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兵进中四岛 下
“大哥!二哥!这仗不能打!”
“老三!你快上来!”
“我不能上!大哥,他知道死灵九舰!”
那浩大水师缓缓向李三隆逼近,这要打起来,乱石飞渡、火簇横飞,夹在中间的李四隆还不被打得被喂鱼还惨。
李大隆急的直拍脑袋,“死他娘的灵九舰!你快过来!”
李三隆却比李大隆还急,“大哥!他知道海刺灵还知道海蝠旗!据说还有以兽为攻的……”
“废什么话!”李大隆不知他这三弟哪来的心情说这些细节,从前老四已经够让他头疼,现在觉得这老三一条路走到黑,一心只有甲板桅帆,比老四还要难搞。
“大哥试想,如果古扬要攻岛,何必放二哥回去?他要是对我四岛心存杀心,昨夜我和二哥便身首异处,何有今日啊!”
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揣度起来了,李大隆狠狠看着,他那个脑子研究船舰还行,就别瞎想别人的打算了吧。
李二隆更是满目惊骇,就这么一会工夫,古扬给这家伙灌了什么迷魂汤,怎的还帮对面说起话来了?
“大哥,你我乃是亲兄弟,老三以性命担保,古扬如果上岸绝不会犯我一兵一民,他只是要加快天熙舰的打造速度而已。”
李大隆快要吐血了,心说你他娘哪来的自信这样担保,一旦这人上岸,你的命难道还有区别?
“老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上来,就被火石打穿去喂鱼吧!”
“大哥!这仗不能打啊!真要打起来,谁来对付老四呀!就算你把黑太岁都击沉了,还有两千多艘金橹舰要如何应对!”立时间,李三隆字句锵锵,如同站在真理的最高点一般。
片刻之后,见他激动难扼,“西渚强患,百舰而无一舰为我所知,老四心狭,因一谑言埋心生根。此战之后,老四要与我一战,西渚亦要一战,此三战足以将四岛永生不复!靠这千艘金橹舰与岛上战力,可阻一时却不能承袭祖训!”
“所以,你就要为这个翎国人说话吗!”
“三隆所言字字为我四岛,在这茫茫海疆,最强的舰才是最硬的拳头!大哥常说,海底遇鲨时,以我身稳慰我心安,鲨游回溯不犯我疆。可是大哥,没有足够的底气,哪里来的身稳心安。”
话到这里,李大隆一改亢燥之态,忽地咽了一口唾沫,这老三知长知短不知其间,但他的话终归是有些道理。面对岛民,不顾一切这样的决定,总是碎牙咽血才能做得出。
李大隆正要唤,却见古扬踏着一叶柳舟立在了李三隆一旁。
李三隆不停向古扬使着眼色,示意他可以搞得定,莫要趟来试险。
古扬沉道:“三岛主今日之举,古扬没齿不忘,且看今后神威战舰,你我共饮江岸。”
旋即古扬看向李大隆,“多言无益,古某若要强攻四岛,不会有二岛主归去、三岛主海言。今日至此,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强大天熙舰,大岛主若不允,便十息之内摇旗震鼓,无需言他。”
“古扬!”李三隆陡目而望,“事不至此,事不至此!”
十息只是个短暂的工夫,包括李三隆在内,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数,不敢猜料接下来是平静上岸还是火石连天。
“大哥三思!”李二隆劝道。
“十息之内岂能三思!错舰!”
“错舰”二字一出,双方皆是松了一口气,有李三隆的精彩“致辞”在先,这仗真打起来未免有些“自相残杀”的味道。
是日晌午,天熙舰与黑太岁靠岸,古扬携众踏临金穹城,此地相当于大雍王都,为中金四岛最大的城池。
李大隆所居之地,可言大但并不堂皇,没有金砖玉瓦。园中并不怎么精致,大鱼的图案比比皆是,倒是显得很是纯粹。
屋中只有李大隆与古扬二人。
“四岛为顾岛民已做到了最大的让步,今时所言不谈细枝末节,只想听听古大人此后愿想,这或许也有助于你我双方的合作。”
古扬微微点头,“首先明确一点,古某不会占南屿一座岛屿,在下是一心回西渚的人。只是西渚野心勃然,须有强力与其相抗,形势迫然有此一举,只愿大岛主同心勠力,为古某闯出天地,也为中四岛安攘无虞。”
李大隆道:“老四的事,你是何看法?”
“不瞒大岛主,四岛主之本愿是吃定四岛,一切如三岛主所言,强舰为最终之途。既然不谈末节,古某今日便与大岛主定下协定,此后天熙舰,中金四岛与古某各执一半。纵然古某离开,四岛也将无有可惧。”
李大隆沉定一瞬,古扬又道:“三岛主乃行家内里,他有办法如何区分天熙舰的归属,而若我们真的能一窥死灵九舰,分配之法亦是如此。”
李大隆立时抬起头来,老三海上的那一席畅言给他留下了许多的记忆点,其中便有逃不开的“死灵九舰”。
对于任何一个人常年居于大海的人来说,死灵九舰总是能引起无穷的兴趣,仿佛那是另一个世代的东西,便更加让人沉迷于它的虚幻与威能。
“死灵九舰,你有几分把握?”
“当下而言一分都没有,我也只是看过一面海蝠旗以及零散的章节罢了,后续何为说之不清。”
李大隆双目微眯,“此间协定四岛可为,十六坊全数打开,或可穷古大人造舰之极力,不得不说,我也希望那一日早些到来。”
古扬笑了笑,“事有今日颇是难得,终见更为浩瀚之举,此间定不会让大岛主失望,今冬迎来便是功成之事,你我同心无有可敌。”
李大隆端起酒杯,即便谈至此地,但在他的眼中眼前之人依旧充满狡黠,难以测得他之彼岸,更不知这协定有几分算数。
更是一直不明,他的那位三弟为何那般死心塌地。难不成还要将无知之灾,建立在这人的善恶之上?
别的不说,在与古扬相会至此前,那老三便问起来祖籍所载的“海蝠旗”究竟在何处,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啊……
……
第212章 龙头舰
红鲫链都是小岛,比南屿北链的岛还要小上十几倍,全部拼接起来恐也只有千琉岛那么大。一道宽阔的海峡将红鲫链南北分开,称为“巫鳍峡”,大船要想快速驶过红鲫链,巫鳍峡为必经之地。
李四隆心知此关之重,可谓南屿与西渚第一要道,他在巫鳍峡的两个凹处停泊近五百舰,任他再强大的西渚舰队也会被从中斩断,加上埋伏在峡口的金橹舰,将西渚舰队陷入包抄绝非难事,这也是他守护此地的大杀器。
深夜,李四隆站在巫鳍峡南侧之岛的一座小山上,心境一如远处的无穷黑暗。自从古扬进了中金四岛,他便愈发觉得事情变了性质,当初他请缨来护这“南屿西疆”,为的自然是不断借舰,越来越多的金橹舰为自己所支配,有朝一日兵发中金四岛,当上那惟一的岛主。
现今,舰是借来了,古扬却来了一记回马枪,让自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最可恨的是,自己大量借舰使得三位岛主没有底气,反而促成了古扬登岛,环环相扣、机关算尽。
李四隆的眼睛忽然跳了一下,远处幽光闪闪,像无数狼瞳那般整齐的开合。随后那“狼瞳”越来越多,连绵大海之上难以揣测它的数量。
“大王!有船!有船!”
速度令人惊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船从横行变作竖贯,精准地刺向巫鳍峡!
“大王!再不动手来不及了啊!”
李四隆却不说话,而是快步驱前来到巫鳍峡的上方,细望一眼便让人寒彻入髓,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战舰,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世上战舰能有如此模样。
此舰最鲜明的特点,是前端有一颗巨大的龙头,舰身又细又长而且覆着“鳞甲”,其速度就好比陆地上最精悍的战马,携着狂烈的冲杀纵贯而去!
属下们目瞪口呆,李四隆没有做出丝毫阻拦之意,任由这支上千艘的“龙头”舰驶入南屿。
翌日黄昏,金穹岛上一片慌乱,海斥候不断传报,那支可怕的舰队在急速接近着中金四岛。
李家三兄弟都看着古扬,此时只有他的战力或可一挡。
“古大人当年在西渚,可曾见过这种战舰?”李大隆问道。
根据海斥候的描述,大概画出了此舰的模样,但具体的船舰结构、火石手段却无从知晓。
古扬微微摇头,“龙头之舰不曾见过,这舰队不由分说便直向中四岛攻来,如此莽夫之举,极有可能是受人蛊惑来南屿探路罢了。”
李大隆皱着眉头,蛊不蛊惑他不关心,关键是这动辄上千的西渚舰攻来,内心的鼓皮都快被捶破了。李家先祖经历的原因,让他们对西渚之舰先天就有几分惧意,阴谲奇诡不可以常理而论。
“古扬,你倒是有无法子啊!”李三隆急道。
“三位岛主不必惊慌,此间无须金橹舰出动。”
“你的黑太岁就搞的定?”
“不如试试天熙舰如何?”
龙头舰向金穹岛抵来之时,忽见海面上浮现出一个个庞然大物,像一只大鳌伏在海上。
古扬立在主舰之上,眼前是一排夜烟弹,眉目沉定、衣袍猎风。与西渚对战意义终是不同,好比在另一个天地遇见了从前世界的仇敌,宿怨不能抹除,但总会多些“故旧”的味道。
能活着看到这一幕,那九层高台真正走上大半了,从想回去到能回去,变成了打算何时回去。
古扬内心岂能不动荡,西渚千岛,他的扬名之地,想必现在还流传着“古家老七”的传说,而这一次在南屿的地盘遇见了早已死去的古家老七,只能说这支龙头舰队太倒霉了。
面对未知,龙头舰火石簌落,浓烈的烟雾将天熙舰遮埋。与此同时,幽绿之瞳齐齐亮起,不再是从前全部整齐的开合,而是一部分一部分的律动,仿佛这就是龙头舰的战斗暗语。
借着这浓雾,说来缓慢、那时极快,龙头舰猝然窜入天熙舰内部的海域,接下来的景象就有些惊人了。
大片的“龙鳞”陡然掀开,每一片都遮着一个“石筒”,激射而出的并非火石,而是炽烈的铁水!仿佛每艘龙头舰内,都有一个巨大的熔炉,喷射出如熔岩一般的可怕激流。
天熙舰不少结构都是木质,而即便是都在舰体上也不禁不起这等腐蚀,接下来再以火石狂轰,将天熙舰外围的防御打穿。
咻咻咻!
主舰之上,三道红烟激射长空,立时之间,凝定的天熙舰狂然大作!
平生第一次对敌的天熙舰,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大鳌苏醒,又像巨人狂怒。一声骇烈锵锵,八角齐声大绽!
一腰多粗的火石,如陨火坠落、似怒焰跋扈,最先轰向龙头舰的两只绿瞳!不等龙头舰拿出应对,三道绿烟破空,天熙舰开始移动。若有一双凌空的眼便会看到,此时的天熙舰三舰为互为犄角,延到外围便是九舰互为犄角,当看全五十舰之后便会发现,这是一个偌大的围杀之阵!
三舰不毁,围杀便在,九舰不毁,围杀仍在,古扬将对方千舰切割成一个个小块,绿瞳已失的对方难以同时发号施令,最怕这般小范围击杀。
古扬甚至不需要对着龙头舰有太多了解,因为速度快、防御强的战舰都有同样的弱点,它们无法储备能够长久延续的攻击火力。这种舰队最适合打冲锋,而一旦陷入包围无援,便离败仗不远了。
火石围杀之后,天熙舰再祭更强技能,船角之利难逢敌手,犄角之势正合妙用。三舰同撞,直将一艘艘龙头舰挤成畸形。
山头上的李大隆看得目瞪口呆,传说中的西渚之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那古扬连黑太岁都没有出,就靠五十艘天熙舰便让对方一片水火,到底是高估了西渚还是低估了古扬?
一旁的李三隆也是讶异,看上去他也没做什么,所谓的水师战法就是这样随便抛几个烟弹?还是说,对方的实力根本不需要什么发挥?
不管怎样,李家三兄弟终于在古扬到来之后,第一次面对面达成共识,打造天熙舰要快,因为这是护岛之举。
……
第213章 刀巴龙
龙头舰就像掉进一个深渊,打也打不动、动也动不了,千舰早非一体,一艘艘陷入乱战,是生是死全看造化。
“大主!这不对啊!不是说强舰在红鲫链吗!”
这被称作“大主”的是一个刀疤人,不止脸上有刀疤,脖子上、手背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是刀疤,仿佛被乱刀砍遍,苍天又懒得将他回炉重造。
刀疤人狠狠挠头,直挠出哗哗的皮屑,“妈的被骗了!”
“大主快撤吧!这里才是主力,红鲫链根本就是个幌子啊!”
“撤你娘啊!眼睛都让人干瞎了往哪撤!”
“当年咱发迹靠的就是一艘船,要留青山在啊!”
刀疤人啪啪拍着脑袋,手掌都拍得腥红,“老子就像老老实实当个海盗,都他妈是你们乱说一通!这下可好,家底都他妈给人掀了!”
“是啊大主!看看人家这阵法,比西边的大岛还要厉害,咱这是中了他们的计啊!”
刀疤人狂啐一口,“给老子升灯,能活几个算几个!”
“大、大主……”那人咽了咽唾沫,“他、他们好像发现主舰了。”
片刻之间,天熙舰围来,一众黑衣人登龙头越鳞甲,刀疤人又多了几道疤。
铁链缠身,这龙头舰主被提上了岸。
刚一入殿便叫嚣个不停,“你们别得意!老子只是个先头兵,充其量只是个海盗的水准。你们最好现在杀了老子,一死得休,千万别心存善念让老子卷土重来!”
古扬倒还未见过这等求命的说辞,“你归属西渚哪一岛?”
刀疤人哗哗震着锁链,“老子就是个海盗!你问海盗归属?”
“不好好做你的海盗,你为何来犯南屿?”
“你算哪棵葱?老子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你刚刚败在我手,还真是不要命啊。”
“惜命还他妈做什么海盗,有种快点!”
“杀!”
齿缝一字,黑衣登堂,不发一语、割喉而来。
那锋利的刃,不触都要被伤到,携来的寒,让人毛骨悚然,这一刀下去,恐是今生的最后一道疤了。
刀疤人心想自己死了没什么,可还有那么多弟兄,那么多弟兄死了也没什么,可还有他们的家人,“不是老子要犯南屿!是老子在西渚活不下去了啊!”
他喊得够快,但那刀锋仍在脖子上划了一道,好在自己底子厚,已经见疤不疤了,“西渚就要一统,到处都在打海盗,往西去只有一死,只好来东面看看。”
“那你就这般不要命的直冲中四岛?”
“我是被骗了啊!那大雍的孙子一直缠着我,是他说红鲫链不会阻我,金穹岛大富大贵。那红鲫链确实消停,便更信了他,谁知道来了之后是这样啊!”
古扬微微皱眉,“你说西渚即将一统?这又是何意?”
“东塔三岛吞了西环四岛,七大岛只有一个话事人,建国立邦视我海盗为祸国之徒。整日打压,逼得我们只能在红鲫链一线行动,我便将黑鳌海盗船集结一处,被整吞也比分剥了好啊!”
“那话事人是谁?”
刀疤人忽然哂笑出来,“我等在西渚眼中就一流寇,你问我谁占王庭?”
“那你可知栖霞岛?”
刀疤人眼睛一亮,“栖霞岛谁会不知,东塔三岛之首,那可是当年西渚的象征啊!”
“后来呢?”
刀疤人挠了挠头,“后来有关他们的风声倒是消匿了,更多的都是奇珍岛、仙风岛的故事,不过栖霞岛在西渚终归有所不同,当年的悍烈不是随便就能抹去。”
话到这里,刀疤人抬目视着古扬,“既然你提到了栖霞岛,我便与你说一个故事,也让你知道知道何为真正的汪洋大天。”
“洗耳恭听。”
“二十多年前,栖霞岛在西渚风光无两,其有一位少年将军,打的东塔西环鬼哭狼嚎。不是看不起你,你今日的手段连他一根汗毛都比不了!”
“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这么说吧,他十三岁便出征,以极其低陋的战船打遍西渚无敌手,三年之后,他便造出西渚最强的战舰直袭西环四岛,后来应是天妒人妒,未及更进便销声匿迹,不然西渚一统不会等到今天。”
刀疤人眉目深深,仿佛牵起许多旧事,“我这大半生就打了两次败仗,一是今日没能躲过你的尖船厉石,其二就是那少年将军,他征奇珍岛时,随手就差点把我灭了,你要知道,那只是随手之为啊!”
古扬悠悠而望,“真希望有生之年,得幸相见。”
刀疤人一脸鄙夷,“你的道行还差得太远。”
古扬笑了笑,“你应该就是刀巴龙吧?”
“刀巴龙?”不得不说,这名字确实太过久远,远到连他自己都模糊了,那是自己名声赫赫时天下人对自己的称呼。
“你知道我?”
“当年的西渚第一大盗,号称海上的事都是你的事,没想到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刀巴龙忽然微目,西渚范畴内还能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少,但在这南屿便有些奇诡了,“你是谁?”
“当年之事并非顺手为之,你为奇珍岛暗送物资从中赚取厚利,想要攻下此岛必少不了补给之事,便先想着断了你这一脉,以利后事。”
刀巴龙冷笑道:“我这一脉所控不多,仍能被他注重,所谓丝毫而成块垒,佩服有加。”
“所以见奇珍岛危如累卵时,你便先行遁走,什么名利啊承诺啊都不重要。”
“哈哈哈!你要知道,海盗从来不应该有依靠,奇珍岛根本打不过,我又何必搭上兄弟们的性命?”
可就在这时,刀巴龙陡然一震,惊目如铃、身躯疾颤,他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这个人怎会知晓这些?如此顺畅与自己对话,让他现在才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谁?难不成你是古家老七的人?”
“我就是古家老七,你信吗?”
哈哈哈哈哈哈!刀巴龙几乎要笑岔了气,“你要是古家老七,老子就是栖霞王啊!”
屋内静默,呼吸可闻。
大笑之后的刀巴龙,忽然面如死水,突有一种情绪,不知如何表达。
……
第214章 海蝠旗
如果单说西渚的海盗圈子,刀巴龙绝对是一代风云人物,他在年轻时打败圈内无敌手。遇到好货,刀巴龙从来没有先来后到之说,他认准的没人敢抢,有些海盗船队甚至年年还要给他“上点贡”。
西渚大乱、千岛拼杀的时候也是海盗们的光辉岁月,各岛忙各岛,有的甚至朝不保夕,没人有空跟这帮盗匪过不去。许多被打残的岛屿亡命海上,没等找个新地盘就被海盗再端一锅。也是这段时间,西渚海盗积累起可观的财富,也有了一些能拿的出手的海盗船。
然而西渚大势不由人,强盛的大岛都在谋求统一的时候,海盗的日子便不好过了,稍不注意抢到了东塔西环这等“巨岛”的财物,打个响指就能灭了一股海盗势力。
等到统一那天,西渚千岛便是一个整体,海盗只要抢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于是乎大大小小的海盗势力便谋求结盟,以求别被人家一巴掌拍死,刀巴龙从各方面看都是“大主”的最佳人选。
是夜,刀巴龙做出来一个不怎么需要纠结的决定,在他看来也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他决定认古扬为“大主”,换句话说,他不想离开金穹岛了。
“但凡落个容身之地,有酒有肉有钱花,谁愿意把头架在刀口上做海盗。大主,看在我吃你两次败仗的份儿上,您就收了我吧,我那一万多兄弟每天换人给你捶肩揉腿,你这辈子都花不完。”
“收拾收拾你那些破烂赶紧走吧,一万多海盗落在这岛上,我同意大岛主也不会同意。”
“大主,我是大主当然要横一点,那些家伙怂的很,不敢惹是生非。这年头海盗难做,您不收留只能漂流,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呐!”刀巴龙蹭地靠上前来,那蚁穴一样的刀疤着实吓人,“大主,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开船的好手,你给他们找点差事。”
话到这里,刀巴龙啪的一拍手,“我真是太聪明了!这一有了归属,他们还犯什么乱啊!这肥溜溜、油滋滋的大岛,去哪能混到这种日子?他们一个个明镜儿似的!”
见古扬要走,刀巴龙呲溜跟上,一把就把古扬手臂抱在怀里,好像与无比熟识一般。古扬直咧嘴,“我去和大岛主商量一下。”
却听身后噗通一声,刀巴龙居然跪了下来,“大主救我上万弟兄,刀疤铭记于心,今后随你征战海疆,鞍前马后绝无犹疑!”
古扬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听这么多海盗不走了,李家兄弟自然是不乐意,大海之上亿万生灵,不痛恨海盗的只有海盗自己。
但经不住古扬一番利舌,最终兄弟三人勉强应了下来,但为他们划定了固定的区域。
接下来就是让李大隆无比心忧的事情了,这等规模的海盗入侵,李四隆不可能一无所知,没有丝毫阻拦,已然说明了立场,他是绝对不会让中四岛好过的。
“大哥,没什么好说的了,老四借舰就是要反攻我们,现在古扬来了他没了机会,便放任西渚的船舰。”
古扬也道:“大岛主,事情已经清楚,只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不要心存犹豫。”
“不会有那一天!”李大隆急道,“老四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胆子!”
古扬微微凝目,“如果古某猜得不错,四岛主已经离了红鲫链。”
“他去哪里?”
“若有一日,他带着西渚的船舰来攻,大岛主还会觉得没有实力吗?”
三人一思立时恐慌,红鲫链荒芜一片,老四不可能在那里干耗,所能图之地便只有西渚,“大哥,不能再等了,我建议四岛进入战备,以造舰为第一要务,老四打来方有一战!”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李二隆也无其他念想了,“大哥,此时不可迟滞,十六坊全开,全力营造天熙舰。”
李大隆略一沉定随即点起头来,“古大人对战舰了如指掌,此间统筹便交由你,我将全面发动四岛人力物力,以期全新局面!”
不等古扬开口,李三隆暗暗挠了挠手心,“大哥,那面海蝠旗……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吧?”
李大隆却道:“我从未藏着,海蝠旗一直在那里。”
“哪、哪里?”
“宗祠掩陵的黑帷,应该就是海蝠旗。”
……
第二天一早,李三隆快步跑向古扬的住处。
“古扬!古扬!”
喊了半天却没见到人,没曾想那海盗头子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一大早喊什么喊!”
李三隆抬头一看,这家伙刀疤摞着刀疤,不仅乱还隆起,仿佛会有虫子从那细密的颗粒中钻出来,满脸写着“别惹老子”四个大字。
李三隆暗吞一口唾沫,不由有些发怵,手臂不由一紧。
刀巴龙捕捉到了这一幕,嘴角一扬,“是啥好东西呀!”
“没你的事!你滚开!”
“敢让老子滚!”刀巴龙抄步上前,海盗最擅长的就是抢啊。
要是刀巴龙知道这位就是三岛主,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但这家伙一脸的“我是怂包”,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
李三隆还没来得及反应,腋下就是一空,东西已被人抢走了去。
“刀疤脸!你完蛋了!你让古扬出来!”
“古家老七每日要事缠身,哪有工夫……”
说话之间,刀巴龙将那东西展了开来,只看了一眼便没了声音。这是一面硕大的黑旗,左右一丈多宽,大略是一只蝙蝠的模样。此旗之上,细密的金砂再度勾勒出蝙蝠之状,从外到内一共九只蝙蝠的轮廓。再看那两翼,金色的骨架像地垄一样明晰。
“海、海蝠旗!如此完美的海蝠旗!”刀巴龙大喝,他的手掌缓缓抚过粒粒金砂,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这是梦,这是梦啊!”
但见刀巴龙此状,李三隆的怒意立时消散一空,此人之情态俨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海蝠旗。沉溺难以自拔、刀疤都在跳动,如同相遇擦肩的遗憾,再见之时方有缘分种种可言。
李三隆忽然心有明了,论及在海上的见识,走南闯北哪里都敢去的海盗乃是独一档的。
“刀疤脸,你见过海蝠旗?”
刀巴龙却根本不作答,他坠入了回忆之中,想起那个年少轻狂不知死亡为何物的自己。
这一身疤,他不后悔。
……
第215章 大浪淘沙
李三隆在一旁已经惊呆了,这刀疤脸就这么看、这么摸,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还不停。但见他如此投入,李三隆又不好打扰,刀疤脸的这种沉溺并非不可理喻,就像自己看到强大船舰的图纸,不也是这种样子吗?
刀巴龙终于醒转过来,“穷我心、遂我志,天下一个圆,莫看棱棱角。”
“你有你之力,我有我之法,棱棱角角间、是真就是假。”
四目一相对,二人乐开花,同时吐出四字,“大浪淘沙!”
听起来像暗语,其实只是他们读过同一本很少有人看过的书,书名就叫《大浪淘沙》。
你拍掌、我拍掌,二人突然笑哈哈,刀巴龙抖肩、李三隆震腿。
“你说天有顶,我说地有家。”
“你看地有角,你看海有涯。”
“天涯不知趣,不如树生花。”
旁人看去定会觉得这是两个发了神经的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俩人欢呼雀跃,好似遇见知音,知音又弹出无上之音。
性情中人总有他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刀巴龙和李三隆就地摆酒,一大早上竟就喝了起来。
话说这脑路清奇的二人,某些瞬间真是颇为相似,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大浪淘沙,当真难得遇见如此深读此书的人。
《大浪淘沙》在世人眼中是一本“邪书”,简而言之就是这书没一句人话,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读之如同嚼蜡,属于故作神秘的那种。
但对刀巴龙和李四隆来说,世间万道都在此书,教人如何思考、让人如何笃志。
酒兴正酣,李四隆问道:“刀疤脸,你从前可是见过海蝠旗?”
刀巴龙哧得一扯衣袍,露出胸膛更为怖人的疤痕,“你看我这一身疤,就是因为当年脑袋一热冲进了海蝠域,打光了老本,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海蝠域?你可知它的确切位置?”
“应该还能找得到,但这没有用处,三岛主,你说咱要搞出来海蝠舰,是不是成就另外一幅洞天?”
李三隆陡然凝住,径自望着屋外景象,竟是不知要说什么。那最强的心志被人道出,带给自己的居然是需要些许掩饰。
“三岛主?”
李三隆回过神来,“你有办法?要知道这可是死灵九舰之一。”
刀巴龙却一副毫无担忧的样子,“即便你我之力不可达,但还有古家老七啊,他是真正的强人,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你就放心吧。”
李三隆眼睛一跳,“难不成你从前便认识他?”
“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这么说吧,三岛主不需有任何担忧,只要古家老七在此,没人能动的了这里一分。”
“夸人还是当面夸嘛,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齐目而望,门口站着一个青衣人。
古扬落座之后,刀巴龙立时口若悬河,“大主,我曾见过海蝠舰,它的形状就是海蝠旗之状,此舰战力集聚在两翼,以骨刺相击,属于死灵九舰中的‘刺灵舰’。这面海蝠旗极是完善,两翼的勾勒便藏着海蝠舰的最大原理,参透此物便将迎来海蝠舰的雏形。”
“你有多大把握?”
“我与三岛主合力,最少有三成,大主若有要义必当更近几分!”
“你那黑鳌舰的防御可是受此影响?”
刀巴龙眼睛一亮,“慧眼,慧眼!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摸清海蝠舰的攻击体系,此举若成,便有八成把握!”
……
是夜的山岗上,一个不知该不该称之为故人的人,走到古扬的身边。他便是当年的“执耳狂魔”荆简,当初登楼柴迹城的高手,荆简便是其中之人,之后他随战舰返翎国,后来的事便不用多说了。
看到荆简,古扬不由觉得他在大雍待的实在太久了,这里的很多人都成为尘封的印记,当年一壶九月枫丹,竟让那交集维持到了现在。那时还是三生酒馆,此时再想这四个字,恍然是另一个世界。
荆简本人来说,也有诸多迷窦,他至今恪守着微不足道的立场,时常让自己挣扎,挣扎之后却无改观,活得愤懑而保守。
“今夜恐是没有九月枫丹了,你只好委屈一下了。”
荆简笑了笑,随后的神情却毅定了起来,“有一些关于翎国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纵然回不去,也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些什么。”
“你走之后,禁军成为王室的支柱,朝堂再一次动荡,翎王日日夜夜都在扩大禁军。青苍沚成了柱国公,禁军的力量隐约要超过护国公,那是一个无比强化了的白马斋,如若你要回去,这是必须面对的力量。”
“前辈也是白马斋一员,为何要与古某说这些?”
荆简沉下面目,“翎王一心大雍,但我曾见到今时大雍陛下的惨状,牧遥将其作为傀儡,这不是当年翎王之道。那时跟着翎王,从来不乏艰难困苦,为了翎王的志向。但见今日,多数朝堂之人一面顶着翎王大义,一面却为了自己活得更舒服,将那遗志变作益事。不知不觉,连白马斋都偏离了。”
“翎王之道、翎王之道,世人常言翎王之道,在先生眼中,翎王之道又是什么呢?”
“翎王之道就是苍生之道吧,少亡一人为道,早结乱世为道,为国舍身、为民勠力。”
荆简答得飘忽,但让人觉得他透彻了翎王所思,只是言辞有些跟不上罢了。
“古扬,你若还回大雍,应有些事为帝而思,陛下若为翎王所控,这天下才是真正的道义尽失。”
古扬微微点头,“我会再回大雍,也希望事情能遂先生之愿。”
“我离开时,禁军在暗地里大量采购一种名为幻胆石的东西,所需之量极为怖人。待那日见到南疆毒障,不免让我想起此物,再加上当今王上乃医家出身,此物之效用应已了然。”
古扬不由眯目,幻胆石他并非没有听说过,此石乃是“无极之药基”,之所以“无极”,是因为它搭配不同的药材,会有遽然不同的功效,有时柔幻有时狰狞。
如若荆简不言,古扬难以想到幻胆石,因为这背后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牧遥需要每日补给才能保持毒障的效用,这等消耗足见他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不管怎样,只要知道了这幻胆石障,便能走上应对之路。至于能不能破障,就看自己的能耐了。
……
第216章 别的女人
“大王,又有船来了!”
这日晌午,金穹岛上海斥候大呼而来,李二隆负责巡逻警戒,立时绷起来神经,“多、多少?”
“起码上百艘!”
“是何战舰?”
“没、没见过啊,虽然很小,但不可小觑!”
一听没见过,李二隆立时眉头大皱,极有可能又是西渚的舰,这还了得,“快快!列舰!”
不由分说,上千艘金橹舰立时出发,可这偌大的舰队等啊等、等啊等,一直都快要黄昏,远处的“舰队”才露出头来,全军严阵以待,火石装载只待一声令下。
可看着看着,李二隆一脸狐疑,“这、这也太小了吧!”
这船有多小,连大点的渔船都能盖它一头,“你他娘的逗老子玩呢!”李二隆对着那海斥候的硬脑袋壳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大王!小的冤枉啊!确实很小、确实没见过啊!”
李二隆狠狠挠起头来,“废物东西!丢人!”
“大王,近来风声紧,万一这东西带着毒气什么的装老实人,大岛主那可就是杀头之罪啊!”
李二隆一抬眼睛,这提醒有些道理,心说管它是人是兽先轰它一遍再说,可就在这时,那些“渔船”忽然静止不动了。
“如此嗅觉,久经沙场啊,开舰!”
“大王,该不会是诱饵吧!”
李二隆双目一眯,“你带一百舰去探探风,老实就给带回来拷问,不老实的话就地就给它轰平喽!”
“遵命!”
这一百舰刚逼上去,紧接着就是接天连地的火石声,那些可怜的渔船连二里都没跑出去。
黄昏时候,金橹舰后铁索相连,把那十多艘破败船舰拖上了岸。
这时再看,李二隆连连咧嘴,哪里是什么诱饵,这些船连火力装置都没有,心说罪过了,这是轰了人家海上渔民。
这事明显自己督查不力,可不能传到老大耳中,还拷问个鬼,李二隆心头一横,“上火油!”
火油刚一浇上,这稀松平常经不起敲打的渔船,其内陡然窜出几十个黑衣人来!之前被火石一顿狂轰,里面的人面如黑炭,煞是狼狈,但却万万没想到里面个个都是练家子。
接下来的一幕直接把李二隆给吓傻了。
三十多人后背相连绕成一个圈,不管岛上的人怎么攻,连人家三丈都接近不了,而且这些人不杀只伤,不到一炷香便是满地打滚。
“快快!去喊大块头!”
李二隆魂不守舍,那些人的刀仿佛不用碰就能杀人,暮光一映锋利得简直让人想跪地求饶,这怕是一伙天兵天将吧,跟平常自己所认为的练家子,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概念!
“古扬在哪!让他来见我!”
“你算哪棵葱!给我上!”李二隆硬着头皮大喊,好在那大块头来得快,身后还跟了一大伙当时古扬带来的人,大石立时落了地,“大块头,快弄死他们,反了天了!”
这大块头不是别人,正是阿耶骨,不由分说,硕大的骨锤狂轰而上,立时打在一把蓝色的刃上。阿耶骨疑了一声,这一招竟没能将对方打倒,细看去这把蓝刀整体轮廓仿佛是一只眼睛,刃与刀身分离,用极细的金丝固住正中的一块金石。
阿耶骨狂然大震,虽看不清其样貌,但那额头的幽兰宝石分外夺目!
咣当!骨锤落地,阿耶骨锵的一声双膝震地!
“哎哎哎!大块头,你咋还跪下了呢!再说也跪错了方向啊!”
岂料阿耶骨忽得抓起骨锤,直接砸在李二隆的肩膀上,“你还能活着,就是给你面子了。”
“骨头不察!夜姑恕罪!”
“让古扬来见我,就现在,就在这里!”
李三隆、刀巴龙和古扬三人正在暗室中密议论。所谈正在要义之时,来人传了两次,说有黑衣人与二岛主大动干戈,扬言要见古扬,古扬却不为所动。
刀巴龙道:“大主,要不你先过去,看看究竟何人找你?”
古扬缓缓摇头,“要见古某的人多得是,没有比海蝠舰更重要的事,我们继续。传令下去,把这道门给我锁了,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
另一边,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阿耶骨都跪麻了,心骂这破岛上的人办事就像拉不出屎一样。
“骨头,古扬为何不敢见我?”
“这……”阿耶骨也不知道今天老七犯了什么浑,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夜子清抹了抹脸上的黑渍,“他有女人了?”
“啊?”
“没、没有吧……”
阿耶骨这副神情,分明就是谎话连篇还遮掩不住的样子。
“你也敢骗我!带我去见她!”
“夜姑莫急莫急,我去找老七!”
“我是说带我去见那个女人!”
“啊???”
惊诧之际,阿耶骨突地拾起骨锤,跟兔子似的赶快逃了这是非之地。
暗室之外,一阵轰轰隆隆,连守卫带锁头都给轰飞,古扬大皱眉头,“骨头!”
“老七,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啊?”莫说古扬,李三隆和刀巴龙也都惊呆了,这大块头什么路子?莫说眼下商讨要事,就算真的憋得不行,这种事也不应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吧。
“骨头!你干什么!”
“我就问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瞬息之间,李三隆和刀巴龙面面相视,随后看了看古扬又看了看大块头,然后各自咧嘴,那种惊怖比被死灵九舰攻来还要可怕……
“你给我好好说话!”
“夜姑来讨伐你的女人来了!老七!不得了了啊!你快去看看,这下夜姑真的被你惹大发了!快把你的女人交出来,我给你运出去!”
“哪来的女人,你是疯了吗!”
“那是女人的直觉啊!老七,你就别藏着了!”
古扬被气得快说不出话来,忽然他才想到,“夜、夜姑?”
唰的一声,古扬扔下手中纸张,眉毛皱出硕大的疙瘩,仿佛是比海蝠舰更难参透的东西。
一路上,古扬仔细询问了整个过程,事情比想象中“严峻”得多,这得是多少人不长眼才能酿成现今局面。
不过一直以来,这些人中最出其不意的就是夜子清了,谁能想到,她坐着渔船就敢来南屿?
……
第217章 为你焚舰
月悬高空,万籁俱寂。
看着满脸黑炭的夜子清,古扬更是没了解法。
人家千里迢迢而来,先是拿火石轰,随后又用火油烧,上了岸又是一顿围攻,古扬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古扬不知道该怎么说,夜子清在等古扬要怎么说。可是古扬什么也不说,夜子清奋然掣步,只往残船而去。
古扬这才大步赶上,探手拽住夜子清的手臂,“上岸,我请你喝酒。”
夜子清并不答话,径自离去,“我会稀罕你的酒?你放开!”
“子清,此有诸多误会,我古扬岂会这般待你!”
“你曾说过,所有的误会都是掩盖知会,不要打自己的脸!”
古扬懂得夜子清此时的心境,换做自己,千里寻故人却被折磨至斯也会是内心坍塌一片。况且这期间那么多的难测,大猷人多数不识水性,一旦被打落水中便是九死一生。上千的金橹舰围几十艘渔船,细密的火石下,夜子清活下来都已是一种幸事。
古扬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人与自己永诀,又将如何面对他在大雍所历。带着这里的痛,再去面对西渚的痛,苍天也太凉薄了吧。
古扬是一个有着无数后悔的人,十七年来,那些以“如果当时”开头的句子时常萦绕心头,现今他差一点又多了一个“如果当时”。
上前挡住了那道倩影,古扬的眼中流露着夜子清从未见过的深寒,那甚至有些惊悚,“谁打了你,我让它百倍还上,古扬对你,便如此令!”
说话之间,烟弹击空!
轰隆——轰隆——
黑太岁与黑鳌舰闻烟而动,刹那之间狂驰而来,将金橹舰围在岸边,不由分说火石全开!
沛烈的火石,在海岸上溅起十几丈高的火光,尽处都是倾倒之声,一艘艘金橹舰不断沉没。那骇然的火石如同藏着一个人的情绪,疯狂开火,一直到了海都不能覆灭的地步。
“古扬,你干什么!”
“和你一般,任性一次。”
“这可是南屿,你怎能这么做!”
“我在此地,仍如当年。”
荧荧的光映在人的面颊,夜子清看着古扬,那句“任性一次”,不由让她暗暗抿嘴。
古扬的宅院里。
今夜景象不俗,这处院子比别处略高一些,院外灯火稀疏却恰到好处,不抓人眼而让人松弛。古扬坐在门槛上,双手入袖,眼睛静静凝视着远处,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夜子清刚刚洗过面目,如出水之芙蓉,焕出往日光彩。见她轻轻走来,毫无声息贴在古扬身边坐下,夜子清没有开口,古扬此时的心绪给她一种莫大的沉溺之感,像掉进了什么。
许久之后,古扬回过头来,长发的清香拂来,让人觉得回到了红尘世界,“当真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你。”
“我此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些事情,不曾想惹了大麻烦,你烧了人家那么多战舰,后面可如何应对。”
“不算什么麻烦,你没事就好。只是以后去那未知之地要做好功课,尤其是这大海上,它的变数更多,没点底子不能胡来。”
夜子清忽然觉得古扬婆婆妈妈,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大猷近来可好?”
“先不要说大猷,我觉得你更该关心一下翎国。牧遥在雍平道也布下了幻胆石障,我费了不少力气依旧没能破解,只能从北境打探。现在的牧遥,可不是那时的样子了,整个翎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你想回去绝非易事。”
“这正是他一直所求的,太史瑜怎么样?”
“你可是在翎国安排了什么后手?”
古扬一凝,“何有此问?”
古扬这一凝,夜子清反而一惊,“你曾对我说过不要将北炎斩草除根,我便依了你的话没有痛下杀手,那让一条路的事,你毫不知情?”
“让什么路?”
“翎国重心皆在沅水以南,大猷防云亭一线如若无物,北炎在冰原待了三月,后又南下逼近云亭。有人传书于我,求解太史瑜之危,让北炎南下抵达沅水之北,以此威胁翎国,方能使太史瑜逃出眼前死局。”
“你可应了?”古扬急道。
夜子清抿了抿嘴,“我知太史瑜对你关系重大,北炎又是当年司岩昊一路穷杀,他们要得一块安身之地,我便开了云亭一线让北炎南下。你突袭栾国保全西土胜仗,牧遥怎能那般对你?幻胆石这种恶毒的东西都用上了,我岂能让他好过!”
“后来呢?”
“翎国丝毫不敢怠慢,派太史瑜引兵北上驻扎在沅水南岸,也算逃出朝堂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做得好!”古扬直盯夜子清,“我担心太史瑜兵进王宫,那对他来说就万事皆休了,况且我欠毕达呼很多,你能容一处地盘给他,真的很感谢。”
说实话,夜子清很在意古扬究竟会怎样对待北炎,当年借旗该是何等的信任,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这眼前人未免让人心凉。这般听来,才更符合他人口中的古扬。
“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在操控着这些?”
“不管他是谁,暂时来看都不是敌人。”
“何以见得?”
“东西大战时,栾国弃北炎而归,双方意志毫不统一,北炎无家可归主凶在栾国,所以栾国是不会为北炎求取地盘的,这也根本解不了北炎的仇怨。更何况那人一举两得,既然北炎有了安生,也解了太史瑜之危,足以见得他的立场也不是翎国。”
“该不会是帮你的吧。”
古扬微微摇头,“暂时还不能下结论,越是这个时候越会有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
“你还打算回翎国吗?”
“很多人还在那里、很多秘密还未解开,况且,翎国栾国的终极之战,应该也快到来了。”
夜子清突然又有些想喝酒了,每次见古扬都是这些国事战事,想聊点别的却也开不起头来,倒是忽然想起老萧的一句话,这个人早已成了个“闷葫芦”。
“古扬,不如你和我说说你在栖霞岛的故事?嗯……说那些开心点的。”
古扬定了一阵,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开心点的还真想不起了。”
“无趣!”夜子清白了他一眼。
……
第218章 深奥与幼稚
大殿里,李二隆拖着肿成猪肘一样的胳膊大声呼嚎。
“大哥!这事你可要做主啊!这里是我们中金四岛,他娘的二话不说就敢轰老子的金橹舰!大哥,我们兄弟的威严何在!这是挑衅啊!今天他敢焚舰,明天他就要把刀架在我们兄弟的脖子上啊!”
不等李大隆开口,李三隆上前一步,“二哥,你还是别说话了赶紧回去养伤吧。”
“有你什么事!滚开!”
李三隆立时鼻子一抽,“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莽撞,啥都没搞明白一顿乱轰,人家的女人差点被你沉尸,要我说万幸人家还活着,不然可不是烧你百舰的事,这金橹舰都要除名了!”
李二隆大怒上前,“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怎他娘的连胳膊都不认识了!”
说话之间,兄弟俩就要动手,李大隆都快被气晕了,“都给我滚出去!”
“老三你回来!”
李三隆满目愁苦,“大哥,你就别抓着这事不放了,金橹舰迟早是要退下来的,古扬对他的女人也需要交待,就这么抵消算了。”
“你还真是贴心啊!”李大隆心苦怎么就落了这么两块活宝,事情还能这样抵消?“我是要问你海蝠舰的事!”
李三隆眼睛一亮,“大哥,这些日子了,古老刀疤脸我们三人取其之长、补己之短,刀疤脸懂海蝠旗的骨架,我知晓……”
李大隆一拍桌子,“你这个废话呀,怎么比海屁虫还多!”
“大哥,这是精义啊!”
“好好好,精义精义,你就告诉我有几成把握,最早何时能够研究出来。”
“如若一切顺利,我三人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就算战力不及真正的海蝠舰,也稳压天熙舰的一头。至于何时成舰……这个还不好讲啊。”
李大隆忽然微目而望,“老三,莫要再口口声声你三人,你需留意周详,此舰堪称神器,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李三隆感受到了那炽烈的目光,很少从老大眼中流露,他知事情不寻常,自顾挠起头来,“大哥,你是想占为己有?”
李大隆轻咳两声,说得这么露骨直让人有些尴尬,“海蝠旗是我李家之物,刀巴龙也是我李家收留,你有异议不成?”
“老三觉得归属之事须日后商讨,当下最要紧的是海蝠舰的研究。”
“该研究还研究你的!难道还冲突了不成!”
“大哥,你不专此道不知其曲折,此时谈及归属,三人必生罅隙,届时你藏我掖,海蝠舰将成泡影啊!”
“我又没让你挑明!你既专于此道,定有挈领的办法,我要的是这个!”
李三隆陡然挺胸昂目,一身正气浩然望着李大隆,“欲工一技不以杂念为扰,欲穷一法不以存心为界。大哥,老三若心存此念,必延海蝠舰之期,也终会为二人所弃。若论归属,且先成舰。”
“你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怎他娘的连胳膊都不认识了!”李大隆深觉老二的这句话贴切之至,当真搞不定这些学究气十足的人,满口深奥之语,却满脑幼稚之举。
“罢了罢了!”李大隆叹了一声,“你如此待那古扬,愿日后有个福报吧。”
李三隆反是满心狐疑,竟不觉得此间与古扬有何关系,老大何出此言?
随后的时日里,中金四岛进入一种堪称可怕的景象。
十六坊之后又新增十六坊,基本上所有的岛民都无法过安生日子了,工匠之中单“大匠”就有三万人,另有十几万的辅工。岛民开采的开采、运输的运输,动员数百万人,一场连西渚都无法相比的造舰工事在四岛展开。
等待四岛的,也将是那无比丰硕的成果。
与此同时,以千琉岛为首的北链,虽然也在造舰,但他们的重心已经渐渐偏转。一件同为大规模的事情,在此轰烈进行,便是——练兵!
人是牧野的人,负责练兵的是风林儿,木龙士则带着古木坊的人在此锻兵厉甲。
这段时间,牧野与风林儿相处颇是愉快,二人都是流落之人,北上的诉求乃是一致。而且风林儿练兵如有神助,不出一月,当初北链的散兵便焕发新姿,长此以往这将是一支颇为有素的战力。
不过白日和夜晚的风林儿完全是两个人,白天的他英气勃勃,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军士们半点懈怠都会被他抓在眼里。但一到了晚上,他几乎就成了一个“自闭”的人,把自己困在帐中,一夜能喝掉五六壶酒。
在这整个北链,晚上能和风林儿说上一句话的人,也只有牧野了。
“今儿给你带了壶好酒,整个千琉岛没有比他家酿得更好的,这样,你我一人一半,总该也让我喝点吧!”
牧野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有意调动着风林儿的情绪,这小子一到晚上太闷了,有时觉得他就像生了某种情绪上的病似的。
可就在牧野去找杯子的时候,身后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回头一看,风林儿已把那一壶酒饮尽,“酒不错!”
牧野嘴巴一吧嗒,“林儿,你可是有什么天大的不能排解之事?”
风林儿难得有些交流的兴致,“我感觉自己一直被笼罩着,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牧野凑上前来,“你呀是不是太敏感了,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有种信念,笼罩你的必将被你驱散!”
风林儿缓缓摇起头来,“你有没有做了什么不可说的事,害怕对方知晓,对方又已知晓。”
牧野挠了挠耳根,“你能否说得再明白点,我当年……那种情况,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风林儿强出一笑,“是啊,我都差点望了,我面前的是当年的列国之主,奉水长泽的潇国之王啊。”
牧野却不在意这种调侃,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现在的心志岂能为三言两语可动。
但坏就坏在,这是一面铜桌,他一俯身忽然望见了自己的面庞,这个离开王都便没有照过镜子的人突然把自己吓到了。
他的头发乱披着,脸上大大小小好几处刀痕,最刺人的是那张嘴,不知何时消失了平和,它变得一边下坠、一边上扬,竟然有些狰狞!
“这是……牧野?”
他突然陷入慌乱,探手入袖摸向金蟾,却是探到了两手空空,立时更加六神无主。只听咣的一声,牧野把那铜桌掀飞,凑上一看连那桌子背面都照着自己,他疯狂地踹着。
终于,他看不到自己了,桌子上流满了血。
……
第219章 花神谷之殇
花神谷,今夜的风不同寻常,纵然迂在某个山口也不应这般哀嚎,让人心神难定。
花枝摇面前是八位药老,除此之外只有站在一侧的花喜露。
“齐老,谷之鸩散是您率力研发,它到底有没有被破解的可能?”
“谷主,幻胆石障虽脱胎于鸩散,但二者威能不可同语,牧遥绝然做不到这点!”
“但他师从于你,当真毫无疏漏?”
齐老缓缓站起,“谷主这是在责备老夫了,我虽悉授牧遥,但这关乎全谷安危的秘法纵死不会相授。”
花枝摇微微摇头,“齐老多虑了,只是近日多人试探,有些人甚至以命相搏。能破解南疆幻胆石障的只有我花神谷,我不免担心牧遥视我为隐患,先下杀手。”
“娘,要我看是你多虑了。”花喜露忍不住开口道,“牧遥哥哥是在谷内长大,一心修医、心地淳厚,怎会来犯?”
花枝摇并不理她,目扫八位药老,“近来颇是让人不安,若有意外,还望各位药老遵诺而行。”
八位药老缓缓起身,虽是不明花枝摇何以如此,但还是齐齐点起头来。
“遵诺?遵什么诺?”花喜露问道。
“小孩子不要插嘴。”
“哦!”花喜露嘟了嘟嘴,她与八位药老一样,总是觉得这气氛让人难耐。
花神谷并不大,三大三小六个“谷肚”间隔排布,从头至尾绵延只有十里。此地藏着世间大美,山如画、云如屏,夜风拂着暗香,草木泛着荧润,仿佛凝聚着人间的仙草灵泽,让无数世人倾慕她的灵华。
但美好的东西被破败,似乎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快感。
锵锵!锵锵!
三更天,整齐的脚步声涌向花神谷。
吼!吼!吼!
整齐的吼声足以荡灭世上所有的韵律,它蕴着强威、蕴着霸冽,携着令人丧胆的可怕节奏!
山谷还是那个山谷,但草木被侵掠成泥,灵华被浸满氤氲。
无数的黑衣人,几千?几万?已没人数得出,总之他们蕴着骇然无匹的战力,所到之处尽是屠杀。
他们戴着面具,却不是只为遮住面目那么简单,每一个面具都延出一尺多长如同象鼻一样的东西,保证了他们可以杀伐无极。
这等凶悍,举世难见,个个都是高手,对医家痛下杀手,仿佛一具具傀儡,怜悯根本就是笑话。
“喜露,我花神谷不以正邪而论,可做医家救世人,也可邪妄做自己。此后于你,遵从本心无有歉疚,但是那牧遥,覆我谷、殁我灵,你若敢存一丝善念,百年之后莫来见我!”
“娘!我不走!我不走!”
“喜露,你生于蛇皇草、归于百姓家,娘这一生仿佛只经历了一件事。唏嘘至斯便任我飘摇,人各有路,纵然我入地狱,你也有阔朗乾坤。”
“娘!你在说什么啊!”
“齐老!”花枝摇从齿缝中逼出二字,不顾花喜露的疯狂挣扎,她被药老们带了出去。
世上的男人,凡是见过花枝摇的人,都会深深觉得她是这天地间最有魅力的女人。她的样貌、她的肌肤,包括她的一颦一笑,都没有人能接近她分毫。
一如那时她穿着红色长裙,在身后拖出一丈多长,涌动得像水又像风,遇见了青衣利落的男子。
记忆总是那般虚幻,或者他不该成为记忆。
今时的她再现了那日装束,地上也一如当年铺着很厚的一层蔷薇花瓣,花枝摇赤足而行,一直走到了断虹之渊。
有些事情经不起回忆,一旦回忆他就像滔天巨浪般把人打得断壁残垣,但生命中的整个时刻,许多过往都变得不能阻止。脚下的蔷薇花瓣慢慢飘忽起来,渐渐凝结半空。
无趣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组成的还是那半只鸾鸟罢了。
熊熊的火从断虹之渊燃起,一路向上很快席卷了整个花神谷,莹润的草木被烈火裹挟,成了一颗颗不断迸暴的豆子。
花神谷之外,那悍烈的火光让一个人彻底按捺不住。
“侠客!你不能去!那是鸩散,去了只有送死!”黛烟笠狂呼而出。
侠客神色凝定,“老萧还在里面,绝不能让牧遥得逞!”
但侠客刚要出动,一袭伟岸身影抵在了他的面前,赫然是黛老门主,“我让你出来的前提,是听我的话!”
“听话!听话!”肩头的五福连声尖叫。
“老门主,不能再等了啊!”
绝少开口的彩龙抱刀而前,他的声音颇是细润,“我等都能等得,你为何等不得?”
片刻之后,花神谷之南,大量人影狂驰而出,先前一队不顾一切疯狂逃命,但所面对的不止身后追袭,沿途埋伏无数,立时陷入包围。
“老门主!这下没鸩散了,总该可以动了吧!”
五福有些烦人,在面前扑啦扑啦飞个不停,黛雄西一把把它摁住,他却不看侠客,而是盯向了彩龙锦鱼,“白马斋把我们搞得够惨,要不就今日给他们点颜色?”
“红的还是绿的?”
“都很没意思,来点黑的吧。”
彩龙锦鱼对望一眼,各自露出罕见的笑意。
侠客哪里管它赤橙黄绿青蓝紫,青剑一昂最先冲了上去。
不得不说,自打牧遥疯狂扶立禁军,白马斋之壮大一天一个样,以青苍沚为首的白马斋杀手刻意针对羿门。加之古扬一去无踪,羿门不知如何动之,很快便陷入被动防御。
只是这等防御愈发不是长久之计,白马斋的雄起煞是可怕,所笼络的人也越发广博,一面是军人、一面是杀手,想要探底越来越难。
但今日,乃是一个天赐之机,羿门强手悉数集结,曾经最强的江湖势力,也终于该让人们知道知道到底有几斤几两。
侠客之后,千人相随,羿门精英飞沙走石,只是几个鼻息的工夫便接近了人影细密之地。
冲阵之后,这等排场令人骇然,侠客居中,彩龙在左、锦鱼在右,身后黛烟笠、其后黛雄西!
这是奢侈的杀阵,天地间找不出一个能够应对的人。
黛雄西心如明镜,这一战之后,羿门只能像当年一样偃息,但这一战不能不打,因为那牧遥真的让人凉入骨髓。
即便古扬永不归,这也是他们心中该有的惩罚。
羿门,如你之名,再扶摇一次吧!
……
第220章 天翻地覆 上
整装的羿门,自来西土之后最大规模的一次动荡,不再是白马斋时的恐吓,这一次真正动了杀机!
侠客的青剑,剑中藏剑,黛烟笠的绿剑,扶尘摇叶,彩龙的七虹悬刀,刃中伏刃,锦鱼的三秋鳞角锋盈如灯盏,四大杀器顷刻入阵!
火光映着荧黑的衣袍,连五福都在叫着屠杀。
追袭之人是白马斋与西煞宫的强大合力,数量极为惊人。
临敌之际,侠客一步震起,掀飞九尺狂沙。大手一个开合,青剑复青剑,双刃斩敌胆!雄浑之步履、蓬烈之长发,预示着今夜有些不同。
侠客不似从前飘忽,他立在一处,杀威之力莫有能当,一剑下去,分不出剑光与血光。那倒下之人,仿若遇见妖怪,在侠客脚下,临死只能瞥见那凌乱的彩色布条。
从前侠客心怀恻隐,经历了生死的他不能免俗地多了些许淡漠,他比从前更沉稳,生生死死一剑之间,忧思怜悯却难保全。
侠客一躬身,双剑陡然锵地,随即见他双拳相对,青剑贴肘,脚跟仿佛踏着弹板,摧枯拉朽,疾驰双杀!
“好一手快斩!”彩龙赞喝一声。
侠客直出三里,双剑齐掣,穿了最后追袭花喜露的人。
快手过招,生死瞬息之事,只用了一炷香多的时间,杀局已然明朗。羿门虽也遭受不小的损失,但白马斋与西煞宫几乎全员覆灭。
花喜露的脸像冰块一样晶莹,熊熊的火照着灰蒙的泪痕,她的眼睛红得让人心疼,像清晨的露刺破了蔷薇花瓣,染尽了殷红。
是所有的人生都这样惨,还是上苍偏心多给了自己一些分担,这个才从冰室出来,一生都遭受折磨的姑娘,她的厄运竟还要持续。
或许,可以算了吧。
缓缓地,一条漆黑的线从咽喉处攀了上来,花喜露微微一倾,神色立时迷离。
“喜露!你这是干什么呀!”一旁的齐老,八药老仅存之人,带着哽咽之声将她揽住,随即探出三粒药丸为其顺下。
是夜,羿门一路向西藏身青霄峰,经此一事已不敢再大范围活动。这片西土,无论江湖还是朝堂,自此都是牧遥说了算了。
他的触角会越来越长,由主及次,一直在延伸到在这翎国大地深深扎根。
……
深夜的王宫,深秋落叶散了满地,踩上去喀嚓喀嚓的响,赤足要伤到脚掌,几片叶子落在一袭白衣上,怎样都不肯坠落。
禁军列成长龙,两两相对,中间留出丈余的宽度,一直通向圣翎殿。
白衣青年正是东方沐风。
他的神情虽然沉定,却不难看出是刻意撑持,偶尔他的脸颊会搐动一下,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时看来像两个深沼。
“草民东方沐风,叩见王上。”
牧遥背对着他,久久不开口也不回头,或许是一时不好面对。
说来已有些久远,那还是昌隆的洛国时,他二人曾是同一阵营,为了对付古扬将对方视为死党,最终毫无成果还害死了东方溪。今时二人各得其志,越是站在极高处越不愿看沟壑里袒露的过往。
“王上,我祖父年事已高,经不起牢狱之灾,有任何事都由东方沐风来承担,求王上放了他老家人。”
“哎?”牧遥拉出诧异的长声,“沐风啊,东方老家主只是暂居国舅府,两位四族家主谈谈天、叙叙旧,你又何必担忧。再者说,本王能管得了掌刑司,却万万不能干涉这些四族旧事呀。”
“那王上大量查封我家族酒庄客栈,又是有何指示?”
“本王也不愿让东方家族遭此损失,但赋政司有岸可究,本王也无法徇私。”
东方沐风暗暗咬牙,“王上命我入宫,不知要如何才有回旋。”
“起来说话。”牧遥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东方沐风面目酷寒,牧遥好似也适应过来,一副自如之态,单手扶着龙椅坐下,那一身红金龙袍俨然已不把自己当做列国之主。
“攻潇之后,国库空虚,后又浩烈战事,不瞒你说,本王穷得还不如你东方家族一个家丁。你我也算故交,看在往日面上,能否借本王些财力?”
东方沐风迟滞一瞬,牧遥变了的不只是地位,他还可以堂而皇之说出不要脸的话,毫不为羞甚至乐在其中。
多余的话,东方沐风也不想再说了,只道:“王上需要多少两?”
“多少两?”牧遥忽然发出诡异的细声,“你与本王要用两计?”
“请王上明示。”
“东方家族最有名的是游龙楼,填满十个房间的金子就是本王需要的,给你三天时间。”
东方沐风猛然跪下,“王上!家族无此积蓄,实是难为啊!”
牧遥冷然盯着东方沐风,“你该知道,本王问你要总比不问就拿要好。”
“王上!”
“本王保证,只要你做到,东方家族的酒楼客栈便可正常运转。”
“王上,家族金库需我与祖父同时开启……”
“你是在和本王讨价还价吗?”牧遥凝目道,“只要你肯做,老家主便无虞,如果凡事都要你们一起来,反而才是危险呢,你说是吧?”
东方沐风颤着身体,齿缝的声音扎进耳孔。
“这等资援,本王会记下东方家族对伟业的助力,即便在史书上,东方家族的酒也该大书特书才是。”
“东方沐风只在意眼前人之安危,王上也说你我旧交,祖父寒骨之疾,冬日极是难熬,求王上网开一面,让我去国舅府为祖父送些草药。”
牧遥笑道:“三日之期很紧,你还是专于此事为好,至于老家主之疾,本王自会差人料理,你可不要分心啊。”
走出王宫,没有星月,街道上也空无一人。不知是家什么铺子,东方沐风在那台阶上坐了下来。
牙齿咬住嘴唇,双肘掸在膝盖下,深深扎下了头,黑暗啊,一切都是黑暗。
“老头儿,你还好吧?记得每天洗你的小辫子,衣服也整洁些,像个家族的人。曾祖和三叔都很嫌弃你,也就沐风才让着你。”
“好不好的,你赴哪门子宴啊!”东方沐风拳头捶着膝盖,捶着捶着,就湿润了起来。
……
第221章 天翻地覆 下
墨苏老谷主遭遇暗杀,当初成立散布翎王学识道义的“圣翎社”也已失了原有职能,包括墨苏歧在内全数被禁,成了舆导天下的利器。
这年仲冬,火旗王毕达呼入翎国,向翎王称臣,并将北炎铁骑移师天剑阁,与翎国北境军共御栾国。
与此同时,牧遥荼毒洛水南岸,设下万粒琉毒,此毒不触不发,一旦触及便如跗骨之蛆且会急速传染,以此阻了北炎归途也阻了大猷南下。
如此一来,太史瑜的护国公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北境,牧遥连发九道王命召太史瑜回都。
屋外缤纷鹅毛雪,屋内红泥小火炉,此间只有太史瑜和董中燎。
董中燎举杯自饮,“这近一年来一切都变了,古扬在时觉得他横行霸道、深沉为己,他不在了,天下倒是不深沉了,光明正大一一剪除,滋味尤胜从前啊。”
九令狂轰之下,太史瑜却不是忧怀难解的样子,还和从前一样慢饮着酒,“兵我带来了,后面能不能留下就看你了。”
“瑜将军难道就没想过不回去吗?”
“龙潭虎穴谁愿意闯,我若不归,叛国之罪便会坐实。我连抗王命,此时军心已经不稳,兵士之传最是可怕,如此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不可控的事情发生。而且北炎这一来,更加让人不安,毕达呼入王都绝不只称臣之事,北境若大动,不排除北炎灭我这种可能。”
董中燎皱眉道:“但你此去,九死一生啊。”
太史瑜道:“牧遥得东方家族支持,广铸兵甲、囤积战马,并以御驾亲征的最后储备为幌子,短短两月募兵百余万。墨苏歧也已被控制,围绕古扬当年千骑入宫大书特书,现今整个翎国人人都以牧遥为真命之主,他承志而隐忍、为义而恢拓。只有我回去才能迟滞他们对北境军的攻击,毕竟首要的敌人是栾国。”
董中燎暗握拳掌,此间形势被想象中的还要糟,翎国西、南、北三境被隔,坐拥中庭的牧遥为所欲为。一年已是天翻地覆,他不敢想象两年、三年、十年之后是怎样的场景。遂了古扬,以为功业可望,现今看来有些魔高一丈的意思了。
“燎将军一直都坚信他会回来的,对吧?”太史瑜转着酒杯,目光充斥着些许玩味。
“瑜将军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从前有那么一刻,我想明白了燎将军当年的做法。”
董中燎微微凝目,“事已至此,我应该告诉瑜将军,你想的便是答案。”
太史瑜笑了出来,但很快便又静默了。
“深刻至此,我太史瑜纵然再得一生历练也做不到,看来还是战场最适合我,可惜机会着实不多了。”
董中燎道:“原本守住这北境兵力并不难,但我们都不知道牧遥和毕达呼说了什么,要知道毕达呼比牧遥还要恨古扬,你走之后,我担心北炎会主动找上来。”
言至此处,风雪更骤,太史瑜举杯,“我乃九死一生,你便不要再讲担心,一日周旋也是周旋,谁来答我如何周旋。”
董中燎双腮一定,他看到太史瑜握着杯盏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一只铁钳。忽然之间他有些佩服这眼前人,他不像自己有着“天火长缨对画穹”的经历,却依然固守。从前一切可言手段,但这生死存亡的关口,再用这些去衡量一个人也太寒凉入髓了。
“敬将军,你我今生若得再见,当同心以御新山河,若不得见,便心念已扫旧山河。”
“哈哈哈!说得好!”
太史瑜饮尽这一盏,落盔披裘,大步出帐,无有丝毫拖沓。
董中燎疾步迎出,手中却端着红泥火炉,放在车舆之内,“一路寒彻,将军珍重。”
“一直都想反驳,你那焚甲御敌实在是粗糙得很,有机会你我研究一下,看看能否烧点别的。”
“早知将军如此评价,我该烧沙焚石才是。”
二人同时一笑,车马疾走,片刻之后,太史瑜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
风雪刮在北境、刮在沅水,好似刮遍了整个西土。
这是一处原野,连一处遮风挡雪的陋室都没有,两个人四目相对静止了许久,任由那雪花打在身上。
两大崇烟柱石,第一次如此交锋。
“一切如你所愿,你又为何生出此举。”
“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我王对古扬恨之入骨,便不会容易满足,他要驱除关于古扬的一切。老六,太史瑜是保不住了,你为何如此执念?是因为当年一起并肩作战吗?”
晏平书笑了笑,“你如此与老大割裂并非是件好事,他在穷烟云之法,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换来更惨的结局?”
安和栩也是笑了,“他能那般弃北炎,让你失望了,更惨的事情我根本想象不到了。”
“所以灭国也不算更惨?”
“你便莫来这一套了,食之无味。”
“当年一役西土无虞皆因古扬在栾国的牵制,你若还有理智便仔细想想,以现今翎国的力量纵然加上残存的北炎,能对栾国造成几分威胁?一旦老大解开烟云之秘,行兵更无当初限制,你北炎得来的一隅焉能长久?”
“最起码我飘零的北炎有了一隅,哪怕一隅!”安和栩激动道。
“你这一隅,真以为大猷虎狼打了盹让你乘虚而入?难道忘了大猷与古扬之坚壁?退一步讲,就算翎国得了天下,你北炎难道想着与其共分?为何会有万粒琉毒,牧遥之心很难猜吗?”
安和栩却不为所动,冷笑道:“大势谁不会讲,但谁能讲得明白?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可能,你哪里来的信心笃定一切?还不是你心中无恨,一切冷眼旁观,看我不对、看牧遥不对,看这天下人都不对!”
“不。”晏平书摇起头来,“若无恨,我早已息事宁心,若无恨,我还是那墨玉之人。只是那诸多的恨意,现在找谁消遣?”
安和栩不由一滞,那古扬消失甚久,邻国已被牧遥牢牢把持,忽是发觉不知在与何人较劲。如若古扬不归,岂不正应了晏平书的猜料?
如果古扬归来,这天地又是何种模样?北炎这一隅难不成真的是古扬所授意?
等等,安和栩突然面沉如水,他怎能想到古扬归来,那本是无穷的恨意怎的就被莫名消解?
“老七,我想我们还有另一条路。”
……
第222章 三生古坞
墨绸峰下墨苏谷,赤陵峰下西陵镇。
东土名声响亮又未消亡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西陵镇也就是三生古坞之所在,此镇分为三大块地域,形如三个葫芦肚,最大最靠外的是人秀坞,中间为地坤坞,最深处则是天穹坞。
人秀坞由师明林风四家把持,真正的南宫家族则是分布在地坤坞与天穹坞,尤其天穹坞,南宫家族不现世的人物都居于此地。连南宫泰这样的家族正统、南宫九黎这样的西陵少主都无法长期在天穹坞活动。
惟一一个在天穹坞长大的人名叫南宫龙城。
对三生古坞来说,天穹坞神秘而“无为”,就像一只大鳌缓慢地生存着,沧海变桑田也不多看一眼。
晨起,一位老者出现在西陵镇,身形瘦削,肩上一只鹦哥格外引人注目。羿门近来一直在青霄峰活动,不曾想竟接到了三生古坞的邀请,邀柬之上硕大的“天”字让黛雄西惊诧不已,他已活了有些年岁,但却知道这世上最老的那些古董们都在这天穹坞中。
奇的是,邀柬之上明确只邀二人,黛雄西和步彩楼。
黛雄西贵为羿门之主,地位对的上,但邀请步彩楼都让人很是玩味了。侠客一路握着剑,心知此地不比寻常。
但走进以后,炊烟浓腾,孩童撵鸭赶鹅、割草清圈,竟是一派浓郁的村落气息。
十几头牙猪冲破了栅栏,叫声连连冲到了主路上,二人立时闪避,紧接着一名黄衫少女跃步出来,“贼牙子!哪里跑!”
但见这女子凌步探手,中指叮叮弹落,地上突地立起一张大网,远处疯跑的牙猪倏然像撞在一垛棉花墙上,一头头都被弹了回来。
侠客低声道:“老门主,这地方诡得很呢,一个养猪的都有这般本事。”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迎我们的,天穹坞神秘得很,如何与外界接洽应有一套细密的章法。”
果不其然,黄衫女子将牙猪撵回圈里,随后笑盈盈走到二人面前,“老前辈,可是有信物?”
黛雄西将邀柬递上,黄衫女子并未接下,笑道:“二位随我来吧,路上若有惊怪还请担待咯!”
人秀坞倒还好,可一走进天穹坞,却仿佛打开了一个花花世界。街上小摊叫卖,有人置酒路边,随处可见擂台,引得全民喝彩。
酒楼金顶、赌场玉门,廊桥舟楫、走马观花,好似一座大城紧凑的缩在一处,甚至可称一个盛世时代的缩影。放眼大雍,再隆重的集市也不能与之相比。
二人相望一眼,颇是觉得不真实,江湖上神秘难测的三生古坞怎会是这等喧闹的市集。如若这是一种常态,未免太过于骇人,这等“理想之国”让人觉得刻意。
但见每个人的音容笑貌又绝非刻意,俨然他们习惯了这个世界,日子就该如此醉梦欢愉,想象不到悲苦,就像狼烟四起的大雍不敢想这样的梦幻人生。
这黄衫女子俨然不一般,她将这些称作“惊怪之事”,可见她知晓外面的事。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这也意味着他们走进了天穹坞,好在这里景象还算正常,背倚着赤陵峰的山麓,不明为何要让二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走了约有三里,方向一转,忽见一片密林,走入之后,树与树之细密比世上最复杂的迷宫还要难解,根本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终于,景象渐明,几座木屋出现在眼前。黄衫女子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能把二人送到这里并非一件易事。
木屋十几间,多数都很破败,抬头而望,正中那木屋悬着一块牌匾,上书“龙战天地”四个字。只是这蕴意豪烈的四字与景象极为不搭,就好像一把已经锈出窟窿的剑,鞘上写着削铁如泥。
木屋内透着陈年的古木味道,到处都是书架。
一位老态龙钟之人,穿着一身宽大的紫衣,袖口之大能装下两个人,头发已经白成了浅金之色,胡须放在案上,如同一大团棉絮。
最奇的是他的手中抓着一个金色的铃铛,黄衫女子上前拨了一下里面的金属小锤,当当!当当!
“老家主,客人到了。”
老者悠悠醒来,连眨个眼都颇是费力,“黛、黛、黛……”
“在下黛雄西。”
“对、对。”可话音一落,这南宫老门主再度睡去,黄衫女子却也不敢再拨小锤。这尴尬而安静的气氛里,黛雄西和侠客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眉头皱了又平、平了又皱。若是和这老人聊下去,时间恐要拿春秋来计。
好在这时,一位与黛雄西年纪相仿的人快步进了木屋,终于有人来解局了。
“在下南宫拓,黛门主多多担待。”
黛雄西看了一眼老家主,一脸懵得不能排解,“南宫先生,这……”
“小琪数年未至,误将您带到我父这里,在下久等未见二位方才觉到事有差池。”
天穹坞竟能干出这种滑稽之事,黛雄西也是无言以对了。
“二位请随我来。”
可就在这时,铃铛又响了起来,这次是老门主自己摇动了。
“父亲,您还是安心养神,事情我自会料理。”
南宫拓话音刚落,铃铛又响了一下,只见他一脸无奈,随后只好引二人落座。
南宫拓五六十岁,发白一半,面庞枣红,言谈举止来看是个利落之人。
“今邀黛门主乃有几事相问,门主可答可不答。”
“先生请问。”
“家族诸事有疑,更有一事疑上加疑,黛门主乃至整个羿门,为何对那古扬死心塌地?”
黛雄西眼皮一抬,不曾想这第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古扬于扶摇剑法诸多增益,南宫先生知我黛氏以扶摇为先,总不能空得此术。”
“那门主可是知道,古扬为何会有扶摇剑法?”
黛雄西沉定一瞬,已然有些不想再开口,有些时候不怕旁敲试探,反而怕这种“光明正大”。对方如此坦然,莫名让人心定,但这仿佛又是更高级的圈套。
这个看上去谦逊得体、雍容有度的人,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要知道,这里可是天穹坞啊。
……
第223章 烟云夺主
让人觉得神秘,便心有所忌,若这神秘变作开合,又会让人不知所措,此时的黛雄西就是这种感觉。
“古扬如何得到扶摇剑法的后三十六式,那是他的事情,即便是他盗了墓,我也不该问他是那座墓。”
南宫拓微微一笑,“有些事情,龙城已经与我说过,古扬与你黛氏,会不会是……血脉之亲?”
南宫拓正等着黛雄西如何反应之时,却听那肩头的鹦哥突然大叫起来,“放屁!放屁!”
黛雄西顺了顺它的羽毛,“五福,不要说脏话。”
南宫拓微一凝目,“黛门主要作何回答?”
黛雄西左顾右盼,“不如南宫先生给我点线索,您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千年之前,黛氏可曾赴海?”
“千年之前,谁人知晓?”黛雄西有些急了。
“黛先生贵为一族之主,岂会毫无所知?”
“该知便知,不该知便入土,南宫先生还要我把那宗祠之书搬来不成?”
南宫拓摇头轻笑,“黛门主莫急,只是有些事情尚需验证,我南宫家族也同样担心被那古扬骗了。”
“南宫家族手眼通天,既有担心,何不亲问古扬?邀我二人至此,恐无答案。”
这时,南宫拓看向了步彩楼,“步先生……”
“不是什么先生,叫我步彩楼,或者叫我侠客。”
南宫拓双目一炯,“侠客乃古扬旧识,其从前所历可否道之一二?”
侠客不假思索,“他呀,就是个败类,满心的花花肠子,一个月醉三十天,不喝酒的时候便在赌场,一夜就能输掉一船鱼。”
“一船鱼?”南宫拓惊问。
侠客急道:“他没的可输,他只有鱼啊,他是栖霞岛公认的打渔高手,他打一天比得上别人一月,赌场一直输但从不欠债,你说他厉不厉……”
南宫拓急忙止住了他,只觉得此人满口乱跑,就像那一身造型般让人难以信任,但老父在侧,多年的疑问还是得硬着头皮追上一追,“那他为何会来到大雍?”
“大雍的鱼更多啊!他说捕鱼和待人无疑,他有他的胃口,我怎能明了。”
突然,黛雄西再度开口,“南宫先生,你这云里雾里一阵乱询,我二人实是不知此邀缘由,不如就此作罢。”
二人虽然走了出去,但也只是走出了木屋,放眼望去此间天地一模一样,根本不知出口何在。
黛雄西满心忧虑,因为他全然看不出这天穹坞的目的,信口而问只能遭来搪塞,只是此间搪塞又是否会被重新解读?他担心的倒不是南宫拓,而是那个不让他们去别处谈话的老门主。
果不其然,木屋里的铃铛再度响了起来。
“都不说真话,就是在保那古扬。”老门主声如焦炭,“放心去做吧,他就是遂业之人。”
“可是父亲,一旦此为真言,我家族心血都将付之东流啊!”
许久许久,南宫拓没等到任何回答,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是夜,木屋前的空地上,架起篝火。
三人围火而坐,“门主应是看过地坤坞的景象,那只是幻象罢了,也是三生古坞所能做出的最强幻象,所呈现的是龙战时代的南王领地,我南宫家族便是南王子嗣。”
二人俱是一凛,难怪觉得那般不真实,幻术在大雍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在盛世时总会有人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也只是搏人一娱,而真正强大的幻术便让人不寒而栗了。
“大雍之秘,皆在烟云,那里藏着龙战时代的幻宗。能得烟云幻宗的支持,才是天下一统的利器。”
“烟云幻宗?不知是何立场?”黛雄西惊问。
“若知他们的立场,事情便简单太多了。四王的时代,这幻宗便没有鲜明的指向,被牧氏窃了天下,他们便长久偃息,也就是说他们不一定会为四族效力。幻终究是幻,那无法撑持一片河山,只有在特定的烟云才使他们得以蛰伏。”
“南宫先生有何要法?”
南宫拓微微摇头,“八襄图会揭开烟云幻宗的第一层面纱,东土早已有人关注此事。猜得不错,在不远的未来,烟云幻宗会施破局之法,引天下能人异士齐往,最后决出他们的真命之人。”
话到这里,南宫拓抄出一道卷轴,展开来看文字细密,“此为能够参与烟云夺主的资格,请务必将此物交给古扬,方可在烟云夺主时占得先机。”
黛雄西和步彩楼皆是深皱眉头,此举不仅快捷,甚至有些莽撞,之前那般乱语怎还得了此物?
“二位必要慎重,此举非同寻常。东土之耕耘不可小觑,至今无人知晓斑斓四叶斧的下落,那是直通的烟云的凭证。古扬首先要想的是如何得到进入烟云幻宗的资格,此中所书他无一满足。”
“南宫先生是说,古扬若能进了烟云幻宗,便能最终夺主?”
南宫拓摇头苦笑,“岂会这般简单,要得此资格只因古扬与常人不同,他或许有我们不曾意识到的办法,所以这道门槛才显得如此重要。”
随后南宫拓看向黛雄西,“许多事情,黛门主也无需掩藏,是谁便是谁,这一点无可更改,只愿当年旧事不误你我两家今时。”
黛雄西暗暗沉目,此番话语远比刚才更能回答,无措之间,他睨了一眼轴内所书。南宫拓所言不假,能得烟云幻宗门槛的都是这世上的奇诡人物,更是有几人浮现他的脑海。
“烟云夺主,我等必会为古扬尽力。”
南宫拓点了点头,“西土有很多人都在等他回来,只愿他不囿于尖船利舰,从另一个角度窥见博大洞天。”
篝火升腾,火苗掠过面前,黛雄西心中难定,即便此轴能到古扬面前,却也无法笃定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烟云事大,船舰也事大,虚与实的极致都是无上之法,谁能说出到底哪个更重要。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烟云山脉的神秘从未如此盈烈,其间所蕴藏的东西是否真的能改变天下,就看那所谓的“烟云夺主”了。
……
第224章 念旧之人
牧遥站在圣翎殿外,望着偌大的殿前长庭,灯由地面起,光耀百丈高。
今日早朝,翎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废黜护国公之名号,“护国公府”变为瑜府,太史瑜禁足府内,由禁军每日看管。朝臣们都看得出来,距离太史瑜下狱的日子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了。
与此同时,牧遥封“三府将军”,一人名叫杨麓,出自太史瑜麾下,牧遥拉拢此人已久。无论当年平潇还是抵御栾国之时,此人战功颇丰。
另二人五十多岁,皆来自禁军,为青苍沚所引荐,二十多年前随翎王征战四方,更是当年牧火城的护军主将,一人名叫戚红珠、一人名叫陶叶。
青苍沚虽为白马斋之首,其责多为随身护佑翎王,真正在军旅打出名堂的乃是这二人。
这三位封府将军各司其职,杨麓主护王畿,戚红珠主东、陶叶主北,三人麾下足足一百五十万大军。
翎国强兵壮马,牧遥羽翼已丰,惟一让他不安宁的只有北境之事了,好在那位火旗王一直被他留在圣翎城。
北炎称臣之后,事情远远不是北炎人所以为的那样。翎国日日款待毕达呼,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回北炎。
牧遥根本不担心把毕达呼逼急,他甚至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他巴不得红衣铁骑一路南下,替自己收拾了北境军。而以现在的翎国实力,北炎想像之前那样一路逼近圣翎城,根本就是春秋大梦。
再来这么一次,翎国足以彻底灭了北炎。若把六合比作天之子嗣,北炎一定是那个最悲惨的孩子,先被大猷一路猛打,寄在栾国篱下,本以为能够复仇却被栾国抛弃。现在向翎国称臣,自己的王却与人质没有区别,天地之大、六合之广,找不到一个愿意接济他的人。
一头红发、一袭红衣之人,缓缓走向牧遥。
前庭的灯耀在毕达呼的脸上,古铜色的面庞尽显倦怠,不复从前气场,他知道此来只需听话便好。
在他看来,那光刺眼、那光灼人,甚至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当然,它更充满狡黠与善变,就像他认识的每一个大雍人。
“臣毕达呼,参见王上。”双膝跪地,行大雍礼,红袍伏地,扫去一片冰花。
牧遥双手入袖,“火旗王可是念旧之人?”
毕达呼深皱眉头,内心陡然掀起几分火气,每次见牧遥,他都是这般阴阳怪气,但凡能有一丝退路,就算用手也要撕了这个虚伪的小人。
“王上想问什么?”
“近来多梦,许多故人萦绕难解,突然发觉一心社稷太久,忽略许多人的安危处境。”
毕达呼紧攥双拳,“王上能说得更明白些吗?”
不明为何,牧遥忽然笑了出来,他竟然张开双臂,不知在迎接着什么。
“你该想的到啊,我那牧勋兄长,可是还在北炎?”
“牧勋!”毕达呼陡然僵住,心念电闪立时觉得牧遥这一步太毒了。
牧青主之子,已对翎国没什么威胁,但他的妙用着实有很多。最直观的就是——
杀太史瑜!
对牧遥来说,杀“护国公”不是一件易事。且不说是他一手平潇,更是抵御栾国的统帅,他的功勋无人能及一分,也是因为他才有了“承续翎王遗志”的翎国,这西土人心才能如此归拢。
只要牧勋出现,牧遥可以轻易造出一份“故君故臣”的说辞,再由牧勋之口昭之朝堂、传之天下。北境军的性质将彻底改变,只有为太史瑜扣上一顶“叛国”的帽子,才能消解天下人的疑虑。
“王上,早在大猷攻来之时,牧勋便逃去了冰原,实是不知其下落。”
牧遥渐渐眯起眼睛,“牧勋来时,便是火旗王归时,以为如何?”
毕达呼脸色不改,“能回北炎乃日夜所思,臣巴不得现在就把牧勋提到王上面前,但茫茫冰原无处可寻啊!”
牧遥又笑起来,尖利刺耳,让人背脊发寒,毕达呼略一抬头,竟然发觉那面目颇是狰狞,他笑的时候眼睛都快要竖起来,嘴唇就像抹了油脂,灯光一映腥红烈烈。
“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回去了啊!”说话之时,牧遥拍了拍手掌,一位清瘦如竹、满怀诺诺之人从殿内走了出来。
毕达呼彻底呆住了,“安和?”
安和栩在毕达呼一旁跪身行礼,眉目飘忽避着毕达呼。
“王上,火旗王并未说出全部的真话,牧勋去过冰原,但却是安排好了的藏身之地,一直以来,火旗王对他的行踪从未疏忽。”
毕达呼骤然扭头,目如绽火刺向安和栩,“你在说什么!你看着我!”
牧遥猛然呵斥,“火旗王,你且看看这是何地!私藏牧勋,你是何居心!”
毕达呼根本听不到牧遥的话,他的内心全是当年的场景。
就是类似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就像牧遥那样立着,安和栩就像现在的自己匍匐在地。那夜的安和栩,情激神动,一直说到声音沙哑,只为了保全牧勋。
毕达呼对洛国是何等的恨,天底下能在那种情势保住牧勋性命的只有安和栩。
但现在,那个以命相担、保全牧勋的人,却戳破了他对牧勋的保全。毕达呼忽然觉得这风里都是刀子,这人心比刀子还锋利,人的心仿佛像铁墩上刚刚焠过的铁,你有多大力量,我便何种形状。
毕达呼有些恶心,只觉得被喂了一坨屎,自己所做的连一坨屎都不如。
他顾自站起身来,本是还想死死盯着安和栩,却莫名得洒然了起来。但见安和栩此时神态,暗挠手心、满目游移,分明就是初见时他的样子。
呵呵笑了几声,毕达呼缓缓转身离去,他的身形飘飘忽忽,地上的灯都快把他绊倒。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现在看来他的底子还挺厚。
他回头时,安和栩也回过头来,四目在灯光中交织。毕达呼面无表情,安和栩却在笑,那种笑他从未见过。可分明就是刚刚才见过,与牧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
第225章 北炎与北境
毕达呼的住处距离王宫只有三里之遥,这是一处许久没有修缮的园子,草木恣意生长,鱼塘恶臭也无人打理。好在这里有很多酒。
打开一壶,又打开一壶,今夜毕达呼开了园中所有的酒,一边喝着,一边思绪如雨。人越到末路,越会想一些以“假如当初”来开头的记忆,此时也没有了悔恨懊恼,更多的是一种梳理,想想自己究竟都经历了哪些重要的时刻。
他的父亲火图王曾经说过,酒没有喝完的时候,因为让人醉的不只是酒。当年不懂,现在却领会到了,所有你不能制止的瘾,其实都是酒。情是酒、义是酒,山河是酒、江湖是酒,看啊,这世上有那么多让人不能自拔的沉醉。
一袭灰衣映入眼帘,毕达呼以为那是幻觉,但在这时,那人居然开了口,直让毕达呼骤然寒栗。
“火旗王可还安好。”
“骆、骆太傅?你是怎么进来的?”毕达呼讶然,此地日夜都被禁军看管,从他来到翎国就没在这里见过任何一个人。
“兜兜转转,花了几条老命。”
话说毕达呼与骆百山,早在古扬六年前入狱时便有一面之缘,后来得知了不少这位朝堂传奇人物的故事。
灯火立时熄灭,园中一片黑暗。
毕达呼刚想开口,却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直至空壶落地。
“火旗王前路无光,我等亦然,不如今夜便商量几分,以求你我都能得一分光亮。”
“太傅但说无妨。”
“太史瑜不能有失,他的性命是牧遥最后的担心,太史瑜一死,牧遥有无数种办法让北境军大乱。除非栾国攻来,不然北炎所占的土地也会寸步难留。所以,老夫希望火旗王能再仔细考虑一下北境的形势。”
毕达呼坦然道:“太傅所言我心甚知,只是解法何在?”
“火旗王是否想过,如果北境军与红衣铁骑抱团取暖将是一道出路。”
毕达呼一凝,骆百山又道:“北境主将为董中燎,太史瑜临行前必然对他有所交代,当务之急是保存这支北境力量。牧遥心怀一石二鸟,逼迫北炎南下与北境军产生冲撞,此举对你我皆是败亡之事。”
毕达呼皱眉道:“此非长久之计,牧遥让我交出牧勋,只要牧勋一归,太史瑜便难逃一死,没有了太史瑜,北境之力便有太多可能。”
骆百山道:“既然牧遥要走牧勋这步棋,火旗王安危事大,不如就顺其而行。”
“太傅何意?”
“牧勋明日是来,半年之后亦是来,既然如此,何必要惹这当今王上?”骆百山语气沉定,“此间之重在于火旗王的北炎铁骑如何与北境军达成一种默契,足以骗过牧遥的默契。”
毕达呼却仍然执于之前所疑,“太傅以为此举可以长久?”
骆百山摇头道:“于内而言已无任何破局之器,牧遥之迅猛极是骇人。”
“外部可解?”
“东土栾国迟早会打来,茫茫南屿应也有所思量,于我等而言,只能静待时机,有无升天之法,就看这年节之后。”
骆百山的语气让毕达呼察不出他是信心在握还是苟延残喘,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一个回不去的火旗王,思虑也单纯了许多。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封好似书信的东西触到了毕达呼的手掌,“依此间所述,或可撑持一段时日,保住北炎、保住北境,我你我惟一之出路。”
咕咚咕咚,饮酒之声再度传来,空瓶落下之后,屋内再无声音。
……
遥远的青霄峰。
雾气腾烈、草木杂丛,一些修起不久的木屋很是突兀。
黛雄西握着那卷轴,内心万千忧虑,烟云之事对他来说关系重大,不管古扬如何考量,将此物交给他也算遂了双方之愿。可是那茫茫海疆,这些旱鸭子们如何找得到他,况且海上之凶险,绝不是靠什么杀术就能解决的事情。
“老门主,您就别担心了,我去找老七,一找一个准!”侠客猛地站起。
“年轻人,你要是能找到他,何必委身羿门这么久?”
本是难为一下侠客,岂料黛烟笠连忙接话,“爹,侠客是自己人,哪来的委身之说!”
黛雄西白了她一眼,“此去南屿只能走大猷,先要翻越青霄峰不说,大猷亦无水上利器,纵然到了南屿,茫茫海域如何寻得那古扬?”
“老门主,我是西渚之人,自然通得水性,依伐木也能找到岛屿,此间事大莫要犹疑啊!”
黛雄西凝了一凝,还是把卷轴交到侠客手上。
“我也要去,我也通水性!”
“莫要胡闹!”
黛雄西呵斥未止,突然之间,木屋之内一片冰寒,人人齐目望去,目露诧然不再言语。
但见那门口处,立着一位面庞如冰霜般的女子,她的脸像敷了很厚的膜,让人读不懂她的情绪。
“喜露姑娘,可是有事?”良久之后,黛雄西方才开口。
此时的花喜露,更加让人扼腕,她瘦得脸颊都凹陷下来,表情永远没有变化,眼睛许久许久才会眨一下。
随后,花喜露看向了侠客,“大侠若能见到古扬,请他囤积花斑木。”
侠客眼睛一亮,“可是破解石障的办法?”
“并非解法,但有用处。”
就在这时,忽见齐老快步冲了进来,满目盈泪看向花喜露,“你怎能这样,你的病还治不治了!”
众人皆知,花神谷被毁之后,花喜露动了蛇皇草之核,那费劲无数心血为她所续之命,又被她付之一炬。
噩梦再度延续,现在的她依旧是蛇皇毒病体,“齐伯伯,假如有了大量的花斑木,有几分把握解了幻胆石障?”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啊!”
“我想现在就知道。”花喜露侧了侧目,那种冷绝天地的神情让人无法阻挡。
黛雄西三人暗暗传色,看来这姑娘与齐老还有“博弈”。
齐老沉吟一瞬,“花斑木是对方之工事,关键还在我们这里,此间幻胆石障并非当年我授牧遥之方,他做了改造,使得解法无比复杂。”
“不知齐伯伯需要多久?”
“喜露,你也是医家,这种事情怎能衡定?”
“齐伯伯只需告诉我需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