,手腕已经被人扳倒在石桌上。
静贞和庆格尔泰都是瞠目结舌,众侍卫欢声如潮。
“乌力罕,你作甚么!” 庆格尔泰涨红了脸,对乌力罕喊道。
乌力罕有些茫然,确实,输在轻敌,可这景祥力气也实在够大的,就算堂堂正正较量,自己怕也坚持不了很久。
“姐夫,您来试试?”叶昭笑着对庆格尔泰说。
庆格尔泰这时节也顾不得妻子了,太丢脸了,哥哥不知道在搞什么,丢尽车臣汗部勇士颜面。
当下就坐过去,乌力罕茫然起身。
可等庆格尔泰和叶昭动了力气,这才知道乌力罕不是存心相让,僵持了一会儿,涨的脸红脖子粗的,可手腕还是被叶昭慢慢扳倒在石桌上。
静贞惊喜交加,笑道:“景祥好样的!庆格尔泰,你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可真就是在蒙古部落生活久了,人也开朗起来,更不似昔日小心谨慎模样。
庆格尔泰心中无奈,可也没法子,爱妻实在宠极了她弟弟。
“王爷,乌力罕认输!第三场也不必比了!”乌力罕手在胸前,微微躬身,是真的服气了。这景祥,生得漂亮,人却英雄,怨不得名头这般响。
叶昭哈哈一笑,说:“侥幸侥幸。”说起来若比摔跤,怕还真不是这蒙古铁塔的对手,毕竟那要讲技巧的,仅仅力气大没用。
乌力罕道:“王爷神勇无敌,乌力罕输的心服口服!”又道:“明日乌力罕就写信要幺妹来,再请皇上指婚,幺妹能有王爷这样的雄鹰相伴,天国父汗定也欢喜的很。”
叶昭哭笑不得,蒙古人更不讲究婚龄年岁,那小不点***岁?还是祸害别人去吧。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刚刚赌注,说是乌力罕大哥要依我一件事,我是想说,乌力罕大哥和姐夫留在广州,来年开春破贼时,助我一臂之力。”怎么说这车臣汗部算是自己的亲戚,既不能去给红娘捣乱,更无谓去做炮灰,帮自己去破发匪最好不过,现时步枪队和骑兵配合,战术花样可就多了。
乌力罕微有犹豫。
叶昭就笑道:“僧格林沁王,我自会写信与他说明,皇上和两宫太后也断无不准之理。”
乌力罕和庆格尔泰对望几眼,见弟弟微微颔首,乌力罕随即笑道:“喀尔喀骑兵愿为王爷效力,只怕草原上的粗蛮野人,帮不上王爷的忙。”显然被叶昭的步枪打击的没自信了,可也是,如果叶昭那特制步枪能全军配发,蒙古骑兵只怕就要消失在历史舞台了。
叶昭笑道:“乌力罕大哥太谦了,走!我们痛饮几杯,明日,大哥、姐夫随我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听到喝酒,乌力罕马上黑脸放光,可又心虚的看了叶昭一眼,心说,这小子,不会喝酒也那么能吧?立时就意兴阑珊。
叶昭自不知道给人家造成了全方位的打击,说说笑笑陪着几人回花厅,静贞走在他身侧,小声道:“你又怎么诈和的,跟我说说。”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一直盯着呢,也没看出弟弟怎么出的蛊惑。
叶昭心说你弟弟我本来体格就超一流,却是微微一笑,说:“晚点跟姐姐禀告。”却还得想法子告诉姐姐自己怎么出老千,这可也是个难题。
静贞见叶昭转眼珠子,瞪了一眼,心知弟弟定在想法子怎么骗自己。这世上,怕没人比她更了解叶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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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六房
西关公众花园是一所法国人经营的旅馆,三层楼建筑,顶楼的套房装饰豪华,深红地毯,名贵油画,自来水煤气灯,与欧洲奇葩巴黎的一流旅馆相比毫不逊色。
时老爷住三零三号房,昨天已经托人递帖子进巡抚行辕,至于巡抚大人何时接见,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跟随时老爷来广州的是时家二十多年的忠仆时福,见老爷一直愁眉不展,时福心里担忧,可又不敢问老爷什么,只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老爷这般犯愁了。
怨不得时老爷发愁,本来准备同帮广府造船厂运输机器设备的船队一起来广州,那时致以歉意,摆低姿态,事情想也能揭过去。谁知道还没等他动身,人家船队就放行了,现今这广州一行,可就完完全全变成求人,以大清官员的一贯作派,那还不吃的你死死的?
在套房外间的客厅喝着茶,时老爷又一个劲儿摇头,只恨自己一世英雄,却没好好教导儿子。
外面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时福急忙跑过去开门,却见外面三四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位漂漂亮亮富富贵贵的少年。
“时明轩时爵士是住这里吧?”少年身侧一名高大健硕的汉子问,声音如洪钟般响亮。
“你们是?”时福疑惑的看着他们。
那汉子却一伸手就将他扒拉到了一旁,少年微微蹙眉,却也举步而入,时福急道:“哎!我说你们是甚么人?怎么就带闯的?”想追上去,却被一名汉子挡在门旁,人家一瞪眼,时福心里寒气直冒,再不敢说话,心里念阿弥陀佛,完了完了,不是遇到绑匪响马了吧?
时老爷起身,皱眉看着这行不速之客。
跟在少年身边的精壮汉子拉长音大声唱道:“平远靖寇大将军、多罗肃智郡王到!”
时老爷吃了一惊,却见那清秀少年已经笑道:“时爵士,久闻大名!”
传闻中,广州这位大将军王的形象就比较混乱了,言之凿凿说他身高丈余,金刚降世的有,说他相貌狰狞宛如罗刹的有,说他弱不禁风漂亮的就好像大姑娘似的也有。
但这一刻,时老爷看着这气度沉稳、含笑而威的少年,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但却确信,这位少年权贵必然是大将军王。
迎上几步,时老爷就欲跪拜,口称:“草民见过王爷。”
叶昭却已经扶住他,笑道:“时爵士不必多礼。”
时老爷却坚持要跪,口称道:“王爷,草民虽入番邦,但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又岂可失了礼仪?”
叶昭微微一笑,说道:“礼仪存乎于心,爵士请坐。”
听叶昭如此说,时老爷不敢再坚持,在沙发上沾着半边屁股小心坐下,就叹气道:“犬子顽劣,不知事情轻重,耽误王爷军机国事,实在十恶不赦!但草民膝下只此一子,不敢绑他来承王爷雷霆之威,王爷要责罚,草民一力承担,不敢有半丝怨言。”虽然大将军王看似和善,但突然纡尊降贵来见自己,实在不知道是何用意。时家,可莫因那孽子遭受无妄之灾,使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叶昭笑了笑,道:“爵士言重了,爵士常年漂泊南洋,实为我中土商人楷模,小小误会算不了什么,昨日本王已写信令越南之水师放人;至于胜和行一事,也是那英夷不知事情来由自发自为,误会澄清,想来爵士在澳洲之事业,再无什么阻滞。”
时老爷却不想大将军王单刀直入,快人快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更不知道大将军王本意若何。
叶昭品口茶,道:“本王此来,就是请爵士宽心,爵士身在海外,心系中国,本王又岂不知?本王愿作我海外商人的后盾,而绝不会留难刻薄,爵士日后若遇到甚么难处,来一封信,本王能帮的,必定帮忙。英夷商人走遍五湖四海,本王亦希望我中国商人在海外开枝散叶,呈我中华盛世。”
说着微笑起身:“本王尚有公事,就此告辞,爵士可放心早日回程,若有商务商机,只需同商务局联系即可!”
时老爷哪敢留,晕乎乎送大将军直出了旅馆,回到套房兀自没醒过神。
时福也一脸不可思议,说道:“老爷,这人不会是冒充的吧?”可不是,哪听说过王爷会纡尊降贵来拜访商人的?更莫说这商人还得罪了王爷,小辫子被捏的死死的。
“胡说!”时老爷心情渐渐平复,今日一见,这大将军王果然是与众不同,不枉名声在南洋这般响彻。
以往不管外间怎么传,时老爷对广东一地变革只是冷眼旁观,他见的事多了,这大清国再怎么变?还能变出花来?银子砸进去,那就再由不得你,商人的财产,在这大清国是没有一丝保障的。
就算你捐官到藩台抚台,顶子红的不得了,可只要庙堂上有个风吹草动,杀头抄家,就如儿戏一般简单。
是以时老爷对回乡发展从来不抱什么期望,不然,也不会只派不成器的儿子来搞些小名堂看看风头,而且还挂了英商的牌子。
可今日见大将军王之作派,真是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不但给予自己这个商人相当的尊重,更不介怀那不成器孽子的胡闹,宽宏大度,反而令人惭愧,要知道孽子这一闹,说不定就乱了王爷的军国大事呢。
这,王爷给了天大的人情面子,自己总要十倍还之,若不然传出去,王爷因为时家乱了法度,自己罪过何其深重?
这事儿,还要好好计议一番,回新嘉坡看看,越南、澳洲之事是否已经解决再说,虽然大将军王断然不会空口白话,但总怕中间会出什么小差错。
琢磨着,时老爷慢慢拿起了茶杯。
……
郡王府衙门重新维缮过,八字粉墙捧拥着台阶高耸的大门,门头画角飞檐、朱门青瓦、气势雄伟,匾额镶着宝石,气派肃穆,满汉双文“肃智郡王府”。
门前一对张牙舞爪的石狮精雕细刻,左右旗杆上的大旗绣有“平远靖寇大将军”字样。门墙内两侧各竖有一座瞭望放哨的寨楼,右边门墙辟有大门,便于卫兵巡行。厚重的江河照壁分隔出门前的广场和行人的距离,门前门后有荷枪实弹的王府亲军守卫和巡察。二门的匾额上书“仪门”,乃官仪威武之意,提醒出入之人注重衣冠仪表仪容。
前衙第二进正殿,高高挂着匾额“政事堂”,殿内,同样富丽堂皇皇家气派,只是殿宇左侧,摆着一张长长的深红檀木桌案,此时四壁黄纱幔垂下,形成了一方独立空间。
叶昭坐在长桌正北位,长桌两旁,依次坐了十几名官员,有郡王府“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主事,也有柏贵、李鸿章这类地方大员。
可以说,一个小政权已经初具雏形,叶昭对于官僚机构的革新极为小心,就如郡王府“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实则在府、道、县等衙门都有其制,只是,各衙门“六房”,只不过是吏员,协助主堂理事,而郡王府的六房,虽也是协助大将军王理事,但门道可就多了。
比如刑房,以县衙为例,设典吏一名(亦称刑书),攒点1人,其职责是主管全县民事、刑事案件。其下有仵作、看监禁卒等等差役。
而郡王府的刑房主事,则是堂堂正正朝廷大员兼任,乃是广东按察使李蹇臣,挂着郡王府刑房主事的名头,实则广东、江西两地刑名由他主理。
又如户房,县衙之户房主管全县征收税银,交粮纳税,并把所收皇粮折成银两,然后签点银匠将碎散银两入炉融化铸成元宝,上解朝廷国库。另外,户房还掌管“鱼鳞图册”、钱粮地清册等。如遇灾荒三年,户房还具体经办赈灾放粮等事宜
郡王府的户房则两位主事,一为商业局局总李小村,一为郡王府长史伊哈齐,一位主理广东、江西两省行商事宜;一位则统筹两省财政收支。
其实如果熟悉现代政体架构,不难看出,李小村即为刚具雏形的商业部部长,伊哈奇则为财政部部长。
同理,统辖两省地方治安巡捕力量的兵房主事巡检苏纳则为警察总监。
礼房两主事,一位乃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所属南洋通商大臣邹凯之,一位提学使郭良俊;不难理解,一位外交部部长,一位教育部部长。
刑房主事李蹇臣自是***部长兼最高法院院长。
吏房两位主事,布政使唐树义乃是人事部部长,监察局局总周京山则为监察部部长。
在座的众***多是朝廷明典的官员,只有一位例外,工房顾问米尔先生,乃是英国人,虽然各房基本都有洋人顾问,但毕竟是外人,能获准参加此次会议的只此一人。实在是因为基础建设一项牵涉颇多,尤其涉及到铁路架设等问题,叶昭很想听听他的意见;再一个米尔这人颇具浪漫风格,整天吟诗歌颂东方,更异想天开要加入大清国籍,叶昭同他谈过,对这人倒是放心。
此时看着在座官员。
广东巡捕柏贵,江西巡抚李鸿章,吏房主事唐树义、周京山,刑房主事李蹇臣,户房主事李小村、伊哈奇,工房主事袁士诚,礼房主事邹凯之、郭良俊,兵房主事苏纳,粤海关监督孙博正。
这十二名官员,实则就是上传下达,管辖两省民政的首要大员。
这些人中,唐树义乃是广东布政使,实则思想守旧,更曾经和胜保沆瀣一气对抗叶昭,叶昭用他管理吏房一来显示自己宽厚,令两省地方官员不必日日忐忑;二来也取平衡之意,免得新晋选拔官员太过激进,引起守旧士绅不满。
伊哈奇乃是两宫太后点名的长史,令其统理财政重权可令两宫多少对外面风言风语释怀,但实则说起来,没有李小村配合,这位伊哈奇也只是个空架子。
袁士诚、孙博正都是叶昭看好的新晋官员。
苏纳自不必说,蓝旗卫副统领、三品顶戴的王府一等侍卫,叶昭放他任兵房主事,从此再不能跟在叶昭身边,他怏怏不乐了许久。但也知道,主子这是对他的器重,这个位子更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给主子挣颜面。
叶昭看着他们,微笑道:“这一年啊,眼看就过去了,叫大夥儿来,集思广益,议政事得失,大夥可畅所欲言,不怕说错话。各衙门对于明年,也要有个统筹规划,今天回去就都琢磨琢磨,这政事民事啊,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大体上总要有个计划,举个例子吧,比如,工程上明年准备兴修多少公里的铁路?如何筹资?这都要考虑。而且这也不是你工房一房的事儿,需要户房拿银子的,自然要提前开声,同理,户房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如何维系收支,也可早作安排。这议政会嘛,以后就成定例,就定在每年西洋历的年底。”
喝了口茶水,又道:“会议内容要有***官记录,说什么做什么要一一记录在案,要送两宫太后审阅,今年第一次,就由我亲自跑一趟。”
叶昭也知道,虽然自己事事将两宫太后摆在头里,就如乌力罕和庆格尔泰来到广州,自己第一件事就是领他们去拜见太后。各种政令更是样样事先送两宫太后御览,可想来,两宫处听的风言风语应该不少。
两宫太后与自己结成联盟,自是希望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将所谓为咸丰爷抱养的小阿哥扶上皇帝宝座,是以现今虽然已经有传闻自己野心勃勃的流言出现,但现时情况,两宫太后却也只能姑妄听之,对于自己的支持却不遗余力。
因为只有自己势力强大到能同六王抗衡的资本,她们的憧憬才有希望,现时就约束自己的权力,兰贵人没这么傻。何况退一万步说,两宫自也明白,不管以后如何,两人的处境总比在北京那阴森森的太妃宫中烂掉臭掉的好。
不过这第一次“议政会”显然有些冷场,众官员都单独向大将军王禀告惯了,其中自不免打打别人的小报告,周京山和伊哈奇一个整治吏治的青脸神,一个卡着银子的财神爷,被打的小报告最多。
这冷不丁坐在一起,反而都不知道说甚么好。
叶昭就笑:“你们回去啊,多同洋顾问、笔帖式们取取经,要勤学不缀,不要只会做官,自己管的那摊儿,心里都要有个谱。”各衙门自然都有洋顾问、文书等专业人才,但现时不同后世,叶昭可不希望自己带起来的官僚团队只知道钻研官场文化,要知道,实则现今做官比后世要简单许多,勾心斗角也没那般惨烈,到了后世,可真只是为了做官而做官了。
接下来,李小村领头,几名官员才依次发言,倒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如李小村言道,惠州知府视《商律》为无物,增设了名目繁多的商捐,处处刁难,更无故扣留商人时令货物,令该商人遭受了巨额损失。
现时的官场也好,庙堂也罢,远不如后世高深莫测,到了后世,上面的官员就算想动下面的地方官,那也要盘算盘算,这是谁的人,动了他又有什么后果?可在皇权最鼎盛的清代,官员们反而没有这些顾虑,因为只要皇上不厌恶你,那就万事大吉。是以,庙堂上唇枪舌剑,折子里弹颏重臣都是最寻常的事。
在广州,现今也是如此,只要懂得揣摩上意,懂得如何在大将军王面前维系恩宠,自然无碍。而大将军王,最喜听的就是实话。
唐树义脸色微微有些难看,谁都知道,他同惠州府交往甚密。
其实本来广州给两宫太后递折子弹颏唐树义的大小官员最多,无它,揣摩大将军王的心意,自以为大将军王最想拿下的官员就是唐树义。
给两宫太后递折子更是聪明的作法,这事儿,两宫下懿旨,大将军王无奈为之,不伤宽宏之名。
可谁知道唐树义不但没倒,反而兼理王府吏房,一浪浪上折子的热潮马上就风平浪静。
对于很多官员的作法,叶昭只有无奈,可这也是几千年的传统,只能慢慢来,慢慢改变。
此时听了李小村的言语,叶昭就笑着对周京山道:“这事儿你办办。”
周京山躬身应了一声。
唐树义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交给周京山办,还不把惠州府往死里整?心里也叹口气,风头火势的,你怎么就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呢,听天由命吧!
议事会一直到中午才散,叶昭自回后衙荷花楼,昨日期末考试,蓉儿今日没上学,陪大姐在府里呢。
荷花楼听雨轩,隔着蓝水晶玻璃,嶙峋假山碧汪汪水池如梦幻一般漂亮。
蓉儿一袭蓝刺绣旗袍,端庄秀丽,正同大姐静贞在落地窗前叙话,见到叶昭,蓉儿脸色有些古怪,叶昭心说这小家伙又怎么了?
趁叶昭同大姐说话的间隙,蓉儿突然小声在他耳边问:“相公,你和金凤同寝时不是和蓉儿一般,是不是?”
叶昭一怔,却见大姐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想来知道蓉儿在偷偷说什么,脸上一热,窘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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