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云起归来
余暴富这个从来不信书信的人，看到手中所书也抖了起来，“老子个天呐！东塔全动了？！”
“是啊老板！那船有多少千艘根本数不过来啊！紫霞也是一片混乱，我们城中的财物可如何是好啊！”
余暴富黠然一笑，眼睛眯成两颗扁豆，“那十几大车没白拉，现在这栖霞嘛，最安全的就是这暗岭喽！”
侍者双眼一亮，“老板高见！小的五体投地啊！”
“滚滚滚！”余暴富把他轰走，随后冷汗涔涔，心说这一步选得生死攸关，若非如此，这偌大基业谁也保不了。最重要的是，他做梦也不敢想，就只“古扬”两个字传出去，整个东塔就能劲往一处使，话说那小子在赌场里可不是这样的啊！
余暴富擦了擦汗，立马把那些无尽海赌徒的供词整理好，准备给古扬献去。
……
另一处石室里，与宁江妍同来的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摘下了黑帽。
此人乃是宁江妍的父亲宁泰来，当今的宁氏家主，也是栖霞的几个顶尖富豪之一。
“父亲，现在东塔都惟古扬是瞻，配方的事究竟该怎么办？”
“配方在我们手中，只要握住此物，不管古扬有多大的动静，最终都需要我们，没有这个配方，古扬再花十年也参不破深海魔漩！”
“可我宁氏终究是栖霞一族，这等形势交出配方以获取古扬的信任，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不行！”宁泰来严辞道，“那古扬还不稳，此间万舰难比西环千舰，他与古卓必有一场博弈，在那之后才是我们的选择之时！”
“父亲，古扬比当年更深切可怖，万一有一天他不需要这些配方，我宁氏就太被动了啊！”
宁泰来冷目道：“即便他可以捭阖天地，但配方与智思无关，等下去，一直等到真正明朗的时候！”
“父亲，以现在东塔的人心向背，固守下去未必是好事啊！”
“住口！别把自己抬得太高，比配方更重要的，是深海魔漩的位置！他古老七破不了这一步，配方便可以一直等下去！”
……
最大石室中，古扬、古抑、石之介、武天煦四人静坐。
“老七，现在人们都向暗岭涌来，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是古卉传出去的话。”石之介道。
古抑道：“小七，我觉得当前局面还是要控制一下，这么下去，古卓迟早会认定是你回来了，届时强舰抵来，无尽海便要坐收渔利了。”
古扬却道：“我倒是希望古卓前来，如果把栖霞变成无尽海的中枢，他便一定会来。”
古抑皱眉道：“这怎么可能？栖霞是何等的形势？人人都成了你的天镜军，如何成为无尽海的中枢？”
“可如果，这些人恰恰是觉察到了这里有无尽海的重要人物才聚拢而来呢？这样也完全说得通。”
古抑三人都是懵懵怔怔，“那是何等重要人物？洪鹤？”
“洪鹤不行，但他应该可以牵个线。”
“那是要牵谁而来呢？”
古扬站起身来，“这恐怕要再去会会洪鹤了。”
可就在古扬起身的刹那，石室的门口，一个肩头立着重柄、黑衣黑目的人现出身来。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云起立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站在那里干巴巴说道：“师弟，古卓有与无尽海联手的意向，深海魔漩是他和无尽海共同的噩梦。古卓急需见到一个人，如果你能把他请到栖霞，古卓一定会赴约。”
“师兄，你说的是何人？”
“无尽海三王座之一，惟一的女王，瀚海王洪舞霄。”
洪舞霄，这个人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
“古卓想和洪舞霄达成盟定，但洪舞霄不赴西环，古卓也不知她的所在，洪鹤即是洪舞霄之子，只有通过洪鹤，她才有可能来到栖霞。而你归来这个消息，释放之人必与深海魔漩有关，古卓对深海魔漩已经失去耐心，这一步是极大的催化。”
古扬点着头，目光突然锁定在云起的肩头，“师兄，你受伤了？”
“没有大碍。”云起面无表情，“师弟，还有一事你要早做打算，深海魔漩只是一种手段，对于一股成熟的力量来说，单靠这种东西是难以成事的，我猜想深海魔漩的背后才是这支力量最可怕的地方。”
古扬沉目道：“多谢师兄，云生心里有数了。”
云起不再多言，大步踏起，转瞬便消失了身影。
“这都能打听到，高手就是高手啊。”石之介叹了一声。
云起这番话之后，三人立时也都明了了，如果洪舞霄真的能来栖霞，便可以把这里打造成无尽海的要地，眼前的景象便真的可以成为一种误导，把各岛势力变成围击无尽海的力量。那一面面天镜大旗，也就成了人们对无尽海的驱离之愿。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这瀚海王驾临栖霞。
再次来到洪鹤面前，事情远比之前利落。
“无尽海和西海的事，都是后面的事，当下最重要的是深海魔漩，古卓肯来栖霞见瀚海王，必是盟定之心已坚。”
洪鹤对古扬已经完全失去信任，但今时之言，言及瀚海王，对洪鹤来说这比上次深刻了太多。
“无尽海和西海保持和平之盟，便是对深海魔漩最大的挑战，最按捺不住的也必然是它。古某不止有深海魔漩的位置，还有它的配方，甚至还有操动深海魔漩的人，西海和无尽海达成一致之时，便是深海魔漩灭亡之日。”
“古扬，说实话，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么锋利的嘴。”
“抬举了。”古扬笑了笑，“古某这点力量，洪先生看得明白，不如就在栖霞摆个场子，让古卓和瀚海王好好谈谈？”
洪鹤嗤笑出来，“你哪来的信心，能让古卓来到栖霞？”
“不瞒你说，我回来的事整个西海都传遍了。”
哈哈哈哈！洪鹤笑得不能自抑，“所以你是说，古卓在知道你古老七回来的前提下，还能镇定自若来到栖霞？”
“洪先生，古卓能登上西海大帝，你真的以为他抹不掉这些？换做是你，你又会相信我古扬真的回来了？此间难道不是另一股势力的催发吗？”
洪鹤眯了眯眼，“古扬，你就不怕古卓死在半路啊。”
“他若死在半路，那真是大快人心，可惜这很难实现。”
“为何？”
“因为古卓的背后还有玦王、璃王，还有西环各路的霸主啊！只有实力的消减，才会离胜利越来越近，不是吗？”
洪鹤定了定神，不得不说，眼前此人对无尽海的思量极是明晰，但他这样的人任何言语都会让人不安定。但又一点又毋庸置疑，无尽海和西海一旦平和，当真是有些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
第362章 单舟赴栖霞
西海这盘乱局，身陷其中的人越走越是低迷，形成了一个整环的“敌不动我不动”。但各方都不想再等下去，对西海帝国来说，无尽海和深海魔漩是枕边的两根巨刺，觊觎之心人尽皆知。而对无尽海来说，久居西海无定，每天都是危机四伏。
还有那暗中窥睨的势力，西海越是安定，距离他们的所图便越远。
所以，当栖霞的两封信飞出的时候，西海和无尽海都迎来了一个突破的机会。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封信的口径全然不同，写于瀚海王的是洪鹤的口吻，传到沉璧的则是瀚海王的口吻。
对古卓来说，如果瀚海王在栖霞，那便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尤其是在深海魔漩放出古扬归来这等消息后，让人觉得那暗中的势力蠢蠢欲动了。
本以为凭借古卓对古扬的敏感，此举必是大动，然而远远超出人们想象的是，古卓单枪入栖霞，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带。
浩荡海面，一叶桃舟，桃舟之上，中年人披着雨蓑、戴着斗笠，垂头抱着一杆枪，倒有些像一个江湖的行者。他的身边，蹲着一只黑猫，一双黄绿色的眼睛散着慑人的光芒。
喵——喵——
黑猫的叫声有些诡异，像午夜被丢在的野外的孩子在哭叫，它的声音像极了人声，甚至能听得出它的情绪，亢奋、狂躁，偶尔会有撕裂之响。
若有一双藏于海水之下的慧眼，便不难看出，随着这黑猫叫声的蔓延，水下如有惊雷炸落，大鱼小鱼亡命一般奔逃。
古卓抚了抚黑猫，狂躁的黑猫猛然扭头，一口便咬住了古卓的食指。很快，血便从黑猫的嘴角流了出来。
“畜生就是畜生。”
那黑猫一直不肯松口，古卓用食指将它提起，随后不紧不慢放入水中，黑猫一入水立时惊叫不绝，那声音比从前还要摄魂，如同深渊中的老妇诅咒，咬牙切齿、字字幽怨。
古卓缓缓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浑然不像一个帝王的样子，确切地说，是他还有很多帝王之外的特质。
眉宇之间除了威重还有渺然，那是深刻的江湖气息，而且他很瘦很敏锐、颀长而挺拔，长发披开均匀得落在背脊，从后面看去像一个人吊死在这里。
单枪赴栖霞，去闯无尽海的要地，一路之上或许会经过许多深海魔漩的所在之地。别的不说，这个当年的栖霞王、现在的西海大帝，有着异乎常人的胆量与魄力。
喵！喵！！
黑猫发出激烈的叫声，奋力挣扎跳上了桃舟，再看去，它把一只爪子放在嘴里，咬出了大滴大滴的血。
……
无尽海三王座之一，洪舞霄的阵仗远不是古卓那般。
三百艘霸天战舰列在飞云渡，洪舞霄携数千人踏上栖霞。
这是一个颇具神秘的女人，一半的脸盖着碧蓝色的面具，上面是云水一样的流纹，将那蓝色的唇脂一切而开。头顶尺余高的海珠冠，一身蓝衣的变幻比洪鹤还要丰富。而且这个女人从来不踏土地，一旦登岛便始终坐在一个八人同抬的无厢之轿。
飞云渡之北的不远处，有一处小镇名叫飞云镇，并无什么奇特之处，栖霞像这样的小镇有几千个。但过了今日，它的历史便不同了，这里来了很多大人物。
迎向洪舞霄的，是古扬一行人，其中便有洪鹤。
看到对方并没有拿洪鹤做筹码，洪舞霄的怒意稍稍退了几分，“古卓，何在？”
她的声音颇是低沉苍老，听上去就像七八十岁的样子。
“女王大人，古卓正在来的……”
没等古扬说完，洪舞霄猛然一个前倾，见她煞是轻柔地一挥，一支如同冰凌一般的暗器便击向古扬面庞，“什么东西都能说话的吗！”
古扬面不改色，冰凌击来的刹那，右手掣出将其牢牢捏住，瞬间便化为水柱。
“大王！息怒！”洪鹤疾步上前。
“丢人现眼的东西也敢说话！”洪舞霄猛然扫袖，洪鹤满目都是水花，刺得脸颊立时炽红，踉踉跄跄歪到一边，不敢再发一语。
随即，古抑站了出来，正要开口时，洪舞霄沉喝道：“缺胳膊少腿的，也要说话？！”
“你！”
一时间，洪舞霄把大家都给镇住了，这人似乎有不让别人说话的毛病，一句噎一个，除了古卓谁也别想与她说上一句，场面立时静默下来。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洪舞霄似有若无扫了众人一眼，看得出来古扬就是这些人的头儿。冷不防的，一道骤光忽又驰来！古扬双目一大，心说这人奇葩得紧，一语不发就动手，而且还是堂堂的无尽海女王！
接连十几招，古扬一一接下，看得一干人不明就里。
“你，还不错！怎么称呼？”
“在下，古……”
“我让你说话了吗！”
噗！古扬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信，是谁写的！”
这下好了，古扬不说话，洪鹤更不敢说，洪舞霄问得明澈，场面却尴尬的要死。
“我在问你话！”片刻之后，洪舞霄盯着古扬。
古扬一语不发。
“我说在问你话，便是你可以说话。”
古扬还是一语不发。
噼里啪啦，洪舞霄不顾身份，陡然站了起来，双袖大敞，简直能塞进两个人进去。这一起身不要紧，挥舞起来风雨狂沛，古扬反手一抄，提起画穹就要上去。
“喝！”就在这时，洪舞霄左右和身后之人发出整齐的悍烈之喝，古扬这边也是人影疾动，场面立时针锋相对。
就在这时，多道人影从飞云渡的方向驰来，有的来到古扬面前，有的来到洪舞霄面前。
古卓，来了。
一听单舟而赴，众人都不免讶异，连洪舞霄都不由眯了眯眼。
这个刹那，洪舞霄敏锐地察觉到了古扬的异样，那握着画穹的手背青筋暴起，双腮凝定如铁，脚下像生了根，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横烈的气场之感。
古扬吞了一口唾沫，而后长长出了气息。
古卓，毕竟与常人不同。
古扬从未想过，二十年后再见，居然会是如此平和的氛围。
……
第363章 别来无恙
原本应是天雷撞地火，却是和风遇细雨。
古卓看到了古扬，一瞬如梦起雨花，却无涟漪。无论当年有多残暴、何其精彩，都能压在石板之下。“古七还活着”“古七回来了”，换做当年，古卓可能会在瞬间陷入疯狂，可是这一刻，他出奇的冷静。
他猜错了，但他的内心居然没有太大的震荡，脸上更是像三秋之石槁，连一个皱眉都没有。
只是，看到了一位普通的故人，也可以说一个陌生人而已。
而古扬，也如毅定的磐石，千锤万凿也不裂一道缝，如有一件可以封住一切的蝉衣，让人气定神闲，而绝不用担心会暴露什么。
不得不佩服岁月的魔力，它不止能让人忘记，还会封藏。它让人变得通透、懂得取舍，还有慎重和权衡。
春风着绿、秋风见黄，老练的东西才能毁灭。
如果说有什么惊异，那一定是他们从比彼此身上看到的变化。这不是那个疑神疑鬼、斗筲之器的古卓，变成了姿仪威重、心机深沉让人难以忖度的人。
或许当年的故事太过浓炽，让人一瞬间竟忽略了站在众人面前的，乃是西海的大帝，手握强兵凶武的西海话事人。从王储到栖霞王再到今日，古卓是成功的，做到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极致伟业，这其中的淬炼有多深刻，旁人岂能知晓。
古扬更不再是古卓意识当中的古七，他把当年外在的一切都碾碎入殓，如洗髓伐毛一般彻底换了个人。
“珑王兄，别来无恙。”
“老七，你回来了。”
这对话平近亲和，如果再联想到二十年这个跨度，它甚至让人觉得深情款款，似有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倾诉，最终换来简单而平静的寒暄。
而这一刻，古扬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这哪里是仇人，直让人觉得会否当年有些误会，二十年过去都解了疙瘩，他们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二人就这般站着，互相凝视了许久，风中有微雨、微雨细如丝，丝丝交相扣、缱绻不分离。
古扬与古卓相逢，洪舞霄立时被晾在了一边，那露出的半张脸，脸色已是极度难看，但古卓毫无所动，满目全心都是古扬。
片刻之后，古扬忽然一动，随即跪落在地，“陛下恕罪，古扬怠尊。”与此同时，古扬身后众人齐齐跪下，无尽海之众也都垂下头。
“老七，你这是干什么呢。”古卓快步走上前来，单手托向古扬双拳，“还是珑王兄听着亲切啊！”
可古卓一托的时候，古扬正欲叩首，手掌一发力，正和古卓的手撞在了一处。
古扬一沉，古卓却肩膀一昂。
啪！
“老七，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啊？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你不在了。”
“草民一直在，时时刻刻心念陛下。”
“你我血脉相牵，回来真的是太好了，老七，西海需要你。”
“若能助陛下一臂之力，古扬三生之幸。”
二人言辞深绻、语气平和，不过那摞在一起的手掌看上去颇为生硬。
锵锵！锵锵！
铁器震地，古抑缓步上前，“琅王也在，欣慰沛然。”古卓松开了手掌，“你我兄弟也二十年没见了。”
古抑一语不发，但那铁拐和腰间的镰刀都在震动，时而锵锵、时而哗哗。他的面容可以用幽怖来形容，泛着近乎青绿色的光泽。
古抑的双眼没有了神，或者说是他的眼中只有古卓，一丈一丈、一尺一尺，古抑一步一步向古卓走来。
就在他来到古卓面前似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攥住了铁拐，让震动的古抑消失了哗哗的声音。
“六哥，其实我和你一样激动。”
“是啊老六，我们兄弟后面有大把的时间好好叙叙旧。”古卓微笑道。
古扬的这声“六哥”让古抑的耳朵一动，依礼古扬本该这样称他，但古扬小时便执拗于此，也不叫兄长，从来只叫他大哥。
“你们兄弟，什么时候能好？”洪舞霄忍无可忍了，她来见古卓，古卓前来赴约，总还亲眼目睹了二十多年后的动情重逢？
古卓抬起头来：“瀚海王，不如飞云镇里详叙？”
整个飞云镇的人都被提前转移，一处阔大的院落里，只有古扬古卓和洪舞霄三人。
“你我谈事，他在这里干什么？”
“瀚海王，此局乃老七所成，我相信你真正的收获会在他这里。”
洪舞霄看向古扬，“洪鹤的事后面再算，你最好真的能说出点什么。”
“此间之事，古扬只是提议，具体行与止，还请陛下与瀚海王思量。”古扬沉声道，“深海魔漩是西海与无尽海共同的威胁，当下的均衡之态让有些人并不愿意，既然如此不如就夯定一些事，也好看看他的下一步。”
“夯定什么？”
“海域和盟。”古扬凝神道，“西海和无尽海达成协议，停止对峙，营造共生之态，互通海域包括贸易通商。”
“然后呢？”
“等。”古扬道，“让深海魔漩觉到西海和无尽海铁板一块，势必会造成新的动作。”
“你的理想动作是什么？”洪舞霄眯缝着眼睛，谈到这里才是谈到了关键。
“深海魔漩背后的力量。”古扬语速慢了下来，“深海魔漩是大杀器，但终究无法成为真正的机动力量，此中势力必然有强大的战舰，若能灭此，深海魔漩不攻自破，想必这也是无尽海最大的担忧吧？”
洪舞霄沉定半晌，“你之规划，未免太理想了吧，深海魔漩的背后不会这么冲动。”
“相比丝毫不动，这或许就是一道突破口呢，只是这海域和盟要做得真才行。”话到这里，古扬顿了一顿，“比如战舰的调配，一旦触及核心之要，深海魔漩的背后必然会坐不住。”
“战舰调配？”洪舞霄突然面露微寒。
“此为双方之事，并非只是将无尽海拿到台面上，想必无尽海之于西海也有诸多未知吧。”
这时，忽见洪舞霄拍了拍手，“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古家兄弟的配合还能如此默契。”
古卓皱了皱眉，“瀚海王这么说就不妥了吧。”
“古七设局，西海大帝助威，玩的好算计，但想知晓无尽海战力的调配未免说梦了。”洪舞霄笑了笑。
“二位别忘了，我们可从来都不能在同一条船上啊。”
……
第364章 飞云古宅
“你说什么？”
一处庭院之内，洪舞霄猛然站了起来，她的面前只有洪鹤一人。
“母亲，古扬与古卓乃有血海深仇，这对兄弟是不可能齐心偕行的。当年古扬服毒弑父，这一切与古卓脱不了干系。古扬母系一族全部被诛，他的军队也被残杀殆尽，酿就栖霞乃至整个西海最大的惨案，古扬为此逃离西海二十年，他的归来一定是为了复仇。”
“什么叫与古卓脱不了干系？那古卓是什么人？他做的事岂能流传于世间，又岂是你可以妄自揣测？”
“母亲，我久历荷花岛，二十年前的栖霞惨案，古卉便是亲历者，也是他救下了黛氏一族惟一的后人。荷花岛上的一座木屋，古卉还供着古扬的灵牌，写有吾心有余、天意难扼、有人卓世、有尘飞扬。那日在十字暗岭，古辛古卉对古扬的惧怕连梦魇都不足以形容，我后来才想到，当年的惨案没那么简单。”
“有人卓世、有尘飞扬，单凭这八字，你就要下定论？”洪舞霄冷道。
“这里还有无尽海当年流窜到栖霞的赌徒交待，古扬当年王宫弑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母亲，你昨日亲见了古扬，这样的人怎会做出弑父之举还被抓了现形？”
洪舞霄沉凝下来，半晌之后缓声道：“如果这两兄弟貌合神离，昨日之举又是搞什么？血海深仇还能温声细语，真是个个都厉害得紧呐！”
话到这里，洪舞霄眯起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古卓一心想要见我，所谈之事无外乎昨日古扬的话，那便是说，更多的不确定性都在这个古扬身上。”
洪鹤道：“我与古扬有过两次相谈，此人一言难概，但覆灭古卓集团，一定是他归来的最大目的。”
“鹤儿，不要张口就说一定，此盟重大，另外那两个躲在暗中的家伙，也敢露面撑撑事了。”
洪鹤双目一动，此言一出，这局面便要更博壮了，“那两个家伙”不是寻常，乃是无尽海的另外两位海王。
九峡统御的“流沙王”和极其神秘的三王座之首“泱祖王”。
尤其是泱祖王，他手握整个无尽海最为强大的谍报网，关于这栖霞惨案，洪舞霄需要他的判断。
这日黄昏，洪舞霄亲至飞云渡口，临岸而书，书成之后立时附于金鳞旗鱼之内迅游而去。
……
也是这一日，飞云镇的一座老宅里，古扬一个人静静坐着。
这座古宅，似是从前也没有入住，已经荒置了很多年。曾经这里应是一个大户人家，有着很多的厢房，家具地板还有一些被岁月抹去的装潢，都验证着这一点。
古扬所在的位置，要走十几道回廊才能到达。藤木攀上屋檐，曾经的花园成了草木的肆虐之地，此地的景象极度诡异，不知是何原因，总能发出嘤嘤嘤嘤的声音，让人不敢乱走，生怕一脚踏空便掉进一座枯井，随即被那白骨埋没。
屋内，蛛网连着茶桌和屏风，一只只比拇指还要大的蜘蛛像休憩一般一动不动。偶尔会踩到一些骨头，看上去像老鼠的尸骸，看来真的是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连老鼠都肆无忌惮死在大庭之中。
古扬披散着头发，他的手中托着一个香壶，壶中袅袅飞出淡紫色的烟雾。门和窗子都关着，不多时屋内便是一片紫色氤氲。若是有人透过窗扉看到这一幕，恐怕要被吓坏，此时此刻的这个人，比周遭的环境还要幽怖。
手中的香壶不知填了什么，那紫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仿佛怎么焚都焚不尽。古扬半低着头，长发垂落双颊之下，就是这副情态，已经保持了三个多时辰。
他一直在探寻西海与无尽海之外的第三股力量。
尤其近来，总会出现一个瞬间，让他接近明悟，但总是差了那“临门一脚”。可是这点又至关重要，它不止关乎西渚霸权的归属，更是数百万人的性命，还有那跨越二十年的仇恨之解。
表面看去这是万千事，但如果这是一盘七星棋，根本上它是一事，明子、暗子，没有一个无用之子。
古卉去了哪里？又是谁主动释放了自己归来的消息？古卓能登临帝位，支撑他的难得只有一个无尽海？古扬久久沉溺于这个问题，古卓两次背叛，最终平了东塔、霸了西环，这个过程中，如果无尽海只是帮凶，那这个帮凶未免太慷慨了。
古扬不像那些二十年里纵横西海的人，此间的太多秘事他无从知晓，惟有根据事情的一点点进展，尽一切代价做出最合理的推断，这才有可能进入他人的思维。
会不会，自始至终，无尽海都在追寻深海魔漩的踪迹？助古卓称帝，也是为了得到一个更理想的探寻环境？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无尽海根本没有把古卓放在眼里，对他们来说终极之事便是破解深海魔漩。
突然之间，古扬握着香壶的手紧了几分，他忽然想起来云起的话，古卓明确要见洪舞霄，这是促成此次飞云相会的根本所在。而且古卓单舟行来，绝非是他气魄惊天置之生死于度外，最大的可能是，他见到的洪舞霄就是最能保他无虞之人。
昨日相见，他与古卓演了一场戏，将和盟之事摊给洪舞霄。整个过程中，古扬成了主导，古卓与洪舞霄反而没有太多交流。
这不合常理，一个古卓点名要见的人，而那人也来赴约，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羁绊？
会不会，古卓与洪舞霄，也给自己演了一场戏？
屋内已是一片烈紫，味道颇是刺人，但古扬却完全嗅不到一般。一旦古卓与洪舞霄有着某种极度深刻的合作，那么当下最有危险的人就是古扬了。
东塔聚来的战力还有待编排，面对这飞云渡的霸天战舰难有胜算。
当啷，香壶忽然有些烫手，坠落在内，一边滚着一边散着近乎黑紫的气焰。
古扬看不到他滚到了哪里，缓缓起身向前寻去，可就在他刚一弯腰的时候，忽然一个漆黑之物蹲在自己面前，前爪踩着香壶！
喵！喵！
……
第365章 黑猫乌泽
这是一只黑猫。
一种黑到不能自拔的色彩。
即便在这满屋的紫晕中，黑而光亮的毛依然夺目，它盯着古扬，绿幽幽的眼睛散着奇异的光芒，与之对视，那几乎像一张网，能彻底罩住一个人的心神。
这猫很凶，毛也很硬，前爪似是负了伤，结着一整块血痂。片刻之后，本是还算舒缓的喵喵之叫，突然变成了狂躁而近乎腥烈的恐怖尖叫，这种声音响在耳畔，即便是一个数日不得一眠而入梦的人都会被它惊醒，因为它不止尖利，还很恐怖！
黑猫的双目锁定古扬的刹那，它的声音又深沉了起来，像一个不能说话却极度哀怨的老妪，凭着这“一腔沉暗”要把天地咒出一个窟窿！
嘭的一声，黑猫破门而出，古扬紧随其后，不多时，这一人一猫便来到了花园处。黑猫四处乱刨，看上去它毫无指向，大把大把陈旧的枯叶被它掀起，不知是在寻找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古扬忽然一凛！
这只漆黑一体的猫、毛如锋刺的毛、两撇白须的猫，让一股热流直冲古扬！
“乌泽？！”
大喝一声后，古扬跃步上前就要抓住它，但这黑猫极度迅捷，根本不给古扬落手之机。
“乌泽！乌泽！”古扬连声大喊。
乌泽，曾经是一只猫的名字，对古扬来说，没有任何一个动物的名字能让他如此情态。
因为，当年乌泽的主人，名叫——
古裕天。
也就是，栖霞颇为受人敬仰的——
百月王！
真的是太久了，古扬竟然连这点都记得不明晰了。百月王有一个习惯，除了王殿议事，他时时刻刻都会抱着一只黑猫，它就是乌泽。
百月王一生未娶，据说每夜陪伴他的都是乌泽，即便在他会客的时候，他也极为照顾乌泽的情绪，这时常让人尴尬，但也足见百月王的深切寄托。
略一想，古扬知道，它不是真正的乌泽，因为二十多年前的时候黑泽就已经是一只老猫。但眼下无论怎么看，这只黑猫都与黑泽有着巨大的牵连，它们实在是太像了，从体型、毛发、眼神到某一些动作，都是不能复制的存在。
惟一有所不同的是，乌泽的鼻梁有一丝白。
古扬一直在找百月王，无论如何，这只黑猫的出现都在为古扬指向着那个他牵念的人。他的二叔，如果没有百月王，便也没有后续的海上逃杀。古扬心知，那一步之后，声名赫赫的百月王也将永远远离栖霞的朝堂，甚至诸多磨难，古七弑父的后果，没有人能够承受，也不该有人出来阻止。
哧啦！哧啦！
乌泽还在四处扒弄着，就在古扬再欲上前的时候，忽听乌泽一声尖叫，瞬息便坠落下去。
古扬毫不犹豫，大步跃起随之掉落一座枯井。
这园子，还真有枯井。
枯井之内，还真是白骨。
乌泽一直在亢奋尖叫，古扬却彻底怔住了，此井不深，光从井口射下，让人可以看到全貌。
枯井的壁上，靠着一副遗骸，衣衫、坠饰都还在。他的两手摊开，手中握着两颗珠子，而就在他的膝下，古扬看到了又一具遗骸。
它的皮毛还在，只是萎缩得像一个很扁很扁的枕头，乌泽尖叫不已，不顾那受伤的爪子，不停得刨着那副黑猫的遗体。
那是真正的黑泽，鼻梁有着一丝白，它身后的遗骸，便也不用多说了。
古扬缓缓跪下，这一刻不知该如何排解，想哭想喊但又太浓，百月王从来都是一个轻描淡写的人。
古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切又会出现在这飞云镇，带着颤抖，古扬缓缓探出了手，贴到了那骷髅之躯，“二叔……”
说好的不说往事，但情切之深，却又阵痛连连。
当年他在栖霞能拥有这些，能够带兵遣将，一切都是拜百月王所赐。百月王是栖霞王的二弟，也是栖霞王最为倚重的一个人。放眼当年栖霞，从朝堂到江湖，从兵略到民生，百月王都起到了无比重要的作用。
古扬被世人称作“栖霞之光”，但在他看来，这个名号只能属于百月王古裕天。
世事竟这般残忍，一直以来，古扬都觉得他的二叔还活着，在等着他归来。待他归来之后，他还会想当年一样，成为自己的主心骨。可是眼下啊，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具遗骸。
目之所及，竟是一片祥和，看不到任何挣扎，无论百月王还是他的乌泽，就像在这里待了许久许久，一直到生命临终的一刻。
黑猫的咆哮声再一次将古扬惊醒，它的情绪比古扬不知亢奋了多少倍，它似乎一直在探求、一直在寻找，即便看到了已经成为尸骸的乌泽。
古扬猛然探手将其抓住，但黑猫反口便咬住了古扬的手掌，一口接着一口，如同魔乱了一般。
不多时，这片枯井之下，已经被黑猫刨得遍处狼藉。古扬心生好奇，不知道它还要寻求什么，按理说，乌泽的尸体已经在这里，还有什么需要解答的吗？
哗啦！哗啦！
挣脱了古扬之后的黑猫，似有无穷的精气，变得更为怖人，到后来连百月王的遗骸都被它搅得晃晃荡荡。
古扬急忙上前，双手按住百月王的遗骸，方才不被黑猫破坏。
喵！喵！
极度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片刻之后，黑猫突然凝定了，如此剧烈的变化让古扬立时一凝。
也是在这时，他看到了黑猫掀起了黑泽的尸体，就在那具尸体之下，藏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小壶。
这种光古扬从未见过，哪怕是头顶暗淡的日光映下，依然可以看到一种艳艳无极的色泽。黑猫将其刨出，古扬细细再看，其内竟然是一种液体。
此物极度之诡异，光近乎穿破了那个琉璃壶，肆无忌惮得辉映而出，也在这一刻，古扬双目陡然眩了起来。
更为可怕的是，他周遭的世界布满了亢烈的声响，呜呜呀哈如同魔乱一般。
啊！！！
古扬陡然抱住了头！
此声一出，连那黑猫都避退了起来。
……
第366章 花前月下
有人来自山川，便有人来自深渊，有人光芒万丈，便有人狼鬼夜行。
当年百月王说过很多次这句话，那时他把古扬比作山川，是万丈的栖霞之光，而眼下这座枯井中的古扬，却像极了后者。
那个无名的斑斓小壶，把古扬短暂拉回了当年栖霞大殿中的场景，他听到了刀尖拖地的声音，看到了举刀之后的血烈之象，甚至还有望月湖的伏尸，黛氏各府的人头滚地。
好在这光没有撑持太久，当它息落的时候，古扬便一点点醒转过来了。良久之后，古扬才敢再次望去，手掌有些颤抖，缓缓将其拾起。
退去光芒之后的小壶，通体淡青色，像一个小药瓶。古扬将其握在手中，迟迟不敢打开。他知道此物必是百月王搜集而来，其内所盛便是当年古扬误服使其陷入魔乱的东西。
思忖半晌，古扬终是没有将其打开，而是缓缓送进袖子里。随后古扬望了一眼尸骸，转身出了枯井。
即便是百月王的死讯，也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动荡。古扬并不打算将此事公开，今后若有一日，偿夙愿、得功成，再为百月王修陵立墓。
古扬刚上了枯井，黑猫便紧随而来，变化之大令人咋舌，只见它贴着古扬的靴子不停地蹭着。见古扬低下头，黑猫扯住古扬衣衫，竟一个猛跃跳到了古扬怀里。再看它此时情态，柔顺温和，恍然不是同一只猫。
更奇的是，温顺下来的黑猫，连那本是很坚硬的毛都柔缓了下来。直让古扬觉得，从前它的那般亢烈，仿佛是有“未竟之业”，眼下变成了一副夙愿以偿、功得退隐的样子。
古扬捋了一捋，黑猫不仅毫无反抗，反而乖乖巧巧似入甜梦一般，稳稳当当扎在古扬怀里。找到一张石凳，古扬坐了下来，一边梳着黑猫一边思绪悠远。
记得那个时候的百月王，比现在的自己大不了太多，就像自己现在这样抱着黑泽。世事或许真有一种奇妙的轮回，猫换了代、人换了代，可抱着那只猫的似乎还是那个人。
百月王已故、乌泽已故，不如今后就把它唤作乌泽。
有些气味再厚的墙壁、再密的林子也挡不住，而且无论何处，那种味道都不会丝毫更改。古扬纵了纵鼻子，眉目微微皱了起来。
一个干瘦之人，满身都是储着暗器的兜子，腰间别着一杆近有二尺的烟枪，浑身散发着很多年没有洗过，似是洗也洗不掉的烟草味道。
“老时？”古扬立时站了起来。
话说自从屯兵红魔岛的时候，时长风便孤身离开先行来到了栖霞，古扬来到栖霞后偶尔还会想起他，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相见了。
对于怀中的乌泽，乃至这处古宅，时长风看上去没有任何惊讶，仿佛都已预知。他的神色很不好，沉暗的表情把脸拖得很长，目光也是一片昏淡。烟枪明明就在腰间，却是一副犯了烟瘾的样子，时长风哆哆嗦嗦拔出烟枪，用了吸了三大口，浓烈的烟雾遮住了他的面庞。
待那烟雾消去，他又正常了几分，露出很惨很惨但终归是笑容的表情，“老七。”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古扬急问。
“因为这里，就是花前月下。”
“花前月下！”古扬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时长风微舒一口气，“花前不知月，月下难遇花，心若渡边尘、花前才月下。”
乌泽被古扬惊醒，因为他手掌的力量有点大。花前月下，是一个当年古扬多次听说但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只知道那是百月王的一处行府，每年他都要离开紫霞城到那里住上三个月。
古扬对此记忆颇深，记得那时很多人都与古扬夸赞此地，并以望月湖调侃古扬，说那花前月下才是天底下最精致的游憩之所，望月湖只能算粗糙中的精致。可惜物非人非，当他来到花前月下，等待自己的却是一具遗骸。
“离开红魔岛之后，我一直在栖霞打探，寻了众多百月王的旧友，逐渐浮出了这条二十年里的线。”时长风缓缓踱步，双目垂着地面，“我们海上逃杀之后，相比其他人，古卓惮于百月王的威名，只是封了百月王府，并没有更重一步的动作。从那时起，百月王便来到了这里，守着他的花前月下，一直到他逝去的那天。”
“老时，你所谓的线又是什么？”
“这二十年里，百月王一直在寻找当年王宫惨案的真相，寻求那一道奇毒的来源，为此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事发之前的一个月你都去过哪里，当时发生了什么，他都一一在查。”
“后来他便开始不断验证自己的猜想，更不惜亲身而试，最终落定了这一味奇毒，它叫做百虫千幻散。”
“亲身而试？”古扬瞪大了眼睛。
时长风闭了闭眼，缓缓点了点头，“老七，可能这就是百月王的死因。”
“不会的！”古扬长喝一声，死死咬着牙，但不觉之间，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现在，百虫千幻散就在你的身上，你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左右。但百月王能有此举，说明他相信你一定还活着。此物当世只有这一件，老七，你不能随便打开它，仔细想来，这未尝不是破局之利器！”
古扬紧了紧袖口，“你放心，这所有事连本带利都会有人偿还，我只希望，二叔这二十年里所经历的事，你能尽可能细致的说与我。”
时长风一语不发，而是从背后探出一本簿册，“此中所述的人，有一些你应该有印象，百月王探出百虫千幻散离不开这些人的努力。你是栖霞旧人，但也是新归之人，此间的许多事，我们真的比不了那些后来的人。而这簿册所含，或许也是栖霞二十年来的足迹，希望对你有用。”
“谢谢了，老时。”
时长风苦笑出来，“老七，我时长风从不喜欢做决定，因为我只需要听白月王的决定。现在他走了，突然有些想听听你的决定了。”
“花前不知月，月下难遇花，心若渡边尘、花前才月下。”
时长风微微皱眉的时候，又听古扬道：“心若渡边尘，可惜古扬已无此心，便也难见花前月下。老时，我没法像百月王一样做出让你心甘情愿的决定。”
“老七，你是何意？”
“不要再去想火会有多高，找一处波澜不惊之地，安安生生，方不至于让我更无颜见二叔。”
说完这话，古扬缓缓而去，时长风看着他的背影，就在这个瞬间，他发现这个人和当年的百月王真的好生相像。
……
第367 云起之说
飞云镇西边的一片竹林，古扬找到了云起。
这是一个从来不住屋舍的人，想找到他倒也不难。
重剑枯月，无论大雍还是西渚，都是古扬所见最可怕的兵刃。当年在释云宗，云起云生合力做什么古扬都不怕，但要是师父说云起云生碰撞一下的时候，古扬的借口足够编成一本书。
当年在栖霞时，步彩楼、石之介这样的高手古扬无有惧怕，到了大雍，彩龙锦鱼、南宫北冥各种高手，古扬也不以为然。但云起不同，他是真正绝世级的人物，可以说他的强与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层次，而且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云起。
咻咻咻！
重剑如纸刀一般轻灵，也只有云起那般悍烈的底蕴才能做到如此自如。但见此时，云起削竹而上，这一棵竹子不知有几千片竹叶，当他全部削落立在地面的时候，竹叶如有心神一般，一片片落在他撑持的枯月之上。
不多时之后，枯月上的竹叶摞成三尺之高，只见云起陡然一震，无数竹叶纷飞而起。随着枯月的斩落，又在刹那间变作一粒粒青绿如同齑粉一样散开，云起的周身像落了一片绿雨。
什么是快，剑术之极便是如此，永远不要把对手想成一个人，那只会禁锢了自己。
重剑无鞘，但还是能听到锵的一声，云起侧目一望，面露淡淡之笑，“小生，你怎么来了。”
古扬笑道：“我算是知道了，师兄你是不打算给天下人任何机会了。”
“你又乱说什么。”
“除了你，所有人练剑都是为了变强。”
云起耸了耸肩，“你夸人还是这么含蓄，不过按理说，你可是没空来夸我的呀。”
“一直想着能找一个时间和师兄叙叙旧。”
“叙旧便算了，这二十年里你我不曾相见，那当算作昨日便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不需多叙，这二十年之中却也无有可叙。”
古扬眉目微沉，“不叙便不叙，此来关心一下师兄的伤势总可以吧？”
云起笑道：“我刚刚难道像一个负伤之人？”
隐约之间，古扬觉到了一种抗拒，抗拒这种东西，古扬遇过了太多，但它发生在云起身上，实在让人难以释怀。
从一开始，云起便发现了古扬，但他溺于练剑，不因古扬而有任何凝滞。直到他将一套剑法练完，才露出突然发现古扬的神情，这有些离奇。
“既然也不用关心负伤，那师兄回答我几个问题，总可以吧？”
“你且先问。”
“前天，在这飞云镇里石之介为我推荐了三个住处，师兄却在旁边一一阻止，最终让我住进了那座古宅。师兄，你究竟觉得那座古宅好在哪里？”
“旧人旧事，当然一座古宅更合适。”云起不假思索便道。
“师兄，这些事不该是你考虑的啊。”
“小生，是否每件事在你看来都必须要有目的？”
“并非此意，我想知道你在沉璧岛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什么人能够伤到你？”
云起扶了扶肩头的剑柄，“你该知道的我都告知于你，也没有人能伤到我，走吧，你的事情实在太多。”
“师兄，如果我想知道那些本不该知道的呢？”
云起回头看向古扬，那眼神忽然很像在释云宗的当年，每当古扬千万个为什么的时候，云起就是这种既有淡漠又想解惑的神情。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到底是谁伤了你？”古扬再度开口。
云起本已走出三丈，忽又驻下了脚步，但他并未回答古扬的问题。
“小生，我现在随处一望，西海、栖霞岛、飞云渡，处处都是强人帷幄，这里不再是二十年前的西海，已经有无数的势力在崛起壮大。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但希望眼下你能暂时偃息，莫要成了乱兵之下的泥水。”
“师兄的意思是，无论做什么都掀不起风浪了？”
云起摇了摇头，“风浪已起，不需你掀，过了这狂暴之时，再做你的打算为时不晚。”
“师兄，你以为云生归来，只是来做一个看客的吗？当年与你弈清，我何时做过没有准备之事？”
“此间不同……”
“没有不同！”古扬忽然寒声而喝，“我既归来，便一定要立在西渚之巅，没有人能让我偃息，今时从你这里得不到答案，我便从他处而寻！”
“我也在等你立在西渚之巅，但当下的事你根本没有必要参与！这是古卓、无尽海与深海魔漩的博弈，你的力量不应用在此时，云生，你到底明不明白！”
“旧人旧事，恐怕是师兄你被框住了吧！”古扬微目道，“此间之事哪有无关一说，你也说强人帷幄，何有坐收渔利？师兄，我知你不想让我再入灾患，但眼下西海，万事根本就是一事啊！”
云起缓缓闭目，有些事情终不会改，说一千道一万，软硬兼施用尽无数办法，最终还是和当年一样，他终究无法说动他的这个师弟。
“我看到了一支水师。”云起沉声道。
“什么水师？在哪里？”
“在极西海域，我从未见过那种奇诡的战舰，它被打造成各种大鱼的模样，潜在极深极深的地方。”说到这里的时候，连云起这样的人都目露惊骇，“我想接近，但那战舰自身便可鼓荡，而且整个海域之中的生灵都是他们的顺风耳，我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只能全力逃生。”
“极西海域？”古扬双眉紧皱，“那后来呢？”
“我在逃出之后，本想伺机再探，但那地方是无数个深海魔漩的聚合之地，其间力量越发之可怕。”
“也就是说，那战舰的附近便是深海魔漩？！”
“没错！”云起急道，“那是一片西渚从前不曾出现过的可怕海域，深海魔漩甚至只是佯装，其内掩藏的战舰才是最为可怕的东西。”
古扬不寒而栗，但这也正应了内心所思，这“第三股力量”绝对不是只凭借深海魔漩，那背后的可怕战舰才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
第368章 流沙王罗百泉
三日后。
瀚海王洪舞霄得到了答复，无尽海同意与西海达成和盟。
双方互通有关深海魔漩的信息，以期在最短时间里摸清深海魔漩的位置。此外，双方的军备也即将做出调整，无尽海的舰队将撤出九峡千礁，不再横亘于东塔西环之间。
此盟的用意不只是做给深海魔漩看，令其主动而变，更重要的是，当西海帝国与无尽海所望一致的时候，整个西海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这场和盟的仪式不可谓不足，甚至有点囤兵栖霞，彻底将此地变为本营之感。三千枭龙舰抵达栖霞岛，枭龙舰是西海帝国最强大的战舰，此舰防御一般，速度也不快，但它的火力极为凶悍。平西海之时，枭龙舰就是凭借这鱼死网破不掩不防的战法，打了不少胜仗。
率领这三千枭龙舰的，是玦王古华。
古华是古卓的二弟，无论当年栖霞还是现在西海帝国，古华都是古卓最得力之人，与古协古辛这等总是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不同，古华遇事颇具见解。多年以来，古卓身边并无太多谋者，主要原因便是古华深得他的信任，谋略审断自成一格，便无需其他人刺耳谏言。
只是这古华看上去很不健康，他很难完整说完一句话，中途总是伴着不断的咳嗽声。他那脸色也是苍白如纸，整个人无精打采。
无尽海方面，出面的则是“流沙王”罗百泉，此人从九峡千礁而来，足足带了两千艘霸天战舰。虽然数量不及枭龙舰，但这两千艘霸天战舰的气势足以对枭龙舰形成碾压之势，这一尊尊海上庞然大物，给人的观感极为强悍。
就在这飞云镇，双方递交盟书，随后五千狂舰封住了栖霞各大渡口。从前封锁一切的消息的栖霞，现今又回到了封锁之态，只不过换了一批人。
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深海魔漩的位置，乃至解法了。
院落里，古卓古华兄弟坐在凉亭之下。
“皇兄，这一步能达成属实不易，咳咳！看来洪舞霄心意已坚，咳咳！”古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捂着嘴。
古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二，此间之事我心里有数，我看你这寒病又重了不少，还是早时歇息去吧。”
“不碍。”古华缓缓闭了一会儿眼，“皇兄，此举之后你可已有对策？我们现在的盟友，可能转瞬就会变成更大的敌人。”
古卓沉目道：“说起这敌人，老二，我想问你，你觉得此间最大的敌人是谁？”古华刚要开口，却听古卓又道：“先不要急着回答，你且仔细想想。”
古华并没有迟滞太久，随即道出两个触动古卓耳膜的字，“古扬。”
古卓望着他的这个二弟，内心忽地怅然若失，过慧易夭，原本他是不信的。
古华颤着身体缓缓站起，“皇兄，绝不能让古扬活着离开栖霞，他很危险，一旦到让我们去追他的心思的时候，一切便晚了。二十年前我便觉得，如果古扬有时间的历练，他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可怕。”
“你的意思是，就在这栖霞动手？”
古华点了点头，“此间栖霞，我西海六十万大军，无尽海也有四十万人，横列渡口，古扬无处可逃。而且，无尽海的人完全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咳咳！”
“名义，你可想好？”
“私自募兵。”古华沉声道，“东塔三岛三千余舰，虽然都是些歪瓜裂枣，但古扬造成的局面无比辩驳。我们便抓住这一点，将古扬在一隅之内解决。”
古卓眯了眯眼，“我那日见古扬时，他太深沉了，所以我们不能以渡口为限，要做就把这一切放在飞云镇。”
古华看着古卓，不得不说，他已想不起上一次这位陛下这样的情绪是在何时，即便在西海一统最难的时候，也未见他如此低沉黯淡。
“皇兄，红魔岛的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古扬囤兵红魔岛，是无尽海最先发现，既然如此那便只需等待霸天战舰的捷报便是了。”
古华微微点头，古卓对此间的了解不比他少，有此一言，古华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古扬有备而来，红魔岛之舰数量惊人，但只要他葬身栖霞，一切便都不足为虑。”
古卓悠悠道：“他生于栖霞、长于栖霞，二十年后回到栖霞、葬于栖霞，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
流沙王罗百泉，长得和涓涓之泉没有一点关系，倒是和“流沙”之名颇为贴切。此人极为粗犷，以“王”冠之、穿得还不如“民”，甚至用粗人来形容都让人觉得对不起粗人。
罗百泉方面大耳，胡子不长、根根如刺，一身上下都是麻，麻布团团裹裹把本就魁梧的身材变得极度臃肿。
而且此人不管何时都是一副急咧咧的样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什么事情发生在这个人身上都不离奇。
咚的一脚，罗百泉踹开了洪舞霄住处的宅门，迎面遇上的却是洪鹤。
“师父，好久不……”
“谁他娘的是你师父！滚开！”
洪鹤满目陪笑，“师父师父，有话好好说。”
岂料罗百泉直接大喝了出来，“洪舞霄，你这婆娘，有种出来见面！”
洪鹤闭了闭眼直拍大腿，这流沙王是无尽海最难搞的人，简单来说就是身怀王之威严却做着地痞行径，当真让人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无尽海极为注重座次，三王座听上去三人齐平，实际上相去甚远，泱祖王可称真正的无尽海之王，流沙王与瀚海王只能算作他的左膀右臂。流沙王是左膀、瀚海王是右臂，左膀还大于右臂。
“师父！家母还有要事，您稍安勿躁啊！”
“家母个鬼！你就是个捡来的！”罗百泉怒喝道。
奇异的是，洪鹤对此并不介怀，因为这话他听了没有百遍也有几十遍，流沙王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听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痒了。
“罗百泉！你这莽夫是要着急投胎吗！”洪舞霄忍不住站了出来。
“好啊你个婆娘，终于敢露面了！你跟老大说了什么！怎他娘的就有了这协定！”
“老痞子！有种你去问老大，找我算什么能耐！”
“你他娘的有问题！你到底跟老大说了什么！”
“老大自有他的判断，你在这耍什么泼皮！给我滚！”
“你这娘们从来不干好事，小鹤！给我上！”
“啊？？”
洪鹤上下左右随处看着，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苍天啊，这可是三王座之二啊，要让别人看见，真不知要怎么看无尽海了。
……
第369章 有猫要吃鱼
“恶婆娘，你是不是背叛了无尽海？”
“我抽死你个老匹夫啊！”
“怎么？嘴上说不过就要动手？”
“那你倒是跟老娘说说，我哪里对不住无尽海了？”
“听听你这话，分明就是逃逸之后的说辞！你离开了无尽海，才能说对不住无尽海！”
“你是不是想死！”
“为什么古卓一定要见你，你敢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古卓古扬之间的事情你到底搞没搞清楚！”
“我只管无尽海，古家兄弟的事你要感兴趣，你就自己去查！”
“呸！”罗百泉这一口可不是简单的呸，而是直接射出一口浓痰来，看得洪舞霄一阵翻涌。
“你这婆娘就是充愣装傻！你且等着，报应很快就来！老子什么都知道，你再不现形，老大也救不了你！”
“师父师父，您消消气，要不先去醒醒酒？”
“醒你个王八蛋！老子根本没喝酒！”
洪鹤咽了咽唾沫，“师父，此间都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深聊了，不如您先去休息休息，改日再叙也不迟。”
不等罗百泉再开口，洪舞霄双目如电狠狠刺了他一眼，随后大袖一扫消失于眼前。
“这婆娘在乱搞，一定有事！”
“师父，改日再说，我先送您回去。”
“这婆娘在乱搞，一定有事！”一路上，罗百泉念念有词，但除了这句话，其他的一点也不说。
那些年在无尽海本域的时候，少年洪鹤一直随罗百泉研习海战、探讨经略，甚至一些护身功法都是罗百泉所授。所以“捡来的”这种话，也就只有罗百泉说出，洪鹤才能安定自若。
罗百泉从来都是口无遮拦，但他的判断向来精准，甚至很多时候让洪鹤觉得他才是这世上的“大智者”。因为有些人心有百疑不敢口出一字，而罗百泉心有半疑便能长篇累牍，保不齐这也是一种处世学问呢。
“师父，您到底觉得哪里不对？是与这次和盟有关吗？”洪鹤试探地问道。
“哪里不对？哪里都不对！”罗百泉气息又促，但转瞬间，他又大大降了声调，面露强行撑持的笑容看向洪鹤，“小鹤啊！那婆娘写信的时候，你可在场？”
“在的师父。”
“那她到底写给了老大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滚！”
……
栖霞的风变了，无论残兵还是暗岭的人，在一夜之间，便让渡口没了接应，海斥候如同蒸发，谍报之间完全无法相连。
毋庸置疑，看上去栖霞更强大了，单是强舰，这里便足足囤了五千余艘。但对古扬等人来说，栖霞成了一方他们挖好的田，而最终被其他人来播种。
古扬自己也觉得，几天前的事，自己成了“助演”，事情本来就是那个路子，是自己有些托大了，但也只有这等深刻才能让他更加了解西海，就像老时说的那样。
“老七，先回暗岭吧！”侠客劝道。
此时此刻，侠客和羿门的人都在，但见众人情形，已然是做好了保古扬离开飞云镇的准备。
强兵已经登岛，而且自从踏岸便以包抄之势驰来，那是几十万的力量，甚至在他们等古扬做决定的这个间隙，飞云镇已成了瓮中之鳖。
但让他们惊异的是，古扬实在是太能沉得住气了，即便已听到那锵锵的兵戈之声，他还能安然自若。
就在这时，门外飞沙走石，石之介以力取速，用最快的办法来到此地，“老七，虽然不合时宜，但海答岸想见你，他可能没法撑过今夜了。”
古扬缓缓站起，“谁？海答岸？”
石之介眉目低沉，“见不见，全在你。”
“老七，不能再耽搁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昏暗的厢房里，海答岸静静躺着，不知为何，他的全身浮现着诡异的青绿，从头到脚一概如是。
海答岸的手抓住了古扬，那不是一般的冰凉，触之便有一种澈入骨髓的感觉，情况并不像石之介说的那般，海答岸并非奄奄一息之态，更像是染了一种极寒。
“老七，我可有对不起你？”
“好像没有。”
“不是好像，是真的没有！”海答岸突然很狂躁，强行要坐起来。
古扬赶忙抚了抚他，“别冲动，有话慢慢说。”
“既然如此，你为何害我！”
“你莫乱说，何有害你之举。”
“你在这镇子里安了异物，不是针对我还能是什么！”
“什么异物？”古扬惊目而视，完全想不通海答岸何有如此抵触。
运了许久的力，海答岸终于坐了起来，不明为何，他的嗓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上去极度不正常，“老七，有人要杀我，有猫要吃鱼，我一身本领都没了、都没了啊！”忽然间，海答岸扯住了古扬的衣领，“你要赔我，你要给我解释！”
这话一说完，海答岸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咚的一声躺了下去，翻了翻白眼最终又睡去了。
石之介把古扬引了过来，“老七，这海答岸可以驾驭海骷髅，绝非一般的西海存在，他患病之时我差医师查过，结果……”
“结果是什么？”
“他有可能是古海族的后裔。”
古扬眯起眼睛，石之介的话并非全无缘由，因为他曾见过海答岸的神奇，而且当时从宁江妍的口中，也足以验证海答岸的不凡。
“老七，我知此间形势危机，但若能得一位古海族之人，未尝不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古扬看了看石之介，不得不说，他二人的判断颇为相似，逃是可以逃，但逃了命也意味着逃了无尽的可能。今时来说，已无法指望回到暗岭之后还能参与什么。
“海答岸的症状并非身体之疾，而是他嗅到了某种气味，从而让他意乱神迷、不知何顾。老七，海答岸能演绎深海魔漩，我相信此疾不会凭空而来。再者说，当下的栖霞之局，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的放矢吧。”
古扬面色沉暗，古海族，那是一个已经消失了千年的族群，栖霞古氏的卷宗里都没有关于古海族的记录。有关此族的只有一个个奇异的传说，据说古海族之人对大海万灵相通，可以驾驭海上的万千生灵。
但思来想去，古扬的脑海里，总有海答岸说过十个字始终不能抹去——
“有人要杀我，有猫要吃鱼。”
……
第370章 最放心的人
日落，红魔岛。
霞光将夜去，绮丽终有终。
古扬不在的时候，官三曲就是这支大穹水师的主帅。
本以为此来西渚是一场场征伐，此时看来并非如此直接，事情变得颇为漫长起来，固守红魔岛已有两月，仍然看不到什么进展。
从前对裴紫迎来说，官三曲是把打仗的好手，拉锯战、攻坚战都打得相当熟稔。但这两个多月相处下来，愈发觉得此人不简单。
他似乎早已料定古扬此去栖霞时日冗长，从一开始便行“民事养军”之法，他将这两百多万大军编为两千多个“渔组”，借用了大量的外链渔船，再拿出捕到的一部分海鱼作为借船的租金。
此外，再每天抽出渔组所获的十一，用以船舰维护人员、规模庞大的斥候组等等。
此举一出，携来的粮草只是在行船途中有所消耗，一旦水师开赴西渚腹地，便无需担心补给的问题。而且，于战士们来说这也是一种定心之法，最怕打没有后勤的仗，如此一来，即便今后在海上漂浮几个月也不至于乱了军心。
更让裴紫迎侧目的是，这官三曲对外关系也做得妙。
起初时候，外链大大小小的岛主对这样一支盘踞在红魔岛的庞大水师，不能说是卧榻刀，堪称是枕边雷。再加上鬼厄老也不在，这些岛主们明面上暗地里没少给大穹水师使绊子。
官三曲做了这样两件事，其一，明令禁止大穹战士不得踏临任何外链岛屿，打渔也不能伸到其他岛的水域；其二，亲赴石斑岛之宴，这石斑岛也算是外链的一座大岛，摆满了请君入瓮，可谓来有来的办法、不来有不来的借口，岂料官三曲单衣赴宴，连把刀都没带。
不知这石斑岛之宴上，官三曲和那些岛主说了些什么，总之在那之后整个外链便和平多了，更有一些岛主像往常一样来红魔岛做客，与官三曲聊得颇是投机，可谓一派祥和。
红魔岛西边的石崖上。
晚风熏人、扑面柔暖，这大石刚好可坐可靠，官三曲垂着腿，靠着一只手臂，目极远方海面。
“嗨！”裴紫迎忽然一拍肩膀，一个凌越立在官三曲面前，“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一个人躲在这清净呢！”
官三曲笑了笑，“裴将军找我有事？”
“嗯……倒也没什么，就是还想问问，官帅对何时行军心里到底有没有谱呀？我倒是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再这么下去，一岛战士都成了渔民，恐都要忘了如何打仗了。”
“此间之事非你我可定，古帅在大穹耕耘二十年，为的就是这次归来。但这二十年后的西渚换了春秋、改了王朝，他必须慎之又慎，不会因为七千舰便觉得一切唾手可得。”
“可这是不是太久了些？”
官三曲微微皱眉，“我等不怕久等，怕的是被人有的放矢，那才是大麻烦。”
“你为何会这么说？难道……我们暴露了？”裴紫迎急道。
“外链僻壤，本不会暴露，但若这两月之间西渚动荡巨大，我等恐也无有安生。”
“西渚动荡，与外链何干？”
“如果那动荡与古帅密切相干呢？西渚他的那些旧人，可不会相信他会空手回来吧。”官三曲拽了拽左眼的眼罩，上面纹着金色的花饰，“古帅在西渚，如果一切周至，我们便是在等命令。如果事有不全、风暴难扼，我们也将一起承受那风暴。”
裴紫迎缓缓点头，已然明白了官三曲所忧，“这件事不需和众将说一声吗？我看他们近来真的太过懒散了，再这么下去都快没了军队的样子。”
“裴将军治军严整，但海战有海战的特点，不管怎么样，这红魔岛也算安生日子。大穹战事刚息不久，就要来西渚再战，等回去之后，裴将军可要给这些人多争取争取才是。”
“军功这种事，穹王自有打算，你让我争取个什么。”
官三曲笑了笑，“倒也是，穹王是不会亏待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从前可不见你说得这么深刻。”裴紫迎疑道，总觉得官三曲今天有些异常，话不但多还什么都说。
却见官三曲缓缓拔出靴子一侧的匕首，在腿上磨了磨，随后又把它拿到面前，用拇指来回蹭着刃，“总是觉得，那风暴很快就要来了。”
裴紫迎冷道：“来了正好，大穹这七千舰可不是吃素的！”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说如果强舰抵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要覆灭我等啊！”
“可是古帅肯定不会希望，我们在这西渚外链无关痛痒的地方，便和敌人大战一场，这可是今后要横行西渚的水师。”
话到这里，裴紫迎便有些不明白了，“不打？那不就是自取灭亡吗？”
官三曲凝道：“对方要的是覆灭，那不如我们就覆灭给他看，这样保存下来实力，方能继续等待古帅的命令。”
“等等！等等！”裴紫迎急忙推手阻住官三曲，“你不是开玩笑吧？什么叫覆灭给他看？”
匕首划着划着，官三曲突然停了下来，就在他凝定思考的时候，忽听咚的一声，一个人就这般从崖顶上摔落下来。
此崖少说也有三丈，好在那家伙落下来之后是屁股先着了地，这要换成脑袋，景象就不忍直视了。
“哎呦！你们继续！快说说这仗要什么时候才能打！”来人自然就是刀巴龙，在他看来自己这日子是越来越惨，从前在千琉岛晒太阳，现在换成了红魔岛还是晒太阳。本以为一步一个脚印，到头来一步更比一步远，刀巴龙只觉得自己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一身抱负不得施、一怀深谋无人理。
最最让他不能忍的是，从前好歹还有个大副之名，现在好了，军中上下根本没人搭理他，这支大穹的水师只认古扬和眼前二位。
“你们倒是说话啊！我很着急的，我要打仗啊！”
官三曲突然眯起眼睛，“那你可愿做先锋？”
刀巴龙眼睛一大，心知有戏，“先锋后锋左锋右锋不重要啊！关键你得让我上战场呀！”
“行，我答应你。”
“哎呀！感谢官将军！我和大主强强联手指日可待啊！”
……
第371章 泱祖王
飞云镇，乃至整个栖霞的南部，都陷入一片狂乱。
军士离了战舰，一个个持着强刃骇弩向飞云镇袭来。
众人都已不再劝古扬，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决定已经再明显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离开这飞云镇。
古扬不走，因为这局面还不至于让他再行一次逃杀，要知道，这里是栖霞，他在栖霞而不是他逃离栖霞。而只要身在栖霞，古扬便总会有他的办法。
那深海魔漩，第三股力量，他太稳了，稳得让古扬难以置信。
古扬又想，当你百爪千挠，对方仍是稳若磐石的时候，当一动一静太过明显的时候，事情会有另一种可能。动与静，都在表面，便只让人能看到动与静，但他为何要动又为何能静，其实都是暗地的运作。
古扬猛然将一幅地图舒展，一边看着西海全局，一边思绪电闪。
深海魔漩动了，所有他不能想通的事情，惟有此才能作答。比如，古卉去了哪里，古卓与洪舞霄之约，以及黑猫乌泽，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终于成线。
叮叮叮叮！
突然响起来铃铛的声音，这铃铛悬在一个刀头之上，来人一声腥红之衣，赫然就是鬼厄老！
“老七，必须要走了。”
古扬却不疾不徐，“鬼老，你既来了，不如坐下聊聊？”
“老七，耽搁不得啊！”
古扬一动不动，侧目望向一张椅子，鬼厄老咬了咬牙还是坐了下来，“老七，此事真无什么解法，来人太多了啊。”
“这数月以来，真是要谢谢红魔岛主为我封死栖霞，方有归来之后的一丝空间。”
“这些便不用说了吧，若是聊起来，那就要扯到二十年前了。”
“鬼老，你为何要来？”
鬼厄老沉了沉目，忽觉此间气氛有些诡异，这古老七的话也变得不那么明快，“你二十年未归，对西渚知之甚少，再者说那蛮蛟之海难渡，怎么？我随你来也有问题？”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飞云镇？”
“我来，自然是为了救你啊，老七，你这是怎么了？”
“说来还是要感谢你，让我在刚到红魔岛的时候，便知道了无尽海的存在，若非当时岛上一席话，单是这无尽海之名，古某便不知要探寻多久呢。”
鬼厄老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不该随我来西渚，你最好的选择是坐镇红魔岛，与我同谋此后之事。在蛮蛟之海的时候，别人不知道，但我心知肚明，之所以能通过那片海域，不只是因为古某。鬼老，你有些急了，那个时候你便动了。”
鬼厄老笑了笑，“古老七啊，你比当年深沉太多，但这未必就是好事，我一心助你，你却妄自测我，今时真的不该至此。”
古扬却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你此刻出现，那刚刚的话还真的只是揣测而已，但你来了，一切便不同了。”
“有何不同？”
“直觉上，你似乎想和我商量一些什么。”
“原来，你的揣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古扬缓缓起身，慢步来到鬼厄老面前，“你一直在权衡，那深海魔漩的力量到底是不是西海和无尽海的共同敌人。”
“老七，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鬼厄老何来的底气去评判这些？你该真的不会觉得红魔岛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吧？”
古扬微微摇头，“我刚刚便说过，如果只是红魔岛主，他不会有这一步又一步的动作。”
“那你这又是何意？”
“有些话，和红魔岛主说是没有意义的，是吧，泱祖王大人？”
“泱祖王”这三字一出，鬼厄老连同他身下的椅子、身旁的桌子俱是一阵晃动，他料到了古扬对之前举动的猜疑，但万万没想到，他直接来到了最后一步。
“近些日子，古某又想起二十四年前的一些稀疏往事，始终无法想到你在西海的根，甚至让人觉得你当年四处乱打是在寻一处根基，那仿佛就是一个异域之人的不安定。”
“古老七，你果非凡人。”鬼厄老也缓缓站了起来。
“所以，只要你在，我便不会死。”古扬凝视着他。
鬼厄老双目细抖如电，这真的是有些人为友时，你觉得他和善明澈，纵有深渊之思也是为全当下之境况，但当他为敌时，便会觉得那深渊之思，桩桩件件都可能砸到自己头上。
“你刚刚说我在权衡，此间之事，你以为呢？”鬼厄老也镇定了下来，说开有说开的说辞。
“西海和深海魔漩，连你也未能看透不是吗？但不管怎样，你无尽海都是外来之人，深海魔漩和古卓有着怎样的牵连，这一点至关重要。”
“所以，你觉得我还有和你商议的必要？”鬼厄老的面色缓缓冷了起来。
“无尽海战舰调离九峡千礁，便失去了对枢纽之地的把控，无尽海已经错失一步，难道不需要弥补吗？”
“意思从你这里就可以得到弥补了？”
“不止弥补，还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收获。”
话到这里，鬼厄老是真的想笑了，“古老七，你到底还有多少花样？”
“你要不考虑一下与我合作？”
“就凭你那七千舰？”
“不，凭我对深海魔漩的认知。”
“你的认知到了何种地步？”
“位置，和解法。”
然而就在这时，一袭满身蓝色的人影不顾阻拦冲了进来，鬼厄老眯眼看去，来人正是洪鹤，但他眯眼却是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阻拦，跟这古老七在一起，还真是到处都是局啊。
“古扬，我有话和你说！”说与古扬，看去的却是鬼厄老，洪鹤盯着他，完全是一个不曾见过的深沉陌生人。
“但说无妨。”
“这……”洪鹤贼眉鼠眼一直扎着鬼厄老。
“此间没有别人，说便是了。”
洪鹤大舒了几口气，“古扬，瀚海王有问题，这盟约恐怕是她私造，泱祖王对此一概未知啊！”
“你怎知泱祖王不知？”
“调动九峡千礁，这是何等的大事，无尽海不能失之分毫，可泱祖王却不现身，此事便太诡异了啊！”
“我且问你，这些话你为何要说与他？”开口的是鬼厄老。
“你是谁？”
“我在问你话！”
“你是谁？”
“老子就是泱祖王！”
……
第372章 危墙之下
噔噔噔噔！
洪鹤暴退连连，当的撞在了门框上。
“三王之事，岂容你来妄自揣测！”
鬼厄老脸色有些难看，一头红发像个火轮，气得恨不得把这洪鹤肢解了。
古扬猜出他便是泱祖王，事情便已偏移了计划，这下可好，洪鹤上下嘴皮子这么一吧嗒，又把瀚海王泄露在古扬面前。以这眼前人的脑子，无尽海的计划恐都已料得差不多了。
“你既敢立危墙，必有遁地之法。况且你这种人，要说死在大海上我信，但这穷僻小镇嘛还没这样的胃口。”
“我的遁地之法就是鬼老你呀。”
鬼厄老的喉咙哼哼哼哼个不停，脸上却无一丝笑意，“古老七，看在往日的份上，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告诉我为何要拉你这个危险的家伙上同一艘船。”
古扬不假思索，“你无尽海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正是你们需要的。”
“古扬！你好大的口气！哪来的……”
但见鬼厄老微微抬手，吓得洪鹤立时窝缩下来。
“我无尽海有的，你都有？”
“既然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总让泱祖王觉得古某在吃红魔岛的老本，恐是不利于接下来的事情。”说话之间，古扬缓缓来到一个抽屉前，探出一摞大小不一的纸张，唰啦唰啦甩了一甩，随后拿到了鬼厄老面前。
“这是什么？”
“有些庞杂，你大略瞧瞧便是。”
鬼厄老满心狐疑开始翻弄起这些纸张来，乍看时心有一凛，这竟然是栖霞整个南岸的布防图，十八渡口以外的“七滩九汀二十四津”尽收眼底。
十八渡口位于栖霞南偏东，是栖霞最重要的商贸口岸，但若说起栖霞海防，便必然离不开十八渡口以西连绵八百多里的“七滩九汀二十四津”，这些与十八渡口一同组成了栖霞的海防。
话说栖霞上一次这样的海防布置，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鬼厄老之惊，不在于此间的细密，而是当他看到这些的时候，屋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妙。这海防图上有许多伏兵，不啻于机密中的机密，此时尽皆入眼，反倒让鬼厄老有些立于“危墙之下”之感。
事情突然有点意思了，这古老七之前处处示弱，营造人尽惶之、无路升天的场面，待将自己引来，有了这无尽海之主坐镇指挥，便一点点恢复强势，甚至还充斥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鬼厄老自然知道，如此栖霞海防所能仰仗的，只有那些慕古扬之名而来的东塔舰队，其数量虽然可观、战法也有一套，可惜“刀”太钝了。
鬼厄老快速翻完这些海防图，最下面乃是一封书信，其上分为两半的蜡泥，组成了一个“武”字。
此字并非一般，它的字体赫然就是那“大武坊”的武。
刚刚是海防图，而现在出现在鬼厄老面前的则是——
构舰图！
鬼厄老是何等的眼窝，堪称一个行走的“战舰宝库”，当初他在红魔岛看到古扬的海蝠舰便已满心震惊，而此时此刻更是冷冷眯住了眼睛。这是战力犹在海蝠舰之上的强兵，而且此图之上笔笔点睛，如同专门做给自己看，告诉鬼厄老此舰之成已然无虞。
再看这信中所述的数量，鬼厄老倒吸一口凉气，以单一舰种来说，这是足以碾压无尽海的储备，它叫——
绝齿舰！
鬼厄老这才明白古扬的那句“无尽海有的我都有”，如果此二图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看过，鬼厄老想来不会有这般震动，但这一前一后细密无间，已然把整个栖霞南疆的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
简单来说，那里是东塔新组建的“天镜军”，驾驭着战力还在霸天战舰之上的存在，而且是恐怖的两千艘。
而最恐怖的是，此时的无尽海和西海帝国，大军向飞云镇赶来。
船，却靠在飞云渡。
并非危言耸听，只要古扬一句话，谁都回不去了。
啪啪啪！鬼厄老连拍手掌，“古老七还是那个古老七，我一度还以为，这飞云镇是双鬼拍门，原来是阎王独大啊！现在大家都来了，你要挥刀了？”
古扬摇头道：“在古卓和深海魔漩看来，在下还是门缝的小鬼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见阎王呢。”
哈哈哈哈！鬼厄老长笑起来，“红魔七千舰，栖霞至少三千舰，保不齐你哪天还能变出些新鲜玩意，古老七，合作愉快。”
“兜兜转转，你我还是要在一条船上。”古扬笑道，“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筑巢引凤了。”
“难得，还能再听到你古老七的计划。”
“深海魔漩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妙的是接下来一段可观的时间里，西海帝国也会成为我们的帮手。”
鬼厄老眯起眼睛，“三方齐对深海魔漩，事情恐怕不会一直乐观吧。”
“我料想也不会，但一切还要看接下来如何发展了。”古扬回身看向鬼厄老，“我只是小鬼，何来三方之说？所以在此之前，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兵进红魔岛，把我那些本钱花光。”
“你就不怕真花光了？”
“你吃得下吗？”
鬼厄老皱着眉，皱着皱着就笑了起来，“我是怕你的人一根筋啊！”
“我的人也怕来的人是一根筋。”
鬼厄老盯着古扬，虽说此间时有让人难耐，但不得不说，与这眼前的古老七弈局，别有一番意趣，因为这个人总能把对方拽到另一个高度。只是他棋艺一直不好，准确地说，是一直没能在古扬这脱离臭棋篓子的名声。
都说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但鬼厄老以为这话太过普世了，这万事万物，其实什么都可比作人生。比如，人生如光、光如人生，让人觉得生而须臾，乃是妙喻；井如人生、人生如井，是说深浅自知却不知天地之大，也是一种比喻。
甚至，人生如羽、人生如崖、人生如草垫、人生如臭沟，随便抓来一个，总有解释的办法。
既然如此，棋艺如何，比之草垫编得如何、臭沟探得如何，便也没有本质之别。
……
第373章 惊雷无声罗百泉
无尽海的军队皆是蓝色铠甲，上身荧亮蓝甲、下身鱼鳞蓝裙，士兵都戴着尺余高的蓝鳍头冠，手持探海之叉，装备极为精良。从这甲胄也能看出无尽海富庶，这一身装备加持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西海帝国也做不到。
整齐的队列纷踏而来，鱼鳞蓝裙如湛蓝的波浪一般翻滚向前，看上去颇是壮观。无尽海的军队有着大大小小很是繁复的名号，这一支名叫“鳍鳞之师”。
就在即将抵达飞云镇的时候，这鳍鳞之师陡然加快了脚步，等西海帝国的军队到达飞云镇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摆开队列亘在西海军队面前。
与此同时，流沙王罗百泉出现在鳍鳞之师面前，古华见状不由眯起眼睛，“流沙王，此举何意？”
嘿嘿嘿嘿！罗百泉立在地上嘿笑个不停，全然不知他在笑什么。古华神色渐冷，无尽海三王，老大泱祖王的信息极少，但这流沙王和瀚海王，在西海已经广为人知，打过的交道也不少。
这罗百泉极为难搞，他的思绪永远和正常人不在一个路子，而且说起话来七分粗鄙、三分自大，与其说他是无尽海的二王，不如说他是某个山头的二当家。
就在这时，古扬缓步出了房舍，双手入袖，一语不发立在流沙王身后的不远处。
咳咳！咳咳！古华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来，不得不说，此间的冲击对他来说有些大。因为他看到了许多相反的东西，比如从前的古扬飘逸灵动，现在看去深沉厚重，从前他的眼中有星月，现在却满布氤氲。
最重要的，是他立在那里，像一尊鼎扎根在地，透着一种无比的沉厚。那翩翩少年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斥着意志的魂冢！渐渐地，古华竟不敢与他对视。
嘿嘿嘿嘿！
罗百泉的笑声简直有着化解一切的魔力，“嘿嘿！据我所知这古扬排行老七，是玦王殿下的弟弟，也是已故栖霞王的儿子啊！”
“怎么？流沙王是来给我读族谱的吗？”
“哪里哪里，这世上哪有人敢管你古家的家事。”罗百泉抹了一把胡子，立时间便荧亮了起来。
“如此甚好，流沙王，你的人还要这般站着吗？”
“那个……玦王殿下，你们要对这古老七做啥？”
古华冷道：“你难道觉得此阵是迎礼吗？”
“倒也没有。”罗百泉大大咧咧地道，“可是，古老七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这绕来绕去的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古华立时头大，“流沙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玦王殿下，你看这和盟初定，便不要乱杀了吧，如何干掉深海魔漩才是关键，你这浩大阵仗用的不是地方啊！”
“深海魔漩，那是另一件事，流沙王你该知道，这个人比之深海魔漩更加危险。”
“不不！”罗百泉急忙摇头，“从前他很危险，可是现在嘛，他的红魔岛羽翼剪除在即，这等人何有兴风作浪之能？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古华的眉头是越皱越大，“流沙王也说和盟事大，难道要为了此人坏了你我双方的盟定吗？”
就见罗百泉的神情缓缓暗淡了下来，眉头猛然竖起之时爆出口来，“我无尽海从不乱涉他事，但他是谁？他是你古氏子弟，你玦王的兄弟，我无尽海好生劝阻，你却不以为然还当我等是拦路之人，玦王啊，你可知我那泱祖王有此一举的真正用意啊！”
咳咳！咳咳！虽说此言前后不接、无起无承，可一旦转到泱祖王的心思上，又不免让古华心生几分好奇。再看去，这一水儿的荧烈蓝军，不由分说挡着不让杀古扬，这等意志让人不禁思绪深远。
“泱祖王……何意？”
“不是泱祖王何意，而是此间万万不可动啊！”罗百泉急道，“我在无尽海长大，从少时便追随泱祖王，他那时还叫泱祖。”
话到这里，罗百泉神色凄凄、言辞颤颤，“泱祖共有十二个兄弟姐妹，与他一同长大，儿时在水边摸鱼，长大后舞刀弄枪，再大一些专心船舰……”
“流沙王，我不是来听你讲故……”
“别打断我！”罗百泉怒目横生，烈然刺向古华，转瞬又再度满目情切，沉溺往事不能自拔，此间情状看得双方士兵都是一愣一愣，这个用粗糙来形容都对不起粗糙的人，怎就如此纤细了呢？
说着说着，罗百泉都快泪如涌泉了，“时势弄人、造化离心，骨肉相连也终要被乱世烽火烤熟作炭。短短七年时间，泱祖王十二个兄弟姐妹接连殒命，泱祖王不恨乱世烽烟，但兄弟阋墙互相杀戮，他恨的是手足相残啊！”
罗百泉仰头大呼，哈喇子从上牙拉到下牙，感苍天之不公、怜人心之不古，越说越是情切，越说越不能自拔，“所以我才说，玦王殿下，这乃是泱祖王的试探啊，此盟今后如何流向全看你今日的决定呀，别的我不知道，泱祖王是绝对不会和一个斩杀同胞的人合作！”
古华目如寒霜，心中思忖连连，韬略谋思其实也是一种普世之法，这世上最不能断定的是一个人性情或者说执念，就好比用天香美馔款待一个人，对方偏偏就是喜欢啃着石头过日子，世间这种事是最没有道理，也最不能用计略来囊括的东西。
“玦王殿下，你看看这阵仗，这可是无比精锐的鳍鳞之师啊，如果只是来凑个热闹，你觉得泱祖王会派这些人来吗？”
“流沙王，你是在威胁我？”
“岂敢啊！可你也说了，我好歹也是个王啊！”
此言一出，哗哗哗！蓝裙鳞声起、赫赫绽荧光！
古华遇过的人，绝大多数都冷静如渊，可这眼前人，真的是勺子铲子一起抡，不把这天地大锅搅沸了誓不罢休。怕的不是直接的人，而是直接得极有章法的人，刚刚他还一把辛酸一把泪，痛陈泱祖王的凄惨过去，可转瞬他又威气十足，这一招可比软硬兼施之流高明多了。
或许是罗百泉过于张牙舞爪，让古华都有点忘了，他不是某个山寨的二当家，他可是无尽海的二号人物。
古扬看着罗百泉的背影，他的这一番演绎连自己也佩服地五体投地，因为这位二当家用了最简单的办法解决了最难的事。千惑万疑，一旦能让人归结到此人生性如此，那便是“化惊雷于无声”的绝妙之法。
纵然西海帝国要查、要探、要知道个究竟，甚至扒出泱祖王的经历，那又有什么用呢？
留给各方的时间，都不多了。
……
第374章 海之幻石
海答岸迟迟不见好转，整日在病榻上胡言乱语，在这个当口，海答岸的作用十分重大。他是一个可以用海骷髅来演绎深海魔漩的存在，又是古海族之后，探寻此间，古扬想不出比海答岸和云起更好的组合。
“有人要杀我，有猫要吃鱼！”海答岸眼睛瞪得似鱼眼暴出，躺在那里全身像灌了铅一样坚硬笔挺，他时不时会把嘴巴张到极限，喉咙发出戛戛的声音，景象颇是恐怖。
几个大夫团团转，开的几味药也只是安慰罢了，海答岸的病根本不在身体。
古扬坐在榻边，臂肘抵着膝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心中思绪翩翩。有人对海答岸下手了，这更说明他的重要所在，乌泽是古卓带来，西海帝国的目的并不纯粹。
“麻烦让一下。”古扬这般思索的时候，忽见一位女子立在身前，“子清？”
夜子清淡漠道：“麻烦，让一下。”
古扬赶忙起身，“你怎么来了？”
夜子清看也不看他，而是探手摸向了海答岸的脖子，随即顺着一拽，便将一块湛蓝色形如月牙的石坠拿在手中，“果然……”
“这是什么？”
“一种幻石。”夜子清刚说完又后悔了，白了一眼随即侧了侧身。
“幻石？你的夜陀拉之眸也是幻石，子清，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你话有些多。”
古扬轻咳一声，“此事关系重大，你有何发现快些说与我，我好差人去想办法。”
“那你去差人好了。”说话之间，夜子清便站了起来。
“别别！”古扬急忙伸手拉住夜子清，“情急失言、情急失言。”
“你为之情急的事还真多呢。”
“不多，不多。”
古扬这干巴巴的回答，一副极不自然的笑，夜子清抿了抿嘴，“我见过那只黑猫，它身上的气味有点像当初烟云幻宗达成幻术的配方，一旦与之接触便会刺激幻石致人生幻。当时夜陀拉之眸也生出异象，与眼前海答岸的症状一般无二。”
“你可有恙？”
夜子清眼睛颤了颤，“我没事，具体我也不甚明了，但应与夜陀拉之刃上的另一块幻石有关。”
“我明白了！”古扬忽然抬头，“古海族和夜族其实用的是同一种驭兽之法！大王旗是由夜陀拉之眸的映射之物所织成，海答岸的这块幻石有着和夜陀拉之眸一样的功效！”
“少见多怪！”
“子清，那你一定有办法了。”
“你要这么一直抓着吗？”
“古扬赶忙松开手，只见夜子清缓缓抬起双手，将额头的夜陀拉之眸取下，随即置于海答岸的额头。
“我猜想这是一种解法，但要多久不得而知。”
正在这时，石之介急忙走来，“老七，宁氏同意交出配方了！”
“走！去找鬼厄老！”
夜子清忽然站了起来，“古扬！”
“怎么了？”古扬回过头来。
夜子清欲言又止，转念道：“你还会回大穹吗？”
古扬一愕，“子清，此间紧急，西渚之事尚不知去向，容我……”
“我想回去了。”
“你在此等海答岸醒来，我很快便归。”
古扬再一迈步，又被夜子清喝住了，“古扬！”
“子清，你怎么了？”
“我可能随时都要回去。”
“怎么是随时？你在乱说什么？”
夜子清抿了抿嘴，静默了一瞬，“算了，你去吧，希望他很快就能回来。”
当宁氏得知“七滩九汀二十四津”的布防图时，对古扬在栖霞的根基已经不敢怀疑，交出配方乃是必由之路。
无尽海有着数倍于西海的博壮海域，对大海之事也最为了解，鬼厄老看过配方之后，整个人沉定了许久。
“老七，这宁氏一个渔商世家，怎就会知道这些东西？”
“你是在怀疑这个配方的真假？”
“不。”鬼厄老微微摇头，“相反，这个配方之基与无尽海的猜料一般无二，神奇的是，它还探到了深海魔漩的核。我的意思是，这个宁氏颇是不可小觑啊！”
“你可是有什么猜测？”
“不如你先说说关于这宁氏你都知道什么？”
“宁氏号称‘东岸渔王’，在栖霞做了几百年的渔商生意，岛内各大城都是从宁氏进货，一年所获占栖霞的八成以上。”
“那他们规模如何？”
“我也只去过一次，那时来看远比不得大武坊。”
“占栖霞总获的八成以上，还是只凭借一个东岸，若是这样的话恐得雇佣几十万人才做得到吧。”
“那不可能，若是真有几十万的雇工，这等动静我不会不知。”
“那便是了。”
古扬灵机一动，眯起眼睛，“你是说他们捕鱼的办法？”
鬼厄老冷目而笑，“没点其他本事，怎么能有这种奇诡的产量。再者说挖掘出这个配方的岂是寻常世家，猜得不错，他们和那个海答岸是一路人。”
古扬猛然想起那日宁江妍的条件，便是交出海答岸，还说过类似“莫以为海答岸不知何来”这样的话，如果宁氏也是古海族的后裔，一切便说得通了。
海答岸有幻石，地位堪比大猷夜姑，如果他回归宁氏，乃是一件好事，如此一来今后可为之处便更多了。
等等！
古扬忽然微微一震！
鬼厄老见状猛然微目，“你想到了什么？”
“可宁氏，做的都是杀鱼的事啊！”
鬼厄老也猛然绷住了面目，“对啊，古海族可是号称海之守护神呐。”
早在南屿的时候，古扬便与海答岸相遇，他连一只海骷髅都不会杀，这家伙思虑简单，视自己为大海的“和平之子”。包括他这次来见古扬，也是出于“不让大海生灵成为深海魔漩的手段”这样的初衷。
宁氏和海答岸即便是同源，也有着无以调和之孽，那么，他们所需要的海答岸是来做什么，便也浮出水面了。
“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好，即便他们变成了黑暗的古海族，对于此间之事也无太多影响。”
古扬心有所思，目不转睛道：“鬼老，从这配方上，你能分析出多少地方。”
“根据这些不同种类的大鱼，有六片海域几乎可以确定那里具备深海魔漩的条件。不过，即便确定了这些，就算海答岸醒来，单凭他一人也无法兼顾这么多的海域啊！”
“他能醒来，办法便有了。”随即古扬看向鬼厄老，“你该让瀚海王再去试试西海帝国了，配方都出来了，总不能还和从前一样风平浪静了吧？再者说，他们可是盟友啊！不过，关于这配方……”
“你我一个大主一个大副，这点小事还要你提点就没意思了。”鬼厄老黠然一笑，“这海上，就要起风了。”
……
第375章 侠客我好疼
入夜。
古扬从鬼厄老的住处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床榻空空。
“喂！”海答岸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像一股风似的从后面拍了拍古扬。
“你终于醒了。”
“古老七，救我的那位姐姐呢？”
古扬一怔，“这应该问你才是呀，她去了哪里？”
“我、我醒来她便不在了，只留下了这个。”
“夜陀拉之眸！”古扬将其夺过，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无论怎样夜子清不该把夜陀拉之眸留下，此物不属于她，而是属于整个夜族，“子清，你在干什么啊。”
“老石！”古扬慌步疾出，石之介正在院中一把又一把数着石子，“老石！快差些人手，把子清找回来！”
石之介却低着头不看古扬，“夜姑娘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她的去意已决，当然你也可以派人去找她。”
“夜陀拉之眸还在这里，她不可能回大猷，老石，现在就派人出发！”
石之介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袖子一扫所有的石子便不见了。
“老石？子清的话你有没有落下什么？”
“没有，我这就去找她。”石之介淡漠道，随即走了出去。
可不多时之后，石之介又走了回来，远远立在古扬面前，“老七，夜姑娘也是一位高手，我花三天的时间为你找她，无论找到找不到，我都要回暗岭了。届时未必有空作别，就别在今日了，今后你也不用演得这么费力了。”
“老石！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古扬刚要追出去，石子锵锵打落，闭眼长舒了几口气，“到底这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咔嚓！
一道激烈的闪电裂破苍穹，古扬抬头看了看，仿佛那电光对着自己的眉心，倾盆的雨很快下落。
“老七，回来了！下大雨了！”海答岸大喊道。
古扬却像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发生了什么”，他的脑中只有这五个字。
雨中，走来了一个人。
蓬发被浇透的步彩楼。
他的臂弯抱着一个坛子，坛子上面放着两件铁器。
许久许久，古扬盯着那东西，一炷香还多的时间之后，他才开了口，“拿的，什么？”
侠客扑通跪了下来，“老七，对不起……对不起！”
“紫堇该修了、庄园该扫了，所以修了、扫了，你们回来了吧。”
大雨和泪水融在一处，侠客额头抢地，“老七，对不起！”
古扬踉踉跄跄上前，按住侠客的肩膀却不敢看他怀中之物，“步彩楼，你好好说话，我大哥呢？”
“老七！古卓提前安排了人在紫堇庄园，我们到了就只看见大火，琅王为了……”
古扬忽然笑了起来，“你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说。”
“老七，回、回不来了！”侠客拖着膝盖靠向古扬，“大火之中，琅王把此物交给我，等我再进去就只有他的铁拐和镰刀了啊！”
侠客抬头看着，就见古扬的嘴角渗出血来，这么大的雨竟还能看到泌泌而淌。
“侠客，我好疼。”
“老七！老七啊！你杀了我吧！是我没保护好琅王！”
“假的！都是假的！”古扬忽然竖起眉目来，一脚将侠客怀中之物踢飞，只听锵的一声，那坛子碎裂了，其内灰白色的粉末震飞而出。
啊！只听古扬大叫一声，一边扑通跪倒一边用手拢着那骨灰，“娘！娘！”
可是这漫天大雨，又如何拾得起那骨灰呢，锋利的碴子不断刺破古扬的手掌，到后来，泪啊雨啊血啊全都融进了骨灰，古扬扯下衣袍抱住那些碎渣，“娘，娘……”
看着蜷缩在地上，好似被遗弃一般的古扬，侠客满目搐动，这一场雨流尽了一生都没有过的泪，“侠客我好疼”，这五个字像刀子一样扎着侠客的心，它比古老七这辈子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让人心痛。
看他倒在那里，长发塞进了眼睛里，积水浮上了眼睛里，仍旧一动不动，他看着地面，看着地上的水，也不知他到底看着什么。
“老七，侠客这辈子第一次后悔认识你了，如果没有你，最起码还有江湖。”摇头苦笑之间，侠客拔出剑来……
“老七，除了对不起，不知该说什么，但又想说点什么，你该让我怎么办啊！”说话之间，侠客反手掣剑，直接抹向了喉咙。
一把绿剑凌空驰来，打飞了侠客的青剑，黛烟笠一动不动立在侠客面前，她的神色和那倒在地上的古老七，没有任何区别。
与此同来的还有一把锯齿，紧接着是一个高大瘦削、好似山崖一般的人，一身漆黑被雨打得荧亮。
来到古扬面前，他俯下身来，“老七啊，大穹西海都换了天地，你怎么还是二十年前的悲惨，这难熬的日子，你怎就熬不到头了呢。”
他把锯齿放在地上，双手拽起古扬，随后把他搭在背上，“有时间你真的该去算算命了。”
“老萧？”侠客惊转过来。
“甘愿走的比老七还早，以后我会对你好点。”萧笙竹转头道。
“你他娘的去了哪里？还知道滚回来？”
“光明正大，还有惊喜。”
侠客正要开口，就见一只飞脚严严实实踹中门面，力度之大，即刻便能在脸上摸出鞋底的棱棱角角。
“烟笠……”
“步彩楼！你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对、对不起。”
黛烟笠把剑递到面前，“你现在就死，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那我选择生不如死。”
黛烟笠抿着嘴，两行热泪不能自抑垂落而下，越流越是汹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记住，一辈子！”
动情的人总喜欢说雨是苍天的泪，但今夜它的泪实在是太滂沱了些，这天地一隅所有人都在流泪，流着彻骨寒心的泪。
侠客四平八稳躺在地上，任由大滴大滴的雨打在脸上，今夜不堪回首，如果可以抹掉这一部分该有多好。他懂古扬的痛、也懂烟笠的痛，也知道自己的痛，可惜这天地间惟独不能分享的就是痛，它只会蔓延和叠加。那些借酒消愁的痛言痛语都不深刻，因为它毕竟还能说出来。
侠客，侠客？
侠客呵呵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