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地狱之城
激战持续了三日,栾国军队、太史瑜的军队和红衣铁骑深陷翎国王畿,青苍沚提前布好了万千机关陷阱,三方损失都是不小。
孟三变被拖在了翎国,反而让栾国“活泛”了起来。
三更之夜,火把映天,五十多万大军出现在栾国南境,当首之人墨玉黑荧,不着甲胄、面若书生。
正是玉良袍。
玉良袍为守国之将,孟三变出征,他便是栾国的军马主将。
颇是让人意外的是,玉良袍的对面,是一支甲胄极为精良的军队,足有二十多万。
这不是栾国兵马,而是从南屿而来,长久驻于栾国南境,而且极尽低调,藏于烟云南麓。若非栾国一心西征事宜,这支南屿军绝然留不到现在。
一如东原兵成为栾国的先锋,在栾国人看来,这也是翎国突来的先手之棋。
玉良袍的对面是一位年轻将军,白马银盔,正是风林儿。
话说自从来到栾国,风林儿曾多次寻求与栾国说上一言的机会,但次次都无功而返,受到极大冷落。
这夜玉良袍突然发难,以留守强兵向烟云南麓袭来,大有一种围歼的架势。
“玉将军此举何意?”风林儿白马慢出,立在阵前。
玉良袍笑道:“你这先头之兵也快要动手了吧?”
风林儿一凝,完全听不懂玉良袍的话,“何为先头之兵?况且,我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玉良袍眉目深邃,一副看清一切的模样,“孟先生已经被死死拖住,一如你们当年所做的那样,奔我王都啊!”
风林儿眉头紧皱,“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玉良袍冷道,“不怕告诉你,我栾国南疆早已锁死,当年的戏码你们还是算了吧。”
话到这里,风林儿终于明白了些许,立时微起眉目。
玉良袍忽然朗声,震入整个南屿军,“风将军,孟先生在意英才,你若弃盔卸甲而降,我玉良袍保你与全军无虞。”
风林儿笑了笑,他困于此地一直没有出路,但玉良袍今夜毫不友好的出现,反而给了自己一种从未想过的余地。
将兵者,以勋著世。那阴谋阳谋之所以为谋,出其不意必是其中一法。既然如此,前路忽然一片坦途。
在玉良袍的注视下,风林儿竟真的缓缓摘下头盔,带他却没有听到落地的声响。风林儿将头盔猛然向后抛飞,这似乎是一个信号,南屿军队顷刻调转,刹那间奔入山麓下的黑暗。
“给我追!”
风林儿忽然回过头来,嘴角现出一抹邪异的笑,直让玉良袍莫名一滞。
南屿军沿着山麓一路向北,在黑暗中急速奔驰,风林儿对这片地界了如指掌,走谷越丘,很快便将栾国军队落下。玉良袍一直追到东天泛蓝,绕过一处斜谷,总算是看到了南屿军的尾巴。
可就在这时,玉良袍陡然站定,眼前出现了让他极度不可思议的场景。
阔大的山谷正中,居然出现了——
一座城!
左右连绵一里多,城门魏巍然,风字大旗迎风招展,大量的南屿军站在城楼上,对着栾国军队不停吆喝。
玉良袍心说奇也怪哉,此谷他并非不知,但谷中怎的会有一座城?明明是追击,天一亮竟就变成了攻城?
孟三变离去时早已安排好一切,栾国举国都在防备翎军从各个方向偷袭,这让玉良袍内心有安。
五十万大军围住了这座小城,不得不说,这城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但守城器械实是粗糙得紧,只有飞矛滚石这种东西,根本无法阻挡栾国大军的攻城之势。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栾国军队便撞开了两扇城门,大军如水一般倾泻而入。
但进去之后,玉良袍立时眉头深皱,这城内全是房子,完全见不到人。就在这时,城门咯呀一声,悉数关闭。
不等玉良袍下令,遮天蔽日的箭矢疾飞而来,低头便入脑、抬头便穿喉。箭矢刚过,那些房舍大大小小的孔缝中,一道道连弩暗器横飞而来。栾军刚一大动,地面木板掀飞,一支支钩子斩断了马腿。
哗哗哗!三张多宽的蒺藜巨网凭空散落,就像一群巨大的天地刺猬在到处乱滚,城中只有哀嚎,栾军死的死伤的伤,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片刻之后,三丈余长的巨矛不知从何处弹出,把栾军穿了一串又一串。
不亲自遇见永远不会知道这城中的攻击有多丰富,有多让人绝望。
玉良袍瞠目结舌,他也是军旅生涯丰沛之人,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可怕的东西,甚至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说过,但凡知晓一丝,他也不会进到这人间地狱里来。
猝不及防,一支箭矢射中了玉良袍的肩膀,“撤!撤!快撤!”
但此间地狱还能往哪里撤,城门突然破散出腥红的粉末,一入眼便灼毁了眼球。这是彻彻底底的吞杀之局,莫说五十万,再有一百万也难有升天之法。
咻咻咻!以玉良袍为中心,外围有大量的护佑战士,但却像剥葱一样被一层层撕掉。无数士兵在撞着城门,一个个都成了瞎子,城头之上再落箭雨,夺去了栾国军队最后的希望。
“风林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玉良袍大喝,一生只中一次伏,一伏便了却了身家性命。
最后的玉良袍没能闭住眼睛,他那宏大的图略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了?他是要与古扬一争高下的人,更自信领会了孟三变的兵法要义,他要在这异域打出一片山河,证明自己是比古扬更强的那个人,而不是他一生的副将。
弥留之际,那“镜”字大旗分外明晰了起来,仿佛那才是自己一生军旅最鲜明的印记。他一直都在一侧,却比现在还要飞扬,有一种心气,或许才是真正的战力。
回不去了,不过既然来了。
风林儿立在城头之上,对眼前的可怕的死亡毫无所动,倒是那思绪忽然有些悠远。
“大哥哥,只要人手足够,我的这些房子,半天就能拆完,一天就可拼出。假如这就是我们所在的城,大可以把敌人放进城中,这些房子可以安置大量的机关弩,不用和他们交锋,一座空城就能把他们打败,而且就算他们毁了城,不过是再拼一次而已!”
“林儿,你是说,这些房子是专门为了安置机关?”
“那当然,我又不是盖房子的,木城就是木制的机关术,城只不过是掩饰,这里面门道可大了,机关弩只是其一。”
“也就是说,你可以平地盖出一座城,把敌人引进来,然后用机关对付他们?”
……
第242章 孟三变的风暴
军帐里,晏平书和安和栩默然许久。
战事至此,王畿已破七成,再有几轮猛攻,青苍沚与戚红珠必会回缩阵型,这便会迎来难得的转机,甚至可以兵进王都城墙之下。
可诡就诡在,孟三变的栾国军队越打越缩,北炎与太史瑜部吸引了青苍沚的主力,连日与王畿军死战。但孟三变却与一个戚红珠陷入鏖战,在圣翎城东侧每天打得火热,每天都不见进展。
此举虽然狠毒,倒并不让人意外,在杨麓军迟迟无援的情况下,这王畿大战已几乎是翎国的全部兵马,如同瓮里观虫,纵然它能一变十、十变百,可瓮就这么大。
兵贵神速的前提是审明时势,双方都必须考虑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旦攻下圣翎城,后面怎么办?
按理说,此时战事悍烈,不应如此“收放自如”,但孟三变总会有一些让人惊异的举动,他们这位老大究竟是“拖”还是“等”,二人也观之不透。
自然而然,北炎和太史瑜部也面临着选择,在这王畿打光军队,岂不成了他人握柄、我来淬刀?
孟三变的举动,快把北炎和太史瑜部气得吐血,出工不出力、还拿他没有办法。由是看来,自从对上戚红珠开始,孟三变就计划好了,谁让你北炎和太史瑜来的那么大动静吓坏了青苍沚呢?
安和栩叹了一声,“如果我方也松弛下来,青苍沚重构防御工事,再有这样的局面可就难了。”
晏平书道:“即便我们打到了王畿之下,那里还有最精锐的禁军在守城,等我们拼光,老大的时刻就来了。”
安和栩道:“老大应是在防范什么,他在考虑的未必不是我们眼下所担心的事情。”
晏平书眯了眯眼,“我也有此想法,老大也担心做了别人的刀,他这个外来之人更是要百般小心。”
“六哥,我总觉得此间还有一条路,曾如掠影一闪而逝。”
四目相对,晏平书的神色炯了几分,“杨麓军?”
“算在内,但不全是。”安和栩沉吟道,“杨麓军三天前就该到达,翎王连发王命都无法将其催回。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对杨麓来说回来还不如不归,归来只有死路一条。”
晏平书点头道:“所以正如你我预料,那个人一直在行动,老大担心的恐也是这个。”
安和栩又道:“可若是这样,老大便不应是把北炎和瑜将军拖死,他应是在等什么?”
晏平书忽然眉目一闪,“不管等的是什么,老大必会以此收网,我方与王畿军的消耗只是其一,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把我们当初合力攻城的人!”
谈至此地,二人终于一阵豁然,安和栩猛地站起,“没错!老大的风暴要来了!”
可就在这时,帐外蹄声阵阵、喊杀不绝。
青苍沚亲率王畿军夜袭军营!
太史瑜和毕达呼虽有防备,但却未想到青苍沚将夜袭几乎变成了决战,非从前任何规模可比。
处处都是阵地,战线拉开数十里,依靠更为熟悉的地形,王畿军将北炎与太史瑜部一割为二。沟渠火石激射、遍处三丈刀井,马尽长嘶、刀刀见血。这一仗打得昏天暗地,酿就了王畿大战以来最大规模的伤亡。
晏平书和安和栩,面目沉到极点,此役之后当真是孟三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何止坐山观虎斗,这是弑虎之山。
但青苍沚却不顾这些,对他来说,眼前所见皆是敌寇,都是要侵占王城谁又比谁白,残了这北炎和太史瑜,再以王畿军和王都禁军共御栾国才是他的考量。
黎明的时候,大军还在厮杀,争一寸沟、夺一道渠,残兵撕咬、以身为刀,血旗裹着马尸,尽处残肢断甲。
遥远的东天,一大片黑鸦飞来,天上一片黑、地上百里血,衬得这天地更加惨烈。
不多时,黑鸦飞过头顶,忽然滴落一些漆黑如墨汁的东西,大滴大滴,像一颗颗豆子。起初人们还以为那是遍处烽烟染就的雨滴,可渐渐地,那些身触“雨滴”的战士一个个扣住喉咙,身上现出大块大块的红斑,在疯狂了挠扯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哪里是什么黑鸦,那是一只只黑鹰,抓着拳头大小的黑囊,洒落阵中。
这种鹰只有东原才有,它并非野鹰,而是被东原寨人豢养,名叫“毛骨鹰”。最初东原巫师是用它们来捕获一些人力难以觅得的虫子,后来却发现此极具鹰灵、功能多样,当年的“八部王”大量差人豢养,渐渐发展为极为可观的规模。
毛骨鹰袭来的同时,孟三变的栾国大军终于动了,却没有追击逃去的军队,而是一路向西以迅雷之势迫近圣翎城!
王都守军作为圣翎城最后一道防御,日夜值守,纵然孟三变全力时候的二百万大军想攻破王城也非朝夕之功,更何况这一路打下来,栾国死伤也有三四十万。
可人们这时才发现,攻击王畿军的黑鹰只是极少数罢了,更多的它们飞在王都上空,奇毒淋在王都守军上。
其重点乃是王都守军的劳力上,那些控制石机、填筑石弹的人,只此一举便几乎破掉了圣翎城的防御工事。
孟三变快速进军,大量的攻城车与冲车如臂指使,如潮水般覆盖了圣翎城的东门。奇异的是,那火石只轰了一轮便停息下来。
随之而来的乃是更为可怕的场景,之前淋落的黑毒遇火狂燃,冒出极度浓烈的黑烟,黑烟蔓延之后,像一只只百日不曾饮血的蚊子,疯狂窜入七窍,城门的守军避无可避,七窍流血、面如黑炭。
连圣翎城内都时时刻刻在死亡,浓烟弥漫在街道上,处处都是可怕的抓挠撕扯之声。片刻之后,冲车已抵达城门处,从袭来到撞门,只有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这堪称“通杀之局”,经此一役,三方主力都败在孟三变手中,距离攻取翎国王都也只剩下一步之遥。
……
第243章 开三门
牧遥不愧是医家出身,见此情形并未慌乱,禁军大量搜刮着城内可燃之物,并动员民众一并参与焚烧。尤其纸张、棉帛之类的东西,焚烧之后会产生大量的废屑,而且吸附能力极强。
可惜,牧遥解得了城内之局,对城门之地只有绝望。
吼!吼!吼!
整齐的攻城声响了一个上午,城门锵锵的声音不断打着人的耳膜,牧遥佩刃着甲,立在红马之上,亲自来到东门。
禁军苦苦劝阻无用,城破之时,便是王薨之时,倒让禁军的死护更为坚定起来。
牧遥拔出剑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幕,或者说这一幕来的如此之快,仿佛昨夜还在得意雄兵强将,今夕就变成了万骨长枯,缘何突然就到了这等地步啊,牧遥想不明白。
“王上!太后重病,要见王上一面,请王上移驾国舅府!”
牧遥长喝一声,自从西尧姬来到王都,每次见她都是满目忧虑。她之所忧,牧遥心里明白,不在栾国也不是朝堂,但开解多次也无太大改观。后来西尧姬离了王宫,去国舅府暂住,那里皆是西煞宫之众,但愿能让她有些故时的感受,想不到还是忧出疾来。
剑归鞘、马蹄疾,牧遥急速向国舅府奔去。
国舅府,万籁俱寂,给牧遥一种不祥的预感。
“母后!母后!”
可当他走进后殿,却见西尧姬安然无恙坐在那里,西尧天晨、西尧昂兄妹尽皆在此,从众人目中看不到一丝痛切。
“母后?”
“遥儿,娘之此举恐会遭你怨愤,但想来似乎惟有此路。”
“母后,您在做什么啊?今此守城,生死存亡……”
然而牧遥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嗓子仿佛被一把桃核卡住,憋得满目通红,硬是说不出话来。
一袭青衫,双手抵前,那个熟悉到化成碎屑都能认得、痛恨到到梦里都想杀了的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牧遥亢吼一声,他几乎要疯了,一只手扼住喉咙,一只手指着眼前人,眼中的血丝像锋利的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遥儿!”西尧姬也被吓坏了。
“你不是古扬,你到底是谁!”牧遥紧步上前,近得快要贴到古扬的脸上。
“城要破了。”
“你怎么敢来!来人啊!给我杀了他!”
牧遥大喝不止,为了避他,自己费了多少心思,与其说强兵筑国、整饬朝纲,不如说是为了若干年后再见时,他有足够的底气。
可眼下这算什么,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出现在面前,攒成这个局的还是他的母亲、舅父和兄妹,一时间天翻地覆,人不知人、噩梦再演。
牧遥的怒喝没有得来任何反馈,这一隅天地更像西煞宫、更像江湖,他的王权无有回应。
“娘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西尧姬满是心疼的泪水,“遥儿,城不能破,那将断了西尧一脉,也绝了你父牧青羽的骨血。一切,无有比此更大之事。”
“谁都行!除了他!”牧遥死死指着古扬,恨不得那手指变作飞矢。
“遥儿!你是一国之君!这城中是数百万的翎国百姓!你该考量如何让他们活下去,而不是因一己私怨让栾国马踏血泥!”西尧姬激动道。
“他解了局,岂不是在我之上?也在我父王之上?没有他,我翎国才是千秋!”
“牧遥!”西尧姬厉喝一声,“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到现在你都不分国与私,你父若见你如此,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痛喝之后,西尧姬不停咳了起来,她用香帕捂住了嘴,但那血竟透过香帕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娘!!”牧遥跪上前去,“你怎么了!”
西尧姬扫袖将他拂开,不顾嘴角的血迹,冷目看向牧遥,“如果你害怕死亡,便不要如此情切,城破之事,何止我一人之血。”
牧遥闭目泪流,嘴唇不断抖着,见他咽了一口唾沫,睁眼之时,整张脸都僵了下来。他看向古扬时,已无任何情绪,“说吧。”
“开三门。”
……
黄昏之时,圣翎城东门打光了所有防御,冲车撞断了城栓。
栾军心绪亢然,以悍烈的冲杀就要入城,烟尘息落,这一瞬的栾军——
突然僵了一下!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翎国守军,而是整整齐齐的——
虎狼!
这一幕焉能不傻,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要吃到烤全猪时,那野猪他娘的活了!
相距只有咫尺,面对这样的冲杀,栾军都成了地毯。
更悍的是,城头突现大王旗!
杆为五丈木,旗有两丈宽!
夜子清亲自挥旗!
这才是真正的大猷之力!
虎狼冲阵,如一把天地利刃将栾军斩断。
孟三变应对极快,立时遣东原寨兵入阵,但此时大猷虎狼有真正的大王旗撑持,夜子清更是亲赴烟云解去虫蛊,寨兵的干扰极是有限。
就在大猷与栾国对战之时,两路人马一西一南冲入王都,西路大军由董中燎率领,将王宫与国舅府团团围住,董中燎率队亲赴圣翎殿,一路斩杀,最终将牧遥置于刀下。
另一路则是太史瑜所率,不过他去了那处荒宅。
咔嚓咔嚓!一头白发的牧襄还在啃着野果子。
太史瑜剑落一边,单膝叩地,“参见陛下!”
“能再见瑜将军,内心甚慰,上次见你是穷途,此见应是宽阔坦途了吧。去行你的阳关大道吧,我这等孤寡之人,就不要再惦念了。”
“臣请陛下,御驾亲征!”
牧襄手中的野果陡然凝滞,“瑜将军在说什么玩笑话。”
“臣请陛下,御驾亲征!”
牧襄将那野果抛飞,呵呵笑了起来,“当年的话竟不是鬼话,我竟还有机会称一次朕?”
“这天下永归大雍,帝亲征归牧火,天下人闻襄旗而动,此为吾辈所执!”
牧襄越笑越能笑,最后笑得容颤音抖、山河破碎,他不相信牧氏子孙还能有好的结局,牧襄、牧遥、牧野、牧勋之后,轮到了那牧乾。
但他真的想回去看一看,让这宫墙帝王再见见宫墙,恍然成了一件美事。
“去给朕备一套好一点的盔甲。”
……
第244章 最后的白马斋
古扬看完了自己的牌再出牌,隐忍至斯让孟三变侧目,但推倒重来,作为侵入一方恐也只能如此选择,现在让孟三变担忧的是,到了古扬出牌的时候。
“御驾亲征”,这个朝野上下无数人看来都是一时托辞的东西,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帝欲御驾亲征,携天下民心之愤、铲除逆贼之心,一夫举义,尚且万民从之。帝行至斯,生于大雍者、志于大雍者、梦于大雍者、卒于大雍者何以置身事外?有刃者行刃、有谋者言谋,天下以对暴栾,此举不死不休,今布告天下,扶千古之稷,皆在吾辈,如律行之!”
此时再回读墨苏老谷主的《讨栾国檄》,别有一番愤念与情怀,那大段大段的痛彻呼声,比当年更应景,比那时更感怀。
杨麓护国不利,上下军心动摇,最终有一小撮人带头发动了兵变,杨麓死于乱军之中。太史瑜率残部退至小仓山,西境军听闻王都已被攻陷,再举当年护国大义,大多跪于“瑜”字大旗下。
青苍沚的王畿军也在来的路上,但却慢了很多,太史瑜在毛骨鹰袭击之后便得密报立时开赴小仓山。而青苍沚在溃逃之后,见驰援王都无望,方才想到了小仓山以图后事。
青苍沚来到时,小仓山光秃一片,西境军一去无踪。
王畿军伤亡达到八成,已无任何大战之力,但他仍旧拖着疲敝之师向王都赶去。半路途经密林时,王畿军再度遇伏,春时干旱,这一整片林子都被火油提前覆盖,熊熊烈焰之下,不见一把刀枪剑戟,最后的王畿军湮灭了。
冲出来的只有不到几百人,不少都是当年白马斋的旧部,青苍沚须染炭光、目皆丝焰,冷烈望着眼前。
那同样只有几百人,为首一位老者,肩上蹲着一只八哥。
“可惜了白马斋,多好的一把刀。”黛雄西微微摇头,“青掌尊,这最后的白马斋,你欲如何遣之?”
“黛雄西,你哪来的底气感慨,你羿门何尝不是一把刀,我白马斋此时得了最后,你敢说你的最后不会是明日?”
“当年禁军府,老夫与你夜话,你是当真愚钝还是垂涎高位,为何将白马斋引至此结局!”
“高位?”青苍沚哈哈大笑,“这天地奸佞遍走,只以翎王为幌,不忠翎王之志,我青苍沚无愧翎王,我白马斋忠心以贯!而你们,晨慕江河夜依土、千副面孔百把刀!得了寸利便一副指点的模样,心中可还有分毫可遵!”
黛雄西咬着牙,“青苍沚!可惜老夫苦口婆心,何为白马何为翎!你缘何如此固执!”
青苍沚冷笑摇头,“你觉得你赢了,所以你懊恼,可是黛门主,如果牧遥平了荡乱山河,成为这天地惟一之主,你还会记得你的苦口婆心吗?”
黛雄西微微一凝的时候,青苍沚大笑出来,“翎王夜走黛鞍山,与你共话前鞍桥,是夜他梦到白马生翎、翎赤一色,腾走九天、鸾凤莫当,翌日便有了白马斋的初构。”
“翎是幻象,可加诸于白马之上,可加诸于万民之间,但它永难为实。青羽要的也不是一个翎国,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到腾驰的白马,真正能够改变这乱世的永远是实力,而不是大义。”
“黛门主,我的话可差了一字!”
“那你还在坚持什么?”
“我白马斋不能随波逐流、依势而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们这帮蛊惑人心的人给洗了心、拔了髓!白马斋随青羽殿下奔赴前半生,怎就敌不过你之一席夜话!”
黛雄西缓缓闭目,心绪之沉暗让肩头的五福都僵如木鸟。
“江湖江湖,羿门为江,其余是湖。”青苍沚沉吟而道,“当年东土镇压,羿门为了尊严失去了性命,也保留了最后的江湖风骨。黛老门主,你既重振羿门,我青苍沚希望羿门如初那样,永远不懂变通,永远固执下去!”
“驾!”青苍沚枭然扭缰,不顾烈马挣扎,偕同数百人悉数冲进了熊熊烈焰。
“青羽殿下!您的白马斋,来了!”
呼呼呼!分不清风与火,似也不必区分,风中夹着血、火中焠着骨,一样的惨烈与崩灭。天地大手、百代意志也拉不回这支白马斋,死得荒唐?也许死得其所!
林中到处都在迸暴,红色的焰光冲上半空,时而如火龙移走、时而似火凤张翼,这可就是“白马生翎、翎赤一色,腾走九天、鸾凤莫当”?
咳咳咳!
黛雄西狂咳不止,一手捂住心脏,口中一阵腥烈黏稠。
“家主!”
黛雄西推开上前之人,内心的憋闷无以复加,青苍沚那一席席话创击人的心神,竟让他原本无比信奉的东西、无比固执的心念开始动摇起来。
这些年里,自己言之凿凿的究竟是普世之言,还是像青苍沚说的那样站在了赢家的角度?如若是后者,那么自己赢在了何处?怎的就下意识以为自己赢了?
这一路行来,羿门对古扬心无罅隙,皆因一道扶摇剑法。但做得越多,羿门便越偏离,黛雄西突然在想,如果这样一路走下去,羿门与朝堂还有何分别?
“永远不懂变通,永远固执下去!”这十二字骤然锋利,将一个人彻底代入江湖,拉回那个潇逸洒脱、不事权贵的时代。
三生古坞那个篝火之夜不由涌上心头,南宫拓那一席话此时想来别有意味——
“许多事情,黛门主也无需掩藏,是谁便是谁,这一点无可更改,只愿当年旧事不误你我两家今时。”
“是谁便是谁”,所指究竟是谁?“当年旧事”又是何事?
不明为何,黛雄西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当时的自己不应装傻,说不定还能套出些东西来。古扬是个身怀大秘密的人,对自己连一个角都没有展露,想来是时候摊牌而言了。
如若这般经历还是换来一个闷口如瓶的古扬,羿门便也不再是那个羿门了。
“彩龙锦鱼!”
“家主!”
……
第245章 天剑阁
天剑阁。
相比雍古三关,天剑阁更为宽阔,不愧为当年洛国所把持的东西第一关口。
就在这天剑阁之外,一支军队静默而立。
当首之人一脚踏在青石上,虽为统帅,但身上装备极为轻盈,不像他人铠甲一体,他的胸甲、腹甲以丝相连,腰间别着两把刀,看上了颇是利落。
他的面庞极黑,口中衔着一根羽毛,看着天剑阁内部不由暗暗皱眉,不知何时起,此地氤氲一片,偶有奇光驰闪,愈发让人心惊。
“将军,这地儿可不是当年的天剑阁,怕是不能乱闯啊!”
岂料这人把口中羽毛一甩,“整顿兵马,进去看看。”
“啊?”
青年人一步跳落,随即伸了个懒腰,“走吧,既然要走此路,就不要管龙潭还是虎穴了。”
军队入内,骤然之间五光十色,旖旎生姿恍入天国,军士们连连慨然,只有那青年将军满目冷冽,双手握刀、孤马在前。
呀呀呀!
哗哗哗!
天剑阁奇诡的声音不绝于耳,每当这声音响起,青年将军便猛然举臂,示意大军不要慌乱。如此行了十几里,难得大军还能安然。
那副将及一众副官简直快要疯了,天剑阁近来的传闻简直如地狱梦魇,更有传言此地被设了蛊咒,凡是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神智正常地走出去。
“将、将军,这么下去不定把我们引到何处?不如暂且退回去等等。”
青年将军大手一挥,反而示意军队快些奔走。
可就在这时,左右山谷巨石碎落,同一时间,一个一身浅青紧衣的女子现出身来,此人不施丝毫粉黛,面庞倩丽,戴着碎叶银冠,颇是引入注目。
“喂!快给找个藏身之地,孟三变就快来了,快快的,莫要耽搁。”青年将军一副万事在握的样子,如同指示下人一般对那女子吆喝起来。
紫衣女子见此人如此不礼貌,立时满目嫌弃,“胆大包天,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吗?姑娘,别磨磨蹭蹭的,让我进去!”
“进你个大头鬼!”
语落身起,一把梅花扇陡然掣出,无数的梅花瓣激射而来,青年将军三腾四转,废了一身的力气躲过了梅花瓣,最终却一个饿狗扑食,大半张脸扎进了土里。
青年将军把脑袋抽了出来,满脸都是泥巴,恶狠狠指着那女子,“你这泼妇!为何不按计划行事!”
更气的是,身后的人一个个无动于衷,简直像看笑话一般,不知是被这紫衣娘们儿吓到了还是怪自己擅闯。
紫衣女子有点被这活宝惊到了,听他的话好似他们很熟似的,“你最好赶紧滚,别在这里捣乱!”
“捣乱?大姐!你看我身后多少人啊,这像是捣乱的样子吗?”
紫衣女子远目而望,“你这是来起义啊!”
“不是不是!大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此前已有人与你接洽,不然我也不敢走这个路啊!”
“与我接洽的人都死了,原来下一个是你啊!”
青年将军赶忙大笑,“大姐,您是失忆了吗?我是官三曲啊!古……”
“我管你几曲!”紫衣女子也不想与这家伙纠缠了,这人简直精神暴毙。
陡然之间,天剑阁内尘沙飞扬、怪声悍烈,地动天摇,让整支大军惶然无极。官三曲这才明白,一切都他娘的是想多了,这里原来根本没有关照,完全要靠自己硬闯啊!
“大姐大姐!”
紫衣女子再也不听他的话,尽处幻出重烟迷障,迫得大军连连后退。此举只有官三曲头大,他的那些副官一个个反而乐意得紧,这天剑阁之内早有秘法传闻,不伤及自身已然是恩德了。
可就在这时,官三曲双刀擎天,“黑泽营!”
“在!”
“退者,杀无赦!”
“是!”
“他娘的,老子不信你有多邪,幻术还能吃人不成,都给老子闭上眼睛,闯!”
紫衣女子瞟着着漆黑古怪的人,忽然微了微目,这活宝当真有点胆量,而且这人居然知道幻术。
锵!锵!锵!
大军迈开整齐的步伐,看上去颇是有些精锐的味道,紫衣女子冷然一笑,大军刚行处三里,一声厉喝穿斥长空,大军霍然停驻,一个个不争气得睁开了眼睛……
于是乎,他们见到了此生最为奇诡的一幕,无数的剑,每一把都有三丈多长,红红烈烈仿佛正在淬炼,盘桓在军队四周,随时都要冲刺下来。
“将军,快回去吧!这地方闯不得啊!”
官三曲一把将副将甩开,“全他娘的是假的!给老子冲啊!”
但也只有官三曲这般认为,大军见此凶兆,整支军队都动荡开来,刀剑纷飞已然与那虚幻打了起来。
官三曲还是不信邪,强命大军前行,可到后来连黑泽营都拦不住了,逼着自己不得不撤出天剑阁。官三曲这时方才真正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里面的人根本就不认识古扬,哪里有什么计划,分明是自己明明没米非要做饭。
“我的古将军,我的古主司,我的古大人,我的师父啊,你咋还算漏了呢?你不是说烟云有你的人吗?”
那暗处的紫衣女子望见此景忽然有些诧然,这黑目跟旋风一样的家伙,竟然满心执守,确是个难见的性情之人。她由不由在想,这家伙怎就那般“熟言熟语”,恍然许久之前便相识一般,“古将军、古主司、古大人?”
“将军,快撤吧!”
“撤你祖宗啊!一个都没死,都给老子滚回来!”
片刻之后,幻象息落,紫衣女子陡然立在官三曲面前,“古将军、古主司、古大人,他们都是谁?”
官三曲大呼,“他们个鬼啊,他就是我师父啊!”
“那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古扬啊!”
“啊?怎么?”紫衣女子满目惊诧。
“你要再问我古扬是谁,我真想砍死你了。”
“你为何不早说!”
“大姐,我说三曲你问几曲,我说计划你说放屁,咱俩玩不起来啊!”
“少主在哪?!”
官三曲一凝,“此路截杀孟三变,我部不容有失。”
“他可还说了什么?”
“还说你要好好待我,美食美酒请……”
“嗯?”水汀兰手掌一抬,吓得官三曲大步后撤。
“随我来吧,我听不懂的计划,自有人懂。”
……
第246章 一场好戏
烟云内部,百丈见方的大石台上。
一男一女默然而立,男子长发不拘,戴着半扇面具,自眉心斜切而下,其上勾勒着“四龙环珠”的极细线条。那女子则是黑纱遮面,背后是一顶巨大帽子,几乎垂到腰上,指甲腥红、口唇近黑,看上去有些怖人。
“赤云大士,此阻翎军,我恳求亲往,希望大士全我之愿。”
“莫三娘,你只有三石之权,幻术于你只是皮毛,倒是不必恳求,你随意行之便是。”
莫灵娇微微皱眉,赤云子的话对她来说不免有些创击,所谓“三石之权”意味着自己几乎是整个烟云幻宗地位最低的一批人,他们依旧会得到古籍、知晓幻术原理。但对幻宗的上层来说,这些人就像军中的战士,至多只能算个夫长。
烟云幻宗的“权”大有讲究,取“称量”之意,每个有资格一探幻宗的人都必须或多或少具备“权”。细分来说,它分为“一石之权”“一器之权”“一灵之权”,其中以九为登阶,即是说九石之权等于一器,九器之权等于一灵。
莫灵娇依靠“八襄图”的三石成功进入幻宗,却遭遇此生鲜有的挫败,莫说三石,就算集齐八襄图的八玉石,在烟云幻宗连“器”之一层都达不到,此地之深邃令人胆寒。
莫灵娇来这里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对幻术也已有了不小的认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系统的“障眼法”,必须与幻术之内的人进行联动才能发挥效用,否则就是自娱自乐。
终极的幻术她尚不敢想,以现在的造诣来说,迷惑翎军的追击却是存在不小的难度。对方咬得极紧,若是让老大回不了栾国,事情可就没有余地了。
这时,那赤云子悠悠开口,“崇烟阁首孟三变,想不到也有此败,此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莫三娘,你那老大要闯出烟云,应该不会只依赖你吧?”
莫灵娇咬了咬牙,这赤云子分明是有些看不起自己,“大士究竟何意?”
“并非有意惹恼莫三娘,我这片地界只是烟云的小小一隅,比我更高明的也大有人在。以你的幻术造诣,不足以迟滞亲来的古扬,更何况,古扬在这烟云之中有没有助力,你能说得清吗?”
莫灵娇眯住眼睛,“大士竟如此通晓东西之事,你猜的不错,老大岂能轻易败退。这烟云之内未必不是一场博弈,但他究竟如何铺设,我亦不知。”
“那莫三娘具体要如何行动?”
莫灵娇沉默下来,唇齿微动似有纠结。
赤云子嘴角微扬,“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莫三娘不必回答,不过若是这计划让我生些兴趣,倒是可以随你一同看看。”
听闻此言,莫灵娇猛然抬起头来,“大士可是真言?!”
“你看,习幻术的人就是这么不好,做假事当然要说假话,方才言行合一呀。”
莫灵娇连连摆手,“大士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大士愿意同往乃百修之福气!”
赤云子点头之际,忽然微目看向莫灵娇,“莫三娘,据我所知,古扬在这烟云乃有巨大臂助,其人已越器之权,可见幻宗三老,孟三变当真有法应对?”
“那岂不是一灵之权?”莫灵娇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所以要完成你的事,最好多透露几分,我见过千百幻宗人,或许会有办法。”
莫灵娇缓了缓气息,有些被赤云子的话吓到了,不过转念一想,且不提老大,事情对自己来说乃是天大的转机。
受奚落、被漠视,身处其中的人只需只言片语甚至一个眼神便领会痛彻,谁是主刀谁是副鞘一目了然,而莫灵娇就是后者。
甚至,这种感觉并非只有此次烟云才有,在崇烟八柱石中,她莫灵娇一直处于一个诡异的经历,无论到哪她都是副手,即便见到老六老七她也没有办法稳压一头。
不得不说,越发严重的病体拖累了自己,若是崇烟柱石再排名,可能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病入膏肓见回光,眼下出现了一个她不曾想过的“翻盘”机会,如果作为烟云“土著”的赤云子愿意帮自己,老大再多的铺设又怎能与之相比?自己便成了此间博弈最为重要的人。
退一步讲,莫灵娇根本不怕坏了什么计划,因为这里就是幻术的比拼,拥有最强造诣的人一定是赢家,自己还有什么可忧?
“大士,诸多细节我不知晓,但是知道老二已经进入幻宗,不知是在哪片地域,他一定是老大最在意的那张牌,是在此地解决古扬的关键。”
赤云子略微皱眉,“他想动用更强幻术,必须有更强的权,他缘何会成为孟三变最看重的牌?”
“他……”莫灵娇沉吟一瞬,随后香腮一硬说道:“老二应是带来了,斑斓四叶斧!”
赤云子不由眯目,纵然八襄之石聚合也比不了斑斓四叶斧的一块斧柄,即便四绝器同至,其权也不会大过斑斓四叶斧,依赤云子的判断,此物至少含有“五器之权”!
“还真是一场大局啊。”赤云子抬目远眺,黑衣荡荡、长发翩翩,“崇烟前三同临烟云,可谓盛事一件,想来那古扬只有瑟瑟发抖的份了。”
莫灵娇道:“其实能把老大逼至此境,那古扬足以青史留名了,老大本是一个不需为自己准备退路的人,他的局就像遍地都是的蛇窟,根本不会有人能将其扼住。”
赤云子笑了笑,“你这评价还真是高啊,崇烟第一,名不虚传。”
“不过眼下老大的退路,未必不是古扬的死路,大士说那一灵之权,想来就是古扬捭阖的关键,他们二人的局,总是千重迷障。”
“走吧,去看一场好戏,到底是崇烟前三赢,还是那古扬更胜一筹。”
“大士,有你加入阵营,那古扬还有升天之法不成?”
赤云子转过头来,“幻术不能与升天之法相比,幻术本身即是虚妄,它斩不掉一兵一卒,不要以为制造出来的就能成为压迫。”
“大士,那幻术到底是什么?”
“难以立足却又追求立足的一种,梦想。”
莫灵娇俨然听得不甚明确,但她再欲开口,赤云子已阔步而出。
一场好戏?莫灵娇更是不解,此间缘何会用“戏”来概括。
……
第247章 大老板
“大姐,怎么可以这么远,我没多少粮饷了,别浪费在路上啊!”
“大姐,你是不是消遣我呢,天都快黑了,怎么还在路上呀,难不成我是路人你是野人啊!”
“大姐,我真的是你那少主的近人,不会乱说的呀!”
水汀兰快被官三曲烦死了,“你能不能消停点?我要循着标记走,不是我不想停,是这标记不停好不好。”
“停!”官三曲一拍脑门,大军立时凝定,“大姐,你看这不就停了吗?”
水汀兰被他气得不想说话,但这家伙又颇有几分“恶趣”,莫名地,她的脑中浮现出一道人影来,“你会作诗吗?”
啪啪啪!官三曲快把脑门拍肿了,“作诗算什么?生娃我都会,你想要哪个?”
水汀兰白了他一眼,可是心里那道情绪越发不能抑制,这家伙不分荤素口无遮拦的,不是越来越像吗?而且当年少主海战,他做船舰大督,现在少主征伐,他做大军之首,一切如昨。
“你可知道天熙?”
“我还知道拉稀。”
“你给我好好说话!”
见水汀兰一脸恶意,官三曲连连挠头,这才细思起来,“天熙?我知道啊,天熙舰,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大杀器!我说大姐,这时候就别分谁稠谁稀了,你到底能不能带我去见那个知晓计划的人?”
这时轮到水汀兰挠头了,她与老萧堇叶标记为号,不明为何,今时这标记连绵不绝,行出几十里依旧在延续。也难怪官三曲一路急切,军队开拔至此已是进退两难。
铿!官三曲陡然振臂,五指岔开形若托举,大军如磐站定!
水汀兰回目而望,不由一瞬诧然,晚霞映在铠甲,那勃发的气劲、毅定的神情,将从前痞气一扫而空,沉默之中透着沛然战力。
水汀兰惊诧的是,这支军队就像这个带头人一样,仿佛可以随意切换自己的心绪,刚刚还是嬉皮笑脸,转瞬便视死如归。
不得不说,水汀兰有些被吓到了。她并不知道,官三曲的这支军队颇是有些来头,这是古扬真正的亲兵,上次攻栾最终落得无家可归的人。当年,就是他们随古扬连破栾国大城,为翎国赢取了喘息之机,但最终他们却见到了浓浓恶意的幻胆石障。
越是在意、越是小心,官三曲知道这支军队的意义,深知当年那句誓死追随的不易。
“你到底是谁。”官三曲冷然开口。
“我、我是……”
锵!官三曲陡然拔剑直指水汀兰,“是不是不止你不懂计划,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计划?你一直在诓我?”
“不是的!你是少主的人,便是我们的人,循着堇叶标一路向前……”
官三曲不等她说完,剑近一尺,“一路向前?一直走向你预设的末路?”
“你错意了呀,今日情形我也不曾想过,三曲,你一定要按我说的走,这也一定是少主愿意见到的。”
“你一口一个少主,可是认定了我不知那少主为何物?”
“相信我!莫要冲动呀!”
官三曲皱眉道:“我何尝不想信你,可惜你这路太漫长了。”
可就在这时,一把锯齿击飞了官三曲的长剑,震得手掌发麻,他刚想冲上,却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扼住了。
黑衣和黑衣还有不同,这人的黑衣睹之可怖,比永夜还要沉。
“剑,不要乱指。”他的声音像果核摩擦,闻之悍烈。
官三曲却一步跳了起来,“是你了,一定是你了!”
“什么?”
“当年养马的,是不是你!”
“什么?!”
萧笙竹还想撑持,水汀兰却憋不住笑了出来,立时让他失了气场。
“你他娘的,为了死路不惜一切啊!”
“大、大老板,大事为重。”官三曲紧步后撤,玩笑总得快点躲过,不然被这家伙击一下,疼上十天半个月是跑不了的。
“我说也是,还是聊大事为紧。”水汀兰突然开口。
萧笙竹瞥了她一眼,心说这幻宗一灵之尊,在这些人面前怎就没了一丝威严。
“你要再说你不知丝毫计划,我就把你从现在锯到天亮。”
官三曲一拍大腿,“上来就问计划,大老板,我可终于找你了。”
“你能不能快点说些有用的?”
官三曲背后一掣,猛然探出一张地图铺到面前,随后指向了三条红线,“我师父的意思是,孟三变必走此三路,关键是烟云之内必有他的铺垫,大老板你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这里面的运作。”
“都是一堆屁话,你还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官三曲眼睛一张、眉毛一挑,“大老板你别挑食啊!这些都是师父和我说的!”
萧笙竹被这家伙气得够呛,锯齿震起直接落在官三曲的肩上,“十息之内,你还不说重点我就砍死你。”
官三曲舔了舔嘴,但见这“大老板”骇气逼人,不着边际的立时不敢再说了,“大老板,我师父觉得,孟三变此举万千繁复,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想要以近乎全力回到栾国,他对烟云没有控制,不会在此耽搁。但我方来说,在烟云困死孟三变乃是要义,不可放虎归山。”
“只有这些?”萧笙竹凝眉道。
官三曲想了又想,越想越显神迷,“师父还说过烟云夺主,但具体的他没有多说,总之,当务之急是孟三变之事,大老板,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呀!”
萧笙竹缓缓抬目,“你便留在此地,明日看紫焰行事,紫焰所到便是你攻袭之地,你须将军马切开,这烟云之内从来没有浩烈猛攻,终究会变作片片蚕食。”
官三曲连连点头,随后皱眉道:“烟云之内有不少孟三变的人,他们是师父最担心的,大老板可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没有。”
官三曲立时急了,“大老板这可不成,你这是要害了我师父啊!”
“你师父屁也不晓,还有脸说我害了他?话说回来,你缘何唤我大老板?”
“他说你厉害得紧,烟云就你说了算,你不是大老板,还能有谁!”
……
第248章 西土血风起
北炎此役损失惨重,铁骑驻扎潇水休整,此时翎国已被董中燎所把控。明面上不说,其实谁都知道,董中燎不止要防范牧遥及其党羽,北炎忽也成了大患。
一处客栈里,晏平书与安和栩再度相见。
“六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安和栩透出一抹有些邪异的笑容。
“哦?不知是何高见?”
“从没有过这样一刻,我觉得他古扬要翻覆六合了。”
“为何这样讲?”
“从前他有了水师,现在他有了太史瑜。”
“你要知道,太史瑜一直是他的人呀。”
安和栩微微摇头,“不,从现在开始太史瑜才是他的人,六哥,你才一直是他的人吧?”
晏平书凝目道:“老七,你此言何意?”
“你不是东土的人,又看着翎国现今下场,更不会为我北炎所用。六哥,我有时看不清你的立场,还是说你本来就没有立场,狂局有了立场便狂不起来了吗?”
晏平书笑了笑,“狂?现今局面何来狂之一说?晏某与众人又有何分别?老七,你不要被一席名号所困,你这‘隐谲’不也只见隐而未谲吗?”
安和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六哥,现在乃有一个谲的机会,不知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晏平书微抖眼睛,“古扬和太史瑜都不在,你想打董中燎的主意?”
“不,是董中燎已有他的主意,难道六哥不记得他究竟是谁了吗?”
“你欲何为?”
“从最早的三生酒馆、后来的四器聚合,再到短暂的燎国,南宫家族从来没有中断他们的野心。现在古扬去了东土,即便你我不动,南宫家族也会闹出大动静来,这是他们一直在等的机会。”
“莫说古扬,连你我都想到这种可能,你以为他会撒手离去?老七,还是观望为妙。”
“古扬所赖惟有大猷,你觉得,大猷会如何行动?”
晏平书沉下眼皮,不得不说,此间又是一个乱局,四方盘踞西土,都想在古扬回来之前快些决出一个话事人来。
大猷定然不会帮助南宫家族确立这里的统治,而牧遥的朝堂以及西尧家族的江湖必然想重握权柄。倒是搅在这乱局中的北炎,想法明确、意图直接。
安和栩突然盯向晏平书,“六哥,你真的没有立场吗?”
……
就在这两位崇烟柱石密谈的时候,数量惊人的“赤翎卫”由师镇玺、师定图兄弟以及风玄河率领,分三路进入圣翎城。
傍晚时候,天穹坞之人抵达圣翎城,直向禁军府而来。禁军覆灭后,董中燎一直在禁军府处理事物,这一幕他并不意外,但见到此来之众还是不免有些讶异。
居然是南宫拓亲至。
“父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龙城,如果为父不来,你可是打算一直这样耗下去?”
“父亲,古扬虽去,但定然已有安排,龙城以为还是探清为好。”
“可是你探了吗?”
南宫龙城微微一滞,“城内之事乍息,龙城正准备……”
南宫拓扬手将其打断,“你不会是下一个太史瑜吧?一边告诉自己防备着他,一边不知不觉便死心塌地追随于他?”
南宫龙城陡然跪下,“父亲!龙城身负家族之重,万不敢有此悖举!”
“那你还在等什么?这样的机会,梦寐以求!”
“父亲,以古扬行事,让我等这般轻易未必是好事。”南宫龙城不由自主提醒了出来。
“接下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是烟云夺主,那里也是天地间唯一能困住他的地方,我家族的耕耘,收获就在当下。”
“眼下西土形势有些复杂,军队难以……”
“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南宫拓冷道,“军队去做军队的事,杀手来做杀手的事。”
接下来,让南宫龙城有些不敢想象的是,南宫家族在这片地域做了比当年翎国更残忍的事情。
血雨腥风盘旋在西土大地,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是走了狼来了虎,尤其对东方、西尧两大家族来说,仿佛回到了岁初年代之末。
……
翎国携“御驾亲征”之名,集结一百二十万大军,兵进天剑阁。
军队由太史瑜统率,前后绵延二百余里。自列国始,这是西土军队第一次跨越烟云山脉,这次“东征”具有非凡的意义。
栾军先被虎狼冲杀,并被一路逼退。但孟三变并未竭力撤退,而是似有若无与身后追袭保持固定的距离,大有一种“引兵”的味道。这更应了很多人的判断,烟云内部必有一战,孟三变这样的人,即便败退也非常人之法。
烟云之地,龙行千里佩百花,凤归巢时满屋鸦,三千江流遍垒土,烟云深处有人家。
顾九州不止一次提过,烟云山脉藏着大雍最深的秘密。
当他们愿意“接纳”兵行,更将幻术示于世人时距离揭开烟云的神秘面纱也就不远了。
百万大军行至此地,但见霞飞云卷、草木齐辉,左右两边都是高大的山,瀑布顺着刀劈一样的绝壁流下来,仿佛青龙吐涎,激起一朵朵水花飞溅在山涧。溪水清澈见底,溪底是五色斑斓的鹅卵石,银色的水泡似一串串珍珠抛在水面上,泛起微微涟漪。
转瞬间,这里又寒凝带露,如一帘清远的幽梦。竹影随韵轻舞,如水月色轻轻穿过,回映着明月的清辉。万物都在月色中丰盈灵动起来。隔去喧嚣与浮躁,连犹豫和彷徨都消融在这如水月色中,让人顿然心悟、豁然开朗。
可惜,残破的刀甲、遍处的伤痕,有些坏了气氛。
山岗上,赤云子缓缓现出身来,莫灵娇随在其后,她暗暗舒着气息,内心动荡不已。
“莫三娘,这便是你与孟老大的约定之地?”
莫灵娇点着头,“老大知我之力,此地只是引兵,真正要灭杀翎军的技法应该在老二那里。”
“那崇烟第二欲在何处施展?”
“我只知六星蓝焰,具体便不晓得了。”
“六星蓝焰……”赤云子微微眯眼。
……
第249章 烟云幻术
孟三变的大军安然而过,走向烟云更深处,不多时,便看到了尾随而来的翎军人马。
也在这时,眼前旖旎壮丽的景色翻覆而变,连那有些幻术修为的莫灵娇都震诧起来。她看到的尽是山呼海啸,逼真的让她不由挥袖而抵,山下对幻术一无所知的翎国军队,他们的表现更是恐惧到了极点。
大石像一座楼宇,在半空狂然炸裂,军士们抱头而逃,有些被吓得直接瘫在了地上,更骇的无穷无尽的电光,噼噼啪啪在军队头顶暴绽。这便是幻术的可怕,自己吓自己,不懂的人几乎能被吓死。
更何况,此间杀机四伏,幻术只是手段,真正袭杀的还是真正的军队。莫灵娇看到,刚刚消失在视野的栾国大军杀了回来,趁着翎军四处慌乱,如砍瓜切菜般疯狂斩杀!
“大士,真乃神人!”莫灵娇惊叹一声,换做自己岂能有这般动静,她的幻术配方,能制造些云雾唬得对方停上一停便不错了,这等悍烈之法根本想都不敢想。
栾国军队反杀而回,显然是老大依势而变,这便是说此地的演绎已足够引起他的重视,甚至老二的施展都要变成锦上添花。
不得不说,请动了赤云子,让莫灵娇在崇烟柱石间真正抬起头来。
“三千里外乃是仙,三千里内无人间。”赤云子念起来古怪的咒语,顷刻之间,山下景象再变,没有弩机而遍处都是弩箭,弩箭化作栾国军队的臂助,穿梭在翎国大军之间。
战士们只觉得尽处都是强兵骇刃,有些打在身上毫无所觉,人们不停呼喊幻象幻象。即便如此,真真假假这样一掺,显得更加防不胜防,翎国军队在大量阵亡。
随后,翎国军队急速围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那圆的正中,是一袭金甲赫赫的白发人和一位明光轻甲、踏鸾纹靴的中年人,赫然就是牧襄与太史瑜!
莫灵娇险些跳了起来,她做梦都不敢想,就这样围住了大雍的皇帝和西土的军神,惟一可惜的便是未发觉古扬的身影,“那古扬果真高明啊!”
“莫三娘,这时候就不要贪心了吧。”
“哈哈哈!”莫灵娇大笑出来,这一声清烈仿佛挥出了无尽积郁,这一幕岂止大快人心!
栾国大军一层又一层自外破阵,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栾国的刀剑已经快要刺到他们曾经的帝王。
与此同时,赤云子也开始了他的终极发挥。
轰——隆——轰——隆——
烟云大地陡然裂了起来,像一把天地重剑把牧襄和太史瑜的周身割裂开来,大量的战士掉入沟渠,栾国军队随即轰杀。
同一时间,空顶骤然暴闪,六星蓝焰击破长空。
“老二来了!”莫灵娇满目得意,这一幕更像是来抢夺战利,他若再不来,在老大面前可是一点用处都没展现。
可就在这蓝焰出现的刹那,莫灵娇眼前的景象骤然而变,不明为何,地上的沟渠消失了,无处不在的箭雨也息落了,甚至连牧襄和太史瑜的身影也不见了。
“大士,怎么会这样?”
“六星蓝焰,便是六器之权,这崇烟第二当然有些本事。”
“可为何,你二人的演绎会是相反的?”
“看来需要压他一头了。”赤云子冷道一声。
声落焰起,击空的是——
一团紫焰!
它只有一团,但比之六星不知耀眼了多少倍,虽然是紫色,但天地间最强的画师也摹不出它的色泽。这种紫,是天后裙摆的细纱,是绝世明眸的妆彩,是望月湖畔,夜的酒心。
此时此刻,无数烟云的幻师望向此地,神级的紫焰是“灵之权”的代表,是他们一直仰望甚至要永恒仰望的存在。
这紫焰一出,马蹄如天地大鼓、旌旗吟出举世长歌,一支莫灵娇从未看过的真实军队,震鞭飞扬!
当首之人轻甲连缀、不佩头盔,手中双铁戟、脚下蹑影靴,“师父!三曲来了!”
真实的不只是这支军队,还有幻象息落后的真实战场,话说直至此时,莫灵娇才看到尸体,不过都一身木甲的——
栾军尸体!
“大士?这……”突然之间,莫灵娇面庞骤紧、双目血红,因为她从前所见的赤云子都是白衣。
“对不住了莫三娘。”
话到这里,“赤云子”摘下了半扇面具,与此同时,一支金属蜥蜴从袖口爬了出来。
“你骗了我!你是谁!!!”莫灵娇狂喝出来。
“我没有食言,只是一不小心弄反了。”
“你敢扮成赤云子,你到底是谁!”
“赤云大士同意如此,你便不要乱吼了。”
“不可能!不可能!”
“你早应知道,烟云幻宗,是权的天下。”
莫灵娇眉目狞烈,皮肤之下似有无数蚯蚓在游走,她被利用了,在她说出这个地点的时候,一切便已注定,所有文章都可以围绕此地,这一隅可以改变整个天地。
噗!一口浓血喷薄而出,莫灵娇双目陡直,一生都未有过如此绝望,因为她刚刚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她兵刃已出,但却没有力气刺上去,面庞怪移,神智错乱,莫灵娇顷刻倒地,开始抽搐起来,口中吐着大量的白沫。
最惊的是,她的眉心生出一道血线,萧笙竹不由微目,纵览古时一切的他不难察觉,这是十二血心荡乱的症状。
莫灵娇发出粗重的喘息,“我有一席、一席有我,我亦为谋、不止崇烟。”忽然之间,她探出不停颤抖的手,“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啊!”
萧笙竹微微点头,镚子落在莫灵娇的身上,随后缓缓爬到了她的额头。不多时之后,萧笙竹叹了一声,他不知自己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但莫灵娇此时全面病发,离不开自己的欺骗。此后的事便交给以后,但这一刻也算问心无愧了。
接下来的,便是这眼下的战局了。
崇烟第二,携斑斓四叶斧而来,这一切远未结束,不过栾军遭此重创,他应该是对得起古老七了。
只是连萧笙竹也不明白,那家伙究竟去了哪里?那所谓的博弈,难道还有很多未知之地?
……
第250章 兵进栾国
浓烈的烟雾中,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面若刀刻,不止棱角分明,也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穿着遍布褶皱的青衣,一如他的面孔,清晰而固执。
头顶的六星蓝焰缓缓息落,随着他的一次闭眼,彻底逝去了光辉。
面对到处都是栾军尸体,他没有展露出丝毫的怜悯与愧意,惟有望见那尚存的紫焰,让他的眼皮微微抖了一抖。
“一切远未结束,终有一天你会战胜他的。要知道,你手中之物当年一扫六合,现在它依旧是不二之选。”
“赤云子已经没有主见了吗?”
“在这偌大的幻宗,赤云子不算什么,那个人是被三老惯坏了。”
“火哲大士,时至今日,你还是那般保守吗?”
“如你从前猜料,知晓结果而行向结果的人最是无耻,不怕万事纷扰,只怕自身动摇,我想你我可以联手看看。”
“一灵之权还不值得大动,三老之念应在未来,那烟云夺主,总该真正提上日程了吧。”
“初时见你,便知大事之举,你果非凡俗,绝胜一切隐忍。”
“夸人隐忍,总是缺些诚意。”
“哈哈哈!”黑暗中传来刺耳的笑声。
这面尽棱角的人,悠悠东望,仿佛望到了烟云的尽头,准确地说,是天剑阁的对面入口,“真想亲临旧地,看看老大是如何赢他。”
踏临东土的古扬,最先做了两件事。
第一便是“帝归牧火”的名声大义,师出有名方为仁义之师,要想在这偌大的栾国得一分立足之地,这等大义之号必不可少。《讨栾国檄》在东土散播开来,天下人闻之而不敢多言,其上一宗宗激骇罪状,作为子民还是观望为好,这便解决了“民愤”的大问题。
民不扰兵之后,便是如何伏击孟三变了。
栾军在天剑阁遭遇重创,至少比古翎国军队慢上两日,这给了古扬与太史瑜充足的应对时间。
想要攻取栾国,必要先解决掉孟三变这个大患,才有可能称帝之后的栾国新都“天棱城”。此时形势与当年从南向北攻完全不同,现在脚下的土地,是当年楔国的之土,栾国一扫东土之后,这里还未受到太多重视。栾国的根基,乃在东土东方。
楔国被灭后,除了几座大城,整个栾国西方一片萧条,大量的人口东迁,助长了东方的繁盛。名存实亡的牧火城在当年桓、楔、栾的交界之地,想到到达那里并不容易。
军帐内,太史瑜将一幅地图舒展开来。
话说此时的太史瑜,心气不同于从前任何时候,不再是半壁江山之内的开合,而是成了一扫六合,他是这赫赫雄师的统帅,做着真正与“天下”有关的事情。
之前那些与古扬发生的纠葛,大的也好小的也罢,统统不复存在,此二人当真是心无罅隙、共谋一图了。
太史瑜的手指按在两座城池上,“此二城,橘城与柏城,在当年楔国时便是重要战略之地,进可增兵天剑阁,退可襄助楔国王都。而且此二城都为高处,夺下之后相当于扼住栾国增兵的豁口,利于我军在此困杀孟三变。”
古扬道:“以我方的军力,夺下这两座城难度不大,我不担心北方,倒是南方的援兵之路值得关注。”
现在有一点毋庸置疑,孟三变的栾军只能从天剑阁出来,所以现今栾国大地上的军力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到天剑阁接应,防好这一手至关重要。
太史瑜微微皱眉,相比东方,南方的防御难度确实要大得多,那里多为平原,不具守兵地利。一旦夺下橘柏二城,栾国援军西进乏力,必会全力从南方驰援。
古扬指着地图道:“橘柏二城离我军尚有三百多里纵深,如果我们拿下此二城,便相当于断了栾军的西进之路,反会招致他们孤注南路,而南路恰恰最难防御。”
太史瑜立时心有领会,“你是说放弃这两座城,屯兵南线,尽量让栾军走西线?”
古扬道:“栾军不知道孟三变何时出来,也许就在下一个时辰也说不定,如果走南线,相当于迂回近千里,一旦我方横列平原,意味着栾军的攻击更有难度。最快的办法只能走橘柏二城,我方便利用此二城到大军驻地的纵深,在此间设伏击杀栾军。”
太史瑜双目一炯,“在南线设虚,引兵自东方来,三百里纵深大有文章可做!”
古扬点了点头,“设虚之法,将军应是大成。”
太史瑜似笑非笑,“虽比不了烟云那般可怕,以一彰十的办法还是有一些。”随后见他手指一点,“此三百里间,有处犄角之岗,中间十里低谷,工事不如就建在这里?”
“正是此地。”古扬点头道,“将军还需差人不断向这些楔国的城池发布圣令,牧襄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张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与圣字挂钩,此间所蕴的隐藏之力,乃是我们获胜的法宝。”
太史瑜缓缓点头,大义大义,不断收拢也改变着天下民心,却为权谋者之大利。太史瑜忽然发现,这眼前人在西土时便步步虑着民心大义,于其自身而言却始终“无名无义”,他是真的不在乎吗?
“将军,就依此法而行,这两日先分兵六十万囤扎南线,留给栾国斥候充足的打探时机。另将二十万人在犄角谷建立工事,再让齐虎将军不断骚扰橘柏二城。两日之后,只留十万人在南线,其余兵马全部退至犄角谷两岗之后,静待栾国援军。”
“那孟三变非同一般,若是我军在犄角谷与栾军陷入鏖战时,他兵出天剑阁又当如何是好?”
古扬道:“孟三变与栾国援军未必会是一个心思,栾王视孟三变为独一良佐,他会以最快的速度接应孟三变。而刚刚脱离幻术的孟三变,他在栾国的防御乃是一盘长局,在天剑阁前决战,会有他承受不了的风险。”
“你的意思是?”
“孟三变在想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我们的前方,而不是跟在我们后面,看着我们如何走向天棱城。”
……
第251章 突围国舅府
圣翎城,国舅府。
此地本有万千机关,几乎是把西煞地宫的本领全都搬了过来,但万万想不到,南宫家族不出则已,一出便是这般可怕的景象,相比北冥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府内到处都是尸身,为了南宫家族的强攻,西尧家族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偌大的国舅府在一圈圈缩小,好似地宫一般,外围不断坍塌。不到两日工夫,人们已被逼到最后一重,只有百丈见方的小围院。
“姑母,这就是你应了那古扬的结局?”西尧昂音容炽烈,当初一句“开三门”,确实逼退了栾军,但也拱手了这城池。本以为,事情总不会比栾军攻来招致灭国更糟,现在看来乌鸦一般黑,灭了国、丧了家,最差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
西尧姬面沉如水,“他答应过我保全家族,看来他答应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昂儿、晴儿,姑母对、对不住你们。”
西尧姬潸然泪下,这句对不住太过无力,他们已没有去处,也没有逃生的暗格。牧遥不知死活,这西尧昂兄妹若是葬在此地,这是要断了西尧家族的血脉啊。
西尧晴没有惧意,而是抿了抿嘴,“当年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原来有背负的人都会把担子甩给别人。”
这天地一片绝望,西尧家族就像一枚弃子,即便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出谁会来救他们,更何况这一座城都被南宫家族统治,又有谁敢来呢。
“姑娘,好人坏人都是相对,莫要随便说谁是好人,但是甩担子这样的事,恐怕不是我认识的古扬。”
就在这时,一袭曾经白过的灰衣现出身来,满头的麻花辫子,一张大弓握在掌中,背后的箭匣储着数不清的箭矢。
东方九万海!
“东方家主?”众人皆是一愕,这才想到他已在这国舅府住了很久。
“老夫为他打了无数次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会回到地宫,等待他的归来。”
话音一落,东方九万海狂然震地,那背后的箭匣震到半空,随即倒竖而下,只见他手掌一擎,那箭仿佛知道主人,一一落在他的五指之间。
一脚定前、一脚掣后,满弓的声音像沉定的天地厚嗓,那突绽的力量隆起了灰衣的袖子。论及攻击,东方九万海本就是这世上最没有章法的人,一切只看自己的心绪。
面对如黑鸦般袭来的南宫家族之众,只听腾的一声,箭箭掣飞、箭箭穿心,一式之后、一式又起,密集的箭雨好似千军万马的演绎。
众人骇然而视,只靠东方九万海一人,竟然逼退了一波蓄势已久的狂攻。打到后来,他的箭已经不可轻易而论,如龙蛇盘走,在空中荡显遽然的形迹。他一拍大腿,那啪啪的声音击中所有人的耳膜,这个狂放而悍烈的老者,最起码在此时,没有人敢接近。
不管是西尧家族的人,还是南宫家族的人,他们这时才想到,眼前这个人——
是东方游龙的儿子啊!
也许他永生都不及那一世风华,但就像龙裔之后,他有他的风骨与卓然,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惊天动地!
“哈哈哈哈!”东方九万海朗声长笑,即便永远无法追上他的父亲,但每个人都有该被世人记住的方式。这一刻,他不是东方游龙的儿子,他就是东方九万海,一个从来没有章法也让对方不知招数的老者。
咻咻咻!
箭雨还在下,东方九万海似有无穷的骇力、无穷的箭矢,只听他亢然而吼,“我东方、你西尧,若勠力、便突围!”
已然退无可退,何须穷心劳神,此间之事,惟有杀之一字!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西尧姬挽手抄持,手中是一把只有尺余长的红色短剑,挥去了披风、摘下了王冠,步履轻盈第一个冲上前去。
西尧昂兄妹抛飞斗笠,一左一右随着西尧姬,此间剩余的三四十位西尧家族之人横列一排随在三人之后,不管怎么说,他们像是在突围。
就在这时,一颗奇丑无比的头盔飞落众人之前,顺便砸死了三个南宫家族的人。现在看来,他还是戴着头盔比较好看。
执耳狂魔,荆简!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白马斋的旧部,自外向内突到了众人面前,此间难度可想而知。
“白、白马斋还在?”西尧昂骇然出声。
荆简哈哈大笑,但那声音却如锯齿在反复拉合,“天地已无白马斋,但是翎王后的命,依旧是白马斋的命啊!!”
一句翎王后,酸楚无数人,他们大多都已消匿、殁去,但似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不能守护翎王的家国山河,总该尽力他的妻儿老小,不然在十殿阎王面前,怎好意思说是为何而死?
翎王去了,青苍沚去了,白马斋也去了,这是荆简的“自作主张”,恩恩义义太过虚无,倒不如老老实实干他一场!
有了这些高手的加入,再加上东方九万海的疯狂压制,局势终于算是缓了几分。但是南宫家族可以准备、可以拖延,对最后一重的这些人来说,所能做的只有争取每一刻。
突围,偕同起来不到五十人,他们开始向外围走去。残忍的是,外围之外还有外围,即便冲出了这国舅府,还有无数的巷道。即便冲出了巷道,还有圣翎城的城墙,而即便冲出了城墙,还有千里的追杀之路,想回到地宫,恐怕这世上没有比这更难的事情了。
咚咚咚!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国舅府外传来骇然的撞击之声,好似军队攻城,有着一辆辆巨大的冲车。
与之同来的,是更为骇然的冲杀声,响在国舅府外,不知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咚咚咚!咚咚咚!
即便冲杀刺耳,这撞击声一刻不减,不知携着何等澎湃的气力,居然敢在南宫家族掌控城池的眼皮底下行此一击。
更奇异的是,人们都无法想象怎会有这样横烈的救兵。
那到底是谁?
……
第252章 明知秋 上
“大王,你快想想办法啊!这门撞不开呀!”
“没用的东西!大王看我的!”
咚咚咚!
“大王,你快想想办法啊!这门确实撞不开呀!”
阿耶骨挠了挠头,“别撞了,让我想想办法!”
此声一出,就像珍珠打在银盘上,骨族人一个个眼巴巴瞅着阿耶骨,心说大王妙计无数、必有高招。
岂料阿耶骨抬头看了一下高墙,“不如我们走上面?”
齐刷刷的,骨族战士开始新一轮咚咚咚的撞击。
然而就在这时,几道身影颇是鬼魅出现在阿耶骨面前,有人持重伞、有人拭弯刀,阵仗好生之大。
“你们是谁啊?”阿耶骨双目迷蒙。
对方的重点却似乎不在阿耶骨身上,反是幽然问道:“你是如何进到城里的?”
那些人在等着答复的时候,但见一把骨锤像风车似的呼呼呼转了起来,竟然不由分说向众人袭来。
一瞬之间,师定图等人既有惊异又有冷笑,如此奋不顾身之人当真是少见,看看此间的阵势,但凡有点脑子能够审时度势的人,谁敢碰上来?
阿耶骨并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就算这些人一起上——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面对袭来的重锤,十二人分成三层错综而对,看上去颇有章法,刀与刀并行、剑与剑挽花,看上去纷繁复杂,阿耶骨根本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这个当年侠客、时长风、龙覆雨三人合力才拿下的怪物,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骨锤第一抡,先斩三颗头,骨锤再一抡,地上遍兵刃,根本没有比拼招式的机会,因为这个人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
师镇玺、师定图兄弟冷然相视,这个人的气力简直到了无差别灭杀的地步,他怎会出现在圣翎城?此时此地的严密,放眼东西厚土也绝然无有比拟。
师家兄弟、风家兄弟,从前都是赫赫之辈,行走天下被人唤一声“掌尊”,但在这大块头面前,就像一群战士在围击一员虎将。
不过,在南宫家族现身制霸之后,人秀坞地位大减,莫说他们,就连南宫泰这样当年被仰望的人物都也几乎沦为打手。
这片天地,终归是天穹坞的天地。
轰隆!就在这时,骨族战士撞开了门,一个个像新年讨岁礼一般围向阿耶骨,“大王,怎个赏法?”
阿耶骨正绷紧心弦应对眼前,这堆活宝就像气得人想笑,咻咻咻!骇烈的风劲扫而来,阿耶骨虽有所查,但已来不及阻止那横烈的力量。
他的面容沉得像深秋的霜,劲风之后是两把门板一样的巨刀,像飞驰在水面上一样毫不受阻,一式便斩下了几十颗头颅。骨族战士笑着笑着,人头便落了地,滚在地上还能看到人畜无伤的笑容。
阿耶骨喉结一动,眼睛有些湿润,从做了那个决定他就知道会有类似这样的景象,不过他们嘻嘻哈哈,倒也是种安慰!
呼!阿耶骨转过身来,他的面前是两个从未见过的人,二人乃是孪生,身高与阿耶骨相仿,只是块头不及。看上去四五十岁,他们的头发垂到膝处,不束发带,飘起来像披风一般细密黑荧。
这二人一出现,师定图等人暴退十几步,非但帮不上忙还容易被误伤,他们就是在三生古坞声名无匹的——
天穹护法!
南宫战天与南宫斗天!
多年以来,赤翎卫只是负责守卫人秀坞与地坤坞,任何守卫在天穹坞都是多余,归根结底就是这二人的存在。他们不仅战力惊天,地位同样不俗,乃是现今家主南宫拓的堂弟。
二人犄角以对阿耶骨,门板一样的重刀丝毫不怵骨锤,阿耶骨单手捋了捋油腻的发尖,一脚踢起,骨锤枭然击出!
门板重刀随即一合,将骨锤弹回的同时,兄弟二人步履如风,双刀由横而竖,直劈阿耶骨双肩!
阿耶骨狂然退步,可就在这时,两列骨族战士一左一右,不知死活一般列在阿耶骨左右,门板猝落,把两列人从眉心斩为两段!
“大王!快回骨山吧!”
“给我进去!”阿耶骨回身怒喝。
“进去是什么?”
“骨山!”
骨族战士一个激灵,“大王先进!”
只见阿耶骨一锤打在头上,顿时血流面庞,“还不听吗!”
骨族的这些人,最怕他们的大王受伤,若因为自己而受伤,立时便听话没有犹疑了。
不由分说,骨族战士全数掉头向国舅府冲去,但有南宫战天二人对付阿耶骨,师定图等人已有所惧,骨族人想进府简直是做梦。
师定图当首冲杀,红伞乍一撑起,忽见无数的黑点向这边袭来,那不是普通的暗器,精准而力足,打在伞骨上震得全身发麻,而风家兄弟和其他人的兵刃,一击必见豁口。
更诡异的是,这暗器不是什么神奇玩意儿,而是一枚枚——
棋子!
刹那间这所来之人是谁,他们也心里有数了。
明家人,却不是一般的明家人,而是明家之主,明夕堂的父亲——
明知秋!
只有他才有这手能够镇住师风两家的“七星暗器”!
一袭红衣,从雾风中现出身来,一手在后,一手托前,指缝当中夹着黑色的棋子,背后手掌则握着白色棋子。难怪明夕堂那般俊朗,明知秋乃是在他之上的美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除了胡须,一点也不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
说起胡须,他的胡须最是值得墨客大书特书,下颏之处是白中带黑,形若桃尖,如三秋之白露,颗颗点点而又贯成一线。唇上之处多是黑色,不长却极为坚挺,望一眼便给人一种“侵略”般的扎刺感,在女人眼中乃是十足的诱惑。
这样一副面孔,莫说女人招架不住,连男人都无比心妒。
可不像其子明夕堂那般专情,明知秋“眷恋红尘”“四海为家”,古坞的人只要说起明知秋,基本都是暗暗咧嘴,不敢说得太露骨。
不过也有一小撮人,偶尔会说起他那一手漂亮的七星暗器。
……
第253章 明知秋 下
红衣的明家人大量现身,师定图等人终于知道这骨族为何能够潜入圣翎城了,原来明家人早已成了内鬼。
但是让师定图意外的是,那木头脑袋的明夕堂到处瞎闹也就罢了,明知秋怎会出现,这个二三十年不在古坞生活的人,他的出现不免让人联想翩翩。
“明知秋!你这是在做……”
不等师定图说完话,一粒白字便定在他的喉间,敲碎了一排牙齿,在场之人无不惊愕,连南宫战天兄弟都缓缓转过头来,这未免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年纪是年纪,辈分是辈分,小图崽子分不清吗?”
师镇玺心念电闪,踏前一步,此间他师家与风家处境最是尴尬,南宫家族视其为打手,若再得罪了几乎绝迹江湖的明知秋,后续当真难寻余地了,“明叔莫怪,不知此来……”师镇玺故意说到一半。
却见明知秋举起手来,众人立时寒声,可转瞬间他松开手掌,哗啦哗啦,棋子掉了一地,“明某很讨厌与你们说话,可你们这般吞杀东方西尧二族,可还分得清荣耻?”
师镇玺看着南宫战天,却见兄弟二人满目淡漠。
明知秋缓缓踏来,“明某不谈天下事、朝堂事,今日此来只为江湖事,西尧家族暗无天日活了千载,自身有恙却从未愧对江湖,翻任何一卷野史古书,西尧家族那座地宫保全了多少江湖豪杰。东方家族一心酒品,明某这一辈子喝的酒都没有花过钱,你说我是不是该仗义出手?”
此间仍是一片静默,明知秋冷笑一声,“你等接的了强兵利刃,接不了三寸之舌吗?还是心已黑到口舌如炭!”
“明知秋,别在这里假意执言了,你之锵锵然,才是火后炭!”南宫战天冷目而视。
明知秋却根本不看南宫战天,昂目对着眼前的师家人、风家人,“四族还未到相残的地步,除非是要灭三族而取其利,我四族亦是正统的南宫血脉,如何做得这丧心病狂之事!”
咳咳咳!师定图终于吐出那枚白子,“狗屁的正统!若是正统,何以在人秀坞寄篱!若是正统,如何沦为刀斧!”
“那就要问问天穹坞了。”明知秋终于正眼看了一下南宫战天。
“明知秋,你再蛊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师是南宫师、明乃南宫明、林为南宫林、风做南宫风,我四家先人千年前为成大举而成了南宫家族的悖逆之人,他们葬身江海,后人便被分成四家。因为那没来由的悖逆,我四家之人只能在人秀坞活动,说来留我四脉还要谢谢南宫家族啊!”
“住口!你说得再多也都是胡编乱造!”南宫战天抄刀而来。
明知秋轻捻胡须,平静地看着南宫战天向自己走来,他就像一位满腹经纶的大学者,任何激辞都掀不起内心波澜,在红尘时醉梦世间,走江湖时也不惧刀枪剑戟。
南宫战天微微眯眼,这眼前人沉定得可怕,携着一种江湖人的坚定风骨,任你龙行虎步,我自岿然不动。
南宫战天已经决定动手了,此时局面南宫拓还不出现,便是一种默许。可他的刀还未抬起,便听到了不知该说悦耳还是刺耳的声曲。
红衣人之后,来了绿衣人。
论及江湖扮相,这人可比明知秋纯粹多了,须长及胸、长簪束发,一身土木形骸,不见丝毫妆点,除了那手中的绿笛,一切都显得多余。
林家之主,林越群。
不同于明知秋,林越群一直在人秀坞,只不过他闭门不出,人们知道他只因为那让人魂牵梦萦的曲子。
这一首曲子,换做《三千三世记》,把人拉回三生古坞,清晨时的炊烟赶鸭,夜晚时的风绽狂花,醒时的凌云壮怀、梦中的有岸海答,都在这神奇的一曲之中。
“林家主?”南宫战天不由一定,今日真是怪力乱爬,老家伙们一一离巢,如同举义一般,就是不让南宫家族陷了这国舅府。
林越群是个话极少的人,他更喜欢用笛声来表达,“老明所言为真,林家与其同伍。”
南宫战天冷然而笑,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重刀一震,暗处杀来千百人,一眼望去满目陌生,这是地坤坞的精锐,与四家没有任何关系。
笛声骤变,这是一首慌乱的曲子,震着人的心弦,就像走夜路时突遇锣鼓相截。奇的是,在不同人听来却又有不同的感觉,它仿佛牵着人的心境。
澎湃、汹涌,如碧波长滔驰洒江天,尽处蕴着豪迈胆魄,这就是师定图等人的感觉。
因为这一首《湖海潮声曲》,也是人秀坞的强烈记忆,它诉说着江湖,你可一苇横江、睥睨天地,也可煮酒舟筏、幸会知己,你愿逍遥便剑舞江天,你想制霸便求呼风唤雨。
他的曲子,就是有这种魔力,可见人生百态,也可读江湖率直。
“老林,难得你清醒。”
“未曾。”
明知秋笑了起来,烈曲已出,焉能不动,红衣人大肆驰杀,他的七星暗器,也真正漂亮了起来。
双手八指缝,每缝有四子,一手白若云、一手黑如墨,黑白掩映间,三十二子、如风似电。
“你精进了。”林越群厚声道。
“比之你呢?”
“原地踏步。”
明知秋哈哈大笑,“今晚江边美酒,你我共话良辰如何?”
“不喜欢。”
明家林家双双入阵,场面一时极度复杂,反倒是师家风家被晾在一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风玄河看向师镇玺,言简意赅,“帮谁?”
众人沉默,因为此刻不能不做选择,正常而言,他们恐早已站在南宫家族这一边,但今时所发生的事,实在让人心念难定。
不得不说,明知秋与林越群的出现,给师家风家造成了极大的震荡,他们内心一直高高在上不可撼动的天穹坞,因为这两个骄傲跋扈的人而发生了改变。他们看上去是那般纯粹简单,却又蕴力无穷,那种风骨真像是文人墨客的杜撰,当他们真正出现时,给人的冲击无以复加。
而且,明知秋关于四家先人的那一席话究竟几分真假?
如果四家本就是正统,当该拿回属于正统的威严。不同于隐士一般的天穹坞,这些年师明林风四家与东方西尧打的交道实在是太多了。突然觉得,这般绞杀就像不能反抗的军命,又是从何时起,他们成了拜将之人?
“帮谁?”
“江湖,可好?”
……
第254章 紫瑶堇 上
明知秋红衣袅袅,既是七星棋大师也是暗器大师,震袖如洒浇块垒、移走似龙蛇虚踱,俊朗的外表下遮不住那多年江湖履历所积攒下来的杀伐气息,放眼任何一位南宫家族之人,都无人能够比得上他的英姿。
他有一种鞭笞烈火的不羁,兼有百丈寒冰的深厚,举手投足之间,黑白之子又像他对天下万物的见地。这时的他,再看不到丝毫的红尘气息,可转念一想,江湖与红尘,何尝不是一事?
林越群看得怔然,那句“原地踏步”乃是自嘲,有了他曲子的干扰,明知秋居然单战南宫战天、南宫斗天!
如若他的话为真,明家是南宫明的后人,那他明知秋才是南宫家族的真正风范!接下来的一幕幕,愈发让人坚定这种看法。
明知秋双臂齐动,但见他掣出的棋子,居然形成一团火焰的轮廓,黑子在内、白子在外。南宫战天二人陡然侧目,这一式令人诧然无匹,因为他们隐约看到了只有老家主曾演绎过的一种招式——南宫家族鲜有出世的——
“九焰刻”!
这是一种被天穹坞保护起来的家族秘法,万物都可为“刻”,刻只是形式,真正的霸道之处在于“焰”!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明知秋双臂一推,脸上依旧满是雍容,那焰刻图腾骤然抵在南宫战天身前,门板巨刀狂热一挥,居然一颗都不能扫过,像是棋子构成的虚焰!
明晰其可怕已来不及,焰刻打在高大的南宫战天胸口,立时颤颤巍巍,“你、你蓄谋已久!”
师家风家两家入阵,加上明知秋与林越群带来的明家林家人,局面颇是有些玩味,在天穹地坤坞看来,这俨然是人秀坞公然造反。不过在四家人的心中,区区人秀坞已经不能代表他们,从前遵从的意志,也在这一瞬灰飞烟灭,这偌大江湖应该有一席名叫“师明林风”的地方。
不得不说,明知秋的出现,大大腾飞了四家人的心气,不再仰视天穹地坤,自我乃有一片壮阔天地。
有四家强人拖着,骨族顺利将国舅府的人带了出来,但人们都知道,这只是千难万险的第一重。出了国舅府还有圣翎城,出了圣翎城还有王畿,此去西煞宫乃是漫漫杀路。
“桃花老弟?!”东方九万海一个照面,立时对着明知秋惊喝出来。
好在场中混乱,不然这四字怕是要让明知秋尴尬到地缝里去了,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诡异的称呼,偏偏还给安在自己身上。
“老哥,就别乱喊了,快冲东门。”
阿耶骨、东方九万海、荆简和白马斋的人当先冲杀,其后是西煞宫之人,殿后的则是骨族之众。圣翎城东门城门紧闭,大量的守卫在此看守,就在众人不知何法的时候,城门处从上到下猛然动荡起来。
草车藏刀、地起暗器,斗笠翻飞、民众惊起,俨然又是一波强人,当首之人秀目红剑,赫然就是明夕堂!
这父子一内一外,计划颇是精密,城门守卫在几息之间便全数倒下。
东门之外,百辆车马,迎接众人的正是东方沐风!
刹那之间所有人上马登车,一路向西北纵贯而去。
……
还是那处老旧的石房子,已经太久没有人光顾过这里。
前些年,龙翻云会每天在墙上划着横杠,数一数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一次都没有数过,便索性不去划了。
说来自己也是个命大之人,这王畿之地战事不绝,这处石房子竟比堡垒还要坚挺,也可能是战士们很忙,没空理会这个老头子。
没有官职的束缚,也不用去打理太多事情,无田可种也无畜可养,龙翻云觉得自己老得好快,仿佛再没有什么东西绷着自己,一次松下来就永远地松下来了。
又是一天夕阳,他慢吞吞地走到窗台,把那两盆紫瑶堇端了下来,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事,可能就是这两盆花了。他知道这是来自西渚,是古扬最为珍视的东西。
就在他端到面前的时候,忽然一脸笑意,这紫瑶堇居然开花了。龙翻云已数不出自己看了它们多少个年头,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花开。
他又重新把紫瑶堇摆到窗台上,取水过来,用手指慢慢弹着水花,落在那紫瑶堇上。夕晖一映,龙翻云张大了眼睛,这紫瑶堇如有魔力,焕发着让龙翻云无法形容的美。
在他看来,那好像世上最美的霓裳,又像最美的波浪,还像最美的云霞。也可以说,它像最美的窗台、最美的石房、最美的王畿。
反正,龙翻云所能想到的只有“最美”二字。
可就在这时,一张妖娆的脸出现在窗台的那一面,吓得龙翻云立时把紫瑶堇抱在怀里。
片刻之间,屋内立着二人,几乎让人分不清男女。
“你们是谁?”
“你可是曾经洛国的青衿府首座,龙翻云?”
“你们是谁?”
“先不要急,就是向你打听一些古扬的事情,我且问你,他与南宫家族有何关系?”
龙翻云眯起眼睛,这人居然能回溯到洛国年代,看来是要彻头彻尾查探古扬,青衿府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大梦一场。
“若问洛国之事,我还知晓一二,但他与南宫家族有什么关联,我丝毫不知,而且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南宫家族这四个字。”
“你最好老老实实说话,古扬视你为心腹,这些事情你岂会丝毫不知?”
“心腹终归只是心和腹,别的地方我当真不知呀!”
一刀驰来,扼住龙翻云脖颈,龙翻云下意识抱紧紫瑶堇,彩龙敏锐捕捉到这一幕,“那是什么?”
“大侠,你该总不会和一盆花过不去吧?”
不等龙翻云反应,彩龙一把将那花盆拽了过去,龙翻云大声呼喊,“有事请说,莫要乱来啊!”
彩龙眯眼打量着这盆花,捏了捏花瓣和枝干,就是两盆寻常花草,阑珊一甩便抛向墙角。
可接下来,兄妹二人都不由得张大了眼睛,这老者用比年轻人更矫健的身手,扑向了花盆,而且他抓住了!
只是冲的太猛,脑袋重重撞在了石墙上。
不顾顺流而下的血,他拂着紫瑶堇的花瓣,“开了,多好啊,不要谢不要谢。”他缓缓吹着紫瑶堇,像给孩子喂汤药一般。
……
第255章 紫瑶堇 下
“坏人!坏人!”
五福在肩头上对着彩龙不停大叫。
黛雄西缓步而入,慢慢蹲在龙翻云面前,“龙首座,并非有意为难你,古扬之事我羿门定要查清,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
龙翻云好大一阵才明晰了几分,“我不知南宫家族,也不知羿门,青衿府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我如何知道更多。”
黛雄西微微一笑,“龙首座不要再坚持了,这些时日,从鬼石镇到墨苏谷,从雪衣镇到三生古坞,我羿门查遍东西大地,你以为还能藏得住什么?”
“既然都查了还是找到我,是把龙某当成了破解之环?”
“倒也未必,不过那些很早的事情,想来最能让人看通些什么,龙首座以为呢?”
龙翻云淡然道:“他曾是三生酒馆的主司,后来成了六合司的主司,至于这西土变局,你查了那么多应该不用龙某多言了吧。”
黛雄西眯起眼睛,“龙首座,你最好希望我能好好与你说话,不如我来问你,你来作答如何?洛国覆亡后,南宫龙城建立燎国,但那燎国只持续了极短的时日。只因古扬与南宫龙城的一次会面,便让整个燎国举国归降,这是为什么?”
龙翻云不语,黛雄西又道:“古扬举兵栾国,却置西土于南宫家族刀下,这又是为什么?”
龙翻云还是不说话。
“既然现在就是南宫家族最理想的局面,一切离不开古扬的相助,那么他当年为何做那小小酒馆的主司?事情未免太绕路了吧。”
龙翻云终于开口:“说实话,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原来龙首座是这般硬气的人,可就算是为了这两盆花,你也该活下去不是?”
“你们查古扬,一定有敌或友的考量,最起码你们尚未决定与他誓不两立。既然如此,这两盆花你们最好不要动,若是动了恐是没有了友的可能。”
黛雄西的面目彻底冷了下来,夹杂着一丝冷笑,“龙首座威胁起人来倒是有一套,我黛雄西最讨厌这种无力空口之言!”
话音乍落,黛雄西狂袖一扫,将龙翻云紧抱的紫瑶堇扇飞在地,咔的一声,花盆碎裂,“我倒是看看,如何动不得!”
黛雄西起身上前,一把揪住紫瑶堇的叶子,直勾勾提到龙翻云的面前,随后他两手抻开,随时要把紫瑶堇扯断,“看看什么是威胁,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龙翻云反应过来痛呼不止,他拍着额头,拍着那撞墙的伤处,“古老七!老龙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龙翻云已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黛雄西双腮坚硬,一手托住根一手抓住叶,他倒下看看这一株草木怎就如此痛彻心怀。
他触到了这盆花的根核,正欲扯动之时,一种他不敢相信的棱状在被掌心深刻感知。倏然之间,黛雄西竟有一丝颤抖,只见他翻开手掌,像入了魔一般缓缓拉到眼前。
一块八棱之核,刺着他的手掌,也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扎着他的心。
在众人直勾勾的眼皮底下,黛雄西猛然跪了下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门之主,而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急需谅解的普通人,他疯了一样扫着地上的沙土,把他们黏在一起护住这棵紫瑶堇的根。
彩龙和锦鱼完全呆住,这等景象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的门主怎么了?
“帮忙!帮忙!”五福一声大叫把二人唤醒,立时上前拾着破碎的花盆。这一刻人人都成了凡俗,彩龙外出寻树浆,锦鱼变作“针线闺女”,仔仔细细拼凑着花盆。
黛雄西还在抖,也在不住得吞咽咀嚼,阅历地位如他,也在此时满心后怕。
黛氏宗祠有千张画卷,每一张角度不同、着色不同,但画的都是此物。
八棱之心,紫瑶堇,黛雄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此物是黛氏有史可书的第一代先祖——“紫瑶先人”之物。
也在这骤然之间,通了,黛雄西全通了,他庆幸自己走到了龙翻云面前,让这一切明晓至斯。片刻之后,黛雄西便要抱着花盆离去。
龙翻云却缓缓站起,“黛门主,你现在可是心念古扬之人?”
黛雄西转过头来,“龙首座何意?”
“这两盆紫瑶堇与你黛氏关联密切,但不代表它们就是你黛氏之物,古扬予你扶摇剑法已是莫大的诚意。此物是古扬一生所牵,希望你们不要不禁允许便将其带离。”
黛雄西道:“龙首座果然是知晓更多的人,何止关联密切,它就是我黛氏之物!”
“再问黛门主一遍,你可是心念古扬之人?”
无风却起雷,龙翻云这重重一言让黛雄西不由凝滞,“心念古扬之人”这六字蕴意太多,尤其看到一个本是毫不相干却为此头破血流的人,黛雄西忽然满面如霜,“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回去。”龙翻云沉沉道,“龙某助他,我血泽助他,东方家族助他,师明林风助他,南屿助他,大猷也助他,现在想问黛门主,羿门是否助他?”
黛雄西这才正视这眼前人,他周知一切,他得古扬心肠,面对这一片的“助他”,黛雄西忽然有些汗颜,白马斋的殒灭让他坚定了查探古扬之心,此时方才明了,他才是那个与古扬最近的人,世事总是这般兜兜转转。
“龙先生似有计划。”
龙翻云却摇了摇头,“我在一隅之内,羿门在江海千山,这天下正在发生什么,龙某没有发声的权利。”
随后,龙翻云抹了抹脸上的血,“但紫瑶堇之事难以掩藏。”
“怎么?龙先生又开始威胁人了?”
龙翻云毅定点头,“因为这次真的有效。”
“你想说什么?”
“此间西土有一次骇然的逃亡,希望羿门不要袖手旁观,在古扬回来之前,四族应当保全。”
“龙先生,古扬视你当世无双啊。”
龙翻云笑而不语,惟有他自己知道,除了紫瑶堇明晰,一切都是猜得。过往的那些年,他一直在想着那个人的想法。其实古扬对他说的少之又少,但他总觉得此间有一道明途。
只是不曾想,猜着猜着,竟真的愈发贴合了他的路。
倒是黛雄西一脸诧然,愈发觉得此人不同凡响,仿佛古扬所铺设的路,尽在他的胸怀。他看上去一无所知,却又尽数皆知,这样的人才最是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