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章姐夫抱着我,一辈子
“南平姐姐,啥时候从京城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了?”朱允秀笑吟吟地拉着朱嫣然的手,翘起小脚道,“姐姐,你怎么认识这个登徒子?”
“登徒子?”朱嫣然奇道。
“就是刚才那个林沐风呀!”祝允秀嘻嘻笑着。
“林沐风?呵呵,妹妹你这是说笑了。这林沐风是这一届金陵诗会的文魁,人品才学皆高人一等,就连皇祖父都对其赞赏有加……”朱嫣然面色一紧,声音虽然淡淡的,但却带出了几分威严,“妹妹,你我都是皇家女儿,且不可肆意乱言,非议他人,免得失了皇家的体统!”
虽然都是朱元璋的孙女,但此孙女与孙女的地位也是大不相同的。朱嫣然是朱标之女,却封了公主,而祝允秀是齐王之女,不过是一个郡主。而且,朱嫣然非常得宠,这是朝野间皆知的事实。
朱允秀瞅了瞅朱嫣然有些肃然的面孔,不服气地小声道,“姐姐,我可不是瞎说,这个林沐风就是个好色的登徒子,时时刻刻都在相攀附权贵。”
朱嫣然愣了一下,缓缓道,“妹子何出此言?莫非,是这林沐风对妹子你有意?纠缠于你?哦,也不对呀,你乃王府郡主,他不过一介布衣……”
朱允秀小脸一红,跺了跺脚,嗔道,“姐姐你说什么呀,不是——不是我,是他,他看上我孙家的表姐孙羽西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让我羽西姐姐给他当妾,哼!”
望着朱允秀脸上的一片愤愤之色,朱嫣然摇了摇头,“好了,妹子,莫再中伤人家了,你定然是误会了。你说的孙家表姐,可是孙连梁县令之女吗?呵呵,不要说一个县令之女,就是本宫这种皇家公主,人家也是看不上的,人家眼里只有他的娘子……”
“啊?!”朱允秀大吃一惊。
“妹子,当日皇祖父赐婚,林沐风宁死不从,视南平公主朱嫣然为无物,这在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你没有听说过吗?哎……”朱嫣然悠然一声喟叹,背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落寞与哀伤。
其实,要说她对林沐风有多深的感情,这也不客观。但实事求是的讲,她自小生长在皇家,又颇为看重男子的才情,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文武双全的林沐风就像是一阵清新的风一样吹进了她的心怀,她对他,一见钟情了。尤其吸引她的是,林沐风的重情重义,不为权贵所动的品性。这的确是她心目中期待已久的男人啊!可惜,可惜人家已经“名花有主”,对于她来讲,除了深深的遗憾之外,还有几分不甘,万分的不舍。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珍贵。这种复杂的情绪,时日越久,就越重。
两女一个吃惊,一个哀怨,默默地站在齐王府宏大的院落里,半响相对无言。而在刚才那座大殿中,来苏从屏风后面闪出,正依偎在朱榑的怀里,小声地“安慰”着这位受惊的皇子亲王。
“王爷,怕什么呢?你乃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还能舍得动你?”
“美人儿,你不懂,本王这父皇,心狠手辣,即便是亲儿子恐怕也难逃他的重罚啊!美人儿,这林沐风的事情就暂时先搁置一边吧,听南平那意思,父皇很是器重此人,恐怕今年的科考之后,他要进京入朝了。”
“小小一个秀才,居然也敢冒犯王爷的虎威,真可恶!”
“本王不会放过他的,将来有一天,等——本王一定会收拾他!”朱榑狞笑了一下,眼中的一丝寒光落在了来苏的眼里,她的嘴角不经意间一撇,俏脸上又浮起淡淡的媚笑。
……
“转告小姐,林沐风有皇帝老儿撑腰,齐王暂时不敢动他,还请小姐想别的办法。”来苏背对着一个黑衣人,小声道,“只是来苏不明白,小姐何以非要跟这个林沐风过不去呢?他不过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卒子……”
“来苏,你要知道,小姐看中的不是林沐风,而是他的瓷行。如果我们圣教能插手瓷行的经营,将来我们起事时,还会缺粮草军饷吗?”黑衣人冷冷一笑,“来苏,你记住保重自己,我这就去回禀小姐。”
****************************
林沐风出了齐王府,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这倒不是怕齐王,而是朱嫣然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没想到朱嫣然居然这么执着,居然还追到了青州府来……这要是自己到了京城……天,一想起自己将来不免要经常见到这个有些“阴沉”又有些“热情”的皇家公主,心里便暗暗叫苦。
至于朱榑,他根本就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这倒不是他非常狂妄,而是他知道,如果史书没有记错的话,这朱榑的好日子没有几天了,先是被朱允炆贬为了庶民,后来又被朱棣幽闭在京。
走在府城喧闹的大街上,林沐风突然想起了小玉霜。既然来了青州府,就去看她一看吧,这一回,一定要跟王蔷说清楚,坚决要跟小玉霜撇清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宋府。
香兰被小玉霜追得满院跑,香兰停下脚步喘息着道,“小姐,奴婢实在是跑不动了,奴婢要歇一会。”
“好吧,香兰姐姐,一会我们继续玩,嘻嘻。”小玉霜跺了跺脚,放下手中的一根竹竿。这时却听王蔷站在门口笑骂道,“你这个小丫头,可别闹了,你看你把香兰追的狼狈不堪,像什么话!”
“娘亲,玉霜无聊哦,也没人陪我玩——娘亲,我们去益都好不好,去看看姐夫从京城回来没有。”小玉霜翘起脚一脸的期盼。
王蔷面色一沉,低低道,“玉霜,你进来,娘亲有话跟你说。”
小玉霜老老实实地跟进屋去,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王蔷。王蔷在屋中踱了几步,突然低低问道,“孩子,你就是喜欢你林家姐夫跟你玩?”
小玉霜突然小脸一红,支支吾吾地道,“娘亲,想跟姐夫玩,也想让姐夫抱着我睡觉,玉霜想一辈子让姐夫抱着我睡觉。”
王蔷面色一变,身子轻轻抖颤了一下。挥起手来,就想扇小玉霜一巴掌,但不知怎么地,这巴掌就愣是没落下去。慢慢收回手来,长叹一声,她颤声道,“孩子,你可知道,你姐夫的妻子是你若梅姐姐?林沐风已经有了妻室,你怎么还能嫁给他吆!”
小玉霜认真地想了想,“娘亲,没有关系的,我愿意给姐夫当小媳妇,反正有我若梅姐姐在,他也不敢欺负我。娘亲,你不愿意我嫁给姐夫,是不是不想玉霜离开你哦,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会跟姐夫说的,我嫁给他要带着娘亲的!”
王蔷呆了一呆,啼笑皆非,手指着自己的女儿,涨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香兰走进来小声道,“夫人,益都县林家少爷来访!”
“啊!姐夫来啦!”小玉霜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没有多久,小玉霜拉着林沐风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高兴地叫道,“娘亲,姐夫看我们来啦!”
林沐风轻轻挣脱小玉霜的小手,躬身一礼,“小姨母,沐风有礼!”
“沐风免礼,从京城回来了?恭喜你了!”王蔷微微一笑,“香兰,看茶!”
林沐风刚刚坐下,小丫头又窜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膝盖上。林沐风苦笑着推开小丫头,“玉霜妹妹,如果姐夫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是13岁了吧。13岁已经是大姑娘了,很多人像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嫁了。姐夫跟你说啊,男女授受不亲,这是礼数,你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跟姐夫这么亲近了,知道了吗?”
小玉霜呆了一下,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眼睛一眨巴,就哭出声来,“姐夫,你不要我了吗?”
“姐夫怎么不要你,玉霜这么漂亮可爱,姐夫永远是你的姐夫,可是,玉霜——”林沐风还要说什么,但小玉霜已经泪盈盈地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口放去,哽咽着道,“姐夫,你不要玉霜了吗?玉霜这里好心痛!”
胸口是女儿家的私密处,虽然小玉霜才13岁,但其实已经开始发育了。从那领口往下,两只小兔子已经开始初见雏形了。林沐风哪里敢放下去,强行挣脱开来,柔声道,“玉霜,姐夫只能是你的姐夫,你长大了一定会明白的!”
“你不要我了……”小玉霜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身子踉跄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痛哭着向王蔷扑去,“娘亲,姐夫不要我了,姐夫不要我了啊……”
王蔷一边将小玉霜拥入怀里安慰着,一边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林沐风。林沐风心里也是一酸,他不是冷血动物,自然知道小丫头对他——但他一来觉得她还太小,二来她毕竟是柳若梅的表妹,如果再跟她这样“纠缠”下去,恐怕到时候自己的娘子会伤心。
林沐风尴尬地坐在那里,硬着头皮保持着沉默。小丫头哭了一会,泪汪汪的大眼睛从手指缝里偷偷望着林沐风,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对自己无动于衷,悲从中来,哭得更加死去活来。
蓦然,小玉霜从王蔷怀里挣脱开来,掩面跑到一边的桌案上,拿起王蔷针线簸箩里的一把剪子,倒转锋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大声道,“姐夫,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死给你看!”
王蔷面色大变,也哭出声来,“孩子,你切莫做傻事,快点放下剪子……这会伤着自己的呀,孩子!”
林沐风面色一凛,瞬间起身纵去,转眼间到了小玉霜身前,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了她抓住剪刀的手腕,略一用力就剪子从她手里震落,“玉霜,你这是干什么!”
小玉霜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娇小的身子扑在林沐风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林沐风的腰再也不撒手。王蔷在一旁长出了一口气,手抚胸口一颗心这才落下来,她颤声道,“沐风,算小姨母求你了,你——”
“小姨母,你说沐风该如何?”林沐风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小玉霜的肩膀,“玉霜,你要是再干这种傻事,姐夫就……”
“那你说,你要不要我了?”小玉霜梨花带雨地抬起头来,一脸期盼地望着林沐风。林沐风尴尬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将无奈的眼神投向了王蔷。
王蔷脸上神色变幻着,突然咬了咬牙,缓缓道,“沐风,小姨母与玉霜相依为命十几年,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啊!沐风,玉霜虽然年龄小,但她对你——你也是看到的了,如果你不嫌弃,等明年玉霜再大一些,你就纳了她吧。若梅那里——我去恳求若梅,不会为难你的。”
“这怎么可以?”林沐风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王蔷居然要主动将自己的女儿送给自己做妾,“这成何体统?不成,绝对不成……”
王蔷苦笑一声,“有什么不成的?自古以来,姐妹共侍一夫的比比皆是……”
林沐风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小玉霜在他怀里幽幽道,“姐夫,这样还不行吗?娘亲都答应了,你还是不要我吗?”
林沐风尴尬地抽了抽鼻子,有些后悔来宋家了。他俯身深深地望着小玉霜泪痕密布的小脸,忍不住一声叹息,“玉霜,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行吗?等你长大了,如果,如果你还是——再说吧。”
王蔷在一旁也是一声长叹,脸色不禁有些羞愤——自己这娘俩这是在做什么?
小玉霜用衣袖摸干眼泪,突然对王蔷小声道,“娘亲,我想跟姐夫单独说两句话!”王蔷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复杂的眼神又扫了林沐风一眼,黯然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小玉霜见王蔷离开了,突然从林沐风怀里脱开身去,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双手扣住自己的衣领使劲一扯,她穿着的对襟小花褂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肚兜来。没有一丝犹豫,她又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肚兜,两颗青涩的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半圆球微微颤着暴露在林沐风眼前,粉红色的小乳头犹如两朵花蕾,空气中发散着淡淡的奶香气,“姐夫,你来看,你不要嫌弃玉霜小,玉霜不小了,若梅姐姐有的,玉霜也有……”
林沐风猛然别过头去,低低道,“玉霜,你这是干什么?赶紧穿上衣裙!”
“不,你说,你要不要我?”小玉霜敞开小胸脯大胆而毅然地走上前去。林沐风后退着,惶急地道,“赶紧穿上,姐夫要生气了!”
“不!”
“你!好,你赶紧穿上,姐夫答应不离开你便是……”
……
小玉霜闹了半天,也有些疲倦,一头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淡淡的阳光透过花窗投射进来,王蔷压低声音道,“沐风,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我会跟若梅说的,等明年……”
“小姨母,这不妥。还是等玉霜长大了再说吧,没准她以后就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林沐风摇了摇头,“小姨母放心,我不会再说话刺激她了,有时间的话,我就会来看她。”
“沐风呀,你可知道,她这般离不开你,动不动就跟你死缠在一起,一个女孩儿家家天天这样,她也是不能再嫁给别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也罢,等明年再说,不过,我看难呀!”王蔷眼望着熟睡中的女儿,心里一阵莫名的酸痛。
王蔷转过头来,“沐风,你放心地回去吧,再过几天,等我处理好店铺的事情,我就带着玉霜去益都找若梅说说……哎,不知道俺们娘俩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欠下了你们林家……”
林沐风苦笑,只得默默地冲王蔷躬身一礼,“小姨母,沐风就此告辞了!”
转身就要走,突听身后王蔷幽幽道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你,你真是俺们娘俩命中的魔障,真希望你仍旧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省得今日给奴家添了这么多的烦恼……走吧,走吧,魔障啊!”
林沐风心里咯噔一声,匆匆走了出去。这宋府,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呆了。魔障——还不知道谁是谁的魔障呢?
出得门来,隐隐听见屋中的小玉霜发出低低的梦呓声,“姐夫,抱着我,一辈子,不撒手。”
131章柳若梅的拒绝
林沐风在泰山之中遇险,而柳若梅在家里也遭遇了另一种形式的“波澜”。
柳若梅缓缓坐起身来,望着王蔷母女和自己的娘亲王氏,背过身去,沉声道,“小姨母,非是若梅心狠,玉霜妹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是我的表妹,加之年龄太小,如果被我夫君娶进府来,会有损于我夫君的名声——我,我是不会答应的。”
小玉霜扑了过去,抽泣着抓住柳若梅的手,“姐姐,我会很乖的……求求你了……”
柳若梅冷冷地摔落小玉霜的手,“小姨母,这事儿没有商量。玉霜妹妹,你年龄还小,等你长大了,会嫁一个如意的夫君的。”
小玉霜和王蔷没有料到,柳若梅的态度会这么坚决,就连王氏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向温柔的女儿今天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死活就是不松口。
小玉霜愣了一下,脸蛋唰地一下惨白起来,晃悠着身子抽泣着向王蔷怀里倒去,“娘亲!”
王蔷脸色涨红,突然啪地一声扇了小玉霜一个巴掌,泪如雨下,“都是娘亲惯坏了你,你……你让娘亲的脸面无存,走!我们回青州府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玉霜从来没有挨过王蔷的打,这一下倒也打愣了,脸上的泪花儿滚落地更猛烈了,“娘亲!”
“还不跟我走!还想在这里丢人现眼吗?”王蔷厉声喝道,用力拽着小玉霜的胳膊,向门外拖去。
王氏不忍地看了这羞愤不堪的娘俩,眉头一皱,向柳若梅呼道,“梅儿!”
“娘亲,你啥都不用说了,这事儿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夫君是柳若梅的夫君,这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要来梅儿抢夫君吗?都欺负梅儿老实吗?”柳若梅冷笑道,声音微微激动起来,心里一片愤怒。没有一个女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被其他女人来争抢,即便是性子柔弱大度的柳若梅也不能例外。
轻云和轻霞不一样,那只是陪嫁的通房丫鬟,对她构不成威胁。
如果说孙羽西,她还能接受,因为孙羽西于她有救命之恩,而且两女感情甚好非常投缘;如果说面对朱嫣然,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满”导致林家与皇家公主结怨,毁了林沐风的前途,那么,小玉霜凭什么?她才多大一点,就要来跟自己抢夫君?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这一段日子以来,她心里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无奈”和“酸楚”,小玉霜的“请求”一下子就点燃了她心里那深深隐藏的愤怒,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发怒了!她不是圣人,她也是女人,也有小女人同样的嫉妒和情感啊!
王氏哪里还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情,柔声安慰着将她搂进怀里。
“娘亲,你也知道,我夫君是一个当世罕见的好男儿,文武双全,相貌堂堂,如果——如果这个口子一开,女儿就怕在这林家的院里,没有了女儿的立锥之地了。娘亲,你说,女儿能同意吗?再者说了,她年龄太小,又太任性,就算是嫁了过来,夫君早晚有一天也是心生厌倦,倘若到那个时候,她的一生就算是毁了——这样一来,亲戚不像亲戚,姐妹不像姐妹,成何体统?梅儿知道,夫君心里非常尴尬,之所以没有回绝小姨母,主要还是怕伤了梅儿和柳家的面子,既然如此的话,这个恶人就让梅儿来做吧!”柳若梅伏在王氏的怀里,轻轻说着,心里默默道,“夫君,希望你不要怪我。”
王氏叹息道,“就是你小姨母的面上过不去……”
柳若梅激动地抬起头来,“玉霜妹子之所以现在这样没有规矩,还不是小姨母纵容的?等日子久了,她就会明白梅儿的苦心……”
……
官军很快便从谷底用绳索把林沐风“救”了上去。朱嫣然坐在一顶敞轿上,她向山下狂奔求救的时候,不慎摔倒扭伤了脚踝,此刻已经站不起来了。游览的雅兴被白莲行刺搅得荡然无存。派人晓谕临近诸州府,让官军加紧进山搜捕白莲逆贼之后,朱嫣然兴味索然地与林沐风作别,在官军的护卫下匆匆回京而去。而林沐风,也纵马疾驰向益都返回,第二天上午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进门的时候,轻云和轻霞正在院中晾晒被子,见林沐风匆匆进来,两女神色怪怪地看着林沐风,低低行礼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少奶奶吧。”
自从“撵走”了王蔷母女之后,柳若梅的脾气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一点小事不来就开始斥责轻云和轻霞,搞得两个小丫头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一向脾性平和的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林沐风心里一惊,若梅?扫了两个丫头一眼,急急向内院奔去。
院中,柳若梅正用手抚住高高凸起的小腹,痴痴地望着院中的那颗槐树。“若梅!”林沐风上前轻轻拥住她,小声呼道。
“夫君,你回来了。”柳若梅又惊又喜,紧紧回身揽住他的腰,两行泪花儿悄然滑落,“夫君……梅儿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烦躁不安,夜里也睡不好,浑身无力……这几日,我居然骂了轻云和轻霞好几次,天哪,夫君,梅儿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啊。”
林沐风柔声安慰着她,“若梅,不怕,你这是怀孕的缘故,放宽心就没事了。”
“夫君,若梅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
“小姨母和玉霜妹妹来了……我拒绝了她们,你不会怪我吧……如果你实在喜欢玉霜妹子,梅儿可以去青州府为你提亲……”柳若梅幽幽的眼神望着林沐风。
林沐风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就为这事儿?呵呵,若梅,我从来都把小玉霜当小妹妹看待……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了,等她长大了,她会明白的——对了,若梅,我来问你,玉霜的父亲是……”
柳若梅呆了一下,“夫君,她的父亲是我的小姨夫啊,青州府的宋家呀。”
“是吗?”林沐风低低应了一声,心头又浮起一片深深的疑云,两枚一模一样的玉坠儿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若梅,岳母大人姐妹几人呀?”
“我娘亲姐妹三人,我的二姨母前些年病逝了,就剩下这一个小姨母了。”柳若梅怪怪地看着林沐风,突然脸色一红,嗔道,“夫君,不许你怀疑小姨母的清白,小姨母嫁人宋家,向来是清清白白的……”她以为,林沐风怀疑小玉霜是王蔷不守妇道跟他人私通所生,故而心里很不高兴。再怎么说,王蔷也是她的小姨母,她娘亲的妹妹。
林沐风呵呵一笑,便再也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轻云慢腾腾地走过来,看了柳若梅一眼,赶紧低头道,“少爷,香草妹妹带了一罐鸡汤来,说是要给少奶奶补补身子。”
“哦,让她进来吧。”林沐风放开柳若梅,笑了笑。
柳若梅微笑了一下,呼道,“轻云,你过来!”
轻云面色一变,赶紧跪倒在地,“少奶奶,轻云以后一定会小心谨慎,不再惹少奶奶生气了。”
柳若梅面色一红,伸手将轻云扶了起来,柔声道,“轻云,这两天我心情不好,乱冲你们发脾气,你们不要怪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轻云眼圈一红,“少奶奶!”
说话间,香草端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身后,张风像是一个跟屁虫似的笑吟吟地一起进来。“少爷,少奶奶,俺娘炖了一只老母鸡,让俺送一罐鸡汤来,说是大补,要少奶奶趁热喝了,好养养身子——对了,少爷,俺娘说她想住进府里来,早晚侍候着少奶奶,少奶奶这产期一天天近了,俺娘怕万一有个闪失……”香草将鸡汤罐子递给了轻云,盈盈一福。
“哎呀,香草妹妹,我没有那么娇弱,你看看,王大娘天天让你送鸡汤来,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哪。”柳若梅感动地望着香草,“香草妹妹,辛苦你了。”
林沐风心头一动,觉得王张氏的提议不错,自己这家里没有一个年长的女性,万一柳若梅有什么好歹,自己也没有经验啊。想到这里,他冲香草呵呵笑着,“香草,那就麻烦王大娘了,一会,我让林虎套车去把王大娘接过来。对了,你也一起进府来住吧,反正我这里房子很多。”
香草还没说话,张风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先生,我去就行了!”
FS:有月票的投一张吧,拜谢了。
132章御用瓷砖(上)
张风把王张氏接了过来,跟香草住一个屋,就在轻云和轻霞两人卧室的对面。
第二天一早,林沐风刚刚洗漱完毕,就听外面林虎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进来,呼道,“少爷,少——爷,圣旨到!”
林沐风大惊,奔跑出来,见几个锦衣卫摸样的人护卫着一个老太监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金黄色的圣旨。老太监打量了林沐风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很假的笑容来,尖声道,“林生员接旨。”
“……”老太监宣完旨,笑吟吟地望着林沐风,“林生员,咱家出宫时皇上再三叮嘱,林生员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瓷砖给烧制出来,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厚望。”
“瓷砖……”林沐风起身接过圣旨,苦笑不已。这朱元璋玩的到底是哪一出啊,在这个时代烧制瓷砖,天,真亏了他会想起这么一个创意来。
“林生员,咱家要告辞了,皇上说了,瓷砖烧制成功后,你可以让青州府派人运送到京。林生员,你当前可是圣眷正隆啊,咱家还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对哪一个臣民如此赞赏过。”老太监说着,扫了林沐风一眼,见他递过来一包东西,知道是“礼物”便假意推辞道,“林生员这是作甚?”
“公公和几位军爷远道而来,这是林家瓷窑所出的一点小琉璃器皿,送给公公和几位军爷把玩吧。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往公公笑纳。”林沐风拱手笑道。常言道,小鬼难缠,宫里这些不男不女的家伙可是得罪不得,可要送银子,在朱元璋严惩贪腐的铁腕下估计他们不敢收,就干脆送些“土特产”——这也是变相的财物啊,要知道在京城,林沐风的琉璃器那可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老太监心照不宣地将一包东西揣进怀里,嘿嘿一笑,“林生员,如此咱家也就不客气了。咱家跟林生员透露一点消息,皇上说了,如果林生员的瓷砖烧制成功,就是为大明立下一大功啊!万岁爷有意要将新建宫殿地面的金砖换成瓷砖,即省了民力和国库的财力,又美观大方,嘿嘿!”
******************
瓷砖,在现代社会是很寻常的建筑装修材料,属于建筑陶瓷的一种,在老百姓家里地面上或者墙壁上铺的(大家都知道哦,呵呵)。在林沐风看来,要想在大明烧制出如同现代社会一般的瓷砖来,纯属痴人说梦,因为这个需要现代工业技术手段作为支撑,就说那个超薄的平面吧,没有现代机器怎么压制呢?
而按照他的理解,朱元璋所要的这种“瓷砖”应该更像是一种“砖”,类似于大理石砖之类的东西,看来,这位俭朴的皇帝似是突发奇想,想要用瓷砖替代奢侈的金砖。
既然如此的话,那倒是可以试一试。林沐风皱着眉头在房中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年前的“瓷刀”构想来。瓷刀半途而废,是不是可以用在“瓷砖”上呢?其实完全可行。要在地面上铺设的瓷砖,肯定要有高强度、高硬度和耐磨力,这与这瓷刀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当然,林沐风试验成功的“瓷刀”并非是现代意义上的工艺瓷刀——只是硬度和强度相对比较高的一个瓷种罢了。
说干就干,这向来是林沐风的脾性,起码在制瓷方面是如此。当天,他就让王二安排了几个工匠专门跟着他,又吩咐城外的一个小瓷窑停止烧制一般的瓷器,准备集中精力试验瓷砖。此外,他还让王二把各个瓷窑上的炉渣全部都集中起来运到这个烧制瓷砖专用的小瓷窑上去。
想来,瓷砖是铺设在地面上的,美观性相对来说可以差一些,主要在于硬度和强度。故而,他决定用3成的瓷土,3成的石英砂,4成的炉渣(当然是粉碎以后的炉渣粉末),混制成了一种专用的泥浆。按照当初试验瓷刀的经验来看,应该问题不是很大,毕竟这种瓷砖的厚度摆在那里,由于厚度大,爆裂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王二派人运来的炉渣堆满了一地。林沐风让工匠们用农人碾压麦子的石碾子在炉渣上不断的来回碾压,碾压完再过筛……重复操作,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得到了一堆达到要求的炉渣粉末。只要比细沙略细腻一些,就完全可用了。
泥浆混合好之后,林沐风下手摸了一把,感觉粘性有些不足,便又加了半成的瓷土。这些泥浆扯拉在手里的感觉,很像是后世的水泥浆,黏黏的,居然还有些铩手。
有了泥浆,接下来就是制度瓷砖泥胚。手塑是不成的,因为效率太低,也太麻烦,必须要制作成型的模具。林沐风想得比较远,其实这个玩意儿完全可以推广开批量生产上市销售。房里的地面是明晃晃色彩斑斓的瓷砖——想想看,对于那些富贵之家来说,这种新生事物绝对是个抢手货。当然,目前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万一朱元璋一道圣旨,瓷砖成为宫廷专用,那就什么都完了,一切都是空想。别说林沐风不敢卖,就是卖了出去,谁敢用哪,这不是找着跟皇帝老儿过不去,找死吗。
想来想去,林沐风让林虎去找几个木匠制作了一批半尺见方的木模具,类似于这个年月用来制作土坯的模具,四方的框子,下方悬空,上面装有一块可以抽动的木板,框子上方用两根支柱交叉装有一个直立的把柄,将泥浆置于平滑的地面之上,先均匀摊薄成大长方形状,然后用模具在上面一个个地“印”去,用木槌轻轻敲击敲平,然后抽出木板,轻轻取下模具,一块块半尺见方的瓷砖泥胚就成型了。
瓷砖当然是越大越好看,也很大气,看看现代社会,那用来装修房子的瓷砖是越来越大了,一块瓷砖居然就有一个平米那么大。但林沐风觉得,半尺见方已经可以了,再大恐怕就要开裂了,因为这原料本身就很粗糙,细腻度不够。
当然,为了防止瓷砖泥胚沾染土沙,林沐风还专门让王二找城中的铁匠定制了数十块大铁板,然后拼接在一起,将地面磨平铺设在地面上,作为瓷砖泥胚的“产床”。
瓷砖的泥胚需要充分凉制,以去除泥胚中的水分,免得进窑以后水分突然挥发爆裂泥胚。
忙活了两天,大约有百余块三指厚的瓷砖泥胚开始凉制,林沐风便吩咐工匠注意照看,自己回家去了。今儿个,他必须要回家了,柳若长刚才捎信来,雇佣来的几个保镖护院已经到了,要他回去见一见。
不是林沐风手里有了银子,就学现代社会那些暴发户,没事整天弄一些保镖跟在屁股后面。他是觉得,他与白莲教结下了仇怨,这家里的安全不得不防,弄几个护院平日里守在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以防万一。这两天,他已经让轻霞把小黑从外院栓到了内院,就栓在他跟柳若梅起居室的门口——他不怕,但他怕自己怀孕的娘子有个什么不测。
回到家里,几个护院已经到位了,显然,这几个是常年给大户人家“打工”的汉子,个个体格健壮看上去孔武有力,进入“角色”很快。林沐风暗暗一笑,这些人也就是吓唬吓唬普通人罢了,真要遇到高手,一招就要放翻。就算是自己,干掉他们几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吧。家里只有林虎父子这两爷们,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也照应不过来。
林沐风淡淡笑着,“各位兄弟怎么称呼啊。”
“马化腾。”
“张超。”
……
几个护院挨个报完名,然后一起向林沐风一抱拳躬身施礼,“小的们见过少爷!”
“马化腾?前世不是有个非常牛逼的网络公司老板叫马化腾吗?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有钱人大老板哪!”那可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再看看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叫马化腾的汉子,林沐风忍住笑,摆了摆手,“诸位兄弟,从今天开始,家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四个人吗?刚好两个人一轮,我需要你们昼夜守护,你们能做到吗?当然,工钱我绝不会亏待你们。只要家里安全,每个月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红包。”
林沐风的仁义和大方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几个人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当下齐齐抱拳吼道,“小的们明白!”
林沐风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实在是想笑,但又觉得不太好,有失自己主人的威严,便强忍着笑,挥了挥手,匆匆进了内院而去。一直到了屋里,他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柳若梅皱眉挺着大肚子走了过来,“夫君,笑什么呢?家里弄这些外人来,妾身觉得很不舒服。”
“若梅,家里没有人护卫着,我这心里不安心,你有孕在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咋办呢。”林沐风没有跟她说白莲教的事情,也不想她担心。孕妇吗,情绪平和是最重要的,万一情绪焦虑紧张,会影响到胎儿的。
“看你说的,在这城里,难道还有会有强盗敢明火执仗吗?”柳若梅笑着,轻轻抚摸着林沐风贴在她小腹上的脑袋,“夫君,今儿个这小东西踢了我好几次呢。”
林沐风哈哈一笑,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柳若梅跟前,“轻霞,你把那个软榻弄来。”
屋外,轻霞和轻云答应了一声,将王氏送来的那个软榻搬了进来。这是一个特制的软榻,类似于现代社会的那种带有弹性的半躺椅,竹子编制的带有梅花图案的靠背上放着一床薄薄的软被子,两边还有一个扶手,可以放一些茶盏之类的杂物。这种软榻是专门给柳若梅这种孕妇“设计”的,据说在京城里格外流行,前些年柳若长媳妇怀孕的时候让人从京城捎了一个来,现在柳若梅正好又用得上了,王氏便让下人们从柳府送了过来。这也就是当娘的心细,知道怀孕的苦处,体贴女儿。
放好软榻,轻云扶着柳若梅半躺了下去,轻霞又端过两杯茶放在扶手上,然后与轻云轻轻退了下去。此刻已经是初夏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的,门口,两口子一个半躺着,一个高坐在太师椅上,绚烂的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给两个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林沐风念得起劲,索性从座椅上起身来,将书倒拿着背在身后,在屋里踱步起来。
屋外的一个角落里,轻霞捅捅轻云,小声道,“轻云,少爷这是咋了,怎么动不动就让少奶奶躺在那里,然后他就猛冲着少奶奶的肚子背书呀!”
“我也不懂,听少爷说,这叫胎教。说是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能听见他的背书声,没准一出生就能背书呢。”轻云摇了摇头,“这一年多来,少爷总是有惊人之举,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他真是怪怪的……”
“对了,轻霞,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呢?”轻云嘴角一抿,轻轻窃笑起来,“少爷可是要了你好几次了哦?”
“你这个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要是羡慕,你就去跟少爷说,我也要啊,去呀你!“轻霞面试绯红,一边笑骂着,一边却又下意识地扫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回。
“嘘!”轻云躲闪着,指了指林沐风两口子,“别惊扰了少奶奶和少爷。”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林沐风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却发现柳若梅已经睡着了。俏丽而微微有些浮肿的俏脸上挂着幸福而恬淡的笑容,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着,两颊嫣红,额头处一片淡淡的金光闪现着,说不出的妩媚。
林沐风怜惜地放下书,轻轻走到里间的卧室,取了一床薄被子过来,为她盖上,然后就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她安详的睡态,心里也是一片温馨。
不需要惊天动地,不需要轰轰烈烈,就这样一杯茶,一本书,一声声款款轻笑,能与心爱的女人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上一辈子,也是一种幸福。然而,他的命运之路却已经开始拐弯了,想要平淡一生恐怕是不可能了。
林沐风忘了屋外一眼,小黑眯缝着双眼伏在地上假寐着。院中那一棵高大的槐树上,清香的槐花已经渐渐开始凋落了,淡淡的香气被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在这院中弥漫着。他走出屋来,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黑那黝黑发亮的毛发,小黑喉管里呼噜一声,发绿的眼睛一睁开“扫”了林沐风一眼便又闭上了。
“这畜生,倒还挺忠实的,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那只狼呢。”林沐风面上淡淡笑着,心里却心潮起伏,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幕。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圆球,一间密室,一个满口忽悠的老专家,一道道近乎霹雳的电光,撕心裂肺的疼痛……就这样来到了大明朝了,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相信的事实啊!前世的事业,刚买了不到半年的大房子,还没有追到手的女朋友,爱美的姐姐,喜欢钓鱼和下棋的老父亲,深山古庙里传授给自己内画技术的师傅,工艺美术研究所的所长,还有隔壁办公室那个非常性感的女同事……一张张面孔纷至沓来,一时间,林沐风心情久久不能自已,蹲在那里,对着小黑发起愣来。
“少爷,奴婢熬了一些参汤,你用些补补身子吧。”轻霞端着一个白玉瓷碗过来,柔声说道。
林沐风一惊,猛然跳起身来,倒是吓了轻霞一跳,手里的瓷碗差点没落在地上。眼见她身子一个趔趄,林沐风赶紧出手扶住了她,慢慢地定了定神,这才从回忆和“惆怅”中解脱出来。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已经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了,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珍惜现在,珍惜现在的一切,他的女人,包括瓷窑,瓷行,然后去开创未来。一个属于他,属于他和他的女人,也属于大明的未来。
FS:看完后有月票的投一张吧,呵呵,谢谢了。
133章御用瓷砖(中)
林沐风向她笑了笑,接过瓷碗刚要往嘴边,突然想起了什么,柔声问道,“轻霞,你这些日子可要尽量不要给若梅喝这些玩意,这东西大热,若梅身子弱,经不住这样补。倒是你,需要喝一喝补补身子。”
“奴婢是下人,哪里能喝这些金贵东西,这是人参是留给少爷和少奶奶用的。”轻霞面色一红,微微垂首道。
“傻丫头,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千万不要这般……以后在内院,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再这般拘礼了,放松一些,好吗?”林沐风望着这个身心都属于自己的通房丫头,怜惜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了一声,“对了,你随我去一趟柳府吧。”
“嗯。”轻霞感受到林沐风的柔情和体贴,心里暖洋洋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大胆地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少爷,这个自己的男人。他并没有把自己当奴婢看,他心里毕竟还是有自己的。
……
林沐风去柳府要了2个丫鬟和2个仆娘过来,这是他跟自己老丈人早就说过的,也是跟柳若梅商量好的。林家丫鬟只有轻云和轻霞两个,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要让她们去干,也实在有些辛苦。本来想去“买”,但又觉得不一定可靠,就索性去柳府“索要”,左右柳府的人相对来说值得信任一些。有了这四个女仆,轻云和轻霞就可以腾出身来,专门负责林沐风两口子的起居了。
家大业大了,林家早已不是以前在颜神镇上的林家了,多几个家仆是很正常的。但在轻云和轻霞心里,知道这是少爷体贴她们俩个,心里感激不已。尤其是轻霞,慢慢体会着男人这番爱惜,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温暖。
*******************
第三天早上,林沐风觉得瓷砖的泥胚凉制的差不多了,便又去了窑上。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问题:到底是在泥胚上刻绘图案,还是先进窑烧制个半成品出窑后再另行刻绘。思之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在凉好的泥胚上刻绘,因为这样省时省力,刻绘起来也容易一些。其实,朱元璋只要“瓷砖”,也没有要求林沐风弄出什么花样来,但林沐风觉得,毕竟是宫廷御用之物,不搞得精致一些,恐怕也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麻烦就麻烦一些吧。他指挥着工匠们先将瓷砖的泥胚一一磨制平整好几个平面,编上号,然后按照次序排列起来。就是在瓷砖泥胚的一个角落里刻上一个不起眼的阿拉伯数字。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他让工匠们将带有编号的泥胚按照顺序排成宽2尺,长8尺的一个长方形,恰好108块瓷砖泥胚。他亲自动手,在组合好的泥胚上先用刻刀刻出一条九爪腾龙的大概轮廓,然后让工匠们一点点进行细加工。大约半天的时间,一条鳞爪飞扬的腾龙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三步是上釉。因为这是脚踩在地下的瓷砖,林沐风特意配制了一种比较浓重的彩釉。先在瓷砖表层刷了一层透明釉,然后又上一层淡黄色的彩釉。第三层釉是加在腾龙图案上的,是纯正的大红色釉。最后,待三层釉略干,又马不停蹄地在三层釉之上施了一层透明釉。这又采用了釉里红的技术,这样一来,这108块瓷砖就是另类的釉里红瓷种。
瓷砖采用釉里红技术,不要说在大明,就是在现代社会,这也绝对是空前绝后的头一遭吧。
一直到黄昏日落的时候,等到这批108块瓷砖彩釉料器进了窑,林沐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城里行去。
晚上吃点什么呢?嗯,很久没有吃鱼了,今儿个自己下厨做几条鱼吃吃吧。厨娘兰嫂的手艺是不错,但她却做不出自己想要吃的那种鱼的味道来。心里盘算着,林沐风脚步加快了。
刚进外院,就听见厨房里传来阵阵的吵嚷声,似乎,还有稀里哗啦的碗筷摔落声。紧接着,又有女子低低反抗和抽泣声传出。
林沐风奇怪地走过去,猛然一把拉开了厨房的门,只见兰嫂头发披散着,上身是衣服也被扯开着,双眼红肿着,脸颊上还有一道“五指山”,一个一身酒气的中年男子浑身脏兮兮地站在那里,手指着兰嫂那句臭婊子还没骂出口来,看见林沐风,一瞪眼,“看什么看,老子管教自家的婆娘,一边呆着去。”
兰嫂面色大变,狠狠推了男子一把,跪倒在林沐风身前,“少爷……”
林沐风冷笑一声,“你管教自己婆娘,咋跑到林家来了?林家自然有林家的规矩。林虎!”
林虎屁颠屁颠地跑了来,他就看这个男子不顺眼了,三天两头就来厮打兰嫂,实际上就是问兰嫂要银钱去买酒喝要么就是赌钱。此人名叫兰三,是益都城里有名的混混子无赖由,吃喝嫖赌无所不干,就是好吃懒做啥正事也不干。要不是兰嫂这些年在柳府和林家做厨娘赚些银钱,他们一家大概早就饿死了。
兰三一听这是林家的少爷,大名鼎鼎的林沐风,也有些慌了神,但借着酒劲,仍然斜着眼站在那里。
“兰嫂,出来。林虎,把他也给我赶出来!”林沐风出得厨房来,冷声道,“你就是兰三?我来问你,你到林家来干什么?”
兰三被林虎推搡了一把,差点没栽倒在地。他本是一个混混,见林沐风的架势,知他是益都县中风头正劲的“大户”,心里不免害怕,膝盖一软,那几分酒劲儿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少爷,少爷,兰三狗眼不识少爷,该死该死!”
兰嫂也跪在一旁,低头抽泣着。
“哼。”林沐风哼了一声,厌恶地扫了他一眼,“你来作甚?”
“少爷,别问了,这王八蛋肯定是来跟兰嫂要钱去赌博呢,一个爷们,在家里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还要指望一个女人家来养家,居然还有脸三天两头跑过来耍酒疯打老婆,真是无耻。”林虎愤愤地盯着兰三,上前去想要拉起兰嫂,突然又觉得不妥,就又停下了脚步。
林沐风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本不想多管,但兰嫂毕竟是自己家里的厨娘,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这么一个混混丈夫欺负,于是便想吓唬吓唬他。想到这里,声音便冷森下来了,“兰三,你不务正业好逸恶劳,整天靠着老婆在外边干活养家,你还是一个男人吗?我看你连猪狗都不如。我警告你,兰嫂是我家里的人,你今后如果再欺负她,小心我收拾你。兰嫂,如果他再行凶,你就告诉我……起来!”
随着林沐风一声冷斥,兰三哆嗦着站了起来,他虽在街面上是一个混混子,但也看是对谁,面对林沐风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心里可是心惊胆战的。林沐风又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冷笑一声,“林虎,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快滚!兰三,我要听说你拿了林家的银子去赌博,你小心你那只狗爪子!”
“是,是,是!小的不敢了!”兰三连连点头,眼中一片贪婪之色,从林虎手里欣喜若狂地接过一两银子,向林沐风鞠了一躬,扬长而去,也不再管他的老婆是死是活。
“少爷,这种人还给他银子,还不如喂狗了呢……”林虎嘟囔着。
林沐风叹息一声,望了望兰嫂,心道,这世界上最恶劣的就是这种好吃懒做的赌徒,指望这种人悔改那怕是要比登天还难。要是在现代社会,他肯定会劝兰嫂跟他离婚,可在这大明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也就盼着这王八蛋能收敛一些,不再动手打兰嫂了吧,给他一两银子,也就是为兰嫂换几天的平安罢了。
兰嫂感激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抽泣着,“多谢少爷……只是少爷给他的银子,怕是不用几天就会输光了呀……”
林沐风也没有办法,心道,摊上这么一个丈夫,也算是你倒霉吧。女子出嫁从夫,你就认命吧。他叹息着叉开话去,“兰嫂,家里有没有买鱼呢?”
“少爷,今早我去买了几条鱼,正准备晚上给少奶奶炖鱼汤喝呢,还没做,这天杀的就来闹腾……少爷,俺这就去做。”兰嫂摸了一把眼泪,赶紧起身整理好衣服,抬腿就往厨房里跑。
“好了,兰嫂,今儿个不要你弄饭了,我来。林虎,给兰嫂些银子,兰嫂,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吧?赶紧买些吃的回家去吧。”林沐风说完,撸起了袖子,就要进厨房。
兰嫂大惊,“少爷,这些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干……”
林沐风瞥了林虎一眼,林虎赶紧拦住兰嫂,“好了,兰嫂,你回家去吧,咱们少爷想要干的事情,谁也挡不住——不过,兰嫂,你可别不服气啊,少爷做的菜可比你做的好吃,嘿嘿。诺,这是些碎银子,拿去给大侄子买些点心糖果之类的吧,去吧,去啊。”
……
林沐风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就做好了两条红烧鱼,一盘冬瓜闷豆腐,一盘吵茄子丝。轻云和轻霞端着菜来到林沐风起居室的客厅,将菜和筷子摆在桌上,扶着柳若梅过来坐下,又将兰嫂下午刚刚蒸好的馍馍拿来一盘,便要退下。
林家的下人们都是吃兰嫂做的大锅菜,各自盛上一些端回自己房里吃罢了。兰嫂虽然走了,但中午的饭菜还剩下不少,林虎早已经热上了。
林沐风望了柳若梅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柳若梅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明白他的意思,便笑吟吟地道,“轻云,轻霞,你们俩就在这里吃吧,都来尝尝少爷的手艺……”
“少爷,少奶奶,那怎么行,不能坏了规矩,奴婢们还是下去吃。”轻霞摇了摇头,拉着轻云就要走。
“好了,坐下!”林沐风喝道,轻霞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与轻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坐下!”林沐风依旧沉着脸。
轻霞一呆,没办法只好搬过两把椅子来,又加了两幅筷子,与轻云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下首,却是低头不敢说话,更不敢动筷子。
“吃吧,不吃,我就罚你们………”林沐风哈哈一笑,夹起一片鱼来,送到了柳若梅的嘴边,“若梅,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柳若梅笑着张开嘴,幸福地咀嚼起来,突然,她吃着吃着慢慢就变了“脸色”——味道还是当初的味道啊,这是林沐风第二次下厨做鱼了,当日那一晚,自己也是跟两个丫头一起品尝着他做的鱼,而今日,以往的浪荡子林沐风早已随风而去,守着自己的,是一个顶天立地才华绝世的男子……想着想着,她的眼里便有了些许泪花儿,不过,这是幸福的泪花儿。
“轻云,还记得吗,当晚也是我们三个,一起吃了夫君做的一条鱼……”柳若梅眼睛里一片雾水,停下筷子,痴痴地望着林沐风。
“是啊,当时奴婢就说,少爷跟以前的少爷不一样了,小姐你还不信……”轻云心直口快,似是也沉浸到了回忆之中。旁边的轻霞狠狠地掐了她的手一下,向她使了个眼色。
“是啊,我也没想到……上天赐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夫君……”柳若梅背过脸去摸了一把眼泪。
林木风苦笑着,“看看,这又是哪一出啊,若梅,好好的怎么摸起眼泪来了?好了,快吃饭吧。还有你们两个,不要拘束,来,我们一起吃。”
柳若梅展颜一笑,“对,轻云,轻霞,来,我们一起吃。以后你们两个就留在屋里跟我们一起用饭吧,也省的你们俩跑来跑去的怪麻烦……”
*************
晚上还有一章,呼唤月票!
134章御用瓷砖(下)
这一顿吃得7分“回忆”3分温馨。起初,轻云和轻霞两个丫头还有些拘谨,但渐渐地,见林沐风和柳若梅和声细语,也就慢慢放开了心怀。
收拾完碗筷,轻云和轻霞退了下去。林沐风洗漱完毕,刚要上床,却见柳若梅裹紧被子,不让他进来,便奇道,“若梅,你咋了?我要睡觉了哦。”
柳若梅笑吟吟地柔声道,“妾身知道夫君体贴梅儿,天天都在陪着梅儿。可是,这时间太久了,妾身怕夫君憋坏了身子,你还是去轻云房里吧——对了,夫君,轻霞已经……但轻云还没有……妾身怕她们两个……去吧,妾身已经让她们两个分房睡了。”
林沐风犹豫了一下,见柳若梅脸上一片“真诚”,索性心也一横,反正她俩是自己的通房丫头,吃了轻云也算不上什么——俯身在柳若梅额头上吻了一吻,他默默地走了出去。再坚持下去,不但没有必要,也很虚伪。而且,以后早晚也会面临这个问题。
轻霞的房里一片漆黑,这丫头知道林沐风不会出来睡,早早就安歇了。只有轻云屋里的烛光却还在摇曳着,想着刚才柳若梅的暗示和嘱咐,她此刻坐在床边上心里犹如揣着几只小兔子一样七上八下,心情即紧张又兴奋。等了一会,见林沐风还没有来,便又小心翼翼地将床铺又整理了一遍,两颊越来越绯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啵啵!传来轻轻的抠门声。
轻云一下子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红着脸停下脚步,低低呼道,“谁呀!”
林沐风站在门口略一犹豫,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屋里显然经过了一番拾掇,摆设简单而整洁,一张一米多高的案几,两个大红漆的木墩子,摆在屋中的一角。另一边,粉红色的梳妆台上,一根红烛正摇曳着烛光。梳妆台的对面,床榻上铺着粉红色的被子,一床粉红色的帐子半掩着,两条大红色的流苏垂了下来。
轻云红艳艳的俏脸似是要掐出水来,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林沐风一眼。林沐风微微一笑,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房中春色无边。粉红色的旖旎,这一朵粉红色的浪花儿就如同这大明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的一个,那么寻常。在每一个这样的夜晚,都会有一个或者无数个女孩承受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阵痛”,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唔!啊!”低低的呼痛声和呻吟声同时响起,隔壁那间屋里那张寂寞的床上,轻霞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身子翻了个个儿,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语。
一大早,轻霞走到林沐风两口子的起居室里去服侍柳若梅起床,果然见林沐风没有在房里,不由侧首朝依然房门紧闭的轻云卧室瞥了一眼。柳若梅其实已经起身来,看在眼里,不由笑道,“轻霞,好了,你去看看兰嫂的早饭弄好了没有?回来——回来再去唤少爷起床,我们一起用饭。”
突然,轻霞脸色一变,急急低呼道,“少奶奶,不好!”
柳若梅奇怪地也随着轻霞的目光看去,也呆了一呆:只见香草笑嘻嘻地推开轻云的房门就走了进去。她跟轻云感情甚来,往来习惯了的,今日见轻云居然没有起床,觉得奇怪,便推门进去准备闹闹她。
柳若梅和轻霞苦笑着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果然,轻云房中传来了两声尖细的女子惊呼,一个是香草的,震惊和惶然,一个是轻云的,羞涩和尴尬。紧接着,香草面红耳赤地从轻云房里奔跑出来。
而这个时候,卷缩在薄被下正在沉沉入睡的林沐风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是谁?”
*****************************
108块瓷砖成功烧制成功。望着面前这108块三指厚半尺见方平面光洁釉面良好的瓷砖,林沐风在手中掂量了一掂量,突然,手一挥,手中的这块瓷砖飞落出去,眶吃一声落在不远处。
一旁的王二吓了一跳,以为林沐风不满意,急急看了他一眼,恭声道,“先生,你不满意,我让他们从新来过就是,不要动火伤了身子。”
林沐风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王二,你去把它捡回来。”
王二愣了一下,跑过去捡起那块瓷砖拿了回来,递给林沐风。林沐风接过,仔细端详着,釉面完好无损,整个砖面没有裂纹。他满意地笑了笑,“王二,成功了。配方,你记住了没有?你记得让阿风把配方记录下来,收藏起来。对了,把瓷砖组合起来,我们看看效果可否?”
“是。”王二躬身应着,“快,没听见少爷的话吗,你们几个,赶紧按照编号把瓷砖排列起来,让少爷看看。”
几个工匠手忙脚乱地将瓷砖一一组合完毕。一条红色的腾龙“遮掩”在一层“薄雾”中,周遭,是金黄色的祥云围绕,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林沐风仰天哈哈大笑,又是一个新瓷种诞生了,他回过头来望着同样是一脸惊喜之色的王二,“王二,阿风所记录的制瓷和琉璃方法,你可是都学全了?”
这几日,林沐风让张风把他来到大明之后,所发明和“创造”的诸多瓷种和琉璃整套的制作方法全部抄录了下来,而且还加了详细的“彩图”,让张风带着这本制瓷图册每晚去王二家,为他仔细讲解一整套的工艺流程。因为,王二不识字,只能通过“口授”。
“先生,王二愚笨,基本上学全了,但还有一些细节不太明白,准备还要请教先生呢。”王二感激地看着林沐风,一脸的敬仰之色。
“呵呵,好,晚上你带着那本图册到家里来,我跟你讲个明白,完了,那本图册就留在我那里吧,我怕你那里不安全,万一被贼人窃了去,我们的技术就全部外泄了。”林沐风微微一笑。
其实,于今天的林沐风而言,他已经不用担心技术外泄了。否则,他也不会让张风抄录成册了。这一来是留个纪念,二来是为将来的更加大规模的烧制奠定基础,作为工匠们的培训教材使用的。有人敢偷,但未必敢烧制。林家所出已经成为朱元璋的“禁脔”,大明瓷行的利润有一半归国库所有,如果市面上出现剽窃产品,不用林沐风说,朱元璋一个口谕,各地的锦衣卫就会秘密动作起来,查封个丫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心血,林沐风也不想让贼人剽窃了去。
将108块釉里红瓷砖用木箱装好,中间加了一层层的草垫子,以免运输路途中出现无谓的损伤,王二派人赶着大车拿着林沐风的亲笔信,将瓷砖送往了县衙,然后通过县衙,再护送到青州府,由青州府派人护送进京。朱元璋派下来的这趟差使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林沐风离开了瓷窑。王二又在瓷窑上忙活了一个下午,现在整个瓷窑上,就数他跟老孟最忙碌,既要“统筹管理”,还要到处指挥工匠们的塑胎烧制,根本就闲不下来。万昊组建的将近百人的运输队,源源不断地将瓷品和琉璃从不同的瓷窑上运走,部分送进城中和青州府,而大部分开始往外地运送。
相邻几个州府的分行已经建立起来了,登州府,济南府,以及徐州府。
王二在瓷窑上一直忙到天色蒙蒙黑,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急匆匆进城去,从家里拿了那本图册揣进怀中,啃了几口窝窝头,便向林家行去。这些日子,他娘和妹子都住进了林家,他每日的晚饭都是自己凑活的。还好,张风这小子每晚来,都从林家的厨房给他捎点吃的。
王二走在一条小巷中,心情越发的敞亮起来。而不远处,有两个黑影尾随而来。王二走了一段,见后面有人尾随,心里正突生警觉,突然脚下一滑栽倒在地。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子扔了一块西瓜皮在这里,让他溜了一脚。眼角的余光发现后面的两个黑衣人飞速跟了过来,他灵机一动,急急抽出怀中的图册塞进了不知道是谁家的狗洞里长满的杂草中。
还没等他爬起身来,一根棒子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1万2更完,期待月票中……
136章吃官司
两个衙役神色尴尬,低低呼道,“对不住了,林生员,县令大人请你过堂,跟我们走一趟吧!”
“呵呵,林某跟二位走。”林沐风忍着痛慢腾腾跟在两个衙役屁股后面行去。身后,传来柳若梅惊惶的呼声,“夫君……”
“若梅,你放心,我没事。林虎,照顾好王二。”林沐风停下身回头向柳若梅微微一笑,又嘱咐了林虎一句。
*****************
让林沐风没有料到的是,此番,居然是有人进县衙状告了他。据说,还是那个白莲女刺客阿兰的兄长。而且,经过当地里长确认,这个叫阿兰的女子确实是当地一个村落的女子,有全体村民为证。
县令夏侯良心里冷笑着,“林沐风啊林沐风,你不是很牛气吗?不是有皇上的字幅当护身符吗?哼,此番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还逃得出本县的手心去。小小一个秀才,居然如此狂傲,不把本县放在眼里,这一次不把你搞死,我就不叫夏侯良。
这夏侯良年轻气盛,心胸其实有些狭窄。他青年及第正春风得意间,突然有一个“草民”隐隐有凌驾于他这个官老爷头上的架势,在这益都一县,小小一个林沐风居然比自己这个一县之父母官还要有威势,还能呼风唤雨,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有皇帝的字幅他不敢放肆,他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但此刻不同了,有人状告他谋杀民女,且人证物证俱对他非常不利。
“大胆林沐风,你居然敢见官不跪!”夏侯良猛然一拍桌案,端起了官老爷的威风架势。
林沐风微一躬身,因为牵动了伤口,不由低低一声呻吟,这才道,“县令大人,按本朝制,秀才见县官可以不跪!”
夏侯良冷笑一声,“那是以前,现在你身犯重案,是身负杀人重罪的嫌犯,还不跪下!来人,将林沐风给本县打倒!”
林沐风冷笑一声,忍痛双臂一挥,怒吼道,“为何拿我!县令大人,你有何凭据说我谋杀民女?那是白莲逆贼,而林某完全是正当防卫!”
夏侯良呸了一声,“林沐风,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狡辩。来人,给本县传证人来!”
一个三旬左右的农夫和一个里长摸样的老者被传上大堂,跪倒在夏侯良面前。农夫连连叩首呼喊道,“县令大人要为小民的妹子做主啊,小民的妹子死得实在是冤枉哪!”
夏侯良淡淡一笑,“你且详细说来,自然有本县为你做主。”
“县令大人,小民名叫马良,死在山坡上的是小民的堂妹马蓝,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姑,怎么就成了白莲贼人了呢?今日,我堂妹出来割龙须草,却不料突然被这恶人杀害了,冤枉啊,县令大人!”农夫呼喊道。
“里长,你且说说,这死者可是你村中之人?”夏侯良暗暗得意地一笑,又问道。
“回大人的话,她就是东山村的村姑马蓝,老汉识得,还有全村数十户村民可以为证。”老者低低答道。
“林沐风,你还有何话可说?”夏侯良阴森森地一笑,又猛然拍了一下桌案。
“大人,这其中必有诈。这阿兰分明就是白莲逆贼,早在孙连梁孙大人在任的时候,她就绑架过林某的娘子,当时这县衙之中,就有不少衙役兄弟见过她,希望大人明察。”林沐风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自己怕是栽进了白莲教有意布置下的陷阱里去了,再加上这县令有意问罪,恐怕此次不容易脱身了。
夏侯良冷笑着扫了堂上站立在两旁的衙役,喝道,“林沐风所言可真,你等可曾见过那名女子?”
众衙役低头无语,没有一个敢出来为林沐风作证的。县令大人要整林沐风的意图非常明显,他们作为衙役岂敢公开与县令作对?
“好一个奸诈无耻之徒,当真是有辱斯文。林沐风,你不需狡辩了,这定然是你见色起意强奸不成恼羞成怒将这名村姑马蓝杀人灭口!来人,将重犯林沐风打入大牢,待本县禀明青州府后,择日以正典刑!退堂!”夏侯良袍袖一甩,径自去了内室。
******************
这案子疑点重重,就连堂上的一些衙役都看出了端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姑何以能刺伤林沐风?林沐风如今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何以会去强奸一名村姑?如果看中了她的姿色,花几两银子就娶进门做妾了,何需动了杀心?
这些,夏侯良也并非不明白。但他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意欲借机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以报前些日子被林沐风的“尴尬”和羞辱。一想起林沐风指着皇上那幅字时的得意腔调,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呀,不就一个会烧制点瓷器的小秀才吗?猖狂什么?
林沐风带着一身伤被关进了大牢。不过,他心里并不恐慌。怀里,还装着朱元璋的那块免死金牌呢,不要说自己没有犯罪,就算是真犯了死罪,有此金牌在手,自己又何所惧?不过,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秘密护身符,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愿意暴露出来。再者说了,此案疑点甚多,他就不相信青州府会这么糊涂地准了夏侯良的秉呈。
他有十足的信心,青州府一定会派人再次彻查此案。道理很简单,他送给皇帝的瓷砖试验品刚刚运走,皇帝老儿的旨意还没下来,谁敢动他?万一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要林沐风大量为宫中烧制瓷砖,又该如何是好?
但林沐风不慌,林家却乱成了一锅粥。柳若梅一听林沐风被关进了大牢,当场差点就晕了过去。在这个时候,还是张风挺身而出,止住了林家混乱的局面,他一边让人照顾柳若梅,一边让林虎去县衙打听情况,同时派人通报柳府。
县衙传来的消息对林沐风非常不利。但林家人就是死了也不会相信林沐风能去强奸民女的,更何况,因由还出在王二被绑架一事上。
柳若长和柳东阳父子赶到了林家。按理,王二是一个关键的人证,柳若长意欲要派人抬着王二去县衙喊冤,但柳东阳叹息一声,“去了也没有什么用了。老夫看得出来,定然是沐风上次得罪了夏侯县令,他有意借此案报复沐风,怕是有王二作证也是无济于事的。”
“爹爹,那怎么办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夫坐牢啊!”柳若长看着伏在案上低低抽泣的柳若梅,心急如焚搓着手道。
“如今之计,林家要派一个人连夜去京城喊冤。先生颇得皇上器重,近日又刚刚为皇上烧制了一批瓷砖的试验品,想来皇上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张风站出来说道,“本来我可以去,我姑父大人就在朝中,但目前的林家,先生不在,王二又重伤在床,我还要留下主持瓷窑的大局,这进京的人选……”
“派下人去说不清楚,还是我去。”柳若长拍了拍桌案。
“这样也行,只是瓷行的事情还需要柳大哥掌控,目前怕是……而且,林家的事情由柳家人出头……”张风犹豫了一下。
“奴婢去,奴婢就是死了也会把御状告到京城去。”轻霞出人意料地盈盈站了出来,跪倒在柳若长面前,“柳少爷,让轻霞去吧。”
“你?”柳若长知道轻霞已经是林沐风的人了,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能妥妥当当地把事情办妥吗?
柳若梅缓缓挺着大肚子起身低低道,“爹爹,夫君,阿风,就让轻霞带着林虎进京去吧,轻霞也算是夫君的人了,我们林家的事情还是让林家的人来做——轻霞,这是南平公主送给我的玉佩,你带着这块玉佩进京,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南平公主,让她救夫君一救。”
“奴婢知道了,少奶奶,奴婢如果把事情办砸了,就一头撞死在京城,死也不回益都来了。”轻霞站起来接过柳若梅手中的玉佩,俏脸上一片坚决刚毅之色。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话不多轻言轻语的小丫鬟居然还有这样刚毅果敢的另一面。但事情紧急,就这么定下来了,张风写好了一封信交给轻霞,林虎已经套好了车,两人出门驾车向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
消息迅速在益都城里传开,林家少爷林沐风居然强奸民女未遂将之杀害在城外山坡之上,一时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好事者四处传播,小道消息漫天飞。
夏侯良的“报告”也到了青州知府邓文生的案头。邓文生也自是不信,但益都县的秉呈上人证物证俱全,事实清晰,林沐风行凶杀人罪名成立。其实,这份报告根本就是偷换了概念,在夏侯良的授意下,益都县的刀笔吏有意回避了一些疑点,而将本案奏报成了一起单独简单的行凶杀人案。
但正如林沐风所想,邓文生的红笔死活就是不敢圈下去。他心里顾虑重重,这林沐风好歹也是皇上看中的一个“本地名流”,送往京城宫里的瓷砖又才刚刚运出,万一皇上……想到这里,他将益都县的奏报搁置一边,唤过一个衙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衙役出衙纵马向益都县而来。
这邓文生也是一个官场的老油条了。无论林沐风是否真的杀了人,他都要先放一放。且看京城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他知道,林家的人肯定会去京城想招的。他可是听说,南平公主此次到青州府来,曾经两次进了林家,而且,还与林沐风一起去了泰山游览,这会是普通的关系吗?他还听说,当日在京城,皇帝有意赐婚林沐风为南平公主的驸马,林沐风宁死不从,但却安然无恙,这又意味着什么?
所以,今早齐王府来人给他施加压力,要他尽快批了林沐风一案的回文,他仍旧是以一个“拖”字来回应。齐王府的人掺和了进来,更让邓文生觉得此事很不简单,越是这样,他越要慎重对待。
青州知府传下话来,要夏侯良善待林沐风,夏侯良虽然愤愤不平,但却无可奈何,只好允许林家“送医送药”和“送补品”进大牢。柳若长还花20两银子贿赂了牢头,专门给林沐风换了一间相对比较干净的牢房,而且,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林家送来。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家如今有的是钱,上上下下的厚加打点,再加上他隐隐有很大的靠山在京城,牢头狱卒们心知肚明,心道这人没准儿啥时就出来了,自己犯不上得罪这么一个“大人物”,再加上又拿了人家的银子,于是就大开“方便之门”,只是瞒着县令一个人而已。
回过头来再说进京求救的轻霞和林虎。两人除了必要的打尖休息之外,几乎都没住什么客栈,昼夜赶路。累了就将车停靠在路边迷糊一会,渴了饿了就买些包子烧饼一边赶路一边吃。
就这样,他们愣是在7日后赶到了京城。进了京城,找了间客栈住下略微休息了一下,轻霞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这才与林虎打听着武定侯府的方向匆匆而去。这就是轻霞这丫头的细心之处,毕竟是要去侯府,自己两人一连赶路,心神疲倦不说且衣冠不整,这样去见侯爷太不礼貌,而且也丢了林家的体面。
武定侯府的人听说是山东益都县林家来人报信,也不敢怠慢,急急通禀了进去,不多时,侯爷夫人就传下话来要轻霞进府。轻霞整理了一下衣裙,定了定神,回头看了林虎一眼,示意他在府外等候,便毅然走进了侯府。
137章轻霞进侯府
轻霞这辈子可能是头一次进这般高级的府邸。侯府啊,这可不是柳家那种商人府邸可以比拟的。但此刻在轻霞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心里怀着林家的重托,她急匆匆跟在侍卫的后面,一路上,侯府什么景致,根本就没有观赏。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见了侯爷或是侯爷夫人,该如何说话,等等。
张氏夫人扫了一眼眼前这个俏丽的小丫头,见她端庄稳重,说话不卑不亢,一说话先施礼,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侍女丫鬟进了侯府,但神色间却有几分淡然和从容镇定。只是在眉梢之间,掩不住那深深的焦灼和担忧。
“你起来吧,小姑娘。你说的事情,等侯爷回来我马上就会跟侯爷说,让侯爷想办法进宫去见一见皇上,看看能不能……”张氏夫人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
“老夫人,这是南平公主赐给我们少奶奶的玉佩,我家少奶奶说,要奴婢求侯爷以此为凭求见一下南平公主殿下!”轻霞盈盈又跪倒,她不懂什么侯府的规矩,但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一说话就行礼跪拜,倒是搞得张氏夫人有些怜惜她。
“这个嘛,你先将玉佩放在老身这里,等侯爷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这样吧,你们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就住在侯府吧,等有了消息老身就通报给你们。”张氏笑着摆了摆手。
“多谢老夫人,但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住在侯府。奴婢已经住在了客栈,明天一早,奴婢就会与家人林虎再来侯府拜见老夫人!”轻霞轻轻摇头,拒绝了张氏夫人的好意。
又向张氏夫人叩了一个头,轻霞盈盈起身转身向外行去。但没走几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连续奔波赶路,她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如今进了侯府,见到了侯爷夫人,又将张风的信递了上去,她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心情一放松,身子就支撑不住了。
张氏夫人一惊,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一个侍女赶紧上前去扶住了轻霞。轻霞站在那里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又回过头来向张氏夫人躬身一礼,然后轻轻推开张氏夫人的侍女,慢慢出厅向府外行去。
轻霞跟在一个侍卫的后面,小心翼翼地向府外走,没想半路撞上了一个人。一袭白衫,中等个儿,面目清秀,手里摇着折扇,看上去倒也风流倜傥,就是眼神中透射着一股子淡淡的邪气,让人看了感到很不舒服。这便是武定侯的幼子郭亮,虽然胸中没有多少笔墨,却喜欢附庸风雅,整日里与金陵城中的士子们厮混在一起,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没有什么大恶,就是好色。当然在他自己看来,这不是好色是风流。
郭亮望着眼前匆匆走过的非常面生但长的却异常俏丽的轻霞,心里一痒痒,那根神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暗暗赞道,这小脸蛋,这小身材,好一个清秀可人的小丫头!
府里啥时来了这么一个小美人儿?郭亮眉梢一跳,哈哈一笑,喝道,“站住!”
轻霞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声轻喝吓了一跳,急急抬头看了看郭亮,见他打扮华贵,知道是府里的贵人,不敢怠慢,赶紧躬身一福,“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郭亮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也没什么,只是走过来围着轻霞转了一圈,眼神透亮起来,不觉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轻霞粉嫩的脸蛋儿,口中啧啧有声,“好俊秀的丫头,你是谁,如何出现在侯府?”
轻霞见他眼神“不善”,涨红了脸退后几步,低下头去,“公子请自重!”
“哦,本公子是侯府的小侯爷,小娘子陪我去花厅喝杯酒去……”郭亮又笑嘻嘻地逼了过来。他是整日混迹于风月场所,在女人堆里打滚的公子哥,眼下见了这么一个清纯的女子心里那可是如同猫抓一样,半边身子都酥了下来。又见轻霞衣着很寻常,知道是一个丫头,哪里还肯放过她。
轻霞想要怒斥,想要叫喊,但突然想到自己来侯府有求于人,自己的男人还在益都县的大牢里等待救援,又生生“压抑”下来,只是一个劲地往后退着,脸上的羞愤之色越来越重。
她越是这样,郭亮越觉得有趣儿,心里就越痒痒。
“小表哥!”不远处,一个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青裙少女脸带薄怒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两个明艳的侍女,正是那张风的姐姐,武定侯府的表小姐张颖。
“表妹?”郭亮缩回手来,畏惧地向张颖的身后扫了一眼,见他娘亲不在,这才定下神来,嘿嘿笑道,“表妹唤我何事?”
“表哥,这是山东益都林生员家里的内眷,来府里找姑父有大事的,你再要无礼,要不,我就告诉姑父大人去!”张颖微喘着走了过来,挡在了轻霞的身前。
郭亮眼珠子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嘿嘿笑了两声,匆匆退去。
“轻霞姑娘,你赶紧出府去吧,我替我家表哥向你道歉了。”张颖柔声道,方才轻霞在厅中时她也在座,正要回房却见轻霞被郭亮调戏。
“多谢小姐!”轻霞躬身福了一福,眼圈一红,强忍着眼泪掩面快步向府门奔去。
******************
东宫。数十根红烛一字排开,整个大殿灯火通明。一身宫装明艳异常的朱嫣然匆匆走了进来,看朱允炆正在灯下看书,大声呼道,“王兄,大事不好了!”
朱允炆愕然抬头,“嫣然,何事?”
“王兄,林家的人去武定侯府报信,说是林沐风涉嫌强奸谋害民女被益都县打入大牢了。刚才,武定侯爷拿着我的玉佩要进宫来见皇祖父,恰好遇到我,我便将他拦下了,仔细问了问情形。”朱嫣然定了定神,坐在了朱允炆的对面。
“林沐风强奸谋害民女?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刚刚接了皇祖父烧制瓷砖的圣旨吗,听说这瓷砖才运进宫里来……嫣然啊,这事情断然有些蹊跷,林沐风断然不是这种人……好吧,我去禀告皇祖父,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朱允炆霍然站起。
“王兄,我也去。”朱嫣然喜道。她就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能量”不够,这才进东宫来求朱允炆的,没想到,朱允炆这么爽快。
……
宫中刚刚新建了一座文德殿。朱元璋突发奇想,想让林沐风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烧制出能铺设在地面上的瓷砖来,代替奢侈浪费的金砖。没想到,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林沐风居然就烧制成功,且送进宫里来了第一批试验品。
望着眼前这108块拼接起来,上面有一条红色腾龙,釉面斑斓光洁照人的瓷砖,朱元璋心里非常高兴,好一个林沐风,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作为一个俭朴皇帝,他深知如果这种瓷砖一旦替代金砖,会为宫里省下多少银子。就在这一刻,他就做出了决定,今后凡是宫中的宫殿,皆铺设这种瓷砖。
一个太监进来报道,“启禀万岁爷,皇太孙和南平公主殿下求见!”
“宣。”朱元璋心情大好,挥了挥手。
朱允炆和朱嫣然结伴而入,见朱元璋正打量着地上色彩斑斓的瓷砖,也没敢立即打扰他,只静静地站在一旁。
“你们两个看看朕这瓷砖如何?”半响,朱元璋方才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眼前最喜欢的两个孙子孙女。
“皇祖父,很不错,只不过,岂能将带有真龙图案的瓷砖铺设在地上,这样似乎……”朱允炆俯身仔细端详着,马上又发出一声惊叹,“皇祖父,这林沐风居然使用了釉里红的技艺!天哪!”
“哈哈,这小子有心。不过,这些是试验品,是他送来供朕查验的,等朕同意了,他才会为宫中大批烧制。”朱元璋哈哈大笑,转过身来顺手拍了拍朱嫣然的肩膀,“小丫头愁眉苦脸的,见了皇祖父也笑一笑……”
“皇祖父,林沐风恐怕不能继续为宫里烧制瓷砖了……”朱嫣然盈盈跪倒在地,“他已经被益都县打入大牢,据说是强奸谋害民女未遂而将之杀害……”
“哦?林沐风犯罪?”朱元璋先是吃了一惊,神色一变但马上便平静下来,两道凌厉的眼神投射而出瞬间又收了回去,浑浊的老眼依旧迷蒙着,“有意思……”
“皇祖父,此案定然有蹊跷。据林家的人说,林沐风还被那个村姑刺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姑何以能刺伤林沐风?林沐风如今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怎么会去强奸一名村姑呢,就算是他好色,花几两银子就娶进门做妾了,又何需动了杀心?”朱嫣然小声恳求道,“皇祖父救他一救……”
“朕相信林沐风是冤枉的。好了,嫣然起来吧,这等小案子,自然有地方官衙去处理,朕作为一国之君,岂能插手这种小事情。好了,好了,朕就不信,我大明的王法会冤枉了一个好人!”朱元璋冷冷一笑,“允炆,代朕传旨,让林沐风从速为朕烧制瓷砖!”
朱嫣然大喜,朱元璋虽然没有直接插手林沐风的案子,但这样的旨意一下,恐怕青州府就不敢怠慢,只要仔细详查就不难还林沐风一个清白。当然,只要林沐风真的清白。
但朱允炆心里有些迷惑,这有些不太符合皇祖父的性情。即便是他再怎么器重林沐风,也不会这般罔顾国法。要知道,他这样桑的旨意一下,即便林沐风真有问题,地方官为了讨好皇帝,恐怕也要为林沐风舞弊开脱。他倒不是不信任林沐风,只是觉得朱元璋的表现有些反常。
两人走了,朱元璋高坐在属于他一个人的龙椅上,环顾着空旷的大殿,心里对林沐风的信任又多了一分,疑心又减了一分。
事关性命安危,林沐风居然都没有拿出自己的御赐金牌来,这说明他心里没有鬼,足以证明了他的清白。而不轻易拿着自己赏赐的金牌到处招摇,又说明了他的稳重,绝不是那种喜欢炫耀权力的人。
“林沐风,朕当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也罢,既然你能有如此见识,朕就为你破一破例制。”朱元璋缓缓站起,在殿中踱了几步,突然眼放精光,浑身的老态全无,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
得到消息的轻霞和林虎,欢天喜地的往家里赶。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往回赶就不像来得时候那么着急拼命了。两人还没有回到山东地界,朱元璋的圣旨早已传到了青州府。
邓文生心里狂喜,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这皇帝的旨意下来了,虽然没有提林沐风的案子,但却要让他从速烧制瓷砖。这从速两字,就是圣谕,就是暗示啊!
邓文生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亲自带人去了益都县重审此案。这案子其实根本就是疑点重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邓文生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断的明明白白,死者阿兰虽然是本地人氏,但却在5年前就秘密白莲教,而告状的农夫也是白莲教徒。白莲教余孽被官军清理抓捕,益都县夏侯良被邓文生摘去官帽就地关押起来,亲自带人释放了林沐风并将他送出县衙。邓文生细细将本案的前因后果以及夏侯良断案不实的经过呈文进京禀报,估计,依朱元璋一贯的作风,此等玩忽职守的县官恐怕不杀头也要流放了。起码,夏侯良这一生的仕途宣告了终结。
138章道衍和尚
在济南府与益都县之间,有一个热闹的集镇叫做王村。此地以盛产醋而名闻齐鲁,又恰位于济南府与胶东三岛之间的官道之侧,故倒也车流云集颇为繁华,客栈、饭馆、商铺比比皆是,南来东去的客商和行人均在此打尖休息。
林虎停下马车,望望头顶高悬的烈日,摸了一把汗,小声道,“轻霞姐姐,我们在这茶铺喝杯茶解解渴吃点东西再走吧,赶在日落前返回益都就行了。”
轻霞点了点头。两人进了路边的一座露天茶肆,要了两碗粗茶,又要了一盘菜煎饼,低头吃喝了起来。此时,一个年约四旬、面相清越的和尚飘然而至,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下,也进了茶肆,在林虎两人的桌子边上坐下,呼道,“伙计,来碗茶!”
“好咧。”茶肆的伙计提留着一个大茶壶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从桌上取过一个青花大瓷碗倒满。和尚看了看碗中浑浊不堪的茶水,皱了皱眉,却也不着急喝,淡淡问道,“伙计,不知此地离益都县城还有多远?”
伙计还没答话,一旁的林虎咽下一口菜煎饼笑着插话道,“这位大和尚,不远了,也就是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了。你看,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往东,就是俺们益都县城了。”
和尚打量了林虎和轻霞一眼,微笑道,“这位小哥是益都县人氏吗?”
“是啊,我们就是益都县人,刚刚从京城回来。”林虎边吃边随口答了一句。
“哦,小哥,请问益都县中可有一位林沐风林生员?”和尚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咦,大和尚你找我家少爷吗?”林虎奇道,“林沐风正是我家少爷。”
轻霞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林虎一眼,萍水相逢你乱说什么?她清丽的眼神在和尚身上打了一个转,心里颇起了几分疑惑:一个和尚找少爷何为?
和尚眼中的一丝精光一闪而逝,也似是颇觉意外,慢慢站起身来,呵呵一笑,“当真是巧啊,贫僧自北平大庆寿寺来,此次专程来拜访林生员……”
*******************
林沐风在大牢中舒舒服服地呆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身上的伤口基本上好了大半。出了大牢,再三拜谢了青州知府邓文生便回家一连数日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在书房中抱着一本书,认认真真地“温习”起了功课,准备参加秋后的乡试。轻云兴冲冲地跑进来,“少爷,少爷,轻霞和林虎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和尚。”
“回来了?”林沐风也是一喜,知道轻霞挺身而出不远千里与林虎赶往京城“求援”,他这心里也是颇为感动。但他马上又皱了皱眉,“和尚?”
这个时候,轻霞满面风尘眼圈通红地盈盈走了进来,小声呼道,“少爷!”
“轻霞,这次辛苦你了……”林沐风走过去拉起轻霞的小手,柔声道,“下去洗漱一下,好好睡上一觉……我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两颗晶莹的泪花儿在轻霞的眼中打着转转,她多么想扑入自己男人的怀里痛哭一场,撒撒娇,说说这一路上的辛苦,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压抑着内心激动的情感,刚转身过去却又回过头来道,“少爷,奴婢跟林虎路遇一个道衍和尚,他说从北平来拜访少爷……”
“不见,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他去吧。”林沐风摇了摇头,却又猛然一惊,“道衍和尚?从北平来?等等,轻霞,我出去会会他!”
……
客厅里。林沐风默默站在厅外的窗户下,打量着坐在厅中闭目养神的道衍和尚,心潮起伏。如果他猜测不假的话,此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姚广孝。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道衍经人举荐成为燕王朱棣的重要谋士,随燕王朱棣至北平住持大庆寿寺。从此经常出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重要谋士。建文元年六月靖难前夕,计擒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平。十月,辅佐燕王世子率万人固守北平,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朱棣即位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
史书上关于姚广孝的记载以及野史上的诸多传闻轶事在林沐风的脑海中闪现出来。他定了定神,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进了厅堂。
“大师请了。”林沐风拱手一礼,淡淡道。
道衍双眼霍然睁开,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射在林沐风身上,脸上瞬间浮起平和的微笑,起身来行了一个僧礼,“贫僧道衍,见过林生员。”
“请坐。不知大师找林某,有何事?”林沐风飘然落座,向道衍点了点头。
道衍微笑着在厅中踱了几步,“林生员,贫僧在北平久闻林生员大名,此次去登州府路经益都,特来一访。今日一见,林生员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受到当今皇上恩赏的秀才典范,这一届金陵诗会的文魁也。”
林沐风淡然一笑,清朗的目光紧紧盯着道衍,“大师此来应该不是专程来恭维林某的吧?在下性子直爽,有什么话,大师不妨直说。”
“呵呵,贫僧此来,一来是仰慕林生员文采风流,二来是想送一桩富贵给林生员。”道衍也是淡然一笑,也不客套,径自坐了回去。
“哦?大师请明言。”
“林生员,你可知北平一地?北平北距大漠塞北,南与中原相通,虎踞龙盘,乃是我大明第一繁盛要冲之地。北平一府,连通南北,物产富饶,百姓富庶,商业繁荣,烧制瓷器所用原料瓷土也颇为丰阜。如果林生员能将大明瓷行之总行迁徙至北平,必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贫僧可断言,不出三年,林生员必成富甲天下的第一豪富。”道衍侃侃而谈,“这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富贵?”
林沐风哈哈一笑,心道,这朱棣终于也瞄上自己这块能赚钱的肥肉了。可惜,大明瓷行这块唐僧肉已经被你老子提前霸占了,朱棣啊朱棣,你毕竟来晚了一步。
目光颇为玩味地扫了道衍一眼,半响不语。林沐风突然低低道,“斯道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此番所来送富贵是假,为燕王殿下做说客是真吧?”
道衍面色剧变,这斯道之号只有少数亲友知己所知,而自己为燕王效命之事也是秘密之极,这林沐风如何知晓?他……道衍心中震惊,但面上却仍然面不改色,一字一顿道,“林生员,奇人也。贫僧此号,天下间闻知者不过数人也……”
林沐风微笑不语,心道,既然我被朱元璋强制捆上了朱允炆这架马车,这雄踞北平的燕王朱棣就是自己未来的大对头,此刻何不……想到这里,他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小啜了一口,“沐风前不久奉旨进京,曾闻皇太孙殿下道,这大明诸王之中,唯有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手下奇人异士如同过江之鲫……之于大师,皇太孙殿下也是仰慕的紧呢。”
道衍身子哆嗦了一下。他自问籍籍无名,向来行事低调,皇太孙远在京城,居然也知在北平的自己?这意味着什么?
“姚氏者,长洲人,本医家子。年十四,度为僧,名道衍,字斯道。事道士席应真,得其阴阳术数之学。”林沐风缓缓站起身来,“背诵”着明史上关于姚广孝的一段“描述”。
道衍面色苍白,再也按捺不住惶然的心情,起身来颤声道,“这些,林生员从何得知?”
“斯道先生,道衍大师。这是当日皇太孙殿下对于你的一番评价罢了,呵呵,当日皇太孙殿下之言沐风牢记在心,时常想要往北平拜访大师求教一二,但总因琐事缠身不能成行。”林沐风毫不在意地笑着道,完全不顾姚广孝那副苍白的面孔。
厅中一片异样的沉默。
良久良久,道衍才默然向林沐风单手行了一个僧礼,“既然如此,贫僧告辞了。”不走还待如何?听林沐风的话里话外,已然成为了东宫一党,准备了一肚子的延揽说辞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林沐风呵呵笑着送到门口,“大师慢走,沐风不久之后就要将大明瓷行的总行迁往南京,我想,那才是虎踞龙盘之地大明第一等的富庶之地呀!”
道衍无语地回头看了林沐风一眼,匆匆而去。
林沐风站在门口,望着道衍远去的背影,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从此刻起,他就算是彻底被卷入了政治漩涡中去了。既然逃不掉,那就不用逃了。
第四卷官商之路第141章沙雪酒楼
十五日后。大明洪武29年深秋十月初三,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林沐风第二次奉旨进了南京城。不过,再入南京城,与前番心情大有不同了。
明朝初年的南京城,是一座宏伟的大城,其规模和人口,想必比汉唐时期的长安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林沐风这样想着,步行在大明这座首都之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耳边传来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街头商号馆肆中传出的讨价还价声,身边车马粼粼,身着各色服饰的男女老幼贫富贵贱的人流如来如织,摩肩接踵,偶尔还有一些奇装异服红发碧眼的胡人或是异域人从身边走过。抬起头来仰望着依旧毒辣的秋日,林沐风心头顿觉有暂时的惘然之感。
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觉与这数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如此贴近。此时此刻,他明白,他已经无法摆脱作为穿越者那或许是早已注定的宿命了。一个来自工业文明的小小蝴蝶,尽管他并不想引发什么蝴蝶效应,但他小小翅膀的每一次闪动,总会给这一段历史的空间投入一块另类的石头,在大明这潭汪汪深水中泛起了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瓷砖运进了宫。林沐风依旧是住在第一次投宿的那家客栈里,依旧是每日闲来无聊便信步而行,一边浏览着十里秦淮莺歌燕舞的醉人景色,一边等待着朱元璋的召见。可是,一连十余日,宫里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林沐风心里一片淡然。既然来了,还在乎一个等字吗?帝王之心,当然迥异于常人,但想来,此番再次宣他入京应不是朱元璋的心血来潮吧。
林沐风与柳若长行走在西安门外的府前街上,这里是南京城里最热闹也是商业店铺云集的一个街区。他们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铺面,用来开设大明瓷行总行。
走了半天,边走边逛,林沐风突然在府前街的中央处发现了一座气势宏大的酒楼,红檐碧瓦雕梁画柱,在这招牌旗号林立的府前街上,犹如鹤立鸡群分外乍眼。酒楼分为上下两层,此刻,棕红色的大门紧闭,张贴着一纸落满灰尘的告示:本楼出售。
林沐风与柳若长相视一笑,此处位于商业繁华中心,是开设大明瓷行总行的绝佳之地。两人一起推开酒楼的门,走了进去。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非常冷淡地问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买本酒楼吗?”
“呵呵,请问此楼卖多少银子?伙计哥,你可做得了主?”柳若长上前去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让他这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出面。
“东家……”伙计向楼上呼道。
一个棕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胡人应声走了下来,一边打量着林沐风两人,一边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道,“两位,本酒楼名为沙雪,在这南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本人格里沙是西域莎车国人,因要举家迁回故里所以才忍痛割爱出售——如果,两位有诚意……2000两纹银如何?”
“2000两?”柳若长惊讶地道,回头看了林沐风一眼,眼中的疑惑深重。林沐风不太懂行情,以为柳若长嫌贵,便上前凑在柳若长耳边小声道,“兄长,贵点也不怕,这个位置属于黄金地段,再贵也要拿下它!”
柳若长苦笑,“妹夫,不是贵而是太便宜了,便宜的让人起疑。不要说在这京城,就是在济南府,处于如此繁华地段的大酒楼也不止2000两银子,可他却卖如此低价,我怀疑……”
似是看出柳若长两人真心要买,胡人格里沙眼中闪过一丝狡猾,上前抱拳道,“两位不要生疑,不是在下贱卖,而是实在是在下回乡情切急于出手,这样吧,我可以再降百两银子……”
“哦,是这样。”林沐风回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一旁的伙计眼神闪烁,心里更加生疑,便拉着柳若长向门外行去,“等我们商议一番再说吧。”
格里沙咬了咬牙,转身蹭蹭蹭地上楼而去。
林沐风两人刚要出门,伙计凑了过来,小声道,“两位,想不想知道这酒楼如此低价也卖不出去的缘故?”
柳若长停下脚步,“你倒是说说看。”
伙计抬头望了望楼上,见楼上没有人影,嘿嘿一笑,伸出了手去。
柳若长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了过去,“伙计哥说来听听,我们倒是感兴趣的很。”
伙计喜出望外接过银子揣进了怀里,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这格里沙得罪了南京城里的一个大人物,这大人物放出话来,谁要是盘下沙雪酒楼就是跟他作对……故而,这城中的商户虽然都想接手,但却没有一个敢来问津。半年了,从起初的5000两银子,格里沙的价格一降再降,但还是没人来买。”
“哦,大人物?”柳若长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伙计哥,是哪位大人物呢?”
伙计神神秘秘地伏在柳若长耳边,“是城中的第一商户欧阳家,惹不得啊。看你们也是外乡人,我奉劝你们赶紧走,这可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哦。”
柳若长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拉着林沐风就走。刚跨出了沙雪酒楼高高的门槛,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便传来过来,“是谁这么能耐,要盘下沙雪酒楼啊?”
林沐风抬眼看去,不远处,一个青衣中年男子倒背着双手站在街上,长眉朗目,身材魁梧,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居然是那曾经去益都找过自己的欧阳先生。
见是林沐风,欧阳先生也吃了一惊,阴沉的脸色旋即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程式化的微笑,拱手抱拳,“我倒是谁,原来是林生员!林生员啥时来到京城的,也不跟在下通报一声,在下也好做东为林生员接风洗尘哪。”
说来,林沐风与这欧阳先生还属于那种厂家与客户的关系,欧阳家是林家的客户,林家瓷器和琉璃在南京城的总经销商。
林沐风淡淡一笑,也拱手道,“原来是欧阳先生,沐风有礼了。”
“林生员,走,换个地儿,在下做东与林生员好好叙谈一番。”欧阳先生呵呵笑着。
“欧阳先生,林某还有些小事,改日再叨扰吧——对了,我看这酒楼非常不错,想要盘下它,欧阳先生以为如何呢?”林沐风摇了摇头,试探道。
欧阳先生脸色一变,低低道,“不知林生员买此酒楼要做何为?”
柳若长刚要说话,林沐风朗声一笑,抢先道“欧阳先生,林某手里有了些闲钱,便想在这京城置些产业,我看这酒楼位置不错,哪天得空了也开个酒楼,呵呵。”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下可以回去跟我家少主禀报一声……这样吧,林生员请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来……”欧阳先生拱了拱手,匆匆而去,拐过街尾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柳若长叹息一声,“这欧阳家真嚣张霸道,人家出售酒楼还要经过他欧阳家同意……”
“兄长,咱们要在京城开总行,不论开在何处都要跟这姓欧阳的起冲突,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就盘下这沙雪酒楼改为瓷行……”林沐风长出了一口气,“兄长,先盘下酒楼,瓷行开业先暂缓,暂时不要让欧阳家知道我们有在京城开店的意图。”
“好吧,可是,妹夫,早晚他们都是要知道的,在这京城里,我们怕是惹不起这姓欧阳的……”柳若长担心地说。他并不知道欧阳家的真实身份,柳东阳和林沐风都没有告诉他,他只知道这姓欧阳的是京城大富,且势力很大。他要是知道了欧阳家的来历,怕是第一个就要站出来反对林沐风将大明瓷行总行开设到京城来的。
欧阳家在京城经销林家的瓷器琉璃,生意火爆,主要就是因为垄断,如果大明瓷行总行开设到此,欧阳家就不能享有暴利了——反过来说,欧阳家岂能善罢甘休?
林沐风叹息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大明瓷行开进南京城,这不是他姓欧阳的能阻挡的,一切交给我来办,兄长你静观其变吧。”
****************************
紫袍青年霍然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扫了欧阳先生一眼,冷笑道,“资同,林沐风要买沙雪酒楼?买下作甚?”
“公子,听说这林沐风是被皇上召进京里来的,我看,他要买沙雪酒楼也是偶然为之……”欧阳资同(就是那欧阳先生,以后称此)小声回道,“如果单是购置产业,奴才想公子不妨卖他这一个人情。”
青袍青年沉吟着,突然淡淡一笑,“也罢,资同,这事就交给你了。这沙雪酒楼就卖给林沐风,不过,那格里沙却不能轻饶了他……你明白了吗?”
“奴才明白。”欧阳资同赶紧恭声回道。
“资同,你日后多与这林沐风来往一些。据我得到的消息,此人怕是从此要走进官场了,皇上对他甚为看重,有意要让他进东宫伴读皇太孙……这样也好,他做他的官,我们做我们的买卖,如果能将瓷器和琉璃的供货量提高一倍,那是最好……”紫袍青年沉声道,摆了摆手,“你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是,公子,奴才明白……那林沐风也是个聪明人,他想来已经知道了欧阳家不是他能惹的起的,公子放心吧……”欧阳资同躬身一礼,退出了厅去。
“越来越有意思了,一个小小的秀才,小小的瓷商,居然摇身一变,鲤鱼要跳龙门了,有意思……”紫袍青年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诡笑,“阿三,去宫里打探一番,看看皇上召这林沐风来京到底是有何意图。”
“奴才遵命。”厅里的屏风后面黑影一闪,又归于平静。
***********************************
欧阳资同匆匆而来,向依旧站在沙雪酒楼门口等候的林沐风拱了拱手,“林生员久等了,我家少主说了,看在林生员的面上,这沙雪酒楼就卖给林生员了。不过,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哦?欧阳先生请讲。”林沐风淡然笑着。
“如果林生员能将林家瓷器琉璃给欧阳家的供货量提高一倍,价格再优惠一成,那什么都好办了……呵呵。”欧阳资同哈哈笑着,“当然,欧阳家也不会让林家吃亏的,我家少主说了,如果林生员愿意转行做酒楼的话,欧阳家必然鼎力相助,有欧阳家撑着,林生员买下这座酒楼在南京城里绝对顺风顺水,生意兴隆。”
柳若长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沐风已经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欧阳家不嫌弃林家的瓷器琉璃,想要多少都可以,价格也可以再低于市场价一成,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欧阳资同大喜,“林生员果然是识时务的人中俊杰,好,有林生员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林生员且安心回去等候,这沙雪酒楼在下就做主盘下来送给林生员了,就当是欧阳家对林生员慷慨的回报吧。”
……
柳若长皱着眉头跟在林沐风的后面,忍不住扯住他的衣襟,“妹夫,你提高供货量倒也罢了,如今我们烧制的产量大增,可是,你一下子就答应让给他们一成的价格,长期下来那可是多少银子啊?”
林沐风欲言又止,只得叹息一声,“兄长,你不是也说了吗,我们惹不起这姓欧阳的呀。”
“这?”柳若长呆了一呆,见林沐风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人流中,急急呼了一句,“等等我!”
FS:第四卷拉开序幕,拜求月票!如果月票没有,就给张推荐票吧……呜呜。
第142章燕子矶
当晚,林沐风与柳若长小酌了几杯,美美地睡了一觉,一直到第二日的上午红日高悬方才起身洗漱。
从客栈的二楼下来,在大厅里独自要了一些饭食吃了,便准备继续出去闲逛。柳若长一早就去了秦淮河上的某一艘歌舫,去会他这几日迷恋上的一个歌姬幽兰去了。
刚出得客栈的大门,便见对面秦淮河畔的一棵垂杨柳树下,朱嫣然依旧是那幅熟悉的蓝衣公子哥打扮,明眸皓齿,沐浴在朝阳的霞光下,迎着秋风盈盈站在那里,身后恭立着两个带刀身材雄壮的黑衣武士,估计是宫里的大内侍卫。
林沐风脚下一滞。
“沐风!”朱嫣然展颜一笑,招了招手。
林沐风内心苦笑,但却不敢怠慢,急急上前躬身施礼,低低道,“林沐风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行了,我微服出宫,难道就是来图你这一拜吗?你进京也数日有余了,我今儿个抽身出宫,想要你陪我去城外的燕子矶一游,你可愿意?”朱嫣然探手扶起他,微嗔道。
“沐风遵命。”
……
燕子矶位于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面临滔滔长江之水。矶石北面,东北和西北三面悬绝于江,只有南面于江岸陆地毗连。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远望若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所谓直渎山,号为山,其实也就是数十米高。朱嫣然与林沐风信步而行,谈笑着登上了燕子矶。燕子矶上,有朱元璋亲笔题写的“燕子矶”三个大字。当年朱元璋南下集庆时,就是从这里登陆。观音阁旁的悬壁上,原有铁索穿石而挂,是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系舟之处。而观音阁旁的平台,民间传说是皇后马娘娘的曾在此梳妆,因而得名梳妆台。
林沐风与朱嫣然避开纷扰的游人,从燕子矶顶来到这清幽的梳妆台上,脚下就是滚滚的长江水,浩浩荡荡,一泻千里,蔚为壮观。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每次到这燕子矶上来,我都被眼前这雄壮的美景所惊叹,每次都如是——只是今日有你为伴,这心里觉得敞亮的很。”朱嫣然迎风站着,指着身下波涛汹涌的长江水,朗声道。
“片石撼江皋,水激矶头影动摇。阅尽兴亡千古事,萧萧,往日英雄不可招。一剑倚天高,恐有蛟龙起怒涛。铁锁都应拦不住,滔滔,和雨和风卷六朝。”林沐风头一次登临这名噪天下的燕子矶,美景在前,心情也颇激动,情不自禁地低吟起清代诗人赵维烈的《南乡子登燕子矶》来。
“好词!”朱嫣然眼前一亮,轻轻赞了一声,望向林沐风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爱慕之色。林沐风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脸色微微一红,低低道,“此令非我所作,乃是——乃是前朝一位诗人所作,今日适逢其会有感而发,倒让公主见笑了。”
“自那金陵诗会之后,你的才名动天下,你又何必矫情呢?”朱嫣然转头一望,正要说什么,却呆在了那里。
“欧阳狗贼,纳命来!”一声高亢的断喝声传过。
林沐风也侧头望去,不远处的燕子矶顶部,游人骚乱起来,有的沿着原路奔下矶石,有的哆嗦着身子伏在矶石间的缝隙中,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一把锋利的宝剑横空飞跃过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善良的黑色弧线,剑锋只刺向被一个随从护卫在身后的紫袍青年。
紫袍青年面色苍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他的随从拔出佩刀奋力向黑衣蒙面人刺来的剑锋挡去。
铛!火花四溅,黑衣蒙面人的剑锋被挡了一挡,身形不得不落下地来。十余个挥舞着钢刀的侍卫摸样的随从从矶石各处蜂拥而至,将黑衣蒙面人团团围在其中。
黑衣蒙面人怒吼着,挥剑左挡右刺,虽然处在包围圈中却还是游刃有余,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奋尽全力也冲不出去。眼睁睁地看着紫袍青年被几个侍卫护卫着渐渐退到了矶石底下,他仰天长啸一声,奋力挡开砍杀过来的刀锋,身子原地窜起,在空中一个斜冲,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矶石下的长江中落去,转眼间就被滚滚的江水吞没。
梳妆台上,朱嫣然的两个侍卫紧张地奔跑过来,将朱嫣然和林沐风护在了身后。
“是欧阳驸马?”朱嫣然讶然道。
“公主殿下,可是当今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吗?”林沐风心里暗暗一叹,为黑衣蒙面人惋惜了一把,怎么就没把这祸国殃民的狗贼刺死!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可惜!
“正是。怎么,沐风你识得欧阳驸马吗?”朱嫣然回头来望着林沐风,低低道,“他是一个恶人,在宗室中口碑甚差,你切莫与他来往。”
“呵呵,公主殿下,当日欧阳驸马曾去益都找沐风索要林家的瓷器和琉璃,故见过他一面,呵呵。”林沐风淡然一笑。
“他没有威胁你吧?此人依仗皇室的势力,一贯纵容门下强取豪夺经商牟利,要不是看在安庆皇姑的面上,我早就奏明皇祖父,拿他治罪了。”朱嫣然愤愤然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三个月前,有刺客潜入他的府中行刺,皇祖父还赐了他几名护卫,可要依我说,如果不是他为恶太多,哪里会惹下这么多的仇家?”
林沐风默然不语。涉及当朝驸马,他不能插话也插不上话,只能保持沉默。
朱嫣然平息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柔声道,“不提他了。沐风,此番皇祖父为何又召你入京来,我其实也感到迷惑不解。山东乡试在即,你这样滞留在京,怕是要耽误乡试啊。也罢,等回宫我去问问皇祖父,怎么还不召见于你呢。”
说到这里,朱嫣然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递了过来,幽幽道,“沐风,恭喜你得贵子,这块玉佩是皇祖父赐予我的和田美玉,就转赠给你的孩子,算是我的一点贺礼吧。”
“这怎么使得?皇家御用之物,沐风实不敢当。”林沐风躬身推辞道。
“你跟我这么见外吗?小小一块玉佩算得了什么?”朱嫣然心中一阵刺痛,眼前这个男子已为人夫、人父,可自己就是放不下他,明知绝无可能,却还是时时在渴求那一线之机。她转身望着茫茫的江面,落寞之极地幽叹一声,“沐风,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你要是不要,就弃在这江中吧……”
**********************
“安庆公主驸马都尉欧阳伦在燕子矶遇刺,所幸安然无恙。”
“南平公主微服出宫,与益都县秀才林沐风同游燕子矶。”
“大学士解缙今日宴客三人。”
“翰林学士蒙统今日纳妾。”
……
朱元璋半靠在龙塌上,一个青衣太监跪倒在地,捧着一本厚厚的折子,一项接着一项的禀报着。这本折子,来自于他直接掌控的特务组织锦衣卫中的一支秘密力量,这批人遍布南京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有公开的身份,凡朝中文武百官的行踪动向都一一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每日记录整理成一本折子,然后通过秘密渠道递进宫去。可以说,这南京城中的一举一动,他手下臣子的家长里短大事小事朱元璋都了若指掌。
“好了,不要念了。去,去安庆公主府为朕传一句话——管束驸马,闭门思过。”朱元璋凌厉的眼神投射在小太监身上,“告诉朕的女儿,朕虽年迈但却不昏庸!”
“是!”小太监连连叩首,这才诚惶诚恐地爬起身来向殿外行去。
“你过来。”朱元璋向殿中的另外一个太监摆了摆手,“东宫那边,皇太孙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太监赶紧跪倒在地,小声道,“回万岁爷的话,皇太孙殿下这几日以来都在与侍讲学士黄子澄大人在宫中讲读诗文,一直没有出宫。就是昨日,南平公主殿下曾去东宫与皇太孙殿下弈棋。”
“哦,允炆仅仅是在跟黄子澄讲读诗文吗?”朱元璋哼了一声,“如果是讲读诗文,朕也就放心了。这黄子澄志大才疏,虽有才子之名其实不堪大用。早晚有一天……”
朱元璋下得塌来,向殿外行去,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来冲跪在地上的太监微微一笑,“这文德殿已经建好,速传朕的旨意,宣益都县生员林沐风进宫来去新建的文德殿为朕铺设瓷砖。”
**************
拜求月票,拜谢!
143章瓷砖下的秘密
皇城之中,才有宫城,也就是俗称的紫禁城。林沐风跟着一个小太监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门进,沿着中间的御道,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官署区。御道西侧是高级军事指挥机构,包括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以及太常寺、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等;御道东侧是中央高级官署,包括宗人府、史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以及翰书院、詹事府、太医院等。在承天门与端门之间的御道两侧是庙社区,东边有太庙,西边则是祭祀神灵的社稷坛,再向北走就到了午门。
进入午门,又有五座石桥,称“内五龙桥”,桥下为内御河。过了桥出了奉天门,林沐风终于见到了由南向北依次所建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奉天殿,就是人们常说的金銮殿,是朱元璋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地方。林沐风知道,后来北京故宫的太和、中和、保和三殿,就是模仿南京宫城中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建造的。
一路行来,林沐风感叹万千。殿宇重重,楼阁森森,雕梁画栋,万户千门,金碧辉煌,气势磅礴,无一不印证着大明王朝的兴盛和繁华,大明文化的博大恢弘。
在奉天殿的左侧,又起了一座新殿,殿名文德。起于去年,最近刚刚完工。没有人知道朱元璋在奉天殿的左侧建造这么一座气势和规模比奉天殿还要宏大的殿宇做何用。他没有说,也自然就没有人敢问他。
但文德殿虽然宏大,但“装修”却比奉天殿要简单得多,没有奉天殿那般金碧辉煌。殿外的空场上,堆满了大明瓷行为宫里烧制的瓷砖,数十名匠人正列队等候——等候什么?等候林沐风这个奉旨的工头。
已经接近秋末了,但头顶上的太阳依旧很是毒辣。刺眼的阳光透过红檐碧瓦照射下来,给迎风站立默然无语的林沐风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心里也自苦笑,原来,这老皇帝一道圣旨传他入宫来,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居然是要他指挥监督为文德殿铺设瓷砖。
带他入宫的太监名为苟良,是朱元璋晚年较为“亲密”的太监之一。之所以叫“亲密”而不是“亲信”,因为朱元璋时代太监权力甚小,被朱元璋的铁腕死死压制住,不像后世明朝的太监那般猖狂为祸一国。他曾在宫门悬铁牌一块,严禁宦官干政,违者处以极刑。文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他没有心腹太监,太监在他而言,就是使唤的奴才和传达圣命的工具,所以苟良也就是经常侍候在他身边的“亲密”奴才而已。
苟良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林沐风的肩膀,“林生员,开始吧,皇上命咱家跟随在你的左右,这瓷砖要在三日内铺好呢……”
林沐风回头微微一笑,“好。苟公公,我马上带人开始。”
……
现代社会中铺设瓷砖是要用水泥的,但在这大明,上哪里找水泥去。林沐风无奈下,只得让工匠们用草木灰、粘土和极细的河沙混合在一起,配置出一种很细腻且有黏性的泥浆。大殿中呈长方形,起码有2百个平米。林沐风让工匠们将殿中的地面土层夯平,然后再从中央处开始铺起,由中央向四周开始扩展。
先在地面上涂满一层薄薄的泥浆,然后将瓷砖按照序号开始铺设,用木槌轻轻敲平敲实。好在,林沐风早就嘱咐王二他们,瓷砖的背面也就是与地面接触的那一面,有意烧制成了细密的孔网状,这样可以更好地吃入泥浆,免得因为泥浆干燥与瓷砖脱离,造成瓷砖凸起。
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总算把大殿的地面铺设完毕。林沐风带领工匠们用棉布伏在地上,轻轻擦干净瓷砖的表面,一一退出大殿,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中间是一朵极大而盛开釉里红的绚烂富贵牡丹花,周围为绿叶所环绕,再往周边,全是明黄色的暗纹图案,2百平米的瓷砖连接紧密泛着淡淡的釉彩,在殿中熠熠闪光,映衬得大殿即华贵又轻灵。
苟良目瞪口呆地从殿口望着殿中的地面,惊叹一声,“林生员,这瓷砖铺地果然是比金砖铺地看上去更加赏心悦目,奇观哪!咱家在宫中侍候皇上数十个年头,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唯独你这瓷砖铺地还是头回见,妙呀!”
林沐风长出了一口气,淡淡道,“苟公公,大殿铺设完毕,不过,还有皇台处的腾龙瓷砖,需要继续铺设。”
与奉天殿一样,文德殿同样设有皇帝端座接受群臣朝见的高台。高台的表面用金丝缕嵌,台阶上铺着红色的波斯羊绒地毯。只有在那方圆四五个平米的龙座台上,朱元璋提出要铺设前番林沐风的实验品——釉里红腾龙瓷砖。
第三天上午,林沐风待殿中的瓷砖干结,带着工匠小心翼翼地搬运着108块釉里红腾龙瓷砖进了大殿,准备铺设皇台。上了皇台却发现,在皇台正中,预先留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林木风愕然,这是作甚?
正疑惑间,殿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元璋着一身明黄色的便袍缓缓走了进来,扫射着微泛光彩的瓷砖地面眼放神光。身后,苟良弓腰诚惶诚恐小心跟随着,像极了一只哈巴狗。在朱元璋这样的强势皇帝面前,太监的地位比看门的狗也高不了多少。
“不错,朕心甚慰。”朱元璋上的皇台来霍然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空旷的大殿,一国之君那威严凛凛的威势勃然而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沐风赶紧跪倒在台上,台下也跪倒了一地工匠。
“免了,平身。尔等先退了下去。”朱元璋沉声道,温和中带着凌厉的眼神投在林沐风的身上。
苟良赶紧招呼着一干工匠们退了出去,林沐风起身恭立在一旁。朱元璋微微一笑,从苟良手中接过一个鎏金的小匣子,摆了摆手,“林沐风,你且站在一旁。”
朱元璋端详着手里的匣子沉默半响,突然俯身下去,将匣子放入了皇台上预留的小洞里,然后手指着小洞,淡然道,“你来,封死此洞。”
林沐风不敢怠慢,心里虽然有满腹的疑问,但却还是手脚麻利的拿起一块瓷砖,在瓷砖四周抹上泥浆,然后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瓷砖向着孔洞扣了下去,刚好将洞口紧紧封住。看得出来,这洞的大小是根据瓷砖的尺寸预留的。用木槌轻轻敲紧了瓷砖,他这才站起身来,略一沉吟,赶紧退到了皇台之下,躬身侍立着。
朱元璋微微点头,“很好,你虽然不在朝廷,但却比一些官员更懂得规矩,更沉稳谨慎。林沐风,抬起头来!”
林沐风缓缓抬头向朱元璋面上望去。朱元璋苍老的面容上,一片肃然,眼神中蕴藏着万千的感叹和数不尽的杀气,紧盯了林沐风半响,才有些落寞的转过身去,望着脚下那内藏机关的瓷砖,叹息道,“朕老了,朕知道,朕早晚要归天而去。但这大明江山,朕放不下心哪!”
“林沐风,跪下!”朱元璋袍袖一甩,蓦然转过身来,“今日之事,只有你与朕知晓,如果泄露半点,朕必诛你的九族。你且记住,他日允汶即位后如有危难之时,你可告知允汶,开启此宝匣,朕自当有挽救大明江山之法。”
“皇上嘱托,沐风时刻铭记在心。”林沐风跪倒在台下,拜了下去。
“起来把,朕相信你,否则,这天大的秘密就不让你知晓了。林沐风,你可知朕何以这般信任你吗?”朱元璋淡然一笑。
“沐风不知。”
“你文武双全,有文臣的文范儒风但却少了迂腐,有武将的威武之风却少了几分莽撞鲁莽,且经商善通权达变,胸怀忠义,不以富贵而苟贫贱……这些,都是你的优点,朕很欣赏。”朱元璋淡淡说着,“但,让朕下定决心要用你的,却不是你的品行,你的才华,而是你的心思缜密,不因朕的恩宠而得意忘形……倘若,你前些日子要将朕的金牌拿出来四处招摇,那么,朕必杀你!”
林沐风悚然一惊,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林沐风,这是朕随身数十年的佩剑,今日就赐予了你吧。”朱元璋摘下腰间古色古香的佩剑,唰的一声扔了下来。林沐风赶紧接过,双手捧在手里,再次跪倒在地,“多谢皇上恩典,沐风万死难报!”
苟良身子一震,吃惊的扫了林沐风一眼,天哪!皇上赏赐随身佩剑,这可是功臣宿将都没有过的待遇,但这林沐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员却得此了恩宠。
“走,随朕出殿。苟良,你头前带路。”朱元璋慢慢走下皇台。
苟良赶紧带头行去,他的年龄不过是中年,但弓隆的腰身背影却显得老态十足。朱元璋向林沐风摆了摆手,“你过来在朕的身边,朕还有话说。”
“你的瓷行总行开设起来后,朕会秘密从户部抽调一员过去监管账目,你可愿意?”朱元璋虽然微微笑着,但眼神却渐渐凌厉起来。
“沐风明白,大明瓷行所得利润之5成会纳入国库,一丝一毫沐风也不敢怠慢,不敢辜负皇上的厚望。”林沐风嘴里骂着娘,但口中却不得不赶紧“表忠心”。
“很好,你要知道,朕不是贪财,只有国库充盈了,我大明的江山才能万年永固!国库之资财,朕从来没有滥用过半分,朕这宫里的内府库银,每年都要节省下近百万两。”朱元璋说着停下脚步,手指着眼前的大殿,“你来看,即便是建这大殿,朕该省的省了,不该省的也省了。”
林沐风心头一热,如果说这朱元璋最可取的一点就是勤政节俭,并不像其他历代帝王一样奢侈。他深深拜了下去,“皇上躬行节俭,足可垂范后世子孙,我大明子民无不以皇上爱惜民力而感佩万分。”
朱元璋叹息一声,“古王者之兴,未尝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无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为明鉴,后世昏庸之主,纵欲败度,不知警戒,卒频于危亡,此深可慨叹。大抵处心清净则无欲,无欲则无奢侈之患。欲心一生,则骄奢淫逸不所不至,旋踵败亡也。朕每思念至此,常惶然于心,故必身先节俭,以垂训天下。”
“皇上明鉴。”林沐风躬身道。
“朕知你书法甚佳,你可记下朕方才之话,写成条幅,来日呈于朕。朕当命人在宫门前悬挂,制成石碑,以警示后代子孙!”朱元璋抬步缓缓向前行去,林沐风赶紧跟上。
阳光从殿门口透射进来,苟良躬身站在殿口的柱子边上。
朱元璋眼中的凌厉神色越来越重,突然回头冲林沐风冷冷一笑,沉声道,“你用朕的佩剑,去,杀了他!”
林沐风面色大变,身子一个激灵,握着宝剑的手哆嗦了一下。
“怎么,朕的话你没听见吗?朕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朱元璋阴森森的声音在林沐风耳边回荡着,他咬了咬牙,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苟良跟前,霍然抽出宝剑,闭上眼狠狠的刺向了苟良的胸口。
噗!鲜血狂喷,溅了林沐风一身。宝剑生生插入苟良的胸膛,他惨叫一声脸色扭曲着,震惊惨然的望着林沐风,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抽出宝剑,林沐风脑袋里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剑锋向下,任凭鲜红的血珠从锋利的剑刃上滚落着。
“朕说过,今日之事,只有朕与你两人知晓。从那一刻起,他就死定了。”朱元璋大步走过来,冷喝道,“在朕的面前,还不收起你的宝剑来。”
林沐风默然将宝剑回鞘,跪拜了下去。
“林沐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今日给你上了这一课,你可要记好了!”朱元璋断喝一声,“来人,随朕回宫!”
几个太监惶然万分地从不远处奔跑过来,两个跟随着朱元璋而去,两个拖着苟良的尸体向殿外拖去。苟良身上汩汩涌着鲜血,随着拖动,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沐风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自己,居然在这皇宫之内杀人了,如同屠杀一只狗那么简单。没有什么理由,皇帝以下,众生皆为蝼蚁,皇帝杀人不需要借口。此时此刻,他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皇权的无情与冷血,皇帝的专横与高高在上,就一一书写在他脚下这道深深的血痕之中。
眼前浮现着朱元璋那张冷酷阴森的苍老面孔,林沐风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想呕吐。他这时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说话,只想回家抱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睡个好觉。但,进了这皇宫,他还出得去吗?或者说,被卷进了这政治漩涡,他还能抽身吗?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这数百年前的王权社会,他根本就无法独善其身。
富甲天下又如何?名动天下又如何?在权力的面前,这些一文不值。当年的沈万三,就是一个最现实的例子。当然,除非,他默默无闻如千千万万的大明子民一样,淹没在这历史的长河之中。但那种生活,林沐风又是心有不甘的。
朱嫣然远远的带着几个宫女从后庭方向快步走来,到了跟前,见林沐风痴痴呆呆的提留着一把宝剑仰首向天望着湛蓝的天宇,浑身血迹,也自吃了一惊,疾呼道,“林生员!”
林沐风定了定神,长叹一声,默然跪倒在地,“拜见南平公主殿下!”
“你这是怎么了?”朱嫣然焦虑的问道,要不是在宫里,她早就抓住他的胳膊问个究竟了。
“没有什么,公主殿下,沐风奉旨……”林沐风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太监抱着一身崭新的衣袍,远远的奔跑过来,喘着气呼道,“皇上口谕,林沐风接旨。赐林沐风新衣一套,赐宴东宫!”
“谢皇上隆恩!”林沐风跪拜完毕,从太监手上接过新衣,回头来瞥了朱嫣然一眼,默默的跟随太监更衣而去。
朱嫣然望着林沐风落寞而去的背影,紧紧的攥起了拳头,沉吟了半响,突然她指着不远处处理好苟良尸体回转来的一个太监,低低喝道,“本宫问你,此地发生何事?”
太监面色惨白,急忙跪倒在地答道,“公主殿下,皇上命林生员杀了内侍总领苟良!”
144章温水煮青蛙
林沐风随着一个太监去了东宫。
朱元璋传下旨意,要朱允汶代为赐宴。东宫的大殿中,红烛通亮,朱允汶高坐在上首,朱嫣然在左面相陪。所谓的宴席,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三菜一汤,连肉食都没有。难怪史书称,朱元璋率先节俭,非大宴群臣、非重大节日不饮宴。看看这宫中的饮食,其实还不如一般的民间豪富之家。
林沐风定了定神,上前去拜倒在地,“沐风拜见皇太孙殿下,公主殿下!”
朱允汶温和一笑,“林生员起身吧,在我这东宫,你不必过于拘礼。此番,皇祖父传下旨意,要本宫代为赐宴,你且落座吧。”
“多谢殿下。”林沐风默默的坐在了下首。
……
朱允汶刚要举杯,一个太监择在殿口朗声道,“殿下,侍讲学士黄子澄、兵部左侍郎齐泰求见!”
“让他们进来。”朱允汶朗声一笑,“林生员,黄大人跟齐大人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才,今日适逢其会,你们刚好相识一番。”
黄子澄和齐泰一前一后进的殿来,跪倒施礼,“臣黄子澄(齐泰)拜见殿下、公主殿下!”
“两位大人免礼赐坐。”朱允汶呵呵一笑。
林沐风坐在一侧,打量着这两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大明臣工。他知道,黄子澄和齐泰是朱允汶的“铁杆”和心腹,靖难之役后,两人都被朱棣所斩杀。而朱棣高举靖难的旗帜,所谓的“清君侧”说的就是这两人。黄子澄白面无须,相貌清秀,年约三旬,身材不高较为瘦弱。而那齐泰,青壮年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看上去甚是雄壮。
黄子澄和齐泰落座后才发现坐在一旁的林沐风,心头皆一愣,今日他们应朱允汶之邀进宫来议事,没想到,这东宫里却多了两人,一个是南平公主,而这一个青年……他们迷惑的眼神望向了朱允汶。
“呵呵,子澄,尚礼(齐泰字),此位是益都县生员林沐风,皇祖父命本宫在东宫设宴款待于他……”朱允汶说着,朱嫣然以裙袖掩面,悄然向林沐风使了个眼色。
林沐风淡然一笑,起身来向黄子澄和齐泰两人躬身一礼,“沐风见过两位大人!”
“这位就是这一届的金陵文魁林沐风?”黄子澄深深的打量着林沐风,也不起身坐在那里略微一拱手,“久仰大名。”而齐泰则微微一笑,只点了点头。
“殿下,既然殿下有事,我等还是改日再进宫来吧。”黄子澄沉吟着起身向朱允汶施礼道。
“无妨,无妨,林生员也不是外人——呵呵。”朱允汶刚要说他不久就要入我这东宫伴读了,但又觉得不妥,朱元璋旨意还没下,林沐风又尚没有通过科考,就生生咽回去半句话。
听了朱允汶这番话,黄子澄只得又坐了回去,齐泰则不以为意的扫了林沐风一眼,心里却在抱怨朱允汶为人过于仁厚,这小子虽然一时讨得了皇上的欢心,但今日所要商议的乃是机密大事,岂能当着他的面?尽管林沐风此刻名动京城,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但在这两位年少得志的官员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林沐风无所谓的淡然望着不远处的殿口,在他看来,他一介白身,能进东宫与皇太孙、公主和当朝两位大臣坐在了一起,这可谓是大明开国以来罕见的事情。黄子澄两人心里有些鄙夷或者是不满,也是正常的。
朱嫣然冷笑一声,“两位大人,林沐风能被皇祖父召进宫来,能在这东宫被我王兄宴请,就足以说明皇祖父和王兄对他的信任。皇祖父和王兄都信任的人,你们还有什么异议吗?”
黄子澄和齐泰面色大变,赶紧翻身跪倒,连连呼道,“臣等不敢!”对于朱元璋这位行事颇有男儿豪气、心机深沉的美貌孙女,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小觑她的。
“好了,两位不要如此,嫣然,坐下!”朱允汶摆了摆手,瞪了朱嫣然一眼,和声道,“林生员在此无妨。近来,不断有大臣给皇祖父上书,要求裁撤藩王护卫,而也有大臣上书反对,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本宫也颇感难以决断,想听一听你们的意见。”
一旁的林沐风听了这话,心头悚然一惊,这才隐隐明白,朱元璋何以今日会东宫赐宴了。
朱允汶是一门心思支持裁撤藩王护卫的,正准备给朱元璋上表。道理很简单,藩王权势太大,圈养藩王武装越来越多,对中央集权和皇帝的权威构成了相当大的隐患。他虽然还没有登上皇位,但也感到了来自于各地藩王们巨大的威胁。
黄子澄站起身来,“殿下,臣认为,皇上应该尽快下旨裁撤各地藩王护卫,由12卫裁撤为2卫甚至是1卫。如今四海康宁,藩王属地皆在朝廷兵马的护卫之下,各地藩王没有必要再蓄养如此数量众多的藩王兵马,望殿下明察!”
齐泰也连声附和。
朱允汶点了点头。突然朱嫣然插话道,“林生员有何高见?”
林沐风拱手为礼,“公主殿下,沐风乃一介白身,不懂国事,也不敢妄议国事。”
朱允汶呵呵一笑,鼓励的眼神递过来,“无妨无妨,林生员你颇有见识,就不妨说说你的看法,我这东宫不比朝堂,你可以畅所欲言。”
齐泰低低冷笑一声,皱了皱眉。
林沐风淡淡一笑,起身来向朱允汶躬身一礼,“既然如此,沐风就谈一点浅见。殿下,沐风认为时下裁撤藩王护卫不妥。藩王分封数十年,在大明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骤然裁撤藩王护卫必然会引起藩属动荡。”
齐泰冷笑一声,也起身斥道,“迂腐之见。殿下,藩王日益增加的护卫军马,对朝廷有三大害。其一,拥兵自重,挟制朝廷。藩王本是皇上亲子,但势力增强,野心便渐渐滋生。在藩属,自立衙门、自设律令,俨然自成一国,导致朝廷的律令在各地藩属传达不力。其二,蓄养护卫,截留朝廷赋税。为了养活数以万计乃至更众的藩属兵马,各地藩王偷偷扣留朝廷赋税,中饱藩王府库,大大削减了国库的收入。其三,横征暴敛,坑害黎民。圈养兵马,需要耗费大批钱粮,仅仅靠截留朝廷赋税是远远不够的,藩王巧立名目,打着朝廷的旗号,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乱收赋税。”
看得出,这两人经常与朱允汶讨论裁撤藩王护卫军马之事,也没有什么顾忌。林沐风叹息一声,这朱允汶仁厚待人的作风由此可见一斑,齐泰刚才这番话要是当着朱元璋的面,恐怕要立马推出去砍头了。只有当着朱允汶这种主子,齐泰才敢这般“直言不讳”吧。
林沐风望着脸色也同样是愤愤然神色的朱允汶,心里不由又是一叹,心道,只等朱元璋一死,这两人又要煽动朱允汶削藩了。削藩没错,但却不能急于求成——可以说,朱允汶日后的悲惨下场,与这两人的蛊惑和煽动有着莫大的关系。
“齐大人所言甚是。去年山东白莲教作乱,就与齐王私自纳齐王贡有关。”黄子澄也起身道。
林沐风摇了摇头,坐了回去。他不愿意掺和这种无谓的讨论。此时此刻,朱元璋尚在位,该如何对待藩王,他自有主张,讨论这些毫无用处。
朱嫣然见他神色,盈盈起身走到他这边来,低低道,“沐风,此二人是王兄的绝对心腹,你有什么话也不妨说来听听。”
林沐风眼前浮现起朱元璋那张冷酷阴森的老脸,扫了一脸愤慨激动之色的齐泰和黄子澄,向朱允汶笑了笑,“殿下,沐风早年读书曾读过这么一个小故事:一个铁匠将一只青蛙放在滚开的铁锅里,青蛙受热吃痛奋起一跃便跳出了水面。而另一个铁匠,将一只青蛙放在一锅温水里,然后慢慢加热,青蛙在锅里游来游去,等到水温慢慢热了起来,它再想跳已经没有力气了,最终死在了锅里。”
朱允汶眼前一亮,沉吟半天,猛然拍案叫绝,“林生员果然高见,温水煮青蛙,妙哉之言!”
“殿下,温水煮青蛙,青蛙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心也没有反抗之力。”林沐风呵呵笑着,“沐风不懂国事,但沐风知道,凡事不可以急于求成……”
“温水煮青蛙……”朱嫣然思量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正在这时,殿口又传来一声尖细的呼喊:“皇上有旨,宣林沐风御书房见驾!”
145章御书房
林沐风苦笑无语。说是赐宴,但他饭还没吃一口,酒也没喝一杯,就又被朱元璋召唤到了御书房去。走出东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蒙蒙了,放眼望去,四周寂静无声,这万千的宫阙深处灯火闪烁摇曳着,给人一种阴森冷漠之感。
看着林沐风跟着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之一、绰号叫小六子的内侍走出了大殿,朱嫣然突然眉头一皱,吩咐一个宫女端着一盘小点心就追了出去。
淡淡的夜幕中,小六子手执粉红色的灯笼在前面引路,林沐风高大挺拔的背影影影灼灼晃动着。朱嫣然看的痴了,见林沐风渐行渐远,这才醒过神来,边追边高声呼道:“沐——林生员!”
林沐风心头一颤,停下了脚步。昏暗的月光下他慢慢转过身来,躬身道,“公主殿下!”
“你,你在这路上用些点心吧……”朱嫣然从宫女手中接过那盘点心递了过去,“小六子,你且在一旁等候!”
……
朱元璋的御书房在后庭。其实,就是一间小型的殿宇。进得御书房,林沐风心里颇为感叹,难怪史书上说朱元璋是历史上少有的勤政皇帝,事无巨细皆要亲力亲为,每天都要批阅奏章上千条,几乎不知道休息。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属难得可贵了。
书房内到处都是书籍,桌案上摆满了一摞摞的奏章,朱元璋埋首在奏章之中,手执朱笔聚精会神的批阅着。一侧的烛台上,红烛透亮,将他那张苍老的面容映照的格外清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像一个年迈的老者,而不是一个皇帝。
林沐风心中感慨,一时间忘了礼仪。小六子惶恐地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襟,他这才醒悟过来,跪倒在地高声呼道,“皇上圣安!”
朱元璋伸了伸后背,抬起头来,温和的一笑,“平身,赐坐!”
……
“林沐风,你此刻可明白了朕何以要赐宴东宫了?”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朱笔,从小六子手中接过精细的青花瓷茶杯,小啜了一口。林沐风看得清楚,这一定是景德镇一带瓷窑所产的青花瓷,瓷质比北方瓷要来得细腻圆润,而且造型带有浓郁的江南风情。青花瓷在明初还不流行,直到后世的宣德年间,才渐渐走上顶峰。所以,明朝的青花瓷以宣德青花瓷最为有名,是现代社会收藏家们趋之若鹜的瓷器精品,林沐风家里就有一件精美的宣德青花瓷碗,价值超过了十万元人民币。
“沐风明白了。”林沐风的眼神从朱元璋手中的青花瓷杯上收了回来。
“哎……允汶年轻气盛,一心要裁撤藩属,他岂能明白朕的苦心……林沐风,你给朕说说看,这裁撤藩属护卫军马之事,朕准还是不准?”朱元璋叹息一声。
“皇上英明,沐风以为,藩属护卫裁撤不得。”林沐风梳理着思绪,小心翼翼的回道。
“哦,为何?”
“皇上,藩王是皇上的亲子,有皇上天威在此,他们绝不会有贰心。”
“这,朕也知道。但,朕要是归天之后呢?各地藩王一个比一个势力强悍,以允汶这柔弱的性子,岂能压制的住?都是朕的子孙,一旦离心离德,大明江山不稳哪!”
“沐风觉得,可以徐徐图之……”
林沐风的话刚说完,见朱元璋缓缓从座椅上起身,“黄子澄和齐泰两人又在煽动允汶裁撤藩属了吧?此二人,可做忠臣,但绝不宜做重臣。他们的目光太狭隘,书生气太重,成不了大事。”
“倒是你……”朱元璋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颇有几分见识。那个,什么煮青蛙来着?”
林沐风暗暗心惊。尽管他心里有数,朱元璋的耳目甚多,但没想到,就连他深爱的皇太孙宫里也布下了他的眼线——这大明朝廷,这宫里宫外,还有多少事情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他不想过问?
“回皇上,是温水煮青蛙。”林沐风也起身躬身道。
“不错,不错,这个典故很好,很妙。”朱元璋赞许的投过一瞥,“日后,你就用此等典故对允汶细加开导……”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墙壁上的一幅画上,目光游离着,“朕知道,时下有不少臣子包括允汶在内,都在私底下抱怨朕广为封赏皇子为各地藩王,造成了今日之藩王尾大不掉的局面,为大明江山留下了隐患……可是,朕的心思他们不懂。林沐风,你懂朕的心吗?”
熟知这段历史的林沐风心里跟明镜似的,朱元璋儿子甚多,他之所分封诸王,要说没有私心,那是不客观的,但要说是全部出于私心,那就很是偏颇。他定了定神,朗声回道,“皇上,沐风知道皇上分封诸王,意在安定塞疆,确保大明江山万年永固,而并非是为了让皇子们逍遥自在,坐享富贵!”
朱元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林沐风,淡淡道,“此话怎讲?”
“皇上,诸王分封之地,多数在边疆塞外之地,如秦王,燕王,太原、大同、北平,这些都是我大明的边疆屏障。如果皇上有意恩赏皇子,大可以将皇子分封在江南等富庶之地。”林沐风微笑着道。
朱元璋深深地望着林沐风,猛然击掌,长叹一声,“朕之苦心,满朝上下无一人能知,只有你识得朕的良苦用心!无数肱骨老臣,不尽功臣名将,倒还不如一个少年孺子,朕之心痛遗憾如斯!”
林沐风赶紧躬身,“皇上,沐风浅见……”
“朕老了,所以朕有些迫不及待了……”朱元璋霍然转身,走回座椅上坐下,大声道,“允汶,你出来!”
朱允汶从屏风后面转过身来,跪倒在朱元璋案前,“孙儿见过皇祖父!”
“允汶,朕跟林沐风所言,你可听清楚了?”朱元璋叹息道。
“孙儿惭愧,皇祖父的教诲,孙儿今后当牢记在心!”朱允汶面色涨红,小声回道。
“林沐风,你过来!”朱元璋摆了摆手,“你且在朕的面前,拜过允汶!”
林沐风闻言只得过来,跪倒在朱允汶跟前,“沐风拜见皇太孙殿下!”
“林沐风,你且记住,自今晚起,你便是允汶的臣子,恪守你的誓言,朕保你林家子子孙孙永享富贵。否则,朕绝不饶你!”朱元璋厉声道。林沐风听了却心里暗笑,你要是死了怎么不饶我?
“皇上,沐风自当为皇太孙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沐风无奈的表着忠心,重复着这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誓言”。
************************
林沐风当晚被恩准留宿东宫。一连十几天下来,他一直被朱元璋命令留在宫中,与朱允汶一起谈天说地,谈文论武,品茶作画。天渐渐冷了下来,又是一年冬季到来,眼看着这山东乡试(改期后的)迫在眉睫,可朱元璋还是没有放林沐风出宫回山东参加乡试的想法,朱嫣然心里十分焦急,就连朱允汶也有些诧异。皇祖父摆明了是要林沐风入朝辅佐自己,但他如果不参加科考何以入朝为官呢?
终于有一天,朱嫣然再也忍不住,跑去朱元璋的御书房里“提醒”了一回,但朱元璋却是笑而不语。朱嫣然没有办法,悻悻的又跑到东宫,要朱允汶再去“提醒”。在她的“鼓吹”下,朱允汶也跑了一趟,可惜,朱元璋依旧是没有任何“开窍”的迹象。
朱元璋意欲何为?谁也猜不出来。即便是林沐风,也摸不着头绪。当然,对于他来说,也只能默默等待。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
这一日早起,林沐风暗暗一笑,心道,是时候了,大明瓷行的南京总行就在这几日可以开业大吉了。他早早的等候在了东宫的大殿门口。他知道,朱允汶甚是勤勉,每日红日初升,他便会召自己在大殿谈论国事和诗文。
“哦,沐风,你倒是早啊。”相处了这一段日子,两人相处颇为融洽,再加上朱允汶为人随和,没有皇太孙和未来皇帝的架子,在这称呼上也就亲切随便了一些。
“殿下,沐风今日想跟殿下告假,出宫去跟几个从人交代一些私事,不知可否?”林沐风深深一礼。
“也好,你入宫多日了,也免得你家里人担心。去吧,本宫派人送你出宫,过几日,你再持我的令牌进宫来便是。”朱允汶微微一笑,半开玩笑道,“就怕是你走了,我家妹子要向我要人了,呵呵。”
146章你倒台我开张
林沐风出得宫来,先到了西安门外。西安门外的一侧,设立着一面正阳鼓。这面正阳鼓是朱元璋钦命设立的,专门用于各地乡老百姓进京告御状所用。朱元璋虽然用刑严苛,心狠手辣,但那是对官僚和权贵,但对民众,却是施之以仁,广开言路,所以洪武一朝各地百姓进京鸣冤者不计其数。
百姓进京告状,各地官府人等不得阻拦,这是朱元璋的严命。只要有人敲响正阳鼓,看守正阳鼓的官军就会迅速通传到宫里,一般而言,朱元璋会命人专门接待,甚至是自己亲临接见。
林沐风远远地站着,看着眼前这面“闻名已久”的鸣冤鼓,心中感叹万千。在这大明王权社会,一个封建皇帝尚且知道民间有冤不可阻,但在他生活的现代社会却屡屡出现上访者被地方强制压制的情况,有些上访者甚至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变成了“上访精神病”。
朱红色的正阳鼓赫然在目,就在今天,安庆公主的驸马,朱元璋的女婿欧阳伦因为走私茶叶,被四川雅安的茶农和官吏上报朝廷,大明历史上有名的欧阳伦案爆发。不久,欧阳伦被朱元璋赐死,恶奴周保等被诛杀。这是历史的记载,林沐风心里暗暗冷笑,“你倒台,我开张,我们互不干涉。”
早在益都之时,欧阳伦微服入林家之后,林沐风得知其人是朱元璋的驸马欧阳伦,心里便有了底。他势力虽大,但命不久矣。所以,他才宁可低价销售给他瓷器琉璃,也不愿意跟他合作,就是预防在今天受欧阳家的拖累。
林沐风顺着西安门外大街,很快便来到了沙雪酒楼。
这些日子,柳若长早就带着伙计将酒楼改装成了瓷行店铺,而运自山东老家的瓷器琉璃也陆续运抵京城,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林沐风一声令下,开张大吉了。
看到林沐风,柳若长欣喜若狂,扑了过来,“妹夫,你可算是出宫了,你入宫这么久,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兄长辛苦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是我们大明瓷行京城总行开张的良辰吉日。”林沐风呵呵一笑。
“妹夫,可是——”柳若长使了个眼色,顺着门庭,指着街面上那混杂在人流中的一些黑衣人,小声道,“妹夫,怕是不妥。自打我们的瓷器琉璃运进京城来,这些欧阳家的家奴就天天守在这街前,怕是我们只要挂出瓷行的招牌,他们就要上门闹事了……我可是听说了,欧阳家竟然是驸马爷啊,我们可惹不起呀……”
林沐风淡然一笑,望着街面上往来如织的行人和顾客,“兄长,我们这大明瓷行有一半的利润是皇上的,你还怕什么?”
柳若长叹息一声,也自点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与皇室宗亲正面冲突,总是不妥。”
“不怕,我们跟他冲突不起来。伙计,开门,挂招牌!”林沐风摇了摇头,高声呼道。
店里的伙计八成都是从益都县跟过来的,几个伙计闻言喜滋滋地抬着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牌匾就出门,准备往门上挂起。
欧阳资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沙雪酒楼的门前,冷笑连连,“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京城中与欧阳家争利!我家主人将这沙雪酒楼盘下转给林沐风,是让他开酒楼而不是开瓷行的,柳若长,我警告你,赶紧取下招牌,欧阳家既往不咎,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欧阳资同挥了挥手,十几个家奴气势汹汹地手持棍棒围拢过来。街面上的行人和顾客一看,纷纷作鸟兽散。而周遭的商家,一看是欧阳家的人在闹事,也赶紧关门打烊,生怕惹祸上身。
柳若长面色苍白,刚要出去,却被林沐风拉住了。
林沐风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飘然走了出去。
看到林沐风,欧阳资同脸上勉强堆起一丝笑容,施礼道,“原来林生员在此,不知今天之事,你作何解释?”
林沐风进宫被皇上召见,又留连在东宫不归,这让欧阳伦心里多少有些顾忌。否则,要是其他人,他早就派人将这沙雪酒楼砸烂了。
林沐风微笑不语,望着欧阳资同。半响,才将迷惑的目光远远地投向了西安门方向。不对啊,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怎么还没有动静?
“林生员,我家主人对你甚是看重,希望你不要贪图一时小利而自毁了前程。我家主人乃是大明尊贵无比的驸马都尉,有安庆公主殿下,有皇上在,谁敢动欧阳家一根毫毛?在下还是劝你识时务一些为好。”欧阳资同冷笑着,他手下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他们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哪里像最近这番瞻前顾后——欧阳家什么时候跟这些商人客气讲理了?
“林生员,在下再问你一遍,这牌匾你倒是撤还是不撤。”欧阳资同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我是不撤的,如果你们想要撤,就上去撤吧——闪开,让他们撤。”林沐风面无表情,往后退了几步,将望向西安门外的目光收了回来,耳边隐隐传来密集的擂鼓之声,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欧阳资同摆了摆手,几个家奴上前就要把牌匾摘下踩烂。但突听林沐风在背后低低呼道,“周保!”
欧阳资同的身形陡然一震,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林沐风,脸上一片震惊之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周保这个名字,早在十多年前他进入欧阳府中卖身为奴时就弃而不用了,不要说外人了,就连他的几个小妾,都不知道他这个名字,林沐风如何得知?
林沐风慢慢靠近周保,又压低声音冒出一句让周保毛骨悚然的话来,“周保,触犯朝廷茶马律法,该当何罪?”
这茶马之法沿自宋代,中原王朝以茶易藏人和蒙人等边塞地区的马。由于战争频繁,需要大量马匹,朱元璋更是更进一步颁布了“榷茶制”的法令,对茶实行国家垄断政策,目的是用内地所产茶叶去换取更多的军用马匹。在这样的背景下,严禁私人走私贩卖出境。但由于享有暴利,还是有一些人铤而走险,走私茶叶出境。这欧阳伦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但与其他走私者不同的是,他几乎是明目张胆,从来不加掩饰,在茶产区对茶农巧取豪夺,低价收购,民愤极大。
周保体弱筛糠,冷汗直流。
“周保,林某奉劝你赶紧回府,或许还能与你主人见上一面。”林沐风淡淡一笑。
周保心里惶然,心道,“难道是事发了?皇上要拿驸马爷开刀?要不,此等机密事林沐风如何知晓?”想起朱元璋六亲不认剥皮实草的冷酷手段,他浑身哆嗦着,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颤声呼道,“赶紧随我回府。”
周保带着十几个恶奴狼窜而去。
望着周保狼狈的背影,林沐风心里暗暗叹息,“晚了,一切都晚了,按照朱元璋的性情,欧阳伦欺行霸市敛集民财倒也罢了,或许他可能看在自己女儿的面上放他一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到国家律法和大明王朝的统治根基,破坏茶马法,欧阳伦这等于是找死,死定了,谁也救不得他。”
……
朱嫣然还是那幅蓝衣公子哥打扮,笑吟吟地走进之前的沙雪酒楼,现在的大明瓷行南京总行铺子。
林沐风赶紧上前施礼,小声道,“沐风见过公主殿下!”
“行了,这是在宫外,不要跟我这么酸腐多礼。”朱嫣然突然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沐风,你这开张的日子倒是选的很巧啊,欧阳伦已经被皇祖父拿下入了刑部大狱,否则,怕是你这瓷行开不成呢。”
“呵呵,竟有此事?”林沐风讶然道。
朱嫣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叹息一声,“欧阳伦自作孽不可活,但就可怜我那安庆皇姑……如今,安庆皇姑正在我王兄宫里,要王兄为欧阳伦求情呢。但据我看,怕是谁求情也不成了,皇祖父生平执法森严,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欧阳伦触犯茶马律法,罪在不赦,谁也救不了他了。”
“公主明鉴。”林沐风随意应了一声。
“沐风,你跟他没有什么纠葛吧?”朱嫣然突然担忧地扫了林沐风一眼。
“公主,沐风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与当朝的驸马爷有什么瓜葛……”林沐风愕然笑道。
“行了,少来了。你一介布衣百姓,不是也屡次出入皇宫大内,还被皇祖父召见……这不是也跟本——跟我有瓜葛了?”朱嫣然嘻嘻一笑,低低嗔道。居然是一幅小女儿的姿态,明眸皓齿笑语嫣然,微带薄嗔,林沐风看得一呆,这位心机深沉果敢决断颇有皇家上位者之风的公主也有这样的一面?
147章一个人的恩科殿试(1)
果然没有出林沐风的意料,欧阳伦数日后被赐死。来京朝拜朱元璋的曹国长公主、皇太孙朱允汶、武定侯郭英儿媳妇永嘉公主等一干人等的求情,引发了朱元璋的雷霆大怒,一一被驳回。连续几日,宫中乃至整个南京城都笼罩在朱元璋的滔天怒火之中。直到另外一件轰动朝野上下的大事发生,这才冲淡了欧阳伦一案带来的沉重阴霾。
朱元璋下旨,要为山东益都县生员林沐风举行一个人的恩科殿试。此消息旋即引起京城的震动,单独为一个人举行恩科殿试,这不要说在大明历史上,即便是在明之前的唐宋元诸朝,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绝后不绝后不敢说,但一定是空前了。南京城的官僚权贵和市井百姓们这才恍然醒悟,一颗前途不可限量的仕途新星不知何时就已升腾在了京城的上空。
当日早朝,满朝文武起码有一半以上上奏反对,以朱元璋宠臣、国戚、礼部尚书曹链为首。即便是朱允汶的东宫一党,像黄子澄、齐泰等人,也表示强烈反对。殿中群臣吵吵嚷嚷,朱元璋只是冷笑着坐在龙椅上,默然不语。
“皇上,开科取士是朝廷礼制,岂能因一个人而毁此制度,此事万万不妥,望皇上收回成命!”曹链跪倒在地,又向身后的诸臣使了一个眼色。他的身后,唯他马首是瞻的一干文臣武将皆高呼着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朱元璋缓缓站起,手指着一干重臣,“朕要为国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你们却站出来反对,也罢,朕就来问问你们——你,还有你,你们这些随朕打天下的臣子们,你们可曾经过了科考?你们都未曾有过科考的功名,如今还不是一样站在这金殿之上,拿着朝廷的俸禄,位居高位衣冠楚楚,跟朕吵吵嚷嚷?”
被点名的众人无语,有些人被朱元璋阴森森的话语吓得心里一个激灵,冒了一头冷汗。
“林沐风胸有大才,这是朕亲自校验的。况且,林沐风还是这一届金陵诗会的文魁,其才名远播,难道还比不得一个中举的士子?如果让这样一个人才,荒废在民间,那朕就真成了昏庸之主了。遑论,朕也不是乱加功名于他,而是要考试选拔,这又有何不可?你们且来说说看,朕哪里做得不妥?”朱元璋越说越激动,手指着殿上的众臣,“要以朕来看,林沐风之才、之能、之见识,比你们这些人中的多数都要强之百倍!”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忐忑,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显然谁再反对,谁就是指摘皇上识人的眼光有问题,谁还敢再说话?朱元璋的手段狠辣,对待自己的儿子、女婿等尚且毫不留情,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皇上,臣以为,即便那林沐风有才——但我大明天下有才者比比皆是犹如过江之鲫,岂能为他一个人开了特殊先例?皇上,如此会伤了天下士子之心哪!”齐泰噗通一声跪倒在殿上,连连叩首。
咚咚咚!齐泰的额头重重的叩在地面上,都叩出了血丝。
朱元璋冷笑着,转首看着身后保持沉默的朱允汶。朱允汶会意的一笑,缓缓走下皇台来,环顾众人,朗声道,“齐大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大明的确人才济济,天下间有才能者多如牛毛——但我想请诸位大人想一想,有哪一个士子能有林沐风这般的胆识,以士子之身与官军一起抵抗白莲逆贼?还有,天下间又有哪一个士子能敢像林沐风这般为了发妻而抗皇命?此人文武双全,有情有义,有胆有识,诗书画技皆能,文采风流冠盖京城,本宫以为,就凭这些,完全当得起朝廷的恩科殿试。诸位大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国选拔人才也不可拘泥于陈规之中啊!”
朱允汶的话音刚落,朱元璋马上便接过话茬,“传朕的旨意,今后凡有优秀人才者,朕也会再次开恩科殿试,立此制度,晓谕天下。”
定了定神,朱元璋又高声呼道,“方孝孺,你来说说看,此事可行还是不可行?”
“皇上,臣以为如果林沐风确有才学,开此恩科殿试也无妨。通过殿试可录用,通不过逐出京城即可,与礼制无关。”方孝孺出班跪倒在地。他是当朝大儒,有名的文坛领袖,他这一赞同,很多清流文臣便也转了风向。
武定侯郭英这时也瞅准时机“加了一把油”,“皇上,臣也认为,方学士所言甚是,朝廷为有才之人开辟一个上进报国的渠道,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倘若天下士子皆以林沐风为楷模,我大明江山何愁不稳固万万年!”
剩下的曹链和齐泰等人一看事情已经不可阻挡,皇上和皇太孙一个鼻孔眼里喘气,显然是事先商量好的,只得一起默然叩首呼道,“皇上圣明!”
********************
林沐风正在瓷行里忙碌着,瓷行刚刚开张,该忙的事情太多,柳若长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林沐风只好也去搭把手。
一身蓝衣男装便服的朱嫣然兴奋地冲了进来,一把拽住林沐风就把他拽到了一旁,小声道,“沐风,你可知你有天大的喜事了?”
“公主殿下,喜事?”林沐风行了一礼,心道,难道是朱元璋给自己封官了?
“皇祖父为你开了恩科殿试,朝廷为一个人开恩科,你可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朱嫣然笑吟吟的道,“我说呢,皇祖父怎么就不放你回山东参加乡试呢,原来是早有安排!”
“我一个人?”林沐风也是一惊。刚要说什么,一个伙计过来躬身道,“少爷,武定侯爷派人送信来要你去侯府一趟。”
“哦,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林沐风应了一声。
朱嫣然在一旁微微一笑,“沐风,武定侯为人还算忠义,他的妹妹宁妃娘娘为人也非常仁厚谦和,你多跟郭家来往没有坏处。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他家里有一个好色的浪荡子,你可莫跟他学坏了哦。”
……
武定侯府。
林沐风刚要跪拜下去,郭英连忙一把拦住他,微笑着,“林生员,不必多礼……皇上如今为了你开设恩科殿试,显然是非常器重于你,你的前途今后不可限量啊!今后我们便要一殿为臣了,呵呵。”
林沐风连道不敢,还是硬生生的拜了一拜。不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前番郭英为自己的事情进宫“求救”,自己也该拜他一拜。再者说,他是战功赫赫的开国王侯,又是长者,自己拜他一拜也在情理之中。
“林生员,本侯今日特设下薄宴,一来是感谢林生员照拂阿风,二来为林生员接风洗尘,这三嘛,嘿嘿!”郭英老脸一红,凑近林沐风的耳边小声道,“本侯新近纳了一个小妾,听闻林生员可以将美人肖像烧制在三尺花瓶之上,特此……”
林沐风苦笑道,“侯爷,沐风如今远离益都,这瓷窑都在益都——这样吧,侯爷,我马上修书一封,让人代替沐风为侯爷烧制这美人肖像花瓶,只是这肖像……”
“林生员,你来看。”郭英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卷轴,卷轴上绘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柳眉细眼,腰身婀娜,倒也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儿。林沐风答应着刚把卷轴收进怀里,只听厅口传来老迈而温和的妇人声音,“侯爷,是林公子来了吗?怎么也不叫叫老身?”
是张氏夫人。郭英一惊,连连向林沐风使着眼色,尴尬的坐在那里回道,“是夫人啊,本侯请林生员过府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随意饮宴,嗯,饮宴一下。”
张氏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林沐风赶紧起身拜去,“沐风见过老夫人!”
“林公子免礼,听说皇上要为林公子你开恩科殿试,真是大喜啊,老身在此恭喜林公子了。”张氏夫人走了过来,“这回阿风也不随你进京来看看我这老迈的姑母,哎,屈指一算,阿风都已经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了——侯爷,要不,咱替阿风定一门亲?你看看哪家的小姐还没有婚配……”
林沐风心头一动,想起了张风的请求。但他刚要想试探一下郭英夫妇,就听郭英朗声道,“愁什么?我堂堂武定侯的内侄,还怕娶不到媳妇不成?听说户部侍郎孟连的女儿貌美娴熟,还待字闺中,等改日我跟他说一说。”
“这敢情好。”张氏夫人笑道。林沐风听了嘴唇动了动,心里叹息一声,还是咽回去了自己的话。
FS:今天本想更1万字,可忙了一天的新年联欢会,头痛不堪,只好先休息了,明天一定更万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