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那三箭连珠的风采
飒飒秋风,天高云阔。
江琬与秦夙,视线相接,又一触即离。
秦夙垂了眼,握着牛角弓的手微微动了动。
江琬认为自己是看岔了,不然怎么总觉得秦夙此时的眼神,有些羞涩的模样?
大佬羞涩?
江琬被自己这个脑补给雷到了,赶紧甩甩头,硬是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
箭靶的百步之外,六皇子与秦夙并排而立。
六皇子很有风度的模样,说:“九弟,你我同时起箭,各射三箭,从箭速与准头两个方面分高下,如何?”
秦夙惜字如金,终于从口中发出清冷一声:“可。”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六皇子朗笑一声。
那边,一个充当裁判的学子扬声喊:“起箭!”
话音落,这边六皇子的神态立时变得锐利起来,他双手一抬,一支箭被他架到了弓弦上。
弯弓,射箭。
箭似流星,箭尖划破空气,发出呼啸风声。
百步之外,一箭中的!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有好武的郎君大声喊起来:“好!”
然后,又才有人发现,六皇子一箭已经射中靶心,可另一边,九皇子殿下,他的弓被他握在手中,随意垂在身侧,却竟然连开弓都还不曾。
双方比箭,除了比准头,还要比射速。
九皇子已经落后六皇子整整一箭,这不是输定了吗?
欢呼的人群稍稍收声,大家心中此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划过感慨:都说九殿下沉默,可这……是不是沉默得甚至是有点迟钝了?
没有人知道,方才六皇子射箭时,秦夙虽然一动未动,可其实,他也没有在发呆,他说了话的。
他用传音入密,传声在江琬耳边,对她说:“琬娘,你看,秦桓此时动作,肩、肘、手,直如箭,目、弦、靶,成一线。倒也还算标准,你若初学,可以借鉴。”
还有些恍惚的江琬听得此声,那可真是:“……”
一言难尽。
根本都没有办法回应秦夙。
又听他说:“射箭时,需牢记一段要诀,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秦桓有些挺胸后仰,他的箭,射不中活物。”
点评了一番,只见六皇子秦桓弯弓,箭出!
秦夙道:“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如此,方得弓满式成。秦桓,太急了。”
嗖!
只听那边箭靶上发出中箭的声响,六皇子已是正中靶心。
人们在欢呼,秦夙却传音对江琬道:“这一箭,实在萎靡无力。琬娘你看,我不动用真气,三箭次第发射。”
江琬:“……”
说话间,只见秦夙终于动了。
他一手探至身侧箭筒,握得三支箭在手中。
六皇子那边正准备好第二支箭,人们的欢呼也根本影响不了他,他动作利落,半分停顿也没有,第二支箭就要射出。
砰砰砰——!
却听得旁边一阵异样响动,六皇子也顾不得理会。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弓与箭上。
弯弓,风动。
秋意萧杀,流星白羽。
只见那一箭流光,划破风声,更甚至,是划破了前一支定在箭靶上的箭!
对,他的箭靶上,原先的第一支箭仍然深深插在那箭靶的最中心位置。
不偏不倚,端端正正。
如此一来,第二支箭要怎么落脚?
六皇子却有神技,他的第二支箭直接就顺着第一支箭的箭杆,将其劈开了!
劈开了前一支箭,箭尖直入其中。
嗡——
再中靶心。
他成功了!
六皇子自身都是轻轻松一口气,无限欢喜暗上心头。
到这时,真是要顾盼群雄,再得一段惊叹与欢呼,方才不枉他此前苦练。
持弓的手微微垂到身侧,六皇子转头去看,却发现意料中的欢呼竟没有出现。
全场似乎是,陷入了奇怪的寂静中。
六皇子暗想:难道是本王箭术太过惊人,以至于大家都惊得失声了?
再看身旁的秦夙,只见这老九手上拿着弓,人却是一动未动。仍然一副雪山雕塑般的呆滞模样,委实是……嗨,叫人怎么说他才好呢?
六皇子眉眼微微一动,爽朗笑道:“九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为兄两箭都已射出,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忽觉气氛不对。
这满场,怎么寂静得似乎更加诡异了?
九皇子的目光忽然落在秦夙腰间箭筒之上,发现,他腰间的箭筒竟然空了。
这是,什么时候空的?
秦桓心中也不知怎地,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生起了不安。
他的目光连忙一转,又转到了对面的靶区。
因为两位皇子要比箭,那边靶区大部分的箭靶都已经被搬走了,只留了两个竖立的圆靶,一左一右分立两边。
现在六皇子就看到,他自己那边的箭靶上,插着重叠的两支箭,这没有问题。
而秦夙那边的箭靶中心,却豁然破出了直通通一个空洞!
这是什么?
为什么老九这边箭靶的靶心会出现空洞?
这个念头才刚在六皇子心间划过,他就终于发现,原来那边箭靶的后方,掉落有三支整齐竖直的羽箭。
秦恒:“……”
难以置信,可却又不得不确信。
他奶奶的!这个阴险的老九,他、他居然趁着他射第二箭的功夫,就一气儿把三支箭都给射了出去。
他不但一口气连射三箭,他娘的,他还三箭连珠,全都洞穿了对面靶心。
六皇子也才回过味来,娘的!原来刚才那边三声“砰”响,就是因为老九在射箭!
我……
六皇子的脸,一点一点涨红了。
气死了,气疯了!
可是不行,咱还是得保持兄长的风度。
至于现在转身就走,那不行,真要是走了,那才叫丢脸丢得没救了。
六皇子:“呵,呵呵……哈哈!老九啊,你这个本事,这个箭术……为兄真是……”
到底说不出“自愧不如”这几个字。
他终究就道:“为兄真是佩服,不过老九,你不厚道啊!”
摇头叹了叹,拱拱手。
什么也不必再多说,他放下弓和箭筒,这才转身走。
太学的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也三三俩俩结伴走了。
其中也有江珣在,江璃没上太学,他上的是律学。
江珣对江琬点点头,同样很快离开。
留下女学这边的小娘子们,因为还要上课,所以不能离开。
秦夙就被留在了最后。
不过片刻,偌大靶场,风卷残云般,少年们就都走得一干二净。
独留秦夙。
第一百零六章 “不可言说”的你
靶场上,郎君们几乎都走光了,独留下秦夙一个。
为什么独留下他?
是因为大家都慑于六皇子的威风权势,不敢与秦夙相交,所以独留下他吗?
当然不是。
六皇子还没有这样的威风。
重点还是在于,秦夙他不理人!
得了,那还有什么办法?
就算你是皇子,可咱们家世也都还不差。
在储君未定的如此微妙时刻,叫一众权贵子弟对着这位一向沉寂的皇九子,去热脸贴冷……咳,那什么,那大家肯定是不干的。
靶场外圈,小娘子们还有些怯怯。
秦夙站在中间,令得大家不由自主地望而却步,不敢无视他,就此踏入靶场。
也没人敢催一催,说“九殿下你还不走”之类的话。
包括她们的射御师父,鹿先生,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开口才好。
两位公主,五公主与十公主,也不想跟她们这位半天都不会吭一声的冰山兄弟说话。
气氛略有些怪异。
江琬站在女学生群中,看了秦夙一眼,又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下场景又荒唐又好笑,恍惚,又似乎还有些莫名的凄凉。
就算明知秦夙并不可怜,但这种仿佛被所有人独留在另一个世界的孤独模样,还是悠悠荡荡,不轻不重地,戳中了江琬心房柔软处。
她刚开始得知秦夙是九皇子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这股气来得也并非毫无缘由。
就像两个小伙伴,其中一个是什么底都漏了,另一个呢,则一直神神秘秘,玄玄虚虚,犹如世外高人。
行,既然如此,那你就一直高人着呗,咱也不强求一定就要知道你根底,这叫“尊重个人隐私”。
可谁知道,某一天,这个神神秘秘的小伙伴就突然自己蹦出来了。
也不给个铺垫,也不给个说法,刷一下,就在大众面前亮明了身份,回头还若无其事跟你说悄悄话。
这……让一直以为他那身份是有多么多么“不可言说”的你,得有多难堪?
江琬耳后根就火辣辣的,这股难堪一直从她颈侧,直烧到了心口。
总有种自作多情被悄悄拆穿的羞恼。
嘿!敢情这压根就不是秘密,大家都认识你呢!
那我算什么?
不,我凭什么要算什么?
呸呸呸!也不对,我又怎么就不算什么了?
我就是我,我……我跟你没关系!
萍水相逢而已嘛,没有谁规定一定要报清楚家门,又、又不是相亲。
总之就是一股子火,烧得江琬一声也不想回应秦夙。
眼下,她的火也没熄。
只是看着秦夙莫名“凄凉”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就直言道:“九皇子殿下,你该走了!”
她没有传音入密,而是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哼,本姑娘是光明正大之人,才不屑遮遮掩掩。
众位小娘子佩服江琬的勇气,纷纷侧头看她。
没人认为秦夙会答话,大家只想着,这位殿下要是肯就此离开,解开眼下的尴尬,那也是好的。
不料冷玉击磬般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了。
他说:“好。”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这听在众人耳中,简直都已经能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他答话了,他还老老实实地说了一个“好”字!
话落,秦夙果然动了。
他移步向小娘子们这个方向走来。
小娘子们莫名紧张,桑又莲忙又走到另一边,紧挨着十公主站着。
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此时虽不说是花容失色,可这齐刷刷带着局促神情向秦夙看来,场景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仿佛眼前郎君,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而是荒野里来的凶兽。
江琬暗暗咬牙,眼睛睁大,直视秦夙。
擦身而过时,秦夙微微低侧头,传音道:“琬娘,好生练习箭术,夜间我来寻你。”
江琬抿唇不吭声。
不!谁要你来寻?
姐姐今儿晚上不约!
我要老老实实做好学生,晚上不翻墙,不乱跑。
你别来别来!要点脸好吗?我住的可不再是独门独院的竹涟水房,是女生宿舍!
江琬怒目,脸上写满抗拒。
秦夙有些苦恼地微微蹙眉,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走了。
有女学生转头,看他背影似慢实快地远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小娘子就“咦”一声,奇道:“都说九殿下沉疴难起,病弱多年。这……怎么不太像呀。”
确实不像,谁家病弱的,还能连珠三箭,箭射出去,百步之外还连箭靶都给射穿了?
看他这风姿气度,就不是病恹恹的样子。
也有小娘子忍不住问起了五公主。
五公主行事作风虽有些骄横,却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
比起有些孤僻的十公主,有的时候五公主反而会更好交流些。
五公主撇嘴道:“他好的时候是好好的,可发病的时候总是更多。要不是他总病,就他这古怪性子,我们能忍他?”
这个小娘子们就不好接话了。
五公主能非议九皇子,其他小娘子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
常在五公主身旁的杨婵就对五公主挤挤眼,五公主收到信号,仍然撇嘴。
这时,却听江琬惊讶道:“原来五公主殿下对九殿下惯常是忍让的呀?咦,九殿下就在那里呢,他仿佛是又要折回来。他要做什么?”
什么?
五公主悚然一惊,也不知怎么,就做了个猛地退一步的动作。
江琬嘴角噙着笑,侧了侧头,又哎呀一声:“九殿下又走远啦……”
五公主顿时牙一咬,满脸通红。
江琬居然敢遛着五公主玩儿!
气坏了的五公主手摸到腰侧,待要抽出悬在腰间的一根鞭子,顺手把江琬抽一顿。又忽然想起,这个清平伯府的野丫头,不但牙尖嘴利,更可恨的是,她身手还极好。
这一鞭子抽过去,万一没抽到江琬,这野丫头再反击一顿,结果会怎么样……画面太美,五公主都不敢想。
她堂堂帝姬,金枝玉叶,岂能冒此风险?
五公主的手就捏紧在鞭子的手柄上,哼一声道:“好得很,江琬,你等着!”
回头再另想个主意,必定要让这个野丫头付出代价,狠狠吃上一回大亏,她方才能解气。
第一百零七章 都惦记上了江琬的姻缘
射御课上,五公主总归是没能找着机会,成功教训到江琬。
虽然五公主自认自己箭术了得,身旁有几个贵女也颇为精通骑射,但有过前几次挑衅江琬,结果却反被江琬给压制的经历,五公主眼下可是随时心怀警惕。
在她的认知中,骑射好的人不一定武功好,可武功好的贵女,却少有骑射不好的。
殊不知,江琬并没有接受过真正完整的贵女教育,至少箭术这方面,她是真的初学。
五公主虽然口口声声喊江琬做野丫头,可因为江琬近日来文武皆为突出的表现,以至于潜意识里,她已经将江琬看做是与自己同一阶层的人。
她对自己的伴读杨婵说:“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从哪里学的功夫,古怪得很。眼下在国子监中,我也不好行事太过,你说要怎么办?”
杨婵悄悄道:“公主是要光明正大的法子,还是悄无声息的法子?”
五公主问:“光明正大是怎样的?悄无声息又怎么做?”
杨婵道:“光明正大的话,月半休沐之日,长公主殿下总会在西郊凤凰庄举办马球赛,咱们约上学里的同窗,还叫上元娘,同去凤凰庄……”
又说:“若是要悄无声息,那法子可就多啦。出了国子监……”
她声音越发的低,凑在五公主耳边,听得五公主耳朵有些发痒。
“不*+-*******-------成,这太下作了。”五公主皱眉,“本公主岂是那等人?阿婵,你们家最近是不是斗得太狠了?这样的法子你也能想得出来。”
杨婵一下子噤声,垂首,轻咬下唇。
五公主正想转头再对杨云仙招手,杨婵又提起气,对五公主说:“公主,这江琬,极为受裴郎君推崇的呀。她家世也不差,若是……”
眼看五公主变色,杨婵顿了顿,又忙道:“不然,咱们便帮她寻个夫婿!她终究来历有些问题,只怕不好寻人家。我三堂兄,虽年纪略大几岁,可洁身自好,也不辱没她。”
杨婵的三堂兄杨世英,那可是太师府嫡孙。
虽说前头婚配过,可他元妻早亡,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的。
如今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官途正好,现已是从五品的太常丞。在西京的贵夫人们眼中,这可也是个上好的佳婿人选。
江琬从乡下来,甭管她在国子监中表现如何,在有些人眼里就是要降一格。
杨世英正好也稍有些缺陷,这两个岂不相配?
五公主又有些不平起来:“倒便宜了她!这是整治她吗?阿婵,你这莫不是在帮她?”
“公主,我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做我三堂兄的妻子,那是真不好做。我三堂兄的心又一直在亡妻身上,后来者再好,又岂能争得过亡人?”
这就是要软刀子割人的意思。
眼看五公主又皱眉。
杨婵忙说:“公主,你想想元娘。”
五公主便不再吭声了。
她们避在一旁悄悄说话,倒是错过了江琬初学箭术时的错漏生疏。
等她们回过头来再看,江琬已经快速掌握了基本的箭术诀窍,轻轻松松就能做到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许多小娘子围着她,发出阵阵赞叹。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声声清脆。
“琬娘,你帮我看看,这弓我只能拉到一半。”
“哎,到底要怎么用力才好嘛!”
“琬娘,先生说腰身不能太过后仰,可不后仰,我拉不开弓呀!”
“琬娘……”
一声又一声。
也还有许多贵女是不曾习武的,习武的毕竟是少数,弱质纤纤的还是多数。
这天下午,小娘子们在膳堂用过午饭,回到秀园,又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江琬回了自己的玉字号房,刚用水洗漱了一番,却听得门外敲门声响。
开门一看,一个圆圆脸的小娘子撑着伞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局促,看见她开门,就立刻笑起来。
江琬忙将她迎进来,问:“你怎么冒雨来了?”
这是她在甲班的同窗,庄梦婷。
庄梦婷生着一张颇为讨喜的圆脸,虽不算十分美丽,却也别有一番娇憨可爱。
她将伞放到外间门边,跟着江琬在她屋中的桌前坐下,脸上却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
江琬平常跟她也能说得上几句话,今天来向江琬请教箭术的,也有庄梦婷一个。
两人不算生疏,江琬也就不急着追问她来意。
先给她端了一碟子点心过来,又点燃桌上一只红泥小火炉,给她泡了茶。
这些茶水点心都是伯府送过来的,虽然国子监这边不许学生带贴身仆从来上学,但隔三差五接收一些从家里送过来的东西,还是没问题。
庄梦婷没有吃点心,只端茶略饮了几口,似乎是缓解紧张情绪般,她又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突然问出:“琬娘,你家……不曾给你定亲吧?”
江琬:“什么?”
庄梦婷又确认般问一句:“是不曾,没错吧?”
江琬都呆了,这位是要干什么?
她微微皱眉,倒也无意骗人,便只说:“是不曾。”
庄梦婷的圆圆脸上就又露出几分羞涩,她鼓起一口气道:“琬娘,我家有个哥哥,今年十八虚岁,在国子学读书,明年开春就能下场直接考进士。他……”
“等等!”江琬连忙说,“梦娘,你再喝口茶。”
真的惊呆了,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都不敢再听下去了,连忙想办法先打断庄梦婷的话。
虽然打断人说话很不礼貌,可这个时候再不打断,等会儿可能就要更尴尬。
江琬:“梦娘,我父亲说,我才被接回来,委实要多留几年……”
庄梦婷:“那不要紧。”
江琬:“……”
羽林军营区,清平伯也正因为有人提起自己宝贝女儿的姻缘而勃然大怒。
他用了几回江琬留下的丹药,把近来常因邪气侵扰而生怪病的军士们救回来不少。这桩事情,却是瞒不住的。
毕竟是好几十号人,抬回来时一个个气息奄奄,回头再调养几天,结果就都好了。
不说别的地方,巡城司就首先盯上了羽林军这边的动静。
巡城司指挥使罗星辉亲自来见清平伯,开门见山就先问他,是用的什么法子救治了手下军士。
清平伯这方面倒不隐瞒,只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用的灵丹妙药,不过罗兄啊,你也不必问我要,此物贵重,我也是费了极大代价才换来些许。”
一拍罗星辉肩膀,得意暗藏。
第一百零八章 可怕的第四个条件
城北,羽林军营区。
清平伯与巡城司指挥使罗星辉你来我往一番,罗星辉也确认了,清平伯手上确实是有灵丹。
当然,丹药其实是江琬炼制的这个事情,清平伯是不会往外透的。
可虽然弄不明白丹药究竟是从哪里来,罗星辉竟然也有神来一笔。
他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转的,忽然就提议:“江兄啊,如此你看可好?你说你手上这灵丹难得,小弟我自然也不好空手来求你的灵丹。”
清平伯挑眉。
罗星辉笑道:“你看,我家有侄儿一个,年方十九,文武双全,如今也已经在金吾卫领职了。听闻你家有个女儿,从前遗落在外,如今姻缘有些艰难……”
越听越感觉不对劲的清平伯猛然扬起了拳头。
江琬可不知道这些,她就是突然发现,在她自己还觉得定亲、嫁人是一件完全遥远的事情的时候,她周围的同龄人,却居然一个个都陷在了对姻缘的焦虑中。
前来向她推销自己哥哥的庄梦婷还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她还热情地向江琬细数自家兄长的好处。
江琬可真是,啼笑皆非啊。
既然婉拒打消不了庄梦婷的热情,江琬索性就直言:“梦娘,我若要许人,对方一定要达成几个条件。”
毕竟,既然说再多遍“我根本不想嫁人”,也都没用,那还不如设置一个对方一定达不到的障碍。
庄梦婷睁着大眼睛,目光认真地看着江琬。
江琬笑微微:“第一,他一定要武艺比我高强;第二,我能过目不忘,他的记忆力也不能比我差!”
两点才刚说完,庄梦婷已经苦恼地皱起了眉。
可江琬还有第三第四点呢,她伸出手指,继续说:“第三,他必须生得比我大哥二哥都好看;第四,他如果娶我,那此生就只能有我一个妻子!”
眼看庄梦婷不仅是皱起了眉,就连脸都皱了,江琬还说:“他不许纳妾,不可以有通房,不能喝花酒,不能有别的红颜知己。但凡半分不忠,我……”
庄梦婷瞪大的眼睛里恍惚有了惊恐。
江琬脸上带笑,语气悠悠:“我一定会打断他的腿!他站起来一次,我就打一次,一直打到,他这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为止!”
庄梦婷豁然起身,都顾不得外头雨还没停,嘴唇颤了两下,终于说出口:“是……是我唐突,我家兄长愚钝,可惜配不上琬娘你。我……我走了。”
话音落下,她再取了伞,匆匆便离了此处。
江琬站在后头,目送她离开,关了门,然后“噗嗤”一笑。
最好庄梦婷嘴巴再大些,回头要是把她这些有关“择偶标准”的话传出去,那才真叫有意思呢。
保管满西京,都再找不出一个敢来跟她提亲事的儿郎!
至于儿郎们的父母,那更不必说了,谁敢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回去?
哈哈!
入夜,雨停了。
空气中的寒意随着这一场雨越发浓重起来。
江琬推开内室的窗往外一看,却只见屋侧浅溪之上薄薄浮起一层亮光,仔细一看,那竟是浮冰。
山上的浅溪水,结冰了!
是不是深秋已经过去,要入冬了?
江琬恍惚了片刻,见檐下还在零散地滴着水,她不由得伸出手,接了一滴雨水在手中。冰凉的雨珠落在她掌心,砸得她整条手臂都泛起一阵凉意。
她立刻搬运真气,将这阵凉意缓和过去。
想起白日里秦夙说过的话,江琬终究没忍住,将望气术凝聚于双眼,细往窗外四周看去。
秀园外护卫重重,其中不乏高手,这不必多说。
再看那距离秀园稍远处,山侧树林拐角边,一道紫气冲破夜空,煌煌明亮。
是秦夙,他还是来了!
明明她白天都表示过拒绝,可这位居然还是来了。
江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股无名火就涌上心头。
她恼火地关了窗,来回在屋中踱了几步。
但很快,江琬又暗暗一咬牙。
她来到屏风后,取出之前藏在系统空间里的一套鲛绡衣裙换上。
这套衣裙她后来抽空做完了,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穿。
鲛绡毕竟太过稀有罕见,以江琬本身的身份,并不好随意透露自己拥有此等极贵之物。
但这一次,她决定换上这套衣裙,去赴这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约。
衣裙换好,至于头发,是白日里田语桐帮忙梳好的小飞仙髻,江琬且还没来得及拆呢。
她又取了一块鲛绡面纱戴到脸上,腰间束好照雪剑,手中则握着折扇清秋骨。
没再犹豫,江琬悄声地,推门而出。
视线转过旁边屋子,从气机上来看,十公主睡得十分安稳。
江琬望气术不停,岫云术运起,细查秀园外护卫气机,在夜色掩映下,如同一只轻灵的飞鸟,快速躲过了护卫的巡察。
玄明山上,到处都是树木。虽然由玄元观改建成了国子监,但基本格局很难改变,山上小路多,树木多,这是自然难免的。
秀园东侧的小树林中,秦夙静静站立。
夜色下,他一袭玄衣,仿佛成了这寒风中的一座雕塑,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细微风声时,他豁然抬头。
便见那山高处,一道倩影,似同身披月光,从山林间飞跃而下,蹁跹而来。
这个夜晚本来并没有月光,星光也有些过分稀疏,只有山中一些建筑,屋檐拐角,或护卫值守处点着昏黄灯火。
黯淡的光影下,她仿佛就成了一捧月华。
从山林间倏然洒落,落在了他的眼前,也落在了他明净的灵台之中。
郎君脚下轻动,迎上一步。
江琬轻轻落地,却又反而后退了一步。
一时间相对静默。
片刻后,秦夙忽然开口道:“你该多穿一件衣裳再出来。”
江琬:“……”
不想说话了,姐姐我这个是鲛绡,寒暑不侵,水火不动,少年,你懂?
江琬微抿唇,一声不吭,忽然转身继而往山下掠去。
踏波行的轻功运起,她尽得秦夙真传,果然是轻盈灵动,如流风之回雪,如惊鸿之翩翩。
秦夙紧随其后,步伐潇洒,更有一番力量与从容。
两人轻松避开了山上巡守的力量,越过丛丛苍碧,很快下了山。
第一百零九章 江琬:摘下你的面具
山下,是玄武大街。
宵禁还在,街上只有巡城司的人提着灯在来回走。
江琬自然是避开他们。
然后,她方向一转,却往东南边奔去,目的地,是秦夙的离风别院。
那里还有一个她觊觎已久的签到点存在呢,以前,她是不敢签。
现在嘛,咳,如果秦夙就在旁边,那么,她还是不怎么敢签的。
有些秘密就该带到棺材里,谁也不说,那才是真的秘密。
江琬现在对各种不同的签到点会签出什么,也有些预判和心得了。
一般来说,在店铺边上签到,多半会签出实物,这个不用担心,不管谁在旁边,也只管签就是了。
因为签出的东西会直接出现在系统空间中,近处就算站着个“绝世高手”,也不必怕他察觉到。
有些店铺也可能会签出技能,比如在望仙医馆,江琬就签出两次技能了。
但这种技能也不必害怕人发现,因为技能的投放并不会引动江琬气机变化,所以她也可以放心签。
国子监那些签到点就更不必说了,不论是签出悟性还是签出实物,又或者是签出什么奇怪的加持,也都不太会出现什么外露的动静。
总结规律就是,只要不是直接增加内功真气类的签到点,都不用怕。
但偏偏秦夙这边的签到点,却最有可能签出内功真气。
江琬最初得到的乾坤离恨经第一篇,就是从秦夙常居的那条船上签出来的。
当时就引起了船上两位大佬的注意,彼时他们还不熟,江琬自觉是惊心动魄了一回,才算把这事揭过去了。
而现在,她跟秦夙至少应该算得上是挺熟了,不过就算再熟,不该在秦夙面前暴露的,江琬也还是不愿意暴露。
如此一番心路变化,使得到达离风别院时,江琬的心绪又渐渐平定下来。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既然有,又为什么不能允许秦夙有?
当然,她也可以尝试去碰触对方的秘密。
这是一种征战般的试探。
离风别院到了,江琬照旧翻墙,身姿轻盈地落到了院中菩提树下。
这棵菩提树即便到了如今寒意森森的时节,也依然苍翠碧绿,枝繁叶茂。
树身笔直,树冠端方。
它当真具有佛性。
江琬站在树下,心中也仿佛多得了一种平静。
秦夙紧随其后落在她的身前,再次与她相对而立。
时光静默,夜色缱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片树叶从上方掉落。
风吹起来,树叶飘浮过江琬腮边。
秦夙伸出手,轻轻拈走了这片树叶。
在他的手将将从江琬肩侧离开时,江琬忽然也伸出了手。
她挡在了他的手侧,秦夙就停止了动作。
江琬又变换了手掌的动作,改竖掌为握掌,她握住了秦夙的手腕!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握住了秦夙的手。
她握住秦夙的手腕,将他的手往他自己身前推。
堂堂绝世高手,在此时就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般,只能由着江琬动作。
她要做什么?
江琬推着秦夙的手,让他的手停留在他自己颊侧。
到这时,沉默了半夜的江琬才终于开口说话。
她说:“你的面具,能摘下来吗?”
江琬直接问出口了!
她是如此介意秦夙的面具。
如果你的身份有问题,我可以理解你的神秘,但你的身份没有问题,那又为何不能与我赤诚相交?
你的面容,可以给我看看吗?
秦夙的手停在了他自己面具的旁边,一时未动。
江琬则又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身侧。
她在静静等待,看秦夙会怎样回应。
菩提树下,郎君的手停留在自己的面具旁。面具下,他目光幽深,仿佛是春日里那浸润在露水中的一点微芒,又仿佛是寒冬冻土之下,那几欲破土而出的颤颤嫩芽。
几番挣扎。
倏忽不知时间穿梭,外间远处,忽地传出阵阵更声。
“梆、梆、梆——”
三更了!
秦夙的手颤了颤,却始终无法动作。
江琬再也无法等待,足尖一点,身形一退,便转身跃墙而出。
她身形灵动,得益于他传授轻功时的悉心指点。
当初她学得有多好,此时,远离他的速度就有多快。
江琬走得太坚决了,以至于没有看见,被她落在身后的秦夙忽然一弓腰。
他的手按在了心口,一点血迹从他唇角逸出。
如果这个时候的江琬能回头用望气术看上一眼,就能发现,身后那道冲天紫气此时在摇摇晃晃。
紫气之中,一团深黑张牙舞爪,翻滚沸腾。
可江琬走得那么急,又怎么肯回头去看一看?
她只觉得全身都在火辣辣的难堪,一股说不出的羞恼与黯然此时袭击了她全部心神。
风声在呼啸远离,深夜的森寒浸染不到她的身体,却仿佛能冻伤她的血脉。
玄武大街又到了,江琬横穿这条纵贯了整个镐都的宽阔主街,飞速往西市的方向而去。
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赚自由点,去签到啦。
西市还未到,前方巷道口却隐隐起了薄雾。
江琬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往四下一看。
方才为了抄近路,她没有老老实实地从坊墙间的主道走,而是翻越了一座座紧闭的坊门,这时她就是在其中一座大坊之中。
这些大坊因为宵禁,此时坊内的街道上是很难看见人的,但街道旁的那些房屋间,其实也还有许多人家点着灯火,不曾歇息。
其中除了住户和人家,也有商铺。
这些坊内的商铺依附旁边的居民区而存在,虽不及东西两市数量繁盛,但也绝不算少。
江琬此时停留的位置,旁边就有个铺子,却是一个纸扎铺子。
店铺名为“张氏纸扎”。
老规矩,店铺前也有个白色的签到光点。
这一路上,各种签到点其实也还不少。江琬此前是一心想去西市,因此下意识地将这些签到点都给忽略掉了。
但这一次,她却动了签到的念头。
经过在国子监的消耗,她此时的签到点还余下有三十九个,这其实还算是宽裕的。
江琬不犹豫,立刻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镐都张氏纸扎铺签到,获得煞气纸人傀儡一只。”
煞气纸人傀儡:注入一缕煞气,使纸人穿梭暗夜,散布厄运。
什么?
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吗?
一丝笑意,从江琬嘴角微微扬起。
可与此同时,这纸扎铺子的门后,一道细细的轻“咦”声,也响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人是鬼
江琬站在灯火稀疏的坊市街上,身旁纸扎铺里,紧闭的大门后,却传出一道怪声。
随着这怪声落下,那大门倏地开合,门后一物猛地穿梭而出,化成一条长绳,就向江琬卷来。
江琬身体一侧,却不等这“长绳”将自己卷住,她反而身形一动,几步就冲进了这纸扎铺子的大门之后。
她身形闪动,如带风雷。
这边进了纸扎铺的大门,身后嘎吱一声,那大门如被风声侵袭,又是自动关了!
入目却见灯火幽暗,散乱的光源下,这满屋子横七竖八也不知躺倒了多少纸人,又有破败的纸轿、纸屋等物,四散堆积,使人乍见之下,便觉可怖。
江琬也下意识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一身功力是她的底气。
这时,一道幽幽古怪的声音响起:“嘿,小娘子胆子倒挺大。只是既入了我地狱门,今日便留下罢。”
“嘻嘻……”
“嘿嘿……”
四面八方又同时响起各种笑声,雌雄莫辨,鳌鳌诡怪。
“小娘子呀,枉死城里全是同好,你不来么?”
话语间,幽幽烛火闪动,这满屋的纸扎人,面白脸僵,却又眉眼生动,一个个的,竟都仿佛是活了般。
“嘻嘻……”
“哈哈……”
随着这一声声,先前袭击了江琬的“长绳”也不知是从哪里而起,又再次飞窜而出,吐着猩红长舌,就对着江琬脸面咬来。
这要是被这东西咬到一口,那还得了?
江琬手中折扇一开,叮——!
那“长绳”锋利的口齿撞到了江琬手中坚硬的清秋骨上,猛然间如受巨力击打,怪叫着一弹,就又摇晃着脑袋退缩了回去。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长绳,分明就是一条身躯细瘦,却又奇长无比的怪蛇。
怪蛇虽退开,满屋子的纸人却摇晃着动了起来。
咔咔咔——
一纸人对江琬露出笑,细声喊:“小娘子呀……”
又一纸人猛地从地上弹跳而起,张臂就向江琬抱来。
江琬至此,观察已足,却是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她夷然不惧,手中折扇一收,扇交左手,另一只手装作在袖间一抽,却是抽出了隐藏在系统空间中的霜华剑。
霜华剑是百年雷击木所制,最能克制阴邪。
她脚下步伐闪动,身随风走,片刻闪过了数只纸人的袭击。
右手随意几挥,霜华剑过处,凡是挡路的纸人,俱都被她几剑斩破,落在地上瞬间不动。
又是一声轻“咦”响起。
江琬却已经冲出了纸扎铺的前堂,冲入了后院。
后院之中,竟是另一副出人意料的场景。
只见一片空阔内院,四面建筑,屋檐下风灯摇曳,只只明亮。
一名形容俊朗的男子倒在地上,双臂举起,向上做对抗状。
在他的上方,竟压着一名双手漆黑,指甲足有尺长的红衣“女子”。
这“女子”面目青黑,眼角裂着两道血痕,红唇之下,尖锐的犬齿暴突。
在她的喉间还发出“赫赫”怪声,一头乱发枯如茅草。
又哪里是人?
分明是鬼怪模样。
倒在地上的男子一见江琬进来,见她脸上蒙着面纱,手里还拿着剑,就立刻惊喜地大喊:“救命!女侠救命!”
压在这男子身上的“女鬼”却豁然一抬头,目光直视江琬,眼中射出愤怒与仇恨的光芒。
她原来一直声音模糊,这时却终于从喉中发出一声:“去死,畜生!”
一只利爪高高举起,又倏然下落,就对着男子心间抄来。
男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气力,这时双臂猛地向上一举,险险推开女子的袭击,就连滚带爬地向江琬跑来。
他边跑着,一张生得还算俊俏的脸上又露出狼狈可怜的哭相。
“鬼要杀人啦!呜呜……”他哭着,仍然向江琬求救,“女侠,救命啊,女侠!”
在他身后,“女鬼”身形一跃,愤怒地追来。
眼看“女鬼”就要追上这男子,而男子也到了江琬身前,一股阴冷的血腥气都同时侵袭到江琬身边。
江琬忽然举起剑,对着冲到身前的男子就是雷霆般一刺!
她举剑的时机太巧妙了,这一番动作下来,就像是男子主动扑来,将自己的身体往她的剑上送一般。
男子脸上露出惊骇表情,同时一掌击出,仿佛想拍开江琬的剑,可是又怎么来得及?
江琬剑势骤起,便如带风雷。
岁寒剑,岁寒当舞剑,风雷知气节。
雷鸣隐隐,男子一声惨叫,当下便往后一仰身,砰地倒在地上。
这一切兔起鹘落,委实发生太快。
男子砰一声倒地,胸口血花泛出,还带着一口气,艰难向江琬质问:“你……为什么?”
他身后追来的“女鬼”仿佛也惊呆了,她青黑的脸上,血红的眼睛瞪大,喉间发出“嗬”一道怪声。
江琬的霜华剑上,滴血不沾。
她的剑尖仍然斜斜指向倒地的男子,冷笑一声道:“鬼做人,人变鬼,倒还想来欺瞒我的眼睛!”
望气术一看之下,什么妖魔鬼怪不得现形?
“女鬼”踉跄一步,青黑面上,竟清晰显出几分凄惶神情。
江琬却还不罢休,忽然目光往左一瞥,低喝:“还想来?”
却见那边暗处,长绳般的怪蛇再度出现,嘶嘶怪叫着就又往江琬扑来。
江琬手中剑光一起,身形往前飞纵,同时另一只手中折扇一开,扇面扇动,一股强风骤起,就吹得那角落处滚出一个人。
原来这边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
这是个什么人?
却见这人被江琬扇出来后,着地一扑,侧脸抬起,就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虽说浓妆艳抹,可那厚重妆粉之下,这人脸上隐隐透出的青白,却依然无法掩盖。
“女鬼”又踉跄一步,看着滚落出来的这人,喉间发出模糊一声:“姐姐!你……你不是死了?”
一边说着,她忽然抬袖掩面,就忙忙侧了身,仿佛极不愿被此人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江琬指间夹了一张镇邪符,走到滚在地上的这人身旁,抬手起符,真气一动,镇邪符倏地飞落,就如一座大山般,牢牢压在贴地这人身上,使其再也无法动弹。
另一边,那条长绳般的怪蛇被她的霜华剑钉在地上,也现出原形。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怪蛇?这竟然真的就是一条长绳子!
系统提示:“你灭杀被邪气侵染的魔怪长绳,获得自由点+3。”
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直腾起在心间的一股火此时稍稍下降。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间恶人,更甚诡怪
深夜,坊市,纸扎铺子。
再看看眼前这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家伙,江琬抬手,擒龙控鹤劲涌动,召回霜华剑!
她持剑在手,气势更是冷肃得可怕。
掩面的“女鬼”又退了一步,仿佛生怯般微微一颤,最终,江琬的剑还是指向了她。
江琬道:“他们两个,都是鬼扮人,你呢?又为何要人扮鬼?”
红衣女“鬼”喉间又“嗬”一声,忙忙将遮脸的袖子拿开,一双血红的眼睛暴突着,直直看向江琬。
她艰难道:“我……已经死了,不早就是鬼了吗?怎么可能还是……人?”
这句话从她喉咙里一点点地挤出,仿佛铁刺刮擦,十分难听。
“女鬼”又掩住自己的嘴,暴突通红的双目中此时显出哀色。
是的,她如此丑陋,又怎么可能还是人?
可是,她又分明还有悲有怒,有一切人的情绪,又怎么可能不是人?
江琬微微一叹,到这里,其实她也满脑子疑惑呢。
虽然有望气术可以看清楚世间气机根脚,却看不破人间恩怨由来。
望气术的视野下,只见眼前女子一股浅红气运,却被另一股灰黑气息吞噬到几欲断绝。
她的五脏六腑更是布满诡异的灰突节点,也是这些奇怪的节点,代替了她气血能量的运行,给她提供了超出常人的力量。
同时也使得她容貌丑陋,如同诡怪。
但不管怎样,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头顶也还有一股生气,她是人!
另一边,被一剑刺破心肺的男子头顶之上则是一股灰白气运盘旋,这是他本身的气运。
灰白色,这表示他本身气运淡薄,出身低微。
而同时,江琬又看到,这人灰白的气运之下,另行缠绕了一股浅红色气运。这股浅红色气运,就来自于旁边的“女鬼”。
一道红线,连接两人。
江琬看出来了,这人是在用某种特殊方法,窃取身旁“女鬼”的气运,以壮大他自身!
是红线,还是恶缘?
人心之恶,远比鬼更甚。
所以江琬才说,这不是人,这是鬼在扮人。
而最令江琬深感此人凶险的是,此人丹田处其实真气深藏。从真气强度来看,此人也有接近两海碗的真气量,他其实功力比江琬还更深厚些。
要不是之前他故布陷阱想害江琬,结果却反被江琬先发制人,一剑刺破要害,只怕这会儿江琬还要面临一番苦战。
至于最后被牵扯出来的那个女子,她的状态又是一场古怪。
用望气术来看,这女子气运灰白浅短,已经微弱到了几近于无的程度,她五脏六腑的气机也同样如此。
除了心房处还有些许供血,她四肢百骸间都密布了青紫色的怪异节点。
同样是这些节点在支撑她行动,使她看起来并无大碍,倒似常人。
当然,说她是鬼也不对。
其实这里就没有真正的鬼,有的,只是人扮的鬼,又或者是半死不活的人。
江琬仍看向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死了”的红衣“女鬼”,回她一句:“你还活着,为什么又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红衣女子似听不懂般,青黑的脸上显出疑惑,口中艰涩地重复:“我、还活着?怎么、可能……”
一句话喃喃几遍,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点亮了思路。就一转身,猛又扑向倒在地上的男子,口中同时喝道:“我还活着?那我爹,我娘呢?”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这一句话她竟十分顺畅地说出口了。
说话间,她有着尺长指甲的双手还同时往男子喉间扣来。
这要是扣实了,本就只剩半口气还留着的男子又哪里还能有命在?
电光火石间,却见这男子陡然双腿往上一蹬。
他虽受了极重的伤,可丹田中真气一动,双腿的力量仍然如带风刀般凌厉。
腿动的同时,他背部贴地,身躯猛地往后一滑。
这是要逃?
红衣女子被他大力蹬开,倒飞着摔在另一边地上。
男子身形一弹,眼看果然要从这院中逃脱,江琬手中霜华剑再度脱手飞出。
她已经隐隐摸到了岁寒剑法的真意,这时心中冰寒,情绪上的隐隐压抑更使她剑意森冷,疾如风雷。
男子眼见无法逃脱,口中发出低喝:“小丫头,我乃丰山鬼众,赤面修罗王座下红尘鬼,你非要与我丰山为敌么?”
又见丰山一窟鬼!
江琬心中其实也觉震惊,她还真没想到,弄出眼前这一堆古怪的家伙原来竟是来自丰山。
但这份震惊也不能阻止她的坚决,脱手飞出的那支剑已经落到男子身前。
剑光纵横,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就直接穿过了他的左边肩胛骨,带着他整个人往后飞撞。
叮——
一声脆响,剑尖穿过这位红尘鬼,就此将他钉在了后方院墙之上。
至此,这一幕惊险落定。
原先被男子踹倒在地的红衣女子才终于反应过来般,忽然一骨碌爬起,冲到江琬身前,又对着她屈膝一跪,终于哭出来:“求女侠主持公道,奴家被这畜生害惨了!”
江琬任由她哭,等她哭声稍歇,才问她一应故事究竟。
原来眼前这女子本是这纸扎铺扎掌柜的小女儿,日前接得外嫁的姐姐来信,说是病入膏肓,不能再活。
她丈夫早亡,上头也没了公婆,夫家却有一个小叔子仍然独身。
考虑到父母亲只生了一双女儿,妹妹留在家中本就准备招赘,因此推荐夫家的小叔,说他人品敦厚,又孤苦伶仃,可为赘婿。
这位小叔也就是丰山的红尘鬼,化名游子权,来到张氏铺子里,一番表现,果然勤劳敦厚,又一表人才。
张家父母既为大女儿的病伤怀,也感念于她对娘家的用心,便认同了这位赘婿。
那边张家大娘子病不可久,很快撒手人寰,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小儿。
游子权一个独身的男人,无法养活这小儿,他自己也无处可去,于是张家大娘子丧事一过,他就收拾包袱,带着小侄儿来投奔了张家。
如此,这位红尘鬼便在张家扎根。
忽忽一年过去,游子权处处表现良好,上能孝顺张氏夫妻,下又能悉心关怀失去父母的侄儿,中间还能讨得张家小娘子欢心。
此等儿郎,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家大娘子去世已满一年,张氏夫妻便预备为小女儿和游子权举办婚礼,正式完婚。
说到这里,本就说得磕磕绊绊的红衣女子血红的双眼间忽然流下两行血泪。
她暴凸的眼睛看向游子权,痛苦道:“不想新婚之夜,这畜生……露出了真面目!”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夙:我仍愿穿越情劫,为你而来
红尘鬼的真面目是常人料想不到的残酷。
新婚之夜,游子权送走宾客,关门闭户,找借口聚集起一家人到铺子后院之中,就当着张家老夫妻的面,突然变脸。
他先举起还在牙牙学语的小侄儿,猛地对着地上一摔。
一岁多的小儿,能经得起这样的摔打吗?
结果不必说,张家老夫妻心胆俱裂,就想跟这个突然变脸的赘婿来拼命。
游子权又一脚一个,直接就将老夫妻两个踹得当场气绝。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又对眼前惨剧无能为力的张家小娘子,当时有多恨,便可想而知。
张家小娘子恨欲发狂,立刻扑过来就跟游子权拼命。
可游子权身怀武功,张家小娘子不过是寻常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这样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人的男人?
游子权当场又将张家小娘子掐死了。
事情到此,如果没有后续发展,那大概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赘婿,谋财害命的故事。
但在张家小娘子的视角里,故事的后续发展又非常奇异。
她用粗哑的声音说:“我死了,又……活了,不,我大约、是变成了鬼!”
“嗬嗬”两声,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游子权。
张家小娘子认为自己当时是被掐死了,意识泯灭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在无知觉的黑暗中。
再醒来后,她就发现,自己躺在新房梳妆台边的地上,地上到处都是鲜红。
幽幽几盏灯火照亮夜色,空气中的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她身上仍然是新婚那日的红嫁衣,触摸自身,只觉得满手冰凉,鼻间没有气息,心房没有心跳。
然后她又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力大无穷,手上长出的青黑指甲锋利如刀,指甲一动,她甚至能轻松划破坚实的硬木妆台。
面容的丑陋更使她坚信自己是变成鬼了,她立刻仇恨心起,就冲出门寻找游子权。
她要报仇!
院中,游子权对她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甚至还对她说:“娘子,你欢喜么?”
这谁能欢喜?
张家小娘子恨火高涨,立刻就扑过来想要杀死游子权。
这一次她拥有了远超常人的怪力与敏捷,又生出满手锋利如刀的长指甲,与游子权再度拼杀。
双方你来我往,她有时候落在下风,有时候又隐隐的,仿佛能有报仇的希望。
其实张家小娘子也模模糊糊能感觉到,游子权或许比她以为的还要强很多。
他并非是不能敌她,他隐约的,倒更像是在故意刺激她的神智,激起她的怒火恨火与不甘。
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
如果做鬼都还不能报仇,那还有什么办法,能使她消解仇恨?
也是在这种煎熬时刻,江琬路过了这家纸扎铺。
其后一切事情发展,就很超出张家小娘子的认知。
她艰难地述说完前尘旧事,再看看眼下被钉在墙上的游子权,青黑的脸上就露出快意的神情。
她又向江琬求道:“女侠,奴家委实有天大冤屈。此人不配做人,他是畜生!不,他比畜生还不如!女侠,求你……让我杀他!”
江琬也觉得游子权不配做人,就是做鬼,且还委屈了鬼的名号呢。
张家小娘子的故事听得她心情沉重,因为能看到双方气运线,她对游子权如此极恶行事的缘由,也隐隐有所猜测。
说起来,江琬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杀邪杀怪是真杀过不少,可亲手杀人,其实她还没做过。
此前在秦夙的离风别院前,她遭遇丰山一窟鬼,虽然有所战斗,可真正动手杀了几“鬼”的,还是徐翁,江琬只是从旁协助。
至于杀江元芷,一来,她还没有得手,二来,这是为自己的原身报仇,因此虽是有意杀人,她对此也并无罪恶感。
那么眼下,对这个游子权,她又该怎么处置呢?
她有资格审判此人生死吗?
或许,她没有资格,但张家小娘子,一定有!
江琬立刻道:“好,你杀。”
张家小娘子顿时大喜,举起一双利爪就飞速往游子权奔去。
游子权被钉在墙上,又哪里还有抵抗之力?
但他此时却目露精光,忽然“嘿”一声:“嫁衣神术已成,芳娘,你杀我,便等同自杀。你我气命相连,你当真要杀我?”
张家小娘子恨道:“如能杀你,我便、再死百遍又如何?”
仍不肯停手,指甲割到了游子权脖颈间。
游子权又道:“那如果说,你爹娘还没死呢?”
“你说……什么?”张家小娘子手一顿,立刻追问,“我爹娘,当真没死?他们在哪里?我家、小郎呢?”
游子权嘿嘿一笑,一张俊俏到有些诡异的脸上竟又露出温柔神情,他声音低柔起来:“芳娘,你放我下来,我与你本是夫妻,要相伴一生,我又岂能害你?”
也不知道他是触动到了哪里,张家小娘子竟如同受到蛊惑,她血红的眼睛里满是仇恨,可动作却显然挣扎犹豫起来。
一旁,江琬微微皱眉。
下一瞬间,游子权忽一声低喝:“傀娘,爆!”
另一边,此前被江琬一张镇邪符镇在地上的浓妆女子就忽然张嘴,似欲啸叫。
镇邪符贴在她眉心泥丸处,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要掉落。
在江琬望气术的视野下,更是看到这女子皮骨之下,无数青黑小点在疯狂涌动。
这些到底是什么?
它们像是活物,要挣脱出来了!
江琬立刻抬手又射出一张镇邪符,两张不够,再来三张,三张不够,再来四张,四张还不够?
我还有……
游子权连喊了好几声:“傀娘,爆!”
可那一张张镇邪符压下,直压得地上的浓妆女子从挣扎到静止。
五张镇邪符后,她闭上了双眼,六张镇邪符后,在江琬望气术的视线下,她皮骨间涌动的黑点也在瑟瑟蛰伏。
十张镇邪符后,那些黑点一个个由黑转灰,静止不动,气机全无。
游子权惊得都一呆:“你,你怎会如此多符……这是什么符?你……”
没等他话再说完,江琬耳边却又响起一道传音:“琬娘,嫁衣邪术要成,必要使受害人亲缘断绝。这张氏夫妻与他家小儿,已不可能再活。”
是秦夙的声音!
江琬眉眼微动,正要再与张家小娘子说些什么,就见这张家小娘子分明是受到蛊惑,她脸上虽见挣扎,动作上却分明是要来为游子权拔剑。
秦夙又传音道:“巡城司的人要过来了。”
江琬便不犹豫,立刻抬手,又是数道符纸飞出,镇邪符、祛邪符,通通贴至张家小娘子身上。
同时她取出两颗明心丹,捏开张家小娘子犬齿突出的嘴唇,一把就将明心丹塞了进去。
秦夙从她身后飞来,一手拉开她,另一手却握住钉在游子权身上的霜华剑,拔剑。
电光火石间,他剑又刺入,这一次,直贯对方眉心大穴。
游子权都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话,就此气绝。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主动摘下我的面具
系统提示:“你辅助击杀修炼邪诡之术的通幽境男子,获得自由点+2。”
“你镇杀被傀儡蛊纸皮仃寄居的活死人,获得自由点+5。”
迎着深夜的寒风,秦夙一手握住霜华剑,另一手携着江琬,带她纵跃在镐都坊市的屋宇间,飞速远离了那边的张氏纸扎。
江琬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声,但这一次,她却并没有收获大量自由点的喜悦。
她忍不住转头,仿佛还想透过这茫茫夜色,去看一看留在那人间地狱中的张家小娘子,此刻如何了?
秦夙低声道:“被种下嫁衣邪术的人,不论施术者是死是活,过了当夜子时,她也都活不了的。”
所以说,之前游子权口口声声说着“如果他死,张家小娘子也必死”,这句话就是一个无解的骗局。
因为真正的事实是,不论他死不死,张家小娘子其实也都会死。
也是因此,杀死游子权后,秦夙才直接带江琬离开了。
他不希望江琬还留在那里,一方面是不想她被巡城司的人碰到,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不忍,让江琬直接看到张家小娘子死亡的场景。
江琬感觉到喉咙有些堵,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下的那些符,喂的那些丹药,都一点用处也不会有吗?”
秦夙这一次没有传音,只是轻轻地,缓声道:“丹药符纸,能治病,能祛邪,却无法改命。嫁衣邪术,毁的是命,此术无解。”
当然,他没有接着说出口的是,其实真要改命,也并非完全不可以。
只是改命就要逆天,逆天而行,需要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
他自然不愿意江琬为救一个陌生人去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愿江琬为此煎熬,因此索性不说。
江琬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可是镐都广大,街市无垠,张家小娘子又不似秦夙那般醒目,很快,那那点微薄气机就湮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夙的速度很快,倏忽之间越过一道道街市,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离风别院!
这是要做什么?
江琬回过神,看着眼下场景,又有片刻茫然。
她的心情还有些沉郁,世间恶人之恶,永远超出正常人的想象极限。
人扮的鬼,或许还要比真正的鬼更可怕。
不然怎么又还有句俗语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呢?
她习得一身神功技法,却到底还是有许多无能为力之事。
是因为恶人太恶吗?不,也还是因为,她不够强!
她看着眼前的秦夙,见他面具之下,幽幽双目,深似温潭。
静水微澜,汹涌暗藏。
江琬又忍不住想:他呢?他够强了吗?
系统盖章的“绝世高手”,大周朝永熙陛下的九皇子。他看似是已经站在世间极高处了,可是江琬知道,他也一定还有无能为力之事。
不说别的,单只说他的蛊……
绝世高手也解决不了自己的蛊啊。
念头及此,江琬原先深藏在心底里的那股气,到这时又不由得悄悄消散了些许。
有片刻,她都恍惚疑惑,自己之前究竟是在恼火什么呢?
可是,抬眼间再看到秦夙脸上的面具,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还是应该恼火的。
种种矛盾,万般心结,一时难以言述。
只有旁边的菩提树,冠盖亭亭,静如恒定。
夜风轻送,秦夙的手又抬起来,落到了自己的面具旁。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冷白的皮肤在微淡的夜色下透出玉石一般的光泽。
如今这手,轻轻扣住了他面具的边缘。
江琬的视线又不由得落到他手上,然后,她乱飞的思绪到这时也才终于落定,她心下一跳,猛地反应过来了。
秦夙这是,他……要做什么?
“琬娘。”秦夙轻唤了一声。
江琬心尖一颤,嘴唇紧抿,却答不出话来。
亭亭的菩提,溶溶的灯火,她只看到,眼前郎君掀起了脸上的面具。
那青铜的面具下,一段眉眼,如列星辉。
是玉石之清冽,是松柏之苍翠。
是春风拂落满城花,是漫天赤霞逶迤,却唯独多了一道残痕。
只见秦夙脸上,从眉心到右眼之下,赫然生出一片蜿蜒的鲜红痕迹。
这片红痕色烈如火,像是由许多段线条勾勒在秦夙脸上,隐隐缠绕出一只头角峥嵘的凶兽模样。
而最为突出的是,这凶兽蜿蜒印刻,却不像是死物,它竟有着十足的鲜活感。
使人一见之下,恍惚都要以为这凶兽随时都能纵跃而出,择人而噬!
江琬的眼睛就睁大了,定定落在秦夙脸上。
风,又带起了深夜的寒意。
吹拂起江琬鬓发。
秦夙脚下忽然微微一动,隐隐地,他似乎有要后退的意思。
他捏着面具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紧缩,指节用力到甚至都发白了。
“你怕吗?”他轻声问。
确实是非常轻声,这声音轻到,甚至说是气音也不为过。
江琬当然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当下也明白了,秦夙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但从她的审美来看,是真不觉得他脸上这片红痕有多可怕,她甚至觉得,这痕迹有种炽烈的美感。
江琬只恨自己此刻词穷,搜肠刮肚的,一时间她却竟然想不出什么准确的言语来夸秦夙。
可也正是因为这片刻的迟滞,秦夙就仿佛已经领会到了什么般。
他深如幽潭般的眼中瞬间星辉黯淡,他捏着面具的那只手也在片刻间抬起来,同时他脚下一动——他要离开!
江琬这下可算是反应过来了,眼看秦夙要走,她一下子就扑上前来,一手抓住秦夙捏着面具的那只手,另一手就伸起来,碰触到了他的脸上。
秦夙如遭雷亟,瞬间呆滞。
“你一点儿也不可怕!”江琬说,“你很好看,特别好看!”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在胡乱安慰,她甚至将手指尖探到了秦夙眉心间的红痕处。
秦夙伸手来挡,又欲将面具戴回脸上。
江琬却死死压制,抵挡住他的动作。
秦夙后退,江琬又往前。
砰——
秦夙后背靠在了后方菩提树的树干上,这棵静谧的树便在此刻摇晃了枝叶。
簌簌作响。
江琬觉得自己又成了恶霸,一时间简直欲哭无泪。
她暗暗咬牙,心里想的是:我还得夸他。
到底要怎么夸?
可恨满腹诗书,此时竟全成了豆腐渣。
江琬张口:“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论爱与嗔,绝无悔恨
江琬“你”字未歇,却见靠在树干上的秦夙忽然眉头微蹙。
他这蹙眉的动作是极轻微的,要不是江琬此刻正死死盯着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也不知怎么,江琬心底那根敏感的弦就一下子被触动了。
她的望气术原本因为运行过久,已被收回了,这一瞬间,她却又立刻聚气于双眼,再次调动了望气术。
然后她就看到,秦夙心口,那一团黑气张牙舞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它竟又发作了!
是秦夙的“蛊”,它又在作乱。
江琬这下可顾不得再去研究秦夙脸上的红痕了,她立刻定了定心神,对付这个蛊,她也有了经验。
秦夙的后背仍靠在菩提树上,江琬一只手压在他右肩处,另一只手抬起,做拈花状。
拈花指,是佛祖的笑。
有禅韵悠悠,有一点灵光。
“你躲什么?”她一边说,唇角还带着些笑意,“你以为我会怕你?可我瞧着,倒像是你更怕我一些呢?”
她的手指点在秦夙心口,宁静的意蕴舒缓而来。
秦夙垂眸。
她的手指素白纤巧,原先指节处碍眼的老茧已经消去,此刻静美如歌。
奇异的力量仿佛来自天外,也仿佛就来自于眼前之人的指尖。
不,没有天外,就是来自于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仿佛都在传递歌声,使他心头这只恶物如闻纶音,以至沉眠。
使他的心回归自我。
江琬还轻轻笑一声:“我很可怕吗?”
秦夙只回了一个字:“不。”
江琬微侧头,笑意盈满眼睫:“那你为什么躲?你真胆小。”
秦夙嘴唇微动,接受了她的嘲笑,却到底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躲?
世间本无畏,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我不能离于爱恨,也不能叫你知晓我的爱恨,又不愿与你当真陌路。
纵是神功盖世,此题却实在无解。
江琬收回点在秦夙心口的手,又将双手伸上来,捧住他的脸颊。
她身形比例纤长,却到底年纪小些,个头不足。
秦夙怕她这个动作会累,便微微弯身,低下头。
江琬就将手指描绘在他脸上红痕处,问他:“这个东西是什么?是胎记吗?”
秦夙身躯有些僵,两人靠得极近,气息相闻。
他缓缓回答:“不是胎记,但先天而生。”
不是胎记,又先天而生,那到底是什么?
江琬放开秦夙的脸,转身与他并排,也靠到菩提树上。
仰头看,是繁盛的树冠,是枝叶间零散洒落的微淡星光。
她直接问:“它会让你痛吗?会有其它不好的影响吗?”
秦夙转头,没有立刻答话。
江琬挑眉,也侧头看他。
秦夙说:“你是第一个问我,此物会不会使我……痛的人。”
简单一句话,是无尽寂寥,还是无限欢喜?
或许都有。
江琬啧一声:“苦孩子!”
秦夙:“……”
江琬噗嗤一笑,目视身侧郎君,眼中仿佛柔光浮动。
她又追问:“那到底会不会痛?”
秦夙道:“并不会痛,但自我生下,父皇便极不愿见我。小时这红痕只有眉心一点,还能见人。后来大些,这红痕开始生长到眼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江琬静静等待片刻,才又听他道:“父皇着人打造一副青铜面具,命我戴上。”
江琬:“……”
这是什么爹?
她完全想不到,秦夙戴面具的真相竟是这个!
虽然秦夙说得平平淡淡,但江琬完全可以想见,小时候的秦夙是在怎样一种孤独与歧视中长大。
最可怕的是,首先带头歧视孤立他的,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个父亲不但为父,他还为君。
为君之人,一言一行,莫不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视,莫不被上下众人放大解读。
连他都这样对秦夙,还能指望其他人有好?
也就难怪,身为天家的皇子,秦夙出现在国子监中,却仿佛被众人视为洪水猛兽。
原来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太过沉默,更重要的是,他被他的君父,带头排斥了。
而如果皇帝不发话,他的面具是不是就要戴上一辈子,也不能摘下?
这一刻,江琬对那素未谋面的永熙皇帝生起了两世最大的怨念。这种人,配不配做皇帝且不说,但他是真不配做爹!
跟他相比起来,清平伯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爱的爹了。
江琬忽然伸手,握住了身侧秦夙的手。
秦夙身躯微微一颤,手轻动了一下。
江琬注视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却并不放松分毫。
她的眼睛清澈灵动,浸润的不是秋水,而仿佛是星河。
如果世上没有光,我是不是能牵起你的手,给你一缕光?
秦夙的手便又动了一下,忽然间,他手掌张开,化被动为主动,手一张,又反将江琬的手紧紧包在掌心中。
江琬暗暗咬牙,手不动。
两人同样背靠菩提树,手紧握着,目光对视。
秦夙说:“琬娘,你不要后悔。”
江琬嘴角上翘,哼笑:“既来世间走一遭,便只向前看。不论爱恨与胜负,皆为我所选择。谁能令我后悔?”
是的,谁,能令我后悔?
秦夙闻此言,幽深的目光中忽然生出一团从所未有的炽盛。
当他瞻前顾后,犹豫难决时,眼前的女郎,却竟然以他想都不能想的坚决,伸出一只手,又将他从地狱中生生拉出。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初见时,那个瘦弱伶仃,唯独一双妙目明澈惊人的小娘子。
她大言不惭地说着:“天若弃我,逆天又如何?”
逆天,你不敢吗?
秦夙说:“琬娘,你看着我,有那一日,我必要在人前……也摘下这只面具。”
江琬眨眨眼:“好呀,不过……其实我更喜欢,你的脸只有我能看见呢!”
说着,她又噗嗤笑了起来。
秦夙轻声道:“总有一面,是只有你能见的。”
然后,他拉起江琬的手,又说:“琬娘,近日里,我对岁寒剑法又心有所感,故此新创了两招剑法。正好此处僻静,我将此剑招传授与你,如何?”
“……”江琬,“可以,挺好!”
哈哈哈,有新剑招呢。
好,好得很,这可真是太好了。
钢铁直男,你注孤生你知道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纸人傀儡与国子监神造的力量
这夜,江琬最后也可以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除了新增了十个自由点,使自由点的总数又重新达到四十九个之外,还新学了两招剑法。
此外,还有在张氏纸扎铺签到获得的“煞气纸人傀儡”。
江琬与秦夙仍在秀园东侧的小树林边分别,回到水字号房后,江琬关紧门窗,首先就把系统空间里的纸人傀儡放了出来。
这是一个面目还稍有些模糊的纸人,三尺来高,头上画着童女的丫髻,外罩红衫子,内穿绿领子,花花绿绿的,说实话,看着有些渗人。
当然,这个时候的纸人还未被注入煞气,其实也就是一个半成品纸扎。
纸扎的模样大多如此,倒也不必太过介意。
江琬想起张氏纸扎铺里的张家小娘子,暗暗叹息一声。
随即宁定心神,又将意识勾连到系统空间中存放已久的那缕煞气,开始默诵口诀,按照签到所得的方法,将这缕煞气注入到面前的纸扎当中。
她其实还拥有另一个傀儡术:撒豆成兵术。
但撒豆成兵需要七缕煞气才能炼制成一枚符兵,而江琬一直没能收集到七缕煞气,索性便在此时先将留存的这缕煞气用去,炼成这纸人傀儡再说。
随着煞气的注入,但见眼前纸人原本模糊的五官竟渐渐清晰起来。
江琬心念一动,立刻在心中暗暗为此纸人塑型。
慢慢地,这纸人竟开始拉长了身高,五官也一点点长开。
到最后,江琬煞气全部注入,再念口诀封定此傀儡。
“冥冥幽魂,随我驱化,疾!”
咒语声定,只见眼前纸人已全数化作妙龄少女模样。
她身形丰盈有度,五官娇丽妍美,一头秀发乌鸦柔顺,这模样,分明就是江元芷!
当然,跟真正的江元芷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纸人的神情有些呆滞,远不及江元芷那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国色风韵。
但这点气韵上的差别,其实影响不大。
真将两个放在一处,谁又能一眼分辨出真假呢?
不知究竟的人,乍看之下肯定都要被迷惑。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有意思。
而更有意思的是,当江琬暗暗念动口诀,指挥此纸人行事时,这纸人的身形竟渐渐在空气中隐没了!
它不是战斗型,但它拥有隐形、化纸等神异特性。
纸人傀儡匿形在空气中,然后化作一张极薄的无影纸片,贴着地面,快速地从地上滑过。
外间,江琬房门紧闭,其下有一道几近于无的细缝。
这纸片贴着细缝,就此飞速滑出,用这个方法,在房门紧闭的情况下,它出了江琬的房门!
江琬觉得很是惊奇有趣,在咒语联动时,她还能短暂地拥有纸人的视角,看到纸人所看到的,听到纸人所听到的。
但就在江琬想要再控制纸人,往五公主那边的房间去走一走时,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压迫,从四面八方无形而来。
是什么?
江琬悚然一惊,望气术打开,一边控制纸人又快速返回房间,一边四下探视。
然后就发现,原来这整个国子监,都被笼罩在一层奇妙的气场之中。
这层气场青白之中微带金光,隐隐散发出一股堂皇正气。
江琬一看之下,甚至连耳边都恍惚响起一道道声音:是一重又一重宏大的声音,在集体念诵往圣经典!
嗡——!
不是洪钟大吕,却胜似洪钟大吕。
纸人回房,江琬站在房中,却不自觉后退一步。
丹田中尤受震荡。
她立刻将纸人收回系统空间,就盘膝坐下,一边往口中塞明心丹、养元丹,一边搬运真气快速调息。
同时望气术不敢停,视野展开。
便只见方才的震荡过后,笼罩在国子监外的奇妙气场开始快速隐没。
而同一时间,另一道宏大气机升起!
此人气运朱红之中更带一缕金光,气机光耀,有如大湖。
虽不及徐翁与秦夙,但因为与国子监神造的气场隐隐关联,却别有一番巍峨与宏大。
“何方妖邪,胆敢擅闯我国子监?”
一道声音,徐徐传出,响彻内外。
经过范宏杰的事件后,国子监第五神造的联动力量终于彻底完成。
眼下处处镇守严密,江琬的纸人出了房间,被神造的阵势,当成是外来妖邪给自动抵抗了!
也是多亏此纸人特性神妙,虽有煞气,却并无邪气,江琬才能快速将其收回。
江琬心惊之余,更连忙用望气术扫视观测。
首先,方才发出质问声音的那道气机,居于玄明山山顶,那里应该是国子监祭酒邱培光的居处。
但江琬猜测,方才那人并不是邱培光。
一是因为那道声音偏于女声,二则是因为国子监开设那日,江琬当时就用望气术观测过主持仪式的齐王和邱培光。
齐王也习武,真气强度在初入通幽境中期的境界,比江琬还稍差一些。
邱培光也有真气,但真气量也只有一个小池塘。这虽也是一流高手的水平,但比起方才那位高手,却又差远了。
这位高手,并不是常居于此的。
思及此,江琬缓缓松了一口气。
继续观测,因为她快速收回了纸人傀儡,神造的气场失去了邪煞之气的刺激,如今已隐没了。
可见这股力量只对妖邪诡异有所反应,其它方面,如要防人,还是得靠真人护卫来防。
之前江琬跟秦夙能偷溜下山,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隐匿能力高超,另一方面也多亏了这无处不在的气场对他们并无反应。
当然,秦夙是绝世高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奇异本事,江琬也不知道。
这些且不论,总之,往后在国子监中,江琬可得悠着点儿了。
纸人来无影去无踪,一切动荡也就在惊起一瞬后,又渐渐平息。
只有四散的护卫,似乎巡逻走动的速度开始加快了。
江琬又观测一阵,确定不会有人来找上自己,这才终于收回望气术。
她闭上眼睛,开始专心调息、练功,修炼真气。
一夜过去,第二天,江琬收到一个惊喜。
长公主发帖子了,邀请国子监所有学员去她京郊的凤凰庄,参加她本月十五日的马球会。
除此之外,据说京中还有一些世家夫人也收到了帖子。
江琬立刻想到的是,老夫人是不是也有帖子?江元芷是不是也会去?
她猜想,江元芷一定会去,哪怕她可能会预感到其中的危机。
毕竟,沉寂如此之久的江元芷,如果再不出现在京中贵族们的视线中,再过些时日,这偌大镐都,当她真正销声匿迹了,前程又何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杨夫人提亲,江元芷背刺
清晨,国子监中,课前。
面对长公主命侍从女官送来的帖子,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就是一顿新奇议论。
长公主,在国子监是一个传奇。
当然,事实上就是在整个大周,长公主也都是一个传奇。
她是大周独一个,一生都不曾嫁娶,反而将生活重心放在军中的公主。
作为永熙皇帝的长姐,当初先帝起兵兴龙,横扫四方,建立新朝时,就有长公主浓墨重彩的影子。
她不但是公主,更是开国大将,国之重臣。
新朝建立,万事抵定后,她又急流勇退,放归兵权,其洒脱作风,也更使永熙皇帝对她敬重有加。
如今她虽卸了兵权,却反而在朝中任职宗正令,同时兼任国子监丞。
别看这两个官职品级都不算高,远比不上她超品长公主的爵位,可这两个职位却又都十分关键。
尤其是宗正令,统管皇族名籍,开府起衙,上掌宗室封地生息,下管皇亲贵族律法。
在皇权与世家并行的如今,长公主甚至就相当于皇族秦氏的族长,其言行倾向,甚至可以左右储君的废立。
如此人物,又岂能不传奇?
由于今朝民风开放,民间还许多关于长公主的戏文故事。
故事里,为长公主捏造了一段段爱恨情仇。
有说她曾经在开国时与一位大将相恋,惜乎那位将军死于征战,长公主痛失所爱,这才终身不婚。
也有说她曾有所爱,对方却负心薄幸,另娶他人,长公主伤情之下,索性弃绝了婚嫁的念头,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战争和国事。
总之各种传说,编得都还挺精彩。
主要是,长公主并不似前朝有些公主,放浪形骸,豢养面首。
她不成婚,就是真的断情绝爱。
所以才总有人猜她是不是曾经为情所伤。
当然,猜测归猜测,议论归议论,长公主还是长公主,谁敢真的当面对她不敬呢?
国朝安定后,近几年,长公主开始喜欢上了打马球。
月半休沐之日,她有的时候会在京郊的凤凰庄举办一场马球赛,并设立丰厚彩头。
其热闹,也总为京中上下津津乐道。
善学堂的课室中,五公主将手上帖子交给身边的杨婵,一边对着江琬扬眉一笑:“江琬,你不在京中长大,只怕不知道马球要怎么打吧?”
马球是实实在在的贵族运动,盖因马匹本就是极贵重的战略物资,寻常百姓就算是家有余钱,要想买马且还不够身份呢。
连马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打得了马球?
江琬确实不知道马球怎么打,她从穿越来以后,虽然到处签到,也一直在努力学习各种知识,但还真没来得及学到马球这方面来。
她便对五公主道:“公主殿下这是要友爱同窗,准备教一教我,怎么打马球么?”
本来还准备接连嘲讽的五公主顿时一噎。
江琬这个神回复可算是把她给堵住了,吃过几回亏,又偏偏越挫越勇的五公主那个气……
气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
五公主冷声一笑,又想确定江琬到底是不是会去凤凰庄,到底忍了气,说:“怎么?你要去凤凰庄?去参加马球赛吗?”
江琬笑盈盈道:“臣女又不会打马球,这马球赛有甚好参加的呢?当然,若有公主殿下这等高手愿意教导,到了那日,臣女便去献丑一回,倒也无妨。”
五公主冷眼一翻,哼一声道:“谁耐烦教你?爱去不去!”
说完,转身即走。
不行了,忍无可忍。
她堂堂金枝玉叶,为什么还要再继续委屈自己?
五公主当然不可能知道,其实江琬是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凤凰庄的。
不过眼看五公主似有深意,江琬才故意逗了逗她,而五公主的反应,也仿佛泄露了什么。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清平伯府却迎来了两位稀客。
太师府杨家,杨老太师的长媳,杨大夫人,与太常少卿高夫人一同,来拜访了老夫人。
杨大夫人略矜持些,高夫人则八面玲珑,对着老夫人一顿奉承,随后说出目的。
原来这两位前来,竟是向江家提亲来了。
提亲的对象,正是江琬!
为的是杨大夫人的第三子,杨家三郎,杨世英。
老夫人可算是给惊着了,她不是为江琬感到不值,相反,她是觉得江琬配不上杨世英。
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姻缘?
竟还引得两位夫人亲自来提亲,杨大夫人还把高夫人叫来做佳媒,这简直都能算得上是对江琬极为重视了。
老夫人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复,一时借口更衣,去了内室。
却见江元芷躲在那边屏风后头,正悄悄儿听外边说话呢。
老夫人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假装恼火:“你这孩子,躲这里做什么?大人说话,该是你偷听的?”
江元芷怯怯走过来,挽住老夫人手道:“祖母,元娘听闻是有人向姐姐来提亲,忍不住关心,这才逾越了。是元娘的不是,祖母不气。”
老夫人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总是你一片好意,祖母怎么舍得气你?你既听在耳中,不妨便说说,这桩亲事,我该应下吗?”
“祖母。”江元芷稍作犹豫,也不敢太耽搁,就道,“这杨大夫人与高夫人,也不提前捎信,也不先做试探,上来就带着庚帖,直接要求定亲,只怕是对姐姐不大尊重。”
她这可看得比老夫人清楚多了。
要知道,老夫人先前,还认为杨大夫人与高夫人是极为重视江琬呢。
江元芷又忧虑道:“那位杨家郎君,虽可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听闻,他对先前的亡妻一往情深呢。姐姐如是许他,若不能得他爱重,岂不尴尬?”
两段忧虑下来,老夫人面色变幻。
忽握住江元芷的手,就道:“傻元娘,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正是这种儿郎,才知道疼人呢!杨家那是什么人家?你姐姐毕竟从乡下来,能许这等人家,还有什么不好?”
话说完,再不犹豫。
回头出了内室,再到待客的厅中,就与杨、高两位夫人一顿商议,当下交换了江琬与杨世英的庚帖!
江琬尚还不知道这一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纸人傀儡初显功
江琬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就在她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就那样轻易被老夫人给定下了!
这就是封建家长的权利,也是老夫人一直以来都对江琬心存轻视,从根子上就不在意她种种不驯的原因所在。
因为老夫人深知,自己能把握江琬的姻缘,就等同于把握住她的下半生。
为防夜长梦多,这一次老夫人还格外雷厉风行。
她与杨大夫人当下不但交换了庚帖,还互相交换了重礼做信物,同时约定好纳征之日。
这一回她也同样是有意要隐瞒清平伯,伯夫人那边倒是瞒不住,但伯夫人就是个纸糊的摆设。
一向以来不论老夫人说什么她都听,又何况与杨家这桩婚事,看起来还挺不错,伯夫人就更没有替江琬拒绝的理由了。
外院,向武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老夫人这边是吩咐了要隐瞒清平伯没错,但向武却不敢听她命令。
高二魁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呢,向武可不敢再触雷。
然而问题是,清平伯这两天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务,竟格外忙碌。
他这边捎了信,忙得脚不沾地的清平伯却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听一听府中信报。
向武这边连等了两天都收不到具体回应,当下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一个主意,在遣人往国子监再送生活物资的时候,就悄悄捎了封信给江琬。
得了,神仙打架,就让神仙们打去吧,总归别牵连他。
江琬是在提亲事件过后,第三天的晚上收到的信。
她回房拆信,看过信中所提,当时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难过也不是焦急,而是轻笑了一声。
可真有意思啊,老夫人如此精神健朗,还有余力管她的亲事,这是她的小心肝江元芷还不够使她操心?
当天夜里,江琬就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衣短打,还梳少年发髻,做男子打扮,偷溜出了国子监。
上回她与秦夙趁夜相约,分别时秦夙曾对她说过,他要离开国子监几日。因此,江琬也有好几天没见到秦夙了。
这倒是给她省了点麻烦,这回偷溜,她想干的事儿,有点不太好解释,因此并不乐意被这位看见。
江琬要去哪里呢?
对,她要先回一趟清平伯府。
江琬这些日子勤于练功,在原先暴涨的真气彻底被掌控好后,她又将之前在烈风赌石场得到的一块元玉给使用了。
当时赌出了三块元玉,两个哥哥各分得一块赤霞石,江琬被特意相让,分到了更高一级的炎金石。
吸收了这炎金石中的元气,江琬功力又涨,如今已超出两大海碗,开始向着通幽境后期进发。
她同时潜心修炼岫云术,如今岫云术也有进步,藏气能力更强。
纵使清平伯府的守卫又更严密了,她凭借岫云术与望气术的相助,也轻松躲过守卫,又再次潜入了锦宁堂中。
锦宁堂中,这夜的江元芷坐卧不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偏偏又感应不到具体的生命危机。
这种无法预测具体后事的焦虑令她格外煎熬。
闺房中,她屏退了身边守夜的丫头,坐到自己的梳妆镜前,然后双手捧住镜子,潜心凝神。
片刻后,那镜中竟模模糊糊现出一些影像。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蜿蜒的山脊,而后有一片阔大的建筑群。接着,是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兴奋的笑声,飞扬的马球。
然后,种种如同剪影般掠过的画面中,忽地出现一幕!
那是什么?
江元芷心房猛一阵砰跳,险些没当场惊叫出声。
她一下子捂住嘴,桌台上的镜子也不知怎么,啪地一下就从中炸出一道裂痕。
砰——
镜子扑倒在妆台上。
同一时间,江琬悄悄来到了老夫人主屋的窗边,却释放了自己的煞气纸人傀儡。
这纸人穿过房门细缝,隐形着来到老夫人床榻前,又悄无声息地立起来,最后化作江元芷的模样,现出身形。
老夫人已经睡着了,但老年人觉轻,她又喜欢在卧室里留一盏浅黄的小灯。这时,模糊间她似有所感,就睁开眼来。
一眼看到“江元芷”幽幽立在床前,老夫人睡意朦胧地问:“元娘?你怎地在这里?这是睡不着吗?”
“江元芷”看着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幽怨道:“祖母,元娘好恨。”
什么?
被这一声“好恨”给惊到的老夫人这才当真清醒,一下子她就坐起来,忙追问:“好孩子,你这是怎么啦?是谁给我的元娘受委屈了吗?”
“江元芷”目光不动,只是眼角现出泪痕。
“祖母,元娘恨的是你啊!”
老夫人一下子瞪大眼,眉头微皱。
“江元芷”继续道:“祖母可知,那杨三郎,原是元娘心中挚爱,你却将他定给琬娘姐姐。呜呜……祖母,我心太痛了!”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狠了,声音一下子就严厉起来:“浑说什么!元娘,你是定要嫁入皇家的人,这区区一个杨家三郎,也值得你痴念么?”
她非常严肃认真:“元娘,你是祖母精心教养的孩子,岂能与那野丫头相比。你的好前程还在后头呢,脑子清醒些,万万莫要自误。”
“江元芷”只说:“可是祖母,元娘心中确实有杨三郎。祖母口口声声说前程,又何曾考虑过元娘的心?祖母当真爱元娘吗?”
老夫人这下可恼火了,一下子竖起修得细细的眉毛。
就斥道:“江元芷,你是魔障了还是痴傻了?你个不着四六的东西,我不考虑你?我为你费的那许多心,我图什么?”
“江元芷”仍只说:“祖母!我恨你!”
说罢,掩面就往外奔去。
外头守夜的侍女才刚被惊起,便只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快速奔出,片刻就推了门,消失在外头。
老夫人气得在卧室里砸了一个青瓷盏。
激烈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的江元芷,江元芷忙披衣跑出来查看情况。
刚好又与老夫人的心腹路妈妈撞上。
路妈妈没忍住,埋怨了一句:“元娘子,这半夜三更的,你何必与老夫人争执?”
江元芷:“……”
什么,什么?
而偷偷制造这一切的江琬,早在片刻前就收回纸人傀儡,悄悄溜出了伯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签到离风别院,签到西市,签到签到!
锦宁堂中,江元芷百口莫辩。
任是她再如何解释与老夫人起争执人的并不是她,老夫人也并不相信。
毕竟那么“活生生一个人”站在那里,分明就是江元芷的模样,谁又能想到那是假的呢?
纵然细节上或许有些问题,但当时光线昏暗,老夫人的注意力又全在双方对话上,也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江元芷再争辩得多了,老夫人就开始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她,路妈妈更是在一旁心痛道:“元娘子,你既做了,敢作敢当也是你的好处,可你却……”
老夫人更是摆手就要江元芷快走,竟是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了。
江元芷心下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立时跪下,泣道:“祖母,是元娘一时鬼迷心窍,对不住祖母,元娘不求祖母原谅,只求祖母莫要再气坏了身子。”
江琬不知道这一幕,但也能料想到江元芷这会儿该有多焦头烂额。
通过这一次,她倒是又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江元芷的预知能力的确并不全面。
如果说直接对江元芷起杀心会被她精准预测,那么换成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将她的倚仗打落下来,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形成滚雪球的效果?
让她不由自主,被雪崩的洪流席卷,最终走上灭亡之道!
或许,这才是报仇的最佳方式。
江琬离了清平伯府,便又往秦夙的离风别院而去。
离风别院的那个签到点,她可是眼馋已久,只是次次总有不便,她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纰漏。
夜风很凉,江琬避着持灯巡街的巡夜甲士,很快又到了秦夙的离风别院边。
望气术早早打开,这一次,江琬看得分明,秦夙不在,徐翁不在,别院左近也没有恶意埋伏的人。
太好了,妙!
江琬大喜,纵身一跃,从一边墙头跳至别院门边,看着眼前的白色签到光点,立刻就在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签到,获得乾坤离恨经·坤元篇功力增长十年。”
十年功力!
站在原地的江琬忽觉冥冥中一股气机投来,下一刻,她丹田中的真气开始高速涌动。
真气翻滚,功力增长。
乾坤离恨经,特性宏大。
江琬此时脚踩地,头顶天,夜色既深,身旁屋宇且繁,她却恍惚只觉置身宇宙。
是天地空茫,是宇宙无穷。
是人体奥妙,五行俱全,阴阳互存。
坤元篇的真气特性又相对更加冰凉阴寒一些。
江琬功力增长,进入通幽境后期,获得将近“一脸盆”的真气量,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再动真气,指掌间都似有寒风穿梭。
她心念一动,忽然对着别院旁一棵桂树横生的一截枝丫竖掌切去。
掌风起处,寒意先至。
只听轻轻地“咔嚓”一声,这截树枝落下。
却见那断口处光滑如镜,一层寒霜覆在两面切口处,冷意森森,使人触之心惊。
再看面板上的签到点:绝世高手秦夙的别院离风(重置中)。
离风别院这个签到点还能重置。
江琬嘴角上翘,可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她又拍一掌,将这截断落的树枝拍成粉碎,随即以掌风扫至角落处。
同时留在树上那半截带有掌风断口的树枝也被她掰了下来,再用同样的方式将其“毁尸灭迹”。
随后江琬不再停留,身形展开,就飞速离开此处。
此番功力大涨,其实她也想过,自己此时折返回清平伯府,出其不意再暗杀江元芷一回,是不是江元芷就算能有预知,也会反抗不过来?
像上回暗杀时,江元芷放出来的那种暗器,只怕并不易得,她还会有吗?
就算她有,有了心理准备的江琬,这一次也不见得会对抗不了。
但江琬终究顾及到这伯府是便宜爹的伯府,府中杀人影响太大。
这是个有律法有秩序的世界,并非如许多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那般,当街杀人官府都不管。
更不必说,在朝中大员,清平伯府中杀人了。
那必定会造成轰动性的大案,其后果,说实话,江琬还真料不到会变成怎样。
总之这个雷还是不要去踩得好,就照原计划,继续去消磨江元芷玩儿,那也挺有意思。
江琬下一个目的地,是西市。
她准备再去西市寻几个药铺,购入一些药材。
在国子监没有炼丹房,炼丹是不如在伯府中方便,但她有青云鼎,随身的系统空间里也还有不少的醴丰玉泉水,自己要偷着炼丹是完全可行的。
全城宵禁的时候,只有西市的店铺常开不关,热闹如常。
但再次进入西市后,江琬也发现,看似繁华不变的西市中,其实巡视的人员在悄悄增加。
除了巡城司的巡夜甲士外,人群中还有许多身怀引气境真气量,虽着常服,却明显气质更为端正的男子。
这些人肯定也不是寻常人。
江琬却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羽林军的军士。
因为近来诡怪事件频发,巡城司和羽林军不得不投入更多力量到西市中来,防患于未然。而不仅仅是在诡怪事件发生后,再疲于奔命地去扑灭。
江琬没太在意这些,她还有四十八个签到点,这回可以在西市签个够了。
先一路走一路签,碰到有药材铺子,就进去买上一些药材。毕竟光靠签到的话,不可能把她需要的所有药材种类都签齐了。
系统:“你在东山水铺签到,获得醴丰玉泉水一方。”
还是醴丰玉泉水,很好,签到点充足,以后她自己也不必省水了,也尽可以喝上醴丰玉泉水。
伯府给主子们提供的饮用水是普通的醴丰泉水,只有老夫人那里有每日一斤玉泉水的供应。
江琬继续签到。
系统:“你在既明宝斋签到,获得前朝古玉丽水江山同心环一枚。”
系统提示:神秘的前朝古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江琬记下此古玉,继续签到。
“你在宏明药栈签到,获得极品雪玉蟾蟾酥十两。”
蟾酥!
是极毒的一种药材。
系统提示:极品雪玉蟾蟾酥,剧毒,性峻烈,攻毒之物,毒性可列天下奇毒前十。
江琬脚步停在这宏明药栈前,心中喜悦则绵绵而来。
学药的人,获得此等奇药,又哪有不高兴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遇邪:我剑天地萧杀
西市,宏明药栈前。
这一瞬间,江琬脑子里甚至就滑过无数配方,有利用此蟾酥配伍调制后,可以治疑难之病的一些良方,也有大反正道,使其发挥毒药本性的毒方!
江琬心中暗暗点头,很好。
立刻就准备再进这宏明药栈,好生购置一批药材。
也不枉她这半夜三更的,来西市一趟。
进了药栈,发现店铺中并无客人,只有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在,而这家药栈主要是做药材批发,并不零售药材。
这其实更好,似这等批发行,药材种类或许不如普通的药堂医馆多,但往往会有一些独有的品种存在。
江琬问过,果然,这家药栈,主要售卖五步蛇、乌梢蛇、蝉蜕、全蝎、蜈蚣等取材自动物的有毒药材。
但是当江琬提出想要购买这些药材时,药栈掌柜却反问她有没有太医局批文。
原来这类有毒药材若要大量购买,是一定要拿批文来的。
这倒也不难理解,这可是在镐都西市,天子脚下,如果毒药都能随意大量买卖,那这个世界早都乱套了。
江琬也不强求,便要离开。
正转身走了几步,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那掌柜脚下仿佛是有两个影子。
江琬一惊,她并不以为自己是眼花,而是立刻察觉到这情况不对。
当下她便搬运真气,望气术运行于眼。
只见在望气术的视野下,那掌柜的身上竟重叠了一个邪异男子的虚幻身影,江琬转头回望时,恰见幻影脸上露出一丝诡笑。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琬才猛然察觉到,这药栈中的空气也有不对。
呼吸间,一股异样的香甜气息萦绕鼻端,她心中警醒的同时,头脑间却只觉一阵昏沉。
不好,中招了!
还是江湖经验太浅,不够警惕。
江琬身形就有些不稳,脚下微微一晃。
便在此时,一道猩红长影忽自半空而出,对着她的面门,猛地就激射过来。
又一股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倏地吹过就将药栈大门带得关上。
江琬身形一晃,虽惊不乱,丹田真气立刻运转全身,一股沁凉气息就从四肢百骸涌上大脑。
同一时间,江琬身形往后一仰,一个板桥让过了那道红影的袭击。
一颗明心丹出现在她手中,她快速将丹药吞服,又在指间夹上一张祛邪符,啪一下,却贴在自己后背大椎穴处。
毒邪也是邪,江琬炼制的祛邪符经过明凰真印加持,更别具一股神异力量。
多管齐下,她神智立刻清明。
反手间,她做出从袖间拔剑的姿势,实则从空间中取出霜华剑。
一剑刺出,行步趋前。
她无视了绕在半空中再度拍打而来的红色长影,直刺掌柜眉心处。
岁寒剑,剑出万物生寒。
霜雪中藏杀机,寂寥处动惊雷。
身旁红影再度飞来,江琬同时射出两道镇邪符。
却见眼前掌柜双腿猛地一炸,砰一下竟变成了一条蛇尾。
他的脸上面容变化,眉眼瞬间拉得狭长,唇下两道犬齿伸出,诡异的笑声从他腹部发出:“小娘子……你恼什么?小娘子,郎君我生得不好么?”
一声声笑出,他身旁两名伙计也一边一个,着地一扭,就化作两只牛角小鬼,吱哇叫着对江琬扑来。
江琬一剑逼退了蛇掌柜,使他面上瞬间覆了一层青白寒气,反手则又是两剑。
剑光煌煌,霜华剑雷击木的特性与她的岁寒剑法更是相得益彰。
“哇……啊!”
两声怪叫,两只牛角小鬼瞬间被击杀,化成两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余下的却是两套人类的衣裳,和两张干瘪的人……皮。
江琬目光一凝,心中杀意前所未有的高涨。
面前的人面蛇还在惊叫呼啸,尖锐的声音影响不到江琬的神智,却激得她脚下步伐加快。
风雷步,动步如风雷。
前日秦夙教授的两招剑法涌现在她心头。
一剑天地萧杀;
一剑风住尘嚣。
此时该动用的,自然是第一剑。
天地萧杀剑!
这是充满无尽杀机的一剑,在此之前,江琬虽然学会了剑招的运行方式,但事实上却并不能真正理解这一招剑法的真意。
这是一往无前的一剑,这是绝无退路的一剑。
没有无尽凶煞,决绝杀意,又怎么可能用得出这一剑?
杀!
剑光收摄,真气翻滚。
这一剑,甚至用去了江琬全身大半真气。
她如今已是通幽境后期,人面蛇掌柜才刚刚甩动粗大的蛇尾,向江琬卷来。
江琬的剑已经破开眼前一切,刺入他眉心,将他从头到尾,一剑劈开。
砰——!
邪气消散,人面蛇的影子就此被杀灭,同样留下了掌柜的衣裳和一张干瘪人皮。
系统:“你击杀称号邪灵逍遥蟒,获得自由点+10。”
又见逍遥蟒!
系统:“你击杀逍遥蟒的从属邪怪两只,获得自由点+2。”
江琬抿着唇,自由点的收获令她被寒意驻满的内心稍稍回温。
再看货栈两面货柜上,不少药材掉在地上,七零八落。她立刻身形一动,快速扫过两面货柜,挑选了一些品质好的药材收入到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由于不是签到所得,这些药材并不能被直接收入系统空间,而她兑换来的介子空间又容量有限。最后,江琬只收了大概半个立方的药材就收手了。
她又留下两把金叶子在柜台后,料想不会让这店铺背后的东家吃亏,便即快速离开店铺。
外头街市上,行人依旧热闹。江琬一袭黑衣,垂首汇入人群,倒也并不起眼。
在她走开后,又过片刻,一队巡夜甲士路过宏明药栈。
其中为首的一名甲士手上端着一块罗盘,但见罗盘上指针似动非动,就“咦”一声道:“有些奇怪,兄弟们,咱们进去瞧瞧。”
江琬回头一看,见几名巡夜甲士进了宏明药栈,便即放下心来,又回过头,继续往长街另一边走去。
西市街道多得很,她还可以继续签到。
同一片夜空中,望河之上,流水汤汤。
秦夙站在自己的乌篷小舟上,身旁徐翁操舟,小舟犹似离弦之箭,劈风破浪,直往上游而去。
徐翁沉声道:“郎君,忘川寻彼岸,终究只是传说,如此耗费精力,万一不成……只怕于你功体有损。”
秦夙不语,但分明是坚定念头,没有分毫改变想法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只有彼岸花,才能消除他脸上因情劫蛊而起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