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此刻的蓝珍再没了以往的吊儿郎当,浑身散发着冷意,满脸肃穆警惕。
蓝珍的一整颗心都是在悬着,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眼前这个如同恶鬼一般的男子在殿下身上加注的各种痛苦。
世人眼中的惊艳绝伦,风华绝代,有着帝王之才的昭璟殿下令人羡艳敬佩不已,可只有她们几个身边人才知道,昭璟殿下曾受到过多少令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折磨。
所以当日绿和信了凤魇的鬼话,竟然犯糊涂想要和他合作,她简直气的想要敲烂她的头。
“殿下,您有何吩咐?”蓝珍恭敬道。
夜姝凰表情淡淡:“方才凤少主的话你听见了?”
虽不懂夜姝凰的意思,但此刻,蓝珍也没有再多问:“是,属下都听见了。”
夜姝凰“嗯”了一声,随即淡漠道:“那便好。”
“凤少主险些被丽春苑的鸨娘毁了清白向本宫来讨个说法,可本宫实在无能为力。可本宫毕竟和凤少主是熟识,也不好坐视不理,这样吧,蓝珍,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带着凤少主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卿好好查一查丽春苑,还凤少主一个公道。”夜姝凰淡漠一笑,将手中的令牌直接扔给了蓝珍。
蓝珍下意识接住,可心里还是很不解。
这凤魇明明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也承认了,为何殿下还要让她带着凤魇去大理寺?
大理寺卿能查出什么?
可能凤魇还会有其他什么诡计,殿下怎么就顺了他的心意呢?
蓝珍是这么想的,可凤魇完全不觉得夜姝凰这些话是顺了他的心意,他反而觉得夜姝凰这是让他知难而退的。
他是幽异宫的少主啊,是无恶不作,弑父杀母,心狠手辣,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啊,怎么可能为着这种事去求助官府?
这不是太荒唐了一些么?
他可以在夜姝凰面前无所顾忌,可也只仅仅限于她一人。
“是……”
蓝珍的“是”还未说完,就听到凤魇幽幽一句,他看向夜姝凰,眼眸渐渐幽深:“若是本少主不想去大理寺,就只想找小凰儿你一个呢?”
夜姝凰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一眼,她亦是一笑:“那是凤少主自己的事了。”
这话的意思,是与她无关了。
凤魇听出来了,轻笑一声,妖冶的眸光令人胆战心惊,心里发毛。
他站了起来:“夜姝凰,若本少主硬要强求呢?”
蓝珍手执宝剑,拦住了渐渐逼近的凤魇,眼睛里似结了霜:“凤少主,请您自重。”
凤魇看都没看蓝珍一眼,直接抬手便要对她动手,准备把她直接甩到一边。
对于夜姝凰,他才愿意有耐心,可旁的人,尤其是拦了他路的人,只觉得碍眼和不耐。
夜姝凰亦是站起身,直接将蓝珍拉到一边,然后接上了凤魇这一招。
凤魇没想到夜姝凰会这么快动手,没有防备,往后狠狠踉跄了好几步。
“凤少主,本宫的人不是你能随意动手的。”夜姝凰眼眸里全是冷光。
凤魇此刻,终于是看了一眼蓝珍,然后很快便又看回了夜姝凰。
“蓝珍,绿和,紫珠,初煜,哦对了,如今还多了一个红凝。”凤魇语气玩味,漫不经心:“夜姝凰啊,夜姝凰,一个宁翌辰也就算了,在你心里,还有这么多人。这些都是你的软肋,你觉得你真能护得了他们么?”
“是否能护得住,这是我和阿杳自己的事,就不劳烦凤少主操心了。”一道清冽而泛有冷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刚刚关上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夜姝凰的眼帘。
男子如玉生辉,有着倾世绝尘之容,他的眼眸若秋潭深邃,而看向夜姝凰时,极尽温柔缱绻。
“阿杳,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夜姝凰能看清宁翌辰眼睛旁的乌青,以及神色的疲倦。
他该是赶了几日几夜的路。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似乎是有眼泪要落下。
是感动么?或许吧,可更多的,是这么长时间未见的感慨和再次相见的高兴。
她和他一直在处理着自己的事,并不像寻常恋人一般能时刻待在一起,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她和他,似乎一直是聚少离多,可这并不能影响她和他多少。
这世间的恋人千千万,相处的方式更是不同。
她和他的人生,需要他们一起来努力。
宁翌辰他确实赶了三日的路,不眠不休,才从东陵苗疆赶回了西武京城,片刻也没停歇,连镇西王府还未来得及回,便直接来了长乐公主府。
而这一来,便直接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在威胁着阿杳。
这让宁翌辰如何能忍受得了?
宁翌辰当即走到夜姝凰旁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夜姝凰然后一起看着凤魇。
蓝珍瞧着这个架势,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原本还觉得章怀世子不太靠谱,可和凤魇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让殿下和章怀世子在一起,然后气死凤魇。
凤魇确实是被气到了,他用着杀人的眼光看着宁翌辰:“章怀世子,你的速度倒真是让本少主刮目相看。”
他至少是比宁翌辰提前了两日来西武,没想到到最后竟然只比宁翌辰早了半日?
“彼此彼此。”宁翌辰很是冷淡地回应了一句。
凤魇心里不快,宁翌辰心里也不痛快。
他千赶万赶还是让凤魇先见到了阿杳。
虽然不影响什么事,但宁翌辰就是不舒坦。
凤魇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宁翌辰拉着夜姝凰的那只手。
他的眼眸渐渐幽深,这个画面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始终接受不了。
“章怀世子,原本本少主是答应和你合作的,可本少主突然想反悔了,你说该怎么办?”
宁翌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没想到,凤魇会突然在阿杳面前提起这个。
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若是如此的话,我也不必非要和凤少主您合作。”
“两败俱伤的事我虽不愿意做,但我亦是能承受得起的。可凤少主您,能受得起么?”
伤
凤魇先是一愣,随即看向宁翌辰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幽深。
“章怀世子,我想你是误会本少主了,本少主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你觉得本少主会为了旁的人,几次三番来受你威胁么?”
他确实答应和宁翌辰合作,但这不代表他要处处受制于宁翌辰。
能让他退让的,从来只有一个夜姝凰。
宁翌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凤少主说得是,我原也不该对您抱有希望的。您既然如此了,在下也不强求,您只要不来妨碍我和阿杳,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他知道凤魇的心思,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如今怎么可能会放弃?
如今这些话,不过是告诉凤魇,哪怕离了他,他也能解决好这件事,也并非是非他不可。
凤魇怎会不明白,他没再看宁翌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了夜姝凰身上:“夜姝凰,你希望我和宁翌辰合作么?”
这眼神,比之以往的邪气魅惑,竟多了几分认真。
夜姝凰蹙眉,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凤魇流露出如此凝重认真的目光。
他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么?
她怎么就觉得那么讽刺呢。
夜姝凰的态度很冷淡:“这是凤少主自己的事,与本宫无关,凤少主无需问我。”
这样无情的回答,在凤魇的意料之中,就如当年,她离开幽异宫时,他鼓起勇气问她,可否留在幽异宫不回东陵皇宫,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不会再欺负她。
可得到的,亦是夜姝凰冷漠至极的答案。
她当时说,她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得到,不需要他的给予,让他好自为之。
可她哪里知道,如今他的这个问题,便是与她有关,息息相关。
凤魇低低笑了,只有他能感受到其中的苦涩:“宁翌辰,本少主既然答应了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只是……”凤魇话锋一转:“本少主当初说的,本少主容不下你,这也是真的。”
“这件事后,希望章怀世子你好好保命,本少主的手段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
说罢,凤魇再次重重地看了一眼夜姝凰,然后跳窗,离开了这里。
被凤魇这么一闹,她和宁翌辰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似乎被冲淡了不少。
夜姝凰松开宁翌辰牵着自己的手,看向蓝珍,淡淡道:“蓝珍,紫珠和齐疏言她们两个已经快到京城郊外了,你和红凝跟着陛下派去的人一起去接她们。”
期盼已久的紫珠她们来了京城,蓝珍却没什么心情高兴。
章怀世子和凤魇说的那些话,把她的思绪弄得乱糟糟的,她又忍不住替她家殿下担忧起来。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操心的事。
于是,蓝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属下这就去。”
等到蓝珍离开后,宁翌辰似乎是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思念,一把抱住了夜姝凰,将头搭在夜姝凰的肩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似乎能蛊惑人心。
“阿杳,我很想你。”
夜姝凰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化开了,此时此刻,她不想再问关于方才他和凤魇之间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只想心无杂念地享受着这一次与他的久别重逢。
夜姝凰环手,亦是搂住了宁翌辰的腰。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我也是。”
他对她思念如狂,她又何尝不是呢。
……
回到驿馆后,萧敏敏才终于发觉,自己受的那掌内力根本不是她自己能够承受得了的。
方才又逞强使用轻功回来,更是让内伤更加重了一些。
她的脸色惨白,已没有了一点血色,还未来得及吩咐手底下的人去请大夫。
“噗嗤”一声,又是吐了一口鲜血。
萧敏敏额头上冒着冷汗,她巍颤颤地坐在了椅子上,心里对那个对痛下杀手的美貌男子简直就是又爱又恨。
当真是个蛇蝎美人。
寒安准备来向萧敏敏报告她之前吩咐他做的事。
一进门,就看到萧敏敏撑着额头,极为虚弱的坐在椅子上。
向来冷漠无情的冰山脸,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语气甚至出现了几抹惊慌。
“公主,您受伤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伤您?”寒安快步走了上去,关切问道:“属下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说着,便准备夺门而出。
听到了寒安的声音,萧敏敏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叫住了寒安,语气很是虚弱:“等等。”
寒安立马停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萧敏敏:“公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萧敏敏看着寒安,竟是笑了,颇有一种破碎的美感,很是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
寒安看着,心跳如鼓,可大概是担忧害怕占了优势,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究竟是谁伤了他们公主!
若是让他知晓,他定要将那人剥皮抽筋,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本姑娘没事,瞧把你吓得。”萧敏敏看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是在安抚着寒安。
寒安哪里会相信,他蹙眉,眼眸里难掩关心担忧:“公主,您就不要再骗属下了,您的脸色如此白,还是先让属下去替您找个大夫吧。”
“本姑娘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皮厚地很,这点小小的内伤碍不了多大的事的。”似乎是真怕寒安担心,萧敏敏想要站起身来证明自己没事。
可她似乎是太高估自己的,刚刚起身,就因为头昏脑胀一踉跄,险些摔倒,幸而寒安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搀扶到了萧敏敏。
在触到萧敏敏手腕时,寒安似触到了电一般,浑身打了个颤,他意识到是自己失礼了,急忙要松开,可萧敏敏没有力气支撑不住,另一只手下意识又搭了上来,寒安就算是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更何况,寒安在内心深处,根本不想摆脱,他想要和公主近距离接触。
哪怕一小会,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大意了,本姑娘这伤好像真的有点严重。”萧敏敏有些尴尬地笑了,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本姑娘交待你的事,你做的如何了?”
问话
“公主,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这个。”寒安有些气恼,语气中似乎有责怪萧敏敏不顾及自己身体的意思。
萧敏敏吐了吐舌头:“要是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是要我如今去休息我也不会安心的。怎么能就我受这些苦,而我的仇人吃好喝好呢,这样太不公平了。长乐公主也要受些罪才行。”
这样自私的话,用着如此俏皮的语气说出来竟让人听着觉得理所当然,瞧不出丝毫毛病。
寒安拿萧敏敏没辙了,他语气恭敬而又温和:“公主您放心,属下都处理好了。”
似乎怕萧敏敏担心,寒安又补充道:“属下做的谨慎,不会被西武皇室瞧出端倪的,公主您就安心休息吧。”
“那便好。”萧敏敏发自肺腑地笑了,她还要说话,可她的精力再也支撑不了,双眼一闭,就这么昏了过去。
寒安一下子揽住了萧敏敏的腰,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他横抱起萧敏敏,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个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
刚巧,此刻采桑也回来了,瞧见这个场景,当即又吓了一大跳。
当然,采桑并没有想太多。
她简直想要哭了,公主之前在丽春苑不就是吐了一口血么,然后不是还好端端地用轻功回来了么。
怎么就突然昏迷了。
“公主怎么了?”
要是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伺候在公主身侧的人都得死。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寒安瞥了一眼采桑,眼神极冷:“赶紧去请大夫,等公主醒了再跟你算账。”
公主出去了一趟,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采桑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一点事都没有,可见是完全没做到侍女的责任!
这样贪生怕死的贱婢留在公主身边,实在是祸害!
寒安说完这句,便抱着萧敏敏离开了这里,往萧敏敏的住处走去。
而采桑被寒安那充满杀气的眼神一瞥,似乎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比外面的冰雪还冷,让她浑身发凉发寒。
寒安不过是普通的暗卫,也是这段时日才来听候公主吩咐的。
而她采桑,是公主年幼时就伺候在左右的,和公主一同长大,她就不相信在公主眼中,她比不上寒安。
算账?
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找她算账?
就算是算账,轮得到一个小小的暗卫么?
而且公主那样好面子的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寒安对她如何的。
采桑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虽然理性告诉她,她不会怎样的,可心里,还是起了阵阵的不安。
她使劲摇了摇头,努力将心里的不安甩出去。
对了,她还要去给公主请大夫。
想到了这里,采桑小跑着离开了,是去找随行的南梁太医。
到了酉时三刻左右,雪终于是停了,齐疏言和紫珠两姐妹才到了京城,一进京,便去了皇宫拜见西武帝。
紫宸殿
“臣齐疏言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齐疏言行了君臣大礼。
一别经年,当年跟在凰儿身后的小女孩如今成长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守护西武北境的懿安侯了。
西武帝摆了摆手,沉声道:“懿安侯不必多礼,请起吧。”
此刻的齐疏言再无了平日的嬉皮笑脸,她沉着冷静,刚毅沉稳,极具风骨。
她恭声道:“臣多谢陛下。”
西武帝站了起来,看向齐疏言旁边的紫珠:“懿安侯,这便是你死而复生的妹妹,永宁郡主么?”
“是!”齐疏言重重点头。
紫珠跪地,亦是对西武帝行了君臣大礼:“臣女齐疏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西武帝没叫起身,他的声音微沉:“朕听长乐说,永宁郡主还有个名字叫紫珠?”
紫珠先是一愣,随即点头:“是!”
“长乐很信任你。”西武帝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但紫珠能明白西武帝的意思,她没说旁的话,只是再次点头:“是。”
西武帝站于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紫珠,目光中带有审视,似乎是要把紫珠看穿,极具帝王威严。
没盯着齐疏言看,齐疏言都感觉到了来自帝王巨大的威慑力,她的头根本不敢抬,也不敢喘粗气,而手心里全是汗。
她倒不是自己害怕,是在替紫珠担忧,怕她承受不了陛下给的巨大压力。
在这样的目光下,紫珠只觉得无所遁形。
这与之前面对夜长奚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同是帝王,夜长奚虽也有帝王威严,但许是太过年轻,在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紫珠看来,还是稚嫩,有些不够看。
可西武帝就不一样了。
他虽是中宫嫡子,自幼便被立为储君,可先皇后去世得早,他小小年龄孤身一人在东宫里拼搏。
长大后,先帝曾不止一次有废储之意,但西武帝总能巧妙化解。
后来,西武帝是踩着众位兄弟的尸骨登上皇位。
他的七位兄弟,皆被他亲自下旨以谋逆罪全部斩首。
西武帝登基后的西武江山其实也并不安稳。
西武帝数次御驾亲征,势如破竹,逼退北齐和东陵大军,收复失地之外,还将西武的版图更扩大几分。
这样的帝王,怎会没有城府威严?
就连夜姝凰有时,若没有西武帝的主动提示,她都难以了解西武帝心中所想,更何况是紫珠呢。
虽然觉得压力很大,但紫珠还是抬头,正视着西武帝的目光,眼神里透着坚定。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而陛下,也并非是在刻意为难她,她不必害怕什么。
西武帝挑了挑眉,眼眸中划过片刻赞赏之意。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永宁郡主,身上的一些东西确实和凰儿有几分相似。
倒也不愧是陪伴了凰儿多年的人。
西武帝笑了笑:“行了,起来吧。若是被长乐知道,还指不定以为朕是在如何难为你们呢。”
紫珠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多谢陛下。”
“陛下要是不想让殿下误会,方才就不该那么板着一张脸,可把臣给吓坏了。”齐疏言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开口。
害怕
西武帝走了下来,表情不似方才那样严肃,和蔼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方才朕以为你是长大成熟了许多,可如今看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齐疏言笑眯眯的,听着西武帝这番话,更没有顾忌:“疏言知道陛下宽厚仁慈,英明神武,不会计较臣的不敬之罪,自然就不怕了。”
西武帝被齐疏言的话给逗乐了,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朕的英明神武朕自己知道,你就不用再说了”
陛下还是和她记忆里一样,看似威严,实则最是自恋。
以前她在凤仪宫里和长乐殿下住在一起时,就经常听见陛下对着皇后娘娘和她们自吹自擂的话。
没想到这些年一点都没改变。
不仅是齐疏言,连紫珠低着头,都忍不住偷笑。
这位西武陛下,真的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果然是应了殿下和姐姐那句话,陛下真是个好相处的人。
“好了,现在你们姐妹俩都好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在北境发生的诸多事端。”西武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招了招手,示意齐疏言和紫珠也一起坐下。
紫珠还尚有几分拘束,可齐疏言却是丝毫不客气,先是行了一个礼,然后直接坐下了:“多谢陛下。”
说着,也拉着紫珠坐下。
西武帝的眼睛里始终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而非是君臣。
“长乐说的太模糊了,朕听的稀里糊涂,懿安侯再重新跟朕详细说一遍吧。”
其实通过夜姝凰那简单几句,西武帝已经能勾勒出大概情况。
另外,自北境这事出了后。他另派了皇室暗卫的人去秘密调查,他此番来问齐疏言姐妹,其实并没有太大必要。
只是,帝王的疑心和谨慎必须要让他如此做。
从情理上来说,西武帝是相信齐疏言的,可为保证事情的可靠准确,他不可能不对齐疏言抱有怀疑。
不说齐疏宁死而复生这件事,单就谈北境王叶戎,他勾结北齐和善亲王,在北境之地故意制造瘟疫,致使北境无数百姓无辜死亡。
齐疏言身为懿安侯,在北境几乎与北境王地位相当,她当真是从未瞧出过端倪?
宁愿是他帝王多疑心,他也必须要知道,齐疏言姐妹所言,是否和他调查结果属实。
齐疏言丝毫没察觉到西武帝的话里的深意,自顾自说了起来。
而紫珠,则在旁边做一些重要的补充。
过了许久,齐疏言说得甚至有些口干舌燥,才终于说完了。
西武帝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朕明白了。至于疏言你提到的,你视作父亲的神秘人,朕会派人和你一起找的,你暂时不必担心。”
“好。”齐疏言站了起来,朝着西武帝又行了一礼:“疏言多谢陛下。”
“不必如此多礼。”西武帝笑了笑:“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长途跋涉,今日早些休息,你们姐妹俩的寝宫朕让皇后都准备好了。”
“在华安宫,离凤仪宫和前朝都不远。”
陛下提起凤仪宫,齐疏言表示理解,因为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她和皇后娘娘曾经还是很亲近的。
可提到前朝,齐疏言的眼眸一下子就瞪大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西武帝。
陛下这意思……
“怎么了?懿安侯难道是忘了,明日早朝,懿安侯也是要去的。”西武帝挑了挑眉,笑看着齐疏言:“难不成懿安侯是怕了?”
一下子就被西武帝点破了,齐疏言心虚得急忙反驳,梗着脖子:“怎么可能!臣可是懿安侯呢,怎么会怕。”
这颇为激动的语气和行为,一看就是心虚了。
紫珠倒是很理解姐姐,北境王庭再如何,也比不得天家朝廷。
能进前朝议政的人,他们的身份除了天家皇子和宗亲贵族,更多的,是通过科举文武考试,层层选拔,万里挑一的杰出人才。
这其中的底蕴,北境王庭是永远比不得的。
在北境说一不二,只手遮天的齐疏言,在天家朝廷,就真的只是一个小虾米,若说齐疏言一点都不紧张害怕,完全是骗人的。
但齐疏言的嘴,是要多硬有多硬:“臣只是觉得这些天劳途奔波,很是劳累,只是休息这一晚,可能恢复不过来。臣担心会在朝会上失态,丢了陛下和臣死去母亲的颜面。”
嗯,就是这样的。
齐疏言在自我欺骗。
紫珠深深抚额,唉,姐姐啊,你要是不想去上朝,也得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啊。
劳途奔波,很是劳累,
你有什么可劳累的?
从北境到京城的路途上,走走停停,说是赶路,不如说是游山玩水。
就是那几日风雪耽误了,被迫在客栈里停留了几日,无聊了几日。
可其他时候,都是很悠闲的。
反正她是完全不觉得劳累的。
西武帝怎会不知道齐疏言的想法,但也没挑明,只是温和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懿安侯好好休息,等身子好些了,再来前朝也不迟。”
“嗯嗯嗯。”齐疏言狂点头,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西武帝看着齐疏言如此模样,无奈笑了笑,他朝着殿外喊了一声:“王德。”
王德听了这一声,急忙走了进来,弯腰道:“陛下。”
“王德,你带着懿安侯和永宁郡主去华安宫。”西武帝吩咐道。
“是。”王德对齐疏言和紫珠行了一礼:“懿安侯,永宁郡主,请。”
“臣(臣女)告退。”
齐疏言和紫珠跟在王德的身后,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西武帝带有温和笑意的声音响起。
“懿安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还是早些面对为好。”
齐疏言身子一顿,紫珠忍不住笑出来了。
陛下果然是看出来了。
“臣明白。”齐疏言很是底气不足的说了一句,然后拉着紫珠,快步跟上王德,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一对姐妹一走,西武帝也没打算再看奏章了,他大步一迈,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了。
回忆
原本齐疏言她俩按规矩还是要去拜见一下皇后的,可他没提,就是为了不让这两个不懂事的小辈打扰他和皇后的独处时光。
……
夜深,如一弯小船的月牙儿像被勾在了树枝上。
似乎是月光,也像是白雪,将这原本该漆黑的黑夜照得敞亮至极。
在公主府里的一处,有两个人久久未就寝,共打一把纸伞,冒着不小的风雪,竟然是在梅园里赏起花来了。
若被旁人看了,保不齐会被人说一句有病。
“世子,这梅花我也陪看完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将梅园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来回看了三次,夜姝凰才停住了脚步,抬眸看着宁翌辰,眼眸里有着笑意。
细看之下,藏有温柔缱绻。
“阿杳你在陪着我,我也在陪着你啊。”宁翌辰纠正夜姝凰的话,颇有几分委屈。
从来都受不了宁翌辰这样,听着就像旁人欺负了他似的。
“本宫的重点是这个么?”夜姝凰这次可不由得着他了,直接道:“宁翌辰,你可不要再和本宫顾左右而言他。”
阿杳怎么突然这么凶了。
宁翌辰刚还要委屈一番,夜姝凰索性就不理他了:“既然世子不愿意说的话,本宫也不强求。都快到子时了,世子赶紧回镇西王府吧,本宫真的要去歇息了。”
说着,夜姝凰夺过宁翌辰手中的纸伞,直接就要走。
再矫情就要被阿杳甩开的宁翌辰下意识就拉住了夜姝凰:“阿杳,你再陪陪我嘛。”
在宁翌辰看不见的地方,夜姝凰嘴角不禁上扬,忍不住笑了。
她啊,还是对他心软了。
夜姝凰转过身,重新看向宁翌辰,她问:“陪你做什么?”
宁翌辰没说话,重新拿过夜姝凰手上的纸伞。
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向外探了探。
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连风也小了许多。
宁翌辰收起了纸伞,重新拉起夜姝凰的手,他垂眸看着夜姝凰,漆黑的眼眸此刻有着凝重和认真。
他缓缓说道:“阿杳,在今天这个晚上,我想和你说一说关于我的事。”
“关于我的身世,我的经历。”宁翌辰的声音渐渐低沉:“在苗疆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一直以来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我一直想要阿杳你对我坦诚相待,可却忘了坦诚相待是相互的。我不该瞒着阿杳你的。”
“对于我而言,那些丑恶难堪的过去,与其让旁人来告诉阿杳,还不如我亲自来说。”
这是他的一道道早已结痂的伤疤,可如今,他要亲手撕开,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摆在眼前。
夜姝凰知道,宁翌辰说出这些话,定然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她从来都是理智的,不会像一般女子那样听到宁翌辰这样的话后便不忍心让他开口。
她回握住宁翌辰的手,给予他安慰和支持。
夜姝凰的声音很轻:“你说,我听着。”
虽然她查到了不少有关宁翌辰的事,对于其中的丑恶难堪或许知道几分,但她依旧听得认真。
“我是我亲生父亲秦懿的第六个孩子,所以叫了小六。在我之前,是三位兄长和两位姐姐,在我之后,还有一位妹妹。到了如今,七个孩子中,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
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有序号作为名称。
在他们亲生父亲眼中,他们都是不配有名字的贱种。
“阿杳,你知道我的那四位兄姐是怎么死的么?”宁翌辰勾了勾唇,语气微凉,透着讥讽。
夜姝凰轻声道:“是因为你的亲生父亲么?秦懿曾是苗疆族长,极善种蛊,是他在你的兄姐身上种蛊,害的他们无辜枉死?”
宁翌辰摇了摇头,他的眼眸里已全是冷光:“阿杳,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阿杳,你应该是听说过养蛊这个词,可养蛊,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别的一层深意。”
夜姝凰微怔,宁翌辰这么一说,她一下子便明白了。
就如同养蛊一般,在有限的条件下,让蛊虫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一只即是成为真正的蛊。
只是,在秦懿的手下,那些个蛊虫成为了人,不仅是人,还是他的亲生骨肉。
秦懿是想要他们这些兄弟姐妹自相残杀。
“最后是你成为真正的蛊了么?”夜姝凰轻问道。
宁翌辰摇了摇头,苦笑:“当时,我对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抱有虚幻的希望,我觉得,他们不会真的想让我死。”
所以,他哪怕是那些兄弟姐妹中天赋最高的,在与兄弟姐妹的斗争中,他都是处于下风。
当时,最显眼出众的是秦小五,他能经常不动声色地将蛊虫种到了其他人的身上,然后居高临下大笑着地看着他们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打滚。
大概是秦小五太得意忘形,成了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先死亡的人。
宁翌辰大概是永远不会忘记秦小五死去的那个画面。
秦小五当时不过才八岁,因为长期饥饿,早已骨瘦嶙峋。
可这远不是最可悲的,他瘦小的身体里,没有一处好地方,全是被人鞭打的痕迹,被针扎的痕迹,被匕首刺伤的痕迹以及铁铬烫伤的痕迹。
这显然不是一个人所为,但谁也不曾承认过。他们都互相怀疑防备,都觉得是对方害死了秦小五。
而秦懿对于这事,不仅没有半分责难,反而很高兴,竟破天荒给他们准备了一次好的膳食。
他的兄弟姐妹早已麻木,对于这个意外之喜,只觉得开心,
可宁翌辰,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和恐惧,他有着极为强烈的愿望。
他想离开这里。
只是计划尚未来得及实施,他的噩梦很快便来了。
继秦小五之后,他成了兄弟姐妹征讨的对象了。
“小六啊,你觉得你二姐姐我,平日待你如何啊?”秦小二比宁翌辰大了五岁,整整高了宁翌辰一个头。
秦小二很是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当时的秦小六对于旁人的触碰还未有太大的反感,更何况是他的亲姐姐。
所以他当时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枉死
秦小三似乎是要哭了,对着秦小六充满歉意。
秦小六似乎是被秦小三真挚诚恳的眼眸打动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却传来侍女行礼的声音。
“族长。”
是秦懿来看秦小六来了。
秦小三的身体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因为恐惧,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怎会回事!
已经这么晚了,父亲不是早就就寝了么,怎么又来了!
他怎么办!
要是被父亲发现他在这里,他一定是死定了的!
秦小三很慌乱,手足无措,倒是秦小六,此刻显得很是冷静。
他带着极为关切的表情看着秦小三,软酥的声音连忙说道:“三哥哥,你赶紧到这床底下躲一下吧,我想办法让父亲赶紧走。”
此刻秦小三根本时间没有多想了,他对秦小六的建议深以为然,他说了一句:“小六你真好。”
说着,秦小三便一骨碌爬进了床的下面。
刚一爬进去隐藏好自己,秦懿就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秦懿看着已经坐起来的秦小六,虽然已经静养了好几日,可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瘦弱,整个人虚弱极了。
可秦懿看向秦小六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对自己孩子的怜惜,是厌恶,是嫌弃,是不满。
“都修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病怏怏的模样?”秦懿的声音很冷:“真是不中用!”
秦小六只是盯着秦懿,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在无声的挑衅。
他的众多儿女中,哪个看到他不是毕恭毕敬,听话得像一条狗一样,哪个有如此大的胆子来挑衅他?
唯有一个秦小六是例外。
他看似温顺懂事,沉默寡言的外表下,是有一根谁也拔不掉的反骨。
秦懿向来凉薄冷血,对于自己的孩子,他亦是如此。
他问:“你是在瞪为父么?”
秦小六轻声道:“父亲不是看得见么?”
秦懿一噎,正要动怒,可又想起今日来的正事,遂摆手作罢。
“小六,你可知为父在如此深夜来找你做什么?”
以秦小六的聪慧,秦懿不信他猜不到。
“不知。”秦小六直接摇头。
秦懿的好脾气终于是到了尽头,他扬起手,对着秦小六的脸就狠狠落了下去。
只听见清脆一声响,秦小六刚刚消散的巴掌印此刻多了一个,手劲极大,生生将秦小六甩至一边,他的头一下子就磕在了床沿。
没磕出血,但已经红肿起来。
“娼/妓之子,本族长给了你几分好颜色,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秦懿呵斥道。
在秦懿已经发了如此大的怒火之下,秦小六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他撑在床沿上,努力重新坐了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用着最稚嫩的声音说着最不怕死的话:“父亲,若我的阿娘是娼/妓,那您是什么呢?嫖/客?”
“您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阿娘?”
这话,彻底激怒了秦懿,他再上前几步,一把掐住了秦小六瘦小纤细的脖子。
秦小六的脖颈很细,秦懿一只手便能全部掐住,还绰绰有余。
秦懿的眼眸渐渐幽深,手上也不断在使劲:“若不是你那下贱的阿娘勾引本族长,会有你这个孽障?”
若不是因为那个贱人和阿梧有几分相象,他哪怕再饥不择食,也不会碰一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娼/妇。
“小六,你如此不识时务地激怒为父,不会真的异想天开以为为父需要你,所以才几次三番地纵容你吧?”
“还是说,你以为为父会顾忌父子之情对你网开一面?”说到这,秦懿竟然笑了。
秦懿剑眉星目,五官硬朗,原本是该正派坚毅的长相,却生生多了几分阴翳。
哪怕如今在笑,让人感觉就是觉得阴寒,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躲在床底下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快要忍不住哭泣的秦小三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让自己弄出半点动静。
若是被父亲发觉自己在这,自己真的就死路一条了!
秦小六被掐得已经不能呼吸了,脸色从原本的苍白,再到如今的青紫,他整个瘦小的身躯都已经蜷缩起来,但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挣扎。
他用着黑漆漆的眼眸盯着秦懿,秦懿低下头,就和他的目光对上,不禁有了一丝晃神。
似乎,阿梧也用这个眼神看过他。
然后,她就抱着那人的尸体一起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终于,就在秦小六的意识快要真的完全消散时,秦懿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几步,看着被自己差点掐死的儿子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脖颈处已经有了很深的痕迹,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秦懿的眼眸里依旧没有半点慈爱怜惜。
“再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还不能养好身子,自己平息身体内种下的蛊虫,为父会把你送进万蛊谷,让你日日与那些蛊虫毒蛇毒蝎为伴,就和你四姐姐一样。”
说完,秦懿拂袖而去。
而秦小六在秦懿说完这句话后,瘦小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秦懿方才说什么?
四姐姐被送去了万蛊谷?
那必要是被万蛊吞噬,不留全尸的凄惨下场。
在众多兄弟姐妹中,虽然四姐姐最冷清,但只有秦小六自己知道,四姐姐是最善良的,从不愿意做伤害旁人的事,待他亦是最好的,没有任何私利。
哪怕被人逼迫着对无辜的人种蛊,她亦是选择最温和的蛊虫,对人身体最无害的。
秦小五死时,其他四位都是罪魁祸首,只有四姐姐,她没有同流合污。
秦懿给他们兄弟姐妹的赏赐,四姐姐一个没受。
可这样好的四姐姐,为何会是这个下场?
哪怕是前几日被其他兄弟姐妹利用,哪怕是方才亲生父亲对于自己展现的杀意,秦小六都没感觉到如此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直到秦小三从床底爬起,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小六,你怎么了?我刚才问你话呢,你听到没?”秦小三看着秦小六一直在失神,简直是又急又气。
他将秦小六扳起来,双手捏着他的肩膀,使劲晃着他。
被吓到
秦小六终于是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秦小三。
他这是在替自己担忧么?
不,怎么可能呢。
其实有时候,有血缘之亲的兄弟姐妹,比陌路人还不如。
“小六,三哥哥的话你刚才听清了没。”
秦小六先是用手揉了揉眼睛,想要将眼泪揉回眼睛里,然后推开了秦小三:“三哥哥,你先告诉我四姐姐是怎么回事?”
秦小三的手微微僵住,面色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好像是小四在背后议论父亲的是非,被父亲给知道了,父亲便把她送去了万蛊谷,让小四自生自灭。”
虽然知道这背后罪魁祸首是谁,但其实这事和他没太大关系。
一直不参与兄弟姐妹间明争暗斗的秦小四,她独自一人,并不影响他能得到的好处,他对秦小四也没有太大感觉。
不过,秦小二早便看秦小四不顺眼,她借着这次给秦小六种蛊的机会告诉秦懿,说秦小四在背后说父亲是一个只会在别人背后捅刀子的白眼狼。
这话直接惹怒了秦懿,秦懿连查都没查,直接就将她送去了万蛊谷。
不过短短一日,秦小四的尸首就被送了回来。
父亲让他们几个都去看了,恶心得他从昨日到今日一口饭都吃不下了。
那已经不算是人的尸体了,被万蛊谷的那些蛊虫,毒蛇啃食的四肢残缺,五脏六腑被啃噬完了,里面全是各种蛊虫毒蛇。
它们蠕动着,还向四周爬着。
胆子一向最大的秦小七直接被这种场景给吓哭了。
可这些话,怎么能告诉秦小六呢。
他如今有求于秦小六,若是让他知晓他眼睁睁地让秦小四如此惨死,在此之前没有给她做任何求情。
哪怕与他无关,但秦小六肯定会记恨他的。
秦小三从不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
“父亲从来都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他怎么突然注意到了四姐姐,并且知道四姐姐说了哪些话?”秦小六直接问了心里的疑惑。
“这我哪清楚?父亲的耳目无处不在,或许是小四无意间说了,就很倒霉被父亲知晓了吧。”秦小三敷衍着秦小六,显然不想多说。
知晓不会从秦小三嘴里听出有用的消息,秦小六也就没问这件事了。
他话锋一转,问:“三哥哥,你刚才问我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可算是回到了正题,秦小三是一点都不想听关于秦小四的话题,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秦小六就又道:“三哥哥,你等一会再说,你先去把这些个蜡烛吹灭,我怕这些烛火会引来不必要的人来偷听。”
原本又被打断话的秦小三有些不满,可听到这话,心底的不满瞬间就没有了。
“小六你说的对。”秦小三应和着秦小六,走向那些燃烧着的烛火,然后一个个吹灭。
这个不大的屋子瞬间就暗了下来,因为没有窗户,外面明亮的月光完全透不出来,整个屋子极为黑暗,哪怕两人距离很近,可依旧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三哥哥,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说吧。”黑暗中的秦小六,他的声音除了稚嫩外,还多了一分神秘。
秦小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他斟酌着话语:“小六,父亲方才问你,你是否知道父亲找你的原因,小六,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三哥哥,你都听到了?”
秦小三翻了个白眼:“我就蹲在你床底下,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见?”
“你到底知不知道?”
秦小六回答:“我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他第一次醒时,他耳旁便是秦懿和巫医的声音。
秦懿问巫医,他的身体是不是最好的,培育蛊虫的器皿。
巫医是说,如今他身子如此虚弱,脉象也不太准确,还看得不太准确,还需要观望几日。不过,就算他的身体不能培育万蛊之王,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器皿,活着比死的价值大。
秦小六故意弄出了动静,让秦懿发现自己完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这次秦懿才会这么问。
秦小三不知道这事,秦小六直接否认并不会露馅。
但他也是聪明的,很快想出不对劲:“要是小六你不知道,那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问你?”
“三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骗你不成?”秦小六用着很无辜的语气地说道:“在我们兄弟姐妹中,我是最少见到父亲的,就这几日被送到了这里,见得多了一点,可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我能知道什么事?”
说到激动处,秦小六甚至都咳嗽了起来:“咳咳咳……,三哥哥,难道你是知道什么事没告诉我,所以才这么问我的么?”
看似随意的语气,直接让秦小三愣住了。
他这次来,确实是准备告诉秦小六有关万蛊之王的事的,可方才在床底下听到父亲问他,就有些犹豫了。
可如今听着小六的语气,不像是在骗他,而且这么小的小孩子,也不会骗人。
看来,小六是真的不知道。
在心里彻底打消顾虑的秦小三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说的话多了几分神秘感。
“小六,可能我知道父亲那么晚来找你的原因。”
秦小三能明确感受到秦小六的情绪激动了几分:“三哥哥,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与万蛊之王有关。”秦小三缓缓说着:“我曾无意中听到幽异宫宫主和父亲的谈话,父亲说,他如今正在寻找能培育新的万蛊之王器皿,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而幽异宫宫主则是直接告诉父亲,他看小六你,似乎是一个好材料,可以先在你身上试试。”
“小六,你知道幽异宫宫主吧?他是父亲的结拜兄弟,和父亲一样,深得天家的信任和宠爱。而在江湖中,幽异宫宫主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是杀人不眨眼恶魔。”秦小三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害怕地打了个寒颤。
秦小六久久未言,秦小三以为他也是被吓到了,连忙问道。
矜持?
秦小六久久未言,秦小三以为他也是被吓到了,连忙问道:“小六,你没事吧?不会被三哥哥的话给吓到了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仅仅才六岁的秦小六脸上并无任何惊慌之色,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是十分害怕,止不住颤抖:“三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父亲如今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幽异宫宫主所说的,我是一个培育蛊虫的极好器皿么?”
秦小三的演戏天赋似乎是天生的,哪怕秦小六看不见,他依旧是点了点头,脸色很是沉重,像是在替秦小六惋惜。
“确实如此。”
这话一出,秦小三能清楚听到秦小六双手一摊,绝望地瘫坐在床上的声音。
“唉。”秦小三轻叹了一口气,成熟地一点都不像一个九岁多的小孩子。
他没有再开口了,他希望秦小六能好好想一想。
“三哥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为什么要帮我?”秦小六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开口问道,声音很低,很轻。
终于等到秦小六问这句话了。
秦小三摸索着,准备去握住他的手,却被秦小六给躲开了。
秦小三突然有些尴尬,觉得秦小六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只得作罢。
他清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六,其实如今你因为自己的能力被父亲重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为什么?”秦小六很不解地问道:“如果我真的成了父亲培育万蛊之王的器皿,那无论时间长短,无论成功与否,被那些蛊虫给耗尽心血而死是我最终的结局,任谁也改变不了。”
“三哥哥,你别想着糊弄我,这些我都知道,你骗不了我的。”
秦小六的声音虽稚嫩,但透着一股强势的冷意,这有些出乎秦小三的意料之外。
让秦小六这么误会自己,这可不妙,秦小三急忙解释:“小六,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三哥哥你为何说不是件坏事?”秦小六问:“难道在三哥哥的心中,我真的愿意过了四年的安逸日子后,便成为培育蛊虫的器皿,最后沦落和四姐姐一样的下场么?”
或许会比四姐姐更惨,四姐姐去了万蛊谷,受的那些折磨只是几日,可他,若真成了培育万蛊之王的器皿,那就是长年累月的事了。
他会慢慢看到自己的躯体被蛊虫占据,他的五脏六腑被啃噬,但他不会轻易死去。
因为秦懿为了培育最万蛊之王,会不断地用药压制蛊虫的发作,以此循环往复,自然而然,他的身体会不断衰弱,直到蛊虫钻进他的头颅里,占据他的思想,到那时,他才有可能真正死去,得以解脱。
只是,这个过程是极为漫长的。
若是秦小六甘愿如此,那他最终的结局,只会是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一副完好的皮囊,至于身体上的血肉,那早便被蛊虫给啃噬干净了。
秦小三此刻才知道,自己是糊弄不了秦小六的,他真的很聪明。
要想如今摆脱这些困境,他俩必须要齐心协力,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秦小三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看向秦小六的方向,语气极为认真,他问:“小六,难道从未想过,想要摆脱父亲的掌控么?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困在这里,当一个不得自由的傀儡棋子么?”
秦小六的心“疙瘩”一声,在黑夜里,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果然,他的这些哥哥姐姐当中,独有一个三哥哥,他看问题,看得最远。
秦小六没回应,秦小三并不在意,他接着道:“小六,你别想着瞒你三哥哥我,你心里其实也恨着父亲吧?”
秦小三用的是“也”,这是在向秦小六解释,他对秦懿很不满,哪怕秦小六是真的恨秦懿,他也不会去告状。
其实秦小三这话问也白问,在秦懿这七个儿女中,就没有哪一个是不恨他的。
只是其他几个,在常年累月的忽视打压下,早已失去了反抗之心,只想着如何投机取巧去讨得秦懿的欢心,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让自己在苗疆的地位高一些。
“是。”既然秦小三有了如此大的诚意,秦小六也适当性地表达了一下。
“可三哥哥你话说的简单,我们的命都在父亲手上,又要如何才能摆脱父亲的掌控?”
这是说通了秦小六?
秦小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凭着感觉,一下子就搭到了秦小六的肩膀上:“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我们得慢慢来。”
“我们如今在苗疆孤立无人,需要拉拢人心,而离小六你到十岁,还有四年时间,我们需要慢慢准备。”秦小三说这句话时,语气温和了许久,看着秦小六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情,就像寻常人家兄长对待弟弟那样。
可秦小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这种身世的兄弟,不会有什么兄弟情,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如果最后没成功,他会将所有的事都推给秦小六。
阿娘临死前就告诉他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时刻铭记于心,从不敢忘怀。
“所以,你就真答应和秦小三也就是如今的秦煦合作了?”夜姝凰窝在自己的软榻上,伸手去拦企图准备和她一起上榻的宁翌辰,但宁翌辰是个不要脸的,就像没看见夜姝凰的阻止,一下子就挨在了夜姝凰的旁边。
“阿杳,你体寒,两个人在一起更暖和一点。”宁翌辰是这样解释的:“我就知道阿杳你不会赶我的。”
夜姝凰甚有些无语,往里面挪了挪,给宁翌辰腾位置。
没错,夜姝凰刚才只是形式上拦了拦,毕竟作为女儿家,矜持还是要有的,虽然是虚假的矜持。
若她真不愿意宁翌辰上来,他无论如何都是上不来的。
宁翌辰顺势环住了夜姝凰的腰,将她拥紧了一些。
夜姝凰能清楚感受到宁翌辰的体温,很炽热,很温暖。
视而不见
和她平日里因为冷,直接使用内力让自己温暖起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夜姝凰从来不是个矫情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于是又往宁翌辰怀里靠了靠。
温暖同时,她也没忘记说正事:“世子,我刚问你话呢,你当时就答应秦煦合作了?”
夜姝凰等了一会,还是没听到回答,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宁翌辰,却发现他在失神。
她秀眉微微蹙起,喊了他几声:“宁翌辰?我和你说话呢。”
终于,宁翌辰终于回神过来,在夜姝凰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耳根都红了起来,他此刻的心乱七八糟,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让阿杳看到他如此不争气的模样,所以生生将内心那股火气给压下去。
他有些后悔,不该轻易跑上来的和阿杳如此近距离接触的。
“阿杳,你方才在问什么?我刚在想以前的事,没听清楚。”宁翌辰红着脸,强装着镇定。
夜姝凰很无奈,她可都是说了两遍了,还要再说一遍:“我是在问你,你当时就答应和秦煦合作了?”
宁翌辰点了点头:“是。我自然知道秦煦是在利用我,可我又何曾不是在利用他?”
“世子你说你父亲是将你们这七位儿女当作养蛊,除了死去的两个,还有五个。我之前问你,世子你是否是成为了你父亲所希望的真正的蛊,你摇头了。”夜姝凰皱着眉头说道:“可依照世子你方才所言,依旧事态的正常发展,你才应该是最成功的。”
“按照如此说,阿杳你的想法是对的。”宁翌辰低低笑了:“可对于养蛊的成功定义来说,是众多蛊虫自相残杀过后存活下来的,便是真正的蛊。”
这么一说,夜姝凰的眼眸一亮,瞬间就明白了。
“世子的意思是,在你的七位兄弟姐妹中,秦煦,秦惜音以及世子你,你们都活了下来,所以你们都是真正的蛊?”
宁翌辰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阿杳真聪明。”
被宁翌辰突然这么一夸,夜姝凰有些无语,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要是再猜不到,那是真的蠢了,
所以她轻哼了哼,对这话没做其他的反应。
之后的事,就和夜姝凰猜到的差不多了。
在那四年时间,秦小六虽过的衣食无忧,但也是日日受着各种蛊虫的折磨,可他从未想过放弃。
苗疆的局势正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变化。
在秦小六十岁时,秦懿便开始给他安排特殊的药物饮食,在他身上培育起蛊虫。
也是在此时,东陵帝后天家帝后对于秦懿的信任宠爱达到了极点,就连东陵帝后携女儿昭璟公主去往西武,秦懿也跟在了身侧,陪伴左右。
因为用秦小六的躯体开始培育万蛊之王,各种不稳定因素频发,所以秦懿亦是将秦小六作为小厮带在了身侧,随时观察情况。
于是,当时也不过才十岁的秦小六见证了许多改变众多人未来命运的事。
而影响最大的,便就是夜姝凰了。
他躲在角落里,丝毫不起眼,他亲眼看见东陵帝派人支走了西武陛下,然后魏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秀儿将西武的唯一公主长乐公主推下了湖里。
长乐公主被人救醒时已经是奄奄一息,西武太医都说,长乐公主快要活不成了。
因为长乐公主遭此大难,西武皇后殿下心急如焚,一个不慎,竟然小产了,差点一尸两命。
就在西武皇宫乱作一团时,秦小六却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着。
其实秀儿在准备推长乐公主时,他是有办法来阻止的,但他没有丝毫动作。
这本就不关他的事,他何必多管闲事?
再说了,这位长乐公主和他们东陵的昭璟公主同名同姓,向来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又何必去救呢。
秦小六当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
宁翌辰如今想起,都想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当时怎么就这么欠呢,连阿杳的死活都可以不顾。
那次的事可以算得上是宁翌辰平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之一了。
不过,虽然选择了视而不见,但秦小六心里也清楚,这件事绝不会让长乐公主没了半条小命那么简单。
秦懿如此得天家帝后恩宠,必然是他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事情果然如秦小六所料。
他跟踪着秦懿,就于西武皇宫处的一处冷宫,在西武天家帝后的眼皮底下,秦懿使用了苗疆秦氏嫡系一族的禁术,竟将昭璟公主和长乐公主的灵魂给互换了。
当时,在场的不仅有东陵帝,魏皇后和秦懿,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他们都喊那个男人善亲王,听着语气,魏皇后和那位善亲王关系甚密。
也是善亲王,他替东陵帝后解决好宫中的眼线,让他们的行动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除了秦小六。
当时的秦小六只是单纯地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年时间,他体内被培育的蛊虫越来越安稳,被他控制地越来越好,秦懿对秦小六也越来越满意。
于是一次进皇宫向东陵帝后呈报苗疆境况的秦懿把秦小六也带去了皇宫。
不想和秦懿待在一处的秦小六开始在东陵皇宫里闲逛,然后就逛到了冷宫。
就在那里,他遇到了注定让他纠缠一生都放不下的女孩。
便就是夜姝凰。
秦小六在见到夜姝凰的第一眼吧,他的目光就挪不开了。
明明自己已然是饥肠辘辘,可还是将偷偷藏起来的点心分出一半给冷宫里的小猫吃。
当时秦小六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女孩便就是夜姝凰,因为她的相貌比之一年前,变化了太多太多。
她当时便发现他时,吓得不轻,但时刻没忘记她嫡公主的身份,插着腰,趾高气昂地问他是谁,怎么敢偷窥她堂堂昭璟公主的。
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闪着灵气。
他当时便在想,怎会有如此清澈干净的眼睛,怎么能一年前完全不一样呢。
缘分
可后来想明白了,这是和西武长乐公主灵魂互换过的昭璟公主。
她并不是真的昭璟公主,所以性情容貌变化极大也是在情理之中。
秦小六向夜姝凰讲述完自己的身份后,她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她还告诉了她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阿杳。
自那时起,“阿杳”这两个字就永远刻在了秦小六的骨子里,任谁也磨灭不掉。
东陵帝后为彰显天家恩德,特地让秦懿在皇宫里住了一段时间。
而秦小六亦是跟在了身侧,每次寻机会去找夜姝凰。
尚且还懵懵懂懂的夜姝凰问他,她是不是因为生病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忘记了她的母后,所以如今她的母后才如此厌恶她。
那是秦小六第一次感受到了悔恨自责的滋味,他看着夜姝凰那清澈可又充满受伤难过的眼眸时,心止不住的疼。
他那时险些快要控制不住要告诉她真相。
可被他生生给克制住了。
秦小六知道,他不能告诉她。
若是被天家帝后和父亲知晓了阿杳知道自己的身世,必不会放过她,他不能拿阿杳的生死来冒险。
而且,在那时,秦小六心里还有一个私心。
他想,若是阿杳知晓了他的见死不救,会不会就知道了他其实是一个凉薄心狠的人,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
所以,秦小六不敢说。
可无论如何,他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极强的实力和至高的地位才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他还需要更强大的势力才能与天家抗衡,才能保阿杳此生无虞。
在知晓阿杳对天家帝后还有利用价值,在这未来几年不会有生命危险时,秦小六和秦懿在东陵皇宫住了一段时间后,便回了苗疆。
在那三年时间,又发生了诸多的事,苗疆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大死了,死在了正和他欢好的姑娘手上。
秦大当时已经十八岁了,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极像秦懿。
生有一副好皮相,但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个姑娘是怀着报复的目的接近秦大的。
至于缘由,便是秦大为了培育出更好的蛊虫,抓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其中便有那位姑娘的姊妹。
只是,据说那位姑娘用匕首刺向秦大时,并没有一刀致命,秦大是有躲避的机会的,但到最后,他还是死了。
他并不是死不瞑目,相反,他气的很安详。
至于那位姑娘,在杀掉秦大替自己的姊妹报仇后,拔掉插在秦大胸口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
最后,他们死在了一起。
在这些仇恨纠葛下,秦大动了心,有了软肋,可那位姑娘又何曾不是?
秦小三建议,何不让他们葬在了一起,也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做成真正的夫妻,可秦小六直接拒绝了。
他想,若他是那位姑娘,只怕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再和秦大纠缠在一起。
至于秦懿,他满心以为会在秦小六身上培育出新的万蛊之王,可所有的事都超脱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怀疑秦小六,秘密派人盯着秦小六,警惕着他。
而秦小六和秦小三秘密合作的事似乎是被秦小二给知道了。
那时候的秦小二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在东陵,这个年龄都还没有嫁人,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可自明争暗斗,腥风血雨里长大的她,何曾会在意这种虚名,唯一能让她在意的,便是自己和妹妹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将那些曾经欺辱她的人都狠狠踩在脚下。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她主动找上了秦小三和秦小六。
“小三,小六,我们可是最亲的兄弟姐妹,你们实话告诉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正瞒着二姐姐呀。”秦小二当时一袭红色朱袍,画着艳丽的妆容,有着苗疆女儿独有的妖娆。
秦小二虽没嫁人,可早已经了人事,和她欢好过的男子有过许多,但让她能够上心的,几乎没有。
“二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秦小三在装着糊涂,虽然面上看着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可手还是在止不住发抖,他是在害怕,秦小二从不是普通的苗疆姑娘,她有手段,也够心狠。
十二三岁时,便仅仅是因为看不惯秦小四的做派,不顾姐妹间的血缘之亲陷害冤枉她,害得秦小四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而如今的她,更是上了一层。
秦小三看似不在意的笑意,反驳秦小二的话:“我和小六能有什么事呀,二姐姐,你实在是多心了。”
“哦,是么?”秦小二挑了挑眉,低头一眼便看见了秦小三因为紧张而不由得做出的小动作,她勾了勾唇,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秦小六:“小六,你怎么说,也和小三是同一个回答么?”
秦小六他是真的冷静,他淡淡地回视着秦小三:“事实本就是如此。”
“还真是死鸭子嘴硬。”秦小二轻笑一声,很是不屑,她喊了一声:“小七,你出来。”
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从树后面挪了出来。
是秦小七。
她的表情怯怯的,很害怕的样子。
她首先看的是秦小六,可秦小六一个眼神给没给她,她只好看回秦小二,弱弱地喊道:“二姐姐。”
然后再看向秦小三和秦小六:“三哥哥,六哥哥。”
两人都没理她。
秦小二将手搭在秦小七的肩膀上,低头看着秦小七,语气温和了许多:“小七,你来告诉二姐姐,你那日听到你三哥哥和六哥哥在一起说了什么?”
“是不是说了许多杀掉父亲的计划?”
秦小二面带着得意的微笑看着秦小三和秦小六,被她亲手挑破,看他俩还如何装模作样。
可秦小七却迟迟没有回应,秦小二皱着眉头,再次低头看向秦小七,不满问道:“小七,二姐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了?”
秦小七将自己的头低得很低,整个身子在颤抖,似乎是在害怕,隐约还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死
看着这个场景,秦小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连忙蹲下来,扒开秦小七抹眼泪的手,似无意看了一眼秦小七的身后,然后温声安慰她:“小七,你不要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你只要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就行。等之后姐姐便去找父亲,将秦小三和秦小六做的这些大逆不道的事全都告诉父亲,让父亲来替我们做主。”
秦小三面色微白,看着秦小七,眼眸里已有了血丝。
他并不是怕秦小二和秦小七,而是在怕她们两个的身后之人。
若是秦小七在此时此地说了,父亲根本不会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会杀了他们。
秦小六或许还有利用价值,可他,会彻彻底底沦为弃子。
可听到秦小二这么一说,秦小七更害怕了,竟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秦小二又急又气,捏住秦小七的肩膀,使劲摇晃:“小七,你快说啊,你把你之前听到的都说出来啊,姐姐不会害你的,你说啊。”
秦小七还是没说,只顾着哇哇大哭。
而秦小六只是冷眼看着,没带半点情感。
如今的秦小六,便人性看得很透彻了。
秦小二对待自己这个唯一的同胞妹妹,是有真心的,可秦小七么,那就不一定了。
看着秦小七接下来的动作,秦小七眯了眯眼,看来,这秦小七并没有让他失望。
胸口突然一阵剧痛,秦小二双目瞪大,她松开了秦小七,她低下头,看着正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依旧拿着匕首把柄处的秦小七的手。
秦小二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自己心狠手辣了十多年,竟然被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同胞妹妹给害了。
“为什么?”秦小二的嘴角留下了黑色的血,是中毒的痕迹。
这把锋利的匕首,被抹上了剧痛。
秦小七在哭,哭的很令人心疼,好像杀害亲姐的人不是她,受伤的才是她。
她松开拿着匕首的手,一把抱住了秦小二,便哭便道歉:“呜呜呜,对不起,姐姐。六哥哥和三哥哥也是我的亲哥哥,我不能害他们。呜呜呜,小七对不起姐姐,呜呜呜~”
“所以,你就……来……杀我吗?”自己的妹妹自己如何不了解,秦小七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来要她的命,只是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说多余的话了:“我可是……你……同父同母……的姐姐!”
“是小七的错,呜呜呜,对不起姐姐,小七没想那么多。”秦小七只是止不住道歉:“小七就是不想让六哥哥和三哥哥受伤。”
“哈哈哈……”秦小二强忍着体内的剧痛,一把推开了秦小七,大笑了起来。
是对秦小七的讽刺,可更多的,是对她自己。
瞧瞧这话说的,何其荒谬,为着两个不太亲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便来害她这个姐姐,这个疼了她十多年的姐姐。
便是再无情狠辣的人,也是会失望伤心的。
秦小二觉得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流血了,她用手去摸,然后低头一看。
果然,手上都是黑色的鲜血。
似乎又有了力量,她放肆大笑着,盯着秦小七:“小七,如今你杀了姐姐,姐姐不会怪你,只是姐姐也不会祝福你。”
“姐姐就在下面看着,看你会不会被亲近之人背叛,看你的下场会不会比姐姐好!”
“不!姐姐,你不要这么说!”似乎被秦小二的话给伤到了,秦小七眼睛里全是受伤,她爬过去重新抱住了秦小二:“姐姐,是我对不起姐姐,姐姐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千万不要迁怒六哥哥和三哥哥!”
而在秦小六和秦小三看不见的方向,秦小七眼神不耐,是对秦小二吐出鲜血弄脏自己衣裳的厌恶以及秦小二方才那话的不满。
她在秦小二耳边轻声道:“二姐姐,你放心,我的下场无论如何都会比你好。二姐姐你就安心去吧,马上,父亲也会和你一起下来的。”
“姐姐,你如今的下场,罪魁祸首不是我,是父亲,我想,母亲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姐姐,你也原谅我吧。”
只是,在秦小七说完这些话后,她发觉,秦小二彻底没了动静。
二姐姐死了,是她亲手杀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秦小七的表情微怔,心似乎缺了一块,不疼,但就是有点难受,有点令人难以呼吸的难受。
但很快的,心里的一点点难受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兄妹几个,倒着实令为父大吃一惊。”
秦懿从一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一袭黑色长袍,气势凌人。
可相比较前几年,他瘦了许多,脸色也憔悴了许多。
“父亲是何时来的?”对于秦懿的突然出现,秦小六并未展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秦懿冷笑:“若是叫人通报了,岂不是不知你们在背后竟干这种勾当。”
秦小六低低一笑:“父亲都知道了。”
这是直接就承认了?不应该再狡辩一下么?
秦懿愣了一下,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两道道寒光闪过,一柄长剑直接就刺向了他的胸膛,而一根银针直接就射向他的眉心。
几秒钟的时间,“轰隆”一声,秦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睁得很大,死不瞑目。
秦小三已经是一身冷汗了,他走过去,探了探秦懿的鼻息,确定他是死透了,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这么简单。”
秦小六看了一眼秦小三,但没说什么。
这世人惯会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秦懿是苗疆的族长,手握苗疆大权,但他也是个人,要想杀一个人还不简单?
大概秦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死了,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他太轻敌了,没想到他们会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杀了他。
能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又何必掀起腥风血雨?至于秦懿手底下的人,他们主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族长
能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又何必掀起腥风血雨?至于秦懿手底下的人,他们主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可惧的?
虽然突然死了族长,可苗疆乱了这些年,如今再乱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懿一死,秦小六便迅速控制住了整个苗疆,而一直想要和他争夺苗疆大权的秦小三,到了如此才突然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便落后了秦小六许多。
他自以为有了众多的拥护者,可蓦然发觉,他一直是在秦小六的掌控和算计之中,他所谓的势力,始终效忠他的同党,秦小六从未放在眼里过。
可他素来圆滑惯了,最攻心计,外表玩世不恭,对于秦小六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不满。
在认清形势后,秦小三甚至拥护秦小六为新一任的苗疆族长,十四岁的年轻族长。
可却被秦小六直接拒绝了。
他何尝不知秦小三的心思。
秦懿是他们两人联手杀掉的,可到头来,却只传出他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名声。
到头来,是谁得到这好处呢,原因不言而喻。
让他做那个出头鸟,将苗疆众人所有心怀异心的人将目光都对准了他。
秦小六怎会让秦小三如愿。
他让秦懿原本的庶出弟弟,一直是在苗疆边缘地游走的秦安成为了苗疆族长。
作为交易,秦小六也在秦安那得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例如秦懿和魏皇后之间的事。
曾经西武的联姻公主,如今的东陵至高无上的一国之母,曾在秦懿面前献媚勾引,给东陵帝戴了一顶绿帽子。
苗疆是东陵的属地,苗疆新一任族长虽然不是天家亲自任命,但成为族长后,还是要进皇宫参拜帝后的。
秦安去了皇宫,而作为秦安的左膀右臂加亲侄子,秦小六也去了。
面见东陵帝后并不是他的目的,他才东陵皇宫,只是为了见他最想见的人。
在这三年里,他无时无刻都不在思念着阿杳,可从皇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阿杳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去寺庙里静养身子去了。
可秦小六根本不会相信这些说辞,东陵帝后只顾着能不能将阿杳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绝不会考虑她的身体状况。
这其中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他找了三年,根本没打探到阿杳的任何消息。
可突然有一日,东陵皇宫里传来消息,说昭璟公主回来了,身体不仅好了,而且文武兼得,智谋双全。
昭璟公主随手一写的治国论,便震惊朝野,名动诸国。
昭璟公主不过才十二岁,不仅有着处理政务的娴熟手段,而且熟读兵书,有着极高的军事天赋。
阔别三年的昭璟公主是有着帝王之才,所以东陵帝很快便册封了昭璟公主为东陵储君,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储君殿下,协助帝王处理政务。
秦小六再次见到夜姝凰时,便是在如此场景。
她跟在脸色已经极为不好,尽显老态的东陵帝身侧,淡然平静地看着秦安以及他对东陵帝的行礼朝拜。
在东陵帝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必多礼时”,秦小六就站了起来,刚看向夜姝凰,就和他的目光对上。
她的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只是无意间瞥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他微微颔首,就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秦小六的心蓦然一痛,并不是对夜姝凰冷漠无情的责怪,而是对她的心疼。
阿杳她,这三年经历了什么?
曾经的阿杳眼里有光,哪怕被她自以为亲生母亲刻意为难而被送去冷宫,依旧熠熠生辉,对未来充满希望。
可如今,阿杳虽然成为东陵储君,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她眼里再没了光彩。
阿杳她,并不快乐。
这是秦小六心里唯一的想法。
他不害怕阿杳忘了他,他只是担心她,心疼她。
只是秦小六当时不知道,夜姝凰当时在看他的时候,早已平静地似一滩死水的她还是泛起了涟漪。
她从未忘记过他。
她始终记得他和她约定的话。
无论前路有多艰难,她和他都会一直走下去,好好活下去。
这也是她在幽异宫坚持三年的信念和勇气。
“既然我当时冷若冰霜,理都不理你了,世子你又是如何和我说上话的呢?”虽然是窝在软榻上,可夜姝凰没有一点困意,她十分好奇地问道。
失去了这段和他的记忆可真不好,她和宁翌辰曾经的过往她都是丝毫不清楚。
“阿杳,你自己猜猜看。”宁翌辰低低一笑,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很能诱惑人。
只顾着和宁翌辰回忆往昔,尚未察觉其中异样的夜姝凰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回答道:“虽然曾经和世子你有关的一切都被我忘记了,可我在初见世子时便有熟悉和亲近感,能再次对世子你上心,那就说明,我当时对世子并非是真的无心。”
虽然当时才十二岁,不太懂得男女之事,但对当时的秦小六有印象,有好感,定然是真的。
“我或许是装作对世子你冷漠无情。”
宁翌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阿杳真聪明。”
他的头搭在夜姝凰的肩膀上,呼出的气吐在了她的耳旁,夜姝凰的脸蓦然红了红。
不知是被宁翌辰这话说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宁翌辰环着她的腰抱着她,抱得有些紧,夜姝凰掰开他的手,准备再重新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可还未准备起身,她的膝盖就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地方。
有些炙热,有些硬。
宁翌辰闷哼了一声。
原本就有些脸红的夜姝凰,面色瞬间爆红,她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见过猪跑?
到了此时此刻,夜姝凰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情况是有多么令人尴尬。
她使劲摇了摇头,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色令智昏:“世子,你要不要先起开一下?”
“嗯。”只有短短一个字。
宁翌辰面无表情地下了软榻,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襟,便出去了。
尴尬
他需要一盆冷水去浇灭自己的欲望,他要冷静,要克制,不然,就真的在阿杳面前丢人了。
只是,看似沉稳的脚步多了几分急躁,颇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至于夜姝凰也好不到哪里去,大概是因为害羞,脸上的红色久久没有褪下来。
她不想再想这些事,可偏偏这种事就偏偏往她的脑海里钻。
是绿和那个不正经的,自己风流事一大堆也就罢了,得知她和宁翌辰的事后,塞给她看的避火图,说是让她长长见识。
她何须来长这种见识?
所以翻了几页后便扔到了一边。
可如今,那几页画面都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夜姝凰有些懊恼,其实有些事,过目不忘也不是一件好事。
原本还觉得冷的夜姝凰感受到了燥热,她亦从软榻上起身,走了几步,将床前挂着的桃木团扇拿了下来,轻轻扇着,想要将自己心里的那团火给扇灭。
夜姝凰的自我控制能力还是很强的,很快的,她心底的那股燥热熄灭了,只是,她偏头看了一眼软榻。
今夜,她不会再和宁翌辰睡在一张榻上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宁翌辰回来了。
夜姝凰看着宁翌辰,瞧着他略微有些发紫的嘴唇,应该是被冻的。
至于原因,她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没再问,免得尴尬。
夜姝凰将团扇重新放起,走上前几步,将窗户只留下一条小缝,然后又将门关上。
做完了这件事后,夜姝凰才重新看向宁翌辰,语气温柔而又专注,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
她拉着宁翌辰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问:“世子,你还要继续说么?”
宁翌辰用冰寒的雪洗了一把脸,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只是发生了方才那么尴尬的事,他到底是没有夜姝凰那般自然。
虽然面色被冻得苍白,可耳根处依旧是红的,他问夜姝凰:“阿杳,你困么?”
夜姝凰摇了摇头:“不困。”
今夜注定是不眠夜,夜姝凰真的很想知道她和宁翌辰过去的一切,她早便做好了通宵的准备。
了解夜姝凰的意思,宁翌辰勾了勾唇,声音愈发轻柔起来。
“阿杳,你说的很对,你当时对我熟视无睹就是故意而为之。”
不过,夜姝凰之所以假装不认识他,并不是害怕因为她和他的关系被人熟知后会有人来害秦小六,她怕连累到秦小六。
事实的真相是经历了三年的时间,夜姝凰不能确定曾经的伙伴是否还和从前那样,她是否还能再信任于他。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夜姝凰而言,在这三年里她改变了甚多。
对于曾经最信任的伙伴,在再次相遇时,她有了戒备的心,她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
这也是一个合格的储君该有的品质。
当时东陵帝的病情还不是特别严重,秦安作为苗疆的族长的同时,亦有着一手好医术,所以留在了皇宫好一段时日,而秦小六就顺势留了下来。
那时,冷宫里的那对兄妹,夜长奚和夜蓁蓁才刚刚出来。
夜长奚似乎很得夜姝凰的眼缘,时常把他带在身侧,亲自教导他。
秦小六偷看时,都很吃味,觉得阿杳待夜长奚,是过分好了。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哪里知道,夜姝凰不仅知道他的行踪,就连他的窃窃私语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夜姝凰让夜长奚离开,让宫殿里的宫人都相继退下后,她才缓缓开口道:“秦六公子,人都走了,没什么好偷听的了,你也该走了吧。”
秦小六先是一愣,然后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发现了。
不过他并没有听夜姝凰的话离开,反而挪动着脚步,一步步走近夜姝凰。
在走到两人距离只有五六步时,停了下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认真而又专注,似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中。
“这么盯着孤做什么?”虽然不过豆蔻年华,可夜姝凰一袭紫色宫裙,气势凌人,尊贵异常。
秦小六并不在意夜姝凰态度的疏冷,他开口轻声问道:“阿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孤该记得秦六公子什么?”夜姝凰轻笑,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的不解。
这话一出,秦小六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之色,但转瞬即逝。
“没关系,阿杳,你不记得我,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也行。”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夜姝凰有些难受,正准备说话,可瞥了一眼秦小六的身后,眼眸微冷,秦小六尚未发觉是何情况时,一把玉骨扇直接就从夜姝凰手上飞了出去。
“扑通”一声响之后,又是一道“噗嗤”的吐血声。
一个内侍从一处角落里摔了出来,他的脖颈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痕,是被玉骨扇划破,此刻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血水。
他只挣扎着片刻,便放下了胳膊,双目瞪大,死不瞑目。
可能那个内侍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这个内侍如此惨死,可夜姝凰半分眸光都未曾给他。
她收回玉骨扇,看着秦小六,淡淡一笑,问道:“秦六公子,你方才说了什么,孤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遍么?”
秦小六的情绪并没有受到这场血腥变故的任何影响,他看向夜姝凰的目光依旧温柔:“我方才说就算阿杳你不记得我了,我们现在也可以重新认识。”
夜姝凰微愣,随即轻声问道:“你不害怕吗?”
秦小六摇了摇头:“阿杳所杀之人皆是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为何要害怕?”
“那若是孤杀的人并非是罪有应得之人呢?那秦六公子会害怕么?”
秦小六觉得,阿杳并不会是这样的人,可他也知道,阿杳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阿杳,你可曾听到有关苗疆的事,有关我亲生父亲的真正死因传闻?”
夜姝凰想了片刻,看向秦小六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满路坎坷
“阿杳,你可曾听到有关苗疆的事,有关我亲生父亲的真正死因传闻?”
夜姝凰想了片刻,看向秦小六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苗疆向天家呈报的情况是族长秦懿旧疾复发,又遭到蛊虫反噬最终吐血身亡,可不知为何,苗疆还传出了谣言,说这件事是秦小六密谋,他想要掌控苗疆大权,所以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实在是大逆不道。
秦小六扯了扯嘴角,轻轻一笑,并不介意夜姝凰审视的目光。
他的声音轻柔至极:“阿杳,那些所谓的传闻都是真的,我亲生父亲是我亲手杀掉的。”
“而杀掉他,也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计划筹谋了多年。我早便希望他死了。”
希望自己的亲生父亲死。
夜姝凰想起三年前无意间看见秦懿对他的态度,她的心微微一动,有些疼,在她这艰难的三年里,他亦是满路坎坷。
“阿杳,我说了这些,你会觉得我恐怖么,你会觉得害怕么?”秦小六这样问着。
夜姝凰亦是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轻轻摇头。
秦小六笑了。
无论世人如何骂他,只要阿杳不惧怕于他,疏远于他,他做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终于,夜姝凰回应了他一个微笑,释然而又温柔。
“小六,我记得你。”
这一句话,瞬间柔了秦小六清冷的眉宇,他的心已化成一滩水。
他就知道,阿杳怎会忘了他。
这件事后,两人都关系恢复到了从前,虽然还是各自忙碌,但他们比更加亲密。
不过,夜姝凰和秦小六将这件事瞒得极好,谁也不曾察觉过。
秦小六想,要是将时间一直停留在这短暂而又美好的这段时间该有多好。
只是,这世间多的是天不遂人愿的事。
秦小六不知,在他再次回到苗疆时,迎来的,是他这一生中最难以回首的痛苦折磨。
宁翌辰说到这里时,刚刚才缓和的面色变得更加惨白,他抬眸看着夜姝凰,眼眸里似乎有着泪珠,拿着茶盏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夜姝凰握住他的手,一阵冰凉直袭她的全身。
他这是害怕了么?
过去的一切,他看似看开了,但还是将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心里。
夜姝凰的心似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一般,是那种绵长而又悠远的疼痛。
她看着宁翌辰的眼睛,轻声道:“宁翌辰你看着我。”
宁翌辰下意识看着夜姝凰,眼眸里有着少有的懵懂。
“阿杳……”语气里似乎已经带了哭腔,脆弱极了。
看来,这件事对于宁翌辰而言,是真的永远难以弥合的伤痛。
夜姝凰心底的那一点点怀疑彻底消除了。
她在心底甚至有些开始后悔,当初不该派初煜去苗疆调查宁翌辰的事。
宁翌辰那么聪明,又怎会不能猜到她的所作所为?
所以他选择了亲自告诉她。
“殿下,章怀世子过去是苗疆的六公子,他之后的经历或许比属下曾经经受的那些还要不堪,而那位如娘子,曾经是东陵最会调教少年的鸨娘,她……”
当时初煜还未说完,夜姝凰就叫他闭嘴了。
可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夜姝凰又岂能猜测不到?
如今要听到宁翌辰再亲自说一遍,在她的眼前,夜姝凰如何还能忍心?
“世子,你若是不想说了,那便不要说了。”
宁翌辰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夜姝凰的提议:“不,阿杳,我要说,曾经的事我刻意回避了那么久,也该要重新面对了。”
哪怕阿杳已然知晓他那更加不堪的过去,他也要说。
为了阿杳,也为了自己。
“我不会让这件事成为阻拦我和阿杳在一起的障碍。”宁翌辰轻轻一笑,透着几分温和,他将夜姝凰的手回握住,握得很紧。
再次回了苗疆后,他才突然发觉什么叫作姜还是老的辣,秦懿早在他幼时,便给他种了一种蛊。
这种蛊没有致命的效果,但它到了一定时间段时才开始发作,内力越深,武功越强,发作的程度就越强烈。
每每发作时,蛊虫所带来的痛苦暂且不提,内力武功会在一瞬间全部消散,只能成为任人屠戮的猎物。
秦懿在很早时便为自己准备了后路,若是有一日秦小六有了不安分的心,到了他十四岁时,早便种入他体内的蛊虫便会发作,他照样会被他掌控在手心里。
可大概秦懿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轻易荒唐,这种入蛊虫的事还未来得及和秦小六说,他便一命呜呼了。
秦小六这里突然起了状况,早就盯着秦小六这里的秦小三立马就瞅准了机会,竟然和幽异宫的人合作了一起,计划一起弄死秦小六。
就在秦小六武功内力尽失的那个夜晚,橙影被派遣出去完成任务并没有保护在他身侧,秦小六被人抓了。
他被人带去了云香楼,那是幽异宫名下的青楼,招待的并非是寻常百姓和富家公子。
云香楼招待的,大都是是江湖上叫得上名的人物,那些人手段狠辣,多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而那些人,最会花样百出,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当然,也有少许世家贵族的王孙公子,他们,也有着各种各样的癖好。
寻常风月女子自然是不能满足他们,他们都是寻求刺激而来的云香楼。
云香楼说是东陵花销最大的青楼也不为过,便是入门都得要百两银子,如此昂贵,可依旧有人闻名而来,趋之若鹜。
而如娘子便是云香楼名义上的主人,云香楼名动一时的花魁娘子公子,皆是她亲自调教培养出来的。
而这一次,她却啃到了一道硬骨头。
幽异宫的人给她送来了一位极好看的少年。
没告诉她是什么身份,只是交待她,切定要调教好他,但千万不能伤及他的性命,宫主很重视。
这极符合如娘子的心意,她没说几句,便就应了下来。
等人都走后,如娘子扭着腰,婀娜多姿地摇着团扇走近秦小六,细细打量着他。
还止不住发出“啧啧啧”的赞叹声音。
云香楼
少年十四五的模样,长睫卷翘,眉眼俊美,肤白似雪,极为精致,如同画里的谪仙人一般,还未长大,便是这等倾国倾城的绝色,等他出现在那些客人面前,不知要有多少公子小姐为他一郑千金,折了腰骨。
秦小六的眉头越发蹙起,他如今虽然还尚在昏迷之中,可依旧警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而这眼神,令他十分厌恶,他想要赶快醒来结束这一切。
美少年蹙眉,一向爱惜美人的如娘子很是心疼,走到床头,伸出纤纤玉手就要替他抚平紧紧皱起的眉头。
女子身上的香味由远及近传来,不是淡淡的清香,而是令人摄魂夺魄的幽香,极是能魅惑人。
扪心而问,这种幽香并不能难闻,可秦小六便是极为反感,如娘子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秦小六的额头。
秦小六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直接就吓了如娘子一大跳,让她直直后退了好几步。
秦小六警惕地看着如娘子,眼眸里尽是冰冷的寒意,他并未在这张床上有过过多停留,哪怕身上毫无力气,他还是挣扎着坐起了身,下了床,再次后退几步,离如娘子更远了。
看着秦小六这般避他如蛇蝎的行为,如娘子先是一愣,然后竟被逗乐了,笑了好一会。
对于这种行为,她并不觉得生疏。
这不是第一次了。
如今云香楼里的几个花魁公子,从前也是这样桀骜不驯,可经过她调教一段时日后,在她面前就像狗见了主人似的,摇着尾巴讨好着她,叫他们往东,他们就不敢向西,很是听话。
如娘子想,眼前这个少年也会是一样。
“小公子,这么避着我做什么?难道如娘子我是母老虎不成?”
这短短一句话,让秦小六瞬间提取到了关键信息,他的眼睛里似淬了寒冰,极冷:“这里是云香楼?”
秦懿和幽异宫宫主是好友,他对幽异宫自然也是极为了解。
所有这云香楼以及如娘子,他也知道几分。
秦小六很快便知道了自己所陷何地。
如娘子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通过她这个名字,就猜到了这个。
看来,这位小公子,也是江湖中人。
或许是宫主仇人的孩子被宫主抓来了,让她调教羞辱他用来报复那人。
如娘子勾了勾唇,笑得很是妖娆:“小公子说得很对,这里就是香云楼。”
“是幽异宫的人把我绑来的?”秦小六眼底一片幽暗。
看来她猜的不错,确实是宫主的仇人,不然这位小公子也不会立马猜到了。
如娘子摇曳着手中的团扇,风情万种,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是的呢。”
此刻的秦小六出奇的冷静,他问:“幽异宫想做什么?”
“宫主交待我,要我好生调教训练你,好让你能够成为我们这云香楼的头牌,能够好好伺候那些该伺候的人。”如娘子勾唇笑着,目光上下肆意打量着秦小六。
虽然猜到了这种可能,可亲耳听到还是令秦小六面色一黑,整个人显得恐怖极了。
他吐出了三个字,声音极寒:“你做梦。”
对于秦小六的话,如娘子并不在意,她依旧笑着,眼睛里有着算计得逞的眸光:“小公子,在我面前,说这三个字的,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个了。刚开始嘴硬,到最后还不是乖乖服软呢?”
“小公子,看你的这副皮相是我这些年看的最出色的一个,我如娘子今日发了善心,就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和我玩硬的,你还太嫩,玩不过我的。结局都是一样,又何必自讨苦吃去吃那些皮肉之苦?乖乖顺从方是正道。”
如娘子自以为这是极有耐心和爱心的一次了,可秦小六却是丝毫面子没给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
如娘子面色一恼,冷哼了一声:“既然醒了,那就再给你一日时间考虑,是乖乖顺从还是要我来亲自调教,明日这个时辰,给我答复。”
说完,转身离去。
刚走出门,就对着门口的守卫道:“马上去找个小丫头伺候那位小公子,让她紧跟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要错过。”
宫主交待了,不能伤他性命,她自然要找人看着,万一闹不好自杀了就完了。
其实呢,宫主要是不交代,她也会找人盯着他的,毕竟生了那么一副好皮相,她可不舍得轻易浪费了。
守卫道:“是。”
派来伺候秦小六的小丫头,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她叫春喜,此刻正寸步不移地跟着秦小六。
秦小六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没说让她离开的话。
在他看似平静淡漠的脸上,内心早已是慌乱不堪。
此时此刻,蛊虫发作的疼痛成了其次,令他感觉陷入绝境的,是他无法动用的内力和武功,他没有丝毫力气,连走一步路,都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他的心在害怕,在颤抖,在滴血。
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向他们屈服,只是他害怕自己的无力让他们毁了自己,让他再无颜对待阿杳,再没有资格和阿杳在一起。
又想起他离开东陵皇宫时,阿杳跟他说的话,等她带兵解决完南梁压境之事,她便来苗疆寻他,替他阵阵场子。
“公子,晚膳送来了,您一日都未曾用膳,还是要吃些的,这样才有力气思考问题。”春喜小心翼翼地说着。
如娘子交待了,若是她不能劝说公子将这些饭菜用下去,她会受到重罚。
只是,春喜虽然说了,但心里并没有抱任何希望秦小六真的能吃下去。
她也伺候不少这种刚刚进云香楼的公子。
他们在头一日,都是气性极大,都会将这些饭菜通通给掀翻然后怒骂以此来彰显他们的傲骨。
而这位公子,不仅长的好看,连气质都很好,曾经定然是世家贵公子,又怎会受这种屈辱?
又怎么会听她这个容颜尽毁的小丫头的劝说呢。
脑海里正在迅速想着逃跑对策的秦小六突然听到这句,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