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傀儡
“阿杳你纵然在东陵掌权几载,可在陛下面前,依旧是个小丫头。”宁翌辰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少见的几分调侃:“陛下虽疼爱你入骨,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陛下心里同样重要,绝非儿戏。所以陛下虽然选定你作为继承人了,但肯定也会考验阿杳你的能力。”
“这一切,都是需要阿杳你自己去解决。”
道理她是懂得,可头一次被宁翌辰给说教了,夜姝凰哼了哼,有些玩味地开口道:“陛下是世子你的父皇还是本宫的父皇啊,怎么世子比本宫还了解?”
“我虽不是西武人,可我待在西武的时间比阿杳你要长,自然比你了解陛下得更多。”宁翌辰看着夜姝凰,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
夜姝凰清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行了,世子奔波了几日,旅途劳累,也该早些歇息了。”
宁翌辰自然是极不愿意,可他也知道,阿杳这是在关心自己,而且自己一向拗不过阿杳,只能点头道:“好,那阿杳你也是。”
夜姝凰轻轻“嗯”了一声,看着宁翌辰远去的背影,眸色柔和至极。
走着走着,宁翌辰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夜姝凰,用着委屈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声音也是委屈巴巴:“阿杳,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夜姝凰愣了片刻,随后才反应过来,宁翌辰这是在撒娇。
她很是无奈地笑了笑,顺从了他的心意,走过来环住宁翌辰那精瘦有力的腰,抱住了他。
夜姝凰轻轻说了一句:“宁翌辰,你放心,我一直都在。”
宁翌辰身子一顿,旋即将夜姝凰抱得更紧。
良久,才缓缓松开了夜姝凰,垂下眼眸,和夜姝凰四目相对,宁翌辰心里微动。
他觉得,在今夜,仅仅一个拥抱似乎是不够的。
于是,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低下头,夜姝凰似乎也明白了宁翌辰的意思,亦是缓缓踮起了脚尖。
这边是浓情蜜意,可远在东陵,却是另一副画面。
幽异宫
“姜娆,这些年未回幽异宫,还以为你忘了本少主这个主子呢。”
眼眸里闪着妖异芒光的红衣男子,正侧躺于软榻之上,撑着额,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娆。
这正是许久未出来兴风作浪的凤魇。
姜娆跪在地上,面色极是难看。
她在关在长乐公主府的暗室后,被不知哪一方的人救了出来,并把她送回了苗疆。
她手底下的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千里迢迢跑到西武来救她。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幽异宫的人派人来救了她。
如今她被夜姝凰那个贱人拔了舌头,内力术法也失了大半,苗疆是暂时回不去了,只能来幽异宫。
姜娆想着,就凭着当初她助凤魇掌握幽异宫的整个大权,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凤魇不会不管她的。
面对着凤魇的这个问题,没有了舌头的姜娆只能抬头看着凤魇,连忙摇头,目光诚恳至极。
少主明察,姜娆绝无忘记少主是姜娆主子的这件事。
凤魇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然后道:“本少主忘了,你被夜姝凰拔了舌头,再也不能说话了。”
许是凤魇的语气太过轻蔑,姜娆心里再次燃起了熊熊怒火。
都是夜姝凰恶毒的贱人!
若不是她,她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
总有一天,她会让夜姝凰那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会让她血债血偿!
波涛汹涌的恨意就从姜娆眼睛里不断溢出来,凤魇看着,收起了漫不经心,眸色渐渐危险而又冷凝。
“你很恨夜姝凰?”凤魇的声音有些低沉。
姜娆没听出凤魇语气中的异样,听到这个问题,重重地点头。
她当然恨夜姝凰!
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骨,将其生吞活剥!
“姜娆,本少主不妨提醒你一句,你若是有这个想法,本少主不介意让你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凤魇轻笑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向了不远处进行着的悬丝傀儡戏。
此刻,戏台上,是一对带着面具的男女傀儡被细线牵引着表演。
姜娆下意识看了过去。
傀儡一般由木头制成,哪怕牵引着技术如何高超,傀儡动作跳舞之时总会显得有些拙笨。
可戏台上的这对傀儡,肢体动作以及舞蹈行动之间,却是极其柔软。
有些动作,根本不似由木头制成的傀儡能做到的,就像是一个真人……
就像一个真人。
难道,这就是一个真人?
把真人做成了提线傀儡?
这个想法一出,姜娆脸色瞬间惨白到了极点。
凤魇勾唇,眼底俱是残忍嗜血:“这些傀儡,皆是背叛本少主的人所制成。”
“制做的过程很简单,就是把该敲碎的骨头敲碎,让其软成一摊泥,然后就把蚕丝线缝入他们身体里该有的地方,给他们换上衣裳,一个柔软精妙的傀儡就制好了。”
不过,如今戏台上这些都是次等品,平日里招待客人们用的。
他自己亲手制成的,都是经过认真挑选的,任何人都未曾见过。
当然,除了夜姝凰。
不过,当初他把自己的珍藏给她看时,并说让她成为其中的一个永远陪伴他时。
她不仅没有害怕恐惧,反而扇了他一巴掌,直接就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向他屈服的。
那是夜姝凰来幽异宫的第一年,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脾气。
还没有人扇过他巴掌呢,他当时气得就想立刻把她做成傀儡。
可偏偏,他不能。
夜姝凰的身份让他有些顾及,而且,当时他还没掌握住整个幽异宫大权。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把夜姝凰做成傀儡的想法却渐渐消散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相比较死气沉沉,任人摆布的提线傀儡,他似乎更喜欢有着喜怒哀乐的活人。
等到他再次把她带去看自己的珍藏并说出那番话后,夜姝凰却没有了刚来不久时的喜怒形于色。
她只是冷漠地说了句:“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赌
夜姝凰那话一出,凤魇就觉得不妙。
因为他知晓,她不会说无把握的话。
他的预感没有错,果然,下一刻,明明被他下了毒已经昏迷的糟老头子带着一群人就冲了进来,直接就把他给抓住了,他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他从不知道,不知何时,夜姝凰和那老不死的勾结在了一起。
他第一次逼迫老不死让位,因为夜姝凰,就此夭折了。
后来,夜姝凰就离开了幽异宫,他便再也没有见过。
回忆渐渐收拢。
凤魇看向姜娆,眼睛猩红,他幽幽问道:“幽异宫不养废物,姜娆,左右你如今已经没有了什么利用价值。你说,把你制成傀儡,供人观赏玩乐如何?”
不!
姜娆眼瞳瞬间缩大,巨大的恐惧让她每一根骨头都颤抖,她因为恐惧,原本跪着的身体早就瘫软在了地上。
看着渐渐走近的凤魇,姜娆感觉体内的血液都瞬间冻结了起来。
凤魇蹲了下来,挑起了姜娆的下巴,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嗯?本少主的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姜娆知晓凤魇的手段,极为残忍冷血,他真的会有可能如此做!
她不能说话,只能疯狂摇头,目光里俱是恐惧和恳求。
哪怕是死,她也不愿意变成那种不死不活的怪物!
姜娆疯狂叩首,向凤魇求饶,额头都快磕出血了。
可凤魇丝毫不为所动,没有一点怜惜可怜的意思,相反,他的神色是愈发冷漠和厌烦。
这些年,他并非是没有找和夜姝凰相似的女子,可偏偏,没有哪一个人能真正像她。
面对着这种情况,就只能这么丑态百出地像他求饶,真真是没有意思。
凤魇站了起来,接过黄幽递过来的手帕,用力擦了擦刚刚触到姜娆下巴的手,然后嫌恶地扔在了地上。
“来人,把这个女人拖走。本少主看着就心烦。”凤魇懒得再看姜娆一眼。
凤魇刚一说完,就有人来拉姜娆。
不!
她决不能就这么认命了!
姜娆拼命挣扎,挣脱开了手底下的人的束缚。
她跪行到凤魇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叩了一首,然后缓缓抬起头,
看着凤魇,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令牌,双手奉上。
凤魇挑眉,给黄幽一个眼神,黄幽点头,接过令牌,看了一眼,然后就将令牌递给了凤魇。
凤魇上下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只是上面刻有三个字,如娘子。
这个称呼,有点熟悉啊。
凤魇眯了眯眼睛,哦,想起来了,这不是曾经那老不死的情人的称呼么。
只是许久没有她的踪迹了,大概是死了吧。
姜娆突然拿这个做什么?
难道她以为他会在意他父亲曾经情人的死活?
凤魇似笑非笑:“姜娆,你想说什么?”
这么一问,姜娆便知自己得到了转机,心里喜极,对着凤魇狂点头,用手比划着自己的意思。
奈何凤魇根本没耐心看下来,他吩咐黄幽:“去取纸笔来。”
“是。”黄幽恭敬顺从凤魇的话。
片刻,黄幽取来了纸笔,直接放在了地上。
姜娆跪在地上,首先写了一句话。
大概是太过惊慌恐惧,字迹很是潦草。
纸上写的是,她有宁翌辰的一个致命把柄。
凤魇看着,眼神渐渐危险。
看到凤魇这个神色,姜娆内心的那个想法愈发肯定。
她接着又写道。
当年宁翌辰的事,知情者皆已死绝,独留一个如娘子,而如娘子如今在她手上。
心里许是有了底气,她镇定了不少,字迹也清晰了许多。
最后一句,她写道,她能助凤魇得到夜姝凰。
这句话才是姜娆真正的目的。
她在赌!
在赌凤魇是不是真的对夜姝凰有意!
这句话一写出,一道汹涌的内力打在了姜娆身上。
姜娆“噗嗤”一声,口吐了一口献血,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和嘴角鲜艳的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人看起来诡异极了。
而凤魇将手里的令牌随意地丢在了地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娆,眼神睥睨而又轻蔑。
他凉凉开口,残忍地打破了姜娆的幻想:“姜娆,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可本少主一向不喜欢聪明的人,尤其是女人。”
姜娆抬头看着凤魇,眼睛里尽是不甘心。
那夜姝凰不是很聪明么,少主你怎会喜欢她!
似乎看懂了姜娆眼神里传达的意思,凤魇轻轻一笑:“本少主喜欢玩双重标准。聪明的女人,本少主只认她一个,至于你,还不配。”
他的语气慢悠悠的:“姜娆,你胆子不小,敢算计本少主。看来,你是不愿意成为傀儡了,那做成人彘如何?”
说完,便再次有人来拉姜娆,而这次,姜娆再也没有了力气反抗,她低垂着头,似乎是认命了。
就在幽异宫的人来拖走姜娆时,凤魇突然一声:“等等。”
那些人下意识松开了姜娆。
姜娆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看吧,她还是赌对了。
这天下,就没有哪个男子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恩爱。
在知道情敌有致命把柄后,会没有不心动的。
哪怕残忍凉薄如凤魇,他也是如此。
黄幽站在一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少主这是打算放过姜娆了?
“姜娆,你得让我看见你的价值。”凤魇声音幽幽。
姜娆紧绷着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她重重点头。
凤魇似笑非笑,话锋一转:“那老不死的被本少主重新关了起来,心情很不好。不过到底是本少主的亲生父亲,本少主也心疼,姜姑娘,你从前最会哄我父亲开心了,你去把父亲哄开心了,本少主就放过你。”
姜娆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凤魇,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如此作贱她?
难道她做的还不够多么?
“不愿意?”凤魇玩味一笑,可眼底却是冰冷刺骨的寒意。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姜娆赶忙摇了摇头,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既然愿意的话,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带姜姑娘去父亲那。”
娇儿
姜娆身子在不住地颤抖,她攥紧了拳头,牙齿在咯咯作响,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
总有一日,她会让她沦落到如此凄惨地步的罪魁祸首夜姝凰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若是要让夜姝凰知道姜娆此刻的想法,怕是要被姜娆这个神奇的脑回路逗笑出了声。
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可有时,对女子有着极大恨意和偏见的,往往却不是男子而是女子。
如今是凤魇刻意来羞辱姜娆,姜娆不敢去报复凤魇,反而把所有的仇怨和恨转移到了夜姝凰身上。
这与夜姝凰有何关系?
难道就因为她喜欢的人喜欢夜姝凰?所以一切的恨意都要放在她身上?
姜娆被夜姝凰拔了舌头,废了大半内力和术法,不是她咎由自取,不自量力么?
凡事,有因才有果。
她既然做了,就该是要承担她所不能承受的报复。
可姜娆,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临死之时,她都偏执地认为,是夜姝凰害了她的一生。
话说回来。
片刻,姜娆睁开了眼睛,似乎真的平静下来,对着凤魇行了个礼,随着侍从离开。
等到了殿中的人都离开了,黄幽才皱着眉头开口了:“少主,莫非您真的信了姜娆的话,想要和她合作?”
“她还没那个胆子敢和我说谎。至于合作……”凤魇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她还不配。我只是想知道,宁翌辰究竟是有什么把柄在姜娆那女人的身上。”
“让宁翌辰几次三番地放过了她,想来,是个极大的把柄。”说到这,凤魇的笑容玩味起来。
黄幽又问:“少主,那您是真的打算放过姜娆么?”
姜娆那猫女九命,被昭璟殿下和章怀世子折腾了那么久都没死,如果不趁早解决的话,怕是又能逢风化龙,再起风浪了。
“本来也没准备杀她,留着她不好么?给夜姝凰制造点麻烦,免得她太过得意忘形,然后忘了……”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凤魇赶紧闭嘴了。
黄幽倒是没注意到凤魇最后一句话,他想的是,少主原本就没准备杀姜娆,那少主说的,把姜娆做成傀儡和人彘都是假的了。
他试探性问道:“少主,那您方才说的,就都是吓姜娆的,目的便是逼出姜娆手上的最大底牌?”
凤魇瞥了一眼黄幽,黄幽赶紧垂首,不敢再看凤魇。
还真是识趣。
“你说的不错。”凤魇回了一句。
黄幽瞧见凤魇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禁又问道:“那您为何又让姜娆去伺候宫主?”
如今的宫主比从前更像疯子了,逮谁就咬,让姜娆去,哪怕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凤魇发挥了一贯的喜怒无常的作风,他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阴沉得不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给我滚。”
黄幽麻溜得滚了:“属下告退。”
凤魇心里烦的不行,他嘴硬的很,是不会承认他此番如此对待姜娆,只是为替夜姝凰出气。
他甚至觉得,夜姝凰对待旁人都是心慈手软,独独对他,最是心狠手辣。
幸而,如今夜姝凰的一些记忆被她自己选择忘记了,如若不然,她会对自己更狠。
只是,夜姝凰真的不会再重新记起么?
凡事皆有可能,他不能保证。
若是夜姝凰真的记起,他又该怎么办呢?
“少主,您怎么愁着一张脸?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就在凤魇有些失神时,一个身穿浅紫色薄纱长裙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声音娇软。
凤魇抬眸,看了一眼女子,看着她那张几乎同夜姝凰从前一模一样的脸,心情不仅没有半点和缓,反而愈发烦躁起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那莫名的失落。
他这一生,难道就只能一直寻求和夜姝凰相似的替代品么,以示安慰么?
可讽刺的是,如今的夜姝凰也已经换了一副容貌,难道他还要去满天下地重新找么?
最初找和夜姝凰相似的,仅仅是想要看见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她,在知道和她有着相同脸的女子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极其谄媚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后来,寻找和她相似的,只是一种习惯。
如今,他却突然觉得没有意思了。
无论多么像她,也都不是她。
“你来做什么?”
而此刻的紫衣女子并没有意识到凤魇的厌烦,她如同往常一样,像凤魇撒着娇:“少主您心情不好,属下怎敢不来替您分忧。”
“替本少主分忧?”凤魇勾唇,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他看向女子,语气幽幽:“你当真想要来替本少主分忧?”
女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凤魇的声音很是温和:“这戏台上的傀儡,本少主已经看腻了。不若就由你去代替他们吧。”
女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什么……?
少主让她去成为傀儡?
不,这不可能!
少主那么宠她,虽然从不让她近身,可她想要什么,少主从来都是不吝啬给她!
这幽异宫除了少主,没有人敢得罪她!
少主怎会让人把她制做成傀儡!
这一定是她听错了!
“少主,您……不是……在和娇儿开玩笑……吧?”女子惨白着脸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眼里俱是惊恐。
凤魇眯了眯眼:“娇儿不愿意?”
“可娇儿你之前看这些傀儡戏时,可是好不欢快啊,还嚷嚷着要再多制些傀儡来供你玩乐。”凤魇的语气依旧很温和:“难道娇儿不喜欢么?”
她是喜欢看傀儡戏,喜欢看那些花容月色的美人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可并不代表她想要变成傀儡!
此刻,娇儿因为恐惧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惊恐地看着凤魇,不断地说着一句话:“不,少主,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不喜欢……”
凤魇看着她,声音柔和,眼眸里却没有半点怜惜:“不,你喜欢。”
他掐上她的脖子,对着戏台的方向,在她耳边,幽幽而道:“你瞧,那戏台上的那个傀儡,是你曾经最好的姐妹呢,被娇儿亲手敲碎了骨头,制成了傀儡。”
离别
“如今,她正孤单着呢,娇儿,作为好姐妹,你该是要去陪她呢。”
说完,凤魇便松开了娇儿:“来人,把她拖下去。”
等到人来准备拖娇儿,娇儿才彻底从幻想中出来,她凄惨地嘶喊求饶:“少主!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娇儿!”
她以为,是她对好姐妹痛下杀手,太过心狠,所以才惹恼了凤魇。
所以她拼命挣扎着,爬到凤魇的脚边,哭得不能自已,她替自己辩解:“少主,是柔儿,您对柔儿那样好,她却背叛了您,娇儿是替您抱不平,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求求您饶了娇儿这次吧。”
凤魇看着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哭得梨花带雨,可没有激起他心里的半点怜惜,相反,他极是厌恶。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侍从:“你们都是死人么?”
侍从们打了个寒颤,赶紧来抓娇儿,不然就真会成为死人。
娇儿还想要挣扎,可她不是姜娆,哪怕快成了废人,都能本事让自己脱身。
而她,除了求饶和卖乖,便什么也没有了。
很快,她被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殿中彻底安静了下来。
凤魇揉了揉眉心,眉眼间有着少见的疲倦。
或许,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
“阿杳,你保重。很快我便回京城。”
临行前,宁翌辰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夜姝凰,很是不舍。
只是,他暂时不能和阿杳一起回去,他还有事要办。
夜姝凰没多说别的,只是道:“世子你也是。”
宁翌辰松开了夜姝凰,终于舍得看站在一旁的楚昭歌了。
“记得在路上保护好阿杳。”
他觉得,阿杳回京城的这一路可能不像来时那般太平,交代一下楚昭歌,也是以防万一。
又不是他心上人,凭什么让他保护啊。
楚昭歌当即要还嘴,被宁翌辰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小王爷,你还记得那件事么?”
“什么事?”楚昭歌皱眉问。
这宁翌辰又在憋什么坏呢?
“翠花。”
这两个字,让楚昭歌想起了往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他磨了磨牙:“你向我发过誓的,永远不会说的。”
这件事,是他干得最丢人的事了,要是被人知道,他直接原地逝世了。
“誓言是最不作数的,小王爷觉得呢?”宁翌辰的表情是超脱世俗的淡然,可说出的话,却能把楚昭歌直接气死。
“行了,行了,小爷答应你了。”还是玩不过这个黑心肝的,楚昭歌被迫答应。
宁翌辰淡淡笑了,他轻声说了句:“多谢。”
楚昭歌一怔,被宁翌辰这突如其来的客气惊讶了一下。
他其实明白,他不过是开玩笑。
宁翌辰自己也清楚,他哪怕不说,依着从小长到大的情分,若是长乐有危险,他也会护着她的。
只是他和宁翌辰都嘴硬,都不肯好好说话。
大概,这就是他和他的相处方式吧。
楚昭歌依旧嘴硬,他哼了哼:“拿着小爷的把柄威胁了小爷,还装什么好心。”
宁翌辰不理楚昭歌了,转身看回夜姝凰:“阿杳,你有什么事,就让楚昭歌去做,他一向做惯了琐事的。”
楚昭歌听得直翻白眼。
夜姝凰当然不会有事没事都去麻烦楚昭歌,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看向叶棠,神情严肃了不少:“北境王,本宫交代你的事,你要多留心一些。”
叶棠恭敬行了一礼,郑重道:“殿下放心。”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夜姝凰很是利落地上了马,最后定定地看了一眼宁翌辰,调转马头,准备启程。
蓝珍和紫珠,齐疏言告完别,也紧跟在了夜姝凰的身后。
紫珠和齐疏言暂时留在北境,等彻底处理好北境的事,再回京城面见陛下。
楚昭歌在最后面,他刚调转马头,背后就传来一道欢快地如同百灵鸟的声音。
“等等我,昭哥哥,你等我一下下。”
这个肉麻至极的称呼,楚昭歌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所以根本没有回头。
林暖微笑眯眯地跑过来:“昭哥哥,你回京城后,不要太想我,我很快就和父亲母亲一起来京城看安定长公主,那时候,你就能和我见面了。”
谁会想她啊?
这姑娘太自作多情了一点。
楚昭歌简直被气笑了,他出口毫不客气:“林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想你的。”
可林暖微丝毫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没事,我想你就行,昭哥哥,一路保重,我会来找你的。”
或许,林暖微只是随口一说,可楚昭歌听着,心里却是蓦然一痛,那种痛,无法描述,就像无数根小针被扎在心口那样,绵长而又久远。
让他甚至要有了落泪的冲动。
“昭哥哥,你怎么了?”瞧见楚昭歌紧皱着眉头,表情略带痛苦,林暖微赶紧问道。
楚昭歌回过神来,不由得,看向林暖微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只是此刻,他不想和她多话:“我无事。”
“林姑娘,后悔有期。”
说着,调转马头,扬鞭一挥,策马离开。
林暖微在后面喊着:“昭哥哥,我会想你的!”
她的声音随着风传进楚昭歌的耳朵里,楚昭歌不自觉得嘴角上扬,看起来,是高兴的。
“真对小王爷动心了?”齐疏言笑着拍了拍地林暖微的肩膀。
林暖微看向齐疏言,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王爷那样,可不好追啊。
不过事在人为,齐疏言没打击林暖微的自信心,反而鼓励道:“那本侯祝林姑娘早日得偿所愿。”
林暖微眉眼弯弯:“谢谢齐姐姐,我会的。”
“走吧,时辰不早了,先回懿安侯府用完膳,然后再回浔阳县。”
林暖微“嗯”了一声,也没客气,反正她也是真的饿了。
……
夜幕渐渐降临,下起了秋雨,气温愈发寒凉起来。
夜姝凰一行人在一处客栈歇了下来。
在和楚昭歌在楼梯上分别时,夜姝凰看了一眼大堂里坐着的人,轻声提醒了一句:“小王爷,晚上别睡得太死。”
楚昭歌瞬间明白了夜姝凰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
小王爷的异常
在漆黑的夜里,夜姝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几乎微不可听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动作轻缓地下了床,将衣架上的披风随意地披在了身上,然后借着外面微薄的光亮,将桌上的剑拔出了剑鞘。
夜姝凰悄无声息地退到床幔后面,静静等待着那些人的破门而入。
阵阵迷烟溢了出来,夜姝凰屏住呼吸,面色极为淡然平静。
过了一会,外面的人似乎觉得,夜姝凰已陷入昏迷。
“咣当”一声,是门锁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一个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脚步轻缓,鱼贯而入。
为首的黑衣人举起剑,就朝着床上用力一砍。可没想到竟然砍空了,床上根本无人。
而隔壁,突然响起了剑刀相碰打斗的声音。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黑衣人脸色一变,大喊了一声。
说那时,那时快,早有准备的蓝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面前的诸多黑衣人,冷笑道:“好大的胆子,敢来刺杀我家殿下,你们这是找死!”
眼见偷袭不成了,为首的黑衣人心一横,当即命令道:“都给我上,主上吩咐,今日定要取长乐公主首级!”
瞬时间,刀光剑影。
蓝珍和他们厮打在了一起。
这些个黑衣人都是顶尖的高手,又人多势众,蓝珍渐渐有些不敌。
她将求助的目光放在了站在隐蔽处的夜姝凰,有些欲哭无泪。
殿下,您别光看着啊,快来帮帮属下啊。
夜姝凰对上蓝珍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
她不正在想看看一下她进步了多少么,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过,夜姝凰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还是出手了。
准备趁蓝珍不注意时偷袭的黑衣人被一道极强的内力打到,整个人狠狠一飞,被砸到了墙上,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
夜姝凰走了出来,看着黑衣们,眼眸里没有半点温度,是彻骨的寒意:“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面面相觑,然后为首的人冷笑一声:“这个,长乐公主您不妨下去问问阎王爷!”
说着,便一拥而上,将刀剑全都对准了夜姝凰。
而此刻,蓝珍就退至了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家殿下将这些黑衣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殿下常用的武器虽是那把玉骨扇,可殿下的剑法亦是极好,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简直是绰绰有余。
“还愣着做什么,去隔壁看看楚昭歌。”
夜姝凰刚把一个黑衣人一箭穿心,就瞥见在一旁看热闹的蓝珍,恨铁不成钢。
隔壁都没动静了,却没瞧见楚昭歌过来,以他的实力,应该不会出事了吧?
夜姝凰心下有些不安,当即吩咐蓝珍。
“哦,好的。”蓝珍回神过来:“属下这就去!”
“你们不是本宫的对手,若是现在俯首称臣的话,本宫或许会饶你们一命。”夜姝凰看着剩下的黑衣人,冷声道。
黑衣人们相互对视一眼,为首之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夜姝凰,态度极为强硬,他一字一顿:“想让我们俯首称臣,你做梦!”
“誓死效忠主上!”
说着,便用手中的利剑,给自己抹了脖子。
剩下的黑衣人看着地上躺着的兄弟们,心一横,也纷纷用剑抹了脖子。
夜姝凰看着他们一个个抹脖子自尽,表情却是极为平静淡漠。
他们都是些死士,不可能从他们口中知晓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方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们还真自己自尽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亲自动手了。
夜姝凰将染血的剑往黑衣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擦干净了,就直接放到了剑鞘中。
看了一眼躺在墙边依旧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这是这群死士中唯一的活口了。
夜姝凰微微勾唇,状若没看见的样子,径直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到了楚昭歌的房间时,夜姝凰不禁蹙起了眉头。
楚昭歌真的是受伤了?
他靠在椅背上,左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玄色的衣裳因为血迹而显得更加深。
楚昭歌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抬头看着夜姝凰来了,笑着说道,心情看起来竟然不错:“宁翌辰嘱托我来保护好长乐你,可没想到,到头来,是你来保护我。”
若不是方才蓝珍及时赶到,那把剑就要深深刺进他的心口了。
“你这胸口的伤无碍吧?”夜姝凰看了一眼楚昭歌伤口的位置,随即转移了目光,有些关切地问道。
楚昭歌不甚在意:“没事,那人刺得不深,随便包扎一下就行。”
“这次都是我轻敌了,不然就这些宵小之徒,如何能伤得了小爷我!”楚昭歌越想越气,他以为这些人都被他解决掉了,没想到有一个黑衣人不讲武德,躺在地上装死,然后趁他不备时,就偷袭他!
轻敌可是兵家大忌,夜姝凰刚想要说话,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不由得,再次看向楚昭歌受伤胸口的位置。
可刚好,就和楚昭歌的目光对上。
夜姝凰能明显看到楚昭歌眼眸里闪过的慌乱之色。
“楚昭歌你……”
话未说完,蓝珍就拿着药进来了。
夜姝凰暂时没说话了,只是看着楚昭歌,眼神有些复杂。
楚昭歌此刻心里确实是慌乱的。
他在想,长乐不会是真的看出了什么吧?
他根本没说什么,也没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啊。
他不过是在捂着自己被刺伤的胸口。
突然,楚昭歌似想到了什么,身子蓦然一僵。
或者,长乐她是真的猜到了。
“小王爷,这药我帮您拿来了,您自己上药吧。”蓝珍的语气很恭敬,但说话的内容,很大胆。
一个侍女,让一个尊贵的小王爷自己上药,不是大胆是什么?
此刻,楚昭歌哪里会计较这些。
他只是盯着夜姝凰,一直没说话。
夜姝凰表情淡淡,看楚昭歌这个反应,她是猜对了。
“蓝珍,这里交给我,你把门关上,去门外守着。”
蓝珍不解,难道殿下要亲自帮小王爷上药?
不会吧,不会吧。
殿下已经选择了章怀世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变心了吧。
答应
蓝珍赶紧摇了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是。”
说着,便转身离开,并关上了门。
房间里就只剩下夜姝凰和楚昭歌,以及这一地的尸体。
“长乐,你方才是准备说什么?”楚昭歌直接就问了。
夜姝凰眼眸漆黑,正视楚昭歌那略带审视的目光。
“你心脏的位置似乎与旁人不同。”
果然,真是被长乐一下子就猜到了。
“长乐你大可不必说得如此委婉,你猜得不错,我心脏的位置确实与旁人不同,它是生在了右边。”楚昭歌笑了笑,直接就承认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到的?”
夜姝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淡淡一笑,实话实说:“其实我并没有猜到。”
“是你胸口伤的位置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死士一般想要人的命,往往想的都是一刀致命。你说,那个黑衣人原先在装死,然后趁你不备突然袭击你,他想的便定是直接将你一剑穿心。可偏偏,他却刺向你的右边。”
“可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会不知道人心脏的位置在哪么?显然,作为死士,他是不合格的。”
这个解释,简直是把楚昭歌气笑了:“所以你第二次看我的伤,只是在怀疑那个死士的能力?”
夜姝凰“嗯”了一声,随即道:“是你眼睛里的惊慌出卖了你。”
她不过是又看了一眼,楚昭歌何至于如此慌乱?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心里有鬼,而且和他胸口的伤有关。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在帮她,她就突然想起来一件很久远的事。
曾经在东陵长公主府上时,有一个侍女,她的心脏就是天生在右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有人来行刺她时,那个侍女被误伤,左胸膛被刺了一剑,但因为没伤到心脏,被救了回来,躲过了那一劫。
夜姝凰也不知晓,她为何就突然想到了此事。
然后顺其自然地,她就联想到了楚昭歌。
他如此惊慌,是否也是因为他的心脏在右边,他害怕被人知晓?
夜姝凰心里是这么想的,而楚昭歌接下来的反应也没让她失望。
于是,夜姝凰将自己当初的经历稍加润色后,告诉了楚昭歌。
楚昭歌听完夜姝凰这一番话,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好久才缓和过来。
“长乐,你这个理由,我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荒唐。”
夜姝凰挑眉:“你不信?”
楚昭歌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而道:“我信。”
父王和陛下都曾说过,长乐是受神灵庇护的人。
她时常有这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和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他低头,刚好看见那个准备将他一剑穿心的黑衣人。
他的面纱不知何时掉落了,而此刻,黑衣人正瞪大着双目和他四目相对,而脸上则是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让一向神鬼不怕的楚昭歌心里发寒。
这个黑衣人在刺向自己右边胸膛时,那势在必得和讥笑讽刺的眼神,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这人,当真是如长乐所想,是个不合格的死士么,连一个人心脏的部位都分不清么?
可若不是这样,那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人,会不会就是知道他的心脏在右边,所以才如此坚决地刺向他?
这个想法一出,楚昭歌瞬间变了脸色。
不,不会的。
应该就是这个死士情急之下的失误!
这天下,知晓他心脏长在右边的,就只有两人。
一个是宁翌辰,他是绝无可能的。
而另外一个……,那……那……就更不可能了。
夜姝凰能明显感觉到楚昭歌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看向楚昭歌,许是伤口还未得到处理,楚昭歌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长乐,你答应我一件事。”楚昭歌的声音在颤抖着。
楚昭歌这是想到了什么,怎么情绪这么激动起来。
不过此时,夜姝凰也没多问:“你说。”
“今夜,我们遇刺的这件事,等回到京城后,谁也不要提及。”
楚昭歌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包括陛下娘娘,以及……我的父王。”
夜姝凰没立刻答应,看着楚昭歌,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此时的楚昭歌,脸上没有半点曾经的玩世不恭,极为凝重严肃。
夜姝凰眸色幽深,她想,或许,她离她想要的答案距离更近了一步。
“好,我答应你。”
……
夜姝凰这一回京,顿时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少的风浪。
诸位大臣们皆以为长乐公主是游山玩水去了,没想到真是去体察民情!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北境之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境王叶戎,意图谋逆,与北齐勾结,将瘟疫引至北境,北境百姓因瘟疫死伤无数。他的罪,万死难辞其咎,罪无可恕!
北境王叶戎王位被废,陛下下旨另立一位据传资质平庸,碌碌无为的三王子为新主。
叶戎在押送进京过程中,因突发疾病而亡。
这件事,太过巧妙,猜测者众多。
但也有为废北境王庆幸,也或是幸灾乐祸。
废北境王无论如何,保留了全尸,而且,好歹有个墓。
而被称作是北境中流砥柱的懿安侯府的永宁郡主,死而复生,出现在了北境民众面前。
这一桩桩件事,传到了京城朝堂上,直接震惊了全朝臣子。
西武帝于朝堂上的一句话,直接让西武朝臣们沉默寂静下来。
“一个小小的北境之地,都能闹出如此大的风浪,诸卿如今可还觉得朕是穷兵黩武?这个西武当真如诸卿们看得如此平静安稳?”
……
是夜
凤仪宫
“凰儿,你快多吃些菜。快两个月了,人都瘦了一圈。”皇后皱着眉头,眼睛里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
夜姝凰觉得,自己确实清瘦了一些,但不至于瘦了一圈。
而且也不是因为吃不好而瘦的。
她看着自己面前,堆着如小山一般的碗,突然觉得自己饱了。
可皇后完全没意识到,她站起身,又准备来给夜姝凰盛汤,被西武帝一把拽住了。
往事
“凰儿已经吃了许多了,你就别让她再吃了。再说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西武帝的表情很是无奈。
果然,慈母之心能叫人迷了眼睛。
阿樱只看到凰儿瘦了,想要让凰儿多吃点补补,却忘记了一时半会,怎么会补回来。
西武帝此话说完,皇后愣了片刻才回神过来。
确实。
晚上吃得多了,容易积食,对身子也不好。
皇后这才将准备给夜姝凰盛汤的碗放下然后瞪了一眼西武帝,也不早点提醒她。
西武帝很无辜,他起初委婉提醒了,可她完全没听进去啊。
而夜姝凰松了一口气,对西武帝很是感激。
“凰儿,你这次去北境,一切都还顺利吧?”皇后看着夜姝凰,关切问道。
夜姝凰笑了笑,温声回答道:“一切顺利。懿安侯齐疏言和如今的北境王都帮了儿臣许多。”
说起齐疏言,皇后似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笑了:“疏言那丫头,如今也快二十岁了吧。想当初来京城受封时,才刚七岁,整日跟在比她自己还小几岁的凰儿你身上。如今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懿安侯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夜姝凰挑眉,齐疏言整日跟在她身后?
在北境时,她不过听齐疏言随意提了一嘴,说和她一起住过一段时间。
没想到还有那么多渊源。
按着时间推算,那时候她还未被互换灵魂,她还是她。
所以,夜姝凰对于幼龄时发生的事,虽然她不记得了,但她还是很好奇的。
皇后原本说完,心里还有些忐忑,害怕自己失言,戳到了凰儿的痛处,可没想到,凰儿却是带着询问好奇的目光看向她。
皇后微怔,然后紧悬的心放了下来。
“疏言那丫头初来京城时,因为她母亲刚病逝没多久,整日里以泪洗面,不吃不喝,谁也不答理。我和你父皇看不下去,就让疏言搬进凤仪宫,和凰儿你同吃同住。”
说起了过往的事,皇后看向夜姝凰的眼神愈发慈爱柔和:“那时凰儿你正是活泼顽皮的时候,我想着,或许能帮着疏言早日走出悲伤。但年幼丧母之痛,对于一个早慧的孩子来说,再漂亮的华服,再美味的食物,再活泼的玩伴也是弥补不了的。”
皇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是对年幼齐疏言的怜惜:“都说节哀顺变,可这种悲哀,连大人都不能节制,更何论孩子呢。”
只是,令皇后没想到的事,原本不开口和任何人说一句话的齐疏言,突然浑身湿漉漉地和同样衣裳湿透的夜姝凰手拉着手一起回凤仪宫。
自那时候起,齐疏言的性情渐渐恢复了过来,只是,愈发缠着夜姝凰了,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等到齐疏言离开的那一日,哭得好不伤心,舍不得夜姝凰。
西武帝后看着两姐妹难舍难分的样子,心里也不忍心,就准备让齐疏言在京城里再多些时日。
可似乎,懿安侯府的女儿骨子里,相对于情爱,她们把责任看得更重。
尚且稚龄的齐疏言亦是如此。
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京城。
皇后说完了这些,夜姝凰心情不可不谓复杂。
这世间的人,大部分都是艰难的,并不是她一人。
如此,面对着她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她还有何抱怨苍天的不公呢。
如今,她父皇母后俱在,有心上人,有忠心的下属和姐妹,哪怕前路波折,她又有何所惧?
只是,夜姝凰还有一个疑问:“那母后你可知,儿臣和齐疏言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齐疏言对儿臣敞开了心扉?”
“这……”皇后有些犹豫,可耐不住夜姝凰那充满疑惑的眼神,只好说了:“具体的情况母后也不清楚。据当时看见的宫人们说,是长乐公主把懿安侯推进了湖里,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救你俩,疏言就拽着凰儿你爬上了岸。然后齐疏言就和凰儿你关系变好了。”
夜姝凰有些诧异,这个答案,是她未曾想过的。
不过她觉得,以她当时的性子,也不该无缘无故推齐疏言入水,肯定是有原因的。
至于原因,也不难找。
等到齐疏言来京城时,她去问问也就知晓了。
“凰儿,朕问你,那个永宁郡主的身份你确认了么?”方才一直沉默不言,只是笑着看母女俩说话的西武帝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微沉。
当初,懿安侯府二小姐齐疏宁突然夭折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西武帝震惊之余,便是感慨,当即就追封为永宁郡主。
虽然对于丧女之痛的齐如沁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但这道旨意,代表的是天家的态度。
懿安侯府无论在何时何地,它的背后永远是天家。
可如今,突然早夭的永宁郡主突然死而复生并且和曾经的齐疏宁长得极为相似,这实在不得不让西武帝怀疑!
“父皇,我可以这样跟您说。永宁郡主的身份或许有假,但她这个人,您可以相信。”
当日齐疏言和紫珠说的那些事,是她们所经历的,所认定的,不加隐瞒的告诉了她。
在经历了诸多这世间的不可思议的事后,当时,夜姝凰选择了相信。
只是,事实当真是如此?
那其中的许多关键人还尚未浮出水面。
如救下紫珠并告知她身份最后却不辞而别的那个猎户,自齐疏言小时候便时常在她身边教导,被齐疏言视作父亲的高人。
还有,若紫珠真是永宁郡主,当日是谁将她从棺木里救出,紫珠又因何流落到了幽异宫?
这些都尚未可知。
所以,如今夜姝凰对于紫珠的真正身份还存有疑虑,她不能误导西武帝。
“为何要信永宁郡主这个人?凰儿,你对她很有好感。”对于夜姝凰前一句话,西武帝表示理解,可后一句,他有些不解。
夜姝凰淡淡一笑,将紫珠曾经的身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西武帝。
西武帝惊讶地半响没说话,这事,倒真是令人想不到。
老夫老妻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要感叹这命运的神奇。
皇后开口说道:“若那位紫珠姑娘当真是永宁郡主,那她们姐妹俩当真是与凰儿你有缘。”
夜姝凰轻轻笑了。
是啊,有缘。
有她们陪在身边,是她的前世修来的福分。
“凰儿,你今晚就歇在皇宫吧,就别来回折腾了,你的寝宫你母后派人也打扫干净了。”西武帝温声说道。
本来还想问问这段时间京城里广传的关于四皇姐以及驸马之间的事,听到西武帝突然来得这句,瞬间就把话给噎了回去。
她本来就是准备在皇宫里住一晚的,不用西武帝来提醒。
如今父皇突然这么一提醒,她怎么感觉是在赶人?
是因为她打扰到了他和母后的相处么?
想到了这,夜姝凰也不好意思再待在这了,点了点头:“好。”
她站起了身,对帝后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夜里天寒,凰儿把这件披风穿上。”看着夜姝凰正要离开,皇后赶紧对着宫人招了招手。
宫人连忙把手中的披风递给夜姝凰。
“路上小心。”皇后嘱托道。
夜姝凰接过披风,然后笑着回应:“儿臣知道。父皇母后也早些歇息。”
直到夜姝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皇后才回到殿中,看到西武帝仍坐在座位上,正看着她。
皇后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她偏不如他的愿:“陛下,夜已深了,您也该离开我凤仪宫了吧。”
西武帝挑眉:“是皇后你自己说的,等凰儿平安回来后,就让朕歇在凤仪宫的。”
皇后表情不豫,凰儿回来她太高兴,导致忘了这回事了。
瞧着皇后这神色,西武帝眼神玩味,似笑非笑:“皇后这是打算食言而肥?”
没等皇后反应过来,西武帝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皇后。
西武帝的声音低沉,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惑人:“凰儿让我们早些歇息。”
皇后脸微红,用手重重锤了一下西武帝的后背,低斥道:“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荤话!也不怕人笑话!”
西武帝轻笑:“谁敢笑话朕和阿樱。”
确实没人敢笑话这对全西武最尊贵的老夫老妻。
宫人们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把自己当成聋子和瞎子。
可这世间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美人,陛下已在凤仪宫里歇下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正倚靠在窗前的女子,正看着夜空中圆月而失神。
她正是皇四女端仪公主夜芳菲的生母,玉美人。
玉美人来自江南陈家,是江南小镇里用水养出来的碧玉小姐。她是后宫里唯一有封号的宫嫔。
虽只是个美人,可后宫里没有人敢轻视。
因为玉美人手上,是有着一张前朝大臣都不曾有的免死金牌。
而且陛下在带回玉美人时,曾明确说过,玉美人之所以只是个美人,仅仅是因为她就是个美人。
若是让陛下知晓,有人对玉美人阳奉阴违,定斩不饶。
玉美人听着贴身侍女映柳的话,缓缓转过身。
她和皇后一样,生了一双桃花眼。
可皇后,更多时候显露出来的是威严英气,而她,是柔情似水,情意绵绵。
玉美人哪怕年过三十,可声音依旧轻轻柔柔,说出的话是小镇上的吴侬软语。
“是啊,又是皇后娘娘。已经两个多月了,陛下要么是在自己寝宫,要么就在皇后娘娘那里。”
映柳皱着眉头,有些疑惑:“陛下原来从不待见皇后娘娘的,怎么如今一改常态了呢,当真是奇怪。”
“是啊,真是奇怪,”玉美人缓步走向床榻,行走之间,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
“美人,您可还记得端柔公主出嫁那日,在宫宴上,长乐公主突然中毒,章怀世子说的那些个话。章怀世子的意思,明显长乐公主中毒是与皇后娘娘有关!您说,这会不会与皇后娘娘突然得宠有关?”映柳不禁猜测道。
玉美人坐在床头,瞥了一眼映柳,柔声道:“这件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不过是个误会,长乐公主是误食了属性相克的食物,所以才导致了中毒。至于章怀世子,更是旧疾复发,所以一时疯魔胡言乱语了一番。”
映柳皱眉,还要准备说,就又听到玉美人愈发温柔的声音:“映柳,这件事陛下已明确下令后宫众人不得私下议论,你如今来告诉我,安得是什么心?是想要害死我么?”
“不!婢子没有!”映柳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地:“婢子只是为美人着想。”
“哦?为我着想?难道你是想说,我因为陛下未来我宫中,便怨怪于皇后娘娘?”玉美人站起身,准备将映柳扶起来。
可映柳听着玉美人这番话,哪敢起身,身子甚至抖动得更厉害了。
“婢子绝无此意,请美人明察。”映柳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玉美人轻叹了一口气,见映柳不起,也没再强求,坐了回去:“我其实知晓你是为我好。只是陛下去凤仪宫,甚至都不能说是皇后得宠,那是帝后齐心,夫妻恩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后宫乃至整个西武的福气。”
“以后,有损皇后娘娘清誉的事切勿再说了。映柳,你可明白了?”
美人这是宽恕她了?
映柳喜极,当即道:“是,婢子谨遵美人吩咐。”
“好,我要就寝了,去将灯灭了吧。”
映柳站起身,去将一个个蜡烛吹灭,没有留下一个。
这是玉美人的习惯,就寝前,需得把所有的烛火都给灭了。
这寝宫彻底暗了下来。
玉美人躺在床上,右手习惯性地抚摸着自己的右侧,她闭上眼睛,幻想着西武帝在她身侧。
记得那年与陛下初相见,是她一袭粉色舞裙,于杏花树下翩翩起舞。
舞停,她害羞抬眸,就瞧见陛下那专注而深情的眸光。
那一刻,她对这个有着后宫佳丽三千的年轻帝王动心了。
只是到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时的陛下并未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温璇樱。
儿女事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么,近身伺候玉美人身侧的映柳姑娘,一大早就被发现溺死在了湖里。”
夏仪宫里的宫人们议论纷纷。
“害,听说了。可惜了,虽说平日里嘴碎了些,还有点小心思,喜欢占点便宜,但也才二十岁不到,这么年轻就死了,也是可惜。”年纪稍大些的宫人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是啊,真是可惜。你说,映柳这好端端的晚上不就寝,没事往湖边跑做什么?”刚来不久的小宫女说着说着突然变了脸色,她压低了嗓子:“你们说,映柳会不会是被人谋……”
“杀”字还未说出,就被那位年长的宫女捂住了嘴,她看了看四周,确定除了她们几个,没有其他人后,才松开了年轻小宫女的嘴。
她瞪着她:“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就知道映柳是被人害死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乱说!皇宫里需要谨言慎行,你不知道么!”
小宫女被吓得脸色发白,呐呐一声:“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提醒。”
“行了,知道了就好,快去忙吧。”
小宫女听话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到底是年轻啊,才来夏仪宫几日,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我们卖了她。”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宫女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宫里,像她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宫女,都算是老人了。
都说玉美人的这夏仪宫,是后宫里最与世无争的地方,玉美人是宫里最好伺候的主子,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们在夏仪宫伺候了这么些年,几乎从未见过玉美人发火的样子,哪怕对待她们这些宫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可偏偏,像是中了邪似的,玉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往往伺候不了多长时间,就因为各种意外而没了一条命。
而这一次的映柳,是意外落水而亡。
两位姐妹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都眼睛里看见了深思。
但两人都默契得没有说话,她俩相视一笑。
在这宫里,没有哪一个是真正简单的,更没有所谓的与世无争。
对于她们这些宫女而言,多做事,少说话,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
“娘娘,玉美人来了。”凤仪宫的宫人前来禀告。
此时,皇后正与夜姝凰在闲聊。
皇后听着,微微蹙眉,她大概是知晓玉美人来这的原因。
现如今,端仪公主的驸马江世美,隐瞒家乡已有妻室儿女的事已经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玉美人此番来找她,也是在情理之中。
“请玉美人进来吧。”皇后淡淡道。
宫人屈膝行礼,恭敬道:“是。”
玉美人很快就进来了,和往常一样,一身浅粉色宫裙,上面绣着杏花。
她的面容清丽秀婉,丝毫不显老态,所以哪怕身着粉色,看起来也丝毫不维和,反而令人看着,忍不住怜惜。
玉美人低首,对着皇后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温和一笑,摆了摆手:“玉美人不必多礼。”
玉美人直起了身子,这才发现了夜姝凰也在这,随即欠身:“长乐公主。”
她不过是个美人,而长乐公主是嫡公主,在这皇宫,尊卑有别永远排在长幼有序的前面。
不过,夜姝凰也没托大,站起身来,对着玉美人微微颔首:“玉美人。”
“母后,既然您和玉美人有事,那儿臣就先回公主府了。”
皇后“嗯”了一声,嘱托道:“在公主府也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儿臣知道。”夜姝凰笑着应了:“儿臣告退。”
等到夜姝凰走了,皇后才看向玉美人,态度温和:“玉美人,你先坐着吧。”
说着,春兰便搬来凳子,让玉美人坐下。
“多谢娘娘赐坐。”玉美人坐了下来。
皇后问:“你今日来找本宫,可是为了端仪的事?”
玉美人点头,她抬眸看着皇后:“臣妾无用,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只是从规矩上来说,端仪真正的母亲只有皇后娘娘您一个,不知娘娘您打算如何做?”
皇后淡漠一笑。
是啊,她是皇后,是后宫所有皇子公主的母亲。
所以,这件事也算是儿女事,亦是她的责任。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经历了这么多事,对于玉美人这些话,早就不在意了。
年轻时候的她和夜景昊,都太过自我,相爱却不彼此信任,所以互相伤害,两个人错过了许多,也误会了许多。
而如今,她想明白了。
往事不可追矣,一切都是要向前看的。
“玉美人放心,本宫定会给你和端仪一个公道。”皇后语气温和,不疾不徐:“江驸马的老家,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一对儿女确实是江驸马的孩子,只是,那个女人并非是江驸马的妻子。”
“娘娘此言何意?”玉美人目露不解,柔声问道。
皇后淡淡说道:“那女人,曾是江驸马外室,一个外室,怎能说是妻子呢。”
玉美人一双美眸里全是震惊:“江驸马老家不是家境贫寒,父母早亡么,怎会有钱买外室?”
“若真是家境贫寒,又怎会有钱供江驸马读十几年的书?”皇后淡淡一笑,语气不无讽刺:“江驸马虽是父母早亡,但自幼长在家境优渥的舅舅家。他舅舅家世代从商,家中子弟无一人读书,自然着力培养他。”
“江世美既然是状元郎,又被赐婚给端仪,他的家世背景,自然是查得明明白白,不会连已有妻室这等大事都查不出来。”
至于他的那个外室和儿女,也应该能查到的。
只是为何朝廷派去的人没查到呢。
一个新科状元郎得了公主的青睐,前途不可限量,他亲自来收买,很少有人不动心。
而且大概也觉得,一个外室而已,名不正言不顺,又离京城数万里,能进京城怕是要走上一辈子,能引起什么风浪,于是就瞒了下来。
只是,纸保不住火,到底还是东窗事发了。
玉美人听完了皇后的话,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道:“虽说只是个外室,但江世美到底是犯了欺君之罪,娘娘,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疾言厉色
“江世美欺上瞒下,自然罪无可恕。”皇后淡声道:“就先让端仪和江世美和离,不过本宫瞧着端仪的意思,怕是舍不得驸马。”
玉美人秀眉微微蹙起,显然也是知晓自己女儿的态度:“端仪年轻不懂事,臣妾拿她也没办法,还要请娘娘多劝劝她。”
让她多去劝劝端仪?
还真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了她?
皇后勾唇,瞥了一眼玉美人:“玉美人恐怕还不知晓,端仪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
“端仪她……她有孕了?”玉美人难以置信。
这怎么会这么巧。
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这种时候有孕了!
“其实有无身孕,都没有太大关系。玉美人,本宫的意思,是端仪早早和驸马和离为好。至于那未出世的孩子,皇家也不是养不起。端仪公主之尊,哪怕再嫁,也不是什么问题。这是对于端仪而言,最好的一个选择。”
“可端仪自己不愿意和离,那江世美便还是驸马,玉美人想要本宫如何给公主驸马判罪?”
玉美人苦笑:“娘娘说得是,臣妾正为此发愁呢。一切都要劳娘娘费心了。”
“劳本宫费心?玉美人想要本宫去劝端仪,可莫非玉美人是忘了,端仪的生母是你,而非本宫。她自幼长大玉美人你的膝下,她连你的话都不肯听,难道本宫这个嫡母就有用了?”
“玉美人,大概是本宫这些年太过修身养性,让你忘记了本宫真正的脾性。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皇后停顿片刻,眸色微寒,俱是威严:“玉美人拿本宫才是端仪真正母亲来扣高帽子,那本宫不妨再一次提醒你一次,本宫的女儿,从来只有长乐公主夜姝凰一个。”
“你特地来凤仪宫求本宫替你的女儿做主。本宫把当初派去调查江世美家世的官员,无论是办事不利亦或是被收买而故意隐瞒不报,都已革职处理。”
皇后语气微冷:“至于端仪和驸马的事,该如何做,本宫已经说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的责任已经尽到。接下来该如何劝端仪,是玉美人你自己的事,而非本宫。”
“玉美人,你可明白了?”
皇后已经许久未如此疾言厉色了,玉美人面色有些白。
皇后她,真的变了许多。
这是玉美人此刻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失言。”
玉美人跪了下来,低着头,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被吓住了,但还是在强忍着恐惧。
皇后冷眼看着,这么些年了,她的性子和她那张脸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装无辜,装可怜,装纯善,算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可向来无往不利,大概男人都喜欢这一套。
皇后很想知道,到了如今,在面对着西武帝他自己亲自册封的玉美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他还会不会再次心软。
这样想着,皇后忍不住笑了。
大概是不会吧,可也说不定。
毕竟谁不喜欢美人呢。
“玉美人,本宫言尽于此。你若是不满本宫的做法或说的话,可以直接去找陛下。”皇后勾了勾唇:“想来,陛下也是愿意看到美人去找他的。”
玉美人的表情很难看。
皇后这是在故意羞辱她么?
后宫里的人都知道,如今是皇后深得陛下的心,而且陛下也下旨,除了皇后之外,任何后妃无事都不得去紫宸殿打扰陛下,违者重罚。
皇后此番话,是在向她炫耀么?亦或者是刻意折辱。
“娘娘明鉴,臣妾绝无对娘娘不满之意。”哪怕心里已是将皇后咒骂了数十遍,可玉美人面上,依旧是恭敬柔顺,没有丝毫的破绽:“娘娘所言极是,是臣妾思虑不周。臣妾这就回去,好好规劝端仪。”
皇后淡淡一笑:“玉美人能明白本宫的苦心,本宫很是欣慰。”
“臣妾告退。”玉美人深深行了一礼,低垂着的眼眸划过一丝幽暗。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玉美人走后,春兰才替皇后倒了杯茶,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娘娘,玉美人虽然嘴上应承着,但心里恐怕是不服的。”
皇后接过,喝了一口,随即淡淡道:“本宫自是知晓她不服,但那又如何,本宫只需要她面上的臣服便行了。”
一个对夜景昊而非西武帝情深意重的女子,便注定了皇后与她是对立面,永远不会做到心服口服。
“话说回来,都是陛下自己惹下的风流债,如今却来让本宫解决。想想还是不平啊。”皇后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春兰撇了撇嘴:“那不是姑娘您自己选择的如意郎君?”
当初老将军和将军那么反对,姑娘还不是自己执意要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
“如今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后笑笑,她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过我也没后悔。”
她看向春兰,眼神里有着些许愧疚:“只是春兰,我如今后悔的,是没早日让你和唐津成亲。”
若非是她舍不得春兰,没让他俩早点成亲,唐津或许就不会死,而春兰也不会孤苦半生。
“这与姑娘无关,是我和他有缘无分。”
想起年轻时的恋人,春兰眼眶渐渐湿润,不过她还是没令眼泪滴下来。
“哪怕我与他成亲,以他的性子,也是会跟随陛下入战场,或许根本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后沉默了,其实更多时候,春兰比她理智。
“春兰,我知道你如今没有找一个人陪伴的心思。只是,若有一日,你改变了心意,记得要告诉我。我不希望你真的孤苦一生。”
春兰望着皇后,虽然她在唐津死后便立下誓言,终生不会再嫁。
可她还是不忍心让皇后失望,她点了点头:“好。若真有一日,婢子一定来告诉姑娘,让姑娘替我做主。”
……
公主府
“红凝妹妹,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蓝珍一瞧见红凝,就嬉皮笑脸地开口了。
红凝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看向夜姝凰。
安王
“殿下。”
夜姝凰轻声“嗯”了一声,随即淡淡笑道:“红凝你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红凝微愣,等反应过来,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蓝珍轻哼了哼,她们三个都没被殿下这么和颜悦色地关心过,这红凝是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在本宫不在的这些时日,京城里可有什么异样?”夜姝凰瞥了一眼蓝珍,没多说什么,问起了红凝正事。
红凝低垂着眼眸思索了片刻,随即答道:“回殿下,怀王殿下和以往一样,一直在暗中结交朝中大臣。”
名义上说是在暗中,不过夜恒霄笼络朝臣的手段太过低端下作,实在令人难以启齿,想知道怀王情况的,只需要费一点心思就能查到。
“所以最近这段时日,怀王殿下那个侍妾花容很是得宠,新娶进来的怀王妃反而受了冷落。”
虽说么,不过是个侍妾,但把自己的侍妾随意拿出去拉拢人心,红凝虽不是当事人,也觉得羞耻。
无论在哪,都少不了贪和欲。
夜姝凰并不觉得稀奇,这种事,无论是东陵还是如今的西武,她都见得多了。
只是,有些人善于隐藏,把自己清正端方的一面展现在人前,而另一些人则是不善于隐藏。
夜恒霄便属于后者。
一个不懂得隐藏自己野心,直接把欲望写在脸上的皇长子,成不了太大气候。
夜姝凰的主要目标也不是他。
“定王殿下则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鲜有回定王府住下。每隔半月进宫一趟向陛下汇报情况后,在徐淑妃宫里用午膳,之后,便又赶往军营。”
“定王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很受将士们的爱戴。”
夜姝凰了然,这不奇怪。
当日看见夜恒域的第一眼时,她便知道,他是天生的将才,最应该待的地方便是军营。
不过,夜姝凰如今尚且不知她这个二皇兄有没有争夺储君的打算。
“本宫的三皇兄呢,他在做什么?”
提及夜恒锋,红凝稍显犹豫,她皱起了眉头:“安王殿下基本上每日都待在王府里,很少外出。”
就因为安王殿下太闷,整日待在安王府不出去,所以她查探安王殿下的时间用的最少,派去的暗卫也最少。
夜姝凰微微蹙眉,确实,皇室的这些皇子公主中,存在感最低的便是三皇兄了。
他不擅言辞,沉默寡言,和他的诸多容貌出色,气质出众的兄弟姐妹相比,他显得更加普通。
夜恒锋的相貌,是遗传了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是西武帝一次醉酒后才有了他。
宫女出身,相貌平平,生了皇子后便封了婕妤,这是走了天大的运,才有这样的好福气,是诸多宫女羡慕嫉妒恨的幸运人生。
不过,大概是赵婕妤命薄,承受不了这泼天的富贵,在安王才五岁时,便撒手人寰了。
西武帝下旨,将三皇子暂时由杨惠妃抚养,也追封赵婕妤昭仪之位。只是不知为何,却没将她葬在妃陵。
后宫中人都猜测,是陛下也嫌弃赵昭仪是宫女出生,所以虽追封了位分,但还是不承认她的身份。
不过,西武帝曾下旨不得议论此事,所以如今皇宫中除了一些老人,其他的,都不清楚这件事了。
所以,自小便失去生母,养母亦育有自己的皇子,又不是很得西武帝重视喜欢的皇子,养成了这么一个性子,也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夜姝凰是怎么知晓得呢,她手眼通天,只有她想知道的,没有她不知道的。
言归正传。
夜姝凰是早先问了皇后身边的春兰姑姑才知道的。
为何不问皇后,这种事去问皇后,不是在戳皇后的心么。
夜姝凰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不会做这种傻事。
“三皇兄除了待在安王府,就从未出去过么?”夜姝凰蹙眉。
越是平静的湖面,那下面,越有可能暗藏危机。
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会是简单的。
更何况,夜恒锋还有着那样的经历。
当时的他,已经有五岁,也能记事了。
夜姝凰不会相信,她的三皇兄真的会淡然面对曾经的过往,对自己的父皇没有怨恨,对着至尊帝位无欲无求。
这样的人,往往最危险。
红凝想了一会,眸光微亮:“安王殿下偶尔也会去丽春苑听曲,和红颜知己聊聊诗词歌赋。”
丽春苑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妓馆,不过也不是光经营皮肉生意。
有些姑娘则是卖艺不卖身,她们才华出众,品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和不少世家贵公子们引为知己,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王殿下大约大半个月才去一次,红凝觉得没什么,方才甚至忘了这茬子事,所以就没提。
不过殿下这么一问,她就立马想起来了,就把这事给说了。
“那位红颜知己叫女萝,容貌清秀,但在美人如云的丽春苑排不上号,文采也不算特别出众。但每次安王去丽春苑,都是找那位女萝姑娘。”
“女萝附松柏,妄谓可始终。就从这位女萝姑娘身上查起吧。”夜姝凰听完,淡淡吩咐道。
能让一向深居简出,对任何事都不甚关心的三皇兄视作知己,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姑娘。
“是!”红凝恭敬道。
夜姝凰想起了事,忍不住蹙眉:“绿和不是说,有要事要来跟本宫说么,怎么还没来。”
“殿下,您就别提了。绿和如今架子大得很,要您亲自去珍宝阁找她,她才不会来找您呢。”蓝珍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趁着绿和如今不在,疯狂输出。
夜姝凰淡淡地瞥了一眼蓝珍:“是么?”
蓝珍狂点头:“是。昨日我刚回京就去珍宝阁找她,没说几句话她就把我给轰出来了。”
蓝珍是不会承认是自己作死,戳到了绿和的痛处,才被她赶出来的。
“殿下,您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不然绿和以后的脾气会更大的。”
更上一层楼
“好你个蓝珍,趁着我不在,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绿和才匆匆赶来,就听到蓝珍对自己的吐槽,脸色瞬变,就要来对蓝珍动手,蓝珍早就预料到了绿和的动作,很自然地躲在了红凝身后。
绿和瞧着蓝珍这得瑟的小人模样,冷哼了一声:“你这张嘴再不改,迟早会载个大跟头。”
一语成戳,在很久之后,蓝珍因为那张臭嘴,差点毁了自己那段本就艰难的恋情。
红凝对着躲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的人很不满,她不想听到这个没有丝毫长进,依旧幼稚无比的蓝珍姑娘说话。
“殿下,属下先行告退。”她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步,蓝珍的手扑了个空。
夜姝凰挑眉,有些好笑,蓝珍这不仅得罪了绿和,还惹毛了一向好脾气的红凝?
不过好奇归好奇,夜姝凰也不会多问,欣然地点了点头:“去吧。”
“蓝珍,你也别胡闹了。”夜姝凰语气淡淡,但有着几分警告。
蓝珍识趣地站好,她可不想惹殿下生气:“是。”
“绿和,你说吧。”夜姝凰看向绿和。
绿和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一个月前,珍宝阁来了一个客人,说是要和珍宝阁做一笔生意。事成之后,百万黄金,一次付清。”
“不过,那人提出一个条件,需要和珍宝阁真正的当家人面谈,这样,才能彰显做生意的诚意。”
这百万两黄金,对于珍宝阁来说,也绝非是个小数目。
夜姝凰勾唇,淡漠一笑。
这珍宝阁,倒是头一回在东陵接这么一笔大的生意。
她问道:“你是如何跟那人说的?”
“属下跟他说,殿下您如今是在东陵,暂时来不了西武,这笔生意可能做不了。可殿下您知道那个人是如何说的么?”绿和卖起了关子,睁大着眼睛,看着夜姝凰,就是不说话。
夜姝凰不理会,反而十分淡然地喝起了茶。
她有的是耐心,不着急。
蓝珍此刻也不说话了,双手抱怀,幸灾乐祸地看着绿和因为卖关子而陷入无人回应的尴尬境地。
要是红凝在的话,可能会因为心软而接话,可偏偏她走了。
夜姝凰是个腹黑的主子,手底下的人也不遑多让,就没几个是心思纯善的。
最后,绿和还是忍不住了,心里有事不说出来,会让她心里很难受。
“那人告诉属下,希望殿下您能尽快赶到西武。若是这笔交易做成,他家主上,不仅许诺珍宝阁百万两黄金,而且能助珍宝阁更上一层楼。”
蓝珍忍不住评价了一句:“那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用着那样的口吻,命令殿下不远万里从东陵赶到西武也就罢了,还说能助珍宝阁更上一层楼?
在江湖中,珍宝阁已是顶尖的存在,能与之相匹敌的,寥寥可数。
这还能如何更上一层楼?
这不仅是自大了,还是无知!
不过夜姝凰却是从中听出了别的一层意思。
在江湖,珍宝阁或许已做到极致,可于庙堂之上呢?
若是珍宝阁有一日,能在天家朝堂有一席之地,那何尝不是更上一层楼?
那人特地交代,要她亲自见面,哪怕是远在东陵,也要赶回来。
想来,那人也是在西武京城。
能拿出百万两黄金丝毫不带眨眼的人,在天家脚下的京城数不胜数,可敢做出那样的承诺。
这个范围,可就一下子就缩小了。
会是哪个世家大族,亦或者是宗室亲贵?
也或许,是她熟悉的人。
夜姝凰看着绿和,能看清她眼眸里的复杂深意。
绿和能在在鱼龙混杂的江湖混迹多年,仅凭一个人,便把西武的珍宝阁经营得如此之好,脑子自然是比蓝珍要好使。
若这件事真这么简单,她也不会特地来告诉殿下,自己处理就行了。
果然,在看到夜姝凰投过来的目光时,绿和就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
殿下对这件事,也是心有怀疑的。
“绿和,你回去便告诉传话的那个人,既然说要坦诚,那不能是我一人出现,做生意么,最重要的是相互坦诚。”夜姝凰淡淡吩咐:“我会遵守约定,尽快赶到西武,而他的主上,也必须出现。”
“若是不同意,我珍宝阁也不缺这一门生意。”
她和殿下还真是心意相通,她也是这么想的,绿和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属下知晓了,这就回去转告那传话人。”
说完,绿和正准备离开,脚还没迈出几步,就被夜姝凰给叫住了:“等等。”
绿和立刻停住了脚步,有些不解地看向夜姝凰:“殿下怎么了?”
夜姝凰语气微冷:“绿和,你身后跟了条尾巴,本宫来替你解决掉。”
说此话的瞬间,夜姝凰便夺过蓝珍手中拿着的剑,拔开剑鞘,寒光凛凛的剑直接朝着一棵大树上飞去。
一道惨叫声响起,然后便是一道阴影从“扑通”一声从树下掉落下来。
那人衣服的颜色以及条纹与树叶早已落光的大树枝干的极为相似,也难怪未被发现。
绿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还有些愉悦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殿下未曾发现这人,那她们方才说的事,殿下的身份,以及殿下和珍宝阁的关系,都会暴露于天下人的面前。
这个后果,绿和想都不敢想。
虽然绿和确实小心提防了有人跟踪,但这种时候,她也不会为自己辩解。
“是属下大意了,请殿下责罚。”绿和跪了下来。
对于绿和的这次失误,夜姝凰却没有过多责怪。
至于原因么,很简单。
就是连夜姝凰一开始都没发现这棵光秃秃的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事,能怪得了下属么?
于是,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重重责罚的绿和,就得到夜姝凰轻飘飘一句:“绿和,你先起来吧。”
绿和巍颤颤站起身,和同样一脸震惊的蓝珍四目相对了一下。
殿下何时脾气这么好了?
她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殿下都能这么快饶恕了她。
招架不住
夜姝凰淡淡地看了一眼绿和,实话实说,并没有隐瞒什么:“没什么好惊讶的,本宫方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人,怨不得绿和你。”
“只是这种事,下不为例。”
殿下不是故意在说反话,绿和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记下了。”
夜姝凰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眸色渐冷,走了过去。
锋利的剑直挺挺地插在那人的胸口上。
直到走近,才能听到这人气若游丝的喘息声。
“蓝珍,你来说说,特地来跟踪绿和,这背后会是什么人?”夜姝凰上前几步,将剑拔了出来,那人闷哼一声,彻底没了气息。
蓝珍傲娇地哼了哼:“殿下,属下脑子虽然不如绿和那样好使,但这么明显的事,属下还是能看出来的。”
“如今,能有什么人会派人盯着绿和,探寻她的动向,肯定就是想和珍宝阁做生意的那个人啊。”
夜姝凰点了点头,对蓝珍的回答表示了肯定:“你说得对。”
“不过,这世间没有绝对之事,我们还需验证一番。”
蓝珍好奇问道:“如何验证?”
“很简单,将这人的头颅砍下来,直接就去和与绿和交涉的人对峙,看他会不会承认。”夜姝凰虽然是在笑,可眼底一片凉薄。
特地派人来盯着绿和,是想要通过绿和来知晓珍宝阁真正的主子么,亦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放心?
对于卖家都如此提防,她倒想看看,那人想谈的这笔生意究竟会是有多大。
话音刚落,夜姝凰手起剑落,地上那人的头颅就被无情地砍了下来。
一时间,鲜血四溅。
来不及躲闪的绿和,蓝珍被渐了一身血,而执剑人夜姝凰避开得很及时,只是裙摆处沾染了点点血迹。
“殿下,您也不提醒提醒我和绿和。”蓝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又看了一眼绿和,十分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绿和应和:“就是就是,殿下你太坏了。”
夜姝凰对于下属的吐槽,丝毫不在意:“是你们反应太慢,如何怨得了本宫?”
说着,便将手中的剑丢还给了蓝珍:“把这里收拾好,本宫先回去小憩一会。”
唉,真是的。
殿下似乎比从前更恶劣了。
蓝珍和绿和无奈只能道:“是。”
刚走进自己住的院子,夜姝凰方才缓缓回过头,语气淡漠道:“小王爷,该听的,不该听的,你都听了不少了,应该能出来了吧。”
此话一出,楚昭歌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先举手发了个誓向夜姝凰保证:“长乐,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不习惯走正门,所以翻墙进得公主府,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是何时发现我的?”楚昭歌问道。
他觉得自己隐藏得比如今身首异处的探子好多了,怎么也被发现了呢。
夜姝凰瞥了一眼楚昭歌,淡淡回答:“从本宫吩咐查一查三皇兄的那个红颜知己女萝姑娘时,本宫就发现小王爷了。”
若不是她的注意力放在了楚昭歌身上,那个跟踪绿和而来的探子,也不会那么迟才发现。
这不就是他刚来就被发现了么?
楚昭歌很气恼地想着,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不过,长乐既然早就发现了他,那为何还要说那些个话。
难道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想到了这,楚昭歌的表情瞬间变了变,他看着夜姝凰:“长乐,你想跟我说什么?”
夜姝凰轻轻摇了摇头,她纠正楚昭歌的话:“不是本宫想和小王爷说什么,而是小王爷今日来,是想和本宫说些什么。”
“对于小王爷方才听到的话,小王爷是否能猜到一些事?亦或者能从中确定一些事?”
楚昭歌微怔,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而夜姝凰则是继续道:“小王爷对珍宝阁背后之人便是本宫这件事,似乎并不惊讶。”
她淡淡一笑:“那日,在北境,本宫向小王爷道歉,小王爷直接选择原谅,并跟本宫说,本宫突然的性情大变,或许是跟宁翌辰有关。那时,本宫便觉得,小王爷或许知晓本宫曾经的身份,所以今日听到了这些话才并不感觉到诧异。”
“长乐,你说得很对。”楚昭歌点了点头,不愧是宁翌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什么都瞒不了她,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她。
“那长乐你不妨再猜一下,我又是如何肯定曾经的昭璟殿下和珍宝阁有极深渊源?”
这下子轮到夜姝凰蹙眉了,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
当初她在东陵时,出入珍宝阁,从未用过真面目示人。除了个别亲信之外,没有谁看到她的真正面貌。
能将权倾一时的昭璟长公主和珍宝阁联系在一起的人有不少,可能如此确信的人,几乎没有。
“还是因为宁翌辰?”
除了这个,夜姝凰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楚昭歌无奈了,他耸了耸肩:“被你猜对了。”
宁翌辰那家伙,虽然嘴毒,但也是真把他当兄弟,有些事,也从未刻意瞒过他。
当然了,不瞒着他的前提时,是有事要他做,不然才不会那样好心。
“小王爷今日来,是不是想来告诉本宫,那日在客栈,刺杀我与小王爷的那些个死士的身份?”
楚昭歌眼眸微闪,然后点了点头:“对。死士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他们是来自北齐。”
“我估计是长乐你解决了北境之乱,让齐渊几年心血白费,他心怀怨恨才派死士来追杀我们。”
来自北齐么?
夜姝凰倒是觉得,在她将安南剥了皮送到齐渊驿馆门前时,他应该是知晓了自己的手段,不会做直接派死士来刺杀她的蠢事了。
愿赌不服输而心怀怨恨是人之常情,只是,齐渊的手段不该是如此低级。
夜姝凰静静地看着楚昭歌,没有说话。
楚昭歌被盯得心里发凉:“长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只是把我查到的告诉你罢了。”
不知者无罪
“小王爷,你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你当真觉得那批死士是来自北齐?”夜姝凰轻轻一笑:“还是说,小王爷可能知晓那背后之人是谁,只是不愿意相信?”
这话一出,楚昭歌的身子一僵,一双明亮有神的凤眼此刻竟然有了惊恐之色。
“长乐,你既然如此说了,不妨把你查到的事先告诉我。”楚昭歌努力用着平静的语气说出。
虽然楚昭歌没说,但他的态度证明了一切。
夜姝凰黛眉微微皱起,眼眸里有着淡淡的同情,不过,她还是选择直言。
“那夜遭遇刺杀,诸多死士中,我留下了一个活口。”
就是那个被她一掌拍飞被撞到墙上昏迷过去的死士,是她故意而为之。
很简单轻易的做法,也不容易惹人怀疑。
“小王爷,这次就由你来猜猜,那个死士最终是向谁去付命了?”
楚昭歌瞳孔顿时缩大,他对着夜姝凰怒喝了一声:“不要再说了!”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夜姝凰当真没有再说,不过不是怕了楚昭歌,她换了一个问题问:“小王爷,那你可想知道,想要与珍宝阁做生意的那个人究竟是何人?”
“是否是小王爷心中之人?”
说完这句,夜姝凰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宫:“小王爷,你不必今日便回答本宫,三日后,想清楚了,便来珍宝阁找本宫。”
未等楚昭歌回答,夜姝凰便关上了自己寝宫的门,一天天,操心的事太多,确实也要好好休息一会了。
至于楚昭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善亲王府。
浑浑噩噩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锁了起来。
直到了夜深,善亲王府里的下人们给他送晚膳,都被他直接赶了出来。
“王爷,不是小的不送,实在是小王爷连门都不让小的进。”小厮欲哭无泪,用手指了指自已额头上的红肿:“王爷您瞧,这就是小王爷拿镇纸砸的。”
善亲王皱起自己粗矿的眉头,冷声道:“他既然不吃,那就不必给他送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厮如获大赦,屁颠屁颠地退下了。
大概是真被楚昭歌这突如其来的叛逆给气到了,善亲王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摆了摆手,对着守在书房的下人们说道:“你们先下去,让本王静一静。”
“是。”
说着,下人们便依次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从一道暗门里走了出来。
对着善亲王躬身一礼:“王爷。”
他叫云浮,是善亲王府的幕僚。
“这事,你怎么看?”善亲王看向云浮。
云浮直起身子,沉声道:“小王爷去了一趟长乐公主府后,回府后便变得如此模样,看来,小王爷是猜到了派去刺杀他和长乐公主的那些人是王爷派去的了。”
死士完成不了主上完成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条,只是两种死法不同。
一个是被目标杀死,一个是被主上杀死。
唯一逃脱的死士去向善亲王汇报当日的具体情况后,没等善亲王动手,就自己就一剑抹了脖子。
死士到死都认为,自己虽然很遗憾地未完成主上的命令,但也无愧于心。
没想到啊,就是他暴露了一向隐藏极好的善亲王。
“长乐公主年龄不大,城府却如此之深,王爷,长乐公主恐怕是留不得了。”
善亲王冷笑:“你当真以为,本王会被长乐那小丫头看出端倪,仅仅是因为这件事么?”
云浮不解地看向善亲王:“王爷此言何意?”
“若没有陛下提醒,长乐那丫头会想到本王身上?”善亲王的语气俱是讽刺:“看来,我们这位陛下,是下了决心了,想要将皇位传给她这个女儿了。”
虽然他和西武帝至今都没有撕破脸,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兄友弟恭,君臣和睦的样子。
可彼此的心思,双方都清楚得很。
西武帝不敢直接戳穿他,一是没有证据,二是他自己也清楚,他亏欠他,他对他心虚,没有底气。
如今么,西武帝既然敢把他的事告诉给了长乐,派她去北境坏了他的好事,可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他选定的未来江山继承人便是夜姝凰了么。
只是,等到有一日,让西武帝知晓,他寄予厚望的女儿并非是他亲女时,该是如何反应。
他倒很是期待。
“还在盯着珍宝阁那边么?”
云浮点头:“是。那位绿和姑娘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王爷的眼睛。”
善亲王“嗯”了一声,将桌上的信封交给了云浮,嘱咐道:“这封信,是东陵魏太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你叫人去把这封信送往长乐公主府。”
“长乐虽然误了本王不少事了,但不知者无罪。如今么,得让她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可不能再助纣为虐了。”
云浮对于善亲王这话,虽然很些疑惑和不解,但他知道作为一个幕僚,最重要的便是不能多话,所以也没多问,当即道:“是。”
西武这边,明争暗斗,刀枪剑戟已然是开始了,而东陵这边,同样不遑多让。
不过此刻,在东陵太后寝宫里,更多的,是令人难以描述的情景。
魏太后衣衫不整地靠在榻上,两边鬓发被些许汗水粘贴在额头上,微微喘着粗气。
而她旁边,正坐着一个面貌英俊的中年男子。
若是仔细看,会觉得这个中年男子眉眼处和西武帝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如今东陵苗疆的族长秦安。
“你今日怎么回事?”魏太后语气中透着不悦,显然是对今日的作为而不满。
“秦小六回来了。”
秦安只说了这么一句,让魏太后瞬间白了脸色:“他……他……他还活着?”
她派去那么多人去杀他,他还没死?
魏太后可没忘记,当日夜姝凰那贱种死的时候,秦小六狗胆包天地闯进皇宫,要她和东陵帝来给那个贱种偿命。
若不是智缘大师及时赶到,她早就没这条命了。
如今,秦安说他又回来了,怎让她不害怕?
起死回生
秦安极其痛苦地点了点头:“是。”
他的眉眼虽与西武帝相似,但西武帝眉目清正且有威严,而秦安此刻则是怨恨愤懑的小人神态。
他和魏太后都清楚,他的这个族长之位不过是个空架子,苗疆的权力牢牢掌控在秦小六手中。
昭璟长公主死后,苗疆彻底脱离东陵皇室的掌控,天家完全插不上手。
若秦小六真的死了,或许魏太后和秦安还有办法将苗疆的权力渐渐收回。
可如今,他竟然大张旗鼓地回来了,竟然回来了!
这让秦安如何能甘心一直屈居于毛头小子之下?
“容华,事到如今,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魏太后此刻也从慌乱中稍稍缓和过来,她闭上了眼,缓缓而道:“你说的对,哀家不能坐以待毙。”
“容华,那我们下一步该……”
秦安的话还未问完,就被魏太后给打断了:“秦安,你先回去吧。哀家累了,想要休息了。”
憋了一肚子话的秦安只能无奈闭嘴,看着已经闭了眼的魏太后,眼眸里划过怨恨之意。
这个贱女人!
若非如今他势弱,地位不稳,哪里会如此卑躬屈膝地讨好她!
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若不是她东陵太后的身份,给他提鞋都不配!
他可不会忘了,当年魏太后是如何在他嫡亲兄长,也就是秦小六生父面前是如何献媚勾引,给当年的东陵帝戴绿帽子的了。
不过,无论心里是如何怨恨,秦安面上不显,用着关切而又担忧的语气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容华你好好休息。”
等到秦安从暗道里离开,魏太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秀儿走了进来,先是对着魏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魏太后看向秀儿,问道:“西武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秀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魏太后顿时蹙眉。
秀儿只得宽慰道:“太后娘娘莫要心急,善亲王如今再次答应与您合作,自然会把信完完整整地送到长乐公主的手上。”
魏太后勾了勾唇,讽刺一笑:“秀儿,你以为哀家是在担心善亲王么?哀家是在担心长乐公主。”
她与楚浩铮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当初想到把她的女儿和温璇樱的女儿魂体互换,都是他提出的建议。
不然她也不会想出如此精妙的办法,不动声色地就报复了夜景昊这个负心汉和温璇樱那个贱人这么些年。
“虽说长乐公主是哀家的女儿,可这么些年,是由温璇樱教养长大,温璇樱待她也不错。秀儿你说说,她会信哀家的话么?会站在哀家这一边么?”
这话,倒是实话。
秀儿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西武帝后宠爱长乐公主可是天下皆知。
西武夜氏皇族的公主一般只有到及笄之时才有封号,可长乐公主自一出生便赐封为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早早便搬离皇宫,她的公主府修建得比寻常亲王府还要气派。
不仅如此,长乐公主的俸禄远远亦是超过她的那些兄弟姐妹,甚至有时比一国储君还要多。
长乐公主被宠了这些年,突然去告诉她,她并非西武帝后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父母,是东陵先帝和太后,这让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更何况,如今东陵实力早不及西武,周围又强敌环绕,再看不清形势的人,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那太后娘娘,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长乐公主站在西武那边,让您和长乐公主母女相残吧。”
“母女相残,呵……”魏太后呢喃着这四个字,轻笑了一声,很是讥讽。
秀儿眉头轻蹙,她难道说得不对么?怎么太后娘娘是这个反应?
“希望哀家的女儿看到哀家那封信后,能懂得哀家的苦心吧。”魏太后不理会秀儿的反应,从榻上起身,秀儿见状,赶紧去扶着魏太后。
秀儿问:“您在信中对长乐公主说了些什么?”
“哀家打听到,长乐公主与她那个驸马顾书瑾和离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了,哀家除了在信中告知了她的身世,还跟她说,哀家有办法让顾书瑾起死回生。”魏太后对于这个从小伺候在自己身侧的秀儿,还是很信任的,也没瞒着她。
秀儿不解:“长乐公主不是和顾书瑾和离了么?想来是没有感情了,又怎会还想着要他起死回生?”
“就温璇樱那清高自傲的模样,会容得了自己宠爱的女儿嫁给一个低贱的庶子?她表面做得敞亮,可私底下,不知会使多少下作手段来破坏长乐公主和驸马的姻缘。”
长乐公主为着顾书瑾做得那些个荒唐事,连魏太后在东陵都听到过不少。
如此情深,怎会突然和离?
魏太后认定,这其中有温璇樱的手笔。而和离后不久,顾书瑾又突然病逝,魏太后越发确定,这定是与温璇樱有关!
“若是让长乐公主知晓,她所谓的母后,不仅设计让她和她的驸马和离,而且还害得她的驸马英年早逝,秀儿你说,长乐公主还会向着温璇樱么?”
魏太后眼眸里有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就算不立刻对温璇樱反目成仇,心里定是会有芥蒂。而哀家,却是有让顾书瑾起死回生之法,再加之善亲王的劝说,长此以往,不怕长乐公主不向着哀家和善亲王。”
秀儿明白了,当即道:“娘娘英明。”
魏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希望哀家的女儿不要让哀家失望。”
若长乐公主真能助她一臂之力,那将来事成,或许,她真能让苗疆巫师逆天而为,将她心心念念的驸马复生。
“娘娘,睿王殿下在殿中等您多时了,您可要见一见?”有宫人前来禀告,极为恭敬。
魏太后眼眸里划过一丝厌恶,秀儿见状,当即走了过去,对着宫人就是一巴掌。
“谁让你不经通报就擅闯太后娘娘的寝宫的?”
宫人吓得连连跪地求饶:“婢子该死,是睿王殿下的吩咐,求太后娘娘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