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家先生乃是九天十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
说起来,要怎么打破一个迷信到疯魔的人的偏见呢?
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你比她的“迷信”更权威。
你要是直接告诉她,说她家大儿就是倒霉,偏注定了死在那一刻,跟她儿媳妇全无关系,那她肯定不搭理你。
因为她的绝望她的痛苦全都寄托在这上面了,你要打破,就是在挖她的心,她又怎么会愿意?
江琬于是这样跟马婆婆说:“我观相测命,你这孙儿本该是有大出息的。然而须知人身精微,都是先父母,后祖父母,你不停责打,消减了他母亲的福缘,只怕他的气运也要受牵连啊。”
马婆婆嘴唇哆嗦道:“什么话,这……这恶妇本就无福……”
江琬道:“她本来有福,但你是她婆婆,你若不许她有福,她有福也便成了无福。而她一旦无福,她的儿子,你的孙子自然也福缘被损。你孙子若是无福,往后没了大出息,到你晚年,他没有能力孝敬你,你又怎能有福?”
最后,她声音一冷:“你非但无福,还必有阴神来害你!”
这一通有福无福的,好险没把马婆婆绕晕了。
最后那一句,更是刺激得她周身一寒。
马婆婆晕晕乎乎地念叨了一通,好不容易捋清楚这个逻辑。
她身不能动,但眼珠子斜向自己的大儿媳妇,不肯信道:“这东西,克着我大儿,她还能有福?”
江琬嗤一声便笑了:“你不信我?房隽,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房隽:“啊……”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一时倒有些窃喜江琬居然点他的名。
他立时便挺直腰杆,微昂下巴,背负着双手踱步来到马婆婆面前,傲然道:“好叫你这妇人知晓,我家先生乃是九天十地,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位国子监符术科主课博士!”
说着,他又一躬身,对着北边皇宫的方向遥遥拱手道:“圣人亲封的,有官品,有印信。神目能观天,符法能通灵,我家先生的话,你居然不信?”
说到这里,他冷笑连连,鄙视的眼神甚至都不屑于落到马婆婆身上了。
江琬:“……”
该说点房隽的名果然没点错吗?
咳,有点羞耻,但还好,她能挺住。
马婆婆已经被房隽这一嘴头衔给砸晕了,围观街坊也尽是哗然。
但没有人不信房隽的话。
因为江琬先前凭空画符,直接将田大娘子身上伤口都治愈是事实,众目睽睽,大家亲眼所见,这做不得假。
后来她救回来这家濒死的小儿,其手段更显神奇。
这样的人物,她说的话,谁又敢不信?
尽管江琬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好像就是个生得格外美丽些的胡服少女,但到这个时候,人们也难免畅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驻颜有术?
那些真正的神仙人物,不都是容颜不老吗?
生得年轻美丽些,不正是神仙人物该有的模样吗?
马婆婆再也撑不住那口气,顿时惶恐地“啊呀”一声道:“是……是小的错了!小神仙……我、我……”
“我”了半天,又悔又怕。
一时又有些茫然,想想自己下半生的福气硬是被自己给打没了,又想想江琬说的还会有阴神来害她,她就想伸手扯住江琬的衣角再拜一拜。
可是她早被江琬给点穴了,此时无法动弹呢。
越是动弹不得,越是佐证了江琬的神奇,马婆婆终于体会到悔青肠子是个什么滋味了。
好在痛苦半晌后,她脑子里忽然有一根弦开了窍。
“小神仙!”马婆婆眼泪都出来了,“求小神仙慈悲,教教小的吧,小的还能有救吗?”
江琬道:“你还想过好日子?”
马婆婆厚着脸皮哭道:“小神仙,小的知道错了,求你……”
她又是一通求,讷讷地把自己能想到的好话都想尽了。
江琬硬是等她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才缓缓道:“首先,从今往后,再打人是不成的,你要加倍善待你家孙儿与你这儿媳,知道吗?”
马婆婆连连道:“是,是!”
江琬继续说:“你福运已损,从今日起,每日午时,站到廊下,面向东方,静立半个时辰。”
马婆婆:“是,是……”
这个倒不难,她还暗暗松口气。
江琬又道:“孩子要有出息,一定要读书。”
马婆婆吸一口气,有些犹豫地应了一声:“是……”
这个江琬倒不是故意为难她,而是观察过她家的居住条件,又看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发现她家的条件还是比较宽裕的。
在这个条件下,他们应该送得起孩子读书。
最后,江琬说:“每日睡前,诵念三遍‘善事可作,恶事莫为,人有善愿,天必佑之’。”
说完,再不耽误,对学生们说一句:“走了。”果然抬脚就走。
直把仍被点穴定身的马婆婆急得,连番大喊:“小神仙,小神仙莫走啊!小的、小的还被定在这里呢……”
江琬道:“你好生反省,何时真心悔过,何时定身自解。”
实际上,点穴是有时限的,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马婆婆的穴道就会自行解开。
马婆婆哭了:“小的已经真心悔过了呀!”
江琬却不理了,带着众学生就快步离去。
后方,田大娘子带着孩子默默地给他们磕头。
围在门口的街坊们纷纷让路,有人鼓起勇气问:“小神仙,救得田大娘子与松小郎,旁人你们救不?”
江琬道:“重伤濒死的救,其余一概不管。”
这干脆冷肃的语调立时吓退了好几个想要占便宜的人,顿时就无人多话了。
江琬望气术打开,回望了后方的马家一眼。
只见院中三人的气运在这一刻,忽忽然就发生了变化。
先前她进门前,看到的是老妪的气运灰白寻常,妇人的气运短小微弱,而孩童的气运,白中竟是带着一缕黑。
这种黑,不是说他身有邪气,而是指代他命途危短,很可能即刻就要死了。
所以江琬那个时候都不要人引路,拐脚就直奔这边院子而来。
救治重伤濒死之人,这不但可以现场为学生们演示生字符,还能赚取自由点。同时,救人危难,积攒功德,这本身也是侠义之道。
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才懒得注定,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通过这一次救人,江琬也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她发现,救活那小儿,又忽悠得马婆婆改变对孩子与他母亲的态度之后,小儿的气运不但被接续上了,并且还很快有了直观的变化。
孩子的气运本来是灰白微弱的,也就是说,这孩子实际上并不是江琬先前对马婆婆说的那样,有福运有出息——恰恰相反,他原本或许就是一个早夭的命格。
可经过江琬对他的救治,再加上后来马婆婆态度改变,江琬回头再看,却发现,孩子灰白的气运中,竟隐隐多了一丝极浅极淡的红芒!
尽管这红芒还短浅得可怜,可对于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孩子而言,这一丝红芒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命运的天翻地覆了。
他的人生,在往后,定然有了更多更远大的可能!
这算是江琬给他改命了吗?
江琬心中微微有些激动,同时对命运的因果变化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再看那马婆婆和田大娘子。
马婆婆灰白的气运变化不大,只是灰气稍稍变浅了些,白气稍稍增多了些,田大娘子原本短小的气运也略微变长,白气中竟也隐隐有些许浅红。
这大概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命运它不是孤立的,它的线条千丝万缕,其中,命运牵扯极深的一些人,更是可能互相影响。
那么,这种改变对江琬是不是也有什么影响呢?
毕竟,这一次这些人的命运改变,从因果上来讲,一开始还是由江琬而起。
江琬便仔细思索了一下。
她如今已经是见微境中期,同时望气术也到达了中阶,对于自身的一些危机,她其实隐约会有感应。
世人常说,逆天改命必遭天谴,江琬这样为他人“改命”,对她自身会有不好影响吗?
江琬又仔细感应,发现并没有。
普普通通地救一个人而已,这或许算不得真正的逆天。因为,命运本来就可以有无数种选择。
江琬路过了这里,恰巧救了人,就是一种命运的选择。
它不是一种既定,而是一个未定,所以,江琬虽然改了他们的命,但实际上这种改命,就是顺势而为。
天才不会注定,你是不是非死不可呢。
又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魔王,普普通通一个寻常人,天还真是懒得关注你。
还是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是无情的,无爱亦无恨,无喜亦无恶,对谁都一视同仁。
明白了这个道理,江琬顿时就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天道五十,大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就是命运给予世人的一线变数,一丝选择。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江琬带着学生们就在南城区走街过坊,又很是救了几个重伤濒死的人。
这个世界上,其实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发生,也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而对拥有望气术的江琬而言,要寻找这种人,还真不算太难。
不过望气术打开时,一眼看去能看到的气太多了,就算江琬如今已经拥有了见微境中期的功力,这种观察如果过量,也还是会让她感到头晕难受。
所以下午未时刚过,申时才到,江琬就又带着学生们返回了国子监。
这个时候,经历了几场救治,又颇是感受了一番世人景仰的学生们就很有些陷在光环里,难以自拔的感觉了。
尽管他们只是追随者,可跟着江琬救了一条又一条人命,那种使人由死到生的掌控感,还是令人沉迷。
回到清风堂,江琬叫他们铺纸研墨,先练习书写“生”字的殷墟文书。
大家也都认认真真练,甚至包括房隽和高朗这种看起来比较吊儿郎当的学渣,都十分用功。
江琬很是欣慰,又将三十五名学生分成五组,定下每组七人。
然后她分发下去七张自己书写好的生字符,每组一张,叫学生们轮换着临摹。
并说:“先前我说过,你们谁先将生字的殷墟文书完整写出来,明日便可持符再去马家,为那马家小儿做治疗。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时限,到明日第一堂课,巳时。”
殷墟文书有种神奇的力量,非常难以临摹。
学生们就算是对照书写,也很容易就这里写偏一笔,那里又写丢一笔。总之就是,要完整写出来,还真有些难度。
江琬给的时间短,更激发了学生们用功的劲头。
还是房隽,第一个叫喊道:“先生放心,学生定不负所望。”
江璃:“呸!”
说得好像谁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期望似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赶紧也喊:“江先生,学生一定努力!”
这一通带头,又惹得一圈人纷纷“表白”,倒把江琬弄得哭笑不得。
还别说,挺热闹。
这一天课上得,颇不寂寞。
江琬在申时将结束时,放了下课。
酉时中,用晚食的时候,她则又在国子监膳堂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羊肉馅蒸饼十笼屉。”
还是朴实的羊肉大蒸饼,五百个,哈哈!
再看自由点,余额738点。
这个余额,总之就是令人见之心喜。
虽然“悟性时间”和“指定签到”这两个花自由点的大户时刻都在前方招摇,但江琬觉得,短时间内,没有特别需要花的时候,自己还是可以忍住不花的。
花钱使人快乐,攒钱也使人快乐嘛。
又花又攒,那就更快乐了。
入夜,国子监又陷入寂静。江琬这夜倒不打算继续偷跑出去花钱……哦,不,花自由点了。
她打算悄悄去找秦夙。
虽然未婚夫妻的名分已经有了,她就算光明正大地去看也没什么,但江琬是想给秦夙送星河丹的,因此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趁夜悄行。
望气术打开,山顶方向,邱培光不在,长公主则坐镇在玄明堂。
此外还有一些护卫高手,其中,窥神境初期的也有两个。
这就……有点为难了。
在这种高手的坐镇下,往山下跑还好些,毕竟离得远,可要是兜头往玄明堂跑,江琬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先升级升级岫云术和壶中日月之术。
得了,不能小气,攒钱之前,还是先继续体会花钱的快乐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你要许我终身,一定不相离
江琬最后花费自由点,分别兑换了一刻钟的岫云术悟性时间,和一刻钟的壶中日月术悟性时间。
岫云术的基础加权是五倍,所以兑换一次是五十个自由点。
壶中日月术的基础加权是六倍,兑换一次则需六十个自由点。
一百一十个自由点花去,江琬还余自由点六百二十八点。
悟性时间果然功效非凡,连续体悟两次之后,江琬的岫云术进入到第二个阶段的巅峰境界,云收雾敛。
这个阶段的岫云术已经可以使人将气机收敛到肌骨经脉,掩藏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功力比江琬更高一个大境界的窥神境高手,如果不是特意查探,一般也很难发现她了。
而壶中日月术一共有五层。
江琬最初获得此术的时候,是第一层精通。
这一层可以拥有一些微小的幻术之能,能颠倒声音的大小,拘束声音的范围,也可以在两三丈范围内扭曲、模糊人物影像,使人产生错乱。
这个其实就已经非常神奇了,江琬每每使之配合岫云术,潜行隐遁,颇为得用。
而到了第二层,壶中日月的幻术能力又增强了。
这不仅仅体现在它的作用范围从两三丈延伸到了十来丈,也不仅仅体现在它模糊感知的能力更进一步深入了,更体现在它拥有了新功能。
比如说,此时的江琬抬手一点,她指尖竟凭空开出了一朵冰晶般的花儿来。
她又轻轻一吹,这花儿伸出两只翅膀,形态一变,竟变成了一只雪白流光的鸾鸟。
鸾鸟振动双翅,从江琬指尖飞起,绕着她飞行两周,最后又落回她指尖,而后变成了一滴水珠,终究又隐没于她掌中,片刻即消失不见。
这就是壶中日月之术,第二个境界:真幻!
真幻,其实一切也都还是虚幻的。
江琬当然并不是真的凭空就能造出花鸟来,那是造物的手段,她且还差得远呢。
不过仅仅只是幻术,其作用也已经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神妙了。
以后多多开发,肯定用途广广。
三更天,江琬推门而出,用壶中日月术掩盖了推门的声音和动静,重又将门关好,这才展开身形,悄无声息地往山顶上去。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秦夙会在做什么呢?
他入睡了吗?
有伤在身,他会不会痛?
玄明堂的一间卧室中,秦夙刚刚按灭了手腕上微微亮光的兽纹。
他经脉受损,虽说需要静养,但只要不大幅度动武,只是稍稍动用些真气,还是没问题的。
夜色深暗,秦夙静坐在小室的榻上,默默思索。
这两天他其实想了很多。
永熙帝准了他与江琬的婚事,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同时,他也必须要明白,这不是他们姻缘的结局,这应该还只是开始而已。
订婚了,什么时候成婚?
成婚以后,他们要居住在哪里?他可以给江琬怎样的未来?
他尴尬的身世始终存在,这是与生俱来的原罪,解决不了的话,难道就要江琬也同他一般,过笼中鸟的生活?
如果想要破解,又该怎样破解?
这些都是他需要深思熟虑的。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心中其实也渐渐有了些方向,只是他不知道,这方向是江琬所愿意接受的吗?
思及江琬,秦夙只觉心口既甜且满,隐隐地,又仿佛还有些痛。
他便将手按在心口处,又勉力克制自身情绪,尽量不惊动埋在心房深处的那只的情蛊。
江琬上回帮他安抚情蛊时的无奈表情,他还深深记得呢。所以,这个东西能不发作,还是不要发作的好。
“琬琬……”黑暗中,郎君端坐榻上,忽而语带笑意,低喃一声。
随着他这一声出口,却忽闻又一道脆笑声在屋外窗口处响起。
清甜的少女声音也是笑意盈盈:“我在这里呀,噫……你是在想我吗?”
榻上的秦夙长身而起,一步就闪身到了窗边,拉开窗户,伸手便向外一探。
一只手从那窗外伸进来,恰恰与秦夙的手交握在一起,秦夙手腕轻一用力,那外头一道人影便如飞絮般轻盈而起,越过了小窗,又似乳燕投林般坠入他怀中。
香风袭来,秦夙只觉怀中搂着的,便仿佛是心口一汪春水。
情蛊颤动,再也无法按捺。
是痛更是甜,使他忽然将人紧紧搂住,欢喜道:“琬琬,你当真来了。”
江琬却无法安然享受与他相拥的快乐,她是真无奈了。
瞧瞧她又看到了什么?
秦夙的情蛊又动了!
所以,还是拈花指先来一套。
系统:“你成功安抚异品灵蛊情劫,获得自由点+5。”
情蛊安抚完后,江琬收回拈花指,双方情意涌动的那种微妙气氛却也被打破了。
嗐,煞风景的东西!
秦夙握着江琬的手,将她带到榻边坐下,惊喜中有些许愧疚道:“琬琬,我的情蛊总是动,又扰你了。”
江琬无奈道:“我是不怕它,可是阿夙,我也不能时时跟在你身边呀。万一碰到我不在的时候你却发作了,这可怎么是好?”
秦夙道:“你不在我身边时,它又怎么可能会发作?”
没有你使我心摇神动,情蛊又何来发作?
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言下之意却隐隐表达出来了。
像是隐蔽却又动听的情话,无声中荡人心弦。
屋中没有掌灯,窗外星光稀疏,可幽幽的光影却萦绕在两人眼中。
江琬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倒是我害你了?”
秦夙声音舒缓道:“从前不曾遇见你的那十几年,我情蛊发作过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如遇到你以后来的多。”
江琬挑眉:“那就是,还是我害的你?”
秦夙摘下面具,微倾身,与她几乎呼吸相闻,低缓的声线便似乎是从昆山玉弦之间轻滑而过:“所以,琬琬,你要许我终身,一定不可相离。”
江琬:“……”
人未动,窗外的风,却闻声动了。
嘿,撩,再撩,使劲儿撩!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互相深深望进了对方眼底。
江琬忽而扑哧一笑,抬手捧住了秦夙的脸道:“嗐,傻九郎,明明是你爹把你赔给我啦!你乖乖的,不可与我相离才是!”
秦夙:“……”
第二百五十八章 长相思,长远计
秦夙到底将手覆在江琬手上。
然后他手掌顺势往后,轻抚过她双臂,滑过她线条轻盈优美的肩胛,终于从背部往后,握住她的细腰,将她紧揽进怀中。
江琬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也听到秦夙的心跳,砰、砰、砰——
一下一下,虽然略有些失序,却又有着某种克制的沉稳。
短时间内,他的情蛊总算是没有再连续发作,可见这一次,秦夙是真的控制得力。
情蛊没有发作,他的声音也是轻缓又沉稳的。
他道:“琬琬,虽然从前十几年,我的情蛊极少发作,但那时,为了少有痛苦,我也失去了欢乐。比起无悲无喜,做一个冰冷的活死人,我更情愿再痛一些。”
江琬双手向下,环住了他的肩背,也紧紧回抱他。
秦夙继续说:“但其实,从遇见你以后,我又不大能感觉到痛。我太欢喜了,痛觉必定迟钝。”
江琬:“……”
唉,能说什么?
只能说,想当初,初遇这位大佬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还会有这一天,这位还会有这一面吧?
她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些,用肢体的语言传达自己满腔情意。
比起秦夙,在某些时候她居然算是词穷的一方。
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表白自己,怎么才能把情话说得像他那么动听,并且让人心疼?
嗐,除了心疼,还有点气是怎么回事?
秦夙还道:“琬琬,这不是梦罢?”
小可怜的,江琬终于伸手,探到他腰间,毫不客气地一揪。
“嘶——”
秦夙经脉有伤,功力大损,护体真气早已自然散开,这时候江琬这一揪,硬是揪起了他腰间一点皮肉。
该说他这腰,实在是太劲瘦了,一丝儿软肉都无,全是肌肉,以江琬的手劲儿,都揪得艰难。
但揪起来以后,也更痛了。
秦夙痛得嘶一声之后,江琬就“嗤”地一声笑:“是觉得是梦吗?”
秦夙:“……”
摇头。
江琬:“痛觉还迟钝吗?”
秦夙:“不迟钝了。”
江琬:“……”
不得了,这么老实,都不好意思继续欺负他了。
江琬又难得地有了些心虚,连忙就伸手在他腰间揉了揉。
秦夙:“……”
到底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
两人又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少年男女,毕竟又才陷入热恋中,小别后再见,要直奔主题说正事实在是太难了。免不得互诉一番情意,先解相思。
待心头激动稍去,温情涌上,两人又缓了缓,江琬才道:“我有个东西……”
秦夙道:“琬琬,有件事……”
两人说话,居然撞到一块儿去了。
江琬住了嘴,秦夙也住了嘴,两人互视一眼,又都是一笑。
江琬道:“你先说事。”
秦夙温柔道:“琬琬先说。”
一个惯常冰山的人温柔起来,可真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江琬没抵挡住,立刻道:“我炼出了星河丹,可以修复你的经脉!”
她语气是暗藏欣喜与得意的,夜色虽暗,都掩不住她眼中飞扬的光。
秦夙目不稍移,爱怜横溢地注视着她,也是欢喜道:“那可真是好极了,琬琬,你当真了不起。”
他深知自己的伤有多难治,但江琬说星河丹能修复他的经脉,他却立刻就信了。
江琬取出两只小玉瓶,每只玉瓶中都只装了一颗星河丹。
她将两个玉瓶都递给秦夙道:“当时一共炼了三颗,丹成时,还有丹魂异象出现,我请阿爹帮我护法才炼成的。其中一颗星河丹,我留给阿爹护身用了。”
秦夙只接过其中一个,并立刻打开看了一眼。
一眼看去,只见银光灿灿,星河隐隐,果然不负星河丹之名。他立刻又将瓶塞合上,并赞叹道:“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他抚了抚江琬秀发,托起这只玉瓶道:“琬琬,下次炼丹,我来为你护法。”
江琬让他收起这颗丹药,又要把另一颗也给他。
秦夙竖掌推过去道:“琬琬,你自己也留一颗护身,否则我不放心。”语气非常坚决。
江琬待要说到自己还有枯荣丹,以她目前的功力水平,其实也根本就还用不上星河丹——
可秦夙就好像是能预测到她的言语一般,立刻又道:“不论你还有什么丹药,也必定难以企及星河丹,这一颗你必须留下。”
再推来推去好像也只是消磨时间,江琬到底没再争,于是自己留下了最后一颗星河丹,又分了两颗枯荣丹给秦夙,并且还给了他一大堆高级养元丹。
枯荣丹秦夙收下了,至于养元丹他其实用不上。
但养元丹不像星河丹那样稀有难得,江琬既然给,他就没舍得不收,于是也珍重收下。
江琬忙道:“这个养元丹,你既然收下了,可别舍不得吃呀。平常当糖豆嚼吃掉,就算没大用,也可以养生呢。”
秦夙失笑:“哪里能这样浪费。”
江琬眼珠子一转,目光又落到他手腕间兽纹处,忽而道:“那给你那些手下当奖励?”
秦夙并不瞒她,就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兽纹,道:“是有更多的人来寻我了,其中有一些,也还得用。你是他们的主母,如果愿意分发丹药给他们做奖励,最好亲自发。”
他让江琬接触他的势力!
江琬对这个其实是不感兴趣的,但她也不拒绝秦夙的交底,便道:“你先使着,往后有机会,我再亲自发也不迟,如今我且有些忙,没空呢。”
既然是要往下发,江琬就又给了秦夙一些普通的养元丹和明心丹之类的丹药。
这些丹药她炼得快,一炉就能出二十几颗,甚至三十几颗,用到的药材也并不难寻,所以多的是。
两人话题扯开一阵,江琬才又想起秦夙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她连忙问:“对了,你先前要说的话是什么?”
话题又转回来了,秦夙倒反而犹豫了片刻,才道:“琬琬,往后你我成婚了,你是愿住京城,还是愿意……随我外任就藩?”
江琬凝目看他,秦夙微微点头。
对,他要与江琬商量他们的长远计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人生至乐,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秦夙问江琬,要留京还是要外任。
这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留京或外任的问题,更有一层深意,他实际上还是在问她:要争那个位置吗?
这个问题,当初接收魏皇宝库的时候,他们其实就已经讨论过,但当时两人的关系还略有些模糊,他们的讨论便没有深入。
这一次秦夙再问,江琬想了想,仍是先反问了秦夙一句:“你呢?你自己的想法呢?”
一边说着,她施展壶中日月术将两人包裹。
他们现在的谈话有点不足为外人道,江琬宁愿多此一举,也要谨慎些。
秦夙道:“琬琬,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我私心里更愿逍遥江湖,但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且不论父皇怎样想,我那些兄弟们,也不见得谁都有容人之量。”
齐王不必说,反正江琬能接受任何人上位,都接受不了齐王上位。
不提江元芷那桩恩怨,就说他们杨家在长宁山弄的那个天狩组织,就是十足的魔头行事。
别管齐王对此知情还是不知情,杨家的好处他总是受了,有这样一个外戚在,齐王绝不能上位。
至于其他皇子,四皇子向来唯齐王马首是瞻,六皇子倒是有一争之力,就是不知道他的心胸怎么样了,如果上位,能容得下秦夙吗?
七皇子早夭,不必提,八皇子生母是祁婕妤,竞争力稍弱一些,一向靠拢六皇子,其实也算得上是六皇子一派。
再说到底下两个皇子,十一、十二两个,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年纪却是小了些,往后如何,现今也不好定性。
不过永熙帝如今也只有四十七岁,可以说得上是春秋鼎盛。往后还有许多年呢,再过些年,十一、十二长大了,局势会有怎样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江琬默默思索了一番,道:“你还是想争,不愿屈居人下,不想被他人掌控命运是吗?”
秦夙握住江琬的手道:“父皇对我感情复杂,我留在京中一日,只怕都要处处受他拘束。至于正面表现,礼贤下士,广蓄门客……此类争位之举,我更不可以有。”
总而言之,走常规路线,他是根本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的。
江琬道:“所以你更想就藩,去了封地,你可以经营势力,积蓄力量,放开手脚,伺机而动。但是,如果权力交接没有动荡,如果新帝仁爱子民,对我们也没有杀心,那你……去了封地上,还要再往上动吗?”
再动的话,那就是战争了!
她确实是懂他的,秦夙神色柔和了,他道:“如果一切都好,何妨偏安一隅做王?”
所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争,也不是真的非争不可。
只是世事变幻,总有许多难以预料,所以秦夙不能不先做准备。
他不喜欢受拘束,但更不喜欢被人逼压。最害怕的则是,有那一日,护不住心爱之人,那他练这一身武功,徒有天潢贵胄之名,苟活半生,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要做可以选择命运的强者,而不是被命运逼迫追逐的棋子!
江琬懂他,笑道:“去就藩,进可攻,退可守。”
“是。”秦夙握着江琬的手说,“琬琬,比起这深深宫墙,我更想带你,去看这大好河山。去了封地,只要经营得当,以你我功力,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对啊,虽说藩王不可随意离开封地,但只要经营得当,到了实地以后,想要怎么操作,那还不是看他们自己吗?
留在京城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才真是龙困浅滩不得展。
谈话及此,两人都觉心意相通,前路方向,再无隔阂。
江琬甚至畅想起来道:“那我要去看大漠的孤烟,天山的雪,四海的无涯,长城的长……”
她还可以走遍天下,去无数奇绝之境,去签到!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美妙了。
就是把每一座城的城隍庙都签一遍,说不得都有无数有趣的东西可以签出来呢。
秦夙轻轻笑道:“是不是还想吃草原的烤全羊,品蜀道的仙崖石花,喝江南的三味酒?”
对了,人生至乐之事,除了与心上人相伴去走天涯海角,这天下美食必然也是不可辜负的呀!
江琬哈哈一笑,乐得又捧住秦夙的脸,笑嘻嘻道:“郎君为何这般懂我呢?快来给奴家瞧瞧,这心肝儿里头是不是装了一副水晶?”
嘿,这就是个小坏蛋!
不但“郎君”叫得亲亲密密,连“奴家”都出来了。
秦夙心口一荡,将手覆在她手背上,又拉着她的手环到自己肩头,然后倾身,将唇轻轻印在她眉心。
这夜,江琬莫约是四更天的时候回的秀园。
回去后,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要不怎么说人生自是有情痴呢。
她上辈子一直单身,好不容易穿越一回,鼓起勇气谈了一回恋爱,才终于知道,情生意动,是真的容易让人心旌摇曳,神思不属。
才别离,便又相思,对方一言一动都仿佛自带滤镜,使人无限回味。
这热恋的感觉,是真的来了。
江琬又一翻身,猛地从床上坐起。
嗨,不睡了!
再辗转反侧下去,可就真成恋爱脑了。
起来起来,干点正事儿!
正事儿是什么呢?
江琬决定,要将自己先前计划好的,酝酿已久却一直没有时间实施的“运笔如飞”用起来。
对了,她还有从江氏祠堂签到得来的速记之笔,墨池毫素。
有了墨池毫素和运笔如飞相配合,她可以做一个日码万字……不,应该是日码两万、三万都不成问题的超级话本写手!
哦,不,也不对,有这条件,格局还可以放大点。
什么写手呀,她要以小说家为目标!
做一个以文字影响西京人民,务必引得西京纸贵的畅销小说家!
哈哈哈……
别小看小说的力量。
在古代这种缺乏娱乐的条件下,有趣的故事是能引得百姓争相传播,甚至为之效仿的。
江琬之前一直在想,要推广应对雪灾的方法,到底怎么做才最合适。后来听得东市巡城司的人对话,她才模糊有了灵感。
第二百六十章 运笔如飞,墨池毫素,用起来
江琬认为,自己如果将一场雪灾作为故事的背景,引导主角提出各种应对之法,写一个精彩的故事出来,应该是会具备一定引导作用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故事要怎样才能精彩,要怎么才能引人入胜,受人追捧,甚至使人疯狂。
要想弄清楚这一点,首先就得明白现在的百姓爱看什么,现如今在坊间流传最广,最受人津津乐道的是一些什么内容。
盲目去写那肯定是不成的,她不能想当然地去硬塞东西给读者。硬塞也没用,百姓不爱看,她也不可能施法让人家从不喜欢变成喜欢吧?
江琬要真能有这本事,那也不用想这种迂回的法子了。
她是看过话本子的,也知道先如今流行的有两大类。
一种是以情爱为主题的才子佳人类,穷书生与富小姐是永恒不变的主角,套路无非就是那些。
什么书生小姐两心相许,小姐父母棒打鸳鸯,旁人风言风语,书生赶考反转,小姐再多来几个……
反正只要作者文笔优美,多写一些花前月下,诗文酬答的场景,最后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就算书生最后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姐,二美并收,甚至是三美并收等等,故事也总能为人所喜。
当然,也有传奇一些的。
比如书生夜读,窗前桃树成精前来相报,夙夕陪伴,红袖添香,助其直上青云。
又或者书生赶考,路救野狐,狐妖化人前来报恩,书生既受野狐美人恩,又能在世俗中再娶一房权贵妻,等等。
江琬之前看了几部,还把故事内容骂得不行。
这都是什么酸腐文人的意、淫?
想吃软饭还三心两意,老天爷惯的他们?
也就是酸书生自己爱看吧?
结果,偶尔课间与同窗们谈论,江琬发现身边爱偷看这种故事的小娘子居然还不少!
江琬坐到了桌前,揉了一把桌上的宣纸,想到这里,差点拍桌子。
嗐,好气!
不行,打住,思维不能跑偏。
先提炼第一个点,去其糟粕,思考一下,才子佳人的故事为什么受欢迎?
那些软饭套路先放一边,江琬认为,真正让读者都爱追看这类故事的最大原因,应该还是在于,“情”,本身就是人类世界的永恒主题。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会向往热烈,会追逐情意。
现实世界中,凡俗的无奈有太多,人们极难去打破。包括阶级的固化,包括门当户对的约定俗成。
所以哪怕是闺阁中的小娘子,都会愿意去看那些荒诞又气人的……“软饭男”的故事。
没有见过干净的糖,人家哪怕喂口豆腐渣,小娘子们也能吃得膈应又欲罢不能。
江琬于是在宣纸上写下第一点:要有情。
然后就是第二类故事:志怪类。
志怪类的故事,多半说的是主角降妖捉鬼的传奇经历。
这种故事一般都写得很短,什么镜中捉妖,什么符法镇鬼,什么昆山求道,什么离魂换体,等等。
总之,多半是以离奇的故事情节取胜,至于核心的故事内容,一般反而很少有。
这种的受众群体也很广,从老到少也都爱看。
江琬总结了一下,反正人们喜欢津津乐道的,要么要有情,要么要够离奇,而要是两者皆有……
比如她上辈子曾看过的,明代大剧作家汤显祖书写的传奇剧本《牡丹亭》。
人鬼之恋,写情之极致。
其文辞之隽永,故事之离奇,情到深处,甚至堪破生死阴阳,又极具艺术性与社会性,如此而成一代经典。
她现在想要短时间内以一话本而引动西京风潮,倒是可以借鉴借鉴这些经典的写法。
想了想,江琬就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相思还魂记》。
对,这就是她想要写的书名。
相思嘛,既标记了“情”的主题,也算是女主角的名字。如此一词两用,达到情意相谐的目的。
至于“还魂”,则是为故事的离奇性做标注。
总而言之,就是要在书名里头将故事的可看点提炼出来。
俗,不要紧,重点是要有造梦感。
总而言之,不管是写古代的话本子,还是现代的话本子,归根结底就还是要造梦,要能人所不能,要敢于打破世俗的樊篱,以此满足人们的幻想。
反正要先有人愿意看,她才好夹带私货,把自己关于雪灾的一些见解写进去。
当然,文笔也不能差,古人还是讲究文笔的。
这个江琬倒不怕,她在国子监读了这段时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
思及此,她便开始罗列大纲,细思情节。
运笔如飞的效果这时就体现出来了,墨池毫素更是免了她添水磨墨的麻烦。
江琬不过半刻钟,就写了两千字的大纲。
大纲完成,接下来她就开始详写故事。
如此忽忽不知时辰过,一晃眼,宣纸用完几十页,文字足足写了三万余,故事也写到了一半,东方,天际开始泛白了。
早课的时间又要到了,这个耽误不得。
诛邪虽然已经诛过了一遍,但每日早课,积蓄正气力量,这也成了国子监的日常任务。
关于这一点,自打上回早课后,长公主就已经对国子监的学生们明说了。
既然要大家出力,自然也要让大家明白自己的使命。
那个时候,江琬正好因为失血过多而回了清平伯府修养,没有正面接触这些。
不过后来回到国子监,秀园的一些同窗倒是没忘记对江琬提及此事。
江琬便放下纸笔,将之全数收入自己的芥子空间中,然后快速洗漱,去参加早课。
这一回,她就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参加早课了,而是以博士的身份,领着符术科的学生,如一滴水般,汇入了勤思台上的千人大队伍中。
学生们向她行礼,先生们对她颔首微笑。一袭官袍在身,迈着意气风发的步伐,还别说,这个滋味是非常美妙的。
当然,也有女学的小娘子,如庄梦婷,就会酸唧唧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江琬,说:“琬娘,我舍不得你呀。你教他们,却不教我,其实……我也愿意转到符术科的。”
江琬只能说:“你不曾习武,没有真气,如何绘符?”
庄梦婷顿时哀叹。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些古怪的武清扬
这一天的早课很快过去。
没有特殊仪式的话,国子监的早课其实主要就是读书、背书。
诵读经典,涵养浩然之气。
学生们一声声地读:“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
一声又一声。
风起了,刮过,枯叶纷纷落下。
学子们的读书声也落在这冬日的清晨,又随风飘飞,仿佛散落进了玄明山的每一处。
江琬又看了一遍自己的自由点,还余六百三十三点。
她又在勤思台签了一回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勤思台签到,获得经典诵读能力,声情并茂,限时十二时辰。”
这个,有则欣喜吧,也挺不错的。
带着符术科的学子们回到清风堂,又签到一回。
系统:“你在国子监清风堂签到,获得符法理解能力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咦,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上回江琬在清风堂签到,获得的是“诵符成真”。
这个能力神奇又实用,以前江琬只有生字符可以虚空画符,而拥有“诵符成真”以后,除了生字符,其它所有她会的各种药符,也都能虚空画符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可以通过念诵的方式,一言成符。
这个能力的价值非常高,而能够签出这种高等级的能力来,江琬原以为,清风堂这个签到点的重置会非常缓慢呢。
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清风堂的签到点就重置完成了。
当然,它的奖励也变了。
符法理解能力加倍,居然跟悟性时间的作用有那么点相似。
虽然悟性时间对悟性的提升是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这个符法理解力加倍却只是“加倍”而已,但架不住人家只要一个自由点就可以获得呀!
这性价比,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琬于是抓紧时间,正式开始上课。
先检查了一遍昨天布置的临摹作业,然后,结果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临摹“生”字临摹得最准确的,居然不是裴卓,而是一个她此前都没太注意到的城隍庙弟子,武清扬。
武清扬高高瘦瘦,乍一看没什么存在感。但如果细看,就能发现,此人五官生得颇为凌厉,一双眼睛尤其深邃有神。
冬日里微冷的阳光下,江琬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的眼睛不像是黑褐色的,倒仿佛是黝黑中泛着些蓝光。
说实话,有种神秘的美感。
江琬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他几眼,并悄悄动用望气术,将他好生看了看。
其实最开始这批学生就位的时候,江琬就打开望气术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了。
那时主要是为了分辨这些人的气机,看看他们的功力水平。
当然,也看气运。
不过气运只是参考,只要不是特别突出的,江琬看过后,也不会特意去记他。
武清扬的功力在通幽境中后期,真气量约有一大海碗那么多,年轻一辈中,这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他的气运则有两条线,主线亮白中微微透红,这在普通人中,也算得上是气运突出的。
另一条线则是白中隐隐透着鱼肚般的浅蓝,这一条线主要映射的是他在符术玄学一道上的成就,许多城隍庙弟子,包括钦天监弟子,也都有这样一条副线。
所以江琬当时看到武清扬有两条线,也没太在意。
但这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琬再来看武清扬,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别扭。
怎么回事呢?
江琬不会轻易忽略自己的感觉,但又看不出武清扬有什么问题,便只得先按捺下心里的那份古怪,做笑面的模样夸奖了他几句。
然后说:“武清扬,课后你与裴卓一起,持我生字符去昨日的田大娘子家中,为他家小儿治疗。”
这是昨天就说好的,武清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他规规矩矩地应了声,目光在江琬脸上转了圈,隐约带着几分掩饰得很好的侵略感。
江琬非常敏锐,心下顿生不悦。
这一天的上午,她就只上的了一个时辰的课。
符术科由她主管,上课要上多久,主要上些什么内容,反正都由她说了算。
她不会因为对武清扬观感不好,就取消其他人学习的机会,但到底影响心情,所以上课时间就比较短。
师者光环她还是没有动用,她决定把今日份的师者光环留着,等到夜间,悄悄去找江璃,给二哥开小灶去!
至于上午,由于放学时间早,江琬回到秀园,就又继续写话本子去了。
还别说,运笔如飞的状态,用起来真的是会上瘾。
这种文思泉涌,刷刷刷一写就是大篇幅文字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江琬有点废寝忘食,中午没去膳堂用饭,午后也不午休。
直到下午天将擦黑时,才终于将整本故事写完。
这个时候一检查,她这一个日夜间,居然写了八万多字。这何止是神速,简直就是非常非常神速啊!
江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手脚。
然后又坐回桌案前,仔细将稿纸检查了一遍,查了查错别字和病句。
有问题的改过,没问题的略过。
都检查好以后,她又重新拿过一叠稿纸,开始誊抄。
誊抄的时候速度就更快了,有运笔如飞和墨池毫素的加持,毛笔在江琬手下简直就能化作一道残影。
她书写不断,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将整个故事,八万多字全都誊抄完成。
再一装订,正好装订出了三个册子,每个册子两万多字,一指厚度。
这却是因为,毛笔字毕竟字号大,就算江琬写的是簪花小楷,也远比现代的小字印刷占空间,所以她一个册子只有两万多字。
但字数虽不多,故事也算不得很长,里头内容却非常丰富,其中还附带有不少图纸。
之所以不长,一则是因为这毕竟是要写给古人看的话本,用词自然是要精练些,要符合古人阅读习惯;二则是因为江琬急于推广,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写长篇。
接下来要考虑的则是,该怎么发表了。
这东西,要怎么拿出手,怎么保证到,它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大量的西京百姓看到呢?
江琬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秦夙帮忙。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色下,暗潮汹涌起
秦夙手下有一批能人,江琬认为,自己很可以将这批能人用起来。
不用白不用,顺便还能再测一测这批人的办事能力和忠心程度。
毕竟,她写的这个东西,说实在的,有点敏感,不太好直接在人前显露。所以江琬是打算匿名发布,并藏身幕后,不打算给人知道自己就是作者的。
当然,给秦夙知道没关系。
说做就做,正好又是一个深夜到了,可以行动起来。
江琬去找秦夙帮忙,秦夙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翻看了江琬的话本,当下一番夸赞不提。
总之就是夸得江琬飘飘然,整个人都要飞起了般,浑身舒泰。
当初沉默寡言的大佬,在江琬面前却居然走上了一条彩虹屁精的不归路,咳……还越走越远,越走越有乐趣,硬是拉不回来了!
偏偏他还字字句句都十分真诚,仿佛所有言语都是出自肺腑。
这就……这根本让人无法拒绝嘛。
“琬琬,此生得遇你,一定是我用尽了三生的福报才积来了这一世。但我仍然贪心,还想要下一世,再下一世,甚至是生生世世。”
我的天!
夸完了还甜言蜜语。
有完没完了?
江琬腮边飞霞,脸上的笑容根本控制不住,笑盈盈道:“那你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一点,每一世都寻到我呀。”
很可以,郎君你尽管甜,我接得住!
生生世世是吗?
轮回路上,有本事你就追来呀。
当然,实际上哪有什么轮回,就算有,人死后,如果意识泯灭,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算有轮回,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是每一次死亡,都能换来一个穿越重生的。
江琬的性格,更愿意争这一世的朝夕长短。
管它什么来世不来世,先顾好这一世吧。
当然,想是这样想,煞风景的话江琬还是不会说的。
先应着秦夙,能甜蜜的时候就甜蜜吧。
甜蜜过后,趁着半夜子时还未到,江琬与秦夙告别,又抓紧时间跑了一趟松园。
松园便是男学生的住所,因为男学生人多,松园格外大些,占据了玄明山东边靠北方向的一大片空间,内中又以八卦为号,分了好几个区域。
江璃抽到的是震位那边的学舍。
与秀园这边不同的是,秀园的房舍基本上都是独栋,而松园这边,却大多数是排屋。
一个区域,套了几个大院子,大院子里头一进又一进的,不识路的人进去,其实很容易被绕晕。
好在江琬有望气术,即便松园守卫严密,房舍繁多,她也毫不担心迷路。
只需望气术一开,认准江璃气机方向,然后施展岫云术和壶中日月术掩藏身形,她便轻轻松松越过重重屋脊,来到了江璃房间所在的那片屋顶上。
江琬蹲身在江璃屋顶上,正要跃下,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
黑暗中,她总觉得,仿佛有一股古怪的气息在左近徘徊,又一闪而逝。
怎么回事?
她的望气术明明是开着的,为什么感觉到了古怪的气息,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江琬微微心惊。
但不用怕,她还有中级望气术。
江琬立刻改变运功路线,轻轻提气,将普通的初级望气术改为中级望气术。
一段真气带着某种玄奥在她眼中流转,很快,江琬的视野再次产生了变化。
中级望气术打开了!
首先,映入江琬眼帘的,却不是什么古怪,而是如同薄雾般悠悠游荡在整座玄明山的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其色微青。
便似一层轻纱,摇曳在这座峻挺的高山上下,使得夜幕中的玄明山别有一番浩然肃穆。
夜空并不晴朗,倒是有些阴沉。
江琬抬眼观云,只见那深青色的天幕下,云层仍在不停聚集,增厚,她又有些许担忧。
看起来,明天还会下雨。
这连绵的阴雨,必然也会影响到人们的出行。
她又想赶着时间,尽快将自己的话本子传播出去,可就怕,这种阴冷的天气,使人丧失外出寻觅精神粮食的兴致啊。
或者,她还可以再增加一步,请一些说书先生,主动四处传播她的话本故事?
这个想法好像也是可行的。
江琬便将这念头默默记在心里,又继续寻找方才让自己感觉到古怪的源头。
游目四顾,还是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异常。
倒是又看出来了,玄明山的气脉在与东、南、西、北,其它四个方向的四大神造相关联,这五方神造又连成一张大网,隐隐笼罩整个京城。
以国子监的浩然正气为中心,布网西京。
只是,稍微有些令人感到不足的是,或许是前日消耗太大,也或许是国子监开设时间还有些太短,积蓄不够,以至于这张网略微有些稀疏薄弱。
江琬还待再细看其薄弱点,却忽觉双目一阵刺痛,脑中则有阵阵晕眩传来。
不行!
中级望气术还是不够,她能看到短距离的地脉走向,能看到短时间的天时变化,要监察整个西京却还是差太远了。
江琬不敢再多看,猛地收回望气术,却只觉得脚下一软,好险没直接跌坐在屋顶上。
她连忙稳住了,手便按到胸口,好一阵顺气。
然后又快速地连续服下了两颗高级养元丹,这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江琬调息了片刻,回复了一些消耗过度的真气。
她还是不想放过刚才的奇异感觉,于是强忍着不适,又一次打开了中级望气术。
这回她不敢往远处看了,便只是仍然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扫视四周。
先前那一瞬间的古怪感觉是从周边传来的,应该就在松园内。
到底是什么?
数十呼吸后,江琬放弃了。
她的真气又一次耗尽,养元丹都补充不过来了,得用上元玉才行。
问题是,就算用上了元玉,她方才感觉到的那种古怪也未必能被找出来。
江琬不免思索:难道是我感应错了?是我杯弓蛇影,想太多?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应该有。
毕竟江琬又不是神,不可能完全不产生失误。
连中级望气术都看不出的古怪,总之要么是她想太多,要么就真的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狼在身侧
江琬想,国子监本身就自带一种神妙气场。
想当初,江琬偷偷放自己的纸人傀儡出屋,还被国子监神力当成是邪物排斥呢。
什么古怪东西能在国子监游荡还不被发现?
希望是她想太多吧。
当然,也有可能那一瞬而逝的古怪气息虽然古怪,却并不“邪”,所以国子监的神妙气场没有反应。
毕竟,江琬自己不也大半夜的在山上悄悄溜达么?
只许她自己溜达,不许别人溜达?
没这个道理不是嘛。
江琬希望是自己多虑,却终究没有心存侥幸。
她收回中级望气术,却也改变了趁夜找江璃,给他开小灶的念头。
不管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吧。
松园这里既然让她感觉到不适,她就还是不要过多停留为好。
明儿上完早课,就去找长公主去。给这位师父送点生字符,表一表她这个徒弟的孝心,也顺便提一嘴松园让她感觉到不适的事。
如果松园真有古怪,不信长公主这位拥有特殊印信的国子监丞探查不出来。
江琬思绪及此,又用望气术细看了一遍江璃。
确认他的气机没有任何问题,人也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便又伸手在他廊下隐秘处贴了几张镇邪符,然后立刻转头走人,果然不多在松园停留一刻。
她干脆地走了,却没看到,松园的九宫八卦道路旁,一道瘦长身影忽然从一座假山石中弹出。
这人一个踉跄,赶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山石,才勉强没跌倒在地。
道旁的风灯光照缓缓,却照不出他具体的影像,只是模模糊糊,像是有个人形。
他开口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非逼我隐蔽?我看什么都没有,你非说有古怪,逼我土遁!”
声音含糊,实际上又全裹在暗影中,一丝儿也传不出去。
片刻后,他的身体中,竟仿佛还有另一道声音,阴沉冰冷地,居然与他对话起来!
“本座说有,自然便有!”这声音冷笑,“你是什么水平,毛头小子,无名之辈,西没学三分,也敢质疑我?”
“是……我是无名之辈,可你这位天狼族的镜灵王,不还是要托庇在我这无名之辈的身体中?”
“那是本座一念慈悲,放你一条生路!”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正好赶上了国子监的诛邪仪式,你受伤无法,才不得不放我存活!”
“混账东西!”腹中的声音怒了。
“啊……”忽然,这瘦长人影猛地抱住自己头颅,整个儿就瘫在了地上。
又过片刻,倒在地上的人影站起来,灯光再照,风一吹来,倒拂开了他身前的暗色,露出了他苍白的脸,和一双生气渐沉的眼睛。
江琬回到秀园,一番洗漱,随即上床安歇。
今天晚上总归也没少折腾,便暂且到此为止吧。好好睡个觉,不算浪费时间。
第二天清早,江琬仍然照常参加早课,早课后果然也是找到长公主,跟她说了自己感觉到松园那边有些不对劲的事。
长公主问她具体,江琬便道:“师父你也知晓,我对危机总有些朦胧感应。所以,说不上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总之,我就是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讨打。
好在长公主一向对她非常宽容,眼看长公主皱眉,江琬又做腼腆状:“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师父,徒儿只是觉得,不管有什么想法,告诉师父总归错不了。”
她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徒儿不懂事,给师父添麻烦了。”
瞧把孩子给紧张成什么样了,长公主顿时神色松动,笑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谨慎些总归不是坏事。你做的对,有什么想法,告知为师,为师自会替你分辨。”
江琬松一口气,笑着应是。
长公主道:“为师会暗中加派人手护卫松园,你也不必过多担忧。”
倒有些心疼她,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小年纪,倒是许多忧虑。琬娘,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这些忧思,还是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吧。你才被赐婚,不趁着年少,好生会会你的情郎?”
嘿,居然还调侃上了。
江琬这个脸皮奇厚的家伙,这会儿竟被长公主说得有些羞涩。
她莫名地脸红了,终究不好意思再多说,送了生字符,连忙就与长公主告别。
长公主捧着江琬留下的一堆生字符,哭笑不得。
她对身旁的女官胜霞道:“这孩子,是个喜欢操心的,又爱照顾人,我给她不多,她却一片赤诚。她……与她祖父,不但容貌相似,性情上竟也仿佛十分相似。”
胜霞笑道:“殿下这般喜欢琬娘子,回头也多照顾些她便是。”
长公主笑道:“依本宫看,她有能耐得很,倒不需我过多照顾。与其照顾她呀,不如多在圣上面前为小九美言几句,叫他们这对小儿女,往后日子也好过些。”
胜霞便笑说:“殿下如今,格外喜好成就美满姻缘啊。”
长公主道:“是啊,谁叫本宫年纪大了呢。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些团圆美满。”
主从两个互相看着,又一齐笑了起来。
江琬又给符术科的学子们上了一节课,然后叫他们自己回去多多练习,寻找画符的灵光。
灵光这个东西,就很难教了,基本上都得靠自己领会。
也正是因为灵光难寻,所以符师稀少。江琬也没法保证,前来跟自己学生字符的这一批学生,个个都能学会生字符。
她只能保证自己将所有内容和技巧都讲述到位,至于最后能有多少人学成,这个,是就连皇帝都不会跟她强求的。
当然,江琬还有个杀手锏没有用出来,那就是师者光环。
这个她觉得还是不要着急用比较好,且看着吧,先让他们知道难处,慢慢地再伺机给他们开挂。
下午没课,江琬仍回秀园。
这回,不写话本子,也不画符了。她打坐练功,调理真气,准备趁着这难得的清闲好好巩固巩固自己的境界。
第二百六十四章 麻衣武夫,西市卖书
就在江琬凝心静气,认真练功时,西京城的惠风书斋,迎来了一位不太符合常规的客人。
客人生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却有着极为精壮的身材,脚下步伐灵敏,双侧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
他身披麻衣,赤足着芒鞋,戴着个斗笠,在雨中进入了这家布置典雅的书斋。
因为行路进来时,带起了几滴雨水,小伙计颇有些嫌弃道:“客人,我们这里是书斋,你买书吗?”
这个麻衣芒鞋的武夫摘下斗笠放到门边墙角,双手却拢在胸口,沉声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你不买书?”小伙计微微扬高声音,“找我们掌柜的做什么?我们掌柜的且忙着呢。你要是买书,找我就成,要是不买书,你赶紧……”
一个“走”字未及出口,却见这麻衣武夫伸出一只手掌,在柜台上轻轻一按。
他的动作其实是堪称轻巧的,一丝儿烟火气也没有。可随着他这一按,却见他掌下的硬木柜面就仿佛成了豆腐做的一般,被他轻轻松松按下去了一个半寸深的凹痕。
眼看着,再差一分,这柜面就要直接被他按个对穿了!
小伙计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嘴巴张大,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我……的个老天爷……
救、救、救命!
麻衣人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仍然是平平常常地看着这名小伙计。
正在旁边书架上扫灰的另一名伙计察觉到这边气氛奇怪,就走过来一看。
然后一眼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他比前一名小伙计略微出息一些,立时就大喊出声:“掌柜的!”
呃,喊是喊出声了,就是声音中饱含惊恐。
里侧一道帘子被掀开,一名头戴巾帻,做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匆匆奔出,怒道:“发生什么事了?喊什么?”
他直奔柜台而来,然后也看到了柜面上的掌印。
就:“……”
声音含在了喉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呵,呵呵……
这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他们这儿,就是个书斋而已啊!用得着招惹这种人?
半刻钟后,书斋后院一间待客室中,掌柜的米义同手捧一册话本,嘴唇哆嗦,欲哭无泪。
“兄台啊,只是卖个话本子而已,不必,不必如此开场吧……”
原来这麻衣武夫,竟只是来卖话本的,那一开始,用得着做出那么一副可怕的样子么?
害得他差点就叫护卫了。
就怕,就怕自己那几个三脚猫的护卫,不是人家对手,那结局可不就难测了?
但米义同也只敢稍稍抱怨一句,提了提自己的不满后,眼看对面的麻衣人皱眉,他立刻翻开手中的手抄话本,一边忙忙说:“兄台莫急,待在下品读品读。”
然后,这一读,他的脸上就开始情绪跳舞了。
先是微微的漫不经心,接着带了几分笑,然后是紧张……
再然后,他一只手捧书,另一只手竟攥成了拳放在身侧。除了是翻页的时候,其它时候他另一只手都攥成拳头,一动也不动。
对面的麻衣人就紧紧盯着他,眼神似有不满,又仿佛期待。
米义同:“哈哈哈!”
这里好好笑。
“哎呀……”
这里又好紧张。
“好!”
这里精彩。
“唉……”
这里悲伤。
然后,再然后……
米义同忽地将书合上,一拍桌案就站起来,直盯着对面的麻衣人道:“后面呢?”
麻衣人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淡淡道:“掌柜的可是要买书?”
米义同听了他这淡淡声音,顿时一激灵,好险堪堪回过神来。
嗨,这就气了,对面这位可是个煞神,要看书,还得求着他。
米义同忙忙调整了心态,拱手先笑:“嗐,瞧我这……读好书如逢甘醴,书不醉人人自醉啊!失态了,兄台见笑,见笑。”
这种侧面夸书的话,顿时引得麻衣人紧绷的神态一松。
米义同心下微喜,又连忙道:“兄台,这书自然是要买的。只是在下观这一册,并非全本啊,不知后面的内容,兄台是否也一并带来了?”
麻衣人将手又按到怀中,有些珍重道:“自然都带来了。”
米义同更喜,赶紧说:“那兄台是愿意一起卖出的吧?”
麻衣人点头:“一起卖,你们书斋背后的印刷坊,能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便立刻都卖给你们。”
本来还满脸欣喜的米义同立刻就张口结舌,一下子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什么?”
麻衣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又淡淡重复:“两日之内一次印刷十万套,可以吗?”
米义同咳了一声:“呵,兄台说笑了啊。这……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书是一次印刷十万套的吧?”
就不说两日之内印十万了,单只是印刷十万套——注意,这是十万套,不是十万册。
嗐,就算只是十万册,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麻衣人皱眉:“印不出来?”
米义同简直要被这外行给弄哭了,直叫苦道:“兄台啊,不说全本,只说这一册,这一册便足有四五十页纸,每一页纸都需制作一个雕版,一个雕版又最多印刷个一两百回,就会模糊变形掉,到那时又要换雕版……”
米义同好好给麻衣人算了一笔账,告诉他一次印刷十万套,这在成本上、人工上,是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麻衣人默默听了一遍,忽然道:“是雕版师父不足?”
米义同叹道:“不止是雕版师父不足,雕版师父的速度也不够快呀。兄台还要两日之内十万套……莫说是咱们了,便是叫皇家印书局来做,也不可能做成。”
这确实是个难题,麻衣人于是竖起一掌,以掌做刀,刷地就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切。
然后,在米义同仿佛看鬼神一般的目光中,他就这样,用掌刀从面前的木桌上削出了一块木板。
木板削出后,一柄窄细的小刻刀从麻衣人袖间落下。
他将刻刀握在手中,手腕一动,当场就雕刻了起来。
木屑簌簌而落,不过半刻钟,一张阳文浮凸的刻字雕版就做成了。
麻衣人拂落碎屑,竖起雕版,对米义同淡淡一笑:“那请米掌柜看一看,某这雕工如何?”
米义同:“……”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争先恐后,谁是第一?
米义同觉得自己经历了非常魔幻的一天。
冬日天冷,又是寒风夹雨的,他怠懒动弹,于是便缩在屋里休憩烤火。正惬意呢,谁知便天降一位怪人。
这怪人卖书便卖书吧,他还要先展示一番功夫。
很好,有了这手功夫,他们的谈话也变得格外顺利了。双方亲切友好,直奔主题……啊呸,亲切友好个鬼!
米义同几乎是被押着去找的书坊那边。
他们惠风书斋实际上是虞国公门下的产业,背后的畅和印刷坊主要是虞国公府二郎君在管。
米义同有靠山,从心底里其实是并不怕这个麻衣人的。但靠山归靠山,靠山隔得远,眼下麻衣人却离得近,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所以该敬着他也还是得敬着。
更何况,人家还有那么好的一副雕版手艺。
想到这里,米义同又有点气,你说你,这么好的手艺,做点什么不好呢?用得着这样威胁咱一个小掌柜的?
气也没办法了,还得好好商量。
一路上,米义同苦口婆心:“麻兄啊,就算雕版跟得上来,就算你不要工钱,可这油墨,这纸张,也都是成本啊。随随便便印十万套,这个在下真做不了主。”
麻衣人道:“吾名孟彦。”
米义同:“孟兄啊……”
孟彦道:“尔等既不愿买断,那我便代我家先生委托贵书坊印刷,并请惠风书斋代为售卖,如何?”
“你家先生?”米义同恍然,“对啊,我倒是忘了问一问,作此等妙文者究竟是何人?孟兄啊,引荐引荐你家先生如何?”
孟彦只说:“代为印刷,代为售卖,你们做吗?”
米义同嘿嘿笑:“这个,孟兄,成本委实不便宜……”
孟彦道:“两千金,够吗?”
“什、什、什么两千金?”
“两千两黄金。”
米义同:“……”
五天后,米义同肠子都悔青了。
有孟彦这个神速的雕版师在,再加上畅和印刷坊的规模确实够大,数十位工人加班加点,帮着一起印刷,两天时间里,他们竟然当真印出了十万套《相思还魂记》。
得知此事的虞国公家二郎君桑允信当时便笑了笑:“这是哪里来的败家子,花大价钱自印这等闲书。”
什么《相思还魂记》,听名字就知道低俗得不得了,那个什么幽篁散人居然还自掏腰包,一印就是十万套。
这人对自己的认知到底是有多大偏差?
对了,幽篁散人就是《相思还魂记》作者的别名。
桑允信猜测,这位幽篁散人说不得便是哪个无聊的世家纨绔,一时兴起,想在小说家的世界里求个名呢!
反正穷书生肯定不可能有这种手笔,也不可能用得起像孟彦那样的随从。
岂不闻,自前朝百家争鸣结束,小说家也随之没落。
除了儒家和法家医家,其余诸子百家,如今又哪里还能见踪影?
写闲书,能有什么名儿?
米义同来报时,桑允信只摆摆手道:“不必在意,他花钱,我们办事,好得很。对了,寄卖的话,寄卖费用,他们给了吧?”
米义同连忙道:“五文钱一册,卖出后结算。”
桑允信便又笑一声:“当真是个大户,这话本子,他们定价多少文一册?”
“定一百文一册。”米义同垂手回答。
这个价格算得上是偏低了,平常的话本子,野狐禅的那些,印得不太好的,也要两三百文一册。
而印得足够好,精装的那种,则动辄能卖到五六百文,甚至是七八百文。
书是贵价物,这毋庸置疑。
一百文一册,真就是勉强回个本。
大约也就是还能挣个三瓜俩枣。
所以,这么折腾图什么呢?大概,也就是图个名儿了吧。
桑允信和米义同两个,不约而同地如此想。
“可怜啊。”桑允信简直都要同情那位求名心切的纨绔兄了,当下啧啧一叹,“你铺货吧,叫底下的书斋都摆起来,吩咐伙计们也给推一推。”
说着,挥挥手叫米义同下去。
米义同将要走时,他又道:“留两套给我……嘿,我倒要看看,这位竹兄费这偌大工夫,究竟写的是什么大作?哈哈!”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幽篁散人”,他却要叫人家竹兄,那却是因为“幽篁”二字有些拗口,而“幽篁”,不是就竹子嘛。
桑允信顺口给幽篁散人改了名儿,就叫竹兄!
米义同对这个倒是有话说:“郎君不妨看看,写得当真极好。”
要不是一开口就让印十万套,他这边不肯,孟彦还立刻改为自印,米义同其实还真的是挺景仰这位幽篁散人的。
可惜啊,这文人不靠谱起来,有时候还真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天真。
米义同实在不能苟同这种天真,如此一来,那股子景仰便渐渐消去了。
第三天,遍西京十六家惠风书斋一齐上架了《相思还魂记》。
米义同是总掌柜的,他坐镇的那家书斋位于东市,门脸最敞阔。
这天一早,雨也停了,天公倒是作美。
东市人来人往,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也渐渐有客人开始走进惠风书斋。
先是买笔墨的学子,有三两个。
他们挑选了笔墨等物,往往也会停留片刻,看一看书斋书架上的书。
《相思还魂记》被放在最醒目的前方,但大概是这个书名太恶俗了,一开始那几个书生只将目光随意扫过这书,便又纷纷移开。
没有人想去看一看。
米义同正想着,是不是该说说这书的好话呢?
忽然外头就你追我赶般地冲进来两个年轻人,一个还没进门就先喊:“掌柜的,《相思还魂记》到了吗?”
米义同:“嗯?”
另一个也喊:“幽篁散人的《相思还魂记》呀,给我留着的吧?没卖光吧?”
米义同:“哦,是……”
两个年轻人却没理会米义同的回答,而是挨挨挤挤地,争先恐后地冲进书斋。
恶狼般扑到书架前,就去找书。仿佛稍晚一步,那《相思还魂记》就要没有了。
米义同:“呵呵,哈哈……”
要说这两个不是托儿,他倒立起来都不信。
老天爷啊,这可真是,太拼了!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情字声声,声声动人
《相思还魂记》在西京书圈里头火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个话本故事就成了西京百姓,上上下下,茶余饭后间必不可少的佐味佳品。
坊间的百姓有喜欢听书的,扎着堆儿一坐,必然就会有个爱说书的,滔滔不绝开始说起其中故事。
能认得些字的普通读书人,也常被身边人问起:“你看《相思还魂记》了吗?”
嗐,不看的话,好像自己都落伍了似的,那当然也要看起来。
高门大户间,幽居深闺的小娘子、大娘子们,读过些书,识得些字,冬日无聊,也必然是要在暖阁里看看话本子的。
丫头小厮们回来也常常会带一套《相思还魂记》。
不带不行啊,回头主子出门与友人交谈,人家问你看过这书没,你却偏说没看过,那多丢人?
书的名儿,树的影儿,盛名之下,却是当真无虚。
《相思还魂记》的风,甚至都刮到了国子监。
等江琬知道《相思还魂记》火成这样的时候,自己都惊呆了。
古代的信息传播速度有这么快吗?
一本小说,要想畅销,是这么几天就能达成的?
话本子上架后的第三天,江琬没在符术科上课,而是又分发了一些生字符给学生们,叫他们七人一组,下山去寻重伤之人,加以救治。
符术灵光这个东西,真的是很难找到捷径。江琬足够大方,愿意分那么多生字符给学生,叫他们通过对生字符的应用而感应生机,这已经算得上是再体贴不过的做法了。
既然符术科无事,江琬就又回了女学的善学堂上经史课。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去符术科上课的时候,江琬是江博士,回到女学这边,她又还是女学的学生。
她年纪尚小,继续学习对她而言不是坏事。
这一天,课上完,江琬就跟庄梦婷、骆湘等人一道去了膳堂。
膳堂很热闹,虽然世家的规矩向来是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实际上,在饭桌上说话就是人的天性。
许多年轻人凑在一起,就更没有不说话的。
饭食端上来,庄梦婷先就迫不及待道:“琬娘,阿湘,锦瑜,秋茹,你们看过《相思还魂记》吗?”
江琬当时就愣了,庄梦婷人还在国子监呢,近段时间又没休沐,她怎么也知道《相思还魂记》了?
不料高锦瑜立刻接话道:“我看过了,极好。”
骆湘也道:“我也看过呢!”
翁秋茹则说:“什么书?你们都看啦?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哎呀,《相思还魂记》你都不知道?”庄梦婷立刻啧叹一声,“那你可一定要看看,我刚拿到书那时,一口气看下来,硬是看到天将亮,全读完了才舍得放手呢。”
高锦瑜道:“我第二遍也读到一半了。”
翁秋茹懵道:“真有这么好看?说的是什么呀,你们就这么一遍遍地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时,便忽听高锦瑜幽幽诵念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骆湘也幽幽道:“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露骨。”
翁秋茹正疑惑两人说的是什么,庄梦婷接话道:“你们喜欢这两句吗?我最喜欢的,却是那一句‘但是相思莫相负,风波亭上三生路’呢!”
高锦瑜道:“我哪一句都喜欢。”
骆湘道:“为救相思还魂,秋孤雁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以在风波亭上剔去一身仙骨,可以甘愿不入轮回,生生世世只做凡人,这种情深,哪里不动人?”
高锦瑜说:“只怪一开始,无人能料想,满门被劫,家道中落的秋孤雁,居然身怀仙骨。各大门派都不要他,原先秋家的世交文州刺史宛大人也不要他!”
“秋篱一丛丛,宝光藏笼中,一朝寒暑天下苦!”
“这个预言太毒了……唉!”
“谁能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宝光,原来并不是秋家有什么宝物,而是秋孤雁天生仙骨。他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宝藏!”
“太可恨了,我看到这里都哭了,这些人只知道逼他,天生大旱要逼他,天降雪灾也要逼他。非说他是天煞孤星,什么道理,这些是他的错吗?”
“相思只是在他落魄时赠他一碗热粥,温言几句,他就心心念念,痴情入骨。这般情深义重之人,谁能忍心说他是天煞孤星?”
三个看过《相思还魂记》的小娘子说得兴起,或悲或愤或沉醉,已是无心顾及旁人,只是滔滔不绝地讨论起她们令她们沉迷的故事情节来。
旁听的江琬:“……”
不好意思,为了提升文学性,为了让整个故事亮起来,她借用了一些汤显祖大师《牡丹亭》中的经典名句,做点睛之笔。
但是江琬发誓,其它的遣词造句都是她自己的,故事情节也是原创的,保证没抄袭!
然而即便如此,旁听小娘子们吹彩虹屁,江琬还是感觉到一阵阵的尴尬。
就,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没错,为了增加故事的传奇性,她将女主角相思的死与生当做了贯彻情节的主线。而为了从一开始就引起读者共情,她又设定了男主角秋孤雁开局就死全家……
咳咳!
这种情节套路,在小说文化高度发达的后世或许都已经被读者看腻了。
但在故事种类非常单一,小说家的传承甚至一度断绝的大周朝,这种天煞孤星,举世皆敌的开局,真的是太抓人眼球了。
再加上秋孤雁对宛相思的一往情深,这又非常不同于才子佳人间肤浅的感情套路。
他更深入灵魂,尤其还有汤显祖大师那一句传唱千古的经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经典名句,画龙点睛。
更使故事的美感得以升华。
便也不怪小娘子们看了都要沉醉。
庄梦婷痴痴道:“人生在世,若能得秋孤雁倾心一场,纵死,我也不枉了吧。”
骆湘却气愤道:“梦娘,这你就过分了吧,秋孤雁是人家宛相思的,关你什么事啊!你还想要秋孤雁?”
庄梦婷:“你……”
骆湘:“哼!我还想要秋孤雁呢!”
江琬:“……”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间欠我一个秋孤雁
江琬恨不能擦一擦额头冷汗。
眼看庄梦婷和骆湘险些为了秋孤雁打起来,江琬差点就要自我怀疑起来。
她将故事写得这么情重爱深的,然后被这些闺中的小娘子们看了,真的好吗?
翁秋茹在一旁完全就是一个懵,而高锦瑜忽而幽幽道:“两位妹妹又何必争执呢?这世上又没有真正的秋孤雁,争来争去都是一场空,有什么意思?”
这段清醒言语顿时引得庄梦婷一叹气。
她就甩开手侧望一旁道:“是啊,世上又没有秋孤雁。”
骆湘也没劲极了,声音低落道:“这世上,多的是想要三妻四妾的俗男子,又几曾有一个秋孤雁呢?莫说是为救心爱之人,情愿剔仙骨了,便是要他们专心不二,只怕都难呢。”
对呀,能够做到不二色,简直就是世间难寻的好男人了。
又何况是愿为之舍生忘死这样的深情?
高锦瑜于是总结道:“人间欠我一个秋孤雁!”
庄梦婷咬牙道:“分明是竹先生欠我一个秋孤雁!”
竹先生又是什么?
江琬还没来得及问,又听骆湘道:“什么竹先生啊,人家明明是幽篁先生,你非给说成是竹先生,尊重人家先生了吗?”
“幽篁不就是竹子么?幽篁不好念,竹先生才亲切呢,你懂什么啊!”庄梦婷反驳。
也不理两人的争执,高锦瑜畅想道:“竹先生必定是极温柔的人,他的笔触如此清丽隽永,如能与他一见……”
忽然间,她的粉颊上便飞起了两抹红。
旁观的江琬:“……”
庄梦婷也羞涩道:“我也想与他一见呢,他若是尚未婚娶,我请他来我家提亲呀!他与世间俗人,必定不同……”
江琬:“……”
不行了,这饭吃不下去了!
江琬味同嚼蜡地将饭吃完,然后,用签到安慰了自己。
对,国子监膳堂,每天都可以签到呢。
系统:“你在国子监膳堂签到,获得朴实的山药小米粥,十桶。”
今天居然不是羊肉蒸饼了,变成了朴实的山药小米粥!
说实话,江琬觉得,山药小米粥挺滋补的,还真说不上朴实。
所以,系统就是实在啊。
她受到惊吓的心灵于是被治愈了,又有了继续听同窗小娘子们对话的勇气。
虽然是重整了心态,但几位小娘子这极近迷妹之能事的表现,这不要钱似的吹捧,还是听得江琬后背冷汗重重,面上则强做镇定。
一定不能让人知道,她就是幽篁散人!
好不容易,一顿饭的时间过去,江琬几乎是带着一种逃出生天的激动,走出了膳堂。
还没看过《相思还魂记》的翁秋茹也被庄梦婷她们洗了脑,开始对这个故事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与喜爱。
就剩江琬一个,虽然不停被推荐这个本子,但江琬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说:“好,我会去看。”
当然,被迷妹们如此推崇,江琬心里头其实也还是有那一点点,悄咪咪的欣喜的。
这至少证明了,她这个故事能被推广得如此之快,虽然肯定少不了秦夙手下某个营销鬼才的功劳,但她自己的故事写得是真精彩,这也毋庸置疑嘛。
出了膳堂以后,江琬就要迈步回秀园。
庄梦婷等人则继续边走边讨论《相思还魂记》。
忽然间,却听大膳堂那边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咚琴声。
咚、咚咚、叮咚咚……
琴声清清脆脆,滴滴哒哒,虽然旋律简单,却也别有一番不带花哨的动人。
最有意思的是,这琴声的种类不似伏羲七弦琴,也不是锦瑟琵琶等,倒有种天然的野趣。
反正就是,大家没听过。
是什么?
庄梦婷不由得驻足,顺着声音,透过旁边大膳堂敞开的门,往里看去。
江琬也就顺着她的脚步停了停,也往大膳堂那边看去。
女学的学生都是在小膳堂用饭,大膳堂那边则是男学生们聚集的地方。
里头人多,更是热闹非凡。
却听得琴声中响起一道道惊呼:“成了!它当真是在自走!”
“发出乐声了,太神奇了!”
“这部《相思还魂记》简直就是天下奇书,想不到秋孤雁制作的仙音盒,我们当真可以在现实中也做出来!”
“幽篁散人当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啊。”
“竹先生必定是高风亮节的奇人隐士!”
“是啊,谁能想到呢,竹先生附在书中的图纸,居然不仅仅是为了解说故事而存在的,居然当真可以凭借图纸,做出仙音盒来。”
“何止是仙音盒,硝石制冰,不也实现了吗?”
男学生们在欢呼,各种各样的夸赞也如雪片似的,纷纷向江琬洒落而来。
只不过他们夸赞的方向格外不同。
“可笑世人还以为竹先生写的是一部情话,岂不知先生之大胸怀,居然连此等精妙技艺也绝不藏私。”
“竹先生还附了扫雪车的图纸,这个我们抽空也可以试试。”
“还有白炭烧制之法……”
“还有雪屋,今冬若是有雪,我也必然要尝试一番。”
雪灾的事情仅限于少数人知晓,国子监的学生们虽然大多出身权贵,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家中长辈告知朝廷秘事。
江琬驻足到这里,心中顿生无限欣慰。
她放在话本中的真正机巧,她所想要夹带的那些私货,没有白费。
真的被人发现了!
传播速度比她以为的还要快,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真希望百姓们也都能对此关注起来。
学生们还在讨论:“书中人还在盘炕呢,这盘炕是否也可以一试?”
庄梦婷听着他们的谈话,越发痴痴神往:“竹先生之胸怀,既极于情,又不仅仅囿于情。他不但有私情,更有大爱。”
高锦瑜也叹一声:“此等人物,果然还是更适合隐逸吧,也非是你我凡俗之人所能亵渎。”
骆湘有些伤感道:“终归是我们妄念了,竹先生此等人物,与其配一个俗人,倒不如永在云端,如此,倒也极好。”
江琬:“……”
谢谢你们了,然而我并不想注孤生。
第二百六十八章 江家小娘子聪慧温婉,娴静贞淑
《相思还魂记》掀起的浪潮,虽然离江琬极近,但因为她将自己的信息隐蔽得足够好,终究又并没有真正影响到她。
她带着满心的哭笑不得回到了秀园,然后继续抓紧时间,巩固功力境界。
江琬可没忘记,自己还收藏着从玄明堂签到得来的一缕玄明之气没有使用呢。
她也不是真的不想用这宝物,实在是之前升阶本来就够快了,再来个玄明之气三级跳,她是真怕自己控制不住。
失控的力量不是力量,而是灾祸。
江琬不愿意陷入此等境地,因此一直按捺。只是最近屡屡感觉到的某种古怪,终究使她心头难安。
她就想,或许中级望气术看不透这份古怪,并不仅仅是因为中级望气术等级不够,也或许,更是因为她本身功力境界不足。
毕竟,既然她对这份古怪有所感应,那就说明,她的中级望气术是有效的。
要提一提的是,长公主后来果然清查了一遍松园,也给松园增加了护卫。但即便是长公主出动,也没有查出松园那边有什么不对劲来。
江琬也很想说服自己就此掠过此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心里头又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能放过,不能放过。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总觉得有问题,那就较个真吧!
一时查探不出来,那就努努力,提升提升功力。
实在不行的话,系统的易栈还可以兑换十年功力一颗的含灵丹。
虽然一颗含灵丹就要五十个自由点,跟玄明之气比起来,性价比实在太差,但含灵丹比玄明之气安全呀!
总之,可以做个备选。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升级望气术,这还真不是江琬不想,而是实在没办法。
一是因为望气术的悟性时间加权需要一百倍,动用一回就得消耗一千个自由点。这太贵了,江琬没有这么多自由点。
再说了,一刻钟的悟性时间也未必就能使望气术从中级提升到高级。这个总归是说不准的,一段时间以内,江琬反正都赌不起。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还是要归结到江琬的功力境界山上来。
她如今是见微境中期,动用中级望气术的时候都还常常感觉到吃力,就算用高级养元丹补充,时间稍长一些的话,也总是补充不过来。
那要是高级望气术,还不得瞬息间就将她吸干去?
江琬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赌这个,所以还是悠着点吧。
别着急,先等到自己能够从容动用中级望气术以后,再来考虑高级望气术的事。
如此理顺思路,这几天来,江琬做的最勤奋的一件事情,反倒是练功。
以前她沉迷炼丹,沉迷画符,沉迷做技术宅,现如今,她沉迷修炼乾坤离恨经……呃,好像也还是个技术宅?
嗐,管它呢,反正练就对了。
江琬是一个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乐趣的人,以前她炼丹得趣,画符得趣,现如今,她练功也挺得趣。
实在练得经脉酸胀了,就用风雨雷电四组磨刀石磨一磨剑气,也算是一个非常好的调剂。
反正,秦夙也回宫了,她也没法子在这个时候跑去找男朋友谈恋爱来当做放松。
那当然,就还是变着法子地练功咯。
秦夙是两天前回宫的,永熙帝亲自下了口谕,召他回宫。
因为据钟太医汇报,秦夙的伤情已经稳定,能调理的地方都已经调理了,治不好的地方反正是治不好。
再紧盯着治,也没必要。总之往后过一段时间再请一次平安脉,慢慢吃着药,温养就是了。
秦夙之前虽然收到了江琬送来的星河丹,但他却没有急着服丹。也就是为了防止太医诊断出根底来,同时想等一个更安稳的环境,再一鼓作气将身上的伤治好。
永熙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召见的这个儿子。
父子二人相见,各个心绪复杂。
秦夙倒还好,他反正戴着面具,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时候,只要沉默就行。
所以在很多时候,沉默其实就是他的护甲,而后来随着他年龄增长,这个护甲又渐渐成为他的习惯。当习惯成自然,沉默也就成了他的标签。
永熙帝先还有些怜惜,温情地说了一句:“九郎啊,也是苦了你了。”
秦夙一声不吭,不说回个“不苦”吧,就是应一声他也不应。
面对这个熟悉的配方,永熙帝顿时就温情不起来了,只能勉强又说:“再有哪里不适,记得一定要说出来,可不要憋在心里,害得伤情加深。”
秦夙还是不吭声。
永熙帝:“……”
气死了,说不下去了。
跟这个木头儿子就没法父慈子孝!
最后只得略提了提他的婚事:“你的婚事也是朕深思熟虑过的,殊为难得。江家小娘子聪慧温婉,娴静贞淑……”
咳,话没说完,这回却是永熙帝自己说不下去了。
完蛋,没法昧着良心说江琬贞静贤淑啊!
永熙帝只得尽量找补道:“总归也算是天作良缘了,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养好,朕便叫钦天监给你们测婚期。”
一段话说完,永熙帝暗暗松口气。
正想着,总算把这婚事当着儿子的面正面提起了,至于是不是真的天作良缘,这婚事实际上又是怎么来的……这些具体的过程,那就没必要都跟秦夙说清楚了。
反正,江琬主动求婚这个事儿,永熙帝是绝不会告诉秦夙的。
然后呢,一提这婚事,心中就隐约尴尬的永熙帝居然在这个时候听到秦夙出声了!
他说:“多谢父皇。”
是的,他说话了,他真的说话了!
以为自己还要再唱一回独角戏的永熙帝当时的心情可真是难以言喻。
有点震惊,又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更多的,却反而是隐隐松口气。
太好了,会在意婚事,会想要娶媳妇儿,这……就还是个正常人!
永熙帝莫名感怀,终于,这一刻老父亲的心占了上风。
他没忍住从御座后站起,走下来拍拍秦夙的肩膀道:“好孩子,你的苦父皇都知晓。莫急,待你成婚开府后,该是你的,朕一样都不少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到底是哪里不对?
对秦夙而言,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是他一定该有的。
除了江琬。
终究,面具下,他嘴角微扬,又说了三个字:“谢父皇。”
永熙帝险些老泪纵横,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秦夙告退离开后,永熙帝冷不丁问鲁敬:“鲁敬,你说说,这些年,朕是否待九郎太冷?”
鲁敬弓腰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不论做何考量,都自有深意。何来冷与不冷?九殿下必然也都是知道的。”
永熙帝便“呵”一声,笑了笑。
国子监,江琬继续练功。
镐都市井间,分成七组的符术科学生们也自有一番热闹。
他们近来常常持符在市井间行走,已经打出了一定的名声。
因为是特意到百姓中来扶危救急的,有些百姓见到他们还会特意指点,说明什么什么地方有人需要急救。
比如说,近来因为天冷,又常常下雨,南城这边就总有百姓要爬屋顶捡瓦修房。
房隽与武清扬等人一组,走过一段路,就忽听有人喊:“是国子监的郎君们吗?快,那边往东一条街,有人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这一组七个学生就立刻加快脚步,对着那边方向一通疾奔。
转过去一条街,果然看到街边一家门户前,有人躺倒在地,有人在哭,自然也有人在指点围观。
房隽顿时就来劲儿了,这几天,他们轮着使用生字符,今天可算是轮到了他。眼下正好有伤员,他也可以试一试使用生字符的滋味了!
“让一让!”房隽大喊一声。
后边也有跟过来的好事者跟着喊:“力行家的,是国子监的郎君们来啦,你们走大运哩,你当家的有救啦!”
正哭着的一名妇人连忙让开身,脸上就露出狂热的惊喜来。
“国子监的郎君?”她抬眼扫视齐齐奔来的七名郎君,只见他们个个青衫磊落,英姿隽爽,当下欢喜无限,“当真是玄明七君子,郎君们,可千万要救救我当家的啊!”
玄明七君子,这是好事的百姓给符术科的学生们取的雅号。
因为他们总是七人一组,又基本上都穿着符术科的统一服装,百姓们其实还真不容易分辨出谁是谁来。
后来也不知怎么,他们就被浑叫出了一个“玄明七君子”的名号。
有些人不喜欢这名号,但也有为这名号暗暗窃喜,悄悄自得的。
比如房隽。
房隽可得意了,他微微昂首,大步走近道:“这位大娘只管放心,我们玄明七君子既然来了,便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我们也能给你救过来!来,给我看看,你当家的是什么情况?”
说着,他蹲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
只见对方仰面躺倒,四肢大敞,看起来手脚躯干等部位倒没见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他后脑处,有微微的鲜血渗出。
他眼睛半张着,气若游丝,显见是命悬一线了。
房隽立刻提起精神,就从袖中取出一张生字符来。
其实他又不是大夫,根本就不懂得各种伤要怎么分辨。但他知道一点,就是失血外伤可以用生字符。
呃,好像内伤也可以用?
管他呢,总之一张生字符搞定。
房隽扫了一眼其他同窗,高朗也跟他一组,当下眼馋地催促道:“你倒是快些呀房兄,没看人家命危吗?”
对对对,百姓们也都等着看奇迹呢。
房隽遂不再耽误,按照江琬原先教导过的,立刻将符纸并在掌中,就输入真气,引动生字符的力量。
生机的白芒很快亮起,人们一齐发出惊叹。
“哇!”
一声声。
围观的人有些多,惊叹声有些嘈杂。
这些房隽都无暇顾及了,他开始全力引导这团生机白芒进入地上伤者体内。
同组的其他学生也都靠得有些近,他们围在房隽身边,就近感受着这团生机的力量变化。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靠在同窗们中间的武清扬忽然将手指弹了弹,一缕极细微极细微的蓝光就随着他这一弹,顺着房隽掌心间的经脉通道,进入了他体内。
房隽正运功呢,忽然感觉到手心位置有些微麻痒。
他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去挠,只得先尽力引动真气,将生字符中所有生机都引进伤者体内,这才忙忙将手掌一翻,凝目一看。
却见掌心处一片光滑,什么痕迹也没有。
高朗奇怪地看他道:“房兄,你这是做什么?”
房隽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感觉到手心痒,所以没忍住要来看一眼。
怕被笑话娇气,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无事,我体会生字符呢。”
生字符已经生效了,又过片刻,只见躺在地上的伤者忽然动了动脑袋,然后一手撑着地,就自己坐起来了。
围观百姓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伤者的妻子也欢喜地掩着唇,激动得笑出了泪花。
百姓们也七嘴八舌。
“天哪,真好了!这也太了不起了,玄明七君子名不虚传啊!”
“神仙手段,真是神仙手段……”
房隽尤其被夸得不行,他想告诉伤者他的伤不可能一次治疗就达成痊愈,想嘱咐他要先静修,又忙忙碌碌要应付各种夸赞。
如此一来,手心那点痒痛自然就被他跑到九霄云外,早给忘了。
国子监中,江琬勤奋练功练到了深夜。
直到夜色再度深沉,她才放开手脚躺回床上,小憩起来。
一夜无梦,睡了个清爽。
第二天一早,还是例行早课。
早课后,江琬打算再好好在清风堂给符术科的学生们上一堂课。
这一堂课,她准备要动用师者光环了。
来到清风堂,当然还是先签到。
系统:“你在国子监清风堂签到,获得符法理解能力加倍,限时十二时辰。”
很好,还是符法理解能力加倍。
江琬默默体会着双倍理解能力的快乐,一边叫学生们都进入主课室,然后她走上讲台,再然后——江琬动作顿住了。
这一回,她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
是什么?
江琬立刻打开初级望气术,先扫视众学生一眼。
这一眼,出乎她意料的,她居然实实在在的,真的看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