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图谋不轨
虽说眼前的这些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但里面做的不错的还是有极个别人在的。
最令人吃惊的便是孙穹了,他居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做了两菜一汤,且都布以郁花做装点,粉紫黄蕊的花瓣围绕在瓷盘一周,额外吸人眼球,一半以上的村民都围到了他所做的菜肴之前。
青葱白玉嫩豆腐,炝炒昆仑紫瓜片,既有小儿喜食的清淡,亦有长者喜好的咸香,且青嫩艳红霞紫相融汇,可谓是夺目之极。
其中,最为绝妙的是那一碗甜汤,采摘当季绽开娇好的百合花瓣和槐花,再加以甘甜蜂蜜熬炖以之。
其实孙穹所选取的食材都十分简单,豆腐和蜂蜜是从村中人家讨来的,别的都是从山野寻到的,这些菜肴制作起来也并不难,就是村里人平时所吃的下饭菜罢了。不过那一味甜汤,倒是从没试过的佳肴。
相比于别的公子那些黑乎乎一团,不知为何物的菜肴,很明显,孙穹所烹饪的菜肴赢得了大半人心。
最终,过半的村民都在他的宣纸面前打了勾。
孙穹整整拿到了十一个对勾的佳绩!
而按照从高至低的次序,排在孙穹之后的为:叶修瑾,五个对勾;江辞,三个对勾;唐钰,两个对勾;四十张票中这四个人就已占据了过半的票数,从而出现了有二十七位公子在这一环节一个对勾也没拿到的局面。
严文和刘润见这些无对勾的公子实在是有些可怜,便将他们的四个对勾分别给了四位公子,可最后仍是有二十三人扑了个空。
不过这也实在怪不了谁,谁让他们这二十余人手艺太烂,并且其中连锅碗瓢盆都没有,直接摘果子当菜肴的人一抓一大把,吃零鸭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严文将众人最后得勾数记载完毕后,当场便宣布了结果:“本次所比试的三轮环节,每一轮的占分值都要比上一轮的大,所以本环节,直接将对勾数换算为分数。所以,本环节得分如下:孙穹十一分,叶修瑾五分……”
这一轮下来,本是无分的孙穹以榜首之绩拿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分数,仅次于叶修瑾,江辞,唐钰三人,同另外两名公子并列第四。
这个反超令严文都有些不敢置信,所以宣读完结果后,他便侧过身询问了刘润,以证明真假:“刘润,孙穹这小子这次有没有使诈?”
“我的寮鸟们这几天都全程跟随着这些公子,他们中无一人有违反规定的行为。我还特意叮嘱了监察孙穹的那只寮鸟,不过从它所观察的来看,这孙穹的确是下了苦功夫,虽说那两道家常小菜都是头一天向村里老乡请教的,但也并不算是违规行为。且那道甜汤皆是他自创所做,要知道,在郁花山百合花和槐花实属难见,乃是这小子足足跑遍了半个山头才摘到的。”
这刘润正经说起话来不也挺正常的嘛,听起来要比之前那股肉麻语调舒服多了。
严文于心中感叹着,朝刘润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过身宣布道:“老夫刚同刘大人进行了商榷,结果并无统计错误,那今日比试就到此结束,公子们可以回去歇着了。”话闭,他便带着刘润跨上马扬长而去了,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这次记住了,别走西侧的路!”
切,这严老头,是谁害得我们一路奔波,上坡下坎!自己倒是舒服,骑着马儿拍拍屁股就溜了。
江辞这个小心眼还有些在意,边收拾着东西,边生闷气,而就在他要把那碗已经凉透的面条倒去时,一双小手连忙接了过去。
“哎!这已经凉透了!况且……”他的话还没说完,魏未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吮吸着粗细不均的面条入嘴滋滋作响,汤水还不小心甩了一脸。
江辞掏出怀中的手帕,弯下身替她擦拭去了嘴角边的汤汁,一时间竟忘了身边还有几位尚未离开的公子。
“吃个东西也那么笨!看你那副馋猫模样,别吃了,这东西不好吃,且面条都坨了。”
魏未一听,皱了皱眉,抬起头反驳着他的话:“小福子才不是馋呢!小福子也不管它凉了还是坨了,只要是公子做的,那就是天下最最最美味的东西!”
小丫头不顾形象地一边咀嚼,一边嘟哝着,较真的小样子让江辞忍不住“噗嗤”一笑:“小福子,怎么现在都学会拍马屁了,是不是和青袍学的。”
说着,眼神瞟向了一旁正在同生一打闹的青袍,青袍听到江辞喊自己名字,还以为是在夸赞他什么,立马贱兮兮地贴了上来:“公子,你是在叫你的青袍小可爱吗!”
此话一出,江辞更加憋不住笑意了,忍俊不禁地指着青袍说:“青袍,你可别学刘大人那一套,我可受不住。”
“就是,青袍,我都被你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了!”生一听到后,便也跟着过来凑了凑热闹,接着补刀道,惹得青袍又追着他满山野跑。此景此境,一派欢乐,以至于江辞都没有发现,身后死死盯着他们几人的那双阴颤的眼。
“少爷,果然这主子什么样,随从都跟着一个模样!打打闹闹,疯癫之极!”
一张尖酸刻薄的嘴贴上了那黄襟白袍之人的耳根,眼神边看着江辞一行人,嘴中边咒骂着。
而这人,未同那多嘴小厮多言语,只是将搁放于胸前的一缕发甩到脑后,轻蔑地昂起头冷冷一笑:“我今晚吩咐你的事,可听清楚了?”
小厮眉眼挑了挑,嘴角同样抹起一丝不怀好意的抽挑了下:“少爷,您放心,您吩咐的事儿,都在寻威心坎上牢记着呢。”
“那就行,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他漠然丢下一句话,就先一步离开了。
身后的小厮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追寻着他的脚印同他一齐往回走了。
而江辞这一边,一行人见天色不早了,便加快了手脚收拾了一番,伴着正在西落的暮日而归。
刚到思雅阁时,正好赶上晚饭时间,总算能吃上顿热乎的饭。
江辞不禁感叹近来运气旺好,从第一环节的三绝之寻,到第二环节的饮食之道,冥冥之中都似有神灵在帮扶般,竟然什么便宜都让自己给捡了去?
虽说这第二环节拿的分数不咋地,不过他也十分知足了,毕竟自个就是一个做饭小白,能做出一碗看上去还算那么回事的面条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现在的他正美滋滋地沉浸在被福气笼罩的喜悦中,甚至没有注意到,一双眼,已经在暗处注视了他许久,就等着今夜看一出好戏。
第66章 败露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彭管事查人,魏未偷溜过来,江辞打地铺,就和前几晚一样周而复始,循环而至。
唯独这半夜突来的萤火和喧闹的人声,打破了夜半的平静,寻常的安宁。
从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开始,就注定了今夜不可能是一个能够美梦至天亮的夜晚。
“快,快,后面的人跟上!”
噪杂的人声混着杂乱无绪的步伐声,惊醒了睡得尚浅的江辞。
他刚坐起身掀开身上被,打算走到房门前看看发生了什么事,那阵巨大的动静就直径朝着他的屋而来,还未晃过神,屋门就被一脚踹开而来,藏掩在细缝中的沉灰浮起落满那人的乌色衣袍。
打头阵的那壮汉身后跟着几位小厮,皆手提大红灯笼,明晃晃地照亮了半个屋。
不过所幸,帷帐遮掩住了床上的魏未,勉强只能看清江辞一人。
随之而进的是彭管事,见状,他连忙高声指挥着手拿棍棒的壮汉:“快搜出那小贼躲在哪儿!莫把公子伤着!”
壮汉闻声,在屋中看了一圈,可紧闭着的帷帐令他起了疑,二话不说挥舞起棍棒就朝半昏半明的床榻方向袭来,速度迅猛之快,还好江辞反应的够快,起身一把拦住了床上人,大声叫喊道:“住手!没有小贼!”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壮汉才停住了脚步,但手握的棍棒依旧悬在空中。
“江公子,我们这是在为您的周全考虑,得罪了!”彭管事疾步走上前说着,没有留给江辞回应的时间,直接吩咐着壮汉:“还愣着干嘛?给我上前去查看一番!”
那徒有一身蛮力的壮汉呆笨地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将江辞推开,手才捏住江辞胳膊的那一刻,就被他狠狠甩开而来,朝着众人嘶吼:“你们如今是在质疑本公子窝藏贼人不成?半夜私闯本公子寝屋,扰了我安休不说,而这下是要强行翻查本公子的寝屋吗?”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魏未也被吵闹声惊醒了,揉着半睁的眼刚想爬起身掀开帷帐看看发生了何事,就被彭管事尖锐的嗓音抢了话:“江公子,小的们哪儿敢质疑您啊,只是这事关您以及整个百花宴公子们的安危,若阁内真入了贼人,出了意外,谁也担不起!还有劳公子配合我们!”
“本公子也知道彭管事这是忠于职守,心系阁院安危,但这帷帐里都是些贴身衣物,你们连本公子的私物也要察看,未免不妥吧?再说,本公子尚来休歇眠浅,若真进了贼人怎会不知!你们莫不是把我当三岁小童!”
江辞冷眼严声呵责道,本想着会逼退他们,而知这彭管事压根心无所惧。
“江公子,小的们也不想这样冒犯您,可谁会放着床榻不睡,在这冰冷的地板上打地铺呢?”彭管事斜着嘴吹了口气,眼神打量着他脚边铺在地上的被褥。
遭了……忘了还有地铺这回事……别慌,江辞,想想法子!
江辞想了一会,编出一理由:“噢,你说这个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这千个人千种习惯,莫不是我睡床睡地,彭管事都有意见?再说,对于我屋中有贼人之事,你们可拿得出证据来?”
彭管事轻笑一声道:“江公子,瞧您这话说的,小的们若是无依无据怎敢这般唐突了您。”
他嘴上虽用着敬词,可语气中都是不屑,说着眼神便看向了身后一小厮:“寻威,把你刚才看到的和江公子道一遍!”
“是,彭管事。”他话语刚落,一尖嘴猴腮的小人闻声而出,江辞不禁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他是谁的随从。
小厮于他跟前行了个礼,便开始了他精彩的表演,也就是这些胡诌话,让江辞想起了他的主子是谁,毕竟这般胡说八道的语言功底,不是和他那孙穹主子学的,还能是和谁学的?
“小的方才起来如厕,刚出厕屋,就见一黑影跃过,小的担忧是入窃小贼,便偷偷跟在他身后看他究竟要去哪儿,这才一路跟来了公子们的别院。哪儿知这小贼偷溜进了江公子的屋中,小的惶恐江公子安危,便叫来了彭管事,小的不敢撒谎,所述之言,句句属实!”
寻威的字字句句皆是疑点重重,江辞听后,不经一阵冷笑:“你叫寻威是吧?孙穹的随从?你这扯谎的功夫底子还是不如的你主子来得强呵。你刚所言,真是荒谬之极!就拿最根本的一点来说,这别院中房屋众多,且较为复杂,又为黑夜,而你是如何做到从未来过我屋,却能在如此之快的时间内将众人带引而来?而又如此确信自己没带错屋?”
寻威被江辞一出话搞的哑口无言,支吾好会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正在寻思着别的法子时,下瞟的眼睛模糊看到了床榻下另一双小巧的鞋。
“彭管事!这!这有双多余的鞋!看样子……还是双女人穿的鞋!”
寻威的声音将众人眼光都拉了过去,就在江辞想弯腰拿走魏未的鞋时,却突被彭管事抢了先:“江公子,您就别再遮掩了,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这窝藏贼人可是大过,您就等着去严大人哪儿解释去吧!”
彭管事说完,就朝那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和几名同样人高马大的仆人上前一把桎梏住江辞的手脚,之后,便朝着帷帐的方向走去。
就在彭管事的手快要碰到靛蓝帷帐时,一侧传来江辞的阻止声:“你给我住手!”
后又趁着那几位壮汉留了神,用尽了全身的劲挣脱开来,伸开了臂膀挡住彭管事的胳臂。
他严肃地抬起眸死死盯着彭管事,似一只护食的威凛猛虎,眼神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额外可怕。
“谁也别想碰!里面,是我的夫人。”他从嘴中一字一顿说出这样一句话,此话一出口,惊哑了整屋的人。
火耀的灯笼跌到地上,重重摔瘪了竹条骨架,内放红蜡不慎滑落架台,燃毁了半个灯笼。
“江公子!你!你!你!这!”彭管事被这突来的回答气得说不出话,又转头对下人们吩咐道:“你们几个,在门口候着,别让他给跑了,我去禀告严大人和刘大人。”
说完,彭管事就甩着衣袖气冲冲离开了屋,朝着那二位大人的居所赶去,仆役们也遵守着他的吩咐,严守住江辞的房门。
就在寻威离开时,江辞很明显地看到,他脸上浮现的那抹狞笑。
待屋中又恢复了宁静时,他才燃起了一盏油灯,轻轻掀开那帘被自己死死护在身后的帷帐。
“小哭包,掉什么眼泪?”他坐到床沿旁,伸出一只手缓缓替魏未拭去她的泪眼,语气中没有一丝的责备,反而是温柔如月。
许是刚才外面那些尖锐的声音吓到了她,又许是自责在心头,魏未在看到江辞嘴角安慰的笑时,反而哭的更凶了,抽抽噎噎地说着:“都……都是怪魏未不听话……偏偏要跟着来……又惹祸了……”
江辞没有怪责于她,只是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脸上洋溢起好看的笑:“好看的眼睛,是用来笑的,不是用来哭的,明白吗?”
“嗯……”小丫头粗鲁地揉着眼睛,微微昂起头用力吸着鼻子,试图将泪花花都憋回肚子里去。
这时,屋外响起两声沉重的敲门声,说话的人是彭管事:“江公子!严大人于前厅等你!让小的来带你过去!”
江辞单是一瞥窗上人影,并不回答一句话,揉了揉小丫头蓬松的发,便站起身整理了下衣冠,朝门前走去。
打开屋门的一刹那,略微寒凉的风席卷而来,他快速迈出门槛,将屋门重重锁上,生怕这突来的风冷到了她的姑娘。
屋外,银月如纱幔,撒满一地夜霜,江辞迎着月色走去,脸上皆是坦然。
第67章 负荆请罪
这件事已经惊扰到了同院的公子,纷纷亮起了屋里灯。而其中几个好事的人将外披搭在肩上,似飞蚊小蝇般,朝着被灯笼围绕着的最为光亮之处走去。
就连唐钰这个睡得深沉的人也被刚才那一阵声响给吵醒了,哈欠连天地出了门,加入到这群好事之人的队伍中。
他一路上,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眸边自言自语:“这是哪个缺德鬼!大晚上都不让人睡个好觉!待小爷前去看看。”
可就当他走到那间被壮汉和仆役包围着的房门前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间屋,是江辞的寝屋。
他连忙几步跑过去,刚想冲进屋内,就被那几名壮汉一把拉了回来。
“江辞!江辞!”唐钰用力吼着,“你们给我放开!放开本公子!”面对唐钰的反抗和责令,壮汉们不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愈发用劲,将他越拉越远。
而就在这时,面前横拦一人,制止而道:“你们这些下人!怎敢对唐公子如此粗暴!快给我放开!”
唐钰听到这声音,猛然一抬头,在看到声音主人那张虚伪的面孔时,本还嘶吼着的话语转变为严肃诘问:“孙穹!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公子,你还不知啊?现在这事可是闹得极大了。”孙穹没有直接将事情告知于他,反而是兜起了圈子。
唐钰这个小暴脾气又怎憋的住,虽说手被那几人桎梏了住,但还有脚是自由的,他二话不说,便腾起脚踹向孙穹的白衣:“小爷不管是什么事,一定又是你这个卑鄙小人耍的花样!”
“少爷!好你个唐……”跟着后方的寻威见孙穹被唐钰狠狠踢了几脚,着急地凑了上来,刚想替他说话,孙穹就伸出手厉声喝止道:“寻威!闭嘴!本公子在同唐公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是……少爷……小的知错”寻威不由得挨了一顿批,只得低下头认错,看来这狗腿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孙穹也没再去搭理他,只是笑着拍去了袍衣上的脚印,淡然笑之:“唐公子,你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江公子犯了如此之大的错,你身为他挚友,莫不是一直不知?”
唐钰听得一头雾水,追问:“姓孙的,你知道些什么就赶快给我吐出来,别再这给我磨叽!”
孙穹听罢,装出一副担忧的表情,将这件事的经过一一道出,当然,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成分。
“这……怎么可能!”对于孙穹所言,唐钰当然不愿相信,可仔细一想种种的迹象,又何尝不是在证明着:他的挚友江辞,真的大胆到带着新婚娘子跑来参加百花宴这一事实。
正于他迷惑之际,江辞正好被彭管事从严大人那儿带了回来,看热闹的公子们见到他身影,连忙凑了上去,嘴中说出句句难听的话。
“呦!江公子,我们总算等到你了,严大人让你几时收拾行囊回你的江府呀?”
“嘿,苏公子,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江公子本就不屑于百花宴,我们看来极为重要的东西,在人家眼中不过是儿女情长赏花的地方罢了。”
“你们懂什么,恐怕是江夫人等不及抱孙子,才让江公子将新婚娘子带着来,怪不得江公子这两轮发挥的如此之好,原来是每晚帷帐里都有娇人伺候呀!”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知原来这些所谓读群书、览博文的世家公子,竟和街头那些桀黠淫恶混子没任何区别!
江辞停住了脚,握紧了拳,看着这些嬉笑扭曲的脸换着花样来奚落于他,字字句句,无疑是伤口上撒盐。
“你们给我闭嘴!”再次抬头,只见是唐钰,他挣脱开了那几人的桎梏,将那几个说江辞闲话的人狠狠骂了几句,又气汹汹走到江辞跟前,一把拎住他的衣襟,呼出的气息炙热而急促:“江辞!你怎的那么糊涂啊!你可知这事传出去,对你,对你们江家,是有怎样的影响!”
“抱歉,唐钰,让你担忧了。”
江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头埋的很低很低,他这副模样,也让唐钰骂不下去口,他只得叹了口气,放开了捏住他衣襟的手。
“那,严大人怎么说?”
面对唐钰的询问,江辞只是淡淡然一笑,不言语半字,拍了拍他的后肩,就直径回了屋了。
严文的抉择还用猜吗,虽然他这些日子来都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但面对这种触及原则、严重损害了百花宴的名誉的事情,他当然是选择让江辞收铺盖回家,不仅抹去所有成绩,还夺去了再次参加的资格。
其实他江辞也无所谓这些,他只是怕,此事会给波及到江家和魏家。
江辞打开门,又重重合上,试图将那些难听入耳的话都拒之门外,他努力调节了自己的情绪,装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刚走到木桌旁,床上哭红了眼的小哭包就一把奔了过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都是怪魏未任性,偏要和你来,都怪我把一切搞砸了。”
刚才屋外一堆人吵吵嚷嚷时,她害怕极了,只得蜷缩在床的一角,不敢哭太大声,只敢哽咽地抽泣,而如今,见江辞回来了,才又有了依托。
“我还没怪你呢,怎么先怪起自己来了?严大人没有责骂我些什么,你莫要担心了,歇着吧。”
对于江辞的言说,魏未显然是不信的。她虽是愚笨,但也不至于蠢,刚才外面那些人的戏说,她不是听不见。
可她最后并没有选择反驳江辞,反而是装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用天真的笑瞒过了江辞。
一直都是他在为自己做事,也是时候,该轮到自己为他做些什么了。
在灭去了屋里灯后,魏未虽表面扮作睡的很熟的模样,其实,比谁都要清醒。
莫约到了丑时之刻,她便偷摸着爬下了床,为了不发出声响,都没有穿鞋,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出,所幸,江辞都未发现。
她凭借着依稀的记忆,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前行,游廊一侧花丛中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令她害怕地抱紧了自己,自从上次遇了蛇后,她就对这些花丛林园中的动静十分敏感,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朝怕蛇咬,十年怕草丛”吧。
可魏未还是咬紧牙关,在心中不停地给自己鼓气,于这偌大的思雅阁中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严文的寝屋。
“严大人,严大人。”她敲了敲屋门,试探性地问着,可屋内一片死寂,她不甘心地又敲了几次,依旧是静的都能看见自己胸膛中的心跳。
“严大人,魏未知道……您在里面,您听我说,这事完全不怪江辞,是魏未自己偷偷溜进江辞的红木箱中跟来的,您莫要责罚他,也请您别把他赶回去。”
魏未把心中话全都倾诉而出,但屋门内的人,却仍旧不打算给她一丝机会,吝啬到一句话也不愿说出口。
但她并未有因此而放弃,她蹲在门前思考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以前阿爹同她说将的“将相和”的故事,虽说不是很明白其中蕴藏深意,但小丫头大致明白“负荆请罪”的含义。
想法一出,她便立刻行动了起来,压制住了内心的畏惧,在草丛中寻了好会,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粗壮的藤条,便学着廉颇的样子,将藤条捆绑背在身后,跪在了严文屋门前。
今晚的风,又格外地大,似饿狼般地大作肃杀,卷起的灰尘迷住了魏未的眼睛;而四周无尽的黑暗,如同隐藏张牙舞爪的邪魅般,笼罩住她的全身。
她有些怕了,以小孩子般的脾性,想大哭一场,可却只是咬紧了唇,深吸一口气,将畏惧同战兢一同咽下了肚。
魏未就于那里跪着,就算霜露重的打寒颤,膝盖跪的酸痛胀麻,她都坚挺着腰身,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着,那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第68章 求情
东边天角,朦朦掩掩地洒出缕缕金辉,山脚下的村庄袅袅炊烟升起,同朝晨青雾一齐飘入思雅阁中。
严文是被突来的一阵尿意憋醒的,昏昏沉沉地爬起身用脚探着床榻下放的鞋,探了好会才勉强找到,随意一穿便推开了门,伸着懒腰打了个极长的哈欠,慵懒地睁开尚眯着的眼,却在看到眼前人后吓得后退一步。
若不是这清晨阳光划出天际,都不免让他误认为是哪来的女鬼索命。
他定了定神,朝着跪于庭院中央的魏未走去,边走边揶揄道:“大清早的搁那作甚呢,扮演廉颇呢?”
严文的鞋尖和衣摆入了魏未的眼,这时,她才连忙抬起头:“严大人!您终于出来了!”脸上虽带着欢喜之色,但由于半夜未眠,眼圈都黑了好许,一头发乱糟糟蓬披于肩,显得有些骇人,也难怪严文刚才会被吓一跳。
“你是在等老夫?可有何事?小福……哦不,该改口唤你江夫人。”
突变的严肃的神情,冷冷然看着她。
魏未略带惭愧低下了头,一想到严大人待她这般好,她却仍以假身份欺骗了他,就懊悔的不行,便拿过背在背后的藤条,双手捧住高举头顶:“严大人,是魏未不好,您教我下棋,还分好吃的给我,而我却一直骗着您,可,可是,这一切都和江辞没有关系的!是魏未自己不听话,偏偏要跟着他来的!您,可不可以,不要赶他走……”
严文一把拿过她手中的藤条,魏未下意识紧闭住了眼,蹙起眉头,可半晌过去了,耳畔都未响起藤条鞭打的声音。
她微微睁开一只眼打量着身前人,只见他早已将那根粗厚的藤条甩到了侧旁草地上。
“哎!我的藤条!呃……”见状,魏未忽而站起,想去将藤条捡回,但却因下肢传来的麻木感,再次重重摔到地上。
她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且就似被人点了穴般,就算一旁无人监看,她也一动不动。
好在骨子健实,无所大碍,不然若换别的娇阁小姐在这跪上个黑夜至天明,那定是受不住这份酸痛的。
“小丫头,可还站的起来?”严文盯着魏未夹的极紧的眉头,关切地询问着,眼神的余光捕捉到她双膝处渗透出的殷红。
这时,他才发现,院中的石板这般坑坑洼洼,且魏未所跪之处,正好是一道裂开的口子。
而她,就是在这凸凹不平尖锐的石缝上,跪了快一夜之久。
也不知道该说着丫头是太真诚,还是太死板,跪下之后就真如松柏、稳如磐石,丝毫未动,哪怕膝盖处尖锐之物如何硌痛,她也不曾想换一个位置。
石板上的血渍已经干透了,但她的双膝处,依旧还有新鲜的红热液体在往外冒。
“魏未!起得来!起得来!”
她五指大大张开撑着地面,额上冒出几滴冷汗,顺着肉团的脸颊滑落至颈,口中边说着,边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才刚站稳一些,就要去将藤条捡回。
严文看着,不免心生感叹,连忙制止住她的行为:“哎!小丫头,别去捡了,老夫又不是恶婆婆角色,干嘛要罚你?”又低头看了看她的膝盖处:“快回去吧,包扎一下伤口,不然感染了可就不妙了。”
他刚转过身,却被一双手拽的生紧,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严大人,那您能把江辞留下来吗?”
严文不言语,只微微叹气,可刚迈出一步,就被那怪力女拉了回来,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他实在没招,只得转过头和这姑奶奶道明,不然,肾都得憋坏了!
“呦!我的小姑奶奶,老夫就想去个厕屋,怎么就那么难!看来老夫不给你一个交代,你是不肯放过我了。这江辞,如何狂妄胆大,把夫人都带着来,按照法理而论,定是严责惩罚一番的,但……看你这般为他求情,老夫就先不惩罚于他了,不过……”
还没等严文说完,魏未就激动地抢了话,若不是膝盖处传来的丝丝疼痛席卷了身,她定是要手舞足蹈一番不可。
“严大人!你真是太太太好啦!待之后,魏未定将所有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严文倒是乐呵不起来,只想着赶忙摆脱这个话唠,再多呆一会……就得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好好好,那你现在可以放开老夫了吗!这,人有三急啊!”他憋的脸色都青铁了,现在只想狂奔到厕屋。
这时,魏未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死死拽着严文的胳膊,连忙松了开来,赔了个好看的笑脸。
严文这时才舒了口气,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去打开河坝紧闭的闸口了,可才刚走没几步,身后那位小姑奶奶又开了口:“严大人,魏未可以在您这包扎一下吗……”
“为何不回去?”他倚住而问。
身后人紧握着衣角,吞吐细声轻言:“因为……魏未不想让江辞看到,他会担心的。”
“哎,还真是情窦初开的一对痴男怨女呦,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对老夫呀,罢了,让缪春帮你包扎一下吧。”
说罢,他就吩咐了贴身小厮带着魏未先去缪春院中,快步走向厕屋去了。
一路上,严文不禁感叹,这一对小夫妇,还真是有趣,就连求人的方式,都那么相似。
昨晚,江辞低头弯腰,屈膝下跪,第一次将一身傲骨卸下,那一副卑微至极的姿态,本是令严文鄙夷不屑,可没想到他不是为给自己求机会,而是恳求严文不要处罚魏未,怎地罚自己都可以;而今日,他一心所保护之人,又以同样的方式,祈求留住他的名额。
这是多少人穷极一生而不得的向往:爱我所爱,所爱爱我。
还真是令人羡慕红了眼。
而这边,魏未也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缪春的居院。
这缪春,是思雅阁中除魏未外唯一的女子了,乃是本届百花宴的医师,魏未于上次江辞落水感了风寒时见过她一面,倒也算是熟人。
她对魏未很是好,不仅替她包扎了伤口,换上新的袍裙,又见她一路都光着脚,脚底都被不少路上碎石割破了,便拿出一双新纳的绣鞋给她换上。
待身上那些血迹和灰尘都没了去,魏未便连忙赶回江辞屋中,本想着他还未醒,却不曾知道。
江辞为了找她,都快把思雅阁翻腾一遍过来了。
第69章 卖石
碰巧,小丫头正蹑手蹑脚偷溜回屋时,被迎面而来的江辞逮个正着,他二话没说,直接拉住她的手拽回了屋。
还没等魏未解释,江辞就把她拉到了墙角处,用身体紧紧围住她,将她的双手桎梏住举于头顶,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薄唇抿成一条线问:“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和生一青袍找了你多久!你又知不知道,我看不见你……我有多害怕?”
本是气势凌然的他,说到后半句时,却瞬间软了下来,没有多余的花哨言语修饰,却表现的最为真实。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握着魏未的双手禁不住地颤抖。
“江辞,你别生气……”
“你要我怎的不生气?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的约定了?你告诉我,若是你丢了,又或是出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他语言急促,不给怀中人说话的机会,鼻中扑出一阵又一阵氤氲热气,缱绻萦绕身畔。
“魏未都知道,江辞好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而且你捏的魏未好痛。”
魏未说着她仅会的几句安慰话,可这怎么听着似哄小猫小狗般?
这一招,虽说对旁人也许无用,但对付江辞,绰绰有余,特别是当他听到她委屈巴巴地抱怨手痛时,脑中的愤怒都挥之而去。
江辞连忙放开了握住她的双手,而又打量起她的全身,魏未还来不及揉揉酸痛的胳膊,就被他似替狗子翻跳蚤般扒拉着检查了个遍。
确认小丫头从外观上来看没有什么大碍,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磕着绊着,他的怒火才稍微灭了一些去。
“这种情况,不允许再出现第三次了。”他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可语气丝毫没有半分减弱:“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噢”小丫头嘟囔着嘴道,又歪着头思量了一会,想着缓和下气氛,正打算将严文不会强行让他退出的消息告诉他时,屋外就响起了阁中小厮的声音。
“江公子,您起了吗,严大人派小的前来传信,一会于礼墨堂议事。”
“好的,本公子知道了,一会我就过去,有劳你了。”
江辞打发走了小厮,不禁得有些惆怅,转身而去打理了一番,就要望门外走。
“魏未和你一起去!”他刚迈出去几个步子,墙角处的小丫头就跟了上来。
“不行,你给我老实待着!”江辞才不顾魏未怎般撒娇,疾步冲到屋门前,一把拉上了门,任凭身后屋中的魏未怎地拍门,也毫不犹豫向前走。
才迈入堂中,众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扫向江辞,数十人瞳孔中散发出的锋利冷霜都快把他冰冻成块。
这一次的气氛,似乎比以往来的都要紧张些,仿佛香炉之中飘出的不是定神香,而是别的诡谲气息,熏的人头昏眼花。
而严文和刘润早早就在堂中等着了,端正于上,面色铁青。
眼前此景,就似要审理断案般。
“犯人”江辞已带上,青天老爷和师爷已就位,就连围观的吃瓜群众都到位了,目前就差明镜高悬和捧着水火棒口喊“威武”的衙役了。
江辞很主动地走到了那条专门为他而空出来的走道上,来到了严文跟前,弓下了腰脊行了个礼。
未等他开口,严文便夺过了话语权:“想必昨晚之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但还请莫要添油加醋!到今晨,老夫都已经听了好几个不同的故事了,什么前来郁花山吸取山野灵气产子都胡编了出来!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既然,你们胡诌的本事这般厉害,那这第三轮比试,就看你们嘴皮子功夫了。”
他的话一出口,本是鸦雀无声的台下,又沸腾开来。
这会,蒙圈的不止江辞,更是一屋子的公子,众人不禁在心里抱怨: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今日把我们都叫来,不应该是来惩处江辞的吗,都打算看这小子笑话了,到头来,反而是我们遭了一顿骂?还又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试炼之题?
“严大人……这……”
“你着什么急,老夫又不是说不罚你,还没见过那么迫不及待受罚的人,先搁一边待着,等老夫说完第三环节试炼内容再定你的罚,不然一会就忘了。”
江辞尚才启唇欲说,就被严文再一次截住了话,不过这都无所大碍,重点是在于他的后半段话。
这老头子,究竟是怎地了,本是比谁都要规矩的人,现在却变得三分疯癫,七分难猜,不到最后一须臾,永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此重要的第三环节,居然是随便一想而出的……
严文斟酌了一下字句,将语气渐渐提高,对着其余人说道:“下面,老夫就来宣布这最后一轮试炼的题目为:“‘卖石’!”
“这是什么?不会是让我们去卖石头吧?”
“这怎么可能,瞧你笨的!严大人会给出如此离谱的试题吗?这绝对是另有别的引申之意的!”
台下那群公子们,话多的能比上山中麻雀,每次都不等严文说完,就自顾自地讨论起来。
严文听罢,轻笑了几声,随意极地侧卧着身道:“这位公子,让你失望了,小老儿我这次给出的试炼内容,还真就是卖石头。诸位应该还记得后山西侧那道石坡路吧?今晚,老夫会吩咐小厮去捡上一些石头,亲自送到各位屋中,就不劳你们辛苦一趟。明日一早,各公子就带着各自的石头下山前往清岩城中。本次‘卖石’划分为三个价段,若以一两银子卖出,计五分;以三两银子卖出,记十分;而若是以十两银子卖出,计二十分。”
严文虽是一脸正经模样,但所述之言语,真是荒谬之际!
从未听闻过有谁拿着随处可见的破石头去卖钱的,还买如此之高价!这不是痴人说梦,又是什么?
这一两银子都够买两石大米的了,就算是再富足的财主,也不会傻到拿着钱来买石头的吧!
“严大人……你这……的确过了些吧!”
就连前两轮都一直顺着他的刘润,都觉得离谱的过头,侧过头向他低语,而严文听后,非但没改变这个荒唐想法,反而接着阐述道:“各公子们本次下山试炼,老夫为你们每人备上一两银子作为这四日的盘缠。”
“严大人,怎能劳烦您出银,晚辈们自己都有备着银两来的,再说,您这一两银子,也不够呀!”台下的叶修瑾倒是对这一出荒唐的试炼接受的挺快,别家公子都愁眉苦脸时,他却同严文交谈而起。
这般直言不讳、心直口快,倒是令他展开了眉,嘴角噙过一丝笑摇了摇头:“叶小公子,此言差矣,这一两银子,就是你们和随从们这四日内饮食住行之总。”
“什么!”
这一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倒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可对于这些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的官家阔子,这怎的够用?况且还是三个人的开支。
得,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谁家百花宴是寻宝、下厨、卖石?
也就他严文敢这般肆意妄为地“革新”了,从头到尾,都和百花宴以往宗旨沾不上半毛钱关系,这情操没锻炼,倒是吃苦耐劳的品性磨合的光润。
严文不去管各公子的怨声载道、也不听刘润的劝阻,不同他们再去多余解释,而是想起了被遗落一旁的江辞。
“你小子,犯了那种大错,按常规伦理,你现在已是在回你们盛安的路上了,不过,老夫念在你爹的面子上,就暂且不把你赶回,但要抹去你第三环节的资格和前两轮所获之分,相当于,你江辞,千里远来,无名而归,这惩罚,你可愿意?”
虽是早已有准备,可此话一出,江辞的心底还是猛然一紧,毕竟这前两轮之辛劳皆为沉海之物,付之东流,不免有些不舍。
可严文没有将他赶走,亦无将此事广为告知,这就已是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晚辈再次谢过严大人!”
“哎,别忙着谢我。”严文一瞟拱手行礼的江辞,抬眉一笑:“让你小子留下来,可不是因为我是什么仁善之人,而是因为,有重任交付于你。”
“严大人您尽管吩咐,晚辈定全力而为。”
“老夫要你,将百花宴席所需之品通通备齐!”
第70章 蹊跷
“呵,依本公子看,这个严大人设的这几轮,就是把我们当猴儿耍,图乐呵,拿着个破石头去叫卖,明摆着不是让别人笑话咱们!正可谓是,君子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般损颜之事,本公子不稀得去!”
“就是,苏公子所言极是,我也不去!”
“这古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今有吾等歃血为盟抗顽老!本公子就不信矣,他能拿我们大家伙怎么着!”
严文和刘润前脚刚走,后脚这群羁傲少爷就摆出一种联盟抗敌的姿态,本以为他们真有几番骨气,没想到第二日还是背着行囊老老实实下了山。
嗯……真香,脸打的有点疼。
浩浩荡荡一席人陆续离了阁,反倒寂静的有些不适应了,整座阁内,目前就只剩十余人了。
这百花宴席,就是于第十四日晚在礼墨堂中大设宴席,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对月饮觞,凤箫声动。
彻夜欢声庆宴,伴玉壶光转,赏琼花一现。
严文这老头,真的是说到做到,把百花宴的脏活累活统统扔给了江辞。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一趟下来还真是锻炼了体力,本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他,经过这几日的磨练,已同山野樵夫无所异了。
宴会上饮的水,需为清潭泉眼涌出之澈水;所食之物,都需以配之百花为装饰;所设之位,必以三尺一隔。
若这些活,是江辞同魏未他们三人一齐而为,倒也不算累,但问题就在于,那三人被刘润派去打扫未清扫完毕的后院别屋了。
于是乎,挑水、寻花、摆桌的活计全落在他一人头上,这四日来的日子,吃是吃不饱,睡是睡不足,似犁地老黄牛般,任劳任怨扛百活。
辛苦劳累的日子总是要过的比悠哉享乐时慢一些,江辞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第十四日了,可当他看见那些陆陆续续赶回的公子时,不禁心头一阵庆幸。
四十余人,皆是灰头土脸,似行了万里路、跋过千条河般地风尘仆仆,衣袍浸染尘世灰。
其中,那名于出发前日号召众人“罢试”的苏姓公子苏念白落得个最惨样子。
他同两名小随从各自手杵一根粗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回。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模样,差点让看门小厮误以为是哪儿来的乞丐。
苏念白才下山当日,不巧住进一家黑店,唯一的一两银子连同一些换洗衣物、备着的食物都被抢了去,那黑店老板娘就差没把他们仨身上的衣服拔下来了。
翌日一早,便派人将他们几人装进麻袋子中,丢到清岩北边去了,别说卖石头了,他们仨能活着走回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其实他所遭遇的一切,刘润的寮鸟都监察的到,见他有危险立即飞了回去禀告刘润,可严文这小老头,非但不派人前去保护,还放任其所为。
幸好,苏念白不知道这档子事,不然肯定要在心里狠狠问候严文祖宗十八代一次了。
唐钰也没好到哪儿去,勉勉强强用那一两银子保住了这几日的吃喝,卖石的事,也是处处碰壁,特别是还被一瘦黑男子当着一群百姓的面大骂他是疯子,就算他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大家都不再去相信他的话。
就连大家都认为最占利的清岩本地人——叶修瑾,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他本是想回家蹭个住所、吃食,哪儿知严文早早就下达了消息,叶府的大门锁的紧紧的,任凭他怎地叫喊,也不顾及。
最为委屈的倒不是这码子事,而是在“卖石”一事上。
叶修瑾这小子的确头脑机灵,想出了他人都想不到的法子,巧妙灵用《战国策》一书中所记载的“三人成虎”典故。
他先是将一两银子换成了一千文铜钱,拿出大部分的铜钱去同街头小巷油头小子做交易,借以他们之口,替自己吹捧这山野破石另有别处妙用。
这法子虽说是缺德了些,不过除此法子外,也无他法让人主动来当这个“冤大头”了。只要能够有人来购,待试炼完成后,他定以五倍价格奉还,且亲自登门道歉。
于是乎,在那几日的街口,都能听到这几句谣传。
“叶家公子叶修瑾那儿有一块奇异珍石,据说,乃是女娲娘娘当年补天遗漏的彩石呢!”
“切,不仅如此呢!叶公子那块宝石我有幸见过一次,虽看着与普通石块无疑,可却有着招财运福的作用!自从我见过那块宝石后,这几天家中豆腐摊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每天都排长龙!”
“……”
总之,是被那几个街口小子传出了几十种花样说法,那真实的样子有时都让叶修瑾怀疑是不是自己真拿到了块宝石。
没想到,还真有一条大鱼上了钩!
此人乃是当地富商,平日里倒是也与叶家有些来往,对叶修瑾也是知晓的,他一听说街里街巷都在传叶修瑾手上有块宝石,能招财招运,便立刻找到了他,表示愿以任何高价来购石。
在最后经过一番商讨,定价了十两,此人本还以为没几百几千两银子是购不回这块宝石的,没想到仅要区区十两,脸上别提有多欢悦了,便立即将十两银子交付于他,抱着那块宝石回去了。
可是,当叶修瑾正揣着那袋银子往回走,路过一街巷时,忽被一小贼将银子全都抢了去,那小贼跑的极快,任凭他和随从们怎么追赶也没能追上他的影。
他本是想去报官的,可是奈何,已到了最后一日,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了。
众公子们都瘫坐在前厅,互相道说着这四日来吃的苦头,碰巧那时江辞也在场装点红绸丝带,他们所言的话语也就大致听入了耳。
这些公子们,虽没有苏念白、唐钰、叶修瑾三人的遭遇来的凄惨,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且本次试炼,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以一两的价格卖出了石,其余公子都是空手而归,而唯一一个拿到十两银子的叶修瑾,最终还被小贼窃了去。
就在大家哀声抱怨时,孙穹的出现吸引住了他们的眼神。
因为他全身干净洁白,无一点灰尘泥点,且脸上皆是满色红光,就连身后的两名随从,亦是如此。
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惹人好奇,一名公子便发了问:“孙公子,此行卖石可有何收获?”
而孙穹只是笑而不语,端着步子走到众人跟前,嗤笑一笑。
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寻威说了话,还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寻威,狐假虎威:“我家公子可是将石卖出了十两银子!”
“我同你家公子说话,哪儿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来插嘴!”寻威这一张盛气凌人的嘴脸惹怒了问话的公子,声音又狠又冷地朝他砸来。
可孙穹非但没管教寻威,反而是唇瓣勾勒一丝尖锐嘲讽:“程公子,我们孙府的下人,还轮不到你们程府来管教!”后又斜瞟了狼狈的众人:“我看呐,诸位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吧,何必在这如此执意等着严大人来宣读结果,自己有几斤几两,莫不是不知?”
“你!”
说罢,他就带着随从向着后院的方向而去了,却气得程姓公子瞪圆铮目,握起拳就想追赶而上,身旁的几位公子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只得哀声而道:“罢了罢了,程公子,你何必和他这种人置气,再说回来,咱们的确是彻底输给他了,这榜首之位,肯定是他的了。”
其余人等一听,本才燃起的愤懑之火,也逐渐被懊悔、羞愧取代,连连自怨自艾。
但一旁的江辞却觉得,此事并非表面这样简单,想必其中,定有蹊跷。
第71章 百花宴(上)
时间迅然而逝,到了戌时之刻,百花宴席,终是拉开了面纱。
不眠夜的弯月,都要比以往来的更明亮些,如碧玉暇般映透在堂前砖。
严文和刘润高坐于上,台下五十名公子也有序入座,堂中四角直耸而立的四根盘龙柱上皆饰以红黄彩稠,台基上点起的檀香,飘飘袅袅笼罩此般热闹之景。
随着严文合掌而拍之声,一群小厮依次端上了嘉肴美馔摆放于各公子的檀木食桌上,顿时,百花香伴着珍馐之气侵满了整间屋子。
其中,蔬果黄绿、鸭禽鱼虾之上皆以新鲜花瓣作装点,而杯中美酒也是以各种娇花酿制而成的百花酒,馝馞醇香。
紧接着,便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两侧乐师鸣钟击磬,堂中舞姬水袖盈盈,身轻如燕跳着惊鸿舞,台下诸公子也跟着放歌纵酒、杯酒言欢,一同享受着此般绝妙。
待舞姬一舞而过,严文摆摆手示意其先退下,此时,屋中又归于平静,他拿过一册卷轴,双手拉开,似要宣告圣旨的太监般,清了清嗓子。
“咳咳!老夫,现在就来宣布第三环节诸位的得分,以及本届三名誉花使!”
说完一句话后,他又卖了个关子,沉默了好会儿,害得台下之人屏住呼吸,神情严肃:“哎呦!不要那么吓人的盯着老夫看嘛!”紧接着又老不正经地挑起嘴角,打趣道:“要不咱们来下个注呀!”
“严大人,别拿着逗趣了,诸位公子们都等着呢,快宣读吧!”一旁的刘润有些急了眼,朝他皱了皱眉。
“切,没意思。”他只得歪着脑袋又展开刚合上的卷轴,“第三轮,孙穹记二十分,白曲记五分,程敛记五分,……”
严文念了好一会,才将第三环节每人的得分念完,顿了顿许会后,宣读出了最为亢奋人心的内容:“据三轮分值而加,本届百花宴誉花使为:孙穹,叶修瑾,程敛。”
消息一出,台下安静了一会,却又立即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打破:“什么!本公子居然落选了!不会如此倒霉吧!”
这人捶胸拍桌,哀嚎而道,这般叫苦不堪,不用想都知道是哪位公子哥,肯定是咱们的唐钰小公子咯。
坐于他旁桌的江辞有些不厚道地笑了,搞得他身后的小丫头有些不解,偷偷戳了戳他的腰,侧过头小声问:“江辞,为什么唐公子没被选上那么难过呀?”
“嘘!乖乖吃你的东西就行,若不是严大人特许,你哪儿能来吃得上这顿上好佳肴,在这场合,莫要多言语。”
江辞拿起一个包子就往魏未嘴里塞,幸好,成功堵住了她的嘴。
虽是有些心疼唐钰,不过作为他最好的友伴,不来点火上浇油,多不够意思!这样才能体现出真感情嘛!
“唐钰,收收情绪,那么多人看着呢。”江辞凑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而戏谑而说:“回去什么时候办酒席,一定别忘了请我。”
“你!”江辞这副欠打的样子,就和前几个月之前嬉笑他的唐钰一样,只不过这下,气得唐钰一时间都哑了口。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命里有时终须有啊!这下终于到他笑话唐钰的份上了。
而就在此刻,一个身影站了起来,虽是瘦小身躯,却发出如洪钟之声:“严大人!晚辈不服孙穹,以他这种人,压根配不上誉花使的称号!”
此话出口,倒是引起严文趣味,从古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质疑过取得誉花使雅称之人,这叶小公子,乃为第一人。
“哦?叶公子,你说孙某不配此称号,这一点令孙某很是不解呀,试问叶公子,在下是哪儿配不上呢?”
面对叶修瑾这般叫嚣,孙穹非但无恼,反而是平静地端坐于下,摇晃着手中的一盏玲珑酒杯,微抬眉眼而问。
“这孙穹,大家都知他手段高明、心思慎密,于第一环节就把诸位当成手中棋子,虽我承认,第二环节的确是凭借他个人所力而得,可这第三环节,恐是又似第一环节般,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不然,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就拿下十两银子!”
“那叶公子,你这是在质疑刘大人的监察吗?”孙穹这人真是甚是聪明,将话题引向了刘润,这样一来,谅他叶修瑾在怎般胆儿大,也不敢直接质问刘润。
果不其然,此话令叶修瑾哑了口,只得深埋下头,紧握双拳,脸部的线条都显得冷硬。
可这会,怼天怼地的江怼怼却起身而道:“孙公子,莫不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上来就把刘大人拉出来当你的挡箭牌?”
“笑话!江辞,本公子怕不像你一样,做了更加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本是冷静的孙穹一听到江辞的声音,就恼得失了理智,将酒杯重重搁于桌板上,眼神盯上他身后之人。
“本公子做错了事,会承认,也愿意负罪,可不像你孙穹,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心思!从今上午到现在,有几个疑惑一直困扰于我心间,不知孙公子,能否为我一一解答?”
“荒唐!你一个都未参加之人,有什么资格来盘问我?”他气急败坏上了头,好似倾尽所力掩盖着什么。
看来呀,这顿百花宴席,注定是吃的不太平。
“孙公子,江辞虽是被老夫免去了资格,但这百花宴席,本就是大家畅所欲言的嘛,何必发那么大脾气,江辞,你问就是。”
“谢过严大人。”江辞微微侧身向严文道意,几步走出到孙穹跟前:“孙公子,今早你走后,我觉得苏念白、唐钰、叶修瑾三位公子这几日的遭遇有些过于奇怪,便私下找他们详细问了问,哪知,那位瘦黑的男子同时出现在他三人的历程中。苏念白误入的那家黑店时,其中那名打手就是那名瘦黑男子;唐钰被人围攻奚落时,领头的也是那名黑瘦男子;抢走叶修瑾十两银子的小贼,也是那名瘦黑男子,你说,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孙穹下意识吞咽了口沫,本抿作一条线的唇突嗤笑嗤笑而起:“江公子,你不去当捕快,真是屈才了,这瘦黑男子世间有千千万,你又是如何确认这三人皆为同一人的呢?再说,就算都为同一人,和本公子,又有何干系?”
江辞不禁一阵叹气,若是无凭无据,他会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吗?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双手挽起,转过身对着在座之人说:“本公子也很懊恼,天下怎会有如此愚笨的黑店老板娘,每次行动皆只派那名瘦黑男子去,她莫不是不知会被人抓把柄?这头脑究竟是怎的开黑店的?再说回来,那名瘦黑男子更是愚蠢,分明自己外貌特征过于‘出众’还不蒙面行事,是怕别人找不到他不成?毕竟不是谁都能有那般奇异的外貌的。”
“那……这又关本公子何事?”
江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捂着下巴深思了一会:“是呀,这又关孙公子何事呢?但那位长着一脸麻子的男子,可是认识你的呀,你说,这关你何事?”
“呸!你就是在血口喷人!他脸上分明没有麻子!”还没等江辞说完,孙穹就抢过了他的话,殊不知,在不经意间就将自己暴露的彻底。
就算心思再怎么缜密,布的局是有多深,终究会被自己所出卖的。
顿时,台下众人似揭开锅的蚂蚁,乱作一团,纷纷议论着,而上座的严文,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今晚这出“江公判案”。
第72章 百花宴(下)
若不是身边人的反应,孙穹都没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语塞,急促地喘着气。
“别那么紧张嘛,孙公子。”他搭上了孙穹的肩膀,又接着解释着:“他的确脸上没有麻子,而是下巴处长着一颗极为巨大的肉瘤,也因这颗肉瘤,大家都称呼他为瘤子。他是清岩城东野口那家黑店老板娘的男人,所以,老板娘才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他去做,可奈何这人虽有一身本事,却是个榆木脑袋,干坏事都不知要蒙面。啧啧,孙公子,你找帮手也得找个机灵些的呀,你看,这下穿帮了!”
“不……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只是他带人骂唐钰之时我偶尔路过……碰巧记住了他的样子!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本公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不信,不信你问刘大人!刘大人的寮鸟都监察着啊!”
孙穹嘴角的笑,再也提不起来了,只得再次将话题引到刘润。
这刘润也是真惨,今晚第二次被孙穹拿来当挡箭牌了。
经过江辞刚才那么一说,刘润也不由得怀疑起真相来了,可他的寮鸟监察从未失误过,蹙起剑眉道来:“据监察刘润的那只寮鸟所观,他的确未做出任何不轨之行为,那十两银子也是同他人交易所得的。”
可事实就在于,很多时候,眼前所见、耳中所闻都有可能欺骗你,将真相蒙蔽。
“刘大人,您知道为何孙穹第二环节能如此规规矩矩吗?其实就在于,他在探测您的寮鸟!晚辈猜测,他无意间发现,你所下指令的寮鸟,只会跟随您命令监察之人,于是便试了这招瞒天过海。”
“江辞!你……你信口雌黄!本公子怎么瞒天过海了,可有人能证实你所言!”
孙穹一步冲了上去,口中唾沫飞溅,伸出食指指向江辞,束于脑后的发都散落了些许下来。
“自有人能够证实!你说是吧,尤连?”
被唤名字的人默默从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挪步而出,深埋着头走到众人视野所及处,声音略带颤抖地说:“尤,尤连,参见严大人,刘大人。”
“尤连!你给我滚下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孙穹看见尤连后,神色大变,着急掩盖什么似地截住他的话,急忙转身吩咐身边人:“寻威!把他给我带下去!”
“哎,且慢,孙公子,老夫和刘大人都没发话,你着什么急?你叫尤连是吧?把你知道的统统一一道来,不得有半丝虚假!”
寻威刚拽上尤连的胳膊,就被严文呵斥住,在他的威慑下只得放开紧捏着他的手。
“禀告严大人、刘大人,小的是孙穹的随从,小的今日便要拆穿孙穹的阴谋谎言!”尤连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字字句句吐出了实情,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这一瞬间靠拢了过来。
“早于第二环节时,孙穹便发现寮鸟只会跟随刘大人所下令监察之人,对于我们这种下人,则是不会跟随监察的,便在出发前夜,嘱咐了寻威让他于下山后去寻人协办此事。之后,寻威从油头混混那儿打听到东野口那家黑店,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帮做,于是他便将此事写于纸上,回来后于屋内递交给了孙穹,孙穹便答允了寻威的法子,可……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由于身上仅有一两银子,而那家黑店的定银最少也得五两,便……便强行将小人先母留给小人的玉佩夺去!抵押给那黑店!而之后所发生的事,皆是因孙穹指使那家黑店所为!”
尤连一席话似火炮般打去,毫不留给旁人揣摩的机会,烽火燃尽了孙穹的避难所!
“不……不是这样的……”他散了魂般驼下了腰,眼神涣散地盯着摆放于严文桌侧方的誉花乌帽。
今夜,本是他受尽众人惊羡的日子,可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千算万算,最终却栽到了自己人手里,分明自己还未来得及享受众星捧月、还未说出口那些矜己自饰的话语。
“这不是真的……”孙穹拼命摇着头,试图反驳这一切,呼吸越喘越急促,呆滞地愣在原地。
严文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在他想接着询问时,孙穹突然冲到食桌旁,将一玉盘打碎,拿起其中尖锐无比的碎片一角,朝着尤连的方向冲去:“尤连,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走狗,你去死吧!”
“住手!”对于孙穹这个猝不及防的行为,众人都愣住了神,就在碎片快划到尤连脖颈时,一个身影从后跃上,抬腿一个飞踢,将他重重踹到一旁。
动手之人,此时一手还拿着一只鸡腿,嘴巴中的食物都仍未咀嚼完毕。
“咳……咳!你……你个恶女,竟敢对本公子出手!”孙穹趴在地上,捂着被踹的生疼的胸口处,朝着魏未啐了一口沫。
“孙穹,你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见事情暴露,就要杀人灭口吗!”
江辞见状,忙一把上去将魏未护在自己身后,痛骂着这心肠歹毒之人。
而这时,本还站在孙穹这一方的寻威见势不对,连忙倒戈相向,像只狗一样跪在地上趴到严文脚边:“严大人,刘大人,您们听我说,小的,小的也是受孙穹指使,他是我的主子,小人不敢不从啊!是他怕这三位公子实力高于他,才命令小的去让那黑店做歹事的,并且,那十两银子也是抢的叶公子的,根本不是他孙穹的!还有……包括上次……上次揭穿江公子一事,也是他指使我的!是他让我假以抓贼名号来揭穿江夫人的!两位大人,求求您们不要责罚于小的,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给您们跪下了!”
寻威奋力地将头叩于地,砸的砰砰作响,都砸破了头,渗出了血迹。
他这一举动,严文非但不领情,反而是更加气愤地伸出脚将他踢下台去。
“来人,把那家东野口黑店的人全给我叫来!今日,老夫定要审理清楚!”严文伸出大掌狠狠一拍桌,桌上之食皆覆盆而倾。
看来,今年的百花宴不仅环节内容前无所有,新颖奇特,就连百花宴席,也是相当独特。
这琼花也不赏了,明月也不望了,就连杯中酒,也不敢欢饮了。
好端端的一个美夜,成了审讯夜。
良久之后,黑店一伙人被刘润带了过来,这些人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才进来就吓的浑身打颤,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都道了出来。
他们的确是受孙穹指使,先是将苏念白一行人哄骗而来,抢走他们唯一的一两银子,断了他们这几日生路,又丢到清岩城最北边;紧接着又是让瘤子带着店里伙计找上唐钰,当众恶言讽刺,让他失了民心;最后,便是以吹灰之力,盗走了叶修瑾辛劳多日所得的十两银子,将其占为己有。
不得不说,这孙穹,手段甚是高明,只可惜这聪明,没用到正经处。
他其实本只想针对唐钰、叶修瑾两人,因为这二人是最为威胁他榜首之位的人。
奈何这苏念白,在他被严文清去了第一环节得分后,换着法子地来羞辱、讽刺他,所以也被他加入了此次针对名单中,足让他吃足了苦头。
且在对付这三人时,孙穹分别利用了他们的弱点和优势。
他深知苏念白贪图小便宜,便让黑店之人以“无需文银即可入住”的幌子将他招骗而来;而唐钰,则是性情易怒,在市集上当中辱骂他定会让他暴怒,失去众人之心;至于叶修瑾,神童的名号的确不假,小小年纪聪慧过人,孙穹早就料得到他定有法子拿下这十两银子,只需坐等收利便是。
此般一来,不仅除去了敌手,还稳固了自身位置。
可他却忘了一点,再周全的计划,再完美的措辞,也有不攻自破的时候。
更何况,他忘了最为致命的一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别说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他从未把尤连当人看,在他孙穹眼中,尤连不过就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劳役,一个下贱之人。
是给根骨头就摇尾巴的看门狗,是怎般鞭打都听话如初的忠犬。
可就因他夺走了尤连的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那根不值多少银两的玉佩,将他所布的局毁的彻底。
其实一开始,江辞在听三位公子的详细阐述后,是觉得此事和孙穹有干系,可又拿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
不过在百花宴席前几个时辰前,他家的小丫头在清扫后院时,碰巧发现了躲在那儿啜泣的尤连,上前去安慰了他一番,尤连也将先母遗物被夺走一事告知了她。
小丫头气不过,便急匆匆前来告诉了江辞,江辞听罢,觉得此事定有联系,私下再次找到尤连,从他口中将所有事情探的明白。
便有了今晚这一出好戏。
那一晚,似乎很长,又很短,只记得灯盏里的蜡烛添了又灭,灭了又添,台下众人啧嘴怒骂,碎了酒杯、灭了朦月。
曾是高傲不屑的孙穹,这次再也抬不起头来。
第73章 再见嬷嬷
时间如窗间过马,旋即而过,倒是走的极为快些,转眼间,江辞和魏未回到盛安已是半月有余了。
可这半月来,日子过得并不为舒适惬意,反倒是过得还比在清岩时要苦一些。
才回到江府当日,江辞和魏未便挨了江丞相的一顿罚,在屋门前跪了一整天。
在这几日中,这对苦命小夫妻则是再次被江丞相禁了足,并吩咐了府上侍卫严加看守,将二人看守的极严,严到就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来。
而生一青袍两人也是惨遭连坐,不仅被罢去了半月的工钱,还又新加了一份劳累苦活——喂马。
这匹马,就是之前在万宝楼花五百银两所买下的枣红马,魏未给它取了个名,唤作红红。
真是不知道这个丫头是对叠词有着多大的执着,无论是给猫还是给马,都要取这般通俗上口的俗名。
这不,天才蒙蒙亮,他们这两倒霉神仙就来到马厩给这匹祖宗喂食了。
好不容易将料豆、麦麸之类谷粒饲料混匀倒入马槽中,就被这匹该死的马扬起前蹄踏踢出去,马食皆被腾起,落满他二人一身。
“呸!”生一啐了一声,吐出落入嘴中的麦麸粒,面无表情地摘下头顶帽,抖了抖帽上食渣。这半月下来,他一身脾气都被这马磨灭了去。
也不知道天庭上驯天马的马官是怎受得了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脾气极臭的乖张马儿,改天回去了,一定要亲自登门造访取取经。
“祖宗,你成天在这撂蹄子是要作甚?知不知道我们给你弄这些马食并非容易之事?你再这般桀骜不驯,我们就饿死你!你别以为你青袍爷爷是在吓唬你!我说到做到!”
生一能忍,臭脾气的青袍可忍不了,还没见过如此猖狂的四蹄兽!便竖起指厉声呵斥着这匹马。
这红红说来也是极通灵性,好像生知青袍在骂它般,皱起鼻子,露出牙齿,撑大了鼻孔朝外吐着热气,嘴中发出“咴咴咴”的声音。
“青袍!小心!”
霍然间,那道木栅门就被刚劲有力的铁蹄踹断了一半,幸好身旁的生一反应的快,一把拉过了站在红红面前叉腰责骂的青袍,不然,这马蹄踹的可就是青袍的胸口了……
对于这突来的凶猛一踢,令青袍有些慌了神,左手抚上跳动地剧烈的胸口。
而这时,碰巧魏未溜了过来,看到眼前之景后,连忙小跑上前。
那匹枣红马一看到魏未,立马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样子,垂下一双极长的睫,扑闪着一双黑眸看着那被它一脚踢的稀巴烂的木栅。
“喂!你没搞错吧?方才分明是你要一脚踢死我,少夫人一来,你怎么就装起无辜了?”青袍和这马较起了真,回头朝魏未告起了状,“少夫人,这匹马顽劣的很,不仅糟蹋马食,还踢毁了木栅!”
“呼呼”那马儿见自己做的坏事被青袍都端了出来,只得朝着魏未低下了脑袋,弱弱吐出着气,惹得人格外怜惜。
“好啦,红红乖噢,魏未知道你知错啦,但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噢,生一和青袍是你的好友,要和他们好好相处噢!”
魏未学着平时江辞训自己时那苦口婆心的口吻,摸着红红头顶的鬃毛劝说着。
这马儿也是会撒娇的主儿,前蹄跪地歪着脑袋蹭着魏未,惹得青袍白了几眼这匹“绿茶马”。
二人不禁感叹:还真是撒娇女人最好命啊!
对的,你没看错,别看咱们的红红长得五大三粗的,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少女呢!正值芳龄年华,艳煞马群。
可就在此刻,江府门口突起了一阵打闹声,又由于饲马院距府口位置较近,所以这吵人的声音都钻进了几人的耳中。
这些打闹声,倒是吸引了魏未,她心中不免起了些疑惑,便放下了抚摸着红红的手,朝府口的位置走去了。毕竟,像她这个心智的孩童正是好奇心浓厚的时候。
生一和青袍不放心,也跟随着她一同而去,几步路后,便来到了门前,握着丹漆金钉铜环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
怪不得还未跨出步子前就觉得这尖锐的女音格外熟悉,原来,是“故人”又在门口作妖了。
只见那前些日子被江丞相赶出了门的宫中嬷嬷,此刻正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她不但没了往日那趾高气扬的神气模样,且衣衫褴褛,浑身皆着补丁粗布麻衣,一张脸更是憔悴,泛白的嘴唇和之前那张涂的红艳的唇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这是怎么回事?”青袍抢先一步过去,先问了看门的小厮。
小厮回过头看到了魏未后,忙弯下腰身行了个礼,又指着趴在地上啜泣的嬷嬷说:“禀少夫人,这嬷嬷早在您和少爷离家几天后就被老爷赶出了府,不过老爷对这毒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还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去别处谋生计。可今儿一早,这毒妇就跪在府前,硬是想再回到府中干事,求我们进去通报一声,可这老爷一早便去上朝了,夫人去白塔寺上香去了。小的们见时候还早,不想扰了您和少爷的清梦,就未前去禀告,本以为这毒妇会自己回去,可,可她反倒撒起泼来!”
嬷嬷听到小厮口中唤起了魏未,连忙抬起她苍老了许多的脸,一行泪伴着灰尘流下,支起身跪在地上爬到她脚前,伸出一手扯住她的衣摆,所触及处,都沾上了肮脏的泥。
“少夫人,之前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吃了熊心豹子胆做对您做出那般歹毒之事,老奴知错!老奴该死!求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让老奴回到府中做事吧!”
“滚滚滚!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脏了我们少夫人的衣裳你赔得起吗!”
其中一名脾气燥些的小厮上前拉住嬷嬷的胳膊,就要往后拽,而这嬷嬷发疯似地甩开小厮的手,又跪在地上爬到魏未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扇起了自己耳光,扇的脸颊猩红,嘴角都流出一行血。
魏未被嬷嬷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瞪着圆眼不知说什么好,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伙彪形大汉人,个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为首那人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刀疤。
一伙人拎着木棍就冲着地上的嬷嬷而来:“梁三娘!原来你跑这儿来了,害得我们好找啊,今儿我看你还能跑去哪儿,要不还钱,要不就拿命来抵吧!”
就在木棍快跃到嬷嬷额前时,魏未一个箭步夺过刀疤脸手中的木棍,摁住他的手腕反撇至背后,刀疤脸疼的龇牙咧嘴。
身后那群跟班见老大被一女流之辈欺负,举起手中木棍就朝魏未袭来:“兄弟们上!给这个女娃娃一点苦头吃!竟敢伤咱大哥!”
见状,生一、青袍以及门前的小厮们急忙冲上前,生怕这些歹人伤到魏未,可还没等他们出手,那道粉色身影就跃动而去,只闻腰间佩铃阵阵作响。
第74章 狐狸尾巴
待江辞从鹤鸣院赶到时,那群恶人已被魏未治的服服帖帖,互相搀扶着溜走了,走前还不忘落下句狠话。
“梁三娘,我们就再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还拿不出一百两银子,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小丫头蹙起鼻头,朝着一群人的背影比了个猪鼻子,刚想张口学歹人放狠话,就被江辞敲了敲脑袋。
魏未捂着头,缓缓抬起了眼,只见江辞摆出一副深闺怨妇的神情,怪不得忽然间都觉得周围起了一阵寒气。
“唔!江辞,你怎么来了……”
江辞的脸色依旧铁青,再加上他才刚爬下床就赶了过来,一蓬有些凌乱的发显得更为吓人:“果然,你起早的那天,准没好事,你给我好好交代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打架。”
“魏未打的都是坏人!这不算打架的!”面对江辞的质问,肉脸包用力摇晃着脑袋解释。
他还没来得及回魏未话,就被身后没眼见力的嬷嬷夺了去。
“少爷,少夫人,老奴给您二位贵人磕头了!求求您们救救老奴这条狗命吧!若……在三日后还还不上曲刀疤一百两银子,老奴定活不到第四日了!”
嬷嬷跪到江辞脚边,以同样的动作抱住江辞的大腿,可江辞不是那呆呆笨笨的小丫头,对于这种骨子里坏透了的人,无需容忍。
“来人,把她给我拖走,拖得远远的,不要在我们江府门前闹事,免得一会被人看了笑话!”
“是,少爷!”
江辞甩了一把衣袖,将手背于身后吩咐道小厮,小厮们不敢怠慢,几人连忙上前一人握住嬷嬷一只手、一只脚就要将她抬走。
“少夫人,少夫人,您救救老奴吧!老奴是替兄长偿还的债款,兄长已经悬梁自尽了,若老奴也死了,老奴家中八十岁的老娘就没人照顾了呀!”
“等一下!你们先将嬷嬷放下!”魏未听了嬷嬷一番话后,连忙上前阻止了小厮。
果不其然,这一招“上有八十岁老母”装可怜的法子到哪儿都管用,不知嬷嬷她是否也有着“下有三岁小儿”?装可怜佩全套的话,可能会更加有效一些哦。
“江辞,嬷嬷真的好可怜啊,我们就帮帮她吧。”魏未紧接着替嬷嬷说着话。
这嬷嬷见事有转机,倒是会见风使舵,才被小厮们放下,就一瘸一拐地跪倒在江辞魏未二人身前:“老奴绝不会白拿一分银子的,老奴愿意用自己下半辈子……”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还不够真挚,她又改口道:“噢不!老奴愿把自己这条狗命都给江家,只要有老奴能做的,老奴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般言语,嬷嬷都快把自己感动了,可依旧没打动的了江辞,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依旧是刻薄地冷:“梁三娘,你觉得你自己这条命,值本公子花这一百两吗?”
说完,他就要拉着魏未往府里走,可魏未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反而弯下腰将嬷嬷搀扶起,噘嘴而道:“江辞你太无情了!你不管嬷嬷,魏未管!”
刚扶起身,这嬷嬷就一个踉跄跌下去,魏未赶忙将她双手握紧,嬷嬷见自己的衣裳弄脏了眼前人的锦衣绣袍,边咳嗽边泪眼婆娑地道歉:“少夫人,对不起,老奴将您衣裳弄脏了,您快放开老奴吧,老奴身上脏得很,咳咳……”
是个明眼人都看出这嬷嬷是在假意演戏,可魏未缺根筋,不仅未有一丝怀疑,反而更加激起她内心的怜悯之情了,安慰了嬷嬷几句,就带着她走进了府。
身后的江辞不由得叹气,只得先顺从了他的小姑奶奶,便吩咐生一和青袍去打听打听嬷嬷方才所说是否属实,探一探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后又紧随回府,私下嘱咐了云香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魏未,免得这嬷嬷耍花样,再做出些对魏未不利的行为。
待江丞相和江夫人回府后,江辞便登时将该事禀告于二老,本想着借用家中长辈的威严能制服魏未,可没想到,这家伙这次铁了心要将嬷嬷收留,不仅私下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还让她在府中安排了些杂活。
家中有个不懂事的七岁小童,还真是件不省心的事,众人只得先允着她的小性子来。
好在这嬷嬷回府后,倒是规矩,做事也是勤快,真似脱胎换骨、洗心革面般,之前那副恶臭嘴脸不但没了去,还额外谦和朴诚。
而生一和青袍所打听来的事,也确如嬷嬷所言;云香盯着这些日中,嬷嬷也是本分老实,未有一丝不轨之举。
这般一来,江辞也算是放下了半颗心,也试着说服自己,或许这嬷嬷,真是悔过了。
直至一月后,魏慎的寿喜之日,江辞及他爹娘都随着魏未前去祝寿,云香、生一和青袍三人也所幸得到主子关照,便作为陪同一齐而去,整个偌大的江府,一时间都寂静了不少,而嬷嬷的狐狸尾巴,也终于露了出来。
她于家主走后,就从后门偷溜了出去,一路上极为小心谨慎,沿着小街小巷绕了许久的弯路,终于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孙府。
和司阍打过暗语后,便朝着孙府里院快步流星地走去,就算是多条蜿蜒草径、抄手游廊摆在面前,她也毫未犹豫,好似这条路已经走了几百次,甚是熟悉了解些。
片刻后,她来到一轩窗掩映的幽室前,正打算敲门时,却被屋内一阵低语所吸引了去,便凑着耳朵趴在门上偷听起来。
“穹儿,姑姑与你说过多少次!做事后,定要把证据抹杀的干净些,你看看你这次,捅出这般大的篓子!你可知,圣上听闻后有多恚忿?若不是姑姑我极力保你,你还能同如今这般悠哉日子?”
借着门缝狭条,勉强能看清屋内一角,正巧此时,说话的女子昂着头走过,大致能窥到她的身影。
一袭极为雍容华贵的盛服蹭在蜀锦地毯上,头佩的七尾凤簪随着身子的摇晃簇簇作响,一双丹唇更是涂抹的艳红,上挑的唇形勾勒出几分媚气。
此人不是别人,乃正是孙穹的姑姑,当今后宫三千佳丽中最受恩宠的怜贵妃——孙怜歌。
见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女主子回了娘家,嬷嬷别提有多欢悦,正打算敲门示意,又被屋中人续之的谈话吓僵了身。
“姑姑,都是江家那个江辞害的!他三番两次坏我好事,还把我当狗一样施舍可怜!”他的语气愈发低沉,眼底都泛起猩红,顿了顿声,嘴角浮上一丝冷意:“我,要,他,死!”
第75章 与我在一起
嬷嬷诧异地瞪大了双目,慌张着正打算快步离开时,却不慎绊到一颗石子,摔得个仰天朝地、四脚朝天。
“谁!”这般巨大的声响定然是惊扰了屋中人,孙穹急忙推开屋门,嬷嬷还来不及起身逃走,就被逮个正着。
“孙公子,是,是,老奴啊……老奴,老奴,前来向您禀告情况的。”
嬷嬷拍了拍身上灰,顾不得膝盖处擦伤的疼痛连忙站了起来,赔出谄媚的笑,极力掩盖着内心的恐慌。
从江府门前那出苦情戏开始,便都是孙穹和他爹安排给她的活,将她安排入府,则是为了将栽赃江维的字条藏于江府中。
嬷嬷当初答应这码子事,本只是想给自己谋利,图点银子,顺便借机报复江府之人。
可如今,变成了害人命的事,嬷嬷哪还有那个胆子再办下去,这一滩浑水再掺和下去,定是要将自己的小命都赔了进去。
可自个这双腿如此不听话,活生生是惹上了祸端。
“是谁在外头吵吵嚷嚷!”还没等孙穹回话,孙怜歌便先开了口,揽过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端起步子探出了身,见这窃听小贼居然是之前伺候自己的嬷嬷,不由得微微吃惊。
“三娘!没想到还能再见你!”她抬起手就要去环住嬷嬷的胳膊,可这嬷嬷却只被吓的再次跪地。
“老奴叩见怜贵妃!”
嬷嬷的全身都似被浸泡于冰窖中一般,颤抖个不停,浑身打起了哆嗦。
就算眼前之人是昔日主子,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何况自己还偷听了如此重大之事,保不准要落得个人头落地,铲草除根。
“三娘,怎么三年未见,与本宫这般疏远了?”孙怜歌带起嘴角,娇嗔道,紧接几步走到嬷嬷身边言:“快快起来,这屋外烈日炙烤晒得很,随本宫来屋里坐坐,好不容易本宫今儿得圣上恩准,回了趟娘家,来,咱们主仆二人呀,好好叙一叙。”
“是,娘娘。”
嬷嬷不敢不从,速即起身,弯下背脊抚着孙怜歌的玉手跨入了屋内。
这虽是已到铄石流金的七月,但空气中仍是杂着多丝燥热烦闷,可方才入这间屋,她就感到刺骨寒气传入了五脏六腑中,颤得心中一慌。
果不然,她都未来得及拍下衣摆处的余灰,身前那不人不鬼的孙穹就冷硬着嗓音从喉咙深处吐了一句话。
“刚才我们所言,你都听到了吧?”
“穹儿,你看你那副模样,都吓到三娘了,先下去梳洗梳洗吧,把发束一下,披头散发的哪有个公子样。”
孙穹向来听孙怜歌的话,见她发了话,鹰隼的眸子才暂时离开了嬷嬷,于鼻子重重哼出一声,便甩开门出了屋。
孙怜歌倒也不拖泥带水,在孙穹离开后,直接对着嬷嬷打开天窗说亮话。
“三娘,自打本宫十四岁入了那皇门城,你就服侍于我左右,如今一晃,十年都已过去了,本宫也从一个小小的秀女坐上了这贵妃之位,现在回想,这些年来,若是无你伴我左右,本宫许是已在这后宫之争中香消玉殒了。你的恩德,本宫都记在心里,不然也不会,赐你出宫安享晚年。方才本宫同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所谈之话,你也是听入了耳,本宫便也不瞒着你。这江辞,欺我侄儿、坏我孙家名声;这江维,更是在朝廷上处处与我兄长作对,若不是他们那几人,本宫早就坐上那皇后之位了!所以,这江家,必须得除!你若帮本宫,对于你跑去江家当教导嬷嬷的事,本宫也既往不咎了。”
她端起瓷杯中之水,轻抿一口,以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为狠毒的话。
嬷嬷压了压眼底翻滚的胆怯,咽了口沫,心底略微一颤,连忙扇起自己巴掌:“娘娘!是老奴该死,老奴前些日子被银子迷花了眼,这才会去江府做事,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哎,三娘,你莫要这样,这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本宫不是不知,不过如今你既然投靠了我孙家,心思就得收一收了,你可明白?”
这姿态高傲的女人,从未正眼打量过嬷嬷,却也足以震慑到她了。
嬷嬷为了保命,连忙肋肩谄笑、点头哈腰道:“是,娘娘,老奴明白!只要您吩咐老奴的事,老奴定竭尽所能去做!”
孙怜歌听罢,扬起嘴角,俯身贴上嬷嬷耳畔,绛唇一开一合朝她说了句私语。
嬷嬷一听,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发出了声。
而孙怜歌仍是笑着,笑的极为令人不安,她伸出食指放在唇瓣上。
“嘘!三娘,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娘娘……”
嬷嬷战战栗栗地允答着,刚站起身打算离去时,又被孙怜歌给叫住:“三娘,这有个包银子,赐你了。”
她谄笑接过孙怜歌扔来的那包银子,打开看了看,只见这沉甸甸的袋子中全是银闪闪的元宝,其中还杂着几块碎金子。
“谢娘娘!谢娘娘赏赐!”这包银两使她暂时将那份惶恐不安吞下了肚子,眼中皆倒映出元宝闪耀夺目的光泽。
可这屋中娇人猝而桀然一笑,终于将眼眸抬起正视嬷嬷。
“不用谢本宫,这不是本宫的银两,乃是本宫侄儿的那名唤寻威的随从的银两,不过那小厮早被下令乱棍打死了,银两留着,也是浪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就交予你咯,三娘,好好办事,别让我们失望啊。”
话罢,顿时嬷嬷吓的将钱袋扔到了地上,又怕被责罚,急忙低头拾了起来,可手分明在颤抖的不行。
她不敢再多停留下去,连忙辞过孙怜歌,几步路走出了这寒气逼人的院子;她也不敢再握着这包钱袋,就算她再怎么见钱眼开、噬钱如命,这死人钱,是万般不敢拿的,才出了孙府,就把这笔钱扔了,头也不回地朝孙怜歌交代她的地方走去。
孙府这边被阵阵寒气笼罩,可魏府那边,却是笙歌鼎沸、鼓乐齐鸣的一派欢喜场面。
就连一向垮着个脸的魏慎,也舒开了眉眼,给了众人一个有些僵硬、不自在的笑。
魏府的宴席不同于别家,用的是碟子端酒,吃的是大鱼大肉,就连助兴的方式都奇特一些,没有文人墨客那一套饮酒赋诗,只有舞刀弄枪耍花剑。
门厅宾客皆猜拳行令,觞酌痛饮,喝醉倒一片。
江辞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作为新姑爷,自是被众人寻乐子,喝得酒气染身,面色绯红,幸是最后以“不胜桮杓”为借口,得以开溜。
他摇摇晃晃地晃荡到了魏府后院,本是想找厕屋来着,一不小心,跑远了,可这时,头顶屋檐上忽传来甜糯的女声。
“江辞,你怎么知道魏未在这啊?来……我们一起……抓月亮!”她两颊红晕,眼神迷离,说话更是含含糊糊,说着就从屋檐琉璃瓦上站了起来,起身就要朝天际央够那轮盈月。
瞬时,江辞的酒劲都被这丫头给吓醒了,怪不得方才一直没见她人影,本以为是窜到哪儿玩去了,原来是跑这来了。
可,她是从哪儿摸来的酒呀!哪有七岁小孩子喝酒的!
“魏未!危险!快给我从上面下来!”
魏未不解,打了个酒嗝,左摇右晃地对着庭院中人说:“噢,魏未知道了,因为江辞笨笨,飞不上来,所以想要魏未下去接你上来,对不对?”
肉脸包自顾自地说着,压根不等江辞反驳,一个跃身纵下,环过江辞的腰,就将他带回了屋檐上。
等等……确定这不是女主拿了男主剧本?
待江辞双脚从空中落到了琉璃瓦上,他都没反应过来这短短的一刹那发生了何事,瞪圆了目看着身边人。
此刻的魏未,因饮了酒的缘故,面带粉黛,艳若桃花,显得有几分媚态。
但江辞还来不及再细细欣赏,魏未就拉起他的手要往天上蹦:“月亮……好圆啊!你说……它是什么味的,甜的还是酸的呀……快!我们一起抓月亮!”
脚劲大到琉璃瓦都滑落了几片掉下,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江辞为了魏未安危着想,一把拉住了发酒疯的小丫头。
嗯……当然,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毕竟他可不像这金刚不坏之身的肉脸包一样,有着一身好功夫,若真是摔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准闹,给我乖乖坐下,不然,以后就不给你买糕点吃了!”
江辞拿出了最好的杀手锏,魏未立马老实了,也不摘月亮了,乖乖坐了下来。
“从哪儿摸来的酒?”他看了一眼旁边摆着的酒壶,严声责问魏未,肉脸包磨磨唧唧了好会,才缓缓道来,“魏未,从厨房中寻到的,以为是什么好喝的酿汁便拿出来喝了,江辞不要生气!魏未……真不知道这是酒。”
见她倒是诚恳,江辞便也没再和她计较,手扶着头,躺了下来,凝望着这一轮看似很近实则很远的银月,魏未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躺在他身边。
“丫头,你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呀!有烤鱼仙童、鸡腿仙子,糕点仙人!”
“噗”江辞扑哧一笑,被她的童言无忌搞的没了办法,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
肚子都快笑疼时,他才停下,接着他又问出了另个问题:“丫头,与我在一起,你欢喜吗?”
“欢喜!”魏未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你愿,以后都同我在一起吗?”
“那当然!就算江辞不会爬树不会武功,有时凶巴巴,有时又傻呆呆,但魏未也最最最最最喜欢和江辞在一起了!”
喂!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呀?本公子都未嫌弃你,你反倒先嫌弃起我来了,谁更笨一点谁心里没数吗?
他虽心中这样想着,可嘴角的笑却依旧挂着,或许是因肉脸包那几个重复叠用的“最”字,让他心生愉快吧。
“我……”有些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了肚,他犹豫了好会,才鼓起了十分的勇气,猛地深吸一口气,道出了在心中沉默良久的话。
“笨蛋肉脸包,与你在一起,我也甚是欢喜,欢喜到见云见月见花草见树木时,想的都是你。”
江辞似小姑娘般,彻底羞红了脸,涨热都晕上了他的耳,忐忑又不安地等待着身旁姑娘的回话,可半晌,都不见身边有动静,于是,他便扭过头去张望了一番。
可哪知!这个丫头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睡着了!
不带这样玩的吧!本公子如此真情的话,你都能听睡着了?还有,你睡着了谁带本公子下去啊!本公子要如厕啊!
但就算江辞怎般推搡身边人,她都不做搭理,反而是翻了个身,接着美美地睡去了。
可怜我们江小公子,在屋檐上同他这不靠谱的夫人晒了一夜“月光浴”。
第76章 香菇炖鸡
翌日一早,是小厮们在屋檐上发现二人的。
昨夜一群人本以为他俩回屋睡觉去了,正偷着乐呵呢,便未前去打扰,可早上云香前去敲门时,才发现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慌了神,满院子地找,哪知,居然跑屋檐上去了!
两人下来后,还来不及抱怨被这瓦片硌了一夜腰酸背痛,就挨了自家阿爹的一顿敲。
“哎呦!”他俩异口同声地捂住脑袋哀嚎,而两位爹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都是吹胡子瞪眼装凶。
挨了一顿批后,他俩便被下人带回屋中去梳洗了一番,勉强算是看着精神了些,不过还是因昨夜的未休息好而在脸上添了两道黑眼圈。
随后,江丞相便同魏将军道别而过,一席人乘着香车宝马回江府去了。
而嬷嬷则是一早就恭候在府前了,见主子们回来了,连忙几步小跑上去抚过江夫人和魏未,脸上都因过于夸张的笑起了几层褶子:“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老奴天还未亮就在这恭候着您们几位了,您们舟车劳累,快进去歇着吧。”
“呵,从这儿去魏府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瞧嬷嬷说的,舟车劳累都用上了,莫不是嬷嬷觉得我们身子骨弱到那么短的路程都会伤了元气不成?”
这拍马屁呀,也得注意个用词准确,太过于夸张就不妙了,这下倒是好了,马屁没拍舒坦,还反害被马踢一脚。
“少爷呀,老奴怎敢这样想啊!您是误会老奴了!”嬷嬷急忙摆出一副抱屈衔冤的样子,对着江辞赔不是。
江辞不吃她这一招,只是从鼻中轻哼一声,双手挽上胳臂带着生一和青袍先行入了府。
“走吧,咱们也进去吧。”江夫人挽过魏未的手,于嬷嬷的搀扶下一齐跨入了府。
这几日,嬷嬷还是紧戴着那副伪善的面具,比往常日子更为谄媚了些,不仅使得府上之人对她都渐渐放下了防备,更是获得自由出入府邸的机会。
但她还是依旧未放松警惕,对凡事皆是慎小谨微,见时机还未彻底成熟,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直至今日,苍天赐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近日,正值梅雨时间,整日天色阴霾,阴雨绵绵,雾霭重重,彻彻夜夜都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屋檐的声响,好在不扰人清梦。
梅雨时节,蘑菇似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头,长得极为好些,而盛安城一带,又因气候、湿度等都十分适意菇类的生长,每年一到这时候,街上遍地都是摆摊吆喝贩卖蘑菇的小商小贩。
这日,江府中恰好买进一些上好的菇,个个长得是体圆齐正,菌伞肥厚,光是闻着那味,就勾人食欲,牵动肠胃。
正巧魏未吵着嚷着要吃香菇炖鸡有好些日子了,于是,今儿孙大厨便亲自下厨给这小馋猫煲一锅香喷美食。
孙大厨一早便起来忙活了,把他那几个小徒儿也一齐从被褥里揪了起来,几人虽是不悦,但也不敢不从师傅的话,毕竟之后还得从他这学厨艺。
可就在孙大厨才将辅料材食都放入鼎罐中慢炖时,外面突燃起一阵熊熊烈火。
“不好啦!不好啦!柴院走水啦!快救火呀!”
他连忙探出头一望,果然,距离东厨仅一墙之隔的柴院燃起了火,火势旺盛得将那片空都染成了土黄色。
“还愣着干嘛呀!快同师傅我一起去救火啊!”
“啊……是!师傅!”小徒儿们见这场面都有些愣住了神,最后还是被孙大厨的一顿锤头给晃过神来。
一行人急忙跑出厨房,拿起屋门前摆放的木桶,浸到水缸中舀起一桶子的水,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院。
而就当他们前脚刚走,嬷嬷就从屋后探出了半截身子,朝着众人的匆忙的身影露出一抹奸笑。
她左顾右盼仔细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确定了东厨内无人,才疾步走入厨房中,掀开盖着的锅顶。
顿然间,菇类的清香伴着肉质鲜美的酉禽炖至而成的扑鼻香气,充斥满屋中四角,都令嬷嬷忍不住贪婪一吸,但眼下不是馋嘴的时候,她身背更为重要的事。
嬷嬷从怀中掏出一三角状包裹的桑皮纸,几下便把它打开了来,兢兢战战地抖放入锅中。
白色粉末散入的一刹那间,随着翻滚的小气泡向四周侵去,无色无味,毫不留影。
她不敢在此地多留,将盖稳当扣上后,便疾步离开了东厨。
而柴院那边的火也扑灭了,幸是火源不大,除了烧坏了一些木柴外,没造成别的损失,不过这火起的极为奇怪些,在这梅雨季,阴沉多雨、闷热潮湿,木头潮湿不宜被点燃,这火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不过一群人见火势灭了,便也未去深究,且江丞相也只是嘱咐下人们将柴院堆积的柴火收拾管理好,免得再发生这种事,也未多加责骂,这莫名走水一事,也就这般过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魏未这个小馋猫,早早地就来到前厅饭桌前坐着等候了。
东厨的厨子们也不敢让主子候太久,加快了速度,麻溜地将美食一一出锅装盘,交给丫鬟们抬到了饭桌上。
“馋猫!爹娘都没动筷子呢!”
魏未等那一碗香菇炖鸡已等了好些日子了,见到刚出炉还窜着热气的这一碗上好的佳肴,不免得失了规矩,拿起筷子就要往里夹肉,可就在筷子快要触及白嫩鸡脯时,却被江辞重重伸手一拍,她只得缩回了手。
“哎呀,辞儿,此般凶作甚,都是一家人,无需在乎那么多规矩礼数。”江夫人蹙眉而道,后又转为温柔的眉眼,对着身边人盈笑:“未儿,饿坏了吧?快吃吧。”
“嗯!”得到了江夫人的允可,魏未似捣蒜般连连点头,随即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魏未都吃成了一副花猫模样,一旁的江辞不厚道地笑了笑,握起碗上静静躺着的筷,可刚夹到一块鸡肉,就被他爹严声呵责:“辞儿!这碗香菇炖鸡是特意为魏未做的,你瞎凑什么热闹,吃别的去!”
“不是吧爹!这有那么一大碗呢,孩儿吃一块不过分吧!哪有您们这有区别对待的呀!”
听到这话,魏未也停下了嘴中食,顺了顺喉咙将一块肉咽了下去说道:“对呀,江阿爹江阿娘,好吃的要大家一起吃才香呀!”
“未儿,你多吃些就是,这我们常吃,已是腻了。”江夫人微微起身,挽起云袖拿起汤勺舀了勺鸡汤至她碗中,“这汤很是鲜美,未儿你近些日子瘦了不少,多喝一些,补补身子。”
江辞有些不屑白了个眼,奈不住心中嘀咕:肉脸包这些日子来吃得好睡得好,面色红润的很,哪儿瘦了呀!瘦的是本公子好吧!
“娘!这可是……哎呦!”
他还来不及说出这些香菇乃是高价买回的野生菇,是普通人家都很难吃到的“山珍”时,就被他娘于桌下狠狠踩了一脚,憋回了口中话。
“那……那魏未就不客气啦!”见江夫人再次开了口,魏未只能“从命”,自然是将那一碗山珍美味全都收入了肚,碗底干净的可映出人影。
饭后,魏未便辞过二老,跑院子中玩去了,又是追蝴蝶又是给小猪戴红丝,好不趣味。
但小猪哪儿会心甘情愿随着她的小性子来打扮自己呀,扭着肥圆的身子溜了开来,魏未随即小跑去追。
于追赶的路上,她一不留神脚底一滑,跌到花丛中,惹了一身泥,成了个小泥人,只得被云香拉去乖乖沐浴。
可没过多久,云香就哭喊着奔到了鹤鸣院,眼中之泪都将她的脸蛋哭花了。
“少爷……不好了……小姐她……昏迷了!”
第77章 被人下毒
江辞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顾不上身后云香的哭喊,似箭般疾驰向浴堂。
“魏未!”他歇斯底里地高喊道,一脚踢开了浴堂的屋门。
早在云香出去时,她就已替魏未穿上了衣,魏未此时,就似睡着了般,歪着脑袋侧躺于美人靠上,只是一头湿漉的发紧贴在脸上,额间氲起细密水珠,分不清是水珠还是冷汗。
江辞随手拿过搁放在屏风上的长袍,将魏未紧紧裹住,一把抱起朝鹤鸣院跑去,而就在他赶回去的路上,恰巧遇到哭成泪人的云香奔来的云香。
“云香,别哭了,快去找生一他们,让他们骑着红红去鸿医堂将张大夫请来!”他虽说是喘得急切,但话语间却格外镇定。
“是,少爷。”云香吸了吸鼻子,用手擦拭去了眼中泪,允诺完后便立即小跑前去马厩找生一和青袍了。
要说这红红,也是格外通灵,好似知道魏未遭了事般,一改往常臭脾气,竟乖乖让青袍上马,这换作平日,都不可能让青袍走进半寸,更别提骑它了!
这时候也是赶得巧,青袍骑着红红赶到鸿医堂时,恰逢张大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若是来晚一步,可就得跑他家寻他了。
“张大夫,快带上药箱和我走!”
“哎,你是谁家的小厮啊,发生何事了?”
“哎呀!张大夫,快拿上您的出诊箱和我走吧,人命关天啊!”青袍侧身纵跃下马,拉着张大夫就往鸿医堂里拽,“张大夫,是这个箱子吗?”
“是……”
青袍经不住张大夫那磨蹭的性子,索性直接替他拿上药箱,又拽着他的胳膊出了堂,不由他发问,直接将他拉上了马。
“张大夫,您可搂好了,别摔着了!”
“哎!咱要去哪……啊!”
青袍拿起马鞭抽了一下马屁,红红拱起两个前蹄高鸣一声,便四脚接替踏着积水瓦地奔驰而去。
这速度快得张大夫险些被甩了出去,嘴中话都没说完,就被一阵刺耳的尖叫盖过了。
此时,又下起了绵绵小雨,但因马奔速度极快,小雨都变成倾斜的尖刀,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地刮到脸上,泥点子也溅上了皮屦。
一阵快马加鞭后,青袍带着张大夫终是赶到了江府,张大夫那小体格哪儿经得住这般折腾,才下马,就跑到一旁呕去了。
“呕……哎!小老儿……还没吐完呢……呕!”
“憋回去!”
青袍驳回了张大夫的请求,拽着他胳膊直径奔鹤鸣院去,几乎是以小跑的步伐赶到,不容他喘一口气,就将他拉入了门:“少爷!我把张大夫给您带来了!”
“呃,老爷,夫人,小的失礼了。”他猛然一声砸开了屋门后才发现,原来江丞相和江夫人也在屋内,连忙埋头道歉,幸亏他二老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明白青袍这般鲁莽也是担忧魏未,便没去和他计较。
“无妨,青袍,有劳你了。”江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眼神急切地对上张大夫:“张大夫,您快来看看吧,本相的儿媳不知怎的,昏迷不醒,浑身发抖。”
张大夫点了点头示意,几步走到床榻旁,端详起榻上之人,良久后,他不由得眉头紧锁,长吁而叹:“江公子,少夫人可是食了什么东西?依小的面诊来看,少夫人唇色发紫,面色苍白,手足震颤、身体抽搐的这些症状,极有可能是中毒。”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可怜的未儿呦!”身后的江夫人一听到“中毒”二字,泪腺就崩裂了般,流个不止,江辞只得先嘱咐青袍将他二老送回屋去,生怕之后张大夫再说出什么词吓到他那玻璃心的娘亲。
待屋内归于平静后,他才极力掩盖着眸中眼花,稳定心绪向张大夫道出:“张大夫,我夫人一个时辰前食了一碗香菇炖鸡,虽说那菇为山间野菇,但并非是毒菇呀!再说,我们府上食用这味菇已有些许年头了,可从未听闻有谁中毒的。”
“江公子,府上可还留有该味菇?麻烦拿来给小的一看,顺便吩咐厨子,将这菇同几块生姜一起用沸水煮,观察该姜块呈色。”
“府中尚存有,我这就吩咐下去。”张大夫话音尚落,他便立即转身对云香嘱咐道。
这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回过头时,张大夫已经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插入到魏未的体内了。
若是一般的银针仅能试出含有石硫黄的物是否有毒,如,试毒砒霜,可张大夫这根银针是祖传下来的至宝,可试百毒。
他手法起落的快,银针入体没一会,他就扭着针头拔出,将其放到曳动的烛火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此针自尾部着起一抹黑的发紫的颜色,直窜到针顶。
张大夫这一端看,不禁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嘴角下压哀声而道:“哎,江公子,少夫人的确是中了毒,且此毒极为烈性,您确定少夫人真的只是食用了香菇吗?”他顿了顿声,声音低微下来,补充道:“少夫人这次所中之毒,比上次的蛇毒还更为剧烈。”
江辞一听,顿时错愕失神,有些站不住脚,只得连忙扶住桌沿,手指不自然地瞬间收缩,他抬头望了望床榻上颤抖的小人儿,整理好失措的情绪:“张大夫,这,可否医治……”
张大夫不同于第一次时那副果决,只得连连摇头叹气,而这时,云香跑入了屋。
“少爷,张大夫,这菇云香给您们拿来了,还有,同菇一起沸煮的生姜未变色。”云香大口大口喘着气,但顾不得耽搁,忙将手中所握之物递交给张大夫。
他谨慎接过,将菇转动左右转动着端详一番后,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皱眉蹙眼地对江辞说:“江公子,从这菇的色泽、形状、气味上来判断,不像是毒菇,且刚您府上的下人也说了,此物同生姜沸煮时也未变色,所以,小老儿能确定,这毒的确不是出自于香菇本身。”紧接,他仿佛又想起了何事,连忙追问:“江公子,少夫人今晚食用的那碗香菇炖鸡是否有剩余?或是,此碗是否还未被清洗?”
“张大夫,那碗香菇炖鸡已被我夫人都喝下了,碗也早被下人清洗了,您突然问这个……莫不是?”
江辞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接下往下想,只觉得浑身被寒气侵满。
见他已是猜测到了,张大夫便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对的,江公子,原本小老儿误以为少夫人是因食用毒菇而中毒的,可根据这种种事实所证,其实,少夫人是人下了毒。”
第78章 骂醒
云香一听,如同断了线的玉珠般,瘫坐于地,眼中的泪都似被冰封住般,只悬挂于脸颊,不敢滴落于身。
“云香,你先回去,此事不要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免得他们担心。”
“不……不,少爷,云香不走,云香要看着小姐平安无事!”
“来人,把云香带回屋中去!”
“不,少爷!您不要赶云香走,让云香留在小姐身边吧!”
最终,云香还是被门外的小厮拉了出去,而江辞,自始至终都是背着手背对着她,身姿站的笔直,声音淡的没有一点别的情感。
但无人看见,他紧握的拳已是将自己柔软的掌心刻出了深深的印痕。
而就在此刻,魏未突一阵狂咳,从嘴中吐出一抹猩红的血,溅到了同样喜红的被褥上。
“肉脸包,你怎么了!张大夫,您快看看,我夫人她究竟怎么回事!”看到那抹红的刺眼的血后,江辞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他几乎是跪在来到她的床边的,似失了智的野兽般,紧紧捏住张大夫的手腕,生怕一松,这救命的稻草都会飞走了。
“江公子,您冷静些,待老夫好好为少夫人诊断一番,您先别着急。”
“是,是,好,好,有劳您。”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过于莽撞了,连忙松开了捏住张大夫的手,磕磕绊绊地说着离开了床,走到桌前,颤抖地抬起茶杯往肚里灌水,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
屋中恢复了静谧,只留有各种仪器摆弄的声响,可江辞从未如此害怕过,就如同屋外这越下越大的雨,他的心也越发不能够平静。
良久后,张大夫走到了他的面前,却未直接开口,而是等着他的目光渐渐抬起,对上自己的眼时,才说出了实情。
“江公子,恐怕……恐怕少夫人中的是西域的一种奇毒——蚀骨散,这味毒,小老儿也只是在儿时见先父诊断过患此毒的一个病患,不然都不知天下竟还有此般残忍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压根不能被人发觉,且发作极快,只需几个时辰便可诱发,毒发后,中毒者先是会陷入昏迷、沉睡,紧接浑身抽搐、啼血,最后侵入五脏六腑,中毒身亡。”
江辞听后,手中的茶杯愣在了半空,他咽了一口沫,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此毒,世间无解。”
虽说张大夫很想点头,但他的医德不容许他蒙骗医患,他恨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做不成别人口中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分明她才是及笄的年华,还有那么多大好时光、山河岁月等着她去赏、去享,可最终,只得落得个香消玉损的结果。
“还有……多少时日。”
江辞出乎意料的冷静,反而使张大夫泣不成声,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在原地哭了好会,老泪纵横,费了好久的功夫,才稍微冷静下来,将实话道出。
“江公子……身患此毒者……活不过三日……且所患之人多数是奈不住身中如同刀刮的疼痛……活活疼死的!”
“可有什么,能止痛的药方?”他还是冷静的过头,没有痛哭流涕的哀嚎,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冷至极的平静。
“有!有!小老儿……这就给您去堂里拿来。”张大夫颤抖着身子说完,便一边抹着泪,一边疾步走出了屋。
而屋中的江辞,只是托门口下人唤来了生一和青袍,面无一点神色。
生一青袍一听,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本以为是要叫他俩去抓什么药方来救治魏未,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番话。
“生一,青袍,你俩去魏府和魏未的亲人们说一声,让他们来见见这丫头吧。”
江辞这张无欲无求的脸,和说出的这副隐晦难懂的话,彻底让二人脸上的笑灭了下去。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生一的质问,江辞只是抿起嘴苦笑一声,瞬间,瘫倒在地,心绪犹如洪水泛滥,哽咽难鸣。
“什么意思!我也想问老天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魏未?这毒,分明是朝我们江家来的,该死的人,是我啊!可为什么要让这个笨丫头来承受!更何况,张大夫说了,她最多只有三日了,且此毒世间无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眼下,我还能怎么办!”
他重重地握起拳一下接一下捶着自己的胸脯,似失了神智的疯子,而青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唯独生一,脸上只有毅然决然的斗气:“江辞!你给我站起来!我不管你是丞相的儿子还是天王老子的儿子,如今,你的身份就是魏未的夫君!是她朝朝暮暮想念的人,是她最想依靠的人!她可以为了你跑郊野去寻一只蛐蛐,可以为了你在严文屋门前下跪整夜,只为求得严文对你的宽恕,她一个心智七岁的孩童,都可以为了你做那么多,可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你就要放弃她了?是吗!”
生一已经将那些狗屁的主仆关系抛之脑后,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不甘和愤怒,他一把将江辞从地上拎起,说出了这些他压根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在郁花山的时候,魏未经常背地里偷着问他和青袍,自己要怎么做,才不会给江辞丢脸,要怎么做,才能更像一个江府的少夫人该有的样子。
亦是在严文惩罚江辞和他们干苦力的那段时间,他和青袍同魏未被安排接着打扫后院时,魏未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不由得遭到他的质疑后,她才将下跪的实情道出,且千般嘱咐拜托他不要将此事告诉江辞。
这些场景如流水般从生一的脑中穿过,他禁不住怒从心起,捏住江辞衣领的手愈发用劲,几乎是以逼问的口吻斥责:“你就不可以为她勇敢一些吗!”
“生一,生一!你冷静些,快放开少爷!”一旁的青袍见状不对,急忙从地上坐起跑上前拉架,可反却被江辞一把推开,“青袍!你不用管我们,你就让他骂我吧,这样我才能舒服一些。”
他已是崩溃了,看不清脸上挂着的究竟是笑还是哭,没有了昔日那副雄姿英发的模样,剩下的,仅有颓靡。
“江辞!我真看不起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生一才不会让江辞如了愿,他猛然松开握着他的手,就带着青袍离开了屋。
而江辞也似脱了线的纸鸢般,顺着床架滑落跌坐于地。
瞬间,忽起的寒气张牙舞爪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不由得他有丝毫抵抗,他只得将身子蜷缩起,同窗外那场下的瓢泼的大雨一起呜咽叹哭。
“生一!你脑子是被红红踢了吗?魏未如今病重危在旦夕,江辞肯定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担心的要少,可你还如此指责于他!”
出了屋门后,生一气冲冲地走到极快,将青袍远远甩在身后,青袍只能快步追上他,在他耳边责说。
他听后,终是停住了脚步,但那张愤愤不平的脸上的怒火还是未消去:“就算是如此,他就要置魏未于不顾了吗?就放任她生死了吗!这不是无情无义又是什么!”
可没想到,自己刚说完,一个身影就从游廊的末端出现在了眼前。
倾盆的大雨已是打湿了他的衣襟,束着的发散落了些许贴在脸庞上,他缓缓抬起头,眼眸接连闪烁几下,道出一句话。
“这个结果,我不服,我也不认,不到最后一刹那,我决不放弃!”
第79章 初吻
闻声,二人齐转身看向身后,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被生一骂的狗血淋头的江辞。
虽说此时的他看起来更为狼狈了些,浑身上下皆已湿透,水滴顺着衣摆滴落于脚下,形成一滩不大不小的水圈,但目光却燃起不容置疑的坚韧斗志。
“少爷……”青袍见到江辞这样,不免得心生担忧,“你都湿透了,我给你去烧壶热水洗洗吧,若你染了伤寒,可就不妙了。”
“无妨,丫头的时间耗不起,还有劳你们照顾她了。”江辞疾步走上前,拍了拍青袍的肩膀,又看向一旁还在怄气的生一,举起的手悬在空中犹豫了一会,才重重拍上,“谢谢你,生一,让我知道这笨丫头竟然私下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如今,该换我为她做些什么了。”
“少……少爷,这天都黑了!”生一将心中话放在舌腔里吞吐了好会,见江辞的身影就快要离开自己视野所及处时,才鼓足气道出了对他的担忧。
“无事。”说完,江辞便甩着袖袍毅然决然地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他不顾府上小厮的劝阻,执意骑着红红迎着暴雨出了府,把盛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都依次敲了个遍,可结果却仍是不尽人意。
且不说这一路下来吃了多少闭门羹,只要能为魏未获得一丝生机,就算是让他跪下,他亦是心甘情愿的。
可问题就在于,压根无几人知晓这蚀骨散究竟为何物炼制而成,更别提有谁能够医治的了。
随着天边雨的逐停,云笼稀月拨开了薄纱,月光零零散散打映到地面积水上,倒映出焦虑的一人一马的身影。
亦是子时之夜了,见时候太晚,江辞只得无奈回了府,这满腔的热血都被浇灭了一大半,可当他再次看见魏未那张无了血色的脸时,眉头不禁紧锁,重燃起浑身斗志。
就算江辞努力隐瞒,却也没能瞒住他的爹娘,江夫人已是哭晕了过去,幸是开了几味安神方子喝了下去后无所大碍,此时正被江丞相照料着。
而魏未只有三日活期的事,也在江府上下传了开,不少丫鬟小厮听后都跑来鹤鸣院中守着,皆是泣不成声,甚至还有不少小厮为了魏未,自约跪在庭院中求神叩首。
江辞眼看此景,心底又泛起一阵苦楚,牵扯着浑身肌体撕裂疼痛,他努力收起眼底的情绪,朝门前候着的丫鬟小厮摆摆手,把他们招呼了回去。
这时,鹤鸣院又回归了昔日的寂静,可就是这种静,静的令人害怕。
他轻声轻脚进了屋,嚓了嚓火折子,用手护着那抹微弱的火光点燃了灯盏。
随后,他又坐到魏未的床榻边,紧紧拽住了她的手,平日里最为热乎的一双小肉手,如今却冰凉的彻骨。
“肉脸包,江辞知道你怕黑,这不,给你点了灯,这下还怕吗?”江辞边在她耳边低语,边用手拿过白布巾浸泡于一旁的洗盆盥中,后拎起拧干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魏未已服用了张大夫所开的止痛药,颤抖虽是有所减缓,可仍是紧蹙着眉头。
“笨蛋,怎么我同你说话,都不回应我了?小心没收你的小糕点噢!”江辞拿出了对付魏未的杀手锏,可小人儿还是紧闭着眼,一言不发。他的眼也不受控制般,不自觉划出了几滴泪,却又怕被他的小丫头笑话,笑着抹去滚烫的泪珠。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笑得极为开心,捏了捏魏未的脸,戏谑而道:“笨蛋,你再不醒,我可要占你便宜了,你听到没?”
“呐,我都给你那么多时间了,你还贪睡,那你不要怪我了。”
江辞放开了捏她脸的手,奋力勾起一丝强颜欢笑,缓缓压下了身子,伴着急促的呼吸贴上了她的唇。
本应是柔软甜蜜的唇,此刻只存有中药的苦涩。
在吻上她的唇的那一刻,江辞眼眶中不禁滑落炙热的泪,漾到了她冰冷的唇上。
良久,他才俯起头离开她的唇瓣:“喂,姓魏的,不带你这样玩的,我都亲你了,你为什么还能睡的那么香啊!你再不醒,我就要娶上七八个小妾,和他们生一群孩子,还要把你的零嘴都抢走,拿去分我孩儿吃,你怕不怕了?”
可魏未仍是闭着双眸,手端正地摆放于被上,是一副江辞从未见过的娴静淑女模样。
“肉脸包,算你赢了,我输了,我玩木头人玩不过你。”
紧接着,江辞笑着收了收心中哀伤,双手捧住她的手,望着她沉睡的面孔道出了一席话:“上一次同你诉讼我心中意,你就睡着了,怎么这次你也要睡着?我可不管你咯,你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本公子可不说第三遍。”
续而,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羞红的脸:“在同叶小公子辞别时,我询问了他关于那个月老祠的事,他告诉我,那是他们清岩极为灵验的一座庙宇,在每年暮秋之时,都会举办盛大的庆日,凡是一同前去祭拜的男女,此生都会受到月下老人的庇佑,琴瑟调和,白头到老。待你醒来,我们一同前去,你看可好?那时的枫叶应是极为好看些,也是正值鲈鱼肥美之际,我都打算好了,届时,你于屋外玩,我于屋内给你炖鱼。待你玩够了,咱们就回家,陪着家中老人一起备迎新春,你说,这样如何?我的江夫人。”
这一夜,鹤鸣院始终是明亮着的,江辞的手,也从未松开过魏未,他同她道将来,道自己儿时的糗事,道日后孩儿的名字,不知不觉,已到黄鸡唱晓之时。
天一亮,江辞又急匆匆起身赶往附近的小城,寻找大夫,而府上的诸人也三两成群地赶往别的地方寻找,且于盛安城中广贴告示,以极高的赏金寻求名医。
可两天下来,仍是徒劳无功。病床上的魏未,亦是日渐衰弱,吐血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甚至有一次严重到吐满了半个盆盥,皆为骇人的黑紫色。
“张大夫……我夫人她,还有几个时辰……”
这最不忍问出口的话,江辞还是说了出,情绪很稳定,稳定到张大夫都不敢直接用言语道出,而是颤抖地伸出了一个巴掌,压下去两根指头。
“三个时辰,够了,谢谢您,张大夫,这几日来您费心了,您已经很大程度上降低我夫人的疼痛了。”
“江公子,您可别这么说,是小老儿无能,白学了这一世的医术,到头来,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张大夫话还没说完,泪儿先盈满眶,扶额而泣。
可江辞依旧是镇静自若,拍了拍张大夫的胳膊,柔声言:“您莫这样责备自己,您上次救过我夫人一命,我还未来得及感谢您,事到如今,亦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您这几日也是很累了,为给我夫人研磨药粉,都没怎么合眼,您先回去吧。”
张大夫只得抹着泪先行离开了府,在他刚离开后不久,江辞就唤来了门前小厮,冷淡淡说道:“去魏府告知夫人爹娘,让,他们前来,见夫人最后一面。”
“是……公子。”小厮啜泣着低下头允诺道,便立刻小跑出了院。
独留江辞一人,坐在魏未的床榻前,面无神色地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孔。
于众人所看不见处,啼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