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的止衡
后来,文庄皇后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将意图谋反的苏氏一党一网打尽,肃清了朝政。
然后,嘉宸帝亲政,文庄皇后彻底退居幕后。
对于夜止衡和夜泓光如同宿命一般的社稷江山乃至皇位的争斗,文庄皇后将楚家军交由夜止衡后,选择当了一个看客。
“或许,文庄皇后自己也没未想过,面对着亲子和养子之间的斗争,她会如此淡然冷静地面对,就算一个局外人。”西武帝眼神有了些许复杂:“也或许,文庄皇后知晓,无论这两人谁胜了,于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影响。”
“比起曾经的宣仁帝,文庄皇后更像一个合格的政客。”
西武帝已经说得这么多了,也觉得累了,他揉了揉眉心,瞧见夜姝凰还是一副意欲未尽的模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凰儿若是兴趣,就不妨留在这里看文庄皇后留下的手札。朕要去你母后那歇息歇息了。”
这话正得夜姝凰的心意,她连连点了点头:“那父皇,您先去找母后吧,这儿有儿臣在这里看着。”
西武帝刚迈开步子,又想到了什么,问:“凰儿,你今日不是也有要是来告诉朕么?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儿臣有时间再来跟父皇您说。”夜姝凰在低头寻找着文庄皇后最开始的手札,连头也没抬。
她本来是准备把那封告知她身份的信拿出来给西武帝看,告诉西武帝,善亲王可能也是当初让她和魏太后女儿灵魂互换的幕后之人。
不过如今么,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件事,就缓缓吧。
既然凰儿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西武帝也没问了,当即就离开了这间暗室。
比起夜姝凰如今的兴致盎然,这个地方,这些书,文庄皇后以及先祖留下的手札,他早就看腻了。
在这里耽搁时间,还不如多去陪陪皇后,增进他和皇后的夫妻感情。
夜姝凰找到了她想要了解的那段历史的一本手札,她翻开手札。
笔锋凌厉,遒劲有力,极具风骨。
这是文庄皇后一笔一划写下的手札,透过这些文字,能看到数百年前,几位有着野心抱负的英雄少年,用尽全力来争夺他们自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永平九年,文庄皇后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亲生儿子,是在一场中秋宫宴上。
那时,夜止衡十岁,夜泓光十二岁,而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楚承旭十三。
“敬王妃,既然你家二公子身子骨不好,就不必多礼了,赶紧带着他坐下吧。”
文庄皇后不敢多看夜止衡一眼,她怕看多了,会忍不住失态,让早已盯上她的苏相看出端倪。
已经年过五十的苏相,满头白发,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人,让人通体发寒。
他安排妥当,南梁那边,也已答应与他合作。
等到他逼迫小皇帝禅位时,南梁会派大军压境,里忧外患之下。他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而南梁出兵的条件,不过是东陵几座无关紧要的城池,与他的大业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对于这些,文庄皇后早已洞悉,经过多年筹谋准备,她便等着苏相自掘坟墓的那一天。
可在那日之前,万事皆要小心。
“那就多谢太后娘娘体桖。”敬王妃牵着夜止衡的手,对着文庄皇后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那时,敬亲王已经病重,敬王府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了敬王妃的头上。
可即便如此,在中秋宫宴这等场合,敬王妃依旧面带笑容,礼仪周全,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异样。
那是夜止衡第一次参加这种隆重的宫中宴会。
他的手虽被敬王妃牵着而不能做多余的动作,可眼珠子却是在不停地转动着。
一般像他这么大的少年,就比如楚承旭,盯着的,无非是和他同龄的伙伴依旧宫宴上的吃食,而夜止衡,此刻正在观察周围的大人。
看着他们的动作手势,听着他们小声的谈话,猜测着他们的意图。
这些对于夜止衡来说,都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他向来不与同龄人玩耍。
那些个同龄人,嘲笑讥讽他的身世,可又打不过他,只会哇哇哭鼻子,幼稚得很。
夜止衡被敬王妃拉着坐下,然后将目光放在了高台上的文庄皇后和夜泓光。
夜泓光被他直接略过,他看向文庄皇后。
似乎是母子之间的心有灵犀,文庄皇后无意间一撇,就跟夜止衡的目光撞上了。
两人坐着的距离并不远,文庄皇后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双清澈中却有几分老成的稚嫩瞳孔里,此刻正闪着疑惑。
或许,那时候夜止衡也心里泛起疑惑,那个一向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太后娘娘会看着他哭呢。
文庄皇后的突然失态,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可文庄皇后处事向来滴水不漏,她给了一个恰当合理的解释:“哀家瞧着这孩子,倒是想起了慧昭,若是慧昭还在,应该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了。”
经过太后娘娘这么一提醒,众臣们也想起了慧昭太子,然后不禁想着,若是慧昭太子未早夭,成功登上皇位。如今苏相,怕是也没有那么风光吧。
可转念一想,当年慧昭太子便就是被苏贵妃害死的,苏贵妃的背后便是苏相。
害死中宫嫡子这种灭九族的大罪,到最后只折了一个苏贵妃,哪怕慧昭太子成功登基,也掌控不住苏相吧。
敬王妃听着文庄皇后的话,亦是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眼泪,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下夜止衡的后背,然后行了一礼:“是这个孩子的不是,让太后娘娘想起伤心事了。”
“无妨,这与你家二公子无关,快坐下吧。”文庄皇后摆了摆手,神色恢复了淡然平静,她的声音温和。
敬王妃颔首,重新坐了下来,也没再说话了。
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事,很快就被人抛在脑后了。
可有一个人上心了,那便是夜泓光。
他坐在高台,如同一个寺庙里供奉的菩萨一般,任人参拜,却没有任何的自由。
已是注定
那时候的夜泓光早已知晓他的身世。
知晓他的母妃是被他的母后给下旨凌迟处死的。
他的母妃不仅没有个全尸,就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是一卷草席拖走,在宫外随处找了一个地方草草地埋了。
他听宫人们说,母妃挨到两千多刀才慢慢气绝,在行刑过程中,母妃凄厉惨绝的叫声响彻整个宫墙之中。
母妃哀求母后,直接给她一个痛快。而母后却给行刑之人下了一道懿旨,若是没割到相应的刀数便让母妃死了,会重罚于行刑之人。
当他从宫人口中知晓这些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跑去问母后。
当时的他不过才六岁,实在不愿意相信,虽然他一直敬爱的母后会是如此狠毒的人,会以那样残忍的手段处死自己的母妃。
可母后居然直接就承认了,直言他的母妃是罪有应得。
母后还告诉他,若是他对她心怀怨恨,不如快些长大,等到亲政掌握大权后,直接赐死她这个母后,替他母妃报仇。
母后真的太狠心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如此做的。
而导致母妃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便是母妃害死了母后的亲生孩子,他的亲弟弟。
那时的夜泓光也才十二岁,他的想法很简单,是因为母妃一时糊涂害死了弟弟,母后才如此残酷地对待她。
只是到了很久之后,夜泓光才明白,一向温和的母后如此对待他的母妃,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母妃害死了她所谓的孩子,而是因为借着这残酷血腥的手段镇住后宫前朝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对于文庄皇后而言,若苏贵妃仅仅是宠妃,是夺了帝王宠爱的情敌,她并不会放在心上。
可苏贵妃的身份远远不仅如此,文庄皇后和她,是政敌。
她是唯一皇长子的生母,她的身后是权倾朝野的苏氏一族。
若苏贵妃以太后身份垂帘听政,这东陵朝中,便再无可能压制苏相。
赐死苏贵妃是必然,以凌迟这般残忍的手段,也是在敲打苏相。
若他还不知收敛,天家必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面对着文庄皇后突然的失态,夜泓光下意识看向那个导致文庄皇后失态的罪魁祸首。
帝王的目光总是透着威严,哪怕他才十二岁,可目光凌厉,已经有了几分帝王之相了。
出乎夜泓光的意料之外,夜止衡不仅没有丝毫惧怕之色,反而很淡然地回视着他的眼神。
两个少年只是对视了一小会,夜止衡便有些无聊地挪开了目光。
这宫宴也没母亲说得那么有意思,这些大人,也没什么意思。
若不是母亲说今日要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才不愿意来。
夜止衡小声问敬王妃:“母亲,我想去周围逛逛,可以么?”
敬王妃蹙起眉头,她其实是不赞同夜止衡这个请求的,她怕在这皇宫里四处闲逛惹出什么事端。
可敬王妃也清楚,这孩子主意大,就算她不同意,他也会自己偷偷跑出去的,她根本防不住。
于是索性就同意了。
她往自己的旁边看了看,准备让大儿子带着夜止衡一起,这才发现,她这大儿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没有了人影。
敬王妃眉头皱得更紧:“这臭小子跑哪去了?”
她准备来问夜止衡是否知道他大哥哪去了,可她刚一低头,发现小的这个也不见了人影。
她抬头,就看见那个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
敬王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招来在一旁伺候的一个宫女。
“敬王妃娘娘。”宫女恭敬地行了一礼。
敬王妃说话很客气,语气温和:“请姑娘帮忙看着我家二公子一下,不要让他跑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麻烦姑娘了,”
“王妃您客气了,这是婢子的分内之事,婢子这就去。”宫女笑着应了。
敬王妃又想到了一事,补充道:“姑娘尽量注意点,不要让他发现,在身后看着就行。”
“是。婢子知晓了。”
敬王妃这才放了一些心,坐了下来,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文庄皇后,文庄皇后的目光却没放在这里,就好像,她真的与她身边的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敬王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玉婉她,容易是真不容易,可心狠,也是真狠。
“母后,儿臣有点内急,想去方便一下。”夜泓光的目光一直放在夜止衡身上,瞧见他离开宴会,也想跟着去看看。
文庄皇后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只是嘱咐道:“陛下早去早回,莫要让你的臣子等太久。”
“儿臣知晓。”夜泓光颔首。
他还没走几步,楚承旭也对着文庄皇后开口了,比之夜泓光的恭敬,他对待文庄皇后的语气显得随意许多:“姑母,我也有点内急,就和陛下一起,陛下也有个伴啊。”
夜泓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陪伴,他才不需要。
文庄皇后当即就同意了。
对待楚承旭,皇后的语气明显也温和慈爱了许多:“去吧,不要太贪玩。”
“多谢姑母,我知道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宫宴。
夜止衡刚到了不远处的华净池,停了下来,周围布满了灯火,恍若白昼。
他转过身,说了一句:“出来吧,我早就发现你们了。”
话音刚落,两个少年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三双眼睛相互看着,有探寻,有好奇,还有无聊。
这是夜止衡与夜泓光以及楚承旭他们三人的第一次正式地相见。
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三个人打了起来,连匆匆赶过来的宫人都拉不住他们三个。
三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后来,他们三个时常待在一处,背着文庄皇后和敬王妃做了不少坏事。
虽不知这三个性情迥异的孩子是如何玩到一处,但吾知晓,或许这是他们三人一生中关系最好的时候。
敬王妃告诉吾,吾的孩子,小小年龄便有权掌天下的野心。
他们三人,注定会分崩离析。
在这本手札的最后,文庄皇后是这样写的。
夜姝凰将手札合上,垂下眼眸,思绪万千。
分崩离析
文庄皇后说得很对。
只要夜止衡有野心,夜泓光不会容得下他,而楚承旭不可能不站队。
所以,他们三人的兄弟情不会长久,注定会分崩离析。
虽然接下来的手札夜姝凰没看了,可有一点她大概是清楚的。
作为西武善亲王府的先祖,楚承旭最后,是选择和夜止衡站在了一起。
或许,是文庄皇后的意思,也或许,真的只是他自己的选择。
夜姝凰没继续往下看了。
时间还有很多,她不急于一时。
夜姝凰走出了紫宸殿,一眼就瞧见坐在台阶上拖着腮,一脸无聊的蓝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我们去凤仪宫。”
蓝珍从台阶上站起,撇了撇嘴,有些埋怨道:“殿下,您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让属下等得花儿都谢了。”
就连陛下都已经从里面出来了许久,也不知道殿下在这里做些什么。
“看书看得有些入迷,忘了时辰,这次是本宫的不是,以后会提前嘱咐你的。”夜姝凰淡淡一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蓝珍傲娇地哼了哼:“这可是殿下您自己说的。”
夜姝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招了招手,蓝珍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夜姝凰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声。
蓝珍表情瞬间难看起来,眉眼间有几分忿忿不平:“您让我去配合红凝?”
为什么不是红凝来配合她?
她哪点比不上红凝?
殿下太偏心了吧。
听出了蓝珍语气里的意思,但夜姝凰假装不知。
她微微挑眉:“你不想去?”
蓝珍赶紧摇头,替自己辩解:“不是的,属下只是觉得殿下您只是派红凝去查一个风尘妓子,这点小事她这么些天还没查清,还要属下去相助于她,红凝是不是太不中用了?”
夜姝凰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蓝珍,不得不说,她对红凝还真是有一股执念在里面,无论什么话,她都能顺便踩一下红凝。
“你若是不愿意,本宫是个体贴下属的主子,也不强求,就让绿和和红凝一起,至于蓝珍你么,代替绿和处理珍宝阁的事物一些时日。”
说着,便转身要走。
蓝珍一愣片刻,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替绿和管理珍宝阁,那还是算了吧。
她这个脑子,和黑翎卫以及暗卫们打打交道也就算了,去处理生意场上的事?去勾心斗角?
和那些人在一起,两个人加在一起有八百个心眼,她可受不了。
蓝珍赶忙追上夜姝凰:“殿下,您要属下去配合红凝,属下就去嘛,不用您费心了。”
“那便好。”
早知道蓝珍的答案,夜姝凰也不惊讶,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淡淡一笑:“既然如此的话,蓝珍姑娘就先出宫吧,本宫身边暂时不需要你伺候了。”
按着她和红凝约定的时辰,红凝此刻应该是在宫外等候着蓝珍了。
“是,属下遵命。”蓝珍虽然很不愿意,但没办法,她拗不过她家殿下。
夜姝凰去了凤仪宫,不过也没待多久,将手中的信交给西武帝后,长话短说地解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连午膳也没在凤仪宫中用。
夜姝凰一走,皇后看西武帝,就左一个不顺眼,右一个不顺眼。
“阿樱,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朕做什么?”西武帝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非要准备让凰儿当什么储君,凰儿如今会忙的连午膳都用不了么?”
西武帝想要解释:“凰儿是去忙自己的事啊,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而且,凰儿也是我的女儿,若不是凰儿自己愿意,我也舍不得凰儿这么劳累。”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皇后愈发生气了,她瞪着西武帝,一双桃花眼里全是冷光:“陛下,你别忘了,你的女儿可不止凰儿一个。”
西武帝顿时噎住了,这句话,他暂时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好巧不巧,皇后刚说完这一句话,就有宫人前来禀告:“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玉美人和端仪公主前来拜陛下和娘娘。”
皇后微微勾唇,有些讽刺开口:“陛下你看,你的另一个女儿来了。”
西武帝被这话弄得更尴尬了,这个,他确实没办法反驳。
这个玉美人和端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西武帝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
“去请玉美人和端仪公主进来吧。”
“是。”
没多一会,玉美人就领着夜芳菲进了凤仪宫的内殿。
一前一后,都是一副花容月貌,不像是母女,更像是一对姐妹,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玉美人深深行了一个礼,声音温柔似水。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夜芳菲正要行礼,就春兰给亲自扶住了。
春兰温声道:“娘娘知道公主如今身子不方便,就不必多礼了,您直接坐下吧。”
说着,便有宫人拿来两个凳子,让玉美人和夜芳菲坐下。
“多谢母后体桖。”夜芳菲一副感动的模样。
“玉美人也不必多礼了,直接坐吧。”皇后脸上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多谢娘娘。”
说着感谢皇后的话,可玉美人的目光是看向西武帝。
可奈何,西武帝根本没看她,看得是夜芳菲。
西武帝的语气还算是温和:“端仪想的如何了?”
夜芳菲刚想说,她还是不想与江世美和离,可一想起方才母妃在夏仪宫时的叮嘱,小不忍则乱大谋,她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于是,她低着头,低眉顺眼:“儿臣一切听从父皇的吩咐。”
西武帝笑了笑,他这个女儿可算是想明白了。
“这便对了,朕的女儿,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当初魏容华那女儿就算了,和他没什么关系。
“端仪你记住,哪怕你和江世美和离了,你也是我天家的公主,以后哪怕再嫁人,朕也绝不允许旁人欺负你一分一毫。”
怨怪
夜芳菲被西武帝说得这话给微微愣住了。
记忆中,这是父皇第一次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那么慈爱,那么温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疼爱女儿的寻常父亲。
夜芳菲差点就失神了,可她很快便清醒过来,然后心里涌起更大的讽刺。
父皇鲜有的这番和颜悦色的背后,是要她这个女儿放弃自己的心上人,是让她肚子里这个,父皇他的亲外孙自小没有亲生父亲。
父皇待她如此残忍,她竟然被父皇这一时施舍的慈爱给迷了眼,当真是愚蠢至极!
“父皇的话,儿臣记住了。”夜芳菲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讥讽怨恨。
皇后坐在上首,将夜芳菲的反应看在眼里,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对于陛下的这番好言相劝,她嘴上应了,心里怕是极不服气。
不过,皇后也懒得再费这些神。
该说不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她尽了作为皇后的职责,这就够了。
至于心里是如何想的,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皇后能看出来,西武帝自然也是。
他和皇后的想法一样,只要端仪同意和江世美和离,不有损皇室颜面,无论心里怎么怨恨于他,他都不会在意。
只有江世美彻底和皇室断了关系,西武帝才能将他治罪。
而只有杀了江世美,端仪肚子里的孩子的身份才永不会泄露出来。
西武帝并非死板迂腐之人,但他也不能接受堂堂公主在成过亲后,又和旁的男子有肌肤之亲并且有了孩子。
事关皇室体统尊严,他没让端仪打掉孩子已是极限,但江世美和那个和端仪有私情的男人,绝不能留。
“记住了便好。”西武帝声音微沉:“端仪你也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要知道立世为人,有可为,有可不为的道理。”
“皇室公主的身份给端仪你带来尊荣华贵的同时,也该清楚维护皇室体面亦是你的责任。”
“朕希望,这样的事切勿再发生了。”
西武帝这话说得含糊委婉,可夜芳菲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原来,父皇真的知晓这件事,夜姝凰并没有骗她!
这次,她的头低得更低了,面红耳赤,心里又惊又怕,根本不敢抬头看西武帝。
可她也不敢不回答西武帝的话,只能小声回答,带着颤音:“儿……臣明……白了。”
倒是玉美人,看着夜芳菲如此心虚害怕的模样,忍不住蹙起眉头,心头有了几缕不安。
陛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端仪还有事瞒着没告诉她,但陛下和皇后已经知道了?
这般想着,玉美人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难看起来。
“如今这事,是端仪不懂事让陛下费心了,是臣妾没教好端仪,臣妾知罪,请陛下责罚。”玉美人从凳子上起身,就向西武帝跪地请罪了。
完全忽略了皇后。
皇后绕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西武帝,更没什么话要说了。
她算是瞧明白了,只要西武帝在她身边,这个玉美人眼里就不会有她这个皇后的存在。
玉美人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陛下。
“玉美人,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先起来吧。”对待玉美人,西武帝比对待旁的宫嫔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当初下江南南巡,带回了玉美人,虽然更多原因是和皇后置气,但在当时,确实也存了几分喜欢的。
玉美人低声细语:“是,多谢陛下体桖。陛下,臣妾想……”
她刚还要说话,西武帝就站了起来:“这件事就这样吧,朕先去紫宸殿处理政务了,稍后便下旨让端仪你与江世美和离。”
夜芳菲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她看向玉美人,目光里全是恳求。
母妃不是说,让她暂时答应和江世美和离,然后母妃再从中周旋,跟父皇拖延时间。
这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母妃为何没帮她说话?
父皇一旦下旨了,她和江世美就彻底没可能了。
玉美人站起身来,拉住夜芳菲,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夜芳菲,让她不要多话。
皇后终于是缓缓起身了,笑着给西武帝行了一礼:“恭送陛下。”
西武帝可不敢受这个礼,连忙摆摆手:“皇后不必多礼,朕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玉美人表情瞬间一僵。
又是皇后!
她也在这里,为什么陛下就不来看看她?
不过此刻,谁也没管玉美人那哀怨的心情,西武帝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
而皇后重新坐了下来,看着玉美人,淡淡一笑:“玉美人还要在本宫这多坐一会么?”
陛下都走了,她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又想到了方才西武帝对夜芳菲说的话,玉美人心里一沉,再次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
然后对着皇后道:“臣妾恐怕辜负娘娘的好意了。臣妾今日宫里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皇后也没假惺惺地挽留:“那就去吧。”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夜芳菲,嘱托道:“如今端仪已有身孕,不宜再来回奔波劳累,就歇在宫里吧,也免动了胎气。”
“臣妾也是这么打算的,娘娘放心。”玉美人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待:“臣妾告退。”
说着,便拉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夜芳菲离开了这里。
“瞧瞧,将本宫避如蛇蝎似的。”皇后评价了一句。
春兰只是笑笑,没说话。
哪里是避如蛇蝎,分明是一个个心怀鬼胎,但拿娘娘没办法,不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玉美人和夜芳菲刚回了夏仪宫,就禀退了所有的宫人,关上殿门。
夜芳菲立即就发作了,对着玉美人发脾气:“母妃,您明明答应过我,要帮我拖延父皇下旨的时间。可方才在凤仪宫里,您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为什么?”
“难道只要在母后的眼皮底下,您连和父皇多说一句话的胆子都没有么?您难道就那么怕母后么?”
“您以前不是经常和我说,您和父皇是多么恩爱么?可您如今怎么就失宠了,连为自己亲生女儿说一句话的底气都没有!”
表弟
“还是就如宫里的人说的,父皇曾经宠爱母妃您,不过是因为您和皇后娘娘长的有些像,您只是皇后娘娘的一个替代品。”
夜芳菲的话未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清脆响声,一道响亮的耳光就狠狠地落在了夜芳菲的脸上。
玉美人的脸上,是彻骨的冰冷寒意。她生平最厌恶旁人说她与皇后相似。
夜芳菲原本就因为怀有身孕,身子比较虚,玉美人这用力一耳光,直接把夜芳菲扇得往后狠狠一踉跄,就要摔倒的时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来的巧儿疾步跑了出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夜芳菲。
“公主,您没事吧。”
玉美人脸色微变,她看向巧儿,语气莫名:“巧儿,方才我不是叫殿里的人都出去了么,你怎么还在这?”
语气和往常一样温和,巧儿没察觉出什么异常,解释道:“婢子方才在里面整理美人您的衣物,可能没听见您的吩咐。”
方才美人和端仪公主去凤仪宫时,并没有待上她,所以她不知晓具体的情况。
她将夜芳菲扶稳后,对着玉美人行了一礼:“是婢子没听到美人的话,请美人责罚。”
巧儿虽然是在请罪,可在玉美人身边伺候了这几日,她觉得玉美人脾气真的很好,她此番又不是故意地,美人定不会责罚她的。
果然,不出巧儿所料,玉美人只是温柔一笑:“无妨,大概是我方才的声音小了些,所以你没听见。”
巧儿恭敬地低着头,没说话。
她其实是听见了,但没出来。
一是因为她手中的事还没做要,懒得再来回跑一趟。二么,就是她觉得就算被美人发现了,也没什么。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玉美人看了一边脸已经红肿起来的夜芳菲,可她此刻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气。
玉美人没再看她,反而拉住巧儿的手,温和道:“方才是本宫冲动了,多亏了巧儿你及时扶住端仪,不然端仪真的摔倒,出了什么事,那我可是追悔莫及。”
没想到自己一个偷懒,不仅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还让美人给夸赞了,巧儿心里又激动又高兴。
她虽然努力克制着,眼睛里的喜悦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巧儿是低着头,所以没看到玉美人眼底的冷光。
玉美人拍了拍她的手:“之后我会赏你的,你先退下吧,我与公主还有话要说。”
“不需要婢子在身边伺候么?”巧儿问了一下。
面对着如此不懂规矩,不知分寸的宫女,玉美人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暂时不用了,有事的话,我会吩咐你进来的。”
“是,婢子告退。”巧儿有些失落,本来以为她取得美人的信任了,没想到美人还是把她给支走了。
夜芳菲看着玉美人这一系列动作,微微冷笑:“母妃对待一个低贱的宫女都能有如此好心,却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狠手,倒不知是夸您宽容慈悲,还是冷血无情呢。”
都说凡是亲近之人会伤人最深,对待生养自己的生母,夜芳菲因一时之愤也口出恶语相加。
玉美人表情冷淡,再没了以往虚假的温柔轻和,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菲儿,无论宽容慈悲亦或是冷血无情,你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你的母亲,这是你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待你的母亲,你便是这个态度?我素日教你的规矩礼法,你便是如此用的么?”
夜芳菲依旧连连冷笑:“若不是母妃言而无信,女儿怎会放肆地说出那样的话。”
“而且,女儿方才说得不是事实么?母妃难道不是恼羞成怒才打的女儿么?”
玉美人盯着夜芳菲,没说话。
夜芳菲被盯得有些心虚,下意识不敢看玉美人。
“菲儿,你怪母妃未在你父皇面前帮你和江世美说话,那母妃倒是想问一下菲儿,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母妃?”玉美人柔柔笑了,声音愈发轻柔下来。
本来只顾着抱怨玉美人忘了这回事,可被玉美人这么一提醒,她又想了起来,脸色顿时变了变,多了几分慌乱,少了几分底气。
瞧着夜芳菲又开始一言不发,玉美人眼底的寒意愈发重了。
“到底是什么事?你若是不快告诉母妃,万一你父皇下旨,不仅你要和江世美和离,连他的命都可能保不住,到时候菲儿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话后半部分是玉美人的实话。
从青春少女到如今的为人父母,她倾慕爱念西武帝十几年,自然清楚西武帝是何等凉薄狠心的人。
她可以确定,只要端仪和江世美和离,不久便是江世美病逝的消息。
陛下连长乐公主曾经那么痴迷的驸马顾书瑾都能做得如此决绝,更别提她的女儿了。
夜芳菲被成功吓住了,她哭了:“母妃,方才是女儿口不择言,不是有心的,您原谅女儿好不好?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女儿的驸马,女儿是真的喜欢他,他要是死了,女儿也不想活了。”
若不是心中早有想法,又怎会脱口而出?
玉美人轻叹了一口气,拿出手帕替夜芳菲温柔地擦拭眼泪:“那你先告诉母妃,你瞒了母妃什么?”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夜芳菲还是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玉美人脸色大变,险些没站稳。
“母妃,您没事吧?”夜芳菲想过来扶玉美人,却被玉美人给推开了。
“那人是谁?”玉美人脸色极为阴沉。
既然是回江南陈家避暑,那定就是她娘家人了。
“是是……是……”夜芳菲支支吾吾,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玉美人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到底是谁!”
夜芳菲破罐子破摔了:“是表弟!”
“你……!”玉美人简直要被气死了,她的手下意识扬起,夜芳菲闭上眼睛,准备迎上这一巴掌,可脸上始终没传来痛楚。
夜芳菲睁开眼睛,就看到玉美人用手指着她,颤抖着身子,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儿女债
一张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夜芳菲看着,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妃。
自打她有记忆起,母妃一直是和善地对待周围的人,对待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温柔而有耐心。
她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母妃曾告诉过她,她刚出生时的那段时间,是母妃和父皇感情最好的时候。
父皇时常来看她。
只是等到夜姝凰出生后,父皇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一个女儿了,莫说是她,就连其他皇兄都被忽视得彻底。
可即便这样,父皇不来母妃的宫里,母妃也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只是耐心地坐在自己宫里等着。
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让母妃烦心的。
可就是这样的母妃,如今被她这个女儿气成了那样。
“母妃……”夜芳菲心里如同很多根针刺扎着一般,很痛。
玉美人放下手,不再看夜芳菲,似乎平静了下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她虽在宫中待了数十年了,可外面的信息也并非全不知。
父母亲早早病故,陈家如今做主的,是她曾经的庶出兄长。
而他如今也亦有两位公子。
大公子长夜芳菲一岁,虽是嫡出,但长相资质皆是平庸。
而二公子比夜芳菲小上两岁,虽是妾氏所生,但才貌皆是上等,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少年郎。
可夜芳菲是什么人,堂堂公主,金枝玉叶,什么青年才俊没见过?会瞧得上陈家二公子?
“你不是只喜欢你那驸马么,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并有了这孽种?”
夜芳菲如今是肠子都悔青了:“是女儿一时糊涂。”
“当时女儿喝了一些酒,就把表弟当成了驸马了。”夜芳菲越说就越觉得羞愧难当。
她当时执意去江南,一是为了避暑,二也是为了和驸马呕气,所以才故意没带他,可又实在思念得很,借酒消愁,然后就犯下了这等错事。
谁又知道只这么一次,就有了孩子?
“糊涂!”玉美人斥责道:“那陈瀚轩虽比你小两岁,但也是个男子,他若没有心存歹意,你觉得你真能强迫得了他?”
定是被陈瀚轩那小子给算计的。
她那个兄长还没胆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可连她都能想到的事,陛下又怎会不知。
玉美人心里沉了沉,看来,陛下也不会放过陈瀚轩了。
夜芳菲的脸色白得不行:“女儿知道。这件事过后,表弟就向女儿承认了,他自小就倾慕女儿,所以那日就没有拒绝。”
“他当着女儿的面发过誓,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旁人。这件事一旦传出,女儿不过是名声扫地,可对于陈家,是灭顶之灾,所以女儿相信,他绝不会出去胡言乱语。”
玉美人沉着眸子,又问:“江世美知道这事么?”
端仪肚子里孩子的月份,可以瞒着天下人,可自己的枕边人不会不清楚。
“驸马他知道。”夜芳菲低着头,嘴里有些苦涩:“驸马说,他愿意将女儿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母妃,您看,驸马是这么好的男子,女儿怎么舍得和他分开呢,求求您这次一定要帮帮女儿。”
好?
可以接受自己的妻子和旁人有过肌肤之亲,并且将一个孽种视如己出,这便是好了么?
一个男人心甘情愿被戴绿帽子,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贪图荣华富贵到了极致,连脸面尊严都可以不要。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而来。
江世美的身世,陛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除了有外室有儿女这件事,家世算得上清白,那就是第一种可能了,爱慕虚荣到了极点。
“你当真不想和江世美和离?”玉美人沉默了许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她再次问了一遍。
夜芳菲认真点头。
“是。驸马待女儿极好,女儿不想辜负他。”
“可他已经有儿有女了。”玉美人说道。
夜芳菲不赞同:“那是他曾经的外室所生,他早便和她没什么关系了,那对双胞胎兄妹,还不一定就是他的孩子,不能作数的。”
“他是这么跟你解释的?”玉美人勾唇,有些讽刺。
曾几何时,她还嘲弄过皇后不会教养女儿,将女儿养的不知廉耻,男人勾一勾手,她便贴上去了。
可如今,轮到玉美人她自己了,她才发觉,面对着执迷不悟的女儿是多么无力。
“是。”夜芳菲不理解玉美人为何会这么问,当即点头。
“江世美能把服侍他一场的外室和儿女随随便便地抛弃,这是何等的凉薄。端仪,若你不是公主,你觉得他会如此轻易地揭过这件事么?”玉美人最后问了一句。
夜芳菲愣了愣,随即坚定道:“不,驸马爱女儿绝不是因为女儿的公主身份,他爱的,是我的人。女儿相信他。”
玉美人没再多说什么了:“好。既然你想好了,母妃也不劝你了。稍后母妃便亲自去找你父皇。”
“父皇会答应么?”夜芳菲眼里燃起了希冀,可还是有点担心。
“会答应的。”玉美人淡声回答。
曾经以为,陛下给她的那个免死金牌,她都永永远远地留着,等到她死了的时候,随着她的棺木一同下葬。
她从未想过,当初用命换来的,独一无二的免死金牌,竟然是用在了这么荒唐的地方。
得到玉美人肯定回答的夜芳菲此刻已陷入极大的欢快之中,完全没注意到玉美人此刻的失落。
世人皆道,儿女都是债,玉美人如今也算是尝到了。
那边的风波才刚刚结束,这边的就又开始了。
精致典雅的厢房里,摆放着各种明贵器具,袅袅香烟从炉中升起。淡淡的梅花香气从传了进来,沁人心脾。
画有仕女赏雪图的屏风背后,是有人在盏茶谈话。
“既然是彼此坦诚,在下以真面目示人,您却易容,这算什么?还是信不得在下么?”初煜看着面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轻笑出声,带着讥讽的意味。
这个易容之人,便正是善亲王。
他听到此话,并没有动怒,
生意
善亲王沉声道:“要我以真面目示人也并非不可,只是,阁下用什么身份来证明你便是真的珍宝阁背后之主?”
“名声响震天下,富可敌国的珍宝阁,其背后之主,竟是如此年轻?”
善亲王明明确确地表达着自己的怀疑。
“善亲王是不相信在下?”
初煜一改往日的一袭黑衣装扮,换了一身紫袍,白玉为冠,长发如瀑,面容清俊,气质矜贵,像是一个世家贵族的翩翩公子。
可大概是常年当暗卫的缘故,哪怕极力隐藏,也能在不经意间透露一股冷冽杀意。
他看着善亲王,轻轻一笑,直接道出了善亲王的身份。
善亲王脸色微微一变,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云浮。
云浮有些无奈,他和王爷在来珍宝阁之前,就提醒过王爷,珍宝阁可能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难道当时王爷没听进去?
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善亲王当时确实没多注意,所以在听到初煜如此直接说出他的身份时,惊讶了片刻,但很快就镇定过来。
“阁下好眼力。”善亲王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撕开了伪装,露出了他原本的相貌。
虽然也是中年男子的相貌,但比之方才,还是好看了不少。
善亲王的容貌远没有西武帝那般精致俊美,但是属于另一种风格,五官硬朗,一双鹰眼盯着人,似乎能直视人心,很是锐利。
“本王如今既然都坦诚相待了,不知阁下是否能够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你便是珍宝阁真正的主人?”
“王爷,您莫要太过分,公子能千里迢迢从东陵赶到这里,已是给足了您面子,若您还在这里怀疑,王爷您口中的生意,在小女子看来也不必做了。”
跪坐于初煜身旁的绿和冷着脸开口,看样子是极为生气。
“下属无状,还请王爷恕罪。”话是这么说的,可语气却是没有丝毫责怪绿和的意思。
初煜淡淡一笑:“王爷的顾虑在下能明白,我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儿郎,便能经营起如此庞大的珍宝阁,稍稍有理智的人都会怀疑。”
说着,初煜便从袖中拿出一个令牌,然后放在了桌几上,并说道:“王爷不妨看看这个。”
善亲王眉头皱起,不知道他是在玩什么把戏,但也没多问,直接拿了起来。
这块令牌是由玄铁打造,看着不大,但着实沉重。
令牌两旁刻有复杂而又精致的暗纹,而正中间的,则是刻有一个字体工整的小篆。
是一个“江”字。
江?
东陵四大世家的江氏?
善亲王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猛然抬头看着初煜,眼神复杂了许多。
“若在下说,珍宝阁如今如此规模,并非是在下一人之功,而是数十年来父辈经营的成果。而我,不过是继承祖业罢了。”初煜正视善亲王打量审视的目光,淡淡一笑。
他这话么,三分真,七分假。
当初殿下创立珍宝阁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让珍宝阁的名声传遍东陵,这其中,少不得他们江家的帮忙。
东陵的四大世家,分别是百年皇商的江氏,将门世家的原氏,以及文臣清流世家的赵氏和孙氏。
江氏和赵氏是昭璟长公主一党派的人,而原氏,则是坚定不移的东陵帝那边的人。
至于孙氏一族,他们不站队,不结党,是真正的纯臣。
“阁下的意思,珍宝阁亦是你东陵江家名下的产业?”善亲王紧紧盯着初煜,像一只老鹰盯上了猎物,让人胆寒至极。
若是普通人,面对着善亲王这般锐利冰寒的眼神,怕是早被吓得瑟瑟发抖了。
可初煜么,他可不是普通人。
他神色如常,很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确如王爷您所说。”
“那阁下的身份是?”善亲王没从初煜表情中瞧出异样,又问。
初煜淡淡一笑,回答道:“如王爷所想,我便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初煜。”
“在下都如此坦诚了,王爷该是要相信我的身份了吧?”
善亲王将手中的令牌放回了桌几上,对着初煜揖了揖手:“是本王狭隘了,请江公子见谅。”
初煜摆了摆手:“无妨,这种大事王爷谨慎些,在下还是懂的。”顿了顿,他问道:“如此,王爷和我,该是要谈谈生意的事情了吧。”
“不知王爷是想和珍宝阁做什么生意?”
善亲王看了一眼绿和,意思很明显,是让她离开。
“王爷,您放心,绿和于我,就如同云先生于您,是在下信得过的人,就不必离开了吧?”初煜笑着说道。
善亲王表情有一瞬间的难看。
对于善亲王来说,云浮并不是特别值得信任。
“也好。”善亲王也没办法当着云浮的面上说那种话,所以只能妥协了。
“江公子聪明过人,心里大概是清楚本王想要做些什么了吧?”
初煜装傻:“王爷不妨明示。”
善亲王一噎,都到如今这种时候了,他还在跟自己打马虎眼,非要等着他开口说。
只要是他先开口说了,那他和珍宝阁的这场交易中,从开始便落入了下风。
难怪世人皆说,商人多奸,唯利是图,最是圆滑。
善亲王冷着脸,沉默不言。而初煜却很是悠闲自得。
绿和体贴地替初煜斟了一杯茶:“公子,您喝茶。”
能让一向暴脾气的善亲王憋屈成这样,初煜真是挺有本事。
难怪这次殿下让他来,可不就正合适么。
初煜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许嘲弄。
珍宝阁从不缺这笔生意,可善亲王,他怕是等不及了。
善亲王到底还是开口了:“本王听说,珍宝阁能私下购置兵械器甲。”
初煜放下茶杯,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王爷知道的很多,珍宝阁私下,确实也做这些生意。”
“不过您也知道,做这些生意,风险都是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和诛九族的事。”
“我想问问王爷,您是需要多少?”
善亲王沉思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本王手中如今有十万大军。”
贪婪
“王爷是想要十万大军数量的兵械器甲?”
虽然早便猜测到了这个可能,但初煜还是惊讶了一下。
这位西武的善亲王,在西武帝眼皮底下就能掌控了这么多军队,当真是不可小觑。
善亲王摇了摇头,沉声道:“本王只需要一半的数量。”
五万?
若真有十万大军,为何只要一半?
难道善亲王除了珍宝阁,还和旁的什么人做生意了?
初煜微微顿住,眼眸里闪过一缕深思。
他很快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莫说这天下除了珍宝阁,少有有这个实力和胆子做这种生意的。
就算有,善亲王也不会去找。
这种可以死一万次的谋逆叛国的大罪,他敢找上江湖组织来买兵器盔甲除了珍宝阁的名声,还有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已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善亲王又怎肯再多找一个人来增添风险呢。
“王爷确定?”初煜沉着眸子问。
善亲王点头,承诺他:“若是珍宝阁助本王完成大业,除却那百万两黄金,本王定然也让珍宝阁在西武朝堂上亦有一席之地!”
如今有五万大军如今在他自己手上,有三万是在北境之地。
虽说叶戎是死了,对天家唯命是从,俯首称臣的叶棠继承王位了,可到底才刚刚登上王位,北境又刚经历了瘟疫这些事,尚未休整过来,时局不稳。
只要时机一到,他便能用那三万大军和北齐里应外合以迅雷之势控制整个北境。
至于另外两万,则是被分散于西北军当中。
等到他在京城将“清君侧,拨乱反正”的名声打响,西北的那两万年就趁乱起势。
那两万人无需来京城助他,只要搅乱整个西北军便可。
如此的话,镇西王父子尚且自顾不暇,等处理好西北事端带着西北军来京城时,大局已定,他们父子要么选择为臣,要么便是以逆党处以死罪。
听着善亲王的保证承诺,初煜不由得笑了:“王爷,如今您也知晓了在下的身份,乃是东陵江氏的大公子,江家乃世代皇商,世受国恩,在东陵朝堂已有一席之地了。”
“珍宝阁不过是我江家名下产业之一,它是否能与朝堂有关系,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
“王爷,我与您说实话,您开的这个条件,对于珍宝阁来说,并非算得上优渥,甚至没有那百万两黄金来得实在。”
“若王爷真就想用如此条件让珍宝阁冒如此风险,在下觉得对珍宝阁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是想要加价。
可偏偏用着些许嘲弄和轻蔑的语气。
善亲王不仅没生气,反而绕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初煜:“年轻人,切勿如此自大。”
“你能确定,如今你们江家在东陵还能和从前一样么?”
初煜脸色瞬变,有些难看:“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们江氏的实力么?”
“大公子不必恼怒,本王自然是信任江家的实力的。”一瞧见初煜的神色,善亲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年轻人啊,还是沉不住气,让他如此轻易地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
想和他讨价还价,还嫩了点。
“若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自贵国昭璟长公主以谋逆罪被贵国陛下赐死后,你们江家于东陵朝堂上的日子极不好过吧?”
“江氏的诸多生意,都被贵国陛下以有结党营私之嫌给破坏了吧?江氏一族,短短半年以来,是否有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之感?”
善亲王越说,初煜的表情就越发难看起来了。
“善王爷,您不必说了!”绿和似乎是终于听不下去了,冷着一张脸开口。
明里暗里交过不少手了,这一次,善亲王终于是站在了上风。
他心情不错,看着绿和,原本锐利的鹰眼都看起来和蔼了不少。
“绿和姑娘不必动怒,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话,让你家公子认清事实。”
“江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了。况且,就算你江家在东陵的地位同从前一样,可那又如何呢?如今东陵社稷不稳,江山还在风雨中飘摇,南梁随时都可能再卷土重来。只要东陵被攻破,连皇室都不复存在,你们江家又算得了什么?”
善亲王缓缓说着,犹如一个慈爱的长辈,在淳淳教导着不懂事的小辈。
“江公子,择良木而栖之,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承诺你,只要珍宝阁今后听命于本王,本王大业成就那一日,珍宝阁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第一皇商。”
说到此处,善亲王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起来,眼睛里燃起了熊熊野心。
而初煜看到的,是一副贪婪到了极点的丑陋模样。
从开始要和珍宝阁合作,然后知晓了他的身份,猜到了如今江家可能在东陵的困境,然后就让珍宝阁听命于他,给珍宝阁画起了天下第一皇商的大饼。
一步步,都显得那么突兀。说是临时起意的想法,倒不如说是骨子里带来的贪婪野心所致。
“善王爷,想来您是忘了,如今是您有求于珍宝阁,而不是珍宝阁必须要和您做成这笔生意。”初煜的声音微凉,听起来就是极为不悦:“破船尚且有三千钉,更何况我江家还未败落呢。”
“珍宝阁虽是江家名下的产业,但早已独立,莫说是江家,就连我们陛下都做不了主。”
“王爷,你我本就是为做生意而来,如今您却叫我珍宝阁来听命于您,您是以什么身份来说此番话的?您是怎么又觉得我珍宝阁一定会答应呢?”
这一句句提问,让原本志得意满的善亲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而云浮,早就将头埋了下去,一大把年纪了,被小孩子说得面红耳赤,羞得不行。
王爷确实有谋略纵横之才,但有时,真的太自大轻狂了。
其实他打心眼觉得,以王爷的性情,其实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而当今的陛下,却是个英明睿智的帝王。
但没办法,他欠王爷一条命,不得不帮他。
不服气
对于有些人来说,是非对错远没有自己的心来得重要。
云浮便是那样的人。
无论善亲王的做法是否正义正确,他既然已有承诺,便一定会履行,轻易不会动摇。
“本王也是想和珍宝阁合作心切,一时失言,还请江公子恕罪。”
善亲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他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感。
哪怕在西武帝面前,他都未曾如此憋屈过。
又是处于上风的初煜并没有得意,他淡淡一笑:“王爷,我们不妨重新谈谈合作事宜。”
这是要善亲王增加合作筹码了。
善亲王眼眸阴沉:“江公子还想要什么?”
“在下方才突然觉得,珍宝阁能入西武朝堂也听起来也不错,不如王爷大业已成后,不仅承诺珍宝阁入西武朝堂,还要允许珍宝阁拥有西武的部分兵权,以其能有自保之力。”初煜慢悠悠地说道。
善亲王脸色更加难看:“江公子这个条件未免太过分了吧。”
初煜但笑不语。
云浮心里着急,王爷这是被气狠了啊,连脑子都糊涂了。
这位江公子说得是王爷大业成功了之后才要兵权,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如今暂且口头答应又如何,只要王爷事成,掌握大权后,还需顾忌珍宝阁?
王爷如今脑子不清楚,他可不能糊涂,连忙小声在善亲王耳边提醒:“王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是我们急需那五万兵器盔甲。”
这番话一出,善亲王微微愣住,看着云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刻,善亲王的脑子终于也反应过来。
确实。
只要他谋反成功,整个西武尽在他手,又何惧一个区区珍宝阁?
任珍宝阁如何富可敌国,不过也是个江湖组织,它的本部亦不在西武,又有何能力来与千军万马对抗?
看着善亲王的表情,初煜便知道善亲王的意思,不禁笑笑:“看来王爷已经想通了,那在下再提出最后一个条件。”
善亲王皱起眉头,十分的不悦。而连一向沉稳的云浮都忍不住开口了:“江公子,我家王爷对阁下一让再让,并非是非珍宝阁不可,而是真心想与珍宝阁结成朋友,阁下切勿得寸进尺。”
“我家公子还没说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呢,云先生怎么就知道是得寸进尺了呢?”绿和笑眯眯地开口。
云浮一噎,被这个小丫头的话给堵住了。
“我这最后的一个条件对于王爷来说,很是简单。”初煜看了一眼绿和,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善亲王看着初煜,没说话,等着他的最后一个条件。
“珍宝阁希望,若是王爷的大业未成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时,不能把珍宝阁牵扯进来。”初煜语气微凝,表情严肃了几分:“珍宝阁私下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虽天下皆知,可也不想背上谋朝篡位的名声。”
善亲王眸底闪过一丝狠厉:“江公子是不相信本王?觉得本王会输?”
“在下只是做了自认为对珍宝阁最有利的事。”初煜看着善亲王,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在下自然希望王爷赢,但说实话,在下认为,王爷的胜算并不大。”
又是一个觉得他不如夜景昊的,而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也是,从来都是以输赢论英雄!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就如同他的先祖!
明明有机会成为皇帝,却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送,对着旁人俯首称臣。
让他的后辈只能永永远远臣服于西武夜氏皇族。
看似大义,实则愚不可及!
就如现在的西武帝夜景昊,他哪点比不上他?凭什么就低他一等?
凭什么自小便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若夜景昊不是西武的帝王,还会有那么多人支持他么?
善亲王的眼神阴翳极了,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本王答应你。”
“王爷豪爽,在下佩服。”初煜笑了,端起桌几上的茶盏:“在下以茶代酒敬王爷您一杯,祝您大业将成,名垂青史。”
见鬼的名垂青史。
绿和听着这看似恭维的话,差一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看着冷漠无情的初煜还有着这么蔫坏蔫坏的一面。
“何时能交这些送过来?”善亲王问。
初煜回答:“两个月时间。”
再过两月,便是明年的正月十八。
这场又是生意又是合作的事很快就商讨完了,善亲王和云浮没有多留,直接离开了珍宝阁。
绿和亲自将他们送了出去。
等关上门,轻微一道声响,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走出了两个人。
正是夜姝凰与楚昭歌。
夜姝凰表情淡淡,而楚昭歌则是一脸的失魂落魄。
事到如今,他才是真正相信了这个对于他如同噩梦一般的事实。
曾经他以为,他的父王只是脾气暴躁了一些,因为母妃的死可能与陛下有关,所以父王对陛下心有芥蒂,有些不满,一直不让他与天家亲近。
哪怕当初陛下给他和长乐赐婚,父王表面欣然同意,并与陛下笑说是亲上加亲,实则却让他不要和长乐走的太近。
这些都无伤大雅,他都可以不在意。
父王从始至终都是他最敬爱的人。
可他从未想过,他一直敬爱的父王,竟是有了谋朝篡位之心。
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便要将万千黎明百姓拉进战乱的沼泽中。
“殿下。”初煜给夜姝凰行了一礼。
夜姝凰淡淡一笑:“初煜,本宫便说么,由你出面合适。”
“你看,你说得不是很好么?”
初煜白皙的脸庞微微红了,他低头:“殿下莫要打趣属下。”
“殿下这哪里是打趣你,分明就是在实话实说。”绿和走了过来:“殿下,属下觉得,初煜真的无需再待在暗卫营了,直接回去继承家业多好?”
要绿和说,那江家的两位公子,可都真是个奇葩。
好好的贵公子不当,一个跑来给殿下当影卫,另一个跑去给小皇帝当亲卫。
至于殿下和小皇帝的关系,自然是水火不容。
啧啧啧,这对兄弟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少见。
饶他一命
面对着让他回去继承家业的提议,初煜选择了漠视。
倒是夜姝凰上心了,她看着初煜:“本宫倒是觉得绿和的这个提议不错,你好好想一想。”
谁能想到如今沉默寡言,不喜说话的初煜,少年时,曾是东陵京城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
不仅夜姝凰未曾想过,连初煜自己在那场事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轨迹竟是如此。
那一场意外,让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放弃了自己江家公子光明磊落的身份,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暗卫,手起刀落,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九年时间,他一直跟在了夜姝凰身边,为她扫清一切阻拦她的障碍,从东陵到西武。
无关风月情爱,只是信仰。
“殿下,您应该是知晓属下的答案的。”初煜垂眸,沉声道。
夜姝凰点头:“本宫是知晓,只是你的父母日渐年老,你与初烬,总有一个是要继承家业了。”
初煜没说话了。
殿下这个答案,他无法反驳。
凡事点到为止,夜姝凰也没多说了:“初煜,绿和,你们先出去,本宫与小王爷还有话要说。”
唉,殿下又把她支走了。
“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顺便关上了门。
“小王爷,你该回神了。”夜姝凰把目光放在了楚昭歌,淡淡提醒道。
楚昭歌看着夜姝凰,扯了扯嘴角,是在苦笑:“长乐你说,若是这次我没违抗父王的命令,父王会不会就不会对我出手?就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展露爪牙?”
这次来北境,父王便是极力阻拦。
原本他还以为是父王为着他的安全考虑,以及不想让他再和长乐纠缠一起,所以态度才如此激烈。
可真正的事实确实如此残忍。
“小王爷你自己觉得呢?”夜姝凰反问。
“我觉得不会,是我在异想天开。”楚昭歌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其实我在父王眼里,并不是特别重要。”
小时候,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不是善亲王府,而是皇宫。陛下待他,都比父王待他要亲近。
只是长大了一些懂事了后,懂得了一些是非,也听过王府里的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说他的母妃的死,是与陛下有关。
在那之后,他就很少去皇宫了,哪怕陛下让他和长乐定下婚约,他和陛下的关系也生疏了许多。
父王自那时起,对他的关注似乎多了起来。
只是父王脾气暴躁,性情阴晴不定,他做错了事,父王永远只会打骂责罚。
但他从未怨过父王,反而很高兴,因为父王终于管他了。
一个孩童,天生对父亲就有着崇敬之心。
他也不例外,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虚幻一场罢了。
“长乐,你是否好奇我是如何怀疑到我父王身上的?”
到底不是曾经青涩稚嫩的小孩子了,经历过腥风血雨,外人面前的轻狂张扬,可内里,已全是老谋深算。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夜姝凰点了点头:“确实好奇过。”
好奇过?
那就说明她已经猜到了。
“那日,你与我遇刺之时,你让我将这件事瞒下,包括父皇和善亲王时,我大概就已经知道了。”
楚昭歌笑了笑:“是啊。”
“我们将这件事瞒得那么紧,可我的父王在我回去的第一晚就问我在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问我有没有受伤。”
“这没什么,父亲关心儿子么,人之常情。于是我跟父王说,我和长乐你在一家客栈遭遇了一场刺杀,凶手似乎是来自京城,因为废北境王叶戎曾说过,京城里有他的同伙之人。”
“大概是心虚吧,父王当时脱口而出了北齐,说可能是因为我和长乐你识破了北齐的计谋,解了北境之困局,让北齐功亏一篑,所以北齐恼羞成怒,便派人来追杀我们。”
“可在我们刚回来的第一晚,北境的具体情况连陛下都尚不清楚,父王又是如何知晓北境之事是与北齐有关?”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底的想法愈发强烈了,但仍不死心,想要继续查下去。
而已经提防着他的父王,暗自部署,将他的查询方向成功带偏,把火往北齐身上引。
然后不出所料的,他查到了北齐身上。
这个结果一出来,楚昭歌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这时候,真相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它会造假。
他去了长乐府上,听到和看见了一些事。
他知道,长乐的想法和他一样。
“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我现在有个疑问。”夜姝凰思索片刻,还是准备问了:“楚昭歌,如今善亲王的态度已明,现在你还可以假装不知,可两个月后,等到你父王和陛下兵戎相见时,你该怎么选择?”
“长乐你不必试探我。”楚昭歌轻叹了一口气:“哪怕父王一直不愿意承认他和陛下之间的巨大差距,但这个情况是真的存在的。”
“听着长乐你的意思,陛下似乎早便对父王有了防备之心,父王所做的一切,怕都是在陛下掌控之中。父王想要谋朝篡位,无疑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
“在这样巨大的实力洪沟面前,我何须去站队来做些无意义之事?”
“而且……”楚昭歌顿了顿,看了一眼四周:“就连父王如今急需的五万兵器盔甲都在珍宝阁的控制之中。”
“长乐,你会真的和父王做这笔生意么?”
夜姝凰淡淡一笑,回答道:“自然是不会的。”
夜姝凰虽然有这个实力与善亲王硬碰硬,但谁会给自己自找麻烦呢。
方才让初煜和绿和一起唱双簧,从而讨价还价,塑造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不过是为了降低善亲王的警惕心,避免被怀疑。
“这样的话,原本就处于极大劣势的父王,还剩几分胜算?”
原本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经过夜姝凰这么一算计,连那么一丁点都没有了。
“长乐,我希望我父王真的败了的时候,你能饶他一命。”
没有资格
楚昭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夜姝凰沉默良久,然后才缓缓而道:“小王爷,你该是要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做主,一切都是父皇的意思。”
无论如何,善亲王都是父皇曾经认定的兄弟,是她的长辈,她没有资格去处理这件事。
“我知道。”楚昭歌说道:“只是,一国储君的话,也是比我求情还有些分量的。”
父王做的事,不包括即将而来的谋反,单单就是和北齐勾结,不顾北境百姓死活,散布瘟疫,这便是诛九族的重罪。
善亲王府的特殊身份地位注定永不会被诛九族,可善亲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留下。
若是留下,堵不住文武朝臣的口,也会寒了他们的心。
楚昭歌大概能猜到,陛下他会借父王谋反这事,让长乐亲自解决,将她的真实实力展现于世人面前。
先是解决了北境之困,又是平定了亲王叛乱,又有曾经女主天下的预言。
天时,地利,人和。
这西武储君之位,舍她其谁?
“我自然知晓父王罪恶深重,但长乐你也要知道,若没有陛下的故意为之,父王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如此胆大。”楚昭歌一语道破关键。
“不仅仅是陛下,就拿如今这事来说,你明明知晓父王有了不臣之心,不仅从源头上阻止,反而还在上面加了一把火,长乐,你想做什么?”
“这话小王爷不必与本宫说,去和陛下说。”对于楚昭歌的质问,夜姝凰并不在意:“小王爷,你要清楚一件事,并非是本宫让珍宝阁联系善亲王的,是善亲王自己找上来的。”
“且不说父皇是否真的故意为之让善亲王谋反,就算是,若善亲王没那个野心,父皇又如何能成功?话说回来,若善亲王有那个野心,哪怕父皇对善亲王再如何视作兄弟,善亲王要谋反,谁也改变不了。”
原以为夜姝凰会被自己的话给糊弄过去,哪怕没被糊弄,也准会迷糊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反而还将了他一军。
“罢了,罢了,我还是直接去求陛下吧。”
陛下或许都比她好说话。
夜姝凰但笑不语,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本该漆黑一片的屋外,因着有白雪的缘故,倒是明亮了许多。
也不知道宁翌辰如今在东陵如何了。
苗疆地处东陵的南方,而那里,极少下雪。
希望他能顺利处理好苗疆之事,及时赶回西武,和她一起安稳地度过新年。
夜姝凰想到了此处,清冷的眼神渐渐柔和。
……
“呦,怎么了?真对殿下的话上心了?”绿和瞧见初煜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面,手里拿着酒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听到声音,初煜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绿和也没多话了,直接就在台阶上坐下了。
过了一会,初煜似乎站得累了,也坐了下来,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可似乎还是没有困意。
“绿和,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跟着殿下,成为殿下暗卫的么?”
绿和摇了摇头,她跟着殿下的时候,初煜已经在了,她也没打听过这种事。
初煜将酒壶丢了,眼神渐渐没有了神,他陷入了回忆之中。
九年前的江初煜,还是个在东陵京城里胡作非为,却有着一腔嫉恶如仇心肠的十二岁少年。
京城里的人都道,好好一个世家贵公子,怎么出了个有着江湖味的小霸王。
直到那一日,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江初煜年龄不大,但很喜欢往青楼里跑,家里人要打断他的腿也没用。
原因无它,他喜欢美人。
正当江初煜闭目听着美人弹曲时,被人打断了。
江初煜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女孩子。
一双大眼睛,闪着灵气,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江初煜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是前几天的那个女骗子,被他给识破了。
然后呢,她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扬言,她会报复的。
怎么,如今她还找上门来了?
“阿笙姑娘这是看上本公子了?”
江初煜开口调笑,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调调,倒真是有几分像。
但是呢,大约年龄不大,倒有些不伦不类。
“江大公子,我是来求你来救救我的。”以着阿笙平日的性格,听到江初煜如此说,定是要好好嘲讽一般。
可如今,真是没了心思。
她知道,这位江大公子虽说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却也从不欺压无辜百姓。
她放下狠话,也只是为了输人不输阵而已。
而在京城中,她唯一比较熟悉的有头有脸的人,便是这位江大公子了。
如今,她也只能求他救她一命。
她还这么年轻,她不想死。
江初煜倒是没想到阿笙会这样说,挑了挑眉,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个贯说谎话的女孩子。
阿笙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急忙拿出一张纸,递给江初煜。
他接过,看了看,只有几个字。
第二十一位。
纸张背面还画了一株鲜艳的曼珠沙华,红艳似血。
这似乎与京城里数十起少年少女失踪案有关。
江初煜刚要给她准确回答,却猛然想起,侍从禀告自己的那些话。
“那位阿笙姑娘啊,为了骗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会说,自己要被人暗杀,求别人庇护,然后把主人家的值钱东西拿的一干二净。一会又说,她父母不幸身亡,没钱置办葬礼,求别人帮忙,可转头来,将人骗的连衣服都不剩。”
想到了这个,江初煜神情玩味起来,这次啊,八成也在骗人。
只有她骗别人,难道就不允许别人骗她?
江初煜似乎也严肃起来,装模作样地说了起来:“虽说你我之间有旧怨,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先回去待着,待我回去就告诉我的父亲后,父亲会将这件事立马告诉大理寺,让大理寺今晚就派人去守住你家,捉拿凶手。不过,你要彻夜守着,不然,不能确定你是否在家中。”
阿笙没想到这位江大公子如此好说话,顿时,喜极而泣。
几乎相当
蓝珍苍白着脸勉强笑着,是在宽慰着夜姝凰,可心里,早便把魏皇后骂了个千遍万遍了。
殿下还是她的亲生女儿么?
那么狠心绝情。
这次竟然让殿下来以身当作诱饵,就为了来查出近日京城里少年少女失踪的嫌疑人。
也不知道大理寺什么时候能赶来。
要是赶不来的话,是不是殿下和她真会被这些人捉去?
就算再成熟懂事,蓝珍那时也不过是才刚过十二岁的稚嫩少女,想到了这,也忍不住害怕了起来。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将夜姝凰护在身后,不想让这些人伤到她。
可夜姝凰却推开了蓝珍,并非真的无所畏惧,只是她心里清楚,若是大理寺里的人不及时赶来,她和蓝珍就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的话,何不让自己体面一点,就算死,也不能畏畏缩缩。
而且……
虽然现实告诉她,母后很大可能不会派人来,但她的心底还是存了一丝幻想。
夜姝凰看向凤魇,俊美似妖的少年,正言笑晏晏地上下打量着她。
目光邪肆而大胆,盯着人,只觉得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怎么样?昭璟公主觉得,你还能杀得了我么?”凤魇问着夜姝凰,笑颦如花。
夜姝凰有着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而此刻,泛着冷光:“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话音刚落,一把玉骨扇飞身,直击凤魇面门。
凤魇侧身一躲,眼眸划过惊讶,然后就是惊喜。
他原本觉得幽异宫突然来一个皇室公主,是一件荒唐且没有意思的事情,是那糟老头子收了皇室的好处才答应的。
没想到啊,这昭璟公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若是她来了幽异宫,那幽异宫不是更有意思了么。
夜姝凰暂时还未想那么多。
擒贼先擒王,她先解决了眼前这个杀千刀的少年,就算后来他手底下的人全上她不敌,一命换一命,她也不亏。
凤魇原本是处于漫不经心的态度,可随着夜姝凰的来势攻击愈发猛烈,他也渐渐认真起来。
“昭璟公主,令人刮目相看啊。”
他是幽异宫宫主的亲生儿子,可他父亲,却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孩子。
只是如今,他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不在了,而只有他活了下来。
自相残杀,踩着他们的尸骨活了下来。
这便是幽异宫里的生存法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他成为他父亲最满意且唯一的孩子。
其他的,自然都成了无用的棋子。
凤魇自幼学习内力功法,是为护住自己的命,可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为何会学习这个?
而且最重要的是,年龄比他小,实力与他几乎相当?
对于凤魇这似乎是夸赞的话,夜姝凰淡漠回答了一句:“凤少主亦是。”
凤魇一愣,晃了一下神,她居然知道如今幽异宫的少主叫凤魇?
就是这么一分神,夜姝凰瞅准机会,朝着凤魇的胸口就那么狠狠一掌,凤魇闷哼一声,狠狠后退了好几步。
黄幽眼疾手快,赶往去扶凤魇。
此时的凤魇尚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他一把甩开黄幽的手,看着夜姝凰,表情明显不服:“你竟然偷袭!”
“兵不厌诈。”夜姝凰的表情依旧平静淡漠,丝毫没有胜了他的喜悦。
见鬼的兵不厌诈。
凤魇被气笑了,正还要开口,院落外却传来一阵声响。
黄幽皱眉:“少主,恐怕是天家来人了。”
凤魇皱眉,有些不悦。
若不是如今幽异宫和皇室有交易,他如今还在那老不死的掌控中,他才不会顾忌天家呢。
他看向夜姝凰,没叫她昭璟公主,换了个称呼:“小凰儿,哥哥我暂时不能陪你玩了,不过你莫要心急。”
停顿了一会,对上夜姝凰有些疑惑的目光,看来她尚不知晓这件事。
于是凤魇更加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在幽异宫等着你。”
夜姝凰脸色微微一变,什么叫在幽异宫等着她?
她正要说话,一阵烟雾突然出现,什么也看不见。
待烟雾散去,这里已空无一人。
夜姝凰喉中腥甜,此刻再也忍不住,吐了口血。
蓝珍顿时一惊,顾不上已经昏死过去的江初煜,赶紧跑过去:“殿下,您怎么样了?”
夜姝凰摇了摇头:“本宫没事。”
方才和凤魇交手,她自知比他稍逊一筹,用尽了全力也才勉强平手。
如今不过是吐了口血,没什么大碍。
夜姝凰看向江初煜:“他怎么样了?”
“江公子这是中了美人醉,而且……”蓝珍红了脸,她到底比夜姝凰大几岁,有些东西也懂了,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同情:“身体上都是些皮外伤,可若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恐怕……”
蓝珍尽量省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话。
她皱起眉头,说得这么委婉,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听明白。
事实证明,虽然夜姝凰不到十岁,可知道的东西,比蓝珍想象得还要多,在各个方面。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蓝珍话里的意思,她蹙眉思索了一会,然后道:“我们先把江初煜找地方藏起来,别被人发现了。”
“为什么?”蓝珍不解问道。
夜姝凰瞪了一眼蓝珍:“笨呀。”
“大理寺里的人很快就来了,若是让他们看到堂堂江家大公子正衣不蔽体地躺在这里,他们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大理寺的人想来嘴碎,若是将这件事传了出去,江家不仅颜面尽失,让江初煜今后怎么做人?”
在这个时候,在和她亲近之人相处时,夜姝凰才会展现出这个年龄里该有的稚气。
“是哦,殿下英明。”蓝珍简直对夜姝凰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她又有个疑问:“那殿下,您为什么要帮江初煜?”
江家和殿下可是非亲非故,至于江初煜,更是和殿下没说过几句话,殿下为何要帮他们考虑?
“嗯……这个,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夜姝凰皱眉,摆了摆手。
送回
“等本宫有时间就和你说,当务之急,是先把江初煜藏起来。”
夜姝凰蹲下来,将一粒药丸塞进江初煜的嘴里。
这药丸叫玉清丹,是当初智缘大师给她的。
她自己都不舍得用。
之后,两人合力将江初煜搬到了一个特别隐蔽的角落。
然后很快就返了回来。
“那位姑娘呢?”蓝珍又指了指地上比江初煜还凄惨好几倍的阿笙。
原本睁着的眼睛闭上了,脸色惨白,死气沉沉。
夜姝凰的表情微微凝重了几分。
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这个只比她大几岁的女孩不仅没了一条命,死前受了那么多的非人的折磨。
夜姝凰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安葬吧。”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涌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大理寺卿,是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头。
他对着夜姝凰行了一礼:“昭璟公主,让您受惊了。”
夜姝凰没说话,旁边的蓝珍很是生气地开口了:“你们大理寺里的人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殿下么,怎么这么晚才赶来?要是殿下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担待得起么?”
大理寺卿没有多言,对着夜姝凰躬身行了一礼:“是臣的失误,请公主恕罪。”
“婢子无状,汪大人不必在意。您能及时赶来,昭璟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若非大理寺的人及时赶到,昭璟或许已遭遇不测了。”
九岁的夜姝凰面对着威严深重的大理寺卿,已经是有礼有节,淡然矜贵,波澜不惊。
大理寺卿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是对这位天家二公主的同情。
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如何想的,对待自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如此狠心凉薄。
陛下比之皇后娘娘还好些,至少这次,皇后娘娘阻止他来救昭璟公主,说是放长线钓大鱼,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可这样,昭璟公主遇害的风险更大一些了,是陛下让他及时带人赶来。
只是到底还是来迟一步,人都跑光了。
“这都是臣份内之事。”大理寺卿沉声道:“公主,您未曾受伤吧?”
夜姝凰摇了摇头,淡漠道:“本宫无碍。”
“您这次可看清了虏您过来的,那些人的相貌?”大理寺卿问了正事。
面对着八九岁的小姑娘,大理寺卿的语气温和了几分。
夜姝凰没直接回答,她看着大理寺卿:“汪大人,这件事,本宫要亲自告诉父皇母后,暂时不能告诉您,请您见谅。”
大理寺卿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什么?
这次之所以是让昭璟公主来当诱饵,是因为经过大理寺的调查发现,失踪的那些数十位少年少女,皆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而昭璟公主正好便是这个生辰。
他们不知道虏走少年少女的那些人,是如何判断那些少年少女便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所以急需要找一个人来当诱饵,引蛇出洞。
在天子脚下出现了这么多起少年少女失踪的事,早就引起百姓的恐慌,陛下极为重视,下旨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同调查。
而当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呈现给陛下时,有些犯了难。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且是少年少女的,真的极为少见。
而在户部记录在案的,基本都被抓走的。没有记录在案,也不会有人主动把自己的孩子送过来当诱饵的。
只是没过多久,陛下告诉他,陛下有个人选,便就是昭璟公主。
皇后娘娘亦是同意的。
大理寺卿震惊之余,亦渐渐明白,昭璟公主是真的不得帝后宠爱。
昭璟公主虽然年幼,但实在早慧,该是明白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她的不喜,为何还要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和娘娘?
不过大理寺卿也没逼问,左右迟早他是要知道的。
“一切听从公主的吩咐。”
夜姝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阿笙躺着的方向,声音有些低:“那是个无辜的女孩,还请大人好好处理她的身后事。”
这点事,她还是能做主的。
“是。”大理寺卿行了一礼:“谨遵公主吩咐。”
……
等到大理寺里的人一个个都走光了,原本早该回宫的夜姝凰和蓝珍又悄悄折了回来。
“殿下,这下我们该怎么办?”蓝珍做贼似的四处瞅了瞅,小声问道。
夜姝凰手托着腮,想了一会,然后认真道:“先把他送回江家。”
到现在还不醒,应该伤得挺严重的了,虽然她也看过不少医书,懂点医术,但这种情况还从未见过,她也不敢害人。
若是她把江初煜给治死了,她不是白忙活一场了么?
还是先送回江家为妙,江家出了这种事,也不敢声张的。
“是。”蓝珍应着。
乌云渐渐消散,月亮逐渐露了出来,月光也明亮了许多,照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夜姝凰和蓝珍趁着月色,将江初煜抬到了江府门口,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动静,就赶紧离开了。
江府守门的护卫一打开门,就瞧见自家的大公子浑身是血,半死不活地躺在门口,当即吓了一大跳,然后四周望了望,确定没可疑之人后,其中一个护卫一把扛起江初煜,快步走进江府。
随后,江府那厚厚的大门被重新缓缓关上。
确定人已经进去了,夜姝凰松了一口气。
可蓝珍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夜姝凰见状,问道:“怎么了?”
“殿下您今晚没有回皇宫,若皇后娘娘知晓了,肯定又要想办法责罚您了。”蓝珍皱着眉头,忍不住担忧。
夜姝凰轻轻一笑,对于这个,她并不是特别在意了。
通过今日这事,她彻底对母后失望了。
母后心里根本就没有她,母后待她,还没有待从冷宫里出来的四皇妹来得用心。
若是母后真是为了替那些失踪的少年少女做主,想要及时捉拿凶手而让她以身为诱饵,她是能理解的。
可夜姝凰知道,她的母后,东陵的一国之母,并没有那种慈悲之心。
母后她就仅仅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无妨,责罚便责罚吧,本宫都习惯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
蓝珍的担忧并没有错,夜姝凰第二日回去了,就又被魏皇后狠狠斥责了一顿。
不过夜姝凰这次倒是没有挨打受罚,也没有被关进冷宫,而是禁足在了自己的寝宫。
后来的事情发展进程便是,东陵帝后虽然知晓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是幽异宫所做,但还是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给这件事找了个替罪羊,就算是解决了。
而夜姝凰禁足过后,魏皇后很少见地对她和颜悦色起来,然后就是让夜姝凰去幽异宫。
直到那时,夜姝凰方才明白凤魇离开前说得那句话的真正意思。
原来,她一直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棋子,从一开始便是被人算计的了。
“然后呢,殿下把你救回江家后,你又是怎么发现是殿下救的你?”绿和听到一半,初煜却没继续往下说了,顿时有些心焦,问道。
初煜笑了笑,表情平静,似乎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并不是特别难提及了。
可他真的放下么?
不,并没有。
“我当时虽然陷入昏迷,但尚有几分意识,隐隐约约是能听出殿下的声音的。”初煜解释着绿和的疑惑。
初煜靠在柱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
通绿色的,不大,里面隐隐还有些杂质,看起来并不昂贵。
玉佩的四周已是极为光润圆滑,是经常拿出来把玩才会出现的情况。
“这是……?”绿和看着,心里有些复杂,瞧着初煜如此珍视的模样,对他而言,应该极为重要。
“这是我在阿笙家找到的。”初煜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她没有亲人,他便拿回来了。
他摩擦着玉佩,想起那个眼睛里闪着灵气的姑娘。
这些人,他从未去看过她。
并非是不知阿笙的墓地在哪,只是从不敢去祭奠。他怕他会忍不住在她坟头落泪,脏了她的轮回路。
阿笙并非奸诈贪财之人,她骗人钱财,也不过是为了养活那些孤苦伶仃的孤儿。
就连她当年骗的那些人,也都是些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可是,因为他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让她错信了他。
让她连死都不能痛痛快快,让她死不瞑目。
因着他的罪过,而让那些孤儿再次失去了亲人。
他是罪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绿和,你知道我是何时下定决心放弃自己的身份,甘愿来当殿下的一个暗卫么?”初煜将玉佩重新收了起来,又问道。
“这……?”
绿和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跟不上初煜的说话节奏。
这刚刚不是还在说阿笙姑娘么,怎么又扯回了殿下和他自己身上?
而且,他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白问么。
“六年前,殿下刚从幽异宫回来,当时的陛下便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册立殿下为储君。而那次的庆贺储君册封的宫宴上,江家也去了,而我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并没有去。”
“当初的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害了阿笙一条命。绿和你说说,若是我遇到了一个与她不仅长相一模一样,连身世都如此相似的静芝时,又怎会冷静思考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说到这,初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遇到她时,她正在被人追杀,我救下了她,便直接把她带回了江府。父亲知我品性,也就相信了我的话,没有多问别的事,甚至以为我对静芝动了心,还劝我若是真的有意于她,只要家世清白,娶了她也无妨。但父亲怎知我心中之悔痛。”
江家主的品行,绿和也是清楚些的,不然殿下当初也不会接受江家的投诚。
只是绿和倒也没想过,江家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站在殿下这一边,还有这层缘故。
江府没有门第之见,也没有必要。
东陵江氏百年书香门第,家财万贯,底蕴深厚,不需要拢络其他高门贵族来为自己助力。
江初煜的母亲便也只是白衣出身,却成了江府唯一的主母。
当年不知羡煞了多少名门贵女。
“我不是不知静芝对自己有意无意地诱惑,只是以为她也不过是个寻求庇护的弱女子罢了,没有过多在意。不过那时我也知道了,静芝便只是静芝,长得再像,也不会是阿笙。”
静芝表现出来的性子便是柔弱可人,可使人生出无尽的怜惜。而阿笙却是那么活泼,像个小太阳。
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他就是对阿笙有再大的执念,也不会昏了头。
因着这个缘由,他对静芝彻底放松了警惕,给她留下几个伺候她的婢女。明为保护,实为监视她的护卫也就撤走了。
“后来,我发现问题时,就是在殿下册封为储君的前一夜。”初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起夜时,经过父亲的书房时,看到了一个人影。”
绿和挑眉:“是那个静芝?”
“当时,周围的护卫都去休息去了,自然无人会发现。”江初煜点了点头,又道:“我冲进去时,便看到她的那张脸。”
一身黑衣,衣摆之处绣有一株曼珠沙华。
江初煜努力克制住身上的恨意与杀意,咬牙,一字一顿:“她是幽异宫的人。”
绿和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们动手了?”
江初煜摇头:“并未,她发现我时,立刻跳窗跑了。”
随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就急忙跑向静芝住的那个屋子。
那个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气,他便知道那些婢女可能都已经死于非命了。
可当他推开下人住的屋子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而那些婢女被放干了血,已经不成人形了。
可她们通通都有一个特点,她们的眼睛睁的很大,是死不瞑目。
而这一次,真真切切,又是因为他。
“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愚蠢,引狼入室,害得这些正值芳华的女孩子如此凄惨的死去。”初煜低低说着,眼神里,俱是对自己的讽刺。
绿和一时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若不是亲耳听到初煜说得这些话,她永远都不会想到如今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初煜还有如此的一面。
有所企图
“当初我是因为阿笙,所以开始浪子回头,以善待人。可便是因为那可笑而又愚蠢的善心,又害死了更多无辜的人。”
初煜似乎忘记了如今的状况,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悔恨自责,抱着头,不断地呢喃:“是我的错,我早就该死的,我该死的……”
绿和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初煜这是矛盾综合体吧?
一方面是心狠手辣的冷漠暗卫,替殿下扫清诸多障碍,一方面,又因为年少时因他而死的无辜人而陷入执念。
绿和看着初煜这个样子,也隐隐为他悲哀。
其实,在东陵世家贵族里死了几个婢女,并不是什么大事。
绿和不得不承认,此事若发生在她甚至是殿下身上,最多有几分愧疚,然后想办法补偿。却决计不会像初煜这般,竟入了心魔。
如今的初煜看着凉薄冷酷,可心还是太软,自己一直迈不过去那道坎。
也或许不能说他心软,可能也是当初幽异宫里的人对他的打击太大,况且,他还是亲眼看见那些凄惨的死相。
“初煜,你冷静一下。”绿和拍了拍初煜的肩膀,以示安慰,想要将他从痛苦回忆中拉回来。
良久,初煜放下手,看着绿和,勉强笑了笑:“抱歉,是我失态了。”
绿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还想再听么?”初煜再次问道。
绿和白了一眼初煜,反问:“说了这么多难以回首的往事,你还受得住么?”
“没什么受不住的,既然已经开了头,没道理只讲一半。”初煜淡淡一笑,再次靠在了柱子上,床头,收敛了情绪,接着说道:“父亲的书房,当初我病愈后那天去过一次,父亲跟我说这里面有个暗室,而暗室里有着天下至邪之物。”
“万蛊之王?”绿和听到这个,眼睛一亮,听到这天下至邪之物,便想到了它。
万蛊之王,号令百蛊,一蛊动,万蛊出。能解天下之毒,亦能屠灭万物。
所以,江湖传言,万蛊之王一出世,必将天下大乱!
“是。”初煜点了点头,然后道:“世人都道,东陵苗疆精通于蛊,却哪里知,万蛊之王正藏于皇商世家的江家。”
这话说完,绿和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初煜。
初煜倒是笑了:“绿和你不必如此看着我,我自然是知晓如今万蛊之王是在殿下手中。当初父亲把它交给殿下时,我就在身边。”
“那个静芝,便是为了万蛊之王来的?”
初煜摇了摇头,亦有些困惑:“这我并不知。”
“且不说万蛊之王在我江家的这件事知之者甚少,便是幽异宫真有怀疑,也不该派静芝一个人来,她去了父亲的书房或许只是个巧合。”
“静芝来江府最大的目的是我。”
绿和有些想不通:“为何最大的目的是你?”
“殿下一直夸赞你聪慧,怎么这件事都想不明白?”
绿和皱起眉头,有些不悦:“你这话,本姑娘可不爱听了啊。还不快说。”
初煜无奈一笑:“当初在我身上发生的事,除了我父母外,便只有殿下一人知晓了。而当时,殿下刚从幽异宫回到皇宫,似乎对江家格外亲近起来,凤魇又对殿下穷追不舍,为了拿到殿下的把柄,可不就是盯着我不放了么。”
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往事,绿和眼睛里产生了几分兴趣:“所以你当初缺席了殿下册封储君的那个宫宴,在荣福街上和那个静芝闹到了一处,也是她故意而之?就是为了毁了你的名声?”
不得不说,幽异宫里的人胆子是真的大。
前一晚在人家家里害死了那么些人,第二日便又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家面前,在大街上泼初煜的脏水。
初煜的眼神愈发冰冷:“当时在街上时出现的那瞬间,我便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杀了她。”
“但你没有。”绿和说道。
初煜点头:“是,当时虽然气急,但还是克制住了。”
“若殿下当时未出现,你还克制得住么?”绿和又问。
初煜没有犹豫:“可以。”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再也不是在青楼里悠闲听曲观赏歌舞的少年了。
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他许多。
“殿下以一个路人的身份替我揭穿了静芝骗子的身份,维护了我以及江家的名声。之后,我准备杀了她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报仇,但殿下拦住了我。”
“殿下跟我说,静芝自己会死,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这话说的很奇怪,但绿和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静芝是幽异宫的人,而幽异宫的人,未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即使是死,也是极为惨烈的。
“后来的事,你也清楚了。”终于说完了,初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放弃了江家公子的身份,成为殿下的暗卫。”
“也不算是放弃,算得上是暂时搁置吧。”初煜想了想,还是纠正了一下。
绿和也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初煜放弃荣华富贵,甘愿刀口里舔血是年少轻狂,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曲折。
不过,绿和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顿时有些警惕地看着初煜:“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我记得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交情。”
虽然吧,也相识了这么些年,但说过的话,扳开手指头只能数的清。
况且,她很早就被殿下踹到了西武经营珍宝阁,和初煜打的交道就更少了,怎么如今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她了?
绿和双手抱怀:“难道你对我是有什么企图?”
原本心情有些沉重的初煜身子顿时一僵,然后就是无语。
“你想太多了。”初煜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无情。
他今日听殿下说起了他的父母,想起了这些往事,睡不着觉,借酒消愁,想找人来倾诉一下。
刚巧绿和发现了他,又愿意听他说,所以不是她是谁?
绿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么随意的语气,明显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啊。
得了,是她自作多情了。
初煜站起了身,淡淡道:“已经夜深了,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