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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时衣     谋阙txt下载     谋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苍天不识大地

    天祚元年前的两个月。

    北炎出兵云亭,四十万红衣铁骑一路南下,洛炎联盟不复存在。

    西土大势,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个“环”。洛潇之战因为大猷的存在而变数颇多,北炎不会等到这一切明朗了再动手,这个陷入泥淖中的洛国便是北炎最理想的出兵时机。

    北炎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用了一个牧青主不会忍耐的理由,这也让牧青主看到了北炎的毫无底线,他当然知道杀了安和栩意味着什么。但牧青主的眼中又岂会没有“环”?只不过他更有几分赌博的味道。

    这个关闭洛国所有赌场的人,在用山川与湖海做着这世上最大的一次赌博。

    北炎永远都有后顾之忧,越过云亭,以极长的纵深倾力洛国,谁来抵御炽火关?若被大猷乘虚而入,便会陷入洛国与大猷的交击之下,西土战事注定了北炎不会安分,也让牧青主情愿一搏。

    虽然古扬一去杳无音信,那次洛水之别也充斥着永生不再见的意味,但他的离去恰恰是与大猷有关,无论他的下一步是什么,牧青主都笃定自己关于眼前的判断。

    当然,牧青主不会只靠禁军护佑王城,北境军也绝然难以阻挡四十万红衣铁骑,他的手中还有一支大军——

    洛国的西境军。

    洛国西境是青霄十一峰,这支军队的存在有何意义?牧青主养军于此二十余年,或许现在就是它的意义。

    可当一纸王命传到西境军的时候,炸开了的却是西陵镇。

    四王典未现世,三生古坞一直渴求的“大义”终究还是没能等来,但他们可以回到碧洛城了,而且是这样的名正言顺,千里勤王。

    可以说,这一刻三生古坞对古扬的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不是邻里欺骗了乡亲,不是城主愧对了百姓,这是整个三生古坞的千年所求,积累了数辈人的耕耘。

    为什么会有一支西境军?用什么说动董中燎?又为何有那三生酒馆?三生古坞的付出难以想象,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理想中的那个时刻。而现在,通道是打开了,西境大军可以直入王城,当事情变得如此纯粹,已与三生古坞的诉求远远相背。

    最狠辣的是,他们无法按兵不动,更令人寒彻的是,他们知道这虽不是三生古坞的计划,但一定是古扬的计划。

    另一重考量不能遏制地浮出水面,西境军虽无大义但有战力,既然是牧青主王书所命,一切自然顺顺当当。眼下洛潇之战正炽,洛国的地方军大量增援太史瑜,王城只有禁军。

    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预估四王典何时现世,更不能排除永远等待的可能。一旦洛潇战事明朗,无论哪一方赢,三生古坞都将没有机会。虽然是被逼迫,但这支箭已然真正搭在了弦上。

    现在最担心的是,西境军二十万,如何抵得过北炎的四十万红衣铁骑。

    可就在三日后,战况出现了巨大的转机。

    北炎似乎也被骗了,明明是在无数次的刺探后,确信了炽火关外的力量,北炎方才全力南下。但不曾想,仿佛地底下生出了虎狼,大猷以比平时更猛烈的力量攻打炽火关!

    这一边,北炎刚夺下云亭,正要再下四城之后直逼碧洛城;另一边,后院的火已经烧出了天际。

    于是乎,所有人、所有势力都看不懂大猷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极力耕耘潇国,更是通过潇国获取了无数的东土财富。怎么此时看去,他们变成了穷尽一切吞杀北炎了?

    西土的这一盘棋,陡然间深奥了起来。要知道每一股势力、每一个国家都是无数意志的叠加,缘何今时看去,他们变得这般齐整,仿佛有着一双无形的天地大手在拖拽着一切。

    在红衣铁骑还没有迫近碧洛城的时候,大猷已经攻破了炽火关,“南赤珠、北炽火”,这道天下最难攻破的关隘,在大雍定襄的最后时刻被打穿了。此间意味太多太多,这是驭兽族历史上第一次踏临北炎的地界,这也是纵向的北炎、洛国、潇国、南屿,第一次有了外来势力。

    只用了半天的时间,虎狼之师直驱北炎王庭,将半壁北炎掠得天翻地覆。也在这时,洛国西境军驰援而至,北炎只能撤退收拾遍地烽烟。

    如此一来,西境军成为了北方战局一枝独秀的力量。但是真正给了他们动荡天下信心的,是接下来一个狂风落叶般的洛国。

    一支“军队”冲出了禁军府,只有千余人但战力可怕,最震撼的是,他们举着一面“翎”字大旗。

    白马斋!

    “天下败颓、四海皆仇,翎王之志、光耀千秋!”

    这是一支义师,但他们的义,应了天下人对明主的向往,兑现着翎王殿下当年的传奇,也浓合着对乱世的收割。

    这一日,凤箫园被烧为灰烬,作为牧青主控制天下的手段,羿门突然从红脸变成了黑脸。不像五堂一殿,牧青主根本就没有真正控制过羿门,他想循序渐进,却不知时间只是在与他寒暄。

    羿门掀起了洛国大地可怕的风暴,所有的被控制一夕之间完全失控,洛国朝臣的家眷都已不在牧青主的手中,会同白马斋,无数的人一路向南。

    千疮百孔的洛国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那朝堂之中也已揭竿四起,韩铸所统纳的朝堂势力把碧洛城变成了一座“死城”,散布之言颠覆人心,甚至开始暗地里的清洗。

    西境军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这一天的碧洛城,是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数百里之外的洛国大地,翎王大旗不断生长,仿佛有它在便可以平定乱世般蛊惑人心。泱泱之流,奔赴向南,似是要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大军围合的正中,是青衣烈烈的牧遥。他知道一切不会是自己想象的那般乐观,但他毕竟坐在了这里,也有可能坐在更昌隆的位置。人人如此对待翎王,那么翎王之子,便是天选之人!

    也是在今日,古扬走进了太史瑜的军帐。

    踏进军帐的那一刻,古扬停了停脚步。

    变了变了。

    从今往后,一切都变了。

    这茫茫西土,这列国乱局,在他走出这里之后——

    苍天不识大地,大地不懂江河!

    ……

第137章 “殊途同归”

    深夜的军帐内,灯像索命的鬼。

    无论暗红还是暗黄,都是暗在主导着一切,这个字总是让人心情变差,不管是天地的晦暗还是人心的阴暗。

    太史瑜干脆拂灭了灯,既然是暗,何必惧怕黑暗。

    “古主司还是高明,本府以为你会制造个谋杀现场,好让本府对洛国失望透顶。”

    “古某今后想与将军勠力共事,断不会在开始便埋下欺骗的罅隙。”

    “古主司要的不是与本府共事,而是要这六十万大军勠力吧?”

    “现今形势,将军看得应比在下更透彻,班师回朝便是放弃了半壁西土,而且迎接将军的将是一场洛国内战。牧野见大猷无力相助,精力都放在了北炎,他已开始求援南屿,一旦让潇国喘过气来,这即将到手的山河付之东流,将军以为呢?”

    黑暗中,太史瑜的气息微微重了起来,“古主司口口声声大益大利、江山浩土、泱泱万民,却只字不提自己所谋。”

    “到了这一步,古某早已与将军不谋而合。”

    哈哈哈哈,太史瑜大笑出来,“假设如你所言,本府攻下凌潇城,那这半壁西土是谁的社稷?”

    “如果将军愿意,它可以是你的。”

    陡然间,气息促烈,黑暗中的太史瑜转过身来,他望向了帐门,又微微仰目看了看深夜的苍穹,那里没有星星,但却很蓝。

    “古扬,如此大逆之言,你是哪里来的勇气。”

    “将军时常北望,难道没有看到一个举世大义正朝我们走来,吞潇以扶牧遥,这江山还姓牧。洛王潇王皆是列王,翎王是大雍升平的最后想象,亦是结束战患的精神象征。将军此举,乃立大义之巅!于朝于民,乃至东土列国都无任何口诛笔伐之辞,也只有这样,将军才能堵住千万潇国子民之口。”

    古扬上前三步,又道:“洛国大势已去,董中燎兵围碧洛城,此事落到后人来说,将军是一统西土的先驱,董中燎则是乘虚而入的小人,于今于史,将军无有所顾。况且,洛王之寒凉将军的领会不比在下少,单是古某便为将军挡过四波暗杀,连思齐才是洛王最后的答案。无论胜败,将军离开赤珠城的那天,便注定了难再回到洛国。”

    “你还准备了什么?”太史瑜声音冰冷。

    “将军的家眷,洛国重臣的家眷,洛王控制的都在入潇的路上,现在只待将军攻破凌潇城。”

    “你要把洛国搬到潇国?”太史瑜瞠目。

    “古某出此意,但做决定的是每一个人,看来将军还是低估了洛国的水火。对了,许久之前便与将军讨论过的水师战法,我想很快就有真正可以施展的舞台了。”

    太史瑜目定古扬,虽然看得不甚明晰,但让人深觉那是天地间最可怕的一张脸。当年在洛国研究的水师,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在洛国实现,他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念想,换句话说是具备了相处下去的理由,他吊足了胃口,又在这“殊途同归”的时候发出致命的呼唤。

    太史瑜忽又释然,深谋如洛王都被他一步步带到今日,自己又值得多少心思?一面蒙蔽、一面蚕食,处处将自己置身事外而能拉垮一个王国,太史瑜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眼前人远远甩了天下谋士一个身位。

    沉默,军帐陷入长久的沉默。

    足有半个多时辰,帐中忽然闪起微光,太史瑜把灯逐一点亮,他的动作很慢,一次次若即若离。

    灯都亮起之后,军帐里两面大旗格外显现,一面写着“洛”,一面写着“瑜”,太史瑜走到瑜字大旗后,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一小壶酒,壶上只扣着一个杯子。

    军中禁酒,是太史瑜最严的军律。

    但现在他的神情毫无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打破这世上最大的规矩了,又何必牵绊于一杯酒?

    他坐在那里,独自饮了一杯,看也不看古扬。他并非在权衡,即便古扬再能蛊惑人心也编不出这西土形势,如何走最有利,太史瑜已不用多想。

    借着这杯酒,他是在想古扬所谓的“共事”。不得不说,今后的事情变得相当微妙,翎王之子荣登大宝,当年大杀四方的白马斋再次登上历史舞台,还有晏平书这位“翎王门生”,仿佛冥冥之中的天意,一股已经败颓的势力竟突然有了一个天大的契机,让他们一起活跃起来。

    太史瑜睨了一眼古扬,他更是知道这个一直身在洛国的人,对潇国又岂能没有耕耘?

    “共事”,是水师南下、陆师北进的开疆拓土?还是左右掣肘、互相猜忌的凄凉结局?太史瑜饮尽了一壶酒也没有答案,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追求答案,他只是让自己平复、再平复。

    缓缓站起,太史瑜的手中从杯盏换成了油灯,面对着两面大旗,他走到了“洛”字之前,微微停滞了一瞬,油灯燃起了大旗的一角。火光很快蔓延,把那洛字烧成了灰烬。

    然而他并没有放下油灯,而是走到了另一侧,把那“瑜”字大旗也焚烧殆尽。

    是啊,从此之后,这个瑜字轻了些,也盖不住他太史瑜的格局了。

    这样的情势没有让古扬意外,太史瑜王仕子弟出身,他这样的人最在意所得也最在意名声,有了大义相助,便能掩藏无数。而且,这样一来,他对军中有了交待,如何把这六十万大军留在潇国,这个难题终于得解。

    虽然尚不成熟,但他的内心也已有了“下一步”,那可能将再度与古扬“殊途同归”,但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太史瑜不仅拥有超然的地位,也必将是历史上的浓墨重彩。

    在这乱世,占着大义的人总是光辉的,即便他发出无尽杀戮,将一片片土地充斥水火,那也是精神的驱使、伟岸的召唤。那血泪为大义而涌,那苦喊为大义而嘶,一切都变成了光辉之路的注脚,人们甚至应该得意他们的付出。

    况且,总要有人来平定这乱世,谁来主导都离不开死亡,更不能预知的是,他来主导死十万,他来主导死百万,天地哪有这么仁慈。

    ……

第138章 半只鸾鸟

    洛英殿,天地入冬了。

    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王位上。他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头不佩冠,只有一根青玉簪,发丝没有一毫纷乱。他依旧握着那枚拳头大的紫色水晶,像平时一样缓缓转着。

    还是那身紫衣,纹着半只鸾鸟,只见头不见尾。甚至连他的神情也如曾经古井不波,透出一种厚重,不纯净也不复杂,他很坦定,一直如此坦定。

    只是他的脑海,像猛摇的万花筒,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无数的声音都在告诉他,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愤怒。

    贼人窃国,无力诛之,千年基业沦落至此,若得回头必要将其粉碎成齑,以泻这咽血之怒!

    惭愧。

    身体发肤尚不能弃,更何况这祖宗留下来的千年基业,无颜见先祖、无颜入宗祠,此劫万死不能赎。

    后悔。

    悔不该杀那贼子万次,该是何等的糊涂才让野子变成栋梁,更让他挺起四季,为自己摹画春秋鸿图。

    困惑。

    那董中燎究竟是谁?那四王典中究竟藏着多少不为自己所知的东西?许多事在先王时代、先王之前的时代便开始蓄谋了吧。

    但这些都不是此时真正的牧青主,这些情绪一一浮现,但都在转瞬间消匿无形,因为他知道这些都已没有了意义。

    这位王上,最在意能拿在手中的东西,即便在他要失去全部的时候,他仍然在意自己还能得到什么。

    他活着的时候是霸道的占有,死后也不能容忍这天地与他无关。

    王宫之外,震天的喊杀声,终于遮去了胡乱的心思,让人开始直面身边。

    不明为何,洛英殿的牌匾总是挂不好,牧青主记得他第一次见鲁奇吉的时候,这大匾就被劈落过,还被那崇烟柱石不偏不倚踏了一脚。

    今夜明明只是些喊杀声,竟也把牌匾给震落了,奇也怪哉。那走进之人,像极了那时的鲁奇吉,也是一脚踩在了“洛”字上。

    除了牧青主,所有人见到他恐都要惊出声来。

    沉静内敛、清瘦如竹,他目光微微下探,看着不远处的地毯,不知为何而沉溺。

    他竟然是安和栩!

    “崇烟第七,‘隐谲’孑羽就是安和先生吧。”

    “先谢洛王不杀之恩。”

    “王之将去,谢意难达。我不杀先生,乃因西土大势难测,不知今时看来,先生做何感想?”

    “安和已经想象不到比这更糟的局面了,不过这只是对大炎和洛国来说。不瞒洛王,那乱荡风言本非大猷所察,一切都是那深渺之人的提点,可恨我大猷只看到前方之光,未觉身后之暗。”

    牧青主挥了挥手,“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此时与先生相见,本王有两件事相托。”

    “洛王请赐。”

    “牧勋眼疾又犯,不知有几分复明的可能,本王希望先生能将他带到北炎,但求宽宏以待,即便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也请保他一生无虞。”

    安和栩垂目躬拜,“洛王放心,安和与勋公子熟识在先,定不负王意。”

    牧青主却摇了摇头,“本王不敢用交情去赌勋儿后面的经历,安和先生贵为崇烟柱石,心中应有自己的丈量吧?”

    这样的话,安和栩却是有些听不懂了,“安和自有丈量,还望洛王明言。”

    “这第二件事便是第一件的筹码,安和先生知悉之后,还请记得那第一件事的托付。”

    旋即,牧青主悠悠东望,“千年里,天剑阁为东西惟一的关口,但雍古三关的出现让本王产生怀疑,这座烟云山脉是否还有其他的通道。我翻阅了古时掌刑司的口供卷宗,在一些从东土逃亡而来的人的资料中,发现了一个重合的说法,叫做‘平宇七斜谷’。”

    安和栩陡然皱起眉来,如若烟云山脉有七道东西可通的关口,那么大雍的东土西土焉能像现今这般隔绝?他更是在瞬间便领会了牧青主的意思,这西土已经乱到如此地步,更是一切都在某个人的轨道中,事情之所以如此“称心如意”,与这种隔绝关系巨大。

    现今,大炎被驭兽族一路驱赶东进,正是需要撕开一道新的口子,让东土强悍的楔国、栾国介入西土。退一步讲,一旦大炎得知这“平宇七斜谷”的所在,他们甚至可以选择先行为东土助力,大雍东西大战之时,何尝不是大炎的机会?

    牧青主缓步踏前,来到安和栩面前的时候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安和,你我都是失败者,我大洛分崩离析,你大炎被长途追袭,但这不是结局,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总结。那古扬不是没有弱点,他不了解东土,当那里的人腾出手来,他便没有闲暇再去顾及大炎和大猷,你可明白?”

    “王思深绻,安和受教。”

    牧青主看向殿外。

    是王的鼻子不灵了吗?缘何这宫墙之内都是铁锈的味道?一粒一粒附在鼻腔里,王快要不能呼吸。

    是王的眼睛被遮蔽了吗?刚到子夜,天就这么黑了?王宫的灯罩才换过不久,怎么掰着眼皮也看不见那灯芯呢?

    王的耳朵似也有些不受使了,风水师总说,王宫所在之地风不转角、水不弯流,上风吐纳、上水蓄盈。可那嗡嗡嗡嗡无时不在吹的阴风,它是要攀上高墙撞到了什么,还是要冲出囹圄被什么困住了,听上去好穷困。

    柔软的人才会触景生情,这不是人们熟悉的王。

    忽然之间,许多火箭向王宫射来,到处都在逃窜。

    牧青主脱下鸾鸟紫袍,随即端详起那半只鸾鸟,忽然发觉从穿上它以后这是第一次细细品观。

    鸾鸟!鸾鸟?

    哈哈哈!笑声回荡在整个王宫,挡去了澎湃的矢簇箭羽。

    牧青主像一个刚刚学会叠衣的人,小心翼翼把鸾鸟紫袍叠好,随后把一直温存的紫色水晶放在上面递到了安和栩的面前。

    安和栩锵然跪落,双手举天。鸾袍和水晶之上,一本厚册抵在了安和栩头顶。

    是夜,大火席卷了王宫,把能烧掉的都焚为灰烬。

    碧洛城的百姓不敢出门,但很多人后来都说,那夜他们从窗户看到了夜空中的火焰。

    那火焰是一只完美的鸾鸟,它在空中辗转飞腾,掉了很多羽毛,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更诡异的是,它飞出了很远,明明就要离开这片地界,又不明为何被拽了回来。

    人们惊异之时,忽见无数的火箭射向夜空,把那鸾鸟刺得四分五裂,可最终的最终,它还是拼组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还是遁去了。

    遁去的刹那它回了回头,可就在这个瞬间,它又变成了半只鸾鸟,一切端的诡异。

    ……

第139章 大义之重

    一个月后。

    凌潇城外有一条河叫凌渡河,它流向东南,也是发源于凌潇天池。

    凌渡河的一侧有一道矮崖,矮崖之上立着一位老者,老者深黄长衫、长须半尺。

    石亭公本名楚歌,这个楚,是楚钦的楚。

    楚钦是谁?

    他是《钦子论》的作者,大雍高皇帝的军师,被后世称作“军神”的人物。

    作为楚钦的后人,石亭公做梦也想不到,他最终败给了《钦子论》,似有一双洞觉一切的眼睛,让他的策论兵法不遮不掩,深之无果、拔之不出。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完整的《钦子论》,因为他无法想象世上怎会有如此确切的针锋相对。那俨然是超越了《兵令篇》,充斥着攻守权甚至天官篇的意味。

    目尽东南,那是一处面临大海的崖壁,叫做“碣石亭”。那时每日可见潮起潮落、红日暮霭,论及观海胜地,天下惟此独卓。

    当年的话,忽然如刀。

    “若无抱负,何有二论以飨世人,若无抱负,公何以如此了然天下,若无抱负,又何以驱之千万独见本王,若无抱负,这碣石亭为何既安其身又昭其名?”

    “今时天下战乱纷繁,却也是最为清明的时刻。牧野今日拜亭,愿石亭公出山,以顾大潇宏愿、以全公之抱负。”

    “北有强谋帷幄,东土深谋尽出,这乱世的篇章既属于战士,也属于谋士。公难道不想与来一局千载未逢的畅快博弈?难道不想看看这天下谋士的百般风采?难道不想执子疆场、落子御敌?”

    “此业为大雍未有之功业,此名为千秋万代可颂之功名,公凭崖半生,深解沉浮之奥义。但海水永世起落,人生不过百年,如海浪澎湃,才是公之无极呀。”

    此时看来,当年是何等理想的景象。那时悉索,可谋大局;那时战乱,可谋功业;那时起落,但知所安。

    可现在呢?

    他并不后悔,若是此时的他还在碣石亭,断不知天下时事之凶、兵法谋略之盛,若无此遭,恐还会以为《石亭公策》《石亭公论》是这天下人人景仰的经典。

    北望凌潇城,那里如潮水一般,洛国的先锋军是他所见最横的军队,也正如自己所料,他们必有冲进凌潇的那一天。

    西望雍平道,那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与安静。石亭公不怕“攻其所倚”,憾的是那并非所倚,他想起来大雍最强盛之时对驭兽族的形容,说它是“枕上之刺”,这根刺不易找出却很锋利,稍不留神还会被刺中要害。

    古人不欺。

    他再也不能回到碣石亭,但这一生也算圆满,试探过、比拼过、争斗过,非吾所愿却全吾所向。

    此崖非彼崖,此崖是彼崖,当年凭崖是潮涌,现今凭崖亦如是。

    “海水永世起落,人生不过百年”,石亭公喃喃自语,随后一头扎进了那滚滚的凌渡河中。

    潇王牧野,没有破坏凌潇城的一砖一瓦,而是携二十万潇国水师开赴南屿,并带走了潇国的全部战舰与军备。关于水师,潇国多年以来深耕于此,尤其在沅国抵在西土中间的年代。

    在最近这个百年意图吞沅的时候,潇国才大力重视陆战,如果潇国的水战力量能够转换为陆地战力,洛国绝无胜算。

    不同于北炎、东原和驭兽族,南屿严重分散,岛与岛之间战争不断,但规模最多也只能抵得上大雍两个地方城池开战。二十万水师、先进的战舰,在南屿诸岛面前如同一只庞然大物。

    “尚水”的潇国以及数代耕耘的潇王室,让牧野绝对不会在陆地上拖死自己,这片土地是基业,但若征服了那茫茫海疆,何尝不是全新历史的发轫。

    而且谁都知道,全须全尾而去的牧野必将归来。

    ……

    大雍天祚元年,元月初一。

    大雍二十一世的天祚年号走上历史舞台。

    同年同月同日,太史瑜拥牧遥为王,以潇国之土,改潇国之号,建立“翎国”。

    与此同时,洛国西境军拥南宫九黎为王,建立“燎国”。

    一夜之间,西土天翻地覆,从前的格局不复存在。但稍知时势的人都不难看出,此时的西土与洛潇时代有着天大的差别。曾经的洛国与潇国是两个拳头,它们把沅国夹在中间直至吞并。

    放眼大雍列国,洛潇便是大雍西土的代名词,但现在呢?

    潇国或许还是曾经的力量,但那北方的“燎国”,如同在夹缝中存活,名不正言不顺,好似是外夷窃了国。

    洛国的内乱也正印了人们的想法,地方军烽烟四起,各处势力不断集结,这个国家不被承认。

    而南方的翎国,却是另一种局面。

    牧遥即位后,翎王成为这个国家的符号,他当年的经历、许多被掩藏的事情被发掘而出、著书立说。

    于刑,大赦天下;于官,厚禄以待;于军,增饷加爵。短短两月之内,翎国便息止了动荡。

    然而,牧遥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王袍加身、列国之主,这是自己也是无数人追求的结局。不想承认,但又无以自欺,牧遥知道他能坐在这个位置,只因为自己是翎王之子。

    他就是古扬太史瑜用来蛊惑天下的棋子,越是彰显翎王的光辉,越让他寒彻入髓。

    更有些讽刺的是,牧遥就是现在的“翎王”。

    ……

第140章 羽衣涧

    羽衣涧。

    凌潇天池之下,最有名的一处山涧。传闻此地每当下雨时,山、雨、泉、瀑会连成一片,随风而行,能看到一件又一件的霓裳在移走。在飞虹映空的时候,绮丽的色彩会附着在霓裳之上,光色无双、艳绝天下。

    南方少冰寒,冬天亦能窥得几分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耳边松涛阵阵、鸟鸣啁啾。眼前的泉流能让一个人的思绪平缓而细密,纵然再纷乱的心神都能被它拾掇几分。

    若得兴致,在这大青石上摆几樽酒,清风徐来、悠悠几口,便觉诗书皆矫情、经纶多自言,惟有此时此刻,才是生之所眷、情之所恋。若得大醉,便以此石为榻、苍穹为盖,梦里都是星月,有幸遇到故人,也是明亮往事。

    倏然间,不远处响起笛声,趁这潋滟波光、空濛山色,更显空灵无比。片刻之后,笛声忽又时远时近,甚至让人觉得有无数把笛子,一边走着一边和鸣,演绎着无法妙法。

    古扬站起身来,来人一身白衣、手抚墨笛,长发及腰只以一根莎草相系,正是不久前相见的墨苏歧。

    古扬神色如常,墨苏歧尽量保持平静,但这见面的一刻仍是让他内心翻动不已。距上次见面不过三月,此时已是全新的局面,不得不说,即便是他这个对古扬极有信心的人,也不相信这样的惊天之举。

    他料想的,古扬做到了,他觉得颇有难度的,古扬也做到了,甚至他不敢想的,古扬也做到了。

    “扬哥从我的笛声中,可听出了什么?”

    古扬笑道:“你的曲子我总是听不懂,但鲜有这般欢快的,我猜应该是祝贺。”

    墨苏歧的嘴角漾出弧度,把墨笛别在腰间莎草随即打量起来,“不出门不知天下奇,若是一直身在墨苏谷,绝然难以想象世间会有如此灵华宝地。”

    墨苏歧的心情是极好的,不只是眼前绝美风景,更重要的是此后的通达视野。他也看的出古扬的变化,这还是第一次在如此明媚的世界里相见,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上次见面,墨苏歧有一点的认知颇为深刻。

    古扬是他平生所见最喜欢夜晚的人,严重到让他觉得这个人白天不会思考、晚上思绪狂烈。

    墨苏歧知道,今天的见面无论对古扬还是墨苏谷都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沉寂的墨苏谷即将成为过去,因为现在的翎国,让墨苏谷与古扬成为天作之合。

    当下的翎国看上去风平浪静,但需要解决的问题、打通的经络实在太多太多。

    比如,过去潇国的财阀、士族,如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当年的翎王大义唬一唬黎民百姓尚可,对利益集团毫无价值。还有翎国的朝堂,能保持当前平静完全是因为太史瑜手中的雄兵,这种威慑非但难以长久,更会生出不可逆的激变。

    有时候,一辆马车看上去在奔走,实际上却是车辐在隐忍、车舆在坚持、轩辕在咬牙、马儿在挣扎,它一定会倒下,无知的人才会问它为何倒下。

    墨苏歧自认为对古扬还是有些了解,此时的他绝不会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因为真正的控制不只是自己手中握着什么,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人与他人之间联系着什么。不在风口浪尖,才能进退自如。

    于是乎,墨苏家族出面,是再理想不过的局面了。

    得谋须往崇烟阁、知器不过雨娘斋、论医难越花神谷,极致堪称扬名的捷径,单从政论、经史而言,墨苏谷便是天下魁。

    这等名声不是几次名家拜访、大臣求取便能得来,话说来,墨苏世家也已有着近千年的底蕴。大雍昌平时,墨苏谷是改革者、首倡家的必往之处,数百年来,墨苏世家典籍的产量虽然不多,但无一不给世人带来启发,律法、民生、政经、史论,无所不涉,有些甚至直接被搬用过来。

    其影响潜移默化了整个大雍,当年西土的洛国潇国尤甚,这便得以让现今翎国的人心无抵触。

    “老谷主应已到了,不知他老人家是何想法?”古扬问道。

    “家父以为,翎国初立,一不可剥、二不可夺。翎国士族最需要的晋升通道,这也是当年墨苏谷的建议,可惜最后采纳的只有洛国。对于翎国财阀,不破坏便是最大的保护,他们自有一套运营体系,至于如何说动他们,墨苏谷在翎国也算有些底子,家父自有办法。”

    墨苏歧本以为古扬要问很多,诸如朝堂、政史之类,那些不安定的总要过问,岂料古扬言尽于此。

    “只要安定了这翎国,老谷主的任何行动我自当全力配合,谷主有谋、古某有力,断然不会差池。但在这整个过程中,有一事还望老谷主多多用心。”

    “扬哥所指为何?”

    “据我所知,翎国的船坞工坊被窦氏一族控制,此族在翎国财阀集团也是颇具话事的一家,我希望墨苏谷能打开此途,而且要顺利过度,现今情势由不得再破坏半分。”

    墨苏歧愕了一瞬,心觉古扬又在看向长远。

    想来那长远就是未来的牧野,但转念之间,他又觉得那还不够长远。

    ……

第141章 官三曲

    “主司,你看那一车冰灯,赶紧拉回来可好?”

    “我身无分文,要拉你去。”

    “还装不知,这些冰灯一定是有人送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这年夜啊,最热闹的是裳羽街,差一些的是长夜街和银屏街,傻子才会在这里摆摊。而且他摆在酒馆正对面,还不停往里瞧,生怕你看不到似的。”

    ……

    “主司,你带我亲见瑜将军,那他一定会觉得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到时问起我问题该如何是好?”

    “在我面前还耍滑头,你巴不得他问你问题呢吧。”

    “嘿嘿!可我不懂的着实太多。”

    “放心好了,以你的身份,他不会问一些难懂的东西,不然岂不成了刁难?”

    “是是,主司在,林儿便心安。”

    ……

    有些沉溺,但风林儿已非当年的风林儿。

    因为他必须要想更多事情,当年他的世界是穷所好、爱所思,现在变成了穷他人所好、他人所思。从前他一碗粥便能喝饱,现在却要想粥从何来、谁人做粥、粥的使命、粥的所求。

    想来颇是累倦,但他风林儿向来通透,这东东西西、南南北北,还能被掩藏的已经不多。

    此次平潇,作为先锋将军的他功勋卓著,建国之后大封将帅,他成了主守南境的“镇屿将军”,守地为翎国最南方的“叶流城”。

    现今翎国,太史瑜被封护国公,独揽天下军权,大封将帅时,其心腹像曾经洛国那般被封四位“封府将军”。除却四位封府将军,风林儿的这个镇屿将军堪称翎国最高的武职了,与九司主司平级。

    最可怕的是他还只有十六岁,已经坐到了无数将士一直都无法达到的地位,明天他就要开赴南境了,但风林儿满目凝滞,不知如何排解。

    天赋同时意味着失去,越强的天赋便意味着失去更多,他本不该有这样的领会,但无数的尔虞我诈让人觉得起茧,怕的是茧子这种东西,一旦起来就再难彻底磨灭了。

    他发现除了军事兵法以外,领会得越来越多,仿佛能看透许多,无论那是真假都让自己有些害怕。

    记得在三生酒馆做酒徒的时候,他很难理解人们为何要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为何要那般豪气干云让内敛的人都要扯开嗓子,更不知酒与酒之间有着怎样的区别。

    但他今夜,忽然想喝上几口,这被无数世人崇尚的存在定然有他的神奇之处。这东西入口极辣,可入肠又很暖,三杯下去,热从心起。不大一会儿仿佛一张膜罩住了自己,手与手相触变得不那么灵敏了,舌头硬了、心却软了。借着这股劲,思绪仿佛打开的泉眼,一股脑儿喷泻出来。

    原来的一把小刀可以变成一杆长矛,那些暗藏的甚至不被发现的情绪在这几杯酒之后像狂风破窗般强烈让人难以释然。

    遗憾被放大、功勋被放大,连从未现身过的心底之障也萦现出来。酒真的是神奇,它既让自己觉察到一些排斥的东西,又在此时不能将其排斥,待到醒来1已过了排斥的时机,像沉在水底沙子,不显眼却已然存在。

    风林儿的副将名为官三曲,要比风林儿大上三岁,此人乃是军中的“万金油”。莫看年纪轻轻,上阵能杀敌、广通机关术、会改良兵甲甚至连炊事也做得比一般师傅要好。

    自打做了神木营都尉,风林儿便有意栽培官三曲,直至做到了他的副尉。万金油或许让人觉得门门通无一精,风林儿却觉得这官三曲的身上颇多闪光之处,假以时日必是成大器之人。

    之于官三曲来说,风林儿非常神秘,在平潇的过程中,他是一个时常得到大将军召见的人,单凭这一点便让官三曲觉得这是祖上几辈子积来的恩德。

    心服口服的是,风林儿的机关术在官三曲看来是天下“独一档”,没有人能够和他匹敌。无论能力还是地位,都下定了官三曲的决心,这个人他一定要追随。

    “从未见过将军饮酒,可是有所心事?”

    风林儿微微坐起,“三曲,假若是有,你不妨猜猜是何心事?”

    官三曲道:“将军之念岂敢妄猜,况且三曲也体念不到将军的思绪。”

    “让你放胆讲,你可敢说?”

    屋内一时沉默,官三曲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三曲觉得,将军头上有一块大石,总在时时刻刻干扰着将军的心绪。”

    “那你倒是说说,那是一块什么样的大石。”

    “它不仅是将军的大石,还是护国公的大石,甚至也是我们当今王上的大石。”

    “我让你讲,你却为何胡言乱语?”

    “将军知我言,才知何为胡言。”

    风林儿看了看官三曲,显然这是一个不是只懂军中事的人,“你是想说如何清掉这块大石吗?”

    “这倒未必,三曲希望将军能够隐忍,不出一年,这翎国情势便会清明,那大石绝非轻易可撬动,将军的所来与所往,也绝然不能轻易下定。”

    风林儿眯了眯眼,管三曲的这句“所来与所往”让他内心一沉,从前竟没发觉他有如此洞察。摇摇晃晃,风林儿站了起来,他的脑海突然被三生古坞充斥,也使得那所来与所往越发锥心刺骨。

    他正欲离去,忽然想到酒还没有喝完,他直接抄起来酒壶,咕咕咚咚全数下了肚。一时之间,无数的纷扰萦现出来,有古坞的、有古扬的、有翎国的、有燎国的,他无法平衡,因为风林儿知道,此后万千的事情都将与自己相牵,他无法摆脱。

    突然他有一种祈愿,若能一直打仗,或许自己还能轻快些。这种阴暗的争斗与谋伐,他学得来却不想学。

    如果他学会了,这天地间便再也没有风林儿了。

    但问题是,他可以不学吗?

    ……

第142章 午夜的王书

    酒越盈烈,牵念便越汹涌,悠悠北望,那里藏着情愫也裹着刀戟。许多次,梦里都有人问他,他在做什么。风林儿也是辞色伶俐之人,最初他有很多的理由,为将之职、情势所至、人心所向等等等等。

    可惜,他还是只坚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那梦里的问话没有变,变了的是那问话的人。风家的长辈还在等着他改变局面,走向天穹坞,不再是被冷落的师明林风。他最无法抵抗的是那一口一个“宝贝林儿”的公羊客,那本是天底下最暴戾的老头儿,但一见到自己便像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

    当老头儿问起“你用那不世的天赋,便宜了哪个野心狼子”时,他便从梦中惊醒,一直望着窗扉,待着东天泛蓝。

    风林儿的通透心思,更让他不安,因为他知道,“野心狼子”不是梦中人的界定,而是他自己的意念。那么,究竟谁是野心狼子?如果命运允许,他宁愿永生回避这个问题。

    好在他要去南境了,虽然那里注定不会平静,但多数都是剑比刀锋、谋比计深这样的事,这些属于军旅的事,风林儿再多也不觉累。

    目光穿过窗扉,官三曲微微仰头,神情定了许久。

    “三曲,你在看什么?”

    官三曲仿佛沉溺于一片冗乱的洞天,迟迟无法将自己抽离。

    不多时,他忽然紧锁眉目,双眼眯成一条缝,如此神神秘秘,连朦朦胧胧的风林儿都看不下去了,“嗯?”

    官三曲惶然一动,如梦初醒,“将军,我看这夜象,主星不移、繁锦相迂,此次调遣南境恐有变数啊!”

    风林儿猛然直身,闻此一言连酒意都澄澈了几分,“三曲,你可不要乱言,何为主星、何为繁锦?”

    若是去不得南境,这对风林儿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正欲上前问个明白,可就在这时,诡异地不能再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是一道午夜的王书。

    “镇屿将军风林儿,暂缓叶流城之任,留王都以待命。”

    王书只有这短短三言,这下轮到风林儿完全沉溺了,连接那王命的意识都已没有,最后还是官三曲快步上前代谢王恩。

    内侍走后,风林儿双目凝直,就像官三曲刚才那般足足滞了半个时辰,早已把什么“主星”什么“繁锦”抛在脑后。

    霍然间,风林儿夺过官三曲手中的王书,他要把它撕得粉碎,可这东西太厚了些,他撕不开这么厚的布,弄来弄去只是像一根绳子那般左拧右拧。

    官三曲忽然握住风林儿,将王书拽了过来凑向了油灯,片刻之后将它燃为灰烬。

    这夜很冗长,星不逝、夜不移,时时刻刻都是这景象,让人愤慨、让人厌恶!

    许久之后,风林儿终于平复,但这并非正常的他,他在酒也在,他驱使酒也驱使。

    “三曲,我不信那星那锦,你且告诉我,为何是此果。”

    “将军可以不信,但三曲笃之如刃,我之所赖就是那主星繁锦,这也是三曲毕生所求的东西,它终于有幸在将军面前得以呈现。”

    “你之所求,就是那百人百测的天象?”

    官三曲眉目炯炯,重重点了点头,“但这天象,含月象、含星象、含民心之象、社稷之象,这道王书既是象之法,亦为势所逼,所以将军绝难全身南境。”

    风林儿忽然想到刚刚官三曲的“隐忍”之言,这眼前人俨然极为明澈,他甚至在想如果南境之行顺利,他根本不会在今夜出现。

    官三曲也带了酒,挂着一个杯,但他却把杯子给了风林儿,为他倒满一杯,剩下的对口而饮。

    咕咚咕咚!且不说是何酒量,单这“酒势”而言,官三曲颇是悍烈,毫无停歇便将一壶饮酒。

    他抹了抹嘴,双目更显烈气,甚至有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将军,眼下最重要的并非去不得南境,而是你已成为这翎国博弈的核心。”

    “博弈?核心?”风林儿冷笑不止。

    官三曲本以为他要追问什么,但许久之后毫无下文。

    “将军赴南境是护国公的调遣,此前应已得到王之授命,但今夜之王书,足见王上一意而为,护国公对此全无知悉。”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上觉得,将军不应离开王都,他先把将军留下,之后再去与护国公商议。”

    “然后呢?”

    官三曲摇了摇空荡的酒壶,“将军很少饮酒,不知酒之妙义,如三曲这般瞬时而饮、饮后便醉的人天下寥寥无几。起先万物冰寒、过程渐渐变暖、最终热浪无极,这才是饮酒的过程。”

    风林儿缓缓眨着眼睛,“你该套到时势上面来了吧?”

    官三曲笑了笑,“现在就是那万物冰寒之势,王上与护国公互不信任,双方都在找突破口,将军便是最佳可选之一。王上留将军在王都,护国公必然反对,但这件事终究到不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就是这一件件想竭力却又无关根本的事情上,才是渐渐扭转一切的手段。”

    风林儿拿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这酒比从前所饮更辣了几分。

    “将军,现今翎国的微妙你定有感察,翎王与护国公都恐于现状,但相比之下护国公更加不安,因为他的一切都建立在依附之上,他怀揣大义,但那不是他的大义。”

    风林儿微微眯眼,不得不说,官三曲的话已足够深入,放在从前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人会有如此锋利的论断。

    “那么三曲刚刚的隐忍,又是所指为何?”

    “这道午夜王书,足以说明王之左右不乏强谋,更重要的是,护国公一方亦有强人帷幄。”

    “他不是那更为不安的人吗?”

    官三曲凝目道:“所以我们更要知道他因何不安,将军必要隐忍,此时来看任何一方都无法依附。在一切安定之前,完全不应在翎国站队。”

    “听你的意思,那大石未必抵得过这些了?”

    “将军,那大石何尝不是在观望?”

    风林儿却摇了摇头,他只是摇头,不发一语。

    ……

第143章 翻云覆雨

    以白马斋为核心,牧遥打造出了翎国禁军。

    太史瑜封护国公,统纳翎国兵马,晏平书是平潇首谋,加上他翎王门生的身份,直接坐到了太保之职,位列三公,经邦弘化、辅弼国君。

    从前这里叫凌潇殿,现在它叫“圣翎殿”。

    这里被改造一新,消匿了曾经潇国无处不在的水纹湖色,取而代之的是朱红的翎羽和各状的飞鸟,许多都摘自翎王牧青羽的画稿。

    牧遥知道现在的他能做的不多,与权有关的东西,他必须保持耐心。但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他要把那些无关权势的事情做到极致,大修翎王宫便是其一。

    今夜的圣翎殿格外明亮。

    似将万家炬,射向一殿明。

    王看无尽意,朱羽荧复荧。

    晏平书走进大殿,牧遥在朱翎王椅上左拧右拧,一副分外不自在的样子。

    “大人看这王袍,真是要把本王箍死了,这腰太缚、肩也太紧,倒是袖子过于宽大,大人你看有些人是不是该千刀万剐?”

    晏平书躬身道:“王上心有愤懑,臣自当有所会,今时拜见,便期冀这沉暗朝堂有所明媚。”

    牧遥赐座,随即缓缓走下金阶来到晏平书面前,一语不发站在那里。

    “臣昨日拜访护国公府,所言虽不多,但不难查护国公之忧扰。正如前日所禀王上,臣以为今时翎国之局,遮天者非护国公,而是那暗地里的古扬,他才是王上与护国公的首要之决。”

    只要一提及古扬,牧遥就像滚油遇见了火光,情绪总是不能自持。不知多少次,他觉得古扬给他设了一座迷宫,他好不容易走过千百的出口,却发现更难解的出现在眼前。

    那个人是真正梦魇一般的存在,如果有机会,他绝不会像牧青主那样优柔寡断,即便要承受无尽的代价,他也要在第一时间杀了这个人。

    “王上得天下之大义,护国公以匡弼之名方有今日,无论这事态如何发展,这位极度在意名誉的护国公,都不会做出让我们担心的事情。让我们所有人不安的,只有那古扬。”

    牧遥冷道:“他究竟是一个何等的存在,能让独揽军权的护国公如此不安?”

    “此次平潇,洛炎征伐、大猷避退,乃至洛国西境军的所为,一切看似自我意志使然,实际上处处都是那古扬的帷幄。包括把王上推到此步的,亦是那古扬的手段,在当年的瑜骧之争时,他就把白马斋安插在了洛国禁军中,他既打消了牧青主的疑虑,也让年节之前的南下行动顺利而行。此时看来,这才是他那时根本的目的。”

    话到这里,晏平书叹了一声,“这个人,所思千万里,从前的任何微小都可能在日后无限放大,这样的人护国公能不心忧吗?对于我们而言,王上成为翎王一定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他越平静越让人心忧。”

    牧遥凝目,“那这首要之决,要如何决?”

    “命他入都!”

    晏平书此言一出,牧遥立时一阵荡动,“以他的嗅觉,怎会不知这是龙潭虎穴?”

    “所以,王上暂缓风林儿的行程才至关重要。”

    “你是说……”

    “古扬有无数的理由留在羽衣涧而不闻王都事,但那风林儿是惟一的例外,且不论交情,把那三生古坞的后人推到翎国的就是那古扬,如果风林儿能手书古扬,他必会入都。”

    “然后呢?”

    “后面的事,王上比任何人都清楚。”

    牧遥凝着晏平书,脸上忽然泛出邪异的棱角,即便眼前是智思深沉的晏平书,但牧遥毫不遮掩。

    ……

    龙翻云也来到了翎国。

    自从跟了古扬,周身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不必看太多脸色,甚至有时自己的脸色还能决定一些东西。龙翻云心知古扬视自己为心腹,曾经有关六合司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久观知微澜,古扬真正要的是什么,龙翻云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明晓之人。

    不过来到翎国的他,日子不怎么好过,当初洛国来到这里的,多数是与护国公关系匪浅,或大或小都能在翎国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龙翻云便不一样了,一个区区六合司司史在“南下大军”中实在是起不了眼。他来到这里是因一封书信,来到之后惟一的用处可能就是替当年的六合司保存着一些书籍和资料。

    京畿之外的十里方圆,一处废旧的石房子。

    不明为何,今夜的那两盆紫瑶堇格外夺目,即便那油灯颇是微弱,仍能看到它们绽出的灵华,显得有些不真实。

    这两盆紫瑶堇是古扬托付之物,舟车劳顿未能荡去一枝一叶。

    龙翻云持着油灯,翻着书籍的时候,一块青色的手牌掉落下来,上面雕着半只鸾鸟,原是“青衿名士”的腰牌。

    往事倏然珠联,一幅幅景象映入脑海,青衿府初立的意气风发,为了强国固本的激昂争辩还有无数次与伏炆争执的场面一股脑儿倾泻而出。说来也只是四五年的时间,可龙翻云却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仿佛突然就苍老了下来,那些往事越是清晰越是遥远。

    可是当年,就像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那样,龙翻云何尝没有想过在这乱世有所作为?记得先辈说过,“血泽本无血,只因天下赤”,也记得在血泽旁的血语亭,他和弟弟望着天下最奇诡的血色景象,对饮一杯互道穹庐之志。

    想来荒唐可笑,但它真实发生,纵然一步一步消释,也不能抹去它曾红若胜者的披风。就像那血泽,一去三十年,仍如赤血般长殷。

    “这些书要有、这些书要有,古扬主司啊,会不会你只有这些书啊。”龙翻云一面翻着一面笑着。

    可就在这时,风刮着漏窗。

    一个戴着磨盘那么大斗笠的人,毫无征兆,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龙翻云的面前。甚至龙翻云都还来不及惊吓,那人便摘下了斗笠,他的眼圈、鼻梁、嘴角涂满了墨汁,但就算那墨把面庞填满,龙翻云也能在刹那间便将他认出。

    “覆、覆雨?!”

    “大哥。”斗笠人的声音很干涩,仿佛许久许久没有喝过水。

    龙翻云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在耳畔,灯油流在手背竟是毫无所觉,他快步来到斗笠人的面前,“真、真的是你!”

    日后,龙翻云一定会想起他曾与古扬的一段对话,那是五年前了,正是那次对话之后,才有了后面他与古扬的无数交集。

    “血泽二龙,翻手作云覆手雨,一手经纶一手狙。”

    “都是陈年谬赞了。”

    “当年佳话,相信不只古某一人记得。”

    “记不记得并不重要,龙某之智不及太多人,覆雨之力亦是如此,本是平庸之人,可叹乱世蛊惑,终此不上不下。”

    “此等乱世,古某也无所信,但信兄弟之心可为破局利器。”

    “古主司究为何意?”

    “我倒是可以找到覆雨先生。”

    “能得洛王赏识,古主司必是经天纬地之才,缘何对我龙氏一族如此挂怀?”

    “并非挂怀,只是想让龙先生知道,你我之间的交集并非只有那座王宫、那座青衿府。”

    ……

第144章 望月楼主

    血语亭后,三十年未见。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曾经说好的,他们的孩子男孩儿就叫“龙吟风”“龙掣雷”,女孩儿就叫“龙飞鸢”“龙舞蝶”,也是说好的,他们要有一人守护血泽,守护先辈的血。

    可是后来呢?

    他入了洛、他去了潇,一个在朝堂、一个在江湖。

    三十年未见书信,三十年不知生死。

    三十年啊,悬崖勒马都要把马勒死了吧,相望江湖满眼全都是褶子了吧。三十年啊,足够青丝变白发、青剑变杖拐了啊。最寒的是,你我所能回忆的都是年轻的时候,这么多年的命中都无彼此,这一世兄弟如此薄凉。

    夜风止不住龙翻云的哭声,龙覆雨也不做安慰,看到油灯前飘忽的白发、有些佝偻的身形,脸上的墨渐渐地不规整了……

    随后便是沉默,像永夜一般沉默。

    “这么多年在做什么?”“为何杳无音信?”“可遇到过什么难处?”“可曾回过血泽?”无数的问题想问,但都无法突破内心。

    责怪吗?质问吗?

    不,那太对不起这重逢了。

    有生之年、有命重逢,没有比这更重要的,把儿时的打骂搬到这里,也太对不住这三十年的所历了。

    “大哥,有水吗?我想洗把脸。”

    “有,有!”

    龙翻云摇摇晃晃端来水盆,“好好洗,你看那么多土。”

    退去了墨汁的龙覆雨,反而让龙翻云有些认不得了,他的眉比当年更慑人,平常如刀、遇事如剑,他的眼睛仿佛是浓缩的血泽,比当年更加沉暗,这一对先天的杀瞳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惟一不变的是那兔唇,不过在龙翻云的心中,这是天地间最俊俏的一张脸。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俊到了世间的极致,也正是上天的嫉妒才让他的覆雨生了兔唇。

    龙覆雨笑望着大哥,让他好好看一看自己。半晌之后,他探手身后拿出一个墨盒,“大哥,为我画上吧。”

    “不要画了,这样多好。”龙翻云上前一步。

    “我一会儿还要见几个人,这天底下只有大哥画的最好看。”

    龙翻云再度泪湿,他的弟弟从五岁时便让他涂上很大的一圈唇墨,不想让人们看到兔唇,后来他发现只涂唇墨太奇怪了,便把鼻梁、眼圈一起画上,立时觉得非但不奇怪还神秘了几分。

    只是不曾想,这一画就画了五十多年。

    龙翻云着墨落笔,一边画着一边问道:“覆雨,你要见的是什么人啊。”

    “大哥应是想知道,我与古扬是什么关系吧。”

    “能言则言。”

    “最初只是救了我一次的关系,只是后来他让我越发觉得,江湖与朝堂似也没有界限。而且你在洛国入仕,楼主定当保你无虞,他也确实说到做到。”

    “楼主?”龙翻云忽然停了下来。

    “大概十年前,他便让我着手此事,建立一个强大的杀手组织,取名望月楼,在今天之前尚且不可公开。”

    “覆雨,你不像我,能让你铁心跟定一个人……”

    龙覆雨笑着摇了摇头,“记得离开血语亭的时候,大哥曾说,举步维艰的人才能走到最后,他就是最好的诠释。楼主最早和我说他的构想时,我没有觉得他是一个疯子,而是他是这天地间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我龙氏不比古四族,我们的壮志抱负没有那般鸿远,助人达己,覆雨以为无错。”

    虽然三十年未见,但没有人比龙翻云更了解他,这些话看似全悉全解,却不是龙覆雨的全部,他有所保留,连自己都不能说。

    事情准的惊人,就在龙翻云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石房子外风声赫赫,与龙覆雨所至时无甚区别,三个形迹鬼魅的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两男一女,两位男子一位中青、一位偏老,一人头发翻卷大如筐,一人手提烟枪满口黄,赫然是步彩楼与时长风!

    那女子一身绿衣,正值蝶舞年华,戴着两个银色耳环,眉若柳叶、目似风铃,论身手丝毫不输两位男子,正是羿门的黛烟笠。

    初见龙覆雨,步彩楼和时长风也算解开了多年的谜题。

    古扬有一股力量不为任何人所知,当时的竹简密语曾道出两条龙,一条水里的龙是东方游龙,还有一条是雨上的龙,这件迟迟不得其解的事,终于在今夜大白。

    雨上之龙,自然就是这龙覆雨了,也足见此人的重要之处。

    两片紫堇叶对到一处严丝合缝,此间便已无所忧虑。

    “覆雨先生将我等唤至此处,不知是何要事?”时长风开口道。

    “七天之内,楼主要抵达圣翎城,无论牧遥还是太史瑜,都想于此行斩杀楼主。”

    时长风忙道:“那羽衣涧乃当年潇国的圣地,兵马不可入,老……古扬为何要入都?”

    龙覆雨道:“若在羽衣涧清修余生,可还是你们眼中的少主?”

    时长风与步彩楼相视一眼,这句“少主”所蕴含的东西颇是惊人,也意味着这个满目墨汁的人是绝对的“自己人”。

    “如此说来,我们要商讨的就是如何让此行无虞了吧。”

    龙覆雨微微点头,“此行太史瑜的军队不会亲自干涉,他与楼主还没到兵戎相对的地步,况且他也要为自己留后路,但牧遥一定会授意地方军四处拦截楼主,这就是我们该发挥的地方了。”

    时长风猛然一磕烟枪,“这老七是退化了啊!这翎国有此局面,我蒙住脑袋都知道背后是他的筹划,怎么都得了江山,还要防那狗屁牧遥?”

    侠客捅了捅时长风,“你让人家把话说完。”

    “就是就是。”黛烟笠立时附和。

    时长风挠了挠头,烟枪一抱不说话了。

    龙覆雨道:“想让楼主安全到达圣翎城并不难,望月楼有此实力,今日邀各位前来,所要讨论的是动静。”

    “动静?”

    “没错,趁南屿没有打来,大猷全力在北,楼主想让整个翎国知道一件事。”

    “什、什么事?”

    “这半壁西土,到底是谁说了算。”

    ……

第145章 难逃夜路梨花

    众人为之一震,“那要如何为之?”

    龙覆雨面露寒厉,“楼主走出羽衣涧时,所遇任何地方军一律斩首,遇尉杀尉、遇将夺将,这些事由望月楼来完成,诸位之能事在此程的后半段。”

    不曾想,龙覆雨率先看向了黛烟笠,“禁军的核心是白马斋,据我所知羿门强手已悉数来到翎国,希望羿门能够出力抵住白马斋,这对楼主入宫至关重要。”

    “啊?”黛烟笠的声音煞是尖锐,直接震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关键我说了不算,对吧侠客?”

    步彩楼捏了捏眼角,“可别问我,你姐姐她肯定是同意的。”

    “好!禁军交给我们!”

    时长风睨着步彩楼,带着那种看穿一切的坏笑,直让侠客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一嘴黄牙敲碎。

    “楼主一旦顺利入宫,太史瑜必然按捺不住,这便是最难的地方,我希望侠客和时先生能控制护国公府。”

    “啊?”

    “核心便是控制太史瑜。”

    “等等等等!”时长风慌忙摆手,“让我们搞定护国公府,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老七的意思?”

    “我与楼主是一个意思。”龙覆雨冷道,“如果太史瑜是翎国的乌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能把他捅破。”

    步彩楼与时长风同时想到当年夜袭骧府的事,但与此事相比全然不是一个量级,以太史瑜现在的形势,护国公府的防卫定是数倍于王宫,他不仅有这样的实力也必须要有这样的举措。

    片刻之后,步彩楼忽然抬目,“老七做了那么多,也该让那些人知道接下来的局面,太史瑜的事,我来办。”

    “我和你一起!”黛烟笠忙道。

    时长风咔咔又磕起烟枪来,“逞什么能!命都不要了,拖着棺材回来吗!”喝完之后,时长风冷静了几分看向龙覆雨,“覆雨先生,想控制太史瑜,我们几个根本不可能实现,老七可还说过其他的路子?”

    龙覆雨沉道:“望月楼会为各位提供二十位高手,但他们的实力绝然无法与三位相比,这是护国公府的草图,希望对各位有所帮助。”

    三人瞠然而望,那古老七何时起变得如此冷酷了?这般不顾一切强占护国公府,分明是要了众人的性命啊!

    那草图只望一眼便让人绝望,当年骧府是两个“回”字套在一起,现在的护国公府是几个回字交织在一起,越是没有条理才越让人觉得可怕。

    “覆雨先生,假若控制了太史瑜,老七顺利入宫,这之后的事情要如何料理?”

    龙覆雨缓缓摇头道:“楼主要如何与牧遥交涉,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事,但这一次动静越大越好,荡去那些暗流,莫要再滋生了,那会耽误楼主很多时间。”

    这样轰烈的事,众人难测其结局,但一场前所未有的江湖盛举已然可以预见。

    ……

    羽衣涧。

    这三日,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古扬并没有让墨苏歧回避,每次与人相谈都是共而言之。越到后来,墨苏歧越发不懂,古扬在谋一场大局,大得令人骇然。他要举火烧天、要阻江断流,要让初成的翎国便狠狠镌下自己的名字。

    这便使得他初来羽衣涧时对古扬的判断全都错了,从任何角度来说,现在都是不应动的时候。墨苏歧忽又释然,作为朋友,他这样的判断最多只是让自己失落而已,但若是敌人,如此捉摸不定的古扬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你看花满三千楼,却是平地起飞舟;

    你说狼伏待蹇兔,却是长鹰搏穹庐。

    酒可慰风尘,亦能起风尘,山涧的一侧刚好看到另一侧斜阳落下,还是那块大石,墨苏歧悠悠而饮。他很少喝酒,就算喝起来也是小酌则止。

    “扬哥是从不饮酒之人,想不到这羽衣涧还有酒,管家说可饮,小弟便拿来一壶尝尝。不过扬哥所准备的为何都是夜路梨花呢,此酒不柔不烈,总是缺些性格。”

    古扬道:“于酒而言,呛喉未必是烈酒,绵柔不一定没有劲道,个中体会惟有饮后方知。岐弟不需担心,我走之后,任何变动都与墨苏家族所行之事无关,一切按照我们既定方略而行便可。”

    “说实话,扬哥选在此时入都让我与家族都极为费解,你想成为翎国的话事人,在暗中改变局面岂不是更稳妥的方式?”

    在墨苏歧满目惊异的目光下,古扬竟为自己倒了一杯,再加上这是夜路梨花,让古扬的情绪一时有些汹涌。

    “这十五年来,我做的都是暗中的事,天下人尤其那崇烟名士对我古扬的说辞也是不见天日、惶惶在渊。这十五年之耕耘,也该大白天下,既然要得便无须在乎是何种方式。”

    “扬哥,你不是在乎天下人看法的人,此间之事难道……”

    “我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但在乎我自己的时间,牧野在征伐着南屿,司岩昊想吞没北炎,那董中燎要全力平定洛国的内乱,还有东土,栾国与楔国一如年前的洛国与潇国,他们都抽不出时间来看这片土地。一切在暗便太慢了,岐弟,你知我所求,哪一步不是举步维艰,何有稳妥之说。”

    望着这样的古扬,墨苏歧内心一阵紧俏,难怪自己跟不上古扬的节奏,因为这眼前人只有一颗心,穷尽一切回到故土的心。

    他忽然想起那“镜”字令牌和大旗,它们记录着这个人十五年前的戎马和杀伐,墨苏歧的脑海串联起许多个画面,虽然都是想象,但与那当年的英姿不会相差太多。

    墨苏歧看到一团无尽收敛的火,它把自己缩成一颗珠子,看上去轻小微然,但却浓合了天地间最亢烈的情绪。一旦它被戳破,便是火的笙歌、浪的洪流,如是来看,这才是真正的隐忍吧。

    山涧的夜,透着低徊与浅唱,仿佛有人叙说又语焉不详,它究竟要表达什么,谁知道呢?

    古扬拿起酒杯,饮了夜路梨花。

    他知道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如果这酒不是夜路梨花,他嗅都不会嗅一下吧……

    ……

第146章 八骁幻顶穹

    朝堂与江湖。

    从前朝堂畏江湖,那些身怀异术的人无规无矩、不惜死活,走在巷子口、坐在车舆间甚至卧在床榻上都有可能被他们偷袭。

    从前江湖愤朝堂,俸禄几乎等同于庸庸碌碌,他们永远都在那个样子,只有刀口架在脖子上,才会想想做错了什么。

    然而庙堂深沉、江湖高远,自古至今从未有过大规模的对立。江湖人有的讲求快意情仇、有的讲究闲云野鹤,有的苦研一门功法,大半生未得其奥义。

    总之,江湖人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忙法与活法,把这样一个群体号召起来,背后的耕耘难以想象。

    当然,这已不是大雍时代那个纯粹的江湖,而是掺杂了很多“杀手”的故事。但骨子里的不事权贵不曾改变,纵然是那太傅之职也不及金樽清酒。

    说起太傅,便说起了这次干戈的“名义”。

    大雍最忌“出师无名”,此行的名义颇是让人意外——

    斩童贼、正纲本。

    这“童贼”指的就是当今的翎国太傅童尤,连他本人都吓懵了,这“贼”字从何而来?但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翎国大地传遍了一份“童贼九宗罪”的文书,扣军饷、结朝臣、尽贪渎、篡律令……

    童尤当然不怎么干净,但如此笼统的东西又让他有些想笑,这般编纂罪书也太不动脑了。但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此事缘何在一夜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他在第一时间拜见了翎王,痛呼奸人作梗、无视翎国权威。

    但对古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即便童尤在三天之内洗清一切罪名并由翎王澄清天下都无关痛痒。

    他要的只是一个动机,哪怕它看上去很是粗糙。

    羽衣涧到圣翎城,九百里之遥。

    凌潇天池是个神奇的地方,不止是潇水的发源,从历史上看它还充斥着轮回与宿命的味道。

    八马套车,马是云骁马。

    云骁马是当年潇国最优质的马匹,身上流有水纹图案,水纹越是规整价值便越高,最好的云骁马被称为“水鬃云骁马”,即是说连那鬃毛都能看到水纹的过渡。

    八匹水鬃云骁马之后,是一辆轴长三丈的马车,衡轭之上八銮之响,车身左右飘渺流云。最引人注目的,是这车舆上的盖顶,不同时间的日光射在上面便会展现出不同的色泽,时而如金纹流走、时而似孔雀开屏、时而风起秋叶、时而夏雨淅淅。

    后来人们把它称作“八骁幻顶穹”。

    车舆之前三尺之处,立着一杆通体青黑的双尖长枪,枪杆像斑驳的树皮,蜿蜿蜒蜒像龙蛇游走。双头各有不到一尺长的枪尖,枪尖有些泛红。

    “画穹”。

    古扬想要的动静,只凭这八马一车显然不够。

    若有一双可俯大地的眼睛,定会被这九百里之路震诧入髓。

    黑衣与花脸,成为这片天地最悍的符号,每过五十里,便有战马汇涌,队伍越拉越长。

    黑马黑衣长风烈,黑风黑云摧城阙!

    一条黑龙直刺翎国大地!

    一面漆黑的金边大旗,上书一个血红的“古”字,万千黎民无不胆寒避退,衬着那冷冽的黑衣,仿佛真是一支从古时跨越时空的“异世之师”。

    黄昏时候,从西方而来的他们,正好被那血阳所映衬,马背之人所执的半月弯刀映出煌烨的光彩,那一袭袭黑衣恍若镰刀般锋利,透着悍然无匹的气势!所过之处,苇如牛舌舔、虎狼皆颤巍!

    他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是要杀神明还是屠奸佞?无论怎样,那一面古字大旗在翎国浩土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马蹄声,也不乏杀戮声。

    千骑直捣圣翎,所行岂会无阻。

    越是逼近王城,所遇到的阻力也就越强,即便如此,也是尽显不堪一击。

    好似马踏泥牛,来阻的力量莫说对峙,连让这支黑风之师慢下来的实力都没有,一边杀戮一边驰骋,速度竟是丝毫不减。

    木龙士驾车,龙覆雨亲临在侧,“望月三十六星”领行冲阵,除非重兵提前合围或是实力接近的战队来阻,否则想拦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倒是黑衣大队的背后,一如之前集结那般,也渐渐汇流成一支数量可观的兵马,可惜他们被越落越远。待到快入王城时,已被足足甩开三百多里。

    圣翎城北三十里,小汤原,便是“护国军”的驻扎之地,除去抵御“北患”的军队外,剩下的三十万大军都在这里。

    举城而望护国公府。

    但太史瑜静默而坐,他有理由阻击古扬,但也有很多理由不作为。

    首先,童尤罪书大彰天下,这“斩童贼、正纲本”颇是应和民怨;其次,若是古扬硬闯王宫,首当护佑之责的乃是禁军,如果护国军也平定此事,日后这朝堂之上岂不更要说他太史瑜无孔不入、以纲遮目了?

    当然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太史瑜想看看古扬究竟要做什么,他知道这一切的名义都是编造,但只用敌、友来形容他二人的关系未免太幼稚了。

    太史瑜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是智略的完全体,这世上有古扬和没有古扬,他都假想过。甚至,有没有牧遥他都想过。牧遥与古扬并存、牧遥与古扬反目,终究哪一种是最利于自己的,他统统都有过深思。

    那古扬终究是要离开的人,再如何染指这大雍山河,最终都不过是他的底力。帷幄了大雍的江湖与庙堂,所归注定是茫茫海疆,那么这江山与湖海最终会是谁的?

    会是谁的?会是谁的!

    看看现在的西土,北炎和大猷打成一锅粥,北方的燎国无义而惑民,致使燎国各地揭竿连连,当年的洛国西境军哪里有平潇大军这样的力量,燎国危如累卵。

    南屿与翎国,迟早有骇世一战,再想想日趋明朗的东土楔栾之战,这样的翎国还能撑持多久?

    所以,古扬的存在,对太史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别再去想“崇烟八柱石”,也别仰慕“某国首谋”,那最强的捭阖者、深谋者,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啊!

    ……

第147章 白马与翎

    护国军岿然不动,但圣翎城还有禁军,白马斋是何等的战力,那可是当年大雍的第一卫护。

    牧遥也对此深有信心,一千八百六十九人的白马斋加上圣翎城的城防军,古扬根本没有攻进来的可能。

    禁军府里,荆简咔咔磕着头盔。

    “青老大,那古扬小子对我们不薄,何必如此刀兵相见啊!”

    “不薄?”青苍沚喝道,“你这个脑子评判事情就是看薄不薄吗?”

    荆简不甘示弱,“厚若棉裘自知暖,薄若轻纱必是寒,你让我用啥标准?”

    “古扬的两壶九月枫丹就让你如此德行!你可还知我等使命!”

    “青老大,你何必自欺欺人,翎王所剩的也只有英名罢了!承什么王志?继什么正统?就算这翎国一统江山,可还是翎王殿下的期许吗!你我都知道,他要的是一统,但不一定是翎字当头的大统!那牧遥,一不可入朝堂、二不可行杀手,殿下之意,你倒是领会几何!”

    “贼徒!你这贼徒!”青苍沚猛然揪起荆简的衣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白马斋一心侍翎,怎会有你这般忤逆!”

    荆简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刚才那番大义官话已是他所能道出的极限,而且那也是他所能组织出的最尖锐又不怎么土气的话了。

    “古扬小子乃是最通透的人,有些弓弦已不可长,有些心志已非从前,青老大啊,你莫再固执了。”

    青苍沚正欲斥言,忽见从属快步驰来,“掌尊,有人求见。”

    “何人!”

    “来者三人,不报姓名,只出此牌。”

    “不见!”青苍沚话音落下的时候忽然睨了一眼从属所托的腰牌,立时间双目一凝。

    有些人生来便具备一种符号,尤其在为世人所知后,他的符号会上升为世人对他的惟一记忆。以青苍沚对江湖事的了解,即便从未见过他们的面,也比多数人更知道他们是谁。

    彩龙和锦鱼。

    江湖传言,彩龙锦鱼是一对兄妹,兄为龙妹为鱼,二人成名已久但驻颜有术,即便到了现在看上去也只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这二人是极致的强,拥有杀器谱第一的“七虹悬刀”和第二的“三秋鳞角”。浓妆艳抹,点淡粉面靥、涂朱红唇脂,眉延至双鬓,尽头处飞环,看上去极为精致。

    二人仿佛浓合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锦鱼着八幅绣裙、凤头鞋,额间花细,妩媚点睛;彩龙佩鸳鸯带,额间叶细,魅然若女子。

    然而比这更骇人的是,彩龙锦鱼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那位江湖泰斗相去不远了。

    果不其然,二人向外移开一步后,一位白衣长者出现在青苍沚面前,看上去五六十岁,但让人情思翻涌,因为整个白马斋部旧都是在东土成长起来的高手,而只要论及东土江湖便必然绕不开眼前这个人。

    曾经的黛氏族长,现在的羿门之主——

    黛雄西。

    这是一个极为利落的人,全身上下无有饰物,身形瘦削,单看这些他是一个很难让人们留有印象的人,但肩头上的那只鹦哥颇是让人难以忘怀。

    它生得比彩龙锦鱼还要艳丽,翠绿的背、浓黄的头、淡绿的胸和腹、青灰色的尾,金黄的翅膀上生着绿色的斑点。它极为安静蹲在那里,就像屋中的气氛。熟悉黛雄西的人基本都知道,这只鹦哥名叫“五福”。

    青苍沚强忍面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人的威力,这是一个可以追溯到起源的存在。

    白马斋的组立,是翎王之意、眼前人之力,地位如青苍沚也只是当年募集而来的杀手,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白马斋真正的“发轫之人”。对白马斋这些老人来说,他的出现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更具冲击。

    青苍沚不由在想,为何偏偏是他?又是谁能请得动他?

    “不知黛老门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愿白马斋上下息事宁人,莫趟这突来之浑水。”

    青苍沚陡然凝目,没想到黛雄西如此直接,毫不寒暄一语见山。

    “老门主,有人千里袭王都,而这里现在是翎国,您是让白马斋袖手旁观?”

    黛雄西道:“青掌尊莫要一口一个翎国,有耕耘才能收获,而不是换个地方便是国主了。”话到这里,黛雄西欲言又止,这些话已足够锋利了。

    青苍沚冷道:“白马斋诸事皆可听从老门主,惟独此事恕难从命!”

    黛雄西道:“老夫也未想过你会答应,这些不明所以的人啊……”

    “该死!该死!”鹦哥五福忽如大梦初醒叫出人语来,“该死!该死!”

    黛雄西抚了抚羽毛,五福才消停下来,但这话听在青苍沚耳中却又是一番境地了,这老门主不仅直接而且霸道,今夜之事断无商量的余地。

    “老门主可是识得那古扬?”

    “不识,但知他是耕耘以收获的人,青掌尊为翎字所扰,可还看得清当今西土、当今大雍?”

    “老门主不必点我,人皆有心以穷志,在下自有在下的选择。”

    “你这样啊……”

    “愚昧!愚昧!”五福颠颠翅膀又叫了出来。

    荆简眼睛发亮,“老门主,你这真是只好鸟啊!”

    青苍沚咬牙硬腮,恨不得把这鸟儿烤了吃了,黛雄西也是一脸的不耐烦,也想把这个头盔丑到没边儿的家伙烤了。

    彩龙锦鱼微微上前,也在这时,屋外风声赫赫,恍若一只鹏鸟扫动着陈年落叶。

    “老门主非要如此吗?”

    “当年牧青羽夜走黛鞍山,与老夫共话前鞍桥,是夜他梦到白马生翎、翎赤一色,腾走九天、鸾凤莫当,翌日便有了白马斋的初构。”

    直至此时,青苍沚才知道这“白马”二字的由来,“老门主究竟想说什么?”

    “白马生翎,而非白马护翎。究竟什么是翎,老夫也想了许久,汗颜的是青羽在世时老夫始终未得其解。”

    “老门主之领会,青某洗耳恭听。”

    “翎是幻象,可加诸于白马之上,可加诸于万民之间,但它永难为实。青羽要的也不是一个翎国,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到腾驰的白马,真正能够改变这乱世的永远是实力,而不是大义。仗义而为,可得一时安寝,实力使然,才是平乱之道,由义而力,方为他一生之构想。”

    “所以老门主眼下就是在证明力的要义吗?”

    “不,白马斋是一把好刀,老夫不想崩坏了白马也崩坏了翎羽。遂穷羿门之力,以避骇人刀光,今夜再烈的风也不能刮进这墙角半分。”

    “喝酒!喝酒!”

    五福又叫了出来,双翅纷展、双爪跃跃,自信又自得。

    ……

第148章 绝世一彩楼

    圣翎城北是小汤原,城南则是九列陵。

    一如其名,九列陵是九道百丈高的山陵相隔而生,距离圣翎城最近的一道也要三十多里,这一道又称“佑陵”。

    这日晌时,圣翎城外的岗哨驻兵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如同一大群黑鸦徒地而走,一字排开立在佑陵之上。当他们奔来,好似一道黑风从天地的尽头刮来,细看去又像骇然入髓的“虫潮”,后面推着前面,后面卷着前面,不断上升、不断奔腾,透着无可相抗的气焰!

    护国公府,草木摇曳,看上去一切与平常无异,但气氛却有些诡秘,仿佛“摔杯为号”前的寂静。

    府内的后花园,中间是一个方圆五百丈的湖,两条栈道呈十字架在湖上,交叉之地建着一座颇是富丽的水榭,亭廊四延,每面置八把飞来椅。

    榭从射而来,既是赏景之亭,亦深谙军事之法。

    太史瑜独身一人坐在亭榭之内,翻看着刚刚传来的谍柬。

    水微动、鱼匆匆,并非外人刀兵,而是近侍之警。

    望着澄朗晴空、无遮碧波,太史瑜双目含笑,古扬如此操作倒是让他不曾想到,他知道古扬想在这里证明什么,转念而思,是否又意味着他惧怕什么?

    太史瑜看到一个“极端而行”的古扬,那关系着到底谁要看谁的脸色,一个已然不够冷静的古扬,反倒让太史瑜有风可占。

    于是乎,事情便简单了,就看你的这些人马能在护国公府做出多大的文章了。

    古扬身边那些人的威力,太史瑜虽未领教也知其可怕,之所以有无可匹敌的谍报网,靠的就是这些人背后的刺探与拼杀。

    若是阴夜骤雨、孤僻一隅,太史瑜绝然不敢如此托大,可今时今刻,对方于这朗朗乾坤之下夺帅护国公府,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千秋两公子、绝世一彩楼!

    青剑复青剑、辗转皆罡法!

    与此同时,水榭四周惊鸿四起!

    但听刹那间,尽处皆骇声,太史瑜的亲卫岂是等闲,与其说这是一座水榭,不如说是天罗地网。

    不等侠客接近,万千弩机激射而出,密集得好似捅破了天地间最大的马蜂窝,侠客眼睛一大,腾转落在水面。同一时间,脚下木盘掣来,身后一袭绿衣,黛烟笠翩然驰来。

    十几面木盘飞落水面,二人一前一后踏盘而来!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水榭旁、栈道边、角梁上,人数如蚁但个个高绝。最骇的还是无处不在的箭矢,密如巢、疾如电!

    黛烟笠之攻击举世之强,但却是全无防御的硬头把式,时长风暗器无双,恰是弥补了这一点。三人同时入阵,于局势却无太大改观,首先此地过分大开大合,再者对方之强也远远超乎所料。

    他们难以接近水榭。

    “侠客,你那主子是个疯子吧!就靠我们三个,还不如掉下去喂鱼呢!”

    “疯子没错,可你别乱安主子。”

    “你还真是有空!”

    “这剑雨只能阻我不能杀我,你二人冲到我前方左右,听我口令随后入水。”

    “可是十二丈?”时长风眯了眯眼。

    “什么十二丈?”黛烟笠不明所以。

    侠客并不言语,撩了撩蓬乱而弯曲的头发,双目陡然一凝,脚下如踏双翼!

    有时长风与黛烟笠在前,侠客周身压力骤减,但见他的青剑,一剑拔出又现一剑,看上去它们的大小无甚区别,却足足祭出七把!

    侠客平时抱剑、遇敌执剑,从未有过眼前一刻,他的剑离了手掌、离了臂膀。七把剑绕在周身,日光一映颜色各不相同,像极了他那身不修边幅却五颜六色的衣衫。

    七把剑都在旋转,不仅荡破了袭来之箭,更是渐渐涌现出一个漩涡。

    “避!”

    时长风与黛烟笠同时入水,但水下的时长风却在疾速奔游,当他出水的刹那,双臂正好抵住了侠客双脚!

    时长风奋力一挺,侠客骇力加身,刹那之间冲杀而上!但见此刻的侠客,七剑荡开一切攻杀,好似打开了一个通道,助他跃上水榭!

    太史瑜双目骤紧,世上竟有此等强人,数百丈平波湖面、万千支蹑风箭矢,竟然不能阻他?

    但就在侠客登亭来不及收剑的刹那,铁索大网凌空拍落,共计十二张,哗啦哗啦,千百人在拉扯,如乱石天象一般。

    饶是如此,也无法将侠客死死扣住,身负千斤似不足道,侠客狂步跃身,竟是托着一身锁链袭向太史瑜!

    所来刀兵箭簇悉数打在层层锁链上,侠客不必分心防御,他探出千孔、掣出一臂,臂之所执、惟有青剑!

    侠客念念有词。

    风祖言,风者无形,风祖意,风无可阻。

    风可磨金,风可催木,风助水势,风御雷霆!

    快是杀手第一要义,侠客的快在另一重天,即便身负重金,他的速度也毫不含糊!

    青剑三挽、一挽一花,侠客目如血,一步斩三人,三人又复五,难触太史瑜。

    从未有这样一个瞬间,侠客觉得自己要栽在这里了。因为他的蓬发被锁链箍住了,立不起来的头发就像被囚禁的心神。

    人啊,最怕回忆,侠客一边斩杀一边脑海画面翩飞,所见除了那个又能喝又能打的古扬,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若得一分暇,亭榭之人恐怕都会被吓得喘不了气,这是一个何等妖魔的存在啊,锁链都已把他困成一个“野人”了,竟还能如此自如。

    弩机出现在身侧,不断射向侠客,纵然那铁链再细密也挡不得全部。片刻之后,侠客露在外面的手臂也已千疮百孔,他开始晃动了,平生第一次觉得竟然握不住剑了。

    “老七啊!若非是你,老子的命从来自己做主,但你这般对我,难道不觉薄凉?你他娘的谋有道、世无双,但老子跟你竟然是因为一壶酒,你今天要是把老子放在这,老子做鬼也要拿铁链子缠死你!”

    “说白了,老子他娘的不相信你就让我们三个干掉太史瑜啊!”

    侠客不信,可是抬眼一望,根本没有帮手,反是希望水底下的那俩赶紧逃遁。不说让他们砍死古老七,老子今日如此精彩的发挥总该让他知道啊!

    ……

第149章 惊世杀阵

    古扬入城这一天的前夜。

    仍是圣翎城外的那座石房子。

    今夜的人更多,打眼望去,除了四王典再难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让这些人聚在一起。

    东方家族来了东方九万海和人数可观的白羽轻弓卫,西尧家族则是西尧天晨与西尧昂父子,南宫家族则有些复杂,师明林风附属四家都来了人,以及南宫泰。

    但在这个微妙的当口,很多事情当不可以常理而论,尤其在他们得知古扬要控制护国公府时。

    这其中东方家族与古扬的关系最为纯粹,无论过去的东方游龙还是现今的东方沐风,纵有矛盾也是双方之间的事,不掺杂其他势力。西尧家族的出现也不让人意外,要知道当今翎王可是西煞宫主西尧姬之子,也是西尧天晨的外甥,与其说他们帮古扬,不如说是在为牧遥发力。

    最难理解的当属南宫家族了。

    四王典凭空消匿,揭竿大义化为泡影,更仇愤的是古扬一手策划了北炎与洛国之战,下境界入城之后骑虎难下,最终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夺了碧洛城。

    可以说,洛水有多深,他们便有多恨古扬。既是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帮”古扬。

    此间错综,少有人能看得通。

    首先,三生古坞本就非铁板一块,现今师明林风四家对天穹坞的做法忍而不言,天火入洛拜九黎为王之后,曾经的“三坞”已然不再是曾经的舞台与结构,四家越发没有归属,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们与古扬的私交。

    明林两家的话事人是明夕堂,自从林婉走出冰室,便注定了与古扬的诸事难断,此后古坞却以林婉相胁,对那赤绫峰下的镇子最失望的就是明夕堂了。

    而风林儿是师风两家的剜心之重,一旦古扬真的做到了什么,如何来抬风林儿的地位就显得尤其重要了,况且他二人是“师友之交”,如此而为风林儿也断然不会反对。

    南宫泰和一众南宫本家的人之所以出现,换个角度似乎就容易理解了一些,如果真的能够去到太史瑜身侧,是不是帮忙都变得不重要了。

    这间小小的石房子,蕴藏着煞是可怕的力量,这些人联手能制造出怎样的动静难以估量。

    龙翻云探出一张图纸,“现在护国公府乃是当年的澈府,这张建造图纸,我想西尧家族比任何人都熟悉吧。”

    西尧天晨道:“当年潇国的人确实亲临地宫以求建造图纸,但所给的时间极是有限,当时家主遂将地宫北域的一半加以改造,成为一府的建造图纸。此府虽有三处暗道,但机关并非家族提供,我等若行暗道,当有强手提前改换机关方可。”

    龙翻云微微点头,“侠客三人今夜潜入,明日晌午湖中水榭一袭,诸位在西尧先生的带领下走居中通道,届时可直通栈道外亭,距那湖心水榭只有三百余丈。”

    听着听着,众人越发觉得不对了,不是夜袭、不是房舍,还要穿过三百丈湖面,这种“以己之短攻敌所长”的路子恐怕连傻子都会嗤之以鼻。

    “为何选在晌午?”

    “主司晌午入城。”

    “那太史瑜为何会在湖上?”

    “他猜到主司会有动作,应是请君入瓮。”

    若非在场都是经历丰厚之人,闻听此言恐都要骇出声来,即便太史瑜想不到这样的阵仗,也不应如此明目张胆无视防备。不过此时最困扰众人的是,古扬要做什么?一个绝顶透彻的人是不会毫无道理行此岐路的。

    ……

    湖心水榭,侠客一声亢吼,就在时长风与黛烟笠出水的刹那,北栈桥头的一处小亭轰然崩开!

    只一个鼻息的工夫,几十个人蹿腾出来!当先二人,一红衣一绿衣,男持长剑赤魇、女祭长笛绿湮,不由分说踏板入阵!

    二人身后,师定图红伞擎空,纷转之间荡开袭来箭簇,身后弓弦骤响,吱啦吱啦好像几十年没开过的古门。一把灰弓亢然立起,东方九万海手起三十六箭,接连三道“箭阵”暴入水榭!

    风玄河在大队最左,指挥着三十多位赤翎卫,西尧父子的一侧则是西煞宫的蒙面杀手,东方家族的白弓轻羽卫与东方九万海运力相通、箭簇如雨。

    太史瑜久浸军队与朝堂,对这个江湖的了解显然不多,侠客一人攻上水榭已让他瞠目结舌,更不要说接下来这支单杀极强又计划周详的杀手队伍了。

    今时的太史瑜才看到何为真正的兵贵神速,明明还在栈道入口,转眼他们就迫近了一半,视空中箭雨恍然无物,再一眨眼居然就要登上水榭!

    他不知道的是,能把这些人聚合起来本身就是惊世奇事,他们每一个都堪称大雍杀手的大师级人物,远不是各地靠赏金吃饭那些杀手所能比拟。

    情感使然?威慑所致?这些都无以达成今日局面,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利益的核心点,惟有捋清无数杂乱,才能有此一刻,他们同在一船。

    顷刻之间,护国公府干戈大动,以水榭为中心,栈道上、水底下,千军掣来、兵刃如麻。

    但对杀手而言,一切都是一瞬之间,只要让他们觉得能够登上水榭,事情将变得无比简单。

    太史瑜虽被重兵围佑,但这军中将士对各位大牌杀手而言直如砍瓜切菜。擒贼先擒王,一旦太史瑜被控制,任他万千兵马也只能惶惶而望。

    可就在众入水榭的刹那,事情陡然发生转变——

    三口赤刀!

    扬其华,猝如火云始出;观其光,如星辰溢于海;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陨火。

    南宫家族的,鎏火悬刀!

    三刀呈犄角,蕴着强悍无匹的破杀之势,直逼太史瑜!

    这不是控制,而是彻然的斩杀!

    所谓悬刀,即是无需执那刀柄,以索控刀,射程惊人。

    电石火花之间,就在三刀刺向太史瑜之时,时长风暗器拍飞,与此同时,黛烟笠绿剑挺动,竟是为太史瑜解围!

    太史瑜芒乱了,这是一场戏?但刀尖迫喉那一瞬的强霸又岂是戏中的寒暄?若这不是一场戏,此间又意味了什么?

    究竟谁想杀我?谁要护我?它有多乱?它有多少表达?

    莫名地,这种创击比古扬亲自执刀而来还要凛冽百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只觉得谁都能要他的命,偏偏他们还有空间拿自己的命博弈。

    不顾眼前一切,太史瑜绞尽脑汁,似有自己潜不到的深度、攀不到的高度,观之不透、忖之不得,难道这就是那古扬想要的答案?

    ……

第150章 翎国的鸿图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可这天地之间的人啊,总是想着改天换地。

    是日晌午,千骑入宫。

    太平道是宫门到圣翎殿最近的路,但这条路一直处于封禁状态,朝堂上下无人敢走此路入殿。

    马走太平道,黑衣烈如刀。

    八马大车正好是太平道的宽度,一具具尸体从上空掉落,车轮一一撵过。

    初春的云很散漫,但都睨了这里几眼,宫廷的鸟很玲珑,但都在此时不敢作声,连那长天的风都没有了迎面而击的勇气。

    偌大的圣翎城,噤若寒蝉,明明是晌午,却比午夜更沉暗。

    从前的风,不是今日的风,从前的舵,也不是今时的舵。那时无论谁掌,海是温和、船是平稳,而惟有今时,涛浪击天、骇阻骇行。

    整个翎国,突然尖锐了起来。

    古扬持住画穹的刹那,马驻殿前。

    牧遥做梦也想不到,古扬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即便这一幕真的成行,他也该有点尘啊有点血啊,有些糙磨才显得王有所威啊!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个古扬一如他初见时的古扬。

    记得那是病榻上的古扬,看上去绵软毫无气力,他们句句都不合心,他那时便觉会与此人有很多故事,但从未想过眼前一刻。

    禁军不动,护国公不动,这千人之骑直插翎国王都,直至眼前场面。牧遥从未有过此刻冷静,他真正开始审视一些东西。

    这眼前人绝不是第二个牧青主,因为牧青主并非是他的高度。

    控制、控制,归根到底的控制,他现在才发现这是一个比洛国更森严的国度,当这个人从幕后走到堂前,即便不愿承认,但牧遥知道,这将是西土乃至整个大雍的一个“崭新”时代!

    牧遥希望这一切快些,偏偏它却很慢,或许宫廷太深,总是需要些跋涉。

    “草民古扬,叩见王上。”

    “草、草民?”牧遥的内心竟然无法接受这个自称,“古扬,你就差斩我祭天了,何为草民,何来草民啊!”

    “王上息怒,在下入都只想斩杀童贼,以匡翎国社稷。”

    牧遥笑了,但当四目相对时,他又立时敛起了笑容,“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古扬缓缓起身,“此时西土情势,强邻难以自拔,难得半载光阴,不可牵于国内。童尤于军乱书、于民克扣、于势无断,将这翎国日夜同事,浑不知长此半载,翎国何有胜券?此为天赐之时,缘何坐而视之!”

    牧遥从来没怎么信过古扬的话,今时所言他更是不会上心,他只想听听这个“手握天下”的人能绽出什么华彩。

    “此时燎国疲弱,那根本就是无义乱主,北方各地接连起义,难道王上不觉此为北伐最佳时机?”

    “眼下翎国未定,如何北伐?”

    “翎国已定,诸事全然,此时北伐如狂风扫叶,一旦事成,便意味着西土一统,这将是大雍初始以来的不二功业!王上若想全先王之志,此为至为关键的一步,北伐平燎,西土一家,这才是真正的半壁河山!”

    牧遥忽然怔住,是啊,自打十二列国纷争以来,无论东西,天下纷搅一团,各国都想统一,但从未清朗如斯。

    “翎国已定”,这四字的信息更是巨大,牧遥心知这眼前人会摆平一切,但越是这样越让他心如火烙。

    “当今的牧火城,迟早要被楔栾相挟,得到大义的制高点;大猷要攻占北炎王庭,才是司岩昊取代夜族的最佳之路;牧野逃遁南屿,千舰封疆来复仇亦是必然。翎国只有这半载光阴,王上不可废弃,只有此时,干戈属于西土,只有此时,能得一个所愿鸿图。”

    古扬字句锵锵,牧遥却并没有被这些打动,真正打动他的是现在的场面,力已如是、言有何益?

    冠冕堂皇、冠冕堂皇,但那字字句句又最符合翎国的核心利益,童尤真正成了翎国的“乱臣贼子”。

    牧遥不敢与古扬对视,那渊冷之目仿佛可以把人吸附,归根到底自己并没有底气与他抗衡,现在的位置、权力并非自我的求取与拼杀,只因这血裔罢了。

    牧遥看到了古扬的急切,对这山河归处的急切。

    是夜,古扬站在宫墙之上。

    月袅袅、云悠悠,微风过处叶影袭,叶影辗转风嘀嘀。

    他做得过分了,他无视一国君臣,以清侧之名行义军之实,他漠视朝纲、森严如垒,将这明朗世界引向深怖。

    但这真的过分了吗?

    这本就是他的经营,没有他,大雍西土怎会是当下场面?别说那祸乱之事,所有的乱只能怪这乱世之乱,天下早晚会有一统,便不要问谁的手段更干净。

    此来十五年,日夜皆耕耘,若无收获是命决,若得收获是天眷。

    最起码,他一直在做,他一直在接近自己想要的结果。

    每个人都在活着,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时间,我古扬来大雍时一切皆无,啖血穷夜而有今日。所以,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啊,凭什么你们能够坐享其成?

    古扬抻开双臂,望着圣翎城的夜灯霓凰,这不是他的世界,但他的世界将由此开启。

    从现在起,那个拘于暗处的古扬不复存在。

    从前他牵于一人、一梦,现今他不会错过一城、一山。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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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阙介绍:
谋士与杀手疯狂生长的乱世,有人御狂局、有人执狂子,笼络杀手、捭阖朝堂。乱世,乱出谋士杀手的盛世。
且看来自西渚千岛,历经逃杀来到大雍的古扬,如何步步执刀、谋猎宫阙!
“如果不能回去,怎对得起当年鲜衣怒马!”谋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