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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时衣     谋阙txt下载     谋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借兵五万

    窦氏所把持的船坞工坊,朝中最大的受利者便是童尤,童尤倒台、家产被抄,连王上都保之不住。加之窦氏近来风声紧俏,各方势力频频暗流,要想在这翎国存续下去,除了开放船坞工坊已无第二条路可走。

    接下来,以古木坊的工匠为班底核心,引入西煞宫的顶级匠师,一场规模前所未有的水师船舰工事在翎国南方如火如荼开展起来。

    墨苏世家得到王命,成了“圣翎社”,册录翎王学著、汇丰生前功绩、广播天下臣民。

    护国公府,湖心水榭。

    打斗的痕迹犹在,远处崩碎的亭子还没来得及修复,湖水中的箭矢比鱼还多。

    “古扬,你想证明时时刻刻都能杀我,现在又是哪里来的胆量坐在我的面前?”

    “古某不会动将军一根汗毛,昨日情形都只是做给翎王看,好让平北与船坞之事顺利进展,还要多谢将军没有对侠客痛下杀手。”

    镇定如太史瑜也被古扬说得苦笑了,“有人道,你能把是说成非、把曲讲成直,没想到是如此粗糙吗?”

    “昨日之人,只有侠客三人是我的人,后来却是三族齐聚袭杀将军,只因整件事情前后相继便让将军以为那是一次统一的筹划。但请将军细想,如若古某想证明什么,焉能用古三族之人成为刀斧?”

    太史瑜不由想到了那后来的三口赤刀,其间意志确实不同,也正是古扬的人挡去了那致命一击。

    “护国公麒麟之体,为翎国之守佑,这对北方的意义全然相反,若是昨日真的得手,北望燎国必是一片欢腾。”

    即便古扬说得莲花盛开,太史瑜对他的话最多也只能是将信将疑,此结已结、诸事不古。

    “董中燎本名南宫龙城,是南宫家族经营三十余年的一步棋,那南宫家族对古某之恨将军不难察,纵然古某费尽心血,岂能得到他们一助?”

    太史瑜拈着茶杯,缓缓转了三周,一语不发。不得不说,古扬此番话还是有些威力,但太史瑜已然先入为主,不论古扬说什么都认定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而已。况且这是个深谙“心术”的人,保不齐一个神情便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一顿穷追猛打便忘了自己初始之念。

    他以为一切将止于此,浑不知接下来的言辞是更利的刀。

    “将军若还有疑窦,且看这座当年澈府,没有西尧家族如何攻的进来,将军不会以为,连西尧家族都要帮古某吧。”

    这一言如石击浪,不再是古扬与他的纠葛,而是牵扯到牧遥。太史瑜心想,古扬千骑入宫,直捣王家威严,将那牧遥的执掌破散得分毫不剩,如此情势下,西尧家族该是怎样坏掉了脑子才会成为古扬的帮手。

    “你此来,究竟何意?”

    “平北。”古扬咬字锵然,“那里有太多不安定的存在,对你对我对翎王都是如此,而且此前为北上最佳时机,平了董中燎便意味着我们守住了整个西土。无须再念炽火关,只要重铸云亭一线,这西土依旧坚固。”

    太史瑜双目眯起,“平了董中燎?洛国西境军的战力岂是儿戏?董中燎更是兵略之大家,平北岂是朝夕之工?”

    “将军若不平北,如何彻底稳住护国军心,茫茫北土是他们的故乡,将军也曾许诺有朝一日必返故地,缘何此时犹豫不决。”

    太史瑜看向古扬,他何尝不想平北,去做成那大雍千年未有之事,但他不敢离开这王都一日,背后都是刀,刀刀可见骨。

    “将军脱不开身,古某愿意代劳,不如借我五万兵马,必平北复还、领西土一统。”

    太史瑜捏住茶杯的手猛然一定,手背之筋骇然明晰,“你说什么?”

    “此事已呈奏翎王并得到允准,古某只要五万兵马,愿与将军立状,不收北地提头来见。”

    再次确认是五万兵马,太史瑜方才沉定几分,乍一说起动兵他确实有些紧张过度了。

    五万兵马平复北地,好似百鸟挥翅移走沙丘,即便百世不出的“军神”也不敢立下此状。

    已有王命,又是平北这样的大统之举,太史瑜断不会因为五万兵马相阻不前,不然无论在护国军中还是翎国上下,都对自己是不利的境地。

    在古扬面前,太史瑜的心思不得不极尽活络,他甚至在想古扬会不会卷走这五万兵马逃遁。

    可是想想他在翎国的耕耘,为了区区五万兵马离开这里未免太不符合他的格局了。况且,如果他真的携军马而去,何尝不是更理想的情形呢?

    “王命为上,五万兵马随你调遣。”

    “古某有一请求,还望将军允准。”

    “你且说来。”

    “风林儿的先锋军刚好就是五万兵马,在下想借此兵。将军知道,风林儿乃三生古坞之人,他的兵马对平复北地或有奇效。”

    太史瑜诧然看着古扬,这等“自杀式”的请求让他分外惊奇。风林儿天赋奇佳,但这么多年来太史瑜对他的戒备从来没有减少,其一他与古扬关系匪然,其二便是他那三生古坞的身份,所以太史瑜才想把他调到南境,远离此后的南北征伐。

    但现在,古扬居然要让风林儿带兵去反击他的亲属、故旧,在他看来古扬选了一个最不可能也是最难走的选项。

    可是某个瞬间,太史瑜又对古扬此次北上有着一些期待,风林儿的天赋由他激焕,这个人更是拥有《钦子论》,他在兵略上的造诣应是会让自己开些眼界。

    可那又怎么样,神厨无米、强略无兵,他不相信这五万兵马能在北地造出什么动静。

    ……

第152章 改换雍平道

    我在黑暗中,我问明月渡;

    千山忽往来,不知云深处。

    走啊走啊,可这夜长得像无底之渊,想啊想啊,这天地又乱得好生潦草。

    终于看到了一块大石,它在树下,落着很多鸟屎,可能到了这繁华城的荒芜地。自从喝了第一次后,风林儿就渐渐爱上了酒,而且他喜欢空腹喝酒,喜欢那种酒入腹中极致的暖热。

    而且,这样子喝酒总是能醉得快一些,只需半壶饮下便能感觉到浓浓的酒意,紧接着让他欲罢不能的感受便会出现。一切都不模糊,一切又有点模糊,就在这若即若离之间,他可以像很多年前那样空灵。

    半壶喝下,风林儿枕着一只手臂,倒在了大石上。

    望着朗朗星月,内心忽然难得平复。曾几何时,他牵于无尽过往,每每想起都如烈火灼在心头,可眼下他忽然沉定了,那些困惑啊抉择啊桎梏啊像一只只丰翼的鸟儿从他的身体内飞走。

    躺着喝酒容易呛,躺着喝酒也最暖,从上到下缓缓而淌,再莫说什么道阻且长。

    人影遮住了月,行色如夜色不疾不徐,仿佛要来促膝长谈。

    风林儿一侧头,最先看到了腰间的一块玉,随即笑道:“晏先生发力应与王上,缘何近来对林儿如此上心?”

    晏平书笑道:“林儿举世通透,足以跳脱当前格局,况且对你上心的远非晏某一人。”

    风林儿道:“林儿对这时局确有一些看法,比如先生力有未穷,比如东土西土何人建瓴,但在先生面前不敢多发一言。”

    “哦?晏某与林儿同伍平潇、各自穷力,还有何话不可言说?”

    风林儿坐了起来,“先生贵为崇烟柱石,若是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锦囊妙策,林儿在这翎国更无活路,仗打得不错已经够了。”

    风林儿此言让人难以再进一步,不同的时机不同的人,今夜所见的风林儿与从前大相径庭。东土高人曾言,风林儿是古扬最重要的一步棋,他知道的超越所有人的想象,只要他愿意思考,便能厘清一切的冗乱。

    “先生此来一定想问,古扬以五万兵马如何平复北地,我可以告诉先生结果,此役古扬必胜,所以劝先生莫在此期间动荡干戈,他归来的速度会远超你们所料。”

    晏平书微目,“你知道我想了解的并非结果。”

    风林儿饮了一口酒,语气忽然冷了几分,“先生何必迫我,既然很多人都在为东西大战做准备,西土的一些过程有那么重要吗?”

    “林儿,你兵略如神,从来不在暗里。”

    “先生又何尝不是暗中的人?自从翎国建立,所历之事不是先生的水平,先生也不想发力,你不是那个强谋平潇的晏先生。”

    “古扬与你师友之情,但这天下事晨风夜雨……”

    风林儿忽然抬手打断了晏平书,“是啊,晏先生要尊一声王师的人,您还记得吗?”

    ……

    也是今夜。

    圣翎城郊,蒹葭驿。

    此地为入城出城商客打点货物的地方,十二时辰不停歇,即便到了午夜也是人声鼎沸。

    最大一座酒楼的顶层,只有古扬与时长风二人。

    “老七,你疯了吗?你刚刚在这翎国站稳,现在带兵向北,岂不是要把这大好格局拱手送人?”

    “你觉得谁会来接?”

    “我他娘的不是和你开玩笑,你该守着那船坞工坊才是啊,一旦我们有足够多的战舰就可以绕开大猷直接开到栖霞岛,你在想什么啊!”

    “如果只需开到栖霞岛,我们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好,你要战力,但为啥要替太史瑜北上?你那五万人如何打得动?”时长风明显急了,磕着烟枪不说,唾沫星子乱飞,直让人觉得连那唾沫都是黄的。

    古扬咧了咧嘴,“我今天找你不是讨论五万人还是十万人,而是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什、什么事啊?”

    “你和侠客早来了数月,别告诉我你们是在这潇国观光了啊!”

    “哎呀都给老子气糊涂了!”时长风一拍脑门,“你还别说,也就是我和侠客这样的神人才能潜进去,那大猷在雍平道的布置简直敏锐得可怕!”

    “可有什么规律?”

    时长风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没有人攻过雍平道,这就好比两城对垒,天天都打肯定绷住精神,这好几年没动静难免松懈,但又不能让对方察觉到松懈,就像狮子打盹的时候,它一边……”

    “这种时候你能不能别比喻了?”古扬一阵头大。

    时长风狠抽了一口烟,煞是舒爽地一吐,“简单来说,我们要锁死那雍平道,时间在卯时,地点在三里之处。”

    “具体操作呢?”

    “不可从入口强攻,派人攀崖到三里处,随身携带巨燃之物于卯时放火,必须要腾起十丈高的火光。届时,外侧虎狼必会冲出道口,内侧虎狼不会在第一时间冲破火光。就是这个当口,攀崖之人放出被老萧改造过的伏渊地障,大猷吃过伏渊地障的好处,但这次直接把它们吊在迷宫,给它几十年也出不来!”

    古扬点了点头,缓步向前打开了窗子,“你要的伏渊地障,老萧已从花神谷一点点运来。”

    “太好了!”时长风快步上前,立时又觉得有些不对,“老七,不是我要的,是你要的啊!”

    “就是你要的。”

    “不是我要的!”

    “这么推来推去有何意思?此事你和侠客最熟,你们不办如何来办?”

    时长风嘴角一搐,“古老七,这是军队该干的事,你交给侠客我俩,心里不会难受吗?”

    “难受归难受,可军队暂时指望不了,况且也无法信任。”

    “这事要个鬼的信任啊!办了不就行了?”

    古扬回身,“老萧的地障会蔓延,它最终会贯通整个雍平道,日后再走此路必须依赖他的解法,我想让此事尽可能静默,至少不要让别人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伏渊地障。”

    时长风挠了挠头,“你小子能不能不要突然这么严肃,搞得老子以为吐出来的都是配方!”

    古扬笑了笑,“人手的事望月楼会与你联系,这件事在我回来之前要尽可能完成。”

    时长风思绪翻飞,忽然道:“老七,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什么?”

    半晌之后,古扬点了点头,四目相对。

    “一直都看得到,只是从未像眼前这样清晰。”

    ……

第153章 官三曲拜师

    “翎”字大旗迎风舒展,这支五万人的军队从圣翎城开赴向北。

    古扬一身戎装,这是风林儿第一次看到古扬如此装束,但不明为何,竟是那般融洽。他的战马、兵刃与甲胄,就像随同这个人的气质而打造一般。

    可转瞬之后,风林儿又不是这般想法了,要知道这兵甲是翎国的例制,古扬所佩不过是先锋将军的规格。但即便如此,仍能让他窥得一丝风采。他骑马的姿态、执刃的动作,处处透着一种不能掩藏的英姿。风林儿长历沙场,那不是情态使然,而是骨子里的气质。

    这个幕后捭阖的深邃谋者,难道曾是白马银枪的冲锋少年?

    一路上,官三曲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古扬身上移开过,想起那夜在风林儿面前对古扬的论断,仍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隐忍、缓图,此乃无数人认定的必由之路,却被此人击得渣都不剩,无有等待、不必忍耐,千骑入宫、万事从简。

    官三曲当真觉得,潭不知渊深、壑难穷山巍,自己这点道行,绞尽脑汁的谋策恐都不及眼前人的随意而为。

    入夜扎营,兵马不疾不徐,走多少算多少,一副当年栾国军队的做派。

    古扬自己不置营帐,这是他当年的习惯,每次兵马扎营,他都会选一块大石或矮丘,在上面铺一张毯子,看着星月想些事情,然后与星月共眠。即便遇到下雨时,他也不入那些军帐,撑一把大伞,别有一番景致。

    所以当年的天镜军从来没有议事大帐,需要商议或点将时,众将或是围着一块大石,或是走上一处土丘,士兵们都觉得粗糙得不当一回事儿。

    今夜也是如此,不过篝火极为明亮。

    话说古扬与风林儿也是许久未见了,上次见面应还是他入伍的那天清早。

    话不知所起,或是轻、或是重,总是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平衡。但风林儿知道,有些年华已然消逝,抬目所见尽是峥嵘。

    “主司,带先锋军来可是你的意思?”

    古扬点点头,“是我请求护国公。”

    “不谈经国大义,北地于我终是不同,主司缘何要这么做?”

    “你来,他们会心安。”

    “可是心安又与这一战何干?林儿不会悖你,但你不该以我为筹码,让他们畏手畏脚。兵行一路,奇谋万千,主司之奇怎会用此低劣之计?”

    古扬目凝风林儿,“这仗如果赢了,低不低劣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史册上还要深挖古某此举是何等的劣迹斑斑?”

    “主司,你……”

    古扬忽又一笑,“林儿似有愤怨才把古某想得如此不堪,不妨将这些暂时一放,且看明日沅水之上,事情会是何等转机。太史瑜的兵,能借出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越是难以撬动的东西越不能用蛮力,有时敲敲打打它便动了。”

    “明日?沅水?”

    “你愿不愿意留在北地。”

    “什么!”风林儿骇然失声,“主司,你这话林儿有些听不懂了。”

    “你说我以你为筹码,我也同样听不懂,既然这样不如就明天之后再看。”

    风林儿的心咚咚乱跳,明日沅水、明日沅水,这四字不断在脑中循环,他知道古扬只要五万兵马断不会与北地产生大规模的对战,那么这时间、地点又意味着什么?

    风拂发,篝火映面,古扬起身走向不远处的黑暗。

    这竟还是一块很大很平整的苍壁石,古扬没有躺下,而是在这夜空下短暂沉浸。原想着,这趟军旅之行会让内心点滴成注、往事抖而翻飞,但这一路下来竟出奇的平静,并非刻意掩藏,而是真的波澜不泛。

    或许,他已不是那个性情的人。

    把一切看淡,恰是因为有些东西太浓,视万事如烟沙,何尝不是因为内心积起太高的块垒。或许,真的不再是飞扬的年纪了,想到那画穹举天、振臂亢然的自己竟有些不真实,仿佛前世。

    “将军,您就睡这里吗?”

    古扬转头一看,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肤色有些黑、眼睛特别小,样貌不是很堂堂。

    “我叫官三曲,之前是神木营的副尉,后来是林儿将军的副将,拜见将军!”

    “不必多礼,我在将册上看到过你,不知何事?”

    官三曲嘿嘿一笑,俨然有备而来,他抱着一大块红毯,随后铺在了大石上,“将军放心,三曲这几天也没搭帐,这块帐毯是新的,保证没有人踩过。”

    “有劳了。”古扬看着这官三曲,哪里有副将的样子,要知道如果不是古扬领兵,他可是这先锋军里的二号人物。

    “将军,三曲此来有事相求,希望将军允准!”

    “何事?”

    但不曾想,官三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力颇大直接砸出两个坑来。

    “有话但说,你这是做什么?”

    “三曲想拜将军为师!”

    “拜、拜师?”古扬一诧,“你要学什么?兵法?”

    “不学兵法,我要学谋略!”

    “谋略岂是可以教的出来,多是自己体悟察觉,也没什么框架可以效从,可能让你失望了。”

    官三曲拖着膝盖上前一尺,“将军,既然有崇烟阁这样的地方,就说明谋有可据,它虽然不是经纶背诵,但一定有妙法可依。”

    古扬把他搀起,“那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你是天下第一谋者,思事虑事天下独卓,三曲既有志向,当然想拜于将军门下,当有一日,纵然不能知遇大局,也能为将军独当一面!”

    话到这里,官三曲忽然探手入襟,拿出来一面圆盘,“将军,此为星罗盘,是三曲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以它为拜师礼,请将军收下三曲!”

    官三曲圆盘举顶,再度跪下。

    “志向,是何志向。”

    “三曲贫寒出身,能有今日全凭一身巧技,但于这经历而言,巧技如笼、难窥大天。军旅所历更让三曲觉得,改变这天下的不是战力,而是智思。当有一日,三曲也想谋于列国之间、骋于四海之内,助将军霸六合,成就那执子落子的绝世谋者。”

    连古扬也没想到,官三曲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的谋,是什么?”

    “打破规则,赢家至上!”

    ……

第154章 天火长缨对画穹

    与太史瑜一样,董中燎也是当年洛国的封府将军,但现在二人的境况却是天差地别。

    不同于太史瑜军人或朝臣的身份,董中燎在江湖上是一个颇有名头的人。他有一把“天火长缨”,那“天火三十六连”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接得住。

    这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当年的西土江湖对他评价颇高,虽然很少有人见过“天火”,但他的天火标记时常出现。他甚至会做一些“琐事”,比如世俗人家被恶霸欺凌,比如山野盗匪全无底线。

    董中燎年少时便白头,喜穿大红长袍,全身上下除了那把天火长缨再看不到第二件东西。

    这日天朗气清,沅水之上,两叶轻舟悠悠驶来。

    这个古扬许久之前便想领教的人,查了他数年,每次见到的都是赝品,此时终于见到了本尊。

    打眼一望,这哪里是什么封府将军,分明就是一个江湖气极重的人。一头白发并不让人觉得苍老,一身红衣也不让人觉得他陷入世俗,他像一只孤鹰,在飞驰中睥睨,又像一只苍狼,在黑暗中注目。

    相比之下,董中燎对古扬的好奇丝毫不弱,从最早的三生酒馆到后来四器聚合再到现在的北地窘境,桩桩件件都与此人密不可分。他时常在想,那些人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啊,怎么会将此人留到现在,到了今日,你又很难将其奈何。

    轻舟迎到一处,除了二人,只有舟上的天火长缨与画穹。

    “我从信中看到了无尽利好,仿佛这天下都要归于你我,你便不要再讲不痛不痒。”

    “这等时机举世难得,你便暂依了翎国,重铸北境防线,莫让这西土空空自耗,当把精力放在东土南屿大猷和北炎。”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古扬探手入袖,拿出一张黄帛,“此间所述,你且一一验证,当知归途何在。”

    董中燎接过黄帛,那上面满是疑问,充斥着十几个“为什么”。

    比如,为什么古扬能够化解玲珑血心?

    为什么他能得到黛氏和羿门的支持?

    ……

    董中燎越往下看越是心惊,这不是简单的一连串疑问,而是一条清晰的线或者说一个答案。

    从前或囿于偏见、或滞于泥流、或得一隅之见而称其俯望洞天,当这些反问同时出现的时候,古扬所谓的一一验证,反而没有必要了。

    “这怎么可能?!”四十多个春秋,董中燎没有过这样的惊讶,这种惊骇源自一种打破,将这些年的明争暗斗揉成粉沙又狠狠地跺进了泥里。

    “你要让燎国降了翎国?”

    “不是降,而是易帜,西土只有一个翎国才能举兵对外,届时北地之乱自有太史瑜的兵马平患。你的西境军在北重铸云亭一线,抵挡无论大猷还是北炎的入侵,太史瑜重兵在南,御海患而防东土,令由王出、坚壁清野。惟有如此,才是西土存活之道。”

    “最后呢?最终你想要怎样的局面?”

    “南宫家族一直追求的局面。”

    董中燎笑了笑,“你的话,最终都是笑话!”

    古扬忽然抬目,“董将军,即便古某不与你看帛书,难道你燎国还有其他选项吗?燎无大义,人尽愤之,待各方犯境,西境军内外皆敌,你能撑上几日?如此局面还说古某不值得信任?你以为你那区区兵马算什么筹码?”

    “好狂啊你!”董中燎面色骤变,“燎无大义,燎无大义!若不是你这贼徒,北地何以至此!我这枪啊无血不欢!”

    董中燎提起天火长缨,不由分说直取古扬!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古扬单脚一震,画穹枭然凌空,单掌握住的刹那便迎上了长缨!

    金铁交击,锵然一声重响,轻舟洄走、大力迫然。二人落地又同时震起,董中燎冷目森森,长缨在掌间猝然一旋,力如平波直扫古扬!

    画穹一挡,枪身猛然泛光,可就在这个瞬间,长缨激变,由横而竖快到来不及眨眼。古扬纵步跃身,将画穹猛然掣到身后,待他臂膀一甩,直如蛟龙出海,势大力沉、强锋无匹!

    董中燎双目微凝,但见古扬此刻身姿,单臂执枪、一手背扣,恍然一位入巅的枪诀大师。长缨抵来的刹那,古扬左臂不动,执枪右掌虎口大震,相抵的刹那,董中燎竟然手臂一麻!再看那画穹,相触之后一路下走,只听砰然一声骇响,水浪千重叠、溅起两丈余高!

    水如帘,凭空落在董中燎面前,古扬纵步跃身,顷刻间落在董中燎的小舟上,画穹凌空急转,双尖熠熠如彗,将那水帘撕开一道口子直刺董中燎咽喉!

    “好手!好手!”董中燎狂退三步,脚踏舟边,身形一阵趔趄,但见长缨陡然触水,董中燎身子一矮,长缨迂回竟有时机攻取古扬下盘!

    画穹烈烈,只听铿的一声,竟是把天火长缨的红缨绕在一处,随即牢牢定在了舟板上!董中燎瞠目,多年江湖还从未有人动过他这飒飒红缨!

    “南宫龙城,你肩负南宫家族千年使命,行事却是江湖作风,你当年是脑子烧坏了吗去做燎将军,不是那块料何不占山为王?”

    “贼徒!你还有脸说使命!若不是你私藏四王典,这天下早已为我南宫家族所有!”

    画穹狂然起落,锵然定在董中燎的左肩,古扬单臂运力,董中燎竟一时难以站起!

    古扬厉声道:“四王典,四王典,你当天下人都是蠢猪吗!无基无业、一事无成,从墓里盗得一本古书就想让天下人认定你南宫家族是正统?董大侠,请你用膝盖想一想,天下人会跟你吗?”

    “贼徒!你敢辱我!”

    “再瞧瞧你们那所谓的谋略,韩铸那种脑子如何做的了内应,还把鲁奇吉调到东土,你们连洛国都吃不下,还想着大雍天下,以为嘴有多大、胃就有多大吗?”

    啊!董中燎一声亢吼,相比打斗,古扬的话更让他吐血。

    董中燎猛然一拽,哧啦一声,红缨扯断,舟板上红了一片。

    “古扬!今日不杀你,我便不姓董!”

    但见此时,董中燎霍然转身,整个人横在空中,白发荡然无极。

    “天火三十六连吗?”

    ……

第155章 惟我扶摇

    舟边之水,犹如骇浪。

    董中燎速度极快,天火长缨迎风飒飒,将古扬迫得不尽辗转,又是在这轻舟之上,退避难及,一度让董中燎看到曙光。

    但不曾想,从第三十连开始,噩梦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

    “长羽冲天,此式第一要义为冲,无论对方何种招式,此式弃御而尚攻,为后式叠加而铺设。”

    “龙攀三鳌,长羽之后若见破绽,以此式攻其虚,切记力不可至巅,方有踏羽凌霄。”

    “踏羽凌霄,纵然强手也到斩敌之机,若其力已不逮便在此式斩之,若尚有一抵,则可化为后式冲虚灭厄。”

    “冲虚灭厄,无以再攀……”

    董中燎快要崩了,古扬不但将他“三十六连”完全破解,还一边道之要义,大有一种师尊训徒之感。

    与此同时,帛书之上的一个反问也解决了。董中燎“天火三十六连”是从“扶摇三十六式”演变而来,少年时期的董中燎有幸得到黛老门主的点拨,改剑法为枪决。董中燎不曾想,古扬深谙于此,他没有任何机会。

    然而更震撼的还在后面!

    “你结束了,不妨看看扶摇剑法的后三十六式。”

    “你?不可能!”

    古扬并没有给他太多惊异的时间,铺天盖地的攻势瞬间便将董中燎包围。

    “后三十六式并非一式一登,而是六式合拢共促一式,它只有六种形态,但其威能,你试试便知。”

    董中燎双目浑圆,再看古扬那黑黢黢的长枪,竟有一股索命夺魂的意味,他知道接下来是古扬的时间了,至于自己能防到什么地步,可能只有看天意了。

    “接你前三十六式的终章,这一式同样名叫踏天索穹,它的奥妙在其内六式的叠加与共鸣,你且看好。”

    不曾遇到过的凌压之势扑面而来,古扬的漆黑长枪繁复无极,随后衍化出无以阻避的杀招。董中燎竭力抵挡,但只这一式古扬便有十几个击杀他的时机,最终或是打在舟上或是穿破衣衫。

    古扬说得没错,董中燎更希望自己是个江湖人,可就在这一天,他关于江湖的梦想全都被摧毁了。当你知道有一个超然万千的人,再有百年也敌他的时候,关于江湖的所有固执都会瓦解,这路走得索然无味了。

    董中燎知道古扬不会杀他,但这种碾压让他分外难耐,无论朝堂还是江湖,这个人都是绝尘者。

    “这最后一式,叫苍穹绝唱。”

    话到这里,古扬突然偃息了一切,水帘落尽,出现在董中燎面前的还是那个右手执枪的古扬。

    “只用一条手臂使我至此境况,绝世高手,江湖领袖,你还想要怎样的夸赞?”董中燎望着自己,这短短半个时辰,他从娇子变成了陋民,此间落差、此种凄寒,无人可感同。

    却见古扬缓缓抬起他的左臂,那掌心只望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蜘蛛都在这里结了网。黑痂是那般坚硬,像一只永远不愿闭合的眼睛,它能让人透过这掌心,看到惨绝天地的杀戮过往。

    “若是还能用,我早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董中燎缓缓站起,“你之渊深无底,说说是何计划吧。”

    “九黎修书于翎王,北地愿归附翎国,让整个西土坐实当年翎王的大义。如此为之,北地地方乱象当可有止,南北合一,太史瑜的兵马也不再是孤独南下,西土就此一统,全力抵御外敌。”

    “那接下来呢?”

    “东土格局渐明,联合东原的栾国迟早是东土的话事人,北炎纵深已被大猷侵了七成,对西土极是记恨,红衣铁骑恐会与栾国合盟各取所需。”

    董中燎皱了皱眉,“东土若想攻来,只能走天剑阁或雍古三关,这些都是以一守十之地,你有何忧虑?”

    古扬微微摇头,“这道烟云山脉藏着很多秘密,况且,假如西土养精蓄锐、兵丰粮足,难道我们不该对东土有所想法吗?”

    董中燎眉目一跳,连那湿漉的白发都飘动了几分,一直以来南宫家族最理想的局面不过手握西土,对这整个大雍江山完全没有想法,因为眼前这一道关口已是举世级的难度。

    但这眼前人凌风渡越、思绪超渺,他灌输着一种强悍与挺动,把人带向另一重的考量,谁说这西土是弱势?谁说一统西土就是到头的壮志?栾国的长兵重甲,何以轻易跨过这片地域?

    “楔国若亡,北冥殿便颇为重要,当年得到千羽大乌木时,古坞对北冥殿获知甚多,这条线不可放。同为古四族,北冥殿对我们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无论如何董中燎也想不到,古扬会在这时提起北冥殿,“北冥殿?那背弃之族有何用处?”

    古扬缓缓东望,“那烟云山脉阻隔了太多,说我们对楔栾一无所知也不为过,北冥殿作为楔国王室的杀手组织,他们对那里的了解比大多东土人都要透彻。他们一定会来到西土,在这里还有一丝缓冲,若是留在东土只有被灭门的份。所以,如果北冥化极来到西土,将军一定要让他来见我。”

    东方、西尧、南宫、北冥,董中燎从未想过这四族会交织到一处,但见此前古扬信心满满,那北冥家族仿佛真的成了“决胜之器”。

    “惟有携书而归,方能一解千虑,三日之内让我见到九黎之书,林儿兵马留在此地以助平叛。”

    董中燎一滞,“你愿将林儿留在北地?”

    “将军对我颇多不信任,林儿回归故里岂不是加固你我?”

    董中燎正欲开口,古扬忽然笑了出来,“将军不必太多牵念,就像你我今日比斗,若无此舟,纵有再多把式都是浮空掠影。你我有所依,便知何所极,也望南宫家族莫溺于西土,明澈前程当有晴朗之思。”

    董中燎缓缓提枪,“希望从你之志,也穷古坞之求,惟有如此,才能让我有机会向你讨教那扶摇后三十六式。”

    古扬笑了笑,“董将军领会超凡,我刚刚之演绎,此后何来讨教?”

    董中燎还之一笑,“希望一切都按你的路,最终也是。”

    “我想最起码董将军不会从中作梗。”

    董中燎哈哈大笑,那笑声越来越大,仿佛要贯通整个沅水。

    ……

第156章 崇烟春祭

    大雍天祚元年,初夏。

    北方燎国归附,呈书翎王并在东土南北大彰于世——

    “北地愿承翎王遗志、赴天下所愿、顺万民之心,还绶王都、燎国不复,应王上所命,南宫九黎入朝为仕,北地之师还命于王。”

    自此,西土兵戈统化,各地纷争渐退,当初征伐潇国的洛国将士还愿故地,大雍西土一片清和。

    赤珠城不设守卫,这西土第一关口完成了使命,西土南来北往从此再无要塞。当年洛国西境军为现在的北境军,以董中燎为帅,整饬云亭工事。

    这是历史全新的一页,千年以来东西列国并存,这是第一次“半壁一统”,无论历史被何人所书,都将是不能跳过的一笔。

    也是这年入冬之时,东土局势发生了根本转变,最终的赢家归于栾国。

    联合东原八部,借势大炎犯北,加之桓樾的依附,栾国终于站在了东土之巅。生长缓慢的栾树,寿命极长的栾树,这一次走在了所有人之前。

    大雍天祚二年,垂垂老矣的栾王退位,其子牧乾即位成为新的栾王。即位之后,牧乾封东原八部为“褐国”,当年楔国以北之地被大炎所有。

    此外,牧乾还做了一件影响深远的事,他以重金大修崇烟阁,并在崇烟仙山昭告新王即位,拜崇烟老阁主为王师。

    东栾西翎,牧火城奄奄一息,大雍局势从未如此明朗。

    一个月后,崇烟阁布书天下,拢归崇烟名士,引唤崇烟柱石,称为——

    崇烟春祭。

    这一天,注定是崇烟阁前所未有的盛事。

    名声还是当年的名声,可各个都已出走半生,现在的他们远非当年可比。此次归来的崇烟名士足有百人,加上各方捧场,崇烟仙山数百年未曾这般热闹。

    从山麓到山腰,一条红毯平铺而上,左右金石琳琅、名器生辉,栾王之赐多处可见,处处透着崇烟阁不凡的地位。

    从前的崇烟阁,名士遍布天下,所效不同之主。今时今刻,当天下平复,他们也变得“纯粹”了起来。此次崇烟春祭,凡来者都是心有同念,这不是简单的祭祀大典,而是在宣誓一种归属,或者说为此后的崇烟阁制定方向。

    应时势而变,是崇烟阁最厉害的地方,当下来看,乱世征伐离止息已不远,东土一国称雄,单从延续香火的角度,崇烟阁也做不出第二个选择。

    令人欣慰的是,眼光也好、实力也罢,栾国能有今日与崇烟柱石的谋划脱不开关系,那谋尽江海、略定朝堂的崇烟阁首正是栾国首谋,也正因为他的存在,让今日之事顺理成章甚至让整个崇烟阁居功几分。

    焚香拜天,八十有三的崇烟老阁主站在最前。

    其后立着三人,两男一女。

    崇烟八柱石,第八柴珠、第五方星祖、第四鲁奇吉先后殒命,现今只剩五人。

    站在两侧的正是第六“狂局”晏平书和第七“隐谲”孑羽。

    二人之间的乃是一位女子。

    此人黑纱遮在眼下,眼睛大的惊人,她的睫毛凝成一缕一缕,她看着你的时候,眼睛像蛇的“瘆人毛”,仿佛可以穿破一些虚言与谎话。

    一身泛红的黑衣,背后是一个可以装下三个头颅的帽子,腥红的指甲、狂烈的口唇都在告诉别人,这是一个不能够轻易接近的人。

    崇烟第三,“影饰”莫灵娇。

    第一叩,盛世天举、万民永昌。

    第二叩,经纶飨世、略佑江山。

    第三叩,四海承平、栾拓千秋。

    呱!呱!呱!

    可就在这时,一大片黑鸦突然从祭坛上方飞过,那声音此起彼伏、毫不齐整。本已飞过,但在片刻之后又诡异地旋了回来,如是笼罩头顶,直到祭祀结束仍然不肯散去。

    ……

    山顶的一处秘阁。

    阁内只有莫灵娇与安和栩。

    “老二卧床不起,想来多是无言,他曾说自己苦心建了一座塔,到头来却发现那是老大的夯土。他应是要避退了,老七你呢?”

    “我和老二不一样,我是合力建塔,可惜到了封顶之时,那人却说这塔要重盖。”

    “老七,你是不是已经败了?”莫灵娇红甲内扣,黑纱之上的眼眸好似鼓荡的铃铛,看上去有些怖人。

    安和栩毅定而坐,总是不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就是莫灵娇。很多时候,前一刻她还镇定自若,下一刻就会陷入亢然无解,当你以为她要持续无极的时候,又不知会在哪个瞬间歇止下来。

    当年都在崇烟阁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如果老三能够一直冷静,她应该是能与老大旗鼓相当的水平。

    她得了一种病,连崇烟阁都治愈不了的病。

    “不到最后,何来胜负,三娘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但这前提是你栾国要应允我之所求才是。”

    “你眼下的日子比任何人都难过,你怎对得起毕达呼?你可不是大炎首谋,你是独谋,最后被人家驭兽族吞了大半江山,我要是你啊,早该找个地缝撞死了啊!”

    莫灵娇红甲执面,脸色时红时白,她竟还把舌头伸出,仿佛要试一试哪个指缝更宽。

    安和栩永远都不会承认,他那般研究十二血心与眼前这个女人关系重大,但从今时看来,她每况愈下,那繁复无极的解药可能终为泡影。

    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这女人的强大之处,崇烟第三不是白来的,即便她病入膏骨,但在清醒时,她有着举世无双的通透。

    “我知你所求,让栾国兵马助你驱逐驭兽族并控制云亭一线,但你真的能给我平宇七斜谷的位置?”

    任谁都知道,只靠雍古三关和天剑阁,栾国难以对翎国构成真正的威胁,这些都是明世之地,十万兵马可御百万,西土严阵以待。若要功成,必要出其不意,于未知之道、展雄烈之兵,方可一击制敌。

    莫灵娇看着安和栩,不得不说,他的转变在崇烟柱石中最为强烈。消逝了拘谨、退去了唯诺,他的话绵里藏针,忽而有些深秘。

    ……

第157章 八襄图

    黄昏的崇烟仙山。

    一天中雾气最疏的时候,这时节草木尚未盈,难得好好看看山。仰望山顶,一片昏黄,仿佛与天连到了一起,山就是天。

    崇烟仙山很少这般骨感,如果说白天的雾遮着神秘,那么现在的石便有了些水落而出的味道。

    山麓之处,有一面石墙,毫不起眼隐在几条青藤之后。

    崇烟老阁主正对着这面石墙,他的旁边是晏平书。

    “你这次能回来,为师很意外,不知是心念崇烟还是纯粹为了这场仪式。”

    晏平书正欲开口,老阁主又道:“你在西土承翎王大义为牧遥出谋划策,事后看来却是步步推着古扬在走,你号狂局,可是真正看清了这天下归处?”

    “老师,我们之中平书是最后一个出走,犹记老师临行之言:人之所以心安,并非看透眼前,而是明了今后。尽你之力,莫摇心志,生生死死,莫怀己疚。老师的话平书时刻未忘,老师未言大局、只道心志,缘何今日却问天下归处。”

    “我在三年前便将阁主之位让给老大,栾国今日是老大之谋成,我崇烟阁此次春祭之意味,老六难道不知吗?”

    “老师与先尊都曾嘱告我辈,崇烟不为磐石、崇烟乃是雾霭,崇烟子弟无不可往、崇烟柱石无不可效。所以,老八选择楔国,老七效力北炎,老四一心三生古坞,老五牵念江湖也葬于江湖。老大成就今日栾国,是老大智计无双,但老师真的要将崇烟变成铁板磐石吗?如是而为,这还是崇烟阁吗?”

    老阁主缓缓转身,“那是过去的崇烟阁,那是乱世之中崇烟阁,而今东西皆统,你是要告诉栾王,有位崇烟柱石在想着如何替西土一统江山吗?”

    晏平书忽然一笑,“应势而为,平书明了。但老师如何让崇烟的一个决定,抹去我等这些年的经历,莫说各自肉身,就算是那器械,您让它调转方向也会生涩吱吱吧。”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到崇烟了吧。”

    “当真正的乱世过去,平书自会归来。”

    老阁主凝定晏平书,心绪起伏似是颇大,他走到石墙前将那青藤撇走,露出完整的石墙图案。

    此上所画,孤独的羽扇飘在空中,锋利的圆盘沉在谷底,鸟儿啄着一块石头,乍看去充满拼凑的味道,连最普通的画师都懒得点评。

    可多看几眼,却又觉得每一个局部都自成意境,飘在空中的羽扇,周边缀着落叶,那是百丈高空,更像是坠落的羽扇之羽,为了掩饰而流落成枯叶。鸟儿所衔的石头,它的大小快要赶上鸟的脑袋,与其说是衔石,倒不如说它想冲进去。

    再看整幅布局,有天有地、有水有谷,圆盘映着墨玉、鸟翅画着月牙儿,看得久了,竟让人心生探索。

    “齐运年间,列国纷争起,十二列国其势如霾,那时没有人知道这天下最终所属。先尊久居烟云山脉,以无上洞察得知了那平宇七斜谷,但那时不可告知天下,那将引来无尽杀伐。所以,先尊画了这《八襄图》,并将七斜谷的线索藏在八器之内。”

    晏平书握住墨玉,对接下来的事已有所判断。

    “先尊去世时,正是崇烟八柱石的评选之时,他见你八人各个天赋卓然,遂让我将八器分于你等,并嘱我乱世不息、不复再评。老八的扇纯然无物、老六的盘成了江湖杀器、老四的石映着仙山地图。”

    晏平书哂然,“原来老师早已看过,现在是要我的这块玉吗?”

    “你要如何应之。”

    岂料晏平书忽然扯去悬玉的带子,墨玉坠落敲在一块尖石上,立时裂成四半,好似一颗被切了两刀的鸡蛋。

    “老六,你竟如此!”

    晏平书却摇了摇头,“老师,你知道为何平书总是要攥着这块玉吗?实在是它经不起任何磕磕碰碰,与其说我护它成为习惯,倒不如说一直未忘老师的那句思明如玉、局泼如墨啊。”

    老阁主猛然眯目,“莫再搪塞,你已料到今时,取一枚假玉蛊惑于我!”

    却见晏平书躬身而拾,把那裂开的墨玉呈到老阁主面前,“此八器,未有老师不曾看过的存在,您且细看它的纹理,可是当年的那块玉?”

    老阁主惊目而望,眼睛瞪得极大,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晏平书使出的伎俩,一边又被这眼前的情形所震动,当年的那块墨玉,竟是如此脆弱不堪吗?

    他不知此时晏平书内心的寒凉,此时他的老师好似一个鉴别真伪的古董商人,再看今日的崇烟阁,王赐之物占据了当年的典论秘辛,连那红毯都散着“王佐”的味道。

    日落之后,叠嶂的崇烟仙山比别处黑暗了许多,晏平书的耳边忽然响起那第三叩的“四海承平、栾拓千秋”。风入襟怀、风拂衣带,风掠长发、风冷入骨,他从未想过崇烟阁会变得如此纯粹,有了真正的主君。

    在他晏平书的理想中,崇烟崇烟,何为崇、何为烟?他想高皇帝巡游时,此地打动他的一定不是垒土与顽石,而是那烟雨濛濛、紫气兴盛的变幻奥妙啊。

    烟,永远是自由的,也正是这种开放通达才有了崇烟阁千年来的名声。可今日,这一席话、这一地神情毁了所有的向往,晏平书知道他永远不会看到那个舞文兴墨、鼓瑟弹琴的崇烟阁。

    一如老阁主,一如他遇到过的很多人,崇烟阁也老了,这里不再挥洒、不再激昂,变成了一座深宅,里面储着珠宝与锦缎,以求安享晚年。

    “留下吧、留下吧,你顺便告诉我,究竟是谁人之器藏着那七斜谷,这很重要,文可为相、武可为将,这是从未如此昌隆的崇烟阁。”

    “尽你之力,莫摇心志,生生死死,莫怀己疚,老师啊,您当年为何会说出这般锵锵之语?这天下全无规则,又是否荣华富贵是惟一的规则?”

    老阁主轻笑而大笑,“顺道者昌、逆道者亡,与规则无关。”

    晏平书忽然看向石墙之侧,“三娘老七,你们以为呢?”

    莫灵娇笑而移步,“老师的话连老大都不敢不听,你在怀疑什么?”

    “你们还真是同气连枝。”

    “老六,七斜谷之重你我尽知,无论你知道多少,你都不能再回到那古扬面前。”

    晏平书笑道:“怎么?这么多崇烟柱石聚在一起,还要惧怕一个人吗?”

    莫灵娇随即笑道:“以老六的格局,人与人之间怎会有惧意?”

    “希望大家此后勠力同心,让我看到古扬一败,就当是为了、为了曾经的崇烟阁。”

    ……

第158章 往事不堪

    这年初夏,翎王牧遥西行探母。

    一年多来,先后三道王书抵达西煞宫,言辞恳切、道尽所思,请“西尧王太后”入宫,昭仪天下、厚慈安邦。

    此次西行,锦缎珠宝达百乘、车伍前后延十里,金瓜、尾枪、乌扇、黄伞等随行仪仗煞是庞大,一里一明锣、百姓皆退避。

    昏暗的地宫里,西尧姬沉目孤身,烛光映着眼眸,一时有些荧荧。

    她缓缓拉过油灯,照着桌上的一幅画。

    那上面男子英姿飒飒、剑眉秀须,臂绕女子后颈,另一只手则持着一支玉箫。那女子淡妆素颜,虽在画中依然难掩那份清丽,女子靠在男子肩头,嘴角一抹幸福的笑。背景是夕阳下的一个山坡,二人目光远眺。

    她隐约记得牧青羽说过,为这幅画取名为《晖》。

    可转瞬,西尧姬又凝住了眉头,这一个字的名字她怎会无法肯定?真的遗忘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真的遥远了吗?

    还是他一直很近,只是被自己残忍地关在比这地宫更黑暗的角落,让这心空空如也,也总好过阵阵剜心。

    可是那首诗啊,忽然毫无防备、忽然刺入骨髓——

    年少牧白马,更事守长亭。

    黎天寻露香,晚来闻蛙鸣。

    结草伴姬行,浅醉不须醒。

    且看浮云山,烟雨终化零。

    “露香”“蛙鸣”,从未如此真切,仿佛回到了那镌刻一世的半载光阴,那是青羽的手和青羽的草环。

    她忽然愿意去想象最后的牧青羽,他变成一个邋遢老人,迟缓、围炉、蓬乱、腥烈。但你为何不来见我?让我梳一梳你的发,洗掉里面的虱子,让我补一补你的衣衫,熨去那些坎坷。

    不再去想白马长枪、风华岁月,莫再心怀家国、一酬壮志,做一回相逢时的你,嗅一嗅柔暖的春风,抚一抚因你而热的手掌。

    看着这一袭黑色拖地烟笼裙,看着这一件绛紫缎绣氅衣,看着那水泻涓纱,这么多年在这沉暗地宫,又是为谁而穿?

    西尧姬忽然有些不能自持,她不知为何在这时胡思乱想,她的心底仿佛藏着一股洪流,快要冲断了闸口。

    泪,终是无声滴落,滴在那幅画上,滴在牧青羽的脸上又缓缓滑落到肩膀。

    远处的西尧天晨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妹妹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慢慢走了过来。

    西尧姬深吸了一口气,以手掩了掩不怎么通畅的鼻子,“兄长。”

    “遥儿明日便到,但去与不去皆在你思,你切莫要勉强。”

    西尧姬点了点头,微叹一声,“兄长知我意,此去几十年,地宫的丹皆加诸我身,清晖承受不起。”

    西尧天晨道:“我知你意,但与丹无关,你也莫要用这样的借口。”

    “兄长,你真的好了吗?”

    “现在不是忧我的时候。”

    “你若好了,那雷宇为何迟迟不离地宫?还是说你们之间在构画着什么?”

    西尧天晨沉默半晌,“那古扬通晓了《星辰游记》,是举世不曾有的奇人,他应我二事,其一是北冥殿,千年以来我家族之殇皆因于此,我西尧家族不要地宫,要的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一展所怀。”

    “那第二呢?他不会又向你承诺有关遥儿的事吧。”

    西尧天晨摇了摇头,“第二件事便是《星辰游记》的终章,他要夺那斑斓四叶斧。”

    立时之间,西尧姬双目紧俏。

    斑斓四叶斧,大雍高皇帝之兵,她虽不知此器与四族绝器有何关联与因果,但只从明面上便知,这是要颠覆大雍的举世之逆。

    “遥儿无法摆脱偏见,一心只想扳倒古扬,他现在觉得自己为古扬所架空,但若古扬真的倒了,只会成为太史瑜或者南宫龙城的傀儡。”

    “兄长,你们为何都愿与古扬站在一起?我不相信你们是能被辞色所打动的人。”

    西尧天晨道:“不瞒你说,我有太多未知,但他不战一兵一卒便让南宫龙城归附翎国,此间或许并不深奥。”

    “遥儿此来,必会求取家族的对应之策,我要如何言他?”

    “你可随意应他。”

    西尧姬微微皱眉,“兄长何出此言?”

    “这天下之大、繁事之丰,已没有时机伸展一隅拳脚。”

    “兄长,或许遥儿和古扬相争的箭,已经射出去了。”

    西尧天晨陡然微目:“此言何意?”

    “古扬极为在意的船坞工坊,已经完全不能按照他的路了,遥儿示下昂儿,我们的工匠已在关键结构上做了手脚……”

    “糊涂啊!”西尧天晨大喝一声,“那古扬根本就是船舰的行家,你们去做手脚他焉能无所觉察?再者说,那船舰之事是他重头的重头,若是真坏了此事,当真无以收场啊!”

    面见这般的西尧天晨,西尧姬也有隐有骇然,“兄长,你若站在遥儿的角度,事情便不难理解,不说抗衡,但他需要和古扬交涉的筹码。”

    “思虑深重、思虑深重,却事事草率为之!”

    不明为何,西尧天晨忽然想到了那个清角园的夜晚。

    他想到那本风拂着纸张的《星辰游记》,简单几语却道出心中所思的古扬,从那时起,西尧天晨便认定这是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思绪之悠远、所得与所见,都是另一个层级的存在。

    西尧天晨并未想过顺从,他所想的只是“不违”。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自信,从来不是言谈举止,而是需要不断证明。

    摘一颗星星,想盖高楼。

    他是这天地间最知道“星星”最了解“高楼”的人。

    ……

第159章 夜陀拉之眸

    “老七,是我疏忽了,你先不要急,总归是我们提前发现了问题,也算万幸。”

    木龙士比任何人都知船舰之重,此事自责无以复加。

    “木大哥,桨轮是驱力之重,这一点该一直盯着才是啊。”

    “老七,你曾那般威慑,我没想到会有人敢从中坏事。”

    古扬道:“窦氏没有这样的胆子,敢这么做的只能是西煞宫的工匠,先不要想追查之事,木大哥,如何才是最快的补救之法?”

    木龙士道:“若想按期完成,我们必须重新制作所有的桨轮,最少要三倍于当下的匠师才可以。”

    “你指的是古木坊水平的匠师?”

    木龙士面色沉暗还是点了点头,“今秋八百舰,现在相当于已经安置的桨轮还要返工,不懂木工之人于此无益,这三倍之众惟有当下工匠的水平方能实现。”

    古扬双目凝在地板,久久不作声。木龙士双腮紧咬,心知此事大发了,这八百舰意义无有可比,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进度。可三倍于当下水平的匠师,相当于再增加两千人,放眼整个翎国,这般庞大的数量根本无处可觅。

    “老七,对不起。”

    古扬看向木龙士,这一句对不起有些刺怀。

    “今后古木坊日夜不休,老七,按时完成还、还有可能!”

    古扬凝着木龙士,“木大哥,来时便是去时,没有对不起。”

    木龙士正欲开口,古扬忽然探出紫堇花叠摞的一个小筒,触烛而燃,片刻之后在这蒹葭驿最高的酒楼上空绽了开来。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龙覆雨和时长风同时现出身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步彩楼和黛烟笠。这道“紫堇凌空”寓意悍然,不到万不得已,古扬不会将之点燃。

    “诸位,我想去一趟大猷。”

    “谨遵楼主!”

    出奇地,这一刻侠客与时长风也不乱侃了,因为他们极少从古扬目中看着这般决绝,那是一种纵然千言也无益的冷厉。

    古扬看向龙覆雨,“牧遥不在王城,此行望月楼可以多带些人。”

    倒是这一言让众人惊诧,他们看到了厮杀的意味,“老七,去大猷要做什么?”

    “过往大猷的出路,不是南屿便是西渚,多年以来他们一直勠力水师,只是没有经验可循,但他们匠师的水平应该不差。”

    时长风惊道:“啊?你这是去抢人啊!大猷现在可是司王府的天下,整个望月楼都去了也未必有机会呀!”

    倒是侠客一脸坦然,抱剑立在一旁,沉定中不时眯了眯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

    因为此时看来,拿下雍平道的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

    ……

    大猷地理有两大特点,其一狭长,其二多山。

    中偏南的地方,有一块整个大猷最大最平整的凹地,大猷的王都“司御城”坐落于此。两百多年前,这座城叫“祈夜城”,在司氏强盛后,这里便改了名字。

    司御城郊,群山环绕,也存在着大量的石窟。

    人们不知这座石窟的名字,但是这个午夜,它比司御城还要明亮。

    石窟大的像一座宫殿,左右各有十七根火把,一条并不平整、满是石尖的路通向石窟的尽头。那尽头处有一面石壁,勾画着奇诡的线条,它像云、像夜的丝带,隐约间能看到一张人脸,可一眨眼它又漂移到别处,换做另一张脸。

    并非它能生出何等的幻象,而是此间勾勒极为精巧玄奥,这就是夜族的图腾“夜陀拉”。

    石壁的前方,有一座祭坛,若是凌空俯望不难看出它像一只眼睛,两个眼角分别对着石壁和窟门。

    正中燃着的一个大火盆,就是它的眸子——“夜陀拉之眸”。

    一身黑衣的夜族大祭司立在祭坛之前,她的头饰是两根牛角与两根鹿角,鹿角在下、牛角在上。那一身黑衣举世之复杂,仿佛有无数骨架在下面撑持,层层叠叠,左右各三肩、裙处九连结,宽大的袖子像被冻住了一般,垂下一道道黑色的“冰凌”。最亮眼的是她腰间的一块玉石,轮廓与祭坛一模一样,在火把的照映下,散着的却是幽蓝的光。

    就连她的双颊,也画着两只夜陀拉之眸,看上去神秘无比。

    忽然间,左右的火把隔一而灭,原本的三十根火把,燃着的只剩下十八根,窟内立时沉暗了几分。

    也在这时,一双脱去鞋子、脱去袜衣的柔足,缓缓踏在了石尖之上。

    素颜清唇、长发垂落,她只穿着一层轻薄的黑衣,不能再有任何点缀。

    脚踩在石尖上,一步又一步,她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面无表情跪在了祭坛前。

    大祭司开口道:“夜陀与月拉,夜陀与月拉。”

    在夜族,“夜陀”是对族长的称呼,“月拉”则是对族母的称呼。

    “夜陀与月拉入狱二十年,此生出狱无望,我有一次选择的权力,我要三千夜影。”

    哗啦啦,哗啦啦,大祭司双臂起落,双颊的夜陀拉之眸不断搐动,“夜姑逆,夜姑逆。”

    “我有一次选择的权力,我要三千夜影。”她又重复了一遍。

    大祭司忽然合住双掌,一语不发但发出呼噜呼噜的可怕声响,那合住的手掌不断抖动,仿佛掌心沾了什么不喜之物,非要把它甩去不可。

    也就是在她甩动之间,腰间的幽蓝玉石缓缓脱离了禁锢,当它落到大祭司手中之时,霍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踉踉跄跄、无步平稳,大祭司双掌托着蓝石,缓缓来到夜姑身前。

    “可号月影、也决夜族,夜陀与月拉,夜陀与月拉!”

    膝处流着血,夜姑双手举头。

    这便是真正的夜陀拉之眸,守护夜族的神物,它在夜族有着无可比拟的号召。夜姑知道,这是最后一条路,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夜影,是夜族最后的卫士,那本是留待解救她父母的暗力。

    最早的夜影,是驭兽的先驱,是四十六面大王旗的编织者。可以说,是他们改变了渔村时代的大猷。

    可眼下,这股庞大的力量所剩寥寥无几,他们还在守护夜陀与月拉,但实际上这种守护才是所换来的代价只能是消亡。

    血,终归是有血的。

    夜姑把自己的血涂在夜陀拉之眸,映着火把的光,真是世间从未见过的煌烨。

    它千万不要一闪而逝,那一闪而逝的,应该是自己。

    ……

第160章 骨夜相残

    至多再有三日,司岩昊就将回到司御城。

    带着大猷从未有过的荣耀,一血从未释怀的历史之耻,甚至他会携着大王旗归来,在万千子民的面前永远取代夜族,达成名正言顺、民心所向的“司氏王统”。

    夜子清与残存的夜族都知道,司岩昊不会留下一个祭坛、一个夜影,与夜族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抹除。这是最后一搏,即便负了夜陀拉之眸,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司岩昊的兄长司夸鲁正在巡视豢兽园的归途,在入王都前,行宫的最后一站是野狐垭。

    大猷虽建国,但尚未实行系统的王制,只是司王府在操控一切。在司王府,一直是司岩昊握有实权,但他从未将自己推向明处,表面上代表司王府的正是这司夸鲁。

    包括在很多大猷权贵眼中,一旦时机成熟,从司王变成“猷王”的首先应该是司夸鲁。

    如果能在野狐垭刺杀司夸鲁,王都必然陷入大乱,司王府名义上的人物不复存在,司岩昊的一切计划都必将延后。

    星垂平野、月涌江海。

    除了头上的月,天地间最亮的就是野狐垭中的行宫,有舞有乐、有酒有肉。

    子夜时分,一圈黑衣如波浪般涌上了垭顶,围住了整座行宫。

    三千夜影,嘴中衔着匕首,臂弯固着弯刀。双颊画着两只夜陀拉之眸,每个人都不束发髻,黑衣不知是何神奇的材质,看上去很轻薄却有着极强的垂落感,像一滩黑泥流出一副人形的躯体。

    夜子清的装束与夜影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的额头饰着一个蓝金色的箍带,正中嵌着夜陀拉之眸。

    她的武器不再是攀天映月,而是一把蓝色的刀,不是嵌着一只眼睛,而是这把刀的整体轮廓就是一只眼睛,只是一面弧度更缓、一面更陡。它的刃与刀身分离,而是用极细的金丝固住正中的一块金石。

    夜陀拉之刃。

    夜影的速度极为怖人,只是几个鼻息的工夫便靠近了行宫。

    然而就在只有不到十丈的时候,那行宫突然“活”了过来!

    好似一艘每个窗子只有弩机的楼船,刹那之间,万箭齐发!

    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箭雨,夜影的黑衣防御虽强,但哪里架得住这样沛烈的攻势。

    俯望野狐垭,好似一只天地大刺猬腾转、激射,周围的夜影一片片倒下又有人不断站起,很快便如风逐苇荡一般悉数后退。

    夜子清刺破箭雨正欲冲前,行宫突然宫门大开,只在刹那间便掣出三五百人,这些人个个手提骨刀,袒露着上身,戴着兽骨项链,竟然是——

    骨族!

    说起“打手”,这世上没有比骨族更合适的了,因为这个族群的底线就是钱,谁给的钱多便为谁办事。传闻骨族的由来源自最早时候夜族的一次小分裂,起初只是一小撮人,后来倚仗“骨器”和越发壮大的战力,竟渐渐站稳了脚跟。

    击向夜子清的不止几十把骨刀,还有一柄大若磨盘般的骨锤!

    这一锤下去,楼台都要被砸平,几十个夜影同步奔来挡在夜子清身前,立时被碾成肉泥。

    “夜姑!撤吧!”

    “夜族早无退路!为何要撤!”

    “大祭司嘱告,事若不举便西行,无论如何保住夜陀拉!”

    “去那西渚,我又如何归来!”

    “夜姑再迟一分,夜影全员覆没,这行宫,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岂会不争取啊!”

    三千夜影,逃时已不足一千。

    但逃,似乎也逃不掉了。

    不知道司王府给了骨族多少金银财帛,追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夜影虽快,怎奈骨族各个骑着枭狼,殿后的夜影不断被击杀。

    夜子清回眸而望,双目充着殷红,再看看手中的夜陀拉之刃,忽然泪融了血。

    这一刻,她才真正开始接受这一切,她没有移山填海之能,命运却给她这般直锐的对比,就像江湖人喜欢说的,没有什么能超越绝对的实力。

    一路西逃,一路杀戮。

    好在大猷狭窄,少半个时辰,在夜影的护拥下,夜子清来到了渡口。

    “夜姑!行舟!”

    夜子清抿了抿唇,反手掠向额头,竟把夜陀拉之眸摘了下来。

    “一切如旧,结局如旧,无憾绝无憾,可恨只能杀骨族,不能斩司氏!”

    说时迟那时快,夜陀拉之刃猛然一旋,夜子清步履如飞直冲骨族!

    “夜姑!!!”

    “想那时我也是苦营之人,到头来不过如此,何来年华耕耘西渚,永夜无望,惟有一心随夜陀月拉而去……”

    夜陀拉之刃无比煌烨,但它只是锋利,不会招来一阵风吹走所有的骨族,也不会招来一道雷,劈散野狐垭的行宫。

    但它终归锋利、举世之锋利,既然这是一生中的最后时刻,焉能不来一次畅快之旅?

    长发无风自动,撑持在天地间也像撑持着最后的信念,猝然一旋,刃映万千,不往西渚、便骋当下!

    那刀刃瞬息万变,这已完全不是夜子清、不是夜姑,她在做着此生的终极演绎,骨族的人触之必残,好似无尽戾气的衍生,她的势惊天骇地。

    狂乱中的夜子清,抽出了一个刹那,她在东望。

    她望的不是野狐垭、不是司御城,不是雍平道也不是圣翎城,她望的是什么?为什么西望?

    她不愿深想可又难以扼制,因为那段篇幅让她永生难忘,输赢而论,她是已无可输的输家,但那过程中似有若无的牵念,又仿佛是一个正常人的意义。

    什么都没有等来,最后一次信他,得到的就是这般结局。

    你夺了西土,还可能拥有天下。

    但那万千承诺,从相识以来的万千承诺,当真不值得上心一次吗?

    就算世俗中我欠你三斗米,那也是要还的啊!

    夜子清突然发现,远处的山叫对鹫山,此处的渡口叫枫丹渡口。

    “对鹫山下、枫丹渡口。”夜子清忽然一凝,这八字她永不会忘,因为这里就是古扬当年的逃杀落地,那时一位长者在这里接下了他。

    那长者,叫牧青羽。

    “你之所生,我之所亡,若只看你我,竟还有轮回。”

    骨锤狂沛,夜子清双目息落,她终是杀不动了。骨族的人手还在补充,更骇的是,司王府的亲卫,以暗器惊怖大猷的“射影卫”也来了。

    她知道,无论如何司王府都要在今夜彻底灭掉夜族,手中的夜陀拉之眸缓缓荡落,随即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所揽。

    可就在这时,一杆黑枪削断了手臂,夜陀拉之眸掉了下来,落在了夜子清的掌中。

    ……

第161章 画穹之威

    此心若有块垒,天地便有余尘。

    看着一如他本人深邃凌厉的画穹,夜子清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酷寒。

    他并非无处不在,但触及到关键利益的核心时,他从不会缺席。

    夜子清缓缓伸开手掌,夜陀拉之眸静静卧在她的掌心,“这是你要的。”

    古扬喉结微动,今夜的他也未束发,穿着和望月楼部众一样的黑衣。欲言又止,只是用力攥了攥画穹。

    “这是你要的、这是你要的……”五字萦绕,突如梦魇。

    夜子清正要倒下,被古扬单臂揽住,她想反抗却已全无气力。感知着那条手臂,像树干般遒劲也像树干般无情。

    可是此刻古扬的神情,又让她一阵错乱,她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场面永生刻骨。

    一手揽着夜子清,暗夜的画穹好似古扬心神的化身,突然窜出些许的红光,细看去那又不是光,而是彷如树液一般渗出来。

    再看这柄画穹,好似正燃的炭,黑红一体、暗流无尽!

    形若夺命神、步走双羽翼,古扬一式掣出,荡灭天地间的所有锋利,割开了无数射影卫的喉!

    发如刀、眸如戮,一式起、一式落,遍处都是尸身。

    夜子清想动却动不得分毫,古扬的这条手臂像箍索,她抚了抚竟发现冰冷如霜,硬的像铁杖,全无生气。

    他的杀戮远未止息,他仿佛陷入疯魔,画穹一扫便有一排人倒下,骨族的人竟然没镇住,眼睁睁看着这尊杀神覆灭此来的射影卫。

    画穹掣出,凌空扫杀,待那暗器聚来,夜子清双眸睁得不能再大,因为她看到这个男人居然徒手接器!

    如若乾坤遍涛浪,他便是那凌风楫。

    如若天地尽陨火,他便是那掌焰人!

    片刻之后,古扬单臂擎天,他接下的器绽了开来,如蛟捣重霄、刺破三千极!

    黑暗中传来无数的惊叹声,那是存活的夜影,此时之震撼此生未遇,就连那杀不完的射影卫也骇得头皮发麻。

    携着夜子清,古扬霍然抬目,那射影卫陡然退避,不敢看那长发掩映下的可怖面庞。

    夜子清缓缓抬头,双眸几乎贴到了古扬的脸颊,这种情绪让她有些害怕,她觉得这个抱着自己的人随时都会爆,她难以相信是什么能让一个人酝酿出如此悍烈的情绪。

    好在,应该不是夜陀拉之眸。

    就在射影卫再度攻来的时候,身后猝然风声赫赫,射影卫乍一回身,潮水已经涌来!

    三路人马,侠客、时长风、龙覆雨各带一支纵队,其后皆是黑衣花脸之人,电石火花之间,枭然陷阵!

    龙覆雨的武器是一对轻斧,薄如刀剑,对杀手而言,这轻斧虽然刃多,但多数人用起来极不顺手,能驾驭者少之又少。

    龙翻云曾说其兄弟二人“不上不下、流入平庸”,这显然是谦辞了,作为望月楼与古扬之间的惟一梁桥,龙覆雨不是一般的强。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有杀瞳的人。

    骨族从未有过这样的损失,越是有钱越是惜命,这样下去对族长根本无法交代,因为对族长来说最值钱的是人手。

    一旦认定,骨族要走八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一个个为了跑得更快,竟然把骨刀骨锤和那一大串兽骨项链全部扔掉。

    古扬望着西方海水,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这一刻当真充斥着无尽的轮回意味,他真的回到了这里。从这里下渡,也许三日、也许五日,就将看到栖霞岛,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老七,我们去哪里?”

    古扬北望一眼,“先去对鹫山。”

    路程很近,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来到了对鹫山,在那山脚下有一间草屋,其内隐有绿光。

    “老七,那是我们的人?”

    “没有人,只是几块夜石。”

    “侠客。”古扬看了一眼,侠客来到古扬面前却是用力拉起来他的左臂,不时发出咯咯的声响,费了好大一阵,侠客才终于把那条手臂掰开。

    草屋中,夜子清昏倒在草席上,屋内点起油灯。

    古扬坐在夜子清身边,他早已不是一个轻易波动的人,但见眼前景象,许多往事像开了闸,你越要拦、它便越汹涌。

    墙角倒着的碗里,仿佛还能看到翎王当年给自己的饭,中间木柱上的一笔一划都还在,记录着自己来到大雍的时日。甚至,连草席上遍处的冗乱,他都记得是被哪一个噩梦惊醒。

    一切,都是离开时的模样。

    一切,都已是十六年前。

    古扬的脖子像被施了咒法,时时刻刻都催着他西望、西望、再西望。

    不得不说,它太近了,近得让人不能自抑。

    夜子清转了个身,突然梦话连连。

    “古扬,你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见利忘义!”

    “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对你的恨!只恨没有那千把刀!”

    “好好与你喝酒,我说夜路开梨花,你说江山又社稷,这酒如何喝得下去!”

    ……

    睡了足足六个时辰,夜子清方才醒来,看了看这茫然之地,又看了看黑衣古扬。

    “你醒了,可有不适?”

    夜子清一语不发,她就这般盯着古扬,不曾眨眼地盯了许久。

    渐渐地,她的嘴角微微撇了下去,泪不成线,而是一滴一滴、豆大豆大,吧嗒吧嗒,无声而落。

    她看着古扬,一直看着、一直泪落。不再是那个夜姑,也不是傲然清骨的夜子清,她像一个世俗的小女子受了无尽的委屈。但她毕竟是夜子清,她不会痛哭长嚎、拳打脚踢,所以无声无声一直无声。

    “别再去想有多么深的目的。”

    “你的话我再也不会信了,我和你说过那就是最后一次。”

    “我来大猷为的不只是船坞工匠,我想改变你在这里的处境,因为司岩昊快回来了。”

    “你可还记得,你允诺我司岩昊的人头。”

    “记得。”

    “好啊,但现在这天地间谁能打倒司岩昊?”

    “不如你我联手试试?”

    夜子清冷哼一声,可就在这时古扬忽然探手伸向自己的额头,“你干什么?”

    “我们需要帮手。”

    “谁会帮我们?”

    “就是它啊。”古扬凝着夜子清的额头。

    夜子清这才想起,她的额头嵌着夜陀拉之眸。

    ……

第162章 幻石夜陀拉

    骨山,是骨族的聚居地。

    此山在大猷南部,乃是把骨究到“极致”的存在。

    这骨山之上,屋舍皆出于兽骨,装饰点缀更是如此,那族长志趣奇诡,号令族人凡是能改造为骨的一律加以改造,他还专门设置奖励机制,使得此举蓬蓬勃勃。

    于是乎,族人们发挥奇思妙想,一座诡异的骨山便现世了。

    这里石阶都被重新雕刻了一遍,闲散的族人更是把许多树叶都剪成兽骨形状,并深得族长欢喜,再看那山谷下惟一的一座小湖,居然强行填土,硬生生变成了骷髅头的轮廓。此后更是各种怪葩不断衍生,酒樽变成兽颅,碟碗都成了胸叉骨,这族长反而更开心了。

    在骨族内部,无人敢称他族长,而是一律要叫大王。

    这“骨族大王”生的方面大耳,已经不能用胖来形容,堪称巍峨。

    此人兵刃为八把骨锤连在一起,出门只坐大象,看上去光是那肚子就能压倒一般虎狼。

    骨山的山腰,这夜的噩耗前所未有,司王府这一单直接让他损失了五百族人。五百族人,按每人还能再活五十年计算,他们所赚来的金子差不多能拦住骷髅湖了。

    要知道,整个骨族上下,能战之人或者说能出去赚钱的也就两千多人。

    咚咚咚咚咚!

    骨族大王无处泄气,一个人抄着骨锤,轰轰隆隆砸了半天。

    “大王,我们不敢再上啊,那人徒手就能接住射影卫的暗器,还他妈能打出去,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是啊大王,后面更是来了一伙人,不敢露脸花里胡哨的,昨夜的射影卫全都被他们杀了。我们再留一刻,也要全军覆没啊!”

    骨族大王终于消停了,他往那一坐,立时十几个婢女围了上来,有的按肩揉腿,有的喂着水果,有的呼着大扇。

    “那鳖贼现在何处!”

    “不知道啊大王,我们撤得早,不如你去问问司王府?”

    就听咔嚓一声,一个果盘飞出去砍在那人头上,那人不知疼痛为何物一般,直勾勾盯着骨族大王,“是啊大王,司王府该杀、该杀!”

    “哎呦!”骨族大王一拍脑门,又一个果盘飞了出去……

    又一人直挺挺走上前来,痛骂那人:“你这个脑袋还不如夜壶吧!大王这次是为司王府办事,你们屁事没成就往回跑,大王还有脸去问……”

    咔嚓!没等说完。

    ……

    对鹫山的草屋里。

    夜子清把夜陀拉之眸托在掌心,“它怎么会是帮手?”

    古扬道:“我在古书上看过,世上有一种神奇的石头叫做幻石,夜陀拉之眸如此神圣之物,应是暗藏巧术、绝非寻常。”

    “什么是幻石?”

    古扬抓住夜子清的手腕,缓缓靠向油灯。不像昨夜的枯枝,他的这条手臂终于有了些温度,那对比煞是强烈,仿佛一条是冰、一条是火。

    “你不要大喘气。”

    “我哪里有。”

    “油灯不会骗人。”

    夜子清抿了抿嘴,微微侧向一边,眼角睨去,这夜陀拉之眸明明是红色,但一遇到强光就会变成蓝色,端的是有些神奇。

    古扬抓着她的手,上下左右晃了半晌,“你在酝酿幻术吗?”

    “你不要晃,要不我自己来。”

    “如此圣物,你碰不得。”夜子清嗔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你又不了解夜族,这么照来照去能有什么用。”

    “幻石对光的要求极高,要是有西尧家族的人在就好了。”

    “首先你要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幻石,然后还要知道幻石的开掘之法,哪有这般儿戏的?再者说,如果夜陀拉之眸藏着什么秘密,我父亲或者大祭司早该告诉我了。”

    夜子清说了半天,古扬却不答话,忽然间,她的手腕猛然一紧。

    “你看。”

    “你倒是很专心。”

    “别看我,看墙。”

    夜子清抬目一望,立时呆在原地。

    烛光穿过夜陀拉之眸,竟然在墙上映现出浩大的轮廓!

    粗看去,那是一张网,布满了蓝色的光线。但多看几眼后,竟然发现这网是流动的,它似乎有规律,但短暂的时间里难以捉摸。

    “这是什么?”

    “你说呢?”

    “大、大王旗?!”

    古扬点了点头,“大王旗本就是由夜族编织,那悍然的驭兽功效不可能无故而来,藏在夜陀拉之眸的就是大王旗的骨脉。”

    夜子清双眸亮起,“你想重构大王旗?可你已经把真正的大王旗给了司岩昊!”话到这里,夜子清嗔怒起来。

    古扬道:“司岩昊麾下众多驭兽师,大王旗只会改变听从而不会增加战力,所以司岩昊没必要动用大王旗。更重要的是,他要营造从北炎夺旗的假象,这样对大猷子民来说才是彻底的雪耻。在他的计划中,大王旗的出现与登临大宝乃是同一个时机。”

    “那要如何行动?”夜子清急道。

    古扬凝着变幻的轮廓,“只有两天,司岩昊就要回到王都,我们要用这两天的时间,通过夜陀拉之眸的轮廓,制出新的六十四面大王旗。”

    “短短两天,这太难了。”

    “夜影仍有余勇,他们是最了解大王旗的存在,而统筹此事的,你需要去请一个人帮忙。”

    “大祭司。”

    “没错。”

    夜子清微微点头,“大祭司一直最为神秘,我们都知她深谙诸多秘事,只因眼前局面她才畏然于前,如果能有颠覆,我有办法说动她,可是接下来呢?”

    “你是大猷夜姑,现在又拥有夜陀拉之眸与夜陀拉之刃,他人看你先天便与旁人不同,若能在恰当的时机证明你是天选之人,此举便成。”

    “嗯……我还是没懂。”

    “号令。”古扬沉声道,“大王旗只是手段,真正改变民心的是你的身份,你可做好准备?”

    夜子清咬住香唇,片刻之后,她缓缓拽起黑衣,露出了膝盖。

    那已不是膝盖,因为已没有了骨,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拳头大小的滑石。

    “小时候我跪绝狱,求他们不要杀夜陀和月拉,长大后我跪大祭司,求她赐我夜陀拉之眸。”

    “我不需要任何准备。”

    ……

第163章 骨族大王

    翌日清晨。

    咕咵咵!咕咵咵!

    骨族大军向对鹫山驶来,口中喊着整齐的口号,恨不得让天地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骨族大王一改往日装扮,今天穿上了一身轻甲,头发也比平常利索了许多,好似抹了一大缸的油,强行把自己的头发立成一根锥子。

    大象左右挂着八把骨锤,那锤柄不知是何巨兽的腿骨,竟有碗口之粗,锤头乃是八颗一模一样的雄狮颅骨。骨族大王的身后,跟着三百多骨族,直逼对鹫山。

    离得越近动作越快,到最后连那大象都奔了起来。

    山腰处,侠客三人严阵以待。

    “龙先生,望月楼不可轻动,我们只要捱过这一天便可。”时长风道。

    龙覆雨点了点头,“楼主便是这般交待,只是此前……”

    时长风看向步彩楼,“侠客,你可有把握取那族长?”

    侠客咧了咧嘴,“老时你也是有眼力的人,那庞然大物不好对付,你看那家伙骑象的样子,并非他随象动,而是身怀骇力又兼具身法的人。”

    行到山麓,距离草屋还有四五百丈的时候,骨族大军忽然停了下来。只见那骨族大王锵锵震着骨锤,“喊个管事的鳖贼过来,不然你爷爷就把这鸟山轰平!”

    一听还有叫阵时机,侠客按了按剑立时便要冲出。

    “侠客,小心。”时长风叮嘱道,这骨族大王给人一种很强的慑力,这种感觉比对阵任何一个高手都要炽烈,侠客的判断也印证了这一点,这家伙绝对不是一个花架子。

    “龙先生,你怎么看?”

    龙覆雨双目炯炯,“族长叫阵,族人在后两百丈,我有点担心侠客了。”

    侠客刚一落地,骨族大王陡然目定,随即哈哈大笑叫嚣起来,“瘦鳖贼,你还没资格和爷爷一战!”

    侠客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三十多年第一次被别人瞧不起,“敢说老子没资格?你他妈才是鳖贼!”

    侠客的剑岂是寻常之速,话音未落,剑已迫喉!

    但骨族大王同样不慢,当他抡起八把骨锤的时候,这周身的气劲勃然而变。并不是表面看去的庞然迟钝,这骨族大王招式灵动,风起扫叶之间,乾坤自成一格。

    那八锤像八个金钟绕在侠客周身,长剑所趋换来的只有叮叮当当之响,与其说他是庞然大物,不如说是绝世怪物,八把骨锤之转速比御八剑还要狂烈,那简直就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

    此囹圄并非千人围合之笼,它是一个独立意志的化身,所出一统、所杀由心,威能极是盛烈。

    侠客试了百式,依然冲不出这囹圄,这家伙已然算准了所有的可能。若是再此遇到必然避此围合,但用江湖人的话说,所谓杀招便是不会让你再遇第二次。

    “瘦鳖贼,叫你家管事的人来!”

    刹那之间,八锤陡分,四锤暂围侠客、四锤如雷灌顶!

    时长风见势不妙,烟枪一甩纷步踏来,他的暗器绝等敏锐,不由分说袭向那骨族大王。

    “花里胡哨,不堪一击!”

    时长风的暗器向来“朴素”,没有绝对的刃,乱七八糟皆可为器。骨族大王一心侠客的时候,时长风这突来一攻竟真的得了手,只听一阵嗤嗤骇响,十几件暗器刺进了骨族大王的轻甲。

    骨族大王忽然微目,“你们真的惹死爷爷了!”

    刹那之间,四空急转,八锤忽然撤开,侠客与时长风齐步而上。可就在同一时间,骨族大王跳离大象,厚重双臂狂御八锤,八锤在转,每一锤又都在转,这般促烈、这般悍野,当真举世未见。

    除非有一张天地巨网先将此人箍住,否则这般绽爆之威,实是无以抵挡。

    侠客与时长风是何等的实力,珠联璧合号称没有对付不了的人,但在今日的骨族大王面前,二人却被死死压制。

    打了少半个时辰,二人已有些狼狈,那八锤看似钝厚,实是锋烈有加,每一锤都挟着诡异的吸附之力,让人难以专心施展。

    咕咵咵!咕咵咵!

    远处的骨族大军齐声叫嚣起来,有的两两相对,一边大笑一边比划,仿佛眼前乃是常态,大王出征,他们只要看戏便好。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整齐地敲起骨刀来,每敲三下一声吼,刚要夸他们威势不俗时,吼完三声又极度混乱的大笑起来。

    侠客只有招架无有还手,时长风更是被轰得衣衫破绽,连连滚地,若是再笨重个半分恐就要被这怪物砸成肉泥。

    “老时,你且回去让老七先……”

    “什么老七老八!都给爷爷留下!”

    就在这时,光刃激来,一叶轻斧直劈骨族大王的脑门!

    “敢偷袭爷爷!全都去死吧!”骨族大王双掌猛然一合夹住轻斧,此间力度着实不俗,竟迫得骨族大王连退两步。

    就在这个一时难控骨锤的间隙,侠客凌空转身,斩断了那御锤之索!

    时长风贴地疾驰,直袭下盘,悉数钉在骨族大王的腿上。

    骨族大王定住轻斧,双手猛然一提腰间骨索,却发现已然与骨锤割裂,也在这时,双腿浑麻,只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合三人之力,终于将其制住。

    “啊呀!大王被逮啦!大王被逮啦!”

    “是啊!大王被逮啦!大王被逮啦!”

    “怎么办?上不上?”

    “问大王啊!”

    骨族大王哪里有工夫理会那些蠢蛋,“鳖贼!你好生歹毒!给爷爷扎了什么!还有你这猪头脸,有种明着来,偷袭爷爷算什么本事!”

    这家伙突然聒噪个不停,完全不觉得自己输了似的。

    龙覆雨道:“大王稍安勿躁,我们不会伤害大王,我家楼主希望大王留在此地一日,莫再去帮司王府办事。”

    说起司王府,骨族大王立时怒气爆棚,“把那个夜族妮子给爷爷交出来!没她你让爷爷怎么拿钱!”话到这里,骨族大王忽然盯着侠客,看他抱剑在那,立时挠头皱眉,把那“油锥子”都给挠平了,“你这穿得花里胡哨的家伙,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三人俱是一愕,心说这套路也太粗糙了吧。

    侠客忽也皱了皱眉,可随后又想怎么会认识这么肥壮的家伙,这种人打眼一瞧就忘不了,可就是哪里不对。不大一会儿,时长风也皱起眉来。

    就在此时,骨族大王蓦然抬起头来,一袭黑衣映入眼帘。

    只看其人,长发不拘、胡须重密,神似而形不对。

    但看到他掌中猎猎黑枪,那举世独有的轮廓,骨族大王立刻狂呼出来——

    “古老七!你他娘的也没死啊!”

    “老伙计,你这些年吃了什么啊。”

    侠客与时长风惊目而望,“你是骨、骨头?”

    ……

第164章 阿耶骨

    当年海上逃杀,骨头四人殿后。

    他本名叫阿耶骨。

    古扬早时便知他不是栖霞岛的人,而是从大海的东方来到栖霞岛。

    侠客是个浪子,与古扬相见都是在望月湖,时长风是百月王的人,所以他们二人对阿耶骨很不熟悉,只是在逃杀时见过面,那时他还是个打扮怪异的小胖子。

    相比之下,常居逸天府的木龙士、萧笙竹对阿耶骨就完全不陌生了。

    对鹫山上,畅叙良久。

    阿耶骨之变化天翻地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家伙,竟然变得骑着大象很协调。

    “骨头,你怎做了这骨族大王?”

    “我本来就是骨族大王,只是在栖霞岛的时候不知道而已。乍一回来还好,司王府虽然跋扈但也不至于明着来,可自从建了国,日子就难过得很了。从去年开始,司王府便不断对我们骨族施压,调转刀口吞杀夜族。”

    阿耶骨很是无奈地望着山下,“古时我们骨族和夜族还有些牵扯,司王府找到簿册以此要挟,如若不助司王府,骨族也在劫难逃。我那些族人蠢得很,你看我都被抓到山上来了,他们还在等我下令。”

    话到这里,阿耶骨叹了一声,沉定下来的他,隐约还能让人看到一些当年的神情。

    “我在西渚的那些年,老族长去世,这些族人只用了十几年就吃光了老本,守着一座空山穷得没饭可吃,他们空有一身力气不知如何去用。骨族名声素来不好,安身立命要紧,我便延续起拿钱消灾的营生。”

    古扬点了点头,逃杀之后能活下来的已是万幸,阿耶骨能有今日更是福星高照。不过古扬感受最深的是,此时的阿耶骨已不是一个人,他的那些族人需要他。当年的阿耶骨能吃能打、极是天真,他是逸天府的活宝,每次喝醉都会跳“雷舞”,引得满堂欢快。

    果不其然,阿耶骨再度开口了,语气透着几分决然。

    “老七,你我相识二十二载,栖霞岛时你待我优渥,派人教我读书识字,未曾低看我一分。海上逃杀时殿后也为报你之恩,纵死无悔,那重重往事无以细究,你我可否两不相欠?”

    古扬道:“纵使再多优待,又哪里及得上以命护我周全,欠与不欠暂且不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和你的人杀了我五百族人,此事绝非可以排解,但我骨族杀夜影在先,此时便也就此作罢。老七,今后你我便不要有太多牵系,你回大雍也罢、去栖霞岛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有我的事,骨族如何活下去,这是我最应该关心的事。”

    “骨头,你这是要和我划清关系吗?”

    阿耶骨道:“老七,你之心念无人能及,定然能够理解我,换成是你,你能放弃你的族人?”

    风倏然有些烈,扬起古扬的发,阿耶骨很怕古扬沉默,因为这家伙一旦不说话,不是盘算什么诡计就是要干一票大的。

    阿耶骨还不知道的是,十几年后这家伙的嘴和当年已根本不是一个层级。

    “骨头,你想怎样保全你的族人?是待在骨山不出来等待司王府的包围?还是冲出去与司王府一较高下?”

    “你什么意思?”

    “骨族不足万人,战力不足两千,这对庞大的司王府来说算得了什么?”

    “老七,我骨族若不从司王府,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选择晚死,对吗?”

    阿耶骨微了微目,古扬之语确有道理,但骨族妄动立时便要消亡,若不对抗司王府,他相信还有转圜的余地。

    “骨头,你觉得司王府最怕的是什么?”

    “夜族。”

    “那你有没有想过,司王府为何拿出当年簿册证明骨族和夜族的牵连?”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要利用我骨族!”

    古扬微微摇头,“它不止想利用骨族,而是早已把骨夜两族划为一类,你再想想,这么多年为司王府做的事,一旦司氏做了大猷王,他会给骨族逃命的时间吗?于王权而言,没有比夷平更让人放心的事,强大的夜族都亡了,他们又怎会留一个骨族的隐患?”

    阿耶骨正欲开口,古扬又道:“司岩昊明日便归,带着虚假的大王旗蛊惑大猷子民,不需半月,司夸鲁便要登临大宝,也同时意味着夜族陷入永夜。至于骨族还能存留多久,我想只能看造化了。”

    “你这般与我说,想来是有阻止司王府的计划了?”

    古扬微微点头,“骨头,你先好好想想要不要帮我,我保证不伤你一个族人。”

    言毕,古扬缓缓走开。

    “老七,若是走你的路,结局是什么?”阿耶骨问了出来。

    “这大猷,夜族说了算。”

    “那骨族呢?”

    “骨夜本是同族。”

    古扬离去后,阿耶骨一个人凝在了原地,此间心绪之复杂前所未有。他知道骨族生存的缝隙已经越来越窄,但他从前内心已有毅定,他当然不会与司王府对抗,只求骨族在骨山立命。

    可古扬的那一句句话,越想越是尖锐,早死还是晚死,这结局如此清晰而惨烈。渐渐地,事情似又没那么复杂,无非是一个赌,赌古扬还是赌司王府。他记得栖霞岛时,古扬是最好赌之人。

    入夜了,阿耶骨来到草屋。

    “老七,我的族人笨得很,未必能帮得上什么。”

    “骨族在大猷子民来看,乃是一帮不正常的人,而这件事情,越是不正常的人越好。”

    “还有这样的事?”阿耶骨一惊,“你究竟要干什么?”

    古扬道:“今夜,你发动骨族的人让他们在大猷各大城池胡言乱语,只要和夜族有关便可。”

    阿耶骨那硕大的眼睛立时滚圆,“那到底是要说什么?我那些族人要是胡说起来,那可是相当可怕啊!”

    没想到古扬不但不制止,反而煽风点火,“越夸张越好,骨族在大猷是古老的存在,骨族反常堪比某种天象,诸如夜陀现世、夜姑归来这样的话都可以。”

    阿耶骨皱了皱眉,忽而有些明白古扬的用意了,这是一种心理伏笔,为后续的事制造些阴影罢了。与此同时,他也好奇起来,究竟是多么大的动静才能让这些伏笔有所效用。

    “骨头,还记得我们去平西环四岛的时候吗?”

    “自然记得。”

    “攻鳌岛时,你可还能想起我们是怎么赢的?”

    阿耶骨忖了一瞬,忽然双目一亮。

    ……

第165章 大猷变天

    司御城外十里。

    数以万计的大猷民众,连绵了十几个山口,等待着那支胜利之师。许多民众自制着旗子,夹道相迎。

    车舆内的司岩昊,镇定如他也不免忐忑,这个日子终归太不寻常,司氏在大猷彻底改命的一天。

    此征之得超乎所料,炽火关不复存在,大猷在夺了北炎王庭后,一路向东驱离红衣铁骑,直至将其驱到烟云山脉以东、栾国之北。

    值得一提的是,烟云山脉只是纵贯大雍,南抵海岸,北并未延伸到北炎地界,北炎本是横跨大雍北疆的存在。

    大猷在烟云山脉以北设“天狼关”,一如当年的炽火关,只是由北炎西境变成了竖列烟云。如此一来,翎国西北两面皆是大猷的地界。

    司岩昊想起墨苏谷的那个夜晚,当下情势与古扬的构划一般无二,夺了土地、占了民义。但莫名地,司岩昊有些不安,近来大猷的动静,那夜族好似百足之虫,一次次斩之不尽。

    掀开车帘,悠悠远望,已能看到举旗而来的民众。

    入城前最大一块谷地,军伍停了下来,到处都是民众,将这里团团围住。谷地的正中已提前搭好了石台,上面整齐的貂皮。大猷以虎狼为幸,从不斩杀,但虎狼之外便没有那么好运了,只一座豢兽园,每年就要消耗上万头牛。

    当着万民的面,功成归来之师宣告天下。十位千兽师立在谷顶,时刻警戒着。

    “司王征讨北炎,此役战果丰硕,虎狼之师占领北炎王庭,霸灭红衣铁骑,从此我大猷两界三疆!”

    “当年北炎盗我大王旗,红衣铁骑踏我十万丛林,幼兽被缚、血行千里,北炎焚兽骨以贺,此为我大猷永生之耻!今日司王携旗而归昭示天下,焚红衣、杀贼寇!”

    万民齐声叫好,一千多北炎俘虏被拉到台前,斩杀而后焚,衬着熊熊火光,四十六面大王旗缓缓在石台后面升起。

    可当看到大王旗的时候,民众内部一阵喧哗,忽然想起昨夜那些胡言乱语的骨族人,他们说真正的大王旗只有一面,而司岩昊会搞出四十六面来蛊惑万民,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大王旗,怎的还真是如此?

    突然间,人群让开了一大块空地,一个原本正常打扮的人忽然大肆动荡起来。但见这人,一身黑衣、头饰四角,黑衣层层叠叠,宽大的袖子像被冻住了一般,垂下一道道黑色的“冰凌”,她的双颊画着两只夜陀拉之眸,刹那间威势悍然。

    “夜陀拉之眸!夜族大祭司!”民众瞠目结舌,大祭司是何等神秘的存在,怎会出现在这里?

    夜族大祭司的声音像索命的阴风,听上去格外刺耳,更是蕴着强烈的散播,连谷顶都听得清清楚楚。

    “司岩昊,你根本没有胜利,更没有打赢北炎!你是在蛊惑万民!你烧的不是红衣铁骑,是我夜族的人!”

    人群立时嚣烈,惊哗声不绝于耳。

    “来人!拿下!”

    大祭司声音越来越高,“大王旗只有一面,乃在我夜族手中,你何来夺旗大胜!为了司王府的权力不择手段,你还要欺骗到何时!”

    大祭司话音刚落,忽听那熊熊火焰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刹那之间,无数指肚大小的骨头飞了出来。

    “看啊!这是夜骨!是夜骨啊!”

    传闻夜族人,足有六趾,其有一块蓝骨便是“夜骨”,此骨燃之不化,夜族人会传给下一代。

    民众们面见此景,一股难捱之惊悚扑面而来。

    “司氏惑民,夜陀月拉将现,拥王旗者,惟有夜姑。”昨夜骨族人的聒噪之语突然又萦现出来。

    司岩昊眯目,心知此间有人设计,数十的射影卫骤然上前,直取夜族大祭司!

    “我夜永生,我族万民,大猷是夜,永不为司!”

    这十六字锐如霹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周围山顶的虎狼大肆咆哮起来。

    多年以来的大猷,无论夜族与司王府怎样明争暗斗,任谁都知道大猷的柱石永远是兽,谁得虎狼所效谁便是权柄在握。又因大猷完善的兽师制度,此事便演变为谁能获得更多兽师的支持,便可横行大猷。

    司氏本就是最大的兽师家族,当年三人位列大隆佐,也是因为强大的驭兽之法,再加上多年耕耘,兽师集团无有悖者。

    况且,司岩昊也根本不怕兽师生乱,他有真正的大王旗。

    大王旗本质上是驭兽之物,之所以为圣,是因为它凌驾于兽师的驾驭之法,可以号令虎狼“望旗而动”,所以才有当年的引兽吞棠。

    此时石台之后的大王旗自然不是真旗,如若那是真旗,护卫的虎狼之师根本无以为控。但民众不管这些,也不知道此间背后种种,能让他们产生判断的只有眼前所看到的东西。

    于是乎,当民众看到接下来的一幕时,再想到前前后后、桩桩件件,司王府的形象瞬间坍塌。

    十几处山口,皆是列队的大猷子民,有人在山顶、有人在山腰,远远地,人们看到一支黑衣队伍奔袭而来。

    “夜姑!是夜姑!”

    夜姑身后皆是夜影,众人齐声而喝:“王旗现、诛司贼!”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就在逼临虎狼之师的时候,夜姑忽然双臂一撑,一面漆黑漆黑的大旗陡然擎天!

    杆为五丈木,旗有两丈宽!

    黑旗遮日、天地湃然!

    谷顶的千兽师穷尽其法,兽旗疯狂猎动,终是难以抵御大王旗的沛然威能,片刻之后便脱离了千兽师的驾驭,悉数向谷底奔驰而去!

    表面看去只是一万虎狼的归属,实际上人们都知道大猷要再度变天了。对司岩昊来说,将他司王府编排成“欺民盗义”已经不重要,真正会让他崩解的是虎狼。

    此行归来,他只带了十位千兽师、一万虎狼,他没有时间让北地大军归来驰援,这一万虎狼足以要了他司王府的命。更不堪设想的是,一万虎狼为其所驭,那北地大军岂不是相同道理?

    那自己,究竟是为谁打了天下?

    想到这里,司岩昊忽然气血上涌,止不住喉间的腥烈,血溅三尺、连喷不止。

    “司王!司王!”

    司岩昊重重望着地面,面庞已有些僵硬,他的脑海全是古扬,没有不甘也没有后悔。

    输了便是输了。

    当初他是有选择的人,境况至此,乃不如人。

    哀叹长鸣都算了吧,总会有人是赢家。

    阴谋阳谋也算了吧,看到的、看不到的,重选一次又当如何?

    倒是有一事他有些好奇,那十六年前的云生啊,你是否已经算到今日?

    答案,永远没有答案。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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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阙介绍:
谋士与杀手疯狂生长的乱世,有人御狂局、有人执狂子,笼络杀手、捭阖朝堂。乱世,乱出谋士杀手的盛世。
且看来自西渚千岛,历经逃杀来到大雍的古扬,如何步步执刀、谋猎宫阙!
“如果不能回去,怎对得起当年鲜衣怒马!”谋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