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章小玉霜的身世(赏几张月票吧)
不多时,老苍头颤巍巍地走了回来,笑着向沈若兰道,“这位小姐,我家夫人和小姐有请。”
沈若兰点了点头,便进了宋家的深宅大院。一边往内院走,一边打量着院中的情形。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富家宅院,三进三院,最外面是下人住的外院,中间是留客居住的客院,而最里面才是主人内眷所居的内院。三进院落之间,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相连,每一道院落之间都有一道圆形的拱门。
秋风送爽,沈若兰刚进了内院,便看见一个妩媚艳丽的少妇和一个清纯如水身材修长的粉衣少女,并肩站在花厅门口向这边望来。
沈若兰不是寻常女子,如果放在现代社会,这也是一个“女强人”类型的女人。她略加琢磨,便知道,少妇便是柳若梅的小姨母王蔷,而眼前的这个清秀少女,分明就是——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望着玉霜,从头看到脚,一时间居然忘了打招呼。
沈若兰火热的眼神看得玉霜有些不好意思——她俏丽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微微地垂下头去。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果林沐风在场定然会惊讶,短短两年时间不见,这小玉霜不但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还一扫昔日刁蛮活泼的个性,而变得内敛怕羞了。
所谓女大十八变,怕就是说得这个理。
王蔷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沈若兰。听老苍头说,林家从京师派人来访,是一个女子,她还以为是轻霞或者是轻云,但这一见却是一个陌生女子。气质出尘,姿容绝世,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起码,不会是林家的下人。
王蔷淡淡一笑,慢慢向前迎了一步,“请教这位姑娘,是从京师林家来的吗?”
沈若兰呆了一呆,收回了留恋在玉霜身上的目光。她知道这是柳若梅的长辈,自己终究是要嫁进林家去的,也算是她的晚辈,也不敢怠慢,赶紧向王蔷深深一礼,“宋夫人,小女沈若兰,拜见宋夫人!”
“沈姑娘免礼,我怎么敢当,请问你是……”王蔷笑着走了过来。
“我——”沈若兰蓦然发现,自我介绍是如此的尴尬,她,她该算是林家的什么人呢?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顿了顿,“我与林沐风是……”
王蔷是过来人,见沈若兰如此情态,怎能不心知肚明。她心里一叹,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林沐风如今位高权重,身边的女人也多了起来。眼前这个女子显然是他未过门的红颜知己,不过,她来宋家何为?
不要说王蔷了,就连宋玉霜都明白了几分。玉霜清丽的大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落寞,脸上浮起微笑,盈盈走了过来,拉起沈若兰的手,“这位姐姐,我叫宋玉霜……我们进屋说话吧,外面好冷哦。”
沈若兰被玉霜拉着手走进了花厅,王蔷也跟了进来,呵呵一笑,“沈姑娘,你跟玉霜说会儿话,我去吩咐下人上茶。”
见王蔷走了,沈若兰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儿,递了过去,用清澈的眼神盯着玉霜,柔声道,“玉霜妹妹,你看这是何物?”
玉霜面色一阵煞白,一把抓过玉坠儿,霍然站起,颤声问,“这是我的东西,怎么在你的手里?是——是姐夫送给你的吗?他,他怎么能这样……”
沈若兰见玉霜反应如此激烈,双目里泪花打着转转,知道她误会了,不由低低道,“玉霜妹妹,你放心,这是你送给沐风的东西,他一向是贴身带着的。”
玉霜高耸的小胸脯儿一阵起伏,闻言脸上渐渐有了红润之色,又支支吾吾地道,“那么,这东西怎么到了姐姐你的手里?这是玉霜送给姐夫的礼物,他,他不能乱送人的……”
沈若兰心里一叹,顾左右而言他,直勾勾地盯着玉霜,“玉霜妹妹,姐姐想问问你,你这玉坠儿是从哪里来的?”
玉霜紧紧地将玉坠儿攥在手里,失落的双眼微微闭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意,“我娘说,我从小就带着这枚玉坠儿的……当然是我娘给我的呀。”
“你娘给你的……”沈若兰沉吟着,神色一阵变幻。
正说话间,王蔷带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侍女端着三杯茶,挨个放在三人旁边的案几上。沈若兰缓缓起身来向王蔷一福,“宋夫人,若兰冒昧请教夫人,这玉坠儿从何而来?”
望着玉霜手里的玉坠儿,王蔷蓦然脸色一变,沉声道,“沈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这玉坠儿,是我夫君当年买来给玉霜护身辟邪的一个小玩意儿——哎,玉霜,你不是把这玉坠儿送给沐风了吗,怎么……”
沈若兰分明从王蔷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恐惧和震惊的情绪,她的心也颤抖起来——定然是有门儿!她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慢慢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那枚玉坠儿,放在了王蔷身前的案几上,“宋夫人,巧合的是,若兰也有这样一枚玉坠儿,从小佩戴在身,从无片刻离身过。”
王蔷身子猛然抖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沈若兰,沉吟半响才低低道,“你姓沈,莫非江南沈家之人?”
“正是,沈万三是家祖父,家父沈至。”沈若兰一字一顿的道。
王蔷呆呆地坐在那里,面色变得涨红起来。沈家的人来了,最终还是来了……她的眼前一阵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大雪弥漫的夜晚。
她嫁进宋家来不久,那一夜,鹅毛般的大雪飘散着,那个夜晚非常非常的凄冷。她正在围着炭火盆想着自己的心事,她那新婚不久的丈夫顶着大雪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匆匆走进了屋来……他说,他们宋家本是江南沈家的下人,因为沈家的恩惠才得以发家,从江南迁居在青州府挣下了这一片家业。而这个女婴,是沈家的一个后代,她的父母都死在官府的大牢里……
从那以后,这个女婴就成为了王蔷的亲生女儿,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捡来”的孩子。而之后不久,她的丈夫连个后代都没给她留下,便患了一场大病逝去。
这个女婴就是玉霜。这枚玉坠儿是襁褓中的物事,与这枚玉坠儿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血书,上面清晰地写着玉霜的生辰八字和身世来历。王蔷清楚地记得,玉霜原本不叫玉霜,而是叫沈倩兰,是她给玉霜改了如今这个名字。
“沈至!”王蔷心中一震,她蓦然想起那份血书上所记,玉霜之父正是沈万三之子沈至,其母张氏。
王蔷慢慢的垂下头去,心潮起伏。15年了,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她早已忘记了玉霜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血了——这是我的孩子呀,可是,沈家居然来人了,她,她要把玉霜从我的身边夺走吗?
想到这里,王蔷猛然抬头盯着沈若兰,“玉霜是我的女儿,与你们沈家无关,你走吧……”
沈若兰此刻已经明白了几分。这玉霜一定是沈家的后人,至于如何流落在了青州府,她还需要一个答案。她躬身一福,火热的眼神依旧钉在玉霜身上,“宋夫人,若兰没有恶意,我只是想问问夫人——请夫人给我一个答案!”
玉霜看看沈若兰,又望望王蔷,迷惑地道,“娘亲,若兰姐姐,你们两个这是在说什么呀?”
王蔷没理玉霜,望着沈若兰,“沈姑娘,是林沐风让你来找宋家吗?”
沈若兰点了点头,“是的。”
王蔷幽然一声长叹,眼神复杂地望着玉霜,突然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泪如雨下。
玉霜吃惊地为王蔷抹着眼泪,“娘亲,你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娘亲啊,你别哭了哦,你再哭,玉霜也会忍不住哭的。”
王蔷默默地把玉霜推开,然后匆匆去了自己的卧房。良久,她拿着一个紫色的匣子走到了花厅里,打开,推到了沈若兰的面前。
……
小玉霜居然与沈若兰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沈若兰自幼离家学艺,家中有什么人,她的记忆都是一片模糊了。此刻,她才知道,玉霜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有玉坠儿为证,有血书为凭,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完了,小玉霜又依偎在王蔷怀里抽泣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望着王蔷眼里的失落,玉霜眼圈一红,紧紧地将俏脸贴在王蔷的怀里,“娘亲,玉霜永远是你的小玉霜,我永远不会离开娘亲!”
沈若兰站在一旁,欣慰地望着这不是亲母女却感情胜似亲母女的娘俩,眼中既有感激,又有羡慕。同样是沈家的后代,玉霜无疑是幸福的,她有一个自小养育呵护她的娘亲,从小无忧无虑,在一个富贵家庭中快乐长大。而她自己,却……
沈若兰感叹着,慢慢跪倒在地,“宋夫人,家妹蒙夫人养育长大,你对沈家的大恩大德,沈家铭记不忘!”
王蔷一把将沈若兰扶了起来,叹息道,“玉霜是我的女儿,还谢什么。这些年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对了,沈姑娘,你此次来莫非是想要让玉霜认祖归宗吗?按说,我不该阻拦,可是,你们沈家……”
沈若兰明白王蔷的意思。她笑了笑,“夫人,我们沈家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了……至于家妹,她愿意回沈家认祖归宗,或者是留在宋家,让她自己决定吧。”
玉霜梨花带雨地赖在王蔷怀里,向沈若兰摇了摇头,“姐姐,我是娘亲的女儿,我不能离开娘亲,娘亲没有了玉霜,还怎么活。”
王蔷悲从中来,紧紧搂着玉霜任凭泪水流淌着。
……
在宋家吃了一顿饭,沈若兰又拉着王蔷娘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便要告辞离开。玉霜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姐姐,在家里住下吧,家里就我们娘俩,好冷清的哦。”
沈若兰犹豫了几下,王蔷在一边微微一笑,“若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家里住些日子吧——等过些日子,跟我们娘俩一起进京去。我们娘俩这也正打算卖掉这青州府的几个铺子,去京师投奔我姐姐,也好有个依靠。”
沈若兰大喜,“这样甚好,有林家在京师,夫人跟妹妹也好早晚有个照应。”
玉霜突然霞飞双颊,支支吾吾了一声,“姐姐,姐夫还好吧?”
玉霜一向是把林沐风唤作姐夫的,但却因为柳若梅的缘故,柳若梅是她的表姐。今番,没成想,林沐风阴差阳错之下,倒真成了她的亲姐夫了。
这声姐夫叫得沈若兰也脸红了起来,她望着玉霜明眸皓齿羞羞答答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颤,暗道,“沐风,你当真是我们沈家的魔障啊,勾了若兰还不算,还要绕上我妹妹,哎——”
王蔷在一旁,看着姐妹俩的神态心里也是一阵苦笑,姐妹两个居然钟情于同一个男人。如果真要说起来,玉霜对林沐风的感情可真的是……当初林沐风离开益都县之后,玉霜可是足足闹腾了几个月,非要到京城去找林沐风不可。
两年过去了,玉霜人变得文静了很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姐夫长姐夫短地挂在嘴边了,但屡屡看到她独自一人在房里望着一对花瓶痴痴发呆的样子,王蔷就知道,女儿长大了,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前不久,她开始拐着弯劝王蔷变卖家产去京师投奔柳家,王蔷虽然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觉得她所言有理,娘俩在青州孤苦伶仃,无人帮扶,去京师也好,柳家和林家如今在京师颇有势力,自己去了也好有个依靠。
“姐姐,你说呀,姐夫还好吧?”玉霜红着脸,见沈若兰没有回答,便又小声道。
沈若兰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神色复杂地扫了玉霜一眼,低低道,“他很好,深受当今皇上器重,昔日带兵征伐西域开疆辟土,如今又带兵平息燕王叛乱,此番班师回京,怕是要位极人臣了。”
玉霜眼前一亮,水汪汪的双眸投向了窗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姐夫还记得小玉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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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死,徐辉祖立即率大军从保定回返京师。不久,朱允炆的圣旨下了,要梅殷镇守北平,朱高炽率燕王一脉也进京。林沐风待徐辉祖大军走后,仍然等候在保定,等候着朱高炽一行数百人。他的任务是,率神机营三万人“护送”燕王一脉进京。
朱高炽带着燕王府的数百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平城,离开北平城门的一刻,无论是他还是徐妃,都明白,这一生是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北平了。此番进京,最好的结果是留在京师做一个闲散王爷。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燕王一脉来说,也已经是比较庆幸的事情了。要非朱允炆天性宽厚,甚是看重亲情,单凭燕王谋逆这一条,燕王一脉就足以全部诛杀了。
朱高炽一行在保定与林沐风兵马汇合以后,缓缓向京师进发。朱高炽一行中,老弱妇孺甚众,又加上带着众多的家私细软,他们几乎是把整个燕王府都搬离了北平,所以这队伍的行进速度根本就快不了。10日后,大军才到达东昌府,在东昌府城外扎下营寨。
日落时分,林沐风不胜厌烦地应付掉东昌府知府孟凡光等一众地方官员,长身站在自己的大帐前,望着西方天际那一抹渐渐“熄灭”下去的火烧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都督独自一人在这里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林沐风回头一看,徐昭雪白衣胜雪笑脸吟吟盈盈站在了自己身侧。
“哦,没什么,瞎望望天空打发时间而已。”林沐风呵呵一笑,“郡主不是陪着王妃吗,怎么有空出来了。”
“我……”徐昭雪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道,“我想来问问你,那位若兰小姐是你的什么人?她手下还有一支军队,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朱允炆马上便要替沈家“平反”,沈若兰的身世来历也不用再保密了,林沐风扫了徐昭雪一眼,“她是江南沈家的后人,沈万三的孙女。”
“沈万三?”徐昭雪惊讶的呼道,继而又平静下来,“似乎还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是。”林沐风没有犹豫,回答地很干脆。
徐昭雪呆了一呆,默然向前行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幽幽道,“林大都督,左右闲着无事,你我入城去转一转可好?”
林沐风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也好,我就陪郡主进城逛逛。你且稍等,待我换下这一身铠甲。”
……
两人悄然离开大营,微服进了东昌府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东昌府城内,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门口张挂着明亮的灯笼,人流如织,繁闹异常。虽然大军驻扎城外,但这是朝廷的军队,并没有影响城内的日常生活。虽然已经入夜,但很多店铺都还在营业,当然,多数都是酒楼和妓院。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一股子浓浓的香气扑鼻而入,徐昭雪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好香,大——林大哥,呀,这是一家驴肉馆,我们进去吃点东西行吗?”
林沐风点了点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也进了这家小酒馆。
酒馆里人并不多,不大的大堂里只有数张桌椅,只有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有两个商客模样的客人。林沐风与徐昭雪在一旁的桌上坐下,伙计赶紧上来招呼,两人点了一盆红烧驴肉,又要了几个小菜,让伙计上了一壶酒,慢慢吃喝起来。
“老王,你这次贩卖这批丝绸去登州,赚了不少吧?”
“还行。本来我是想直接将货物运送到辽东三岛的,但谁知登州海港已经全部被官府封锁了,任何船只不得出海。”
“为啥?”
“听说是燕王叛军的余孽千余人突然从登州坐船出海,也不知去了何处,官府……”
旁边的两个酒客小声叙谈着,林沐风听了一震——莫非是朱高煦?
林沐风知道,这大明时代的登州,应该就是现代社会靠海的胶东半岛一带,燕王余孽从登州出海?去了何处?
台湾?日本?朝鲜?还是更远的马来西亚菲律宾一带?一系列现代地名从林沐风的脑海中闪过,由登州出海,大抵目的地也就是这些地方。这可真是邪门了,朱高煦居然带人出海去了海外?林沐风越想越惊讶,越想越感到诡异。
徐昭雪往口中塞了一块驴肉,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英挺的男子,白嫩的脸蛋上两朵红晕油然而生。她的心里半是甜蜜半是哀怨,半是火热半是冰霜,复杂之极。她出身高贵,又自幼习文练武,寻常男子她根本不正眼瞧一下,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却无法遏制地喜欢上了他。明知他已经有了妻室,明知两人已经不可能,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都是他那张笑吟吟的淡定自若的脸庞。
248章孟寡妇驴肉馆
林沐风想得出神,或者说是走了神。而对面的徐昭雪也似乎走了神,痴痴地盯着他眉头微皱的面孔,一杯接一杯地自顾喝起了酒。她本很少饮酒,但今儿个似乎又很想喝酒。等林沐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喝完了那壶酒,又接着要了一壶不知不觉中也喝掉了大半。
她的脸蛋涨得通红,眼神都开始迷离闪烁起来。林沐风一惊,低低道,“郡主,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喝,让我喝。”徐昭雪喃喃自语着,仰头又灌下了一杯。
林沐风皱了皱眉,一把夺过酒壶,“不行,你不能再喝了——伙计,结账!”
伙计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见两人桌上的肉食菜肴基本没动,楞了一下,这样奇怪的客人他倒是头次见,要了一桌子菜,连动也不动。他犹豫了一下,道,“客官,酒钱好说,但这菜肴客官必须得用些,否则就太可惜了。本店的规矩,桌上酒菜必须用光才能结账离去。”
伙计指着墙壁上的一个招牌,招牌上正是写着如此规矩。这样奇怪的规矩,即便是来自现代社会的林沐风也颇觉有些新鲜,他淡淡笑道,“贵店的规矩倒是挺新鲜的,但我们二人已经酒足饭饱,用不下了,这些肉食就弃了吧。”
伙计瞥了林沐风一眼,见他跟徐昭雪两人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知道必然是那种富家的公子哥,叹息一声,心道这些富家子暴敛天物实在是可恶之极。一念及此,他的脸色也便沉了下了,冷声道,“如此,请付双倍的银子。”
徐昭雪酒意上涌已经有些迷糊了,她大着胆子扯住林沐风的胳膊,将昏昏沉沉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淡淡的幽香和熏人的酒气混在一起冲进林沐风的鼻孔,他苦笑着扶了她一把。
突听伙计如此“冰冷”的话语,林沐风心里不觉有些奇怪,“这伙计倒是挺牛的啊,一间小酒馆好奇怪的规矩……”
不过,他是何种身份,怎么能去跟一个小伙计一般见识,更没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没多想他就往怀里掏去,准备掏银子付账,双倍就双倍吧。这一掏,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从来没有装银子的习惯,这一次出来当然也是没有带银子。
他呆了一呆,脸色尴尬地望向了半靠在自己身侧的迷迷瞪瞪的徐昭雪,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道,“郡——徐公子,你身上可带了银子?”
“银子……我,我从来不带银子。”徐昭雪嘟囔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林沐风不由苦笑。徐昭雪也是中山王府的郡主,她出门想必也是前呼后拥,凡事都有下人料理,自然也是没有带银子的习惯。
转过头来,他脸色微微一红,轻轻道,“伙计哥,我们出门匆忙,忘记了带银子了。你看,可否等我回去取银子来?或者,你跟随我回去取银子可好?”
伙计脸色一变,两眼一瞪,怒道,“原来是吃白食的。你要吃白食也要看看地方,咱们这东昌驴肉馆可从来不赊账,废话少说,赶紧掏银子付账,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沐风啼笑皆非,“伙计哥,我绝非是吃白食之人,我这就回去取银子……”
伙计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闭嘴,你这种市井骗子,我见得多了。阿牛,去找人了,居然有人敢在我们这里吃白食!”
另一个伙计应了一声,从里间里出来,怒视了林沐风两人一眼,匆匆出门奔去。林沐风身前的伙计,赶紧拦在了林沐风跟前,摆出了一幅不给钱就不让走的架势。
林沐风不由有些怒火上升,沉声道,“伙计哥,你且随我去取银子可好?这些许银子,我怎么能赖账,简直就是笑话!”
伙计撇了撇嘴,理也不理他。
这时,从里间又转出一个青色布裙头戴丝巾,腰间系着一个粗布围裙的少妇来,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皙,腰身丰满,容貌虽不艳丽但也别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她看了看桌上几乎是一丝不动的“驴肉砂锅”,冷笑一声,“这东昌府里谁人不知我这驴肉馆里的规矩?你二人来此暴敛天物,莫非是有意捣乱不成?这样吧,如果你把这些驴肉吃完了,我就让你白吃。”
林沐风本来还有些生气,但听这妇人如此一说,心里的怒火倒去了大半。他更加奇怪,这家小店何以会有如此离奇的规矩?要了东西不吃还不行,吃不完就要双倍付账,这是哪门子规矩?
他打量着少妇,呵呵一笑,“老板娘是吧?在下有些好奇,贵店何以有这般古怪的规矩?”
少妇淡淡一笑,将清冷的目光在林沐风和徐昭雪身上一扫而过,“一丝一粟当思来之不易,一厘一毫恒念物力维艰,看你也是一个读书人,怎么不知道这个理?这一大锅上好的驴肉,你们点了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们白瞎的不是一锅肉,而是一头毛驴的性命呀!如果你能吃完,我宁肯不收你的银子。”
林沐风听了少妇这番话,不由浑身暴汗。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推徐昭雪。徐昭雪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依旧是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也不动一下。双眸紧闭,似是醉倒了过去。
轻轻搀扶着徐昭雪,又坐回了座位上,林沐风一手揽着沉醉的徐昭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驴肉放进了嘴里。他刚才光顾着思考问题,根本就没仔细品尝这驴肉的滋味,如今这一吃,才觉味道实在是上佳。
见他如此,少妇的脸色缓和下来,盈盈走了过来,“你们是外乡人吧?安同,等他们吃完就让他们离去吧,记在我的账上。”
伙计恭声道,“好嘞,老板娘,安同知道了。”
“大小姐,是谁敢在这里吃白食?”几个衙役蜂拥而入,身后是那个奔出去的伙计。
林沐风吃了一惊,居然是衙门的官差?看来,这小驴肉馆不简单哪!他扫了少妇一眼,继续咀嚼着口中的驴肉,同时轻轻活动了一下揽着徐昭雪身子的胳膊。
“算了,章班头,你们回去吧。”少妇摆了摆手。
少妇口中的章班头躬身一笑,“大小姐——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老章就带人回去了。有事请小姐随时吩咐便是,再有这种无赖,告诉老章一声,我马上锁他进衙门。”
林沐风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章班头瞬间看清了林沐风的面孔,当即面色剧变,身子颤抖起来,急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东昌府班头章节拜见林大都督!”
……
这间小驴肉馆竟然是东昌府知府孟凡光守寡的妹妹孟蔺所开,店面虽小,规矩也离谱,但在这东昌府城里,却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好在,她的手艺极好,烹制的驴肉远近闻名,每日也有不少人闻名而来。当然,规矩是必须要遵守的,不能浪费必须要吃尽,否则,就要交双倍的银子。
官府亲眷开酒馆就够稀罕的,还立下了如此离奇的规矩,实在是一个另类的女子!林沐风心里一阵摇头。
没有多久,孟凡光就闻讯而来。他奔进店中,见林沐风坐在店中一脸苦相地吃着驴肉,心头惶然,赶紧行前施礼,“大都督,舍妹不知大都督大驾光临,冒犯失礼请大都督见谅……请大都督到府中看茶!”
徐昭雪已经被孟凡光府里的丫鬟搀扶着躺在了一张软榻上,口中犹自嘟囔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沐风摆了摆手,“孟知府免礼,我到这里吃饭结果忘带银子……呵呵,既然老板娘说只要吃掉这锅驴肉,就免了我的酒菜银子,呵呵,我还得继续吃呢。”
孟凡光额头冒了一层冷汗,狠狠地瞪了一眼垂首站在一侧的妹妹孟蔺,恭声道,“大都督,一锅驴肉算什么,大都督能来此吃酒,是她们的荣幸。”
林沐风将最后一块驴肉放进嘴里,又用筷子在其中捞了捞,见已经见底只剩下肉汤,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胀鼓鼓的肚子,叹息道,“驴肉味道妙极,可惜,再好的东西吃得太多也成了一种受罪!”
孟蔺垂首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非常清脆。
林沐风向孟凡光笑了笑,“孟知府,令妹品行高洁,开店教化世人,令人佩服。这样吧,等我回去便派人送银子过来。”
孟凡光惶恐地连连告罪。林沐风此刻位高权重如日中天,是建文帝倚重的顾命大臣,而此番平息燕王叛乱战功赫赫,一旦回返京师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哪里能得罪的起?
之前,他再三请林沐风进城饮宴他不肯,结果却微服进城,还被自家的妹妹当成了吃白食的,硬逼着他吃掉了一锅驴肉……想到这里,孟凡光出了一身冷汗,躬身一礼,“大都督,下官已经备好酒宴,请大都督务必赏光!”
林沐风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朝堂的菜鸟了,他自然明白孟凡光此刻的心态。他对此人印象还可以,孟凡光虽然不是什么清官,但也绝不是一个贪官,属于那种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做官的人。
林沐风哈哈一笑,“多谢孟大人了,不过,沐风就不叨扰了。我今天在令妹这里吃了一肚子驴肉,怕是已经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孟大人,告辞了!”
林沐风在迈出驴肉馆的一刻,回头来看了个性十足的小寡妇孟蔺一眼,“老板娘,在下今日欠你一顿驴肉钱,改日我派人双倍偿还于你,呵呵。”
此时已经是初冬。闹了这一场,夜幕早已深重。
寒风吹来,躺在软榻上被几个衙役抬着的徐昭雪,柔软的身子动了一下,迷蒙的双眼缓缓睁开,一眼就看见了身旁行走着的林沐风,轻声唤道,“林大哥,这是哪里……”
林沐风淡淡一笑,俯身道,“郡主,你喝醉了,我们正要出城回返大营,你安心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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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林府。
忽兰在卧房里转来转去,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小秋生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张开粉嫩的双臂,“姨姨,抱抱!”
忽兰笑着抱起小秋生,向坐在椅子上看书的柳若梅道,“姐姐,中山王都带兵回京了,夫君怎么还不回来呀!”
柳若梅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柔声道,“忽兰妹妹,你着什么急哦。你没听南平公主说吗,夫君还要过几天才能回京来,他还要一路护卫燕王一脉的家眷呢。”
忽兰在小秋生胖乎乎可爱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姐姐,你说夫君这回立下大功,皇上会不会为他加官进爵呢?”
柳若梅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却听轻霞在院中呼道,“夫人,西域来人求见忽兰夫人!”
忽兰心里一惊,西域来人?难道是自己家里来人了?不会啊,前几日,吐鲁番的几个商客才捎来了父亲至竺的家信。自从至竺强占忽里的情人不成逼迫其自杀之后,忽兰跟至竺的关系一度恶化,但毕竟也是她的父亲,最终还是原谅了他。但她的哥哥忽里却铁了心与至竺断绝了父子关系,一直留在哈密。
249章凯旋门
柳若梅从忽兰手中接过小秋生,笑道,“忽兰妹妹,出去见见吧,可能是你家里来人了,去吧。”
忽兰怀着狐疑的心情出了内院到了外院的客厅里,一进客厅的门口,看见一个中年胡人满脸风尘焦急不安地等候在那里,不由惊呼道,“马里木叔叔,怎么是你?”
马里木是忽兰家的里的大管家,她父亲至竺的绝对心腹,在吐鲁番也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算是一个小贵族吧,有牧场有奴隶还有数百头牛羊。
马里木赶紧躬身行了一个胡礼,“小姐!”
“马里木叔叔,你来大明京城……”
“小姐,我奉老爷之命……”马里木不敢怠慢,赶紧说出了自己的使命。原来,最近哈密王贴果儿联合一些西域的城主,抢夺吐鲁番的牧场,吐鲁番虽然在西域诸国中国力算是强盛的,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吐鲁番外围的几个城郭之国在贴果儿的指挥下屡屡联合派出军队侵袭吐鲁番,已经占了吐鲁番的好几个水草丰盛的牧场。
而且,贴果儿等人还打出旗号来,要拥立忽里为吐鲁番的土鲁花赤。
至竺向大明在西域南道的都护府求救,可惜,大明在西域南道的官方衙门,似是默认了贴果儿等人的行动,根本就不理会至竺的请求。至竺没有办法,这才派马里木飞速赶往大明京师,想要让林沐风出面“做做工作”。
忽兰皱了皱眉,“马里木叔叔,我哥哥忽里还在哈密吗?”
马里木叹息一声,“忽里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跟那个哈密王贴果儿混在一起,似乎是铁了心跟老爷为敌,他难道不知道,这贴果儿阴险狡猾,完全是拿他当傀儡啊——贴果儿扶持他当吐鲁番的王是假,侵吞吐鲁番的牧场是真啊。如此狼心野心,谁还看不出来。”
忽兰沉默着。她心里犹豫起来,该不该跟林沐风提这事?提了,林沐风会不会管?
马里木见忽兰犹豫,不由急道,“小姐,你可不能不管啊,牧场是我们吐鲁番人的命根子,不能让哈密人抢了去……林家姑爷是大明重臣,他能不能出面向大明皇帝说说……”
忽兰幽叹一声,“马里木叔叔,这事儿也急不得。夫君还没有回京呢,等他回京,我——我再跟他说说。你,你就先在家里住下,等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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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风的大军在保定府城休整了两日,便继续上路。10日后,顺利到达京师之外。
红日高悬。数万神机营骑兵,着清一色的黑色铠甲,昂昂然跨立在马上,阵型凛然,排成一字长龙沿着官道缓缓向已经在望的京城行去。队伍的最后面,才是燕王一脉的数百人以及数十辆大车。
离京城大概还有不到一里,鼎沸的人声和喧闹声、锣鼓声从城下传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林沐风回头向郭奎一笑,“老郭你看,朝廷大开城门欢迎我们了。”
郭奎点了点头,向前路望去,惊讶道,“大都督,你且看,好像是皇上亲自出迎了。”
林沐风也是一惊,纵目看去,果然,城门口仪仗遮天蔽日,米黄色的旗帜冠盖如云。在数百大内侍卫的护卫下,朱允炆身着龙袍,正站在红地毯上向大军的来路张望。
在他的身后,是满朝文武。而道路两旁,在戒备森严的御林军人墙之后,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京师的百姓。
锣鼓喧天,爆竹响起。
林沐风带着郭奎等几个将领远远地下马,大步向城门下奔来。
“有劳皇上远迎,臣等不胜惶恐!”林沐风打头,郭奎等将在后,一起跪了下去。
朱允炆哈哈一笑,推开护卫在他身前的大内侍卫,大步上前去扶起林沐风,朗声道,“林爱卿,诸位爱卿,你们为大明社稷立下不朽之功勋,朕心甚慰,起来——来人,赐林爱卿和诸位爱卿御酒三杯,红花披挂,热烈欢迎平叛将士胜利凯旋!”
……
朱允炆居然伸手抓起林沐风的手,跟他并肩向城内行去。林沐风小声道,“皇上,臣不可违礼,请皇上先行!”
朱允炆淡淡一笑,眼中闪烁着激动和兴奋的光芒,“沐风,今日非比往日,朕心里高兴,这不算什么!”
满朝文武按照品阶排成两列,跟在两人身后缓缓而行。望着林沐风那飘逸中略带杀气的背影,有人赞许,有人嫉妒,也有人愤愤不平。当然,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明白,经此,林沐风在大明朝廷的地位,已经是无人可以撼动了。
西域开疆辟土奔袭漠北生擒瓦剌大汗在前,平定燕王叛乱在后,这都是盖世无比的功勋。很多文武大臣,心里已经做好了林沐风被朱允炆封王的心理准备了。
林沐风微微一怔,还是挣脱了朱允炆的手,落后一步。他是一个穿越者,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什么俗礼,但他不想留下一个居功自傲的“骂名”。
朱允炆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欣慰,回头来向身后的徐辉祖朗声道,“中山王,传朕的旨意,此城门自即日起更名为凯旋门,以纪念今日之盛事。”
……
神机营骑兵回营。林沐风以及郭奎、孟连、夏侯永三个指挥使,入宫参加了朱允炆为他们举行的庆功宴,满朝文武作陪。酒宴上,君臣尽欢。紧接着,朱允炆的封赏圣旨传出,神机营士卒论功行赏,所有中低层军官皆晋升一级,郭奎、孟连和夏侯永三人加封为正四品兵马指挥使,赐府第一座,金银珠宝若干。
同时还有一道圣旨,是关于燕王一脉的。朱高炽被正式册封为燕王,徐妃被册封为忠孝王太妃,在京城之中赐燕王府一座……至此,燕王一脉跟齐王一脉一般,被彻底被夺去了兵权和封地,今后子子孙孙只能留在京城做一个闲散亲王了。
该封赏的都封赏了,只剩下林沐风。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允炆并没有封林沐风为王,哪怕是一个侯爵也没封。只是在他的一系列官衔上加了一个一品文华殿大学士的“职位”,仅此而已。
御书房里,温暖如春。林沐风、朱允炆还有朱嫣然,三人笑吟吟地叙谈着。
朱允炆呵呵笑道,“沐风,你让朕好难做。依你的功绩封王,满朝文武和天下臣民是绝没有异议的,但你执意不从,别人都封赏了,唯独你这个大功臣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朕心里颇觉过意不去。”
林沐风起身躬身一礼,“皇上,臣的官阶已经够高了,封王之事臣绝不敢承受。”
朱嫣然笑嘻嘻地插话道,“皇兄,只要你跟沐风戮力同心,封不封王,其实无关紧要了。王爵,那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朱允炆缓缓起身,转了一圈,猛然回头来看着林沐风跟朱嫣然两人,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嫣然,你年纪也不小了,朕该为你择选驸马了。待明日,朕便去禀明母后……”
朱嫣然大惊,霍然站起,突然又觉得有些古怪,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一脸平静的林沐风,又看了看朱允炆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跺了跺脚嗔道,“皇兄,你戏弄我!”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嫣然,朕是一国之君,自古君无戏言。朕,朕是当真要为你择选驸马,哈哈哈!”
顿了顿,他走过去拍了拍林沐风的肩膀,“好了,沐风,你该回家去陪陪你的妻儿了,朕准你在家休息三天。”
林沐风心头一颤,眼前立马浮现起柳若梅那款款的笑容和小秋生那胖嘟嘟的脸蛋,一时间归心似箭,向朱允炆躬身一礼,又向朱嫣然点了点头,“皇上,臣先告退了。”
望着林沐风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重,“嫣然,说实话,你跟沐风的事情,让我很挠头。如果朕要强行下旨,将你下嫁给林沐风,恐怕满朝文武都要站出来反对——堂堂大明公主,岂能嫁给一个臣子做小?”
朱嫣然艳丽的脸上一片湛然,望着朱允炆毅然道,“皇兄,你也不要为难了,朝廷的礼度不可废,皇家的威严不可毁,嫣然这几日已经想好了,皇兄就废去嫣然的公主爵位吧,贬黜宫外,我以一个布衣女子嫁入林家。”
朱允炆慨然一叹,背过身去,“嫣然,你当真可以为了林沐风舍弃公主爵位?绝不后悔?”
朱嫣然脸上闪烁着幸福坚定的神采,“皇兄,只要能跟沐风朝夕守在一起,嫣然宁可做一个平常女子。此生此世,嫣然终生无悔。”
250章皇太后懿旨
朱允炆深深地望着朱嫣然,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摇了摇头,“嫣然,你永远都会是朕的好妹子,大明的南平公主!走吧,随皇兄去母后宫里走一趟吧。”
当今的皇太后,就是前太子朱标的继妃吕氏,寿州人,父吕昌本。建文帝登基后,遵吕氏为孝慈皇太后,朱标的元妃常氏(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为孝康皇太后。朱允炆和朱嫣然的生母就是吕后。
朱允炆与朱嫣然沐浴着冬日凄冷的夕阳,来到了吕后的孝慈宫。孝慈宫里,吕后正在与江都公主朱香玉闲聊。江都公主就是耿炳文之子耿璿之妻,耿炳文以身殉国,耿璿嗣位为长兴侯,且她又被册封为长公主,隐隐间已经成为大明当朝最有权势的公主。
原本默默无闻的朱香玉一下子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室长公主。这几日,她常常进宫打着探望母后的旗号,试图让吕后跟朱允炆说说,给驸马耿璿一个实权的职位。人似乎都是这样,落寞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欲望,但一旦“风光”起来,欲望就开始膨胀。朱香玉就是如此,起先她并没有多少奢望,可一被封为长公主,心里便开始“活络”起来,已经不再满足于耿璿做一个闲散的侯爷了。
朱允炆躬身一礼,“儿臣见过母后。”
朱嫣然也没见礼,径自跑过去扯了扯吕后的衣襟,笑道,“姐,你看母后是越活越年轻了,越来越美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吕后笑骂着打断了,“你这个孩子,越说越离谱,母后老了,不像你们姐俩正当年啊。”
其实,吕后也就是40出头的年纪,并不老。实事求是地讲,她除了腰身稍微丰满一些,面容秀美身材修长,也算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
朱香玉笑了笑,赶紧起身躬身向朱允炆施礼,“臣姐见过皇上!”
朱允炆哈哈一笑,“姐姐不必多礼,在母后宫里,我们都是一家人。对了,姐姐在耿家过得可好?耿璿对你可好?要是不好,你告诉朕,朕回头收拾他。”
朱香玉脸色一红,低低道,“回皇上,他对我很好。”
朱允炆微笑不语。吕后拉起朱嫣然的手,慈爱地望着自己的这几个孩子,心头充满了温情,她笑着道,“既然皇上来了,你们几个今儿个就在母后这里吃顿团圆饭,聚一聚。”
朱允炆点了点头,也坐在了吕后身边。
朱香玉瞥了朱嫣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低低道,“母后,嫣然已经不小了,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该为她选个驸马了——嫣然,要不,姐姐出面为你择个驸马?”
朱嫣然脸色一红,她知道朱香玉这是在逗她,不由嗔道,“好啊,姐姐,你又来戏弄我,看我改日见了耿璿怎么收拾他。”
朱嫣然与林沐风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开,但在宫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对于他们的将来,大多数人并不看好。
吕后微微一叹,深深地望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暗暗摇头。朱嫣然的性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敢爱敢恨,性情刚烈,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如果她不能嫁给林沐风,怕是这一生就会终老宫中了。如果要逼她嫁给他人,最终的结果也就是一死而已。
正因如此,吕后也才跟朱允炆一样,有心要成全她跟林沐风。但她跟朱允炆都感到棘手,如何才能有一个万全之策,即不能丢了皇家的面子,又让她们好事成双。
朱香玉嘻嘻笑着,“母后,其实嫣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那林沐风人长得英挺飘逸,又有大才学,接连为朝廷立下大功,实在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只是,他已经有了妻室,这有些不太好办。”
吕后叹息一声,望向了朱允炆,“皇儿,你可有主意了?”
朱允炆霍然站起,低低道,“母后,儿臣已经决定了。林沐风对儿臣无比忠诚,又为朝廷立功甚伟,他文武双全,是儿臣治理大明开疆辟土的左膀右臂……既然嫣然对他情深一片,儿臣索性就成全了他们。相信,以他对嫣然的情感,绝不会让嫣然受委屈的。”
朱香玉讶然道,“皇上,你难道是要……”
朱允炆点了点头。
朱香玉摇摇头,“皇上,这样不妥。无论如何,嫣然是大明公主,不能嫁给一个臣子做小……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吕后等人旋即一起望着她,朱香玉打了个哈哈,“不过……”
朱嫣然清丽的眼神在朱香玉身上打着转转,她是何等的心机和玲珑剔透,她稍一琢磨,便知道朱香玉是想跟自己“提个条件”。
她站起身来,缓缓向朱香玉施了一礼,“姐姐能帮妹子跟沐风一把,妹子这一生绝不会忘记了姐姐的好处。”
朱香玉微一红脸,上前伏在吕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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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
林沐风抱着小秋生,身旁坐着柳若梅和忽兰两女。三人边品茶边叙话,正相谈甚欢,突然轻霞来报,“少爷,江都长公主、驸马都尉耿璿到访!”
林沐风缓缓起身,皱了皱眉,“我与这江都公主从无来往,她与耿璿到来……”
柳若梅起身来接过小秋生,笑道,“夫君,把孩子给我,你赶紧去吧,这可是长公主啊,我们怠慢不得。”
林沐风点了点头,匆匆向前院的客厅行去。对于朱香玉,他并不是很了解,他清楚地记得,历史上对于江都公主的记载甚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不过,她的那个驸马耿璿,他倒是见过一面。
朱香玉与耿璿坐在客厅里,见林沐风进来,便一起笑着站起身来。
林沐风扫了一眼朱香玉,长得与朱嫣然有几分相似,不过没有朱嫣然艳丽妩媚,脸蛋略园,身材也丰满一些,给人一种富态的感觉。一双丹凤眼很是灵活,给林沐风的第一印象是,此女对于权力地位的欲望比较强。
“沐风见过江都长公主殿下,驸马!”林沐风肃手让客,“殿下和驸马请坐,沐风迎接殿下和驸马来迟,还请恕罪则个!”
朱香玉浅浅一笑,“本宫冒昧与驸马前来,打扰林大人与家人的团聚了。久闻林大人文武双全,才貌兼备,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殿下过奖了,沐风愧不敢当。”
……
朱香玉与林沐风谈笑生风,有意无意地跟林沐风套近乎,非常“婉转”非常“技巧”地说出,她非常赞同林沐风与朱嫣然之间的事情,并且已经在皇太后和皇上面前提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他们很快就可以好事成双了,云云。
在这过程中,耿璿一直微笑不语,侧耳倾听。
林沐风心里哑然一笑,明白朱香玉这一再示好是在为自己的丈夫拉“盟友”,找政治上的扶持。想到这里,他扫了一旁保持沉默的耿璿一眼,心里便有了数。看来,这赋闲在家的驸马都尉兼长兴侯,也不甘寂寞,要入朝了。
朱香玉是朱允炆的姐姐,当今皇太后的亲生长女,她刻意示好,林沐风哪里还能不心知肚明。他当即唤来林虎,去大明瓷行取了一对精品内画琉璃笔筒和一对大明红三尺大花瓶来,作为礼物馈赠给朱香玉夫妻俩。
朱香玉没有推辞,很痛快地就收下了。
又叙谈了一会,朱香玉便向耿璿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了。林沐风送到门口,突然朱香玉故作讶然状,拍了拍手笑道,“林大人,本宫与驸马跟林大人一见如故,这叙谈半天,倒是忘了一件事。”
林沐风微笑着,“殿下有事请吩咐。”
朱香玉面色一肃,朗声道,“皇太后懿旨,宣林沐风妻子柳若梅即刻进宫。”
林沐风愕然,“臣遵旨。”
朱香玉嘻嘻一笑,向林沐风挥了挥手,便拉起耿璿的手上车马离去。
皇太后要见若梅?她宣若梅进宫干什么?林沐风一边往回走,一边心念百转。
“难道,与嫣然有关?”林沐风陡然一震,又想起方才朱香玉那古怪的笑容,心中一阵忐忑。
柳若梅闻听皇太后要宣她进宫,也是吃了一惊。她慢慢依偎过来,小声道,“夫君,我有点怕,皇太后为什么要见我啊!”
“怕什么呀,若梅姐姐,肯定是皇太后知道我们家夫君立下大功,想见一见他的贤妻,赏赐你一些东西呢。”忽兰羡慕地走过来,“姐姐,提前说了,要是皇太后赏下皇宫里的好玩意儿,你得给我一个哦。”
柳若梅瞪了她一眼,笑骂道,“财迷心窍的鬼丫头,要想去你去就好了。”
251章柳若梅进宫
抱歉,出差在外,这几日更新会少一些,但绝不会断更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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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宣召,柳若梅不敢怠慢,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儿,梳妆整齐乘轿进宫而去。林沐风本来想陪着前往,后来又一想,皇太后宣柳若梅进宫无非是为了赏赐,自己一个外臣去皇太后宫中多有不便,就没再陪伴,派了十几个护卫一路将柳若梅送进宫去。
柳若梅走了,林沐风跟忽兰送到门口,在回返内院的路上,林沐风见忽兰看上去笑吟吟的脸上似是隐藏着一丝犹豫和不安,呵呵笑道,“忽兰,咋了?还真是羡慕了?改日我让嫣然也带你进宫去瞧一瞧,其实宫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殿阁楼宇多一些罢了。”
忽兰摇了摇头,低低道,“不,夫君,皇宫我已经去过一次了,是南平公主带我进去的。”
林沐风哦了一声,“那你是有什么心事?”
“……”忽兰犹豫了一下,慢慢侧头望着林沐风,“夫君,我父亲派人来了……”
“哦?”林沐风点了点头,“万里迢迢,来一次不容易,留他们在家里多住些日子,走得时候,多带一些中原的物产。”
“夫君……”忽兰把至竺的事情一说,眼巴巴地望着林沐风,生怕他摇头说不管。
林沐风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心里不由有些后悔。贴果儿果然开始有行动,从哈密人的角度和立场上看,贴果儿不失为一个强势的明主,他要扩大哈密的国土,为族人寻觅更大的生存发展空间,这本来没有什么错。但对于大明来说,贴果儿的野心却不是一件好事。一旦西域南道诸国起了内讧,察合台人必然会蠢蠢欲动,不利于大明在西域南道的统治。
林沐风疑惑的是,这一点难道李焕文不懂吗?他怎么能对贴果儿的“对外扩张”坐视不管?
忽兰见林沐风脸色阴沉,以为他不高兴管这些“闲事”,心里有些失望,幽幽一叹道,“夫君不必为难,我打发马里木叔叔回去便是。”
林沐风这才醒过神来,哈哈一笑,拍拍忽兰的肩膀,柔声道,“忽兰,你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情,这个你不要管了——至于你哥哥,你不要担心,据我看来,忽里也不是那种让人摆布的人,贴果儿未必就能控制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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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梅进了宫,她头一次进宫,心情非常紧张。当下也顾不得浏览宫内的景致,只是跟在太监和宫女后面,一路向孝慈宫行去。
刚过金水桥,就见朱嫣然一身华丽宫装打扮,带着几个宫女远远等候在桥上。
柳若梅走过去施礼,“民妇拜见公主殿下!”
朱嫣然面色一红,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她,小声道,“姐姐你不要这样,我……”
柳若梅有些紧张的目光在朱嫣然脸上打着转转,忍不住问道,“嫣然妹妹,皇太后宣我进宫是……我心里有些害怕……”
朱嫣然哑然一笑,“姐姐,你害怕甚?皇太后是我的母亲,她很慈祥的,也没有什么架子,不像孝康皇太后——”
朱嫣然说着向四周看了看,岔开话去,“走吧,姐姐,有我陪你进去,你不要紧张,放松一点,你就当是拜见一个长辈吧。”
有朱嫣然陪在身边,柳若梅心里踏实了很多,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不过,这种放松的心情没有坚持多久,进了孝慈宫,宫中庄严肃穆的气氛又让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俏丽的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朱嫣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直到进了吕后的寝宫才放开,小声在她耳边道,“姐姐,按我教给你的礼节,给皇太后行礼。”
柳若梅匆匆抬眼扫了端坐在正中的吕后一眼,见吕后脸上浮现着温和的笑容,慢慢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盈盈跪倒道,“民妇柳若梅拜见娘娘!”
吕后深深地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柳若梅,见她明眸皓齿,神态端庄,举止有度,气质出尘,不由也有几分喜欢。她摆了摆手,“林夫人平身,赐坐。”
柳若梅在朱嫣然的下首垂首坐在那里,一双粉嫩的手“把玩”着自己的衣襟。
吕后呵呵一笑,知道她紧张,“林夫人不要拘束,本宫听嫣然说,你们二人情同姐妹,在本宫这里,你就当是自己的家里吧。”
顿了顿,吕后从自己面前的案几上拿起一幅卷轴,眼中闪过几分赞许,“本宫听闻林沐风书画两绝,没成想他的夫人也是写得好字、作得好画,这寥寥数笔简直就把嫣然这丫头画活了,本宫很是喜欢。”
柳若梅愕然,抬头望去,见吕后手中展开了一幅卷轴,卷轴上,是一幅美人观花图。这幅画还是前些日子她一时兴起为朱嫣然所作,不知道怎么落在了吕后手里。她从小跟李焕文习文,字迹娟秀颇有风骨,就是画工也有几分功底。只不过,平日里不怎么展示罢了。
她脸色一红,扫了一旁笑嘻嘻的朱嫣然一眼,起身裣衽一礼,“娘娘,民妇这等拙劣的字画,实在愧不敢当娘娘的赞誉。”
“呵呵,林夫人也不必妄自菲薄。”吕后笑了笑,“坐吧。”
见气氛有些尴尬和沉闷,朱嫣然起身笑道,“母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吕后打断了,“本宫观你这个孩子贤德淑良,又才学不亚须眉,心里颇是喜爱。本宫有意收你为义女,时时进宫陪伴本宫,你可愿意?”
柳若梅轰然一震,一时间呆在了那里。朱嫣然显然是心里早就有数,闻言急急过来扯了扯柳若梅的衣襟。柳若梅俏丽的脸上涨红起来,“天啊,皇太后要收我做干女儿?天哪!”
柳若梅不由有一阵要晕眩的感觉。认个干娘不算什么,只是这个干娘的身份太高贵了,是大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姐姐——”朱嫣然小声唤道。
柳若梅如梦初醒,急急跪倒在地,“民妇——不,若梅拜见母后!”
“呵呵,来吧,孩子,跟嫣然一起到本宫这里来。”吕后招了招手,见柳若梅还是有一些犹豫,便径自起身过去牵起她的小手,“走,你们姐妹两个陪本宫去御花园走一走,本宫今儿个高兴。”
柳若梅被吕后牵着,心里还在震颤着。她咬了咬嘴唇,以为还是在梦中。
快要出孝慈宫的时候,吕后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一个贴身太监呼道,“马强,去告诉皇上一声,也顺便传讯各宫,就说我今天收了一个干女儿了,让皇上下道圣旨昭告天下吧——自今天起,大明又多了一个贤平公主了。”
……
皇太后收林沐风妻子柳若梅为义女,册封为贤平公主的消息,旋即在宫中传开。进宫拜见孝康皇太后的燕王府徐妃和中山王府小郡主徐昭雪在半路上闻听了这个消息,吃惊不小。
“姑母,孝慈皇太后这是……”徐昭雪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有些心乱和悸动。
徐妃略一沉吟,不禁摇头叹息道,“这林沐风果然是深受皇上和皇太后恩宠。为了他,孝慈皇太后居然想出了这么一招——昭雪,你难道没有听说南平公主朱嫣然对林沐风情根深种非他不嫁吗?”
“姑母,我倒是听说了。不过,这跟孝慈皇太后收柳若梅当义女有什么关系呢?”
“傻孩子,公主不能做小,但当林沐风的两个妻子都是皇太后的女儿,当今大明公主,还分什么大小彼此?纵然还是有些不符大明礼制,但障碍是少了很多了。”徐妃叹息一声,眼前又浮现起林沐风那张英挺的面孔,“用不了多久,恐怕南平公主就要下嫁林沐风了。”
徐昭雪默然站在那里,神色变幻着,突然面色一红,跺了跺脚,“不知道这男人有什么好的,还都抢着要嫁给他呀——好风流的男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可恶!”
徐妃心里叹息着,向前走了几步,见徐昭雪还在原地发愣,不由回身来拉起她的手,“孩子,走吧,悬崖勒马吧,对于你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徐昭雪心里一阵颤栗,神色黯然下来,默默跟着徐妃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小声道,“姑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就不陪你拜见孝康皇太后了,我要回去了。”
望着徐昭雪落寞而去的背影,徐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一叹,再次转过身去在太监的引导下向内宫行去。
徐昭雪刚要出宫,见从深宫方向来了一队仪仗,是公主的仪仗。站在道旁,她看到了一张清丽而陌生的少妇脸庞,心里一颤,知道这便是林沐风的妻子、孝慈皇太后的义女贤平公主柳若梅了。
第七卷瓷韵流风252章朝辩
柳若梅蕙质兰心,激动的情绪一过,便明白了孝慈皇太后的真正用意。不过,无论是对于她来说,还是对于朱嫣然而言,这种安排都是非常“体面”和“完美”的。
吕后知道自己女儿将要和她共事一夫,长期生活在一起,为了女儿的幸福,可谓是给足了柳若梅的面子。她甚至还命人将朱嫣然的仪仗弄了过来,把柳若梅风风光光地送出宫去。
柳若梅还没有到家,册封的诏书和圣旨已经到了林家。同时,也悄然在南京城中传播开去。一时间,这成为大明朝野上下最热门的谈资和话题之一。
林沐风心里也是有些感动。第二天,他与柳若梅一起进宫拜见了吕后,再三谢恩。而吕后又赏赐了不少礼物,还命内宫为柳若梅准备了一幅公主仪仗。
但就在大明朝野上下以为南平公主朱嫣然就要下嫁林沐风的时候,吕后和朱允炆却都没有了“下文”。林沐风明白,虽然他跟朱嫣然的婚事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目前来说还急不得,因为,朱元璋驾崩还不到一年,此时不宜操办公主婚嫁。
燕王之乱平息,虽然朱允炆还对其他几个颇有势力的藩王心存忌惮,但在林沐风看来,他们已经不可能翻起什么大浪了,最起码,最近几年是不可能了。燕王的覆灭,对于藩王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震慑。
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方略,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消磨藩王的斗志,瓦解他们的势力,裁撤他们的护卫,各地藩王就不足为患。当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各地藩王都弄到京城来,一如齐王和燕王一样做无职无权的闲散亲王。
林沐风目下的精力,转移到“富国强民”的大计上来。他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默默无闻的穿越者了,既然进入了大明朝堂,手里有了权力和能力,便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
以他穿越者熟知历史的的眼光来看,他认为,包括大明在内的古代中国之所以一直没有真正强盛起来,到了晚清甚至沦为西方列强案板上的鱼肉,与统治者重农抑商和自我封闭的国策密不可分。要想富国强民,第一步,就是要农工商并举,不仅要大力发展农业,还要给予工商业一个应有的社会地位。只要商业流通发达,国力必然强盛,而相应地,民生才会得到实惠。
这一日朝会上。
他郑重向朱允炆提出了兴商和开放海禁的建议。这个时代的轻商观念非常根深蒂固,而且,“知识分子”和“官僚阶级”对于商人更是无比的鄙夷,对此,他尽管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遭遇到的抵制之强烈,还是让他吃了一惊。齐泰、曹链之流就不用说了,就连徐辉祖、方孝孺和郭英等人也一起站出来反对。
满朝上下,只有吏部侍郎高巍、户部侍郎卓敬两人赞同他的观点。
一连三日,朝会都是在讨论此事。三人面对汹涌的抵制清流,不由面面相觑,苦笑不已。不管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但满朝文武就是不屑一顾。
到第四日上,朱允炆听着朝会上那滔滔不绝的反对之声,心里也打起了鼓。尽管林沐风已经在背后详细跟他讲了兴商和开放海禁的大利,但面对绝大多数朝臣的强烈反对,他也有些发怵。
林沐风暗自叹息一声,阻力之大超乎他的想象。既然如此,只能走一条权宜变通之道了。
他出班躬身一礼,朗声道,“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炆点了点头,“林爱卿请讲。”
“皇上,臣以为,先皇之所以施行海禁之策,根子在于,不愿意让我大明之有限资源流失海外蛮夷——臣觉得,朝廷可以在海禁的同时,严令禁止金银铁器出口,而只允准瓷器、丝绸和茶叶的对外贸易。如此,当可无忧矣。”
顿了顿,林沐风又慷然道,“皇上,鼓励民间贸易和海外通商,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一来,朝廷可以征收更多、更大的赋税,增强国库收入,二来,可以富民,商兴则民富,何乐而不为?”
背过身来面向一脸不屑一顾神色的众臣,林沐风淡淡一笑,“至于诸位大人忧的商人兴盛有辱国体和斯文,沐风以为大可不必。兴商不代表提高商人的地位,朝廷可以从商人的口袋中赚取赋税收入,但所有既往抑商政令皆可保留。”
“皇上,强盛大明,需要财富。不兴商,何以兴盛国力?”林沐风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如今我大明北面有鞑靼和瓦剌余孽虎视眈眈,西域还有察合台人窥伺,更远的地方,还有大食这只饿狼觊觎我大明万里河山,而东南沿海,诸蛮夷海盗横行民不聊生。这些,都是朝廷的大患,如若不彻底根除,必将造成大祸。无论是开疆辟土,还是平定蛮夷,都需要一支强大无敌的军队,而庞大的军费从何而来?唯有兴商之利!”
其实,这番话林沐风早就跟朱允炆说了无数遍了。说白了,你不是要做一个可以媲美唐宗宋祖的千古帝王吗,没有强盛的国力作为支撑,如何能养活得起一支庞大的军队。没有强大的武力,什么大计都是纸上谈兵。
朱允炆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流露出激动的神色,他缓缓将热烈的目光投向了徐辉祖,“中山王,你如何看?”
徐辉祖躬身一礼,沉吟道,“皇上,臣觉得林大人所言有理。鼓励民间通商,跟海外通商,的确可以增加朝廷赋税收入,这样的话,只要保留抑商之政令,变通兴商也无不可。”
曹链匆匆出班来,“皇上,万万不可。商贾乃国之下等杂役,区区蝇头小利何足道哉?!”
卓敬面色一变,暗骂了一声,冷笑一声,“曹大人,如果商贾之利乃是蝇头小利,请问大明瓷行又何以会富可敌国?”
曹链被噎住了,狠狠地瞪了卓敬一眼。
林沐风微微一笑,看着满朝文武朗声道,“诸位大人,曹大人,沐风愿意与诸位赌上一赌。”
曹链哼了一声。
“众所周知,朝廷目前岁入5千万两白银,沐风想,兴商之赋税大概可岁入增加2000万两白银以上。”林沐风拱了拱手,“如果兴商一年朝廷赋税不增加2000万两白银之上,兴商之计可立即停废,反之,朝廷便施行兴商之策,如何?”
曹链不屑地撇了撇嘴,“就依你。”
朱允炆哈哈一笑,“朕来做证人。诸位爱卿,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满朝文武跪伏在地,“皇上英明!”
朱允炆霍然站起,“传朕的旨意,昭告天下,即刻起成立商部,林沐风为商部尚书,吏部侍郎高巍为商部左侍郎,户部侍郎卓敬为商部右侍郎,主管大明通商事宜。”
林沐风和高巍、卓敬三人大喜,急忙跪倒在地,“臣等遵旨!”
朱允炆摆了摆手,“退朝吧,林爱卿留下入宫陪朕弈棋。”
……
林沐风与朱允炆缓缓在宫中的小道上散步,朱允炆笑着扭头道,“沐风,不是朕要留下你,是嫣然要见你。”
“你看,嫣然来了。”朱允炆指着不远处的一队宫女,嘿嘿一笑。
朱嫣然裹着厚厚的披风盈盈走了过来,跟着林沐风和朱允炆进了御书房。刚进御书房,朱嫣然就脸露忧色,“沐风,你这兴商之策怕是不妥!”
林沐风不由苦笑,怎么一个兴商,是人就要反对。就连视野开阔的朱嫣然,都这般鼠目寸光吗?
见林沐风苦笑,朱嫣然神色和缓下来,柔声道,“沐风,皇兄,嫣然担心一旦朝廷推行兴商、开放海禁,农人皆好逸恶劳转而事商贾生计而废弃农耕,这可是要动摇我大明的国本哪!再者,兴商只肥了商贾的私囊,国库所得几何哦!”
不能不说,朱嫣然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闻言,朱允炆也是悚然一惊,他的确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林沐风呵呵一笑,“皇上无需过虑。农人以农为生,岂能轻易弃农从商。且,从商需要门路和门道,非商贾者难以入门。朝廷下诏,凡世代为农者不可事商便是了。至于后者,臣以为,可酌情提高赋税——譬如海外通商,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的贸易之事,朝廷按照通商量进行征收赋税,是为关税。”
“而且,臣觉得,朝廷还可成立官商行号,集朝廷之力行商业贸易之事,获利皆充入国库,利莫大焉。”林沐风继续道,“大明瓷行就是一个例证,请皇上明察。”
第七卷瓷韵流风253章瓷学
朱允炆沉吟着,林沐风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也不再“逼”他,默然站在那里,等他沉思。
半响,朱允炆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沐风,你肚子里这些门道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你每一次都会给朕惊喜,朕好好想过了,朕决定支持你,朕要当天下最富有的大财主,嘿嘿,朕起码要比你有钱才是!”
林沐风心里一惊,看了朱允炆一眼,见他是说笑,这才躬身一礼,“皇上,臣之家财……”
朱允炆哈哈一笑,“沐风,朕只是开句玩笑而已,莫要当真。再说了,你有钱朕的妹子才不会吃苦,朕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你已经富可敌国了,朕就不再给嫣然陪嫁什么了,哈哈!”
朱嫣然脸色一红,嗔道,“皇兄又笑我,我才不要什么陪嫁呢。”
朱允炆摇了摇头,“嫣然,说到这事,朕要告诉你们——等皇祖父驾崩周年祭祀大典之后,朕才会准你们大婚……”
朱嫣然向林沐风使了个眼色,两人携手一起跪倒,“多谢皇上隆恩。”
朱允炆纵声大笑,“沐风,你如今又是朕的妹夫了,嘿嘿——来吧,南平公主、驸马请起!”
……
见朱允炆兴致不错,林沐风心里突然想起一事,犹豫半天,还是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林家内院里面的小院里屡屡传出幽怨落寞的琴声。欧如烟整日里闭门不出,除了偶尔与柳若梅和忽兰叙谈一番外,几乎是“不见天日”。而朱允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已经数月不去找如烟了。最近林沐风又听说,朱允炆与曹皇后的关系很是密切,一连数日都留在皇后宫中——自古君王善于喜新厌旧,难道?
朱允炆见林沐风神色古怪,不由奇道,“沐风,你可是有话要对朕说?”
林沐风虽然有心要问问,但又觉得自己作为臣子,过问皇帝的私事有些不妥,最终还是觉得静观其变吧。如果朱允炆真是“移情别恋”,他也无能为力。
微微一笑,他岔开话去,“皇上,臣想在京师兴办一所瓷学,隶属商部所治,召集天下工匠,招录部分有天资的少年学习制瓷和琉璃技艺,以光大大明瓷业,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一怔,“瓷学?”
朱嫣然讶然道,“沐风,你这岂不是要公开你的制瓷技艺以及琉璃技法?”
林沐风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皇上,臣一人制瓷,技艺再娴熟,能力也有限;大明瓷行利润再丰厚,也只是一家商号。要想让大明瓷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须要融会贯通百家之技法,整体提升大明天下的制瓷水平。至于臣那些从古籍中揣摩出来的技法,还有琉璃工艺,臣愿意公之于众……”
朱允炆欣慰地望着林沐风,低低道,“沐风,你大可不必如此——这样一来,大明瓷行的利润就要大打折扣了。”
“皇上,一花独放不是春,万花齐放满春园。臣甘愿做一个铺路人,让大明瓷业走上巅峰,成为强盛国力的国之利器,而不仅仅是商贾之营生!”林沐风早就有了如此打算,也提前跟柳家沟通好了。
柳家当然不愿意技术公开,可林沐风决定的事情,他们也只有“配合”。其实,这些年赚得的银子,已经足够柳家富甲天下了。更何况,即便是技术公开了,大明瓷行也有巨大的优势,一来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形成了品牌效应和规模生产,二来销售营销网络遍布天下,已经占据了大明瓷业销售的半壁江山,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取代大明瓷行的行业龙头地位。
须知,一个行业的兴盛,是整体的兴盛和繁荣,而不是一个“企业”的独舞。整体向前发展了,行业中的任何企业才会有竞争、有淘汰,有良性健康发展。如果长期让大明瓷行垄断下去,因为利润的过度“集中”,必将大大戕害大明瓷业。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林沐风非常明白这个基本的经济学定律。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财富只是一个数字问题了。正像数百年后一个美国洋鬼子所说的,“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林沐风不愿意做一个守财奴,他要利用财富和超前的技术做一些有益国家民生的事情。
这不是什么“唱高调”,而是真正的境界。当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他看待财富和地位的角度就与常人有所不同了。
“好一个‘一花独放不是春,万花齐放满春园’。”朱允炆抚掌大喜,“沐风,朕越来越庆幸了,你当真是上天赐给朕的一份厚礼啊!放眼天下,谁人有你这般眼光,这般大公无私的胸怀……”
朱嫣然也欣慰地望着自己的情郎,眼中神采飞扬。拿得起放得下,真正做到了视金钱如粪土,效忠的虽然是皇帝一个人,但心怀的却是天下百姓,这是林沐风深深吸引她的地方之一。
“忠于皇上,心系天下,此为大忠。”朱嫣然喃喃自语,“沐风,嫣然遇到你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朱允炆慷然一声拍案而起,“嫣然说得好。沐风,朕准了。朕亲自为你这所瓷学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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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风今天的目的基本达到。朝廷成立了商部,通过了变通的兴商国策,又得到朱允炆同意设立官办瓷学。本来他是想以个人的名义出资设立私学,但转念一想,还是官办为好,毕竟有了官方的外衣,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林沐风兴冲冲地走后,朱嫣然皱了皱眉,扫了朱允炆一眼,屏退了侍候在一侧的宫女和太监,低低道,“皇兄,沐风有话不能直说,但嫣然心中却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了。”
朱允炆愕然,放下手中的茶盏,“你说就说吧,还拐弯抹角的。朕就知道你留下,必然有话跟我说。我说嫣然啊,你最近可是跟皇兄生分了许多了。”
朱嫣然淡淡一笑,“皇兄如今贵为天子,一国之君,妹子当然要遵礼数。”
“你这个丫头,有话快说,朕洗耳恭听。”
“皇兄,我听说皇兄最近跟皇后感情甚笃,接连一月都留在皇后宫中?”朱嫣然眼中神色一凛。
“哦?”朱允炆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对朕的起居这么关心了。不错,朕这些日子,都留在皇后宫里——只是,朕初登基,国事繁杂,又逢燕王叛乱,不愿意沉湎于女色,故只好夜夜在皇后宫里,以免母后和其他嫔妃呱燥。至于朕跟皇后,还那样,朕可是在她宫中独居的。”
“当真?”朱嫣然面色一沉,“皇兄,臣妹知道你不是一个忘情别义的人,但臣妹想提醒皇兄,你好像是好久没有——没有去如烟姐姐那里了。如烟姐姐身份特殊,如果皇兄抛弃了她,她将情何以堪?”
朱嫣然生性重情重义,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即便是自己的皇帝哥哥,她也非常看不惯。
朱允炆脸色一变,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嫣然,皇兄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如烟是我这一生的挚爱,我这些日子是操劳国事冷落了她而已,等过些日子,我就会将如烟接进宫里来,封她为贵妃。”
朱嫣然面色和缓下来,“皇兄你不是在敷衍我吧?哼,皇兄要是辜负了如烟姐姐,嫣然可不答应!”
朱允炆苦笑,“你这个丫头,当真是牙尖嘴利不饶人的很。这事儿我已经跟皇后说过了,准备过几天就跟母后提提。你要不信,可以问皇后去。”
叹息一声,朱允炆又道,“其实,进宫来就很好吗?这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如烟性子柔和平淡,朕还真怕她不适应宫里的生活。可是,朕是皇帝,如烟不进宫,我们又能如何相守在一起?”
朱嫣然也是幽幽一叹,“皇兄,进宫后有皇兄照顾,如烟姐姐会快乐的。再者说了,她还是沐风的表妹,有这一层关系,也可以保护她。”
朱允炆点了点头,神色渐渐开朗起来,开了句玩笑,“嫣然,这样一来,我跟沐风倒真成了亲上加亲的人了。他不但是大明的重臣,还是朕的妹夫和国戚——天哪,妹子,日后你可要给朕好好看管他,千万不要让他得意忘形,恃宠而骄啊!”
弄清了如烟的事情,朱嫣然心情放松下来,她嘻嘻一笑,盈盈向朱允炆躬身一礼,“皇兄放心好了,这冤家要是敢做那种祸国殃民的佞臣,妹子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第七卷瓷韵流风254章瓷艺大典
商部衙门设在皇城内。凡事开头难,一个新设立的衙门,要想进入正常运转,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连半个多月,林沐风和高巍和卓敬三人,都忙于种种“管理规章”的出台以及各级人员的配置等诸多事务性工作。有了朱允炆的强力支持,朝廷很快从各部、衙门中抽调了一批中低级官员和数十名杂役进入商部工作。
而随着朝廷开放海禁、鼓励从商、设立商部衙门诏书的公告天下,商部在大明各地的分部衙门也在紧锣密鼓地成立之中。林沐风认为,商部是一个管理通商事宜的衙门,或者说是一个机构,其不同于朝廷其他部署衙门,必须要在基层设立独立于地方衙门的专门衙门。当然,商部的分部衙门只在商业繁华的大城市设立,譬如徐州府,青州府,苏州府,扬州府,等等。
就此事,朝会又争议了好几天,在朱允炆的强力推动下才得到了通过——各地商部分部作为朝廷商部的派出衙门,直接归属于朝廷商部,而朝廷商部则直接听命于皇帝。各地商部分部衙门的官员,或者从当地衙门中抽调配置,或者由吏部委派……这是一项非常繁杂的工作,据林沐风估计,要想真正运转到位,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京师的商部衙门很快便进入了正轨。但作为一个新生的官方衙门,如何去运作,如何去履行职能,管理商务,也是千头万绪,需要一一理清。
林沐风根据现代社会的“商管”理论,经过一番变通后,尽量结合大明社会的现实,制定出了一整套的商管思路。
其一,要先将所有城市中的店铺进行造册登记,发放由商部印发的“经营许可证”,类似于官方契约。以后,凡新开商铺必须要到所在商部衙门登记核准发证;其二,根据商铺的“营业额”和贸易总量以及商品门类分别收取赋税,制定出一系列的赋税额度,每月收取一次;其三,对商铺贸易和产品进行价格控制,严禁哄抬价格欺行霸市等行为,打击不正当竞争;其四,保护中小商铺,在税赋上予以减轻……
实话实说,大明商贾的社会地位虽然不高,但朝廷对商人的赋税还是相对较轻的。商部的成立,一来增加了商业贸易中间环节的赋税,二来对整个市场进行了宏观上的“调控”,三来鼓励和保护中小商铺的发展,只要进入良性循环,大明商业不难进入前所未有的繁盛阶段。
林沐风“兼职”太多,商部的日常事务其实是由高巍和卓敬两人具体来做,林沐风所做的就是定时与两人进行“沟通”,签发一些“文件”和“指令”。
在组建商部的同时,林沐风同时开始着手准备建立瓷学。根据最初的构想,他准备在瓷学中设立三个“班级”,一个是“成人班”——专业制瓷工匠的系统培训,一个是琉璃内画班,专门招收少量具有绘画功底的工匠精英进行琉璃内画技艺传授,最后一个是“少年班”,招收一批具有天赋的孩子从制瓷的初级知识开始学起,为大明瓷业培养后备人才。
以朝廷名义下发的诏书已经昭告各州府县,由各州府县衙门报送学习人选。
瓷学虽然是官办,但还是要收取一定的学费的。林沐风本来是想由朝廷出资,入瓷学者免费学习,且负责学生的食宿。但他这一“建议”得到了满朝文武的一致反对,认为无谓增加朝廷负担。就连朱允炆也不赞成,在朱允炆看来,林沐风的制瓷技法等于是免费贡献给了朝廷,而朝廷又将之传授给各地工匠,这本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岂能再免费办学。
尽管是这样,但各地报名的人数还是呈现出异常火爆的态势,据江南某地反馈回来的信息,等候在衙门外面报名参加大明瓷学培训的工匠排起了长队,当地几乎所有的工匠都蜂拥而上争取学习的机会。有些瓷窑业主为了能让自己的工匠入学,疏通各种关系以期能争取获得一个名额。
大明瓷行高超的制瓷水平,林沐风神出鬼没的制瓷技法和琉璃内画技法,早已在大明瓷界传为神话,林沐风居然会公开自己的技术,对工匠们来说,这等于是天上掉馅饼——要知道,学到这些技术,就相当于日后的滚滚财源啊!
至于瓷学的“少年班”,林沐风决定只面向京师周边招收。本来他以为,制瓷在大明人尤其是一些官僚权贵眼里,是一种下等低贱的杂役,也就是平民家的孩子肯报名来,没成想,京师里一些官宦家的子弟也踊跃报名——当然,或许凑热闹的成分更多一些。而这,与朝廷官办也有关系。
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瓷学的教材。当年还在益都县的时候,林沐风就曾经编写过一本图文并茂的“制瓷手册”,作为教授王二制瓷的“课本”,王二为此,还曾经被白莲教抓去挨了一顿打差点丧命。
林沐风思之再三,决定以此为基础,编写一本“沐风瓷艺大典”。将大明瓷行瓷窑目前所掌握的各种瓷器的技法、琉璃技法等,全部分门别类,绘制彩图,对瓷器的塑胎、施釉、烧制等一系列流程进行详细的“技术再现”,将来好作为瓷学教师授课的“范本”。
瓷学的授课老师人选,他也初步有了谱。除了自己以外,张风,王二,老孟这些人,都足以胜任。尤其是张风,不仅熟知整个制瓷流程的技术,还掌握了琉璃内画的技法,是当仁不让的“首席教师”人选。
“瓷艺大典”的编写,林沐风交给了张风。这几日,张风和王二正带着几个能书善画的秀才,一点点对大明瓷行瓷窑的制瓷技术进行整理和编写。
林沐风忙得焦头烂额,朱允炆见他实在是太操劳,便下旨恩准他可以免朝。
……
又一轮红日高悬当空,这个深冬,比去年温暖了许多,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暖冬。林沐风活动着有些僵硬地胳膊,慢腾腾地向府门外走去。
快要过年了,准备年货,打扫卫生,府里的仆人们正在林虎的指挥下忙的不亦乐乎。林沐风刚要出门,身后传来低低地呼唤:“少爷……”
林沐风如今位高权重,府中下人都呼他为“大人”,叫他“少爷”的只有轻云和轻霞两个丫头。林沐风回头来扫了一眼,见轻云的俏脸涨得通红,盈盈走了过来。
“轻云,这些粗活你就不用干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林沐风微微一笑,轻轻探手为轻云拂去了身上的一抹灰尘。
轻云嘻嘻一笑,“少爷,少奶奶说今年还要做少爷以前弄的那个酥锅,家里的厨娘不会做,还是得我来呢……”
顿了顿,轻云又道,“少爷是不是要去张风家里?见了香草姐姐,代轻云说一声,她要的香囊我明儿个给她送过去。”
林沐风点了点头,拍了拍轻云的肩膀,“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太累了。”
说完,林沐风就匆匆而去。去锦衣卫衙门转了一圈,又赶去商部衙门跟高巍和卓敬沟通了半个时辰,最后才坐着自己的官轿去了张风的家。林沐风素日本来是骑马而不乘轿的,但这些日子实在是太疲倦,在柳若梅的再三要求下,这才坐起了轿子。
张风的家目前成了“瓷艺大典”的编辑部了。两间厢房里,炭火熊熊燃烧,暖融融地,张风带着几个秀才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分工明确,有的绘图,有的抄写“技术攻略”。
林沐风掀开门帘向张风招了招手,张风赶紧出来躬身一礼,“先生,你来了。”
“大典编写进度如何?”林沐风问道。
“回先生的话,我估摸着,再有十天就可以整理完毕,交付印刷了。先生,关于琉璃技法,我准备专门开设一个章节,详细地将先生传授给阿风的技法记录下来……”张风笑着把进度和编写的一些细节汇报了一遍,然后神色间稍稍有一些犹豫,欲言又止。
林沐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话就说,跟我还藏藏掖掖吗?”
张风尴尬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内画琉璃笔筒来,递给了林沐风。乳白色的笔筒内壁中,赫然刻绘着一个飘然出尘站立在桂花树下的士子。
林沐风拿在手里端详着,不由笑骂道,“好你个小子,这是内画的我呀。不过,还不错,线条的处理,整体的布局,色彩的匀染,都已经非常娴熟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笔法太过阴柔了,内画的风韵和色调略显凄凉,以后你要注意。”
张风抬头看了林沐风一眼,小声道,“先生,这个内画琉璃笔筒,不是阿风所画。”
林沐风闻言一惊,“不是你?是谁?!”
这内画技法,林沐风可是只教给了张风,他相信,在这大明社会,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有另外的人掌握这门美工技术。除非,除非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来自现代社会且熟知内画的穿越者。不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255章天才女学生
“……”张风有些支支吾吾,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林沐风也没听清楚他嘟囔了些什么。
林沐风皱了皱眉,逼问道,“到底是谁?”
张风咬了咬牙,小声道,“先生,是——是我姐姐。先生平叛之时,那日我在家中作画,她看着好玩,便跟我——跟我学了一点……”
古时不比现代社会,师傅所传之技艺,如果没有师傅的点头同意,徒弟是不能私自传给他人的。张风将琉璃内画技艺私相授受给自家姐姐,这已经是犯了大忌讳。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支支吾吾”了。
林沐风闻听是张风的姐姐,眼前顿时浮现起一张俏丽中略到病态的少女面孔,哦,是那个武定侯府的张颖?
他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倒不是为了张风私自传授,而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在方寸间上挥洒的内画之法不比其他,一来需要天分,二来需要一定的绘画基础,三来还需要熟能生巧的千百次的磨练。笔法,力度,整体布局,基本功,都缺一不可。可这张颖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掌握了内画之法,看着技法的熟练流畅程度居然隐隐有超过张风的态势——不可思议!
林沐风又高高举起手中的琉璃内画笔筒,对着绚烂的阳光仔细打量着。
青色的长衫,乌黑而飘扬的头发,飘逸而傲然的神情——构图虽不复杂,颜色搭配也不纷繁,但寥寥数笔就将画中文士(林沐风)的气质神韵勾勒无遗。
……这,这即便是自己来做,也就是在细节的处理上能超过她一筹罢了,林沐风越看越心惊。
张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沐风变幻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先生……阿风错了,阿风让我姐姐从今往后不再动笔内画……”
林沐风见张风忐忑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心里暗暗好笑。
笑容一敛淡淡道,“阿风,你把这个东西给我看,是何用意?跟我承认错误?”
张风赶紧躬身,“先生,是——是我姐姐想拜先生为师,学……所以……”
林沐风默然无语。因为,他这个时候,看见张风家的正屋里走出了两个女子,一个布衣短裙,一个紫色长裙,一个肤色健康略带黑红,一个脸颊粉嫩略显苍白。一个是香草,一个自然是张颖。
香草急急行了几步,裣衽一礼,“香草见过少爷,少爷请屋里看茶。阿风,少爷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呵呵,无妨。”林沐风跟香草略一寒暄,清澈的眼神便越过香草投向了她身后的张颖。
张颖的脸色微微一红,稍一犹豫,还是上前一福,“民女张颖,见过林大人!”
林沐风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围着张颖娇柔的身子转了几圈。他那炽热的如同观赏一件珍宝一般的眼神,让少女有些羞涩,垂下头去。
香草一怔,还从来没有见过林家少爷像今天这般“失态”。难道,是林家少爷看中我家姐姐了?哦,早就听说当初先皇要将张颖跟南平公主一起许配给林家少爷……
香草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张小姐,沐风能看看你的手吗?”
香草脑子里轰地一声,没错了,林家少爷绝对是看中张颖了,否则,一个男子居然公开要看人家一个未出阁少女的手,这简直……
张风神色一变,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也是一阵“波动”——先生果然是对姐姐有意!
张颖心中一颤,顿时霞飞双颊,脸蛋发烧,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他,他——想要干什么?张颖心中就好像是揣了几只小兔子一般,扑扑直跳。
林沐风似乎这才醒悟过来,如此直接要看人家的手,似乎有些失礼。不过,他急于求证一个疑问,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
内画之技,尤为看重天分。也就是说,学习内画者,有无天分,非常关键。因为在内画的过程中,很多笔法和细节需然凭感觉处理,需要作画者有极好的灵性和手感。
其次是极高的耐力。通俗地讲,就是要能坐得住。举例来说,内画一个简单的图案,或许就要花费一个时辰以上,这就要求作画者心静如水,集中精神,融会贯通。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基本功的基础之上。作画者首先要精通普通绘画,否则,内画就无从谈起。
在林沐风看来,张颖能在短时间内成就内画之法,必然说明其不但有很高的天分悟性,还有极高的耐性和毅力。而且,这种天分必然还体现在她的手指上,就跟弹钢琴对弹奏者的手指有要求一般,真正的内画大师收徒弟首先要看的就是学生的手指,因为这决定着将来内画的手感。
某些时候,手感会弥补“训练”的不足。换言之,某些天分好、耐力佳、手感好的人,其花费一个月学习内画的效果,要比一般人学习半年还要好。
张风有天分,但耐力和毅力略差,手感也稍有不足。终其一生,恐怕其内画的技法是无法超越林沐风了。这,正是林沐风长期以来感到比较遗憾的地方。
张颖虽然没有抬头,但还是感觉到了林沐风炽热的目光,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抬起双臂,将一双白皙如玉修长无暇的双手伸了出去。
中指和食指纤细修长,大拇指第一关节处微微自然弯曲,天生就是为握住内画笔生的……这是典型的内画之手啊,跟自己的手何其相似!林沐风哈哈大笑,突然伸出自己的手扫了一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
弄了半天,林沐风看自己的手是这等心思。张颖心里一松,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张小姐,我想问问你,你对这琉璃内画之术……”林沐风没想到自己渴盼已久寻找已久的“衣钵传人”的最佳人选居然是张风的姐姐,人才难得,他不想放弃。
张颖蕙质兰心,自然明白了林沐风的意思,这正合她意。她本来就是想托张风跟林沐风说个情,让自己跟他学习内画。她太喜欢这种内画技术了,泡上一壶茶,凝神静气,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内画一方世界,太合她的胃口了。
况且,女孩心底里还有一丝小小的心事:能借此,跟自己心目中天神一般的男人相处,哪怕是听听他说话,也是好的。
“先生,颖儿很想跟先生学习内画。”
……
“内画,重在心画,笔法只是内画的外形……内画的真正境界,是作画者心神沉入方寸之间,与天地浑然一体,心在动而非是笔在动……”林沐风微微一笑,“如果张小姐能悟明白这个道理,依你的资质开创出属于自己的内画流派来也来日可期。”
张颖清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神往,半响,她深深一福,颤声道,“多谢先生肯将这神奇的内画绝技传授给我——”
“还请先生,以后叫我颖儿吧,颖儿如今也算是先生的学生了。”张颖羞涩地说着,抬起头来,生平第一次勇敢地直面一个男子。
感受到少女的痴迷和火热,林沐风不由心头一荡。他尴尬地一笑,岔开话去,“好,我便叫你颖儿。颖儿,你每日晚间去我家里——我将内画之术全部相授……正好,将来你也可入瓷学做个先生,教授琉璃内画吧。”
“嗯,颖儿知道了。”张颖听到这一声颖儿,心里甜丝丝地,羞涩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沐风心情很高兴,突然想起一事来,向香草微微一笑,“香草,我家轻云说你要的香囊她明日给你送来。”
“香草知道了。”香草笑了笑,“少爷,进屋用茶吧,阿风啊,你赶紧去买些酒肉来,少爷难得来我们家一趟,留先生在家里吃饭呢。”
虽然已经彻底脱离了贫困,但香草和张风还是习惯于过平淡的生活,他们家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请,里里外外都是香草一个人来操持家务。不过,两人乐在其中,外人是很难体会和理解了。
林沐风犹豫了一下,便笑道,“也好,阿风,今儿个跟我好好喝几杯。”
张风嘿嘿一笑,“我去买驴肉。先生,你可不知道,前日京师里刚开了一家驴肉馆,味道那个叫绝啊,香飘十里毫不夸张。而且,这驴肉馆还有很奇怪的规矩,酒客点酒菜不能浪费,吃完才能结账走人。否则,就要收双倍的价钱。”
“哦?”林沐风一惊,难道是东昌府那家驴肉馆开到京城来了?
“阿风,你问问,这家驴肉馆的老板是不是一个姓孟的,从东昌府来的,如果是,你给她10两银子,就说是林沐风还她的欠账,呵呵。”林沐风摆了摆手,“赶紧去吧,快去快回,如果真是这家驴肉馆,味道还真不错。”
256章瓷暖锅
孟氏驴肉馆虽然刚刚开业,店面也不大,在这一趟街上,在诸多酒肆店铺当中,这家馆子是那么地不起眼。但却就是这家小馆子,门口总是排起长队,进进出出的酒客和食客络绎不绝摩肩接踵。
店面里座位有限,很多人便买回家去吃。京师是大明最为繁华之地,可以说京师的食客嘴是嘴刁的,因为京师聚集着大明各种菜系的精英厨师,寻常菜品根本就提不起京师人的兴趣。
可这样看上去黑乎乎的孟氏驴肉,却吸引了众多好吃者蜂拥而至。能将驴肉烹制到这种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步,小寡妇孟蔺的手艺可谓是一绝了。
张风耐着性子在人群中排着队。
“好俊秀的老板娘,啧啧,人俊驴肉香啊,这是娶回家做个小老婆该是一件多美的事情。”
“那是。”
“闭嘴,老娘卖肉不卖身,要买就老老实实排队,不买赶紧滚蛋,再跟老娘风言风语,小心老娘去府衙告你调戏民女。”
张风耳边传来孟蔺大声的怒斥声,不由哑然一笑。
众食客哄笑一阵,便不再出言相戏。毕竟,排队的这些人都是普通的市井百姓,即便是有富贵人家,派来买肉的也只能是下人,开个玩笑可以,但真要调戏民女,他们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更何况,听说这孟寡妇之兄还是当官的。
“到你了。”孟蔺撩起围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驴肉馆刚开张,人手少,她不得不亲自当柜买肉。
张风扫了孟蔺一眼,哦了一声,“老板娘,给我来一盆吧,多盛些汤水。”
因为是“外卖”,驴肉馆的肉是按锅卖的,每一锅驴肉倒入一个粗瓷盆里,然后用两根草绳交叉一系,就可以带走。连肉带盆,要1钱银子。
看着孟蔺熟练地盛肉,系草绳,张风想起林沐风的嘱咐,便小声问了一句,“请问老板娘可是姓孟,来自东昌府?”
孟蔺讶然一声,打量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的青年,不由问道,“我是姓孟,也来自东昌府,怎么,客人识得我吗?”
她心里奇怪着呢,自己兄长马上要调任到京师,自己提前便卖了东昌府的馆子,来到这京师继续开了个小驴肉馆过活,可这才来了几天,难道就遇到了熟客?
张风淡淡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老板娘,这是我家先生还给你的银子……对了,我家先生便是林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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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张风在路上没有耽搁,可当他带着一盆香驴肉回去的时候,肉也好,汤也罢,都有些凉了。毕竟,这可是冬天。
林沐风俯下身闻了闻,起身笑着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张颖道,“颖儿,这驴肉很不错,只是凉了不如趁热好吃呢。”
香草想了想,“阿风,去取我们家的暖锅来,给先生热热这驴肉。”
“暖锅?”林沐风哦了一声,没多久便见张风取来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铁质锅具,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铁质炭火盆,炭火盆里已经点起了火红的木炭。
暖锅放在小炭火盆上,倒入瓷盆里的驴肉,慢慢开始咕嘟起来。
林沐风摇了摇头,他道何为暖锅,原来就是简陋的火锅。
关于火锅的起源,史书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在三国时期或隋炀帝时代,那时的“铜鼎”,就是火锅的前身;另一种说是火锅始于东汉,出土文物中的“斗”就是指火锅。可见火锅在我国已有1900多年的历史了,明初有火锅也很正常。只是,在江浙一带,俗称暖锅而已罢了。
热乎乎地吃着驴肉,香草与张颖笑吟吟地为两人添着酒,笑看林沐风与张风对酌。
这暖锅倒也不错,可就是炭火灼烧锅底常年形成的锈垢,时不时会冒起屡屡青烟,即呛鼻子,又熏眼睛,令人很不爽。
林沐风皱了皱眉,“阿风,这暖锅不错,可是烟熏火燎让人很不舒服。”
“先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张风嘻嘻一笑。
“……”林沐风沉吟着,眼前浮现起现代社会的火锅,心道,这暖锅倒是可以改良一下,设计一种瓷暖锅出来。
想到这里,林沐风呵呵笑着,“阿风,对于这暖锅,我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林沐风垫起两块抹布,取下铁暖锅,又将那个瓷盆放在了炭火盆上。张风讶然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将暖锅烧制成瓷质的来?”
顿了顿,张风哈哈一笑,“先生,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你等等——”
张风跑了出去,去厨房取了一个瓷质的暖锅出来,“先生,你看,去年我就自己设计了这个瓷暖锅,可惜啊,基本上跟铁质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烟熏火燎,还容易碰裂,不如铁质的好使。”
林沐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晒然道,“你这叫什么设计,你这顶多叫个瓷盆罢了。”
旁边的张颖默默听着,思量着,突然眼前一亮,小声道,“先生,你可是要将炭火盆置于暖锅之中?将炭火密封起来?”
林沐风点了点头。
张风撇了撇嘴,“姐,你们能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我都做过无数次试验了,不信你们问问香草——我将炭火盆设计在暖锅之中,在暖锅底部开一个口子,可是,这样一来,暖锅中的炭火根本就不着,根本不行。”
林沐风微笑不语。
张颖想了想,迟疑道,“先生,阿风所言,似是有些道理。这炭火一旦密封其中,可还真是无法点着啊。”
林沐风缓缓站起身来,笑道,“阿风,不信咱们打个赌,我要是能让暖锅中的炭火点着,你该如何……”
张风耸了耸肩,“先生,我还真不信唻,别的我不敢说,这瓷暖锅我可是前前后后搞了很多遍了,除非先生你会仙术,否则,这密封在暖锅里的炭火不可能点着。”
香草瞪了张风一眼,嗔道,“少爷是何等之人,哪里有少爷做不到的事情。”
张风哈哈一笑,“我知道先生很厉害,可先生毕竟不是神仙。”
林沐风呵呵笑了笑,“阿风,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人的智慧,有时候比神仙还厉害。总有一天,在天上腾云驾雾的都是人而不是神仙。咫尺天涯,从京师到西域,顿饭的功夫即到……”
林沐风多少有些感慨,失神地望向了窗外。眼前又似乎浮现出,那现代化的都市,林立的高楼大厦,飞机大炮轮船潜艇航空母舰……他没有说谎,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现代科技武装下的人类,比古人眼里的神仙可厉害多了。
可惜,这些,张风三人是不会懂的,也不可能相信。他们感觉,此时此刻的林沐风有些奇怪,神态和口气都怪怪的。
林沐风收回心神,心里暗叹一声。看来,自己还是难以彻底摆脱过去的影子啊。往事不可追,此情已待成追忆——自己的秘密,哪怕是至亲至近的人,也不能跟自己一起分享啊。
“如果,如果柳若梅知道自己是一个穿越者,占用了她丈夫的躯体,她会不会……”林沐风心里突然浮现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但这种疯狂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他当前所能做的,是守护自己今生的幸福,至于前世,还是随风而去吧。
“先生……”张颖瞥了一眼林沐风微微有些失神落寞的脸庞,心中不知怎么地夹带起柔柔的关切。
凭直觉,她感到,眼前这个才学横溢极具传奇色彩的男子身上似乎背负着一种莫名的沉重。突然,她有一种扑上前去抚慰他心地创伤的冲动。
她为自己这种瞬间迸发的冲动而羞不可抑,幽幽一叹暗暗垂下头去。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这是?是阿风说错话了吗?”张风有些不安,林沐风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淡定自若,很少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
“哦。”林沐风定了定神,笑了笑,“我没事,我正在想这个瓷暖锅——来,我们继续喝酒。”
……
吃喝完毕,林沐风就在张风家里草草画了一幅瓷暖锅的“草图”,然后仔细一点点讲给张风听。至于张风所担心的“炭火不着”的问题,其实非常容易解决,将瓷暖锅的“火膛”做成“肚子加脖子状”,在瓷暖锅上方开一个口就是了,一如现代社会那常见的火锅。
空气从暖锅底部的开口连通颈部的“烟囱”,空气形成对流,炭火燃烧就很正常了。这种简单的常识,在现代社会连小学生都懂,但在这明初,如果没有人“点拨”,就是聪颖如张颖也无法“开窍”。
张风目瞪口呆。
张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恍然大悟,一脉清水一般的眼神中慢慢升腾起一丝丝崇拜和敬仰,幽幽道,“先生当真是奇人,如此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妙不可言。”
257章女神医
“呵呵,只要用心,办法总是会有的。”林沐风淡淡一笑,收回落在张颖身上的目光,拍了拍张风的肩膀,“阿风,我回去了,你明儿个去窑上,跟王二和老孟说一声,尽快烧制此种瓷暖锅,这又是一个可以盈利的新产品哦。”
“先生……”张颖幽幽道。
“颖儿,还有事吗?”林沐风回头微笑。
“……颖儿今晚就去跟先生学习……”张颖脸上悠然浮起两朵红晕,声音小不可闻。
“好。”林沐风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出了张风家的大门,林沐风见天色还早,便信步行去。转过两条街,突见周遭人群汹涌,都向前面不远处的一条胡同口奔去。其中,多是一些贩夫走卒打扮的人,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
林沐风有些奇怪,远远望去,似是一个施粥棚。
他急急拉住一个汉子的胳膊,笑问道,“这位大哥,前面是什么人家在施粥啊?”
汉子扫了林沐风一眼,见他一幅文士打扮,闷声回道,“前面是齐王府在施粥呢,看你也不像吃不饱饭的样子——不过,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也可以去让女神医看看。这齐王府的女神医就坐在施粥棚里免费为穷人诊疗呢,药到病除灵验着呢。”
林沐风心里一动,也跟着人群走了过去。
这里是齐王府的一处外宅。诺大一个施粥棚从门口搭起,一直到胡同口。络绎不绝的穷人端着破旧的瓷碗从胡同口而入,讨得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又边走边吃,转了出去。
林沐风点了点头,心道,这齐王府的施粥棚怕又是羽西提议弄出来的。齐王朱榑,怕是没有这等善心。
施粥棚的一侧,还有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一张红木案几背后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面蒙纱巾的青衣少女,正在为排起长队的就医者诊脉。虽然面目看不甚清楚,但林沐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孙羽西!
“羽西居然会疗病?她就是所谓的女神医?”林沐风着实有些吃惊,他还真是不知道,孙羽西居然还精通医术。
“不要乱,不要挤,一个个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过,林沐风看去,朱允秀盈盈站在孙羽西的身后,正招呼着几个下人维持秩序。
林沐风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心中充满了温情。
在他的几个红颜知己中,柳若梅温婉大度,善解人意。朱嫣然出身皇家,善于权谋,性格刚强。忽兰性情开朗活泼,异域风情中微微带有一点俏皮。沈若兰巾帼不让须眉,是一个超脱世俗的江湖侠女。
而孙羽西,虽出身官宦之家,却喜欢于市井百姓交往,生就了一幅菩萨心肠。而正是这份难得的悲悯心,彻底打开了林沐风的心扉。林沐风相信,如果孙羽西生在现代社会,绝对是一个热心慈善公益事业的义工。
而前世的林沐风,就曾经是一个在所在城市非常有名的志愿者。他每月的工资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各种各样的公益慈善活动中。
正在思量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带着几个随从傲然阔步过来,一直向棚子行去。
“都让开,我家公子要看病,让开!”几个随从跋扈地推搡着排队的人群,华衣少年昂首走到孙羽西案几前面坐下,有些狂热的眼神在孙羽西身上逡巡着,嘿嘿一笑,“孙小姐,我又来了,我今儿个还是有些不舒服,还望小姐为李某瞧瞧。”
孙羽西面纱后的眉头一皱。
朱允秀不满地瞪了华服少年一眼,斥道,“姓李的,你压根就没有病,来捣什么乱呢。这是齐王府的施粥棚,你不要太放肆了。”
华服少年眼角一瞥,扫了朱允秀一眼,冷笑一声,“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齐王府的小郡主——齐王府怎么了?很了不起吗?既然孙小姐在此开设医棚,免费疗病,李某身子不舒服难道不能来吗?”
朱允秀气得脸色涨红起来,但却只能干瞪眼。此刻的齐王府已经不比往日了,要是放在以前,别说华服少年是当朝大臣之子,就是皇族中人,朱允炆也早就叫人把他驱逐出去了。
孙羽西盈盈站了起来,回头扯了扯朱允秀的衣襟,淡淡道,“李公子,你面色红润春风得意,身子非常康健,还是让开位置让这些有病之人过来看病吧。”
华服少年又是嘿嘿一笑,径自伸出自己的手腕去,“孙小姐,还是为李某诊脉吧,我感到浑身乏力,怕是患了重病了。”
孙羽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恼火的道,“李公子,请你不要捣乱。”
华服少年霍然站起,火热的目光在孙羽西高耸的胸脯上转了一圈,躬身一礼,“孙小姐,你乃是官宦家的小姐,又是齐王的内侄女,实在不宜抛头露面为这些下民诊病,还是回府去吧。李某对小姐情深一片……”
孙羽西面纱后的俏脸涨得通红,愤愤地扭过头去。
此人名为李陇,是左军都督、驸马都尉李景隆的幼子,也就是朱棣的妹妹阳成公主的儿子。当日,他在街上无意中见了孙羽西一面,便惊为天人,回家便央求自己父亲去齐王府提亲。李景隆本来以为依自己如今的权势,自己的儿子看中了孙羽西,齐王府肯定是求之不得。结果,朱榑却一口就回绝了他,让他很没有面子,怀恨在心悻悻离去。
朱榑知孙羽西是林沐风的心爱之人,嫁进林家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他哪里敢答应李景隆。李景隆虽然势力不小,但比起林沐风来就差得远了。宁可得罪李景隆,也绝对不能惹林沐风。这一点,朱榑心知肚明。何况,他还指望着以此跟林家结亲,为风雨飘摇的齐王一脉拉拢一个靠山。
宅院门口,齐王朱榑一身便衣望着这边,见李陇捣乱,怒火上升,大步就要过去。他再怎么失势,也是朱元璋的亲子,当今皇上的皇叔。区区一个李景隆,要是往日,朱榑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可如今,李景隆的儿子都想在齐王府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裹在裘皮披风里的忽兰突然一把拉住朱榑,小声道,“王爷息怒。”
朱榑沉声怒道,“竖子敢尔!本王好歹也是亲王,他竟敢在本王面前调戏齐王府的女眷,岂有此理!”
“王爷息怒,不要王爷出头,有人会出头了。”忽兰深深地望着不远处,林沐风的脸上已经阴森森一片。
朱榑愣了一下,见林沐风也在当场,不由心花怒放,心中冷笑,慢慢缩回身子,“忽兰,这小王八蛋有苦头吃了。”
他此刻倒是希望李陇能闹得大一些,对孙羽西做出一些调戏的举动。
两个随从将孙羽西诊病的案几架开,李陇笑着凑了过去,“孙小姐!”
朱允秀面色一变,闪身挡在孙羽西身前,喝道,“姓李的,你要作甚?光天化日之下,你……”
“你闪开,李某懒得理你。”李陇不屑地扫了朱允秀一眼。他生在大贵之家,母亲又是公主,性子非常高傲,朱允秀这个贬值的齐王府郡主如何能放在他的眼里。
孙羽西轻轻拉起朱允秀的手,低低道,“允秀,你且退后。”
朱允秀不甘心地退后几步。不过,她知道自家的表姐一身武功,如果李陇想要占她的便宜,那是自讨苦吃。
“李陇,你意欲何为?”孙羽西面纱浮动,显然已经有了几分火气。
“李某一片好心,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李陇回过头来喝道,“速速将这些贱民给本公子驱赶了去,臭烘烘地讨厌之极。”
“住手!”林沐风面沉似水,微微上前一步,双手顺势一拨,李陇的两个随从惨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你,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李陇怒吼一声,怒视着林沐风。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一个可悲可耻的纨绔。我给你留几分面子,赶紧带着你的手离开!”林沐风冷笑一声。
“放肆!”李陇似是也学过一些拳脚,居然奋力一拳向林沐风的面门击打过来。
林沐风身子微微一避,探手抓住李陇的手腕,稍稍用力,李陇就痛得连声惨叫。
“没有教养的东西!”林沐风是真火了,飞起一脚,就将李陇踢翻在地。
……
几个随从灰溜溜地扶起李陇,李陇面色惨白手指着林沐风颤声道,“小子,你有种!”
林沐风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声音冰冷,“再不滚,我打残你的双腿!”
258章该当何罪?
李陇带着他的奴才狼狈而去。
林沐风这才笑吟吟地迎上前去,只听孙羽西惊喜道,“沐风,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林沐风哈哈一笑,“孙小姐,鄙人闻听女神医之名如雷贯耳,今有小恙特来请女神医诊病。”
众人旁观之下,孙羽西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低嗔道,“你好无聊,快退到一边,不要打扰本小姐看病。”
林沐风闪开了身子,又追问了一句,“羽西,你居然还精通医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哦。”
“我自幼跟师傅学武习医,尤其擅长针灸之术……再说了,你也没问过我……”孙羽西嘻嘻一笑,盈盈过去坐下,齐王府的下人一看事情解决,又开始招呼着众人排起队挨个等待孙羽西的诊治。
孙羽西开了方子,自然有齐王府的人去配药然后免费赠送前来求医的穷人。
林沐风安静地站在身后看着,想了想,唤过齐王府的一个下人小声说了几句,让他持林沐风的令牌去锦衣卫衙门通传一声,让锦衣卫来维持施粥棚和医棚现场的秩序。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低低的冷哼之声,林沐风侧首看去,见朱允秀正一脸愤愤的神色盯着自己。不由笑道,“郡主别来无恙乎?”
朱允秀红着脸凑过来,“恶狠狠”地小声道,“臭流氓,我要告诉羽西姐姐和若梅姐姐,你非礼我!”
呃?若梅什么时候成了她的“若梅姐姐”了?林沐风瞥了朱允秀一眼,心道,“她们没有那么熟吧?”
他却不知,由于孙羽西的关系,也出于朱榑的某种授意,朱允秀经常跟着孙羽西出入林家,早就跟林家的人打成一片了,尤其是跟忽兰,那关系可是好得不得了。
林沐风呵呵一笑,心里盘算了半天,心道这小丫头除了任性刁蛮一些,似乎也无“大恶”,孙羽西毕竟也是齐王府的亲戚,也不好与她太过交恶了。想到这里,他若无其事地道,“非礼?小郡主不是在说梦话吧?”
“你……你敢不承认……你非礼了我,你……”朱允秀情急之中,妩媚的脸蛋居然凑了上来,因为呼吸急促而带动的胸前波涛也微微贴近了林沐风的胸膛。
呃?林沐风后退了一步,促狭道,“郡主要沐风如何?”
朱允秀面红耳赤地又瞪了林沐风一眼,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跺了跺脚,“林沐风,你休要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
成阳公主最是护短,在朱元璋的众多女儿当中,她性情最为暴躁,也最虚荣。早年,倚仗燕王势大,她在京师诸公主当中可谓是风光一时。只是最近不行了,朱棣一死,她作为朱棣的一母同胞,也渐渐失了势。好在朱允炆是仁德之主,念在朱元璋的面上,对这些皇姑级别的公主厚加看待,封赏不菲。
成阳公主一听自己心爱的幼子被打,这还了得,当即不顾李景隆的阻拦,带上自己的仪仗,带着数十名护卫和家人就匆匆赶去了施粥棚。
当然,朱榑拒绝了李景隆的提亲,她一直耿耿在心,此次也是借题发挥,趁机找找朱榑的麻烦,找回失去的面皮。
她可不怕朱榑。她,好歹还有一个朝中重臣的驸马,李景隆家也算是大明功臣世家。而朱榑现在,则彻底玩完了,除了一个亲王的名头之外,他还有什么?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赶到,施粥棚和医棚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公主的仪仗,那威严可不是平民百姓敢冲撞的。
朱允秀冷笑着,“林沐风,你的麻烦来了,成阳公主是有名的霸道,你刚才打了她的儿子,她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孙羽西出身官宦人家,知道仕途险恶,不愿意林沐风为此结下一个皇族的仇敌,不由急道,“沐风,你赶紧走吧,这里毕竟是齐王府的地方,她们不会怎么着的……”
朱允秀撇了撇嘴,“快走吧,你也就是欺负俺们齐王府的人,成阳公主可不好惹,李景隆好歹也是功臣世家当朝大臣……”
其实,朱允秀虽然语含讽刺,但内心里还是希望林沐风赶紧避开的,倒也不是怕,只是为此跟李家和成阳公主结仇,太没有必要了。
林沐风岂能会走。他留在这里,其实就是等待李陇的报复。
对于这些世家子弟,他太了解了。不吃亏还想无理取闹,何况是吃了亏呢。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成阳公主居然亲自出马。这点小事,至于吗?
成阳公主下得车撵,带着一帮人走了过来。
林沐风打量了她一眼,身材中等,体态丰腴,容貌一般,再加上人已过中年,基本上属于那种看第一眼之后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黄花菜女人。
李陇心中有了底气,早就从成阳公主身后跳了出来,手指着迎上前来的林沐风破口大骂,“臭小子,打了你李家公子,今儿个你就等着好看吧!你们,一起上,给我打!”
成阳公主打量着林沐风,突然摆了摆手,“等等!本宫来问你,你是何人?你怎么敢伤本宫的孩儿?”
成阳公主不认识林沐风,尽管林沐风鼎鼎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她毕竟是皇家之人,识人无数,见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神态淡定,气质不凡,生怕是哪个朝中大臣的子弟,故而才有此一问,潜台词就是,如果林沐风是贵族子弟,又能低声下气地向她陪个不是,此事也就了了。
谁知林沐风却不买账,只是仰首向天,傲然不语。
他不可能就此道歉,龙有逆鳞,触之必杀,李陇居然调戏孙羽西,林沐风心里那是愤怒之极。反过来,如果李陇刚才逃回去不再来挑衅倒也罢了,可如今却兴师动众问罪上门,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成阳公主怒极,“教训教训他,然后把他交府衙处置!”
一众护卫和家人围拢过来,将林沐风团团围在当中。林沐风仰天大笑,“好,来吧,林某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教训,来!”
霍然一个转身,怒火勃发下他的脸色阴沉似水,一股子淡淡的杀气辐射而出。
“住手!”锦衣卫千户江德华带着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奔跑而至。
成阳公主一惊,怎么来了锦衣卫?她虽然霸道,但也知道,这锦衣卫不是好惹的。
江德华手下的锦衣卫瞬间将李府的护卫和家人驱散,将林沐风护卫在其中。江德华单膝跪倒,朗声呼道,“大人,标下护卫来迟,请大人恕罪!”
姓林,又是锦衣卫千户跪拜的“大人”,成阳公主心中悚然一惊,难道,难道是林沐风?
林沐风扶起江德华,缓缓面向成阳公主,微一躬身,“林沐风见过成阳公主殿下!”
还没等成阳反应过来,林沐风又沉声道,“不知沐风所犯何罪,公主带人前来意欲殴打本官?”
成阳公主心里虽然有些震惊和退意,但公主的高傲和向来霸道的品性仍然让她抬起头冷笑道,“林大人好大的本事,你又凭什么殴打本宫的孩儿?不给本宫一个说法,本宫就进宫奏明皇上,治你一个欺凌皇族之罪!”
林沐风淡淡一笑,“本官路过此地,见齐王府中人慈心施粥,且有女神医免费为穷苦百姓诊病。可李家公子却带人前来,寻衅滋事在先,调戏女神医在后,本官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负有京师安全之责,制止歹人作恶,有何不妥?再有——”
“江千户,本官来问你,调戏民女、当众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林沐风声音一转,厉声喝道。
江德华肃然躬身,“回大人的话,数罪并罚,该杖责100,幽禁半年!”
林沐风沉声一笑,“李陇辱骂本官,调戏女神医,还要聚众殴打本官,尔等还不速速将之捉拿归案?!”
江德华没有任何犹豫,带着锦衣卫就将目瞪口呆的李陇戴上锁链带走。
李景隆和成阳公主不好惹,但自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更不好惹,江德华心知肚明。再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作为锦衣卫下属奉上官之命而为,想必成阳公主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李陇鬼哭狼嚎地哭喊着被锦衣卫带走,成阳公主气得脸色煞白,手指着林沐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哆嗦了。
林沐风心里暗暗冷笑,回头瞥了孙羽西和朱允秀一眼,看也不看成阳公主,大步离去。
……
“沐风如今位高权重,变得咄咄逼人,一点亏也不吃了……”孙羽西望着林沐风的背影,叹息道。
“当然是变了——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大色狼……”朱允秀接口道。
孙羽西愕然扫了自己的表妹一眼,不满道,“允秀,你何出此言?别瞎说啊……”
259章宋代五大名窑珍品
朱允秀突然幽怨地扫了孙羽西一眼,眼圈一红,掩面跑去。孙羽西愕然,站在原地沉吟良久。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林沐风心里非常轻松地向家里行去。他知道,成阳公主大抵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进宫去找朱允炆“诉苦”,不过,林沐风也不在乎。为了自己的女人,不要说一个落魄的公主成阳,就是当朝的长公主,林沐风也绝不会退缩半分。
其实,今天他的反应也有些过激了。
在心底深处,他隐隐感觉有些对不住孙羽西。孙羽西与他相知只在柳若梅之后,可在她守孝的时间里,自己却先后有了朱嫣然、沈若兰和忽兰。虽然孙羽西并没有说什么,对他柔情依旧,但他心底里总是怀着一份愧疚。
故而,李陇调戏和纠缠孙羽西,正好触发了他心底的那份愧疚。撞到枪口上的李陇,纵然又是公主之子,又能如何?
走了一段,前面是一条繁华的大街,林沐风也叫不上名字来。他定居京师时间不算短了,但对这南京城也并不熟悉。
路过一家店铺门口,他无意中扫了店铺中一眼,眼前一亮,忍不住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古玩店,其中的货物多以字画和瓷器为主。柜台正中醒目的地方,放置着5套古色古香的瓷瓶。胎质细腻,灰中泛黄,釉面有细微的开片,釉下有稀疏气泡,釉色淡青高雅,造型讲究,不以纹饰为重。
林沐风一眼就看出,这是宋代汝窑的珍品——“香灰黄”。
汝窑一向被人们列为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汝窑原为民窑,产品风格近似陕西铜川耀州窑,北宋晚期开始为宫廷烧造高档瓷器。林沐风前世,曾亲眼见一个汝窑的“香灰黄”花瓶,拍卖出了千万的天价,据说,那是全世界硕果仅存的唯一。
林沐风望着眼前这5套,大小不等共计25个的汝窑香灰黄花瓶,眼神中的狂热越来越重。天哪,一个就已经价值连城,如此数目繁多的套具该价值几何?简直是无价之宝啊!
他的手心都有些颤抖。但很快,他的心都开始颤抖起来。放眼四顾,这家店铺中的瓷器古玩,居然集全了宋代五大名窑的出品瓷种。
定窑的“芒口”,钧窑的“蚯蚓走泥纹”,哥窑的“金丝铁线”,官窑的“紫口铁足”,都在这家店铺中可以找到。当然,这其中最为珍贵的还是汝窑的香灰黄。无他,此种瓷品烧制最难。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宋代民窑瓷品。
林沐风要发狂了,宝藏啊宝藏!
他的声音多少有些发颤,“伙计哥,这香灰黄花瓶卖多少银子?”
伙计惊讶的扫了林沐风一眼,“客官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认出这是宋汝窑珍品香灰黄。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哦!”
顿了顿,伙计又遗憾地叹息一声,“可惜,这是藏品,东家不会卖的,无论你出多少银子。”
林沐风呆了一呆,“不卖?”
“不错。这宋五大名窑的瓷品,我们东家费劲不少气力才集全,足足花费了数万两银子。”伙计傲然道,“除了五大名窑瓷品作为镇店之宝概不出售之外,本店还有宋耀州窑、湖田窑、龙泉窑、建窑、吉州窑、磁州窑等瓷品,可以任凭客官选购。不是小的夸口,在这大明,宋朝瓷品最全的就是本店了,本店所出绝对都是珍品。”
林沐风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怀疑伙计的话,他的眼光没有错。店中这些瓷品,任何一件,都是瑰宝。宋朝瓷器水平是中国古代瓷器的巅峰,宋朝瓷器的珍品基本就是中国古代瓷品中的王者了。
在这一瞬间,林沐风心里突然浮起一股子深深的贪念,他有一种要将这店中所有宋瓷占为己有的欲望和冲动。
一屋子金银珠宝,他未必瞧得上眼,但作为一个制瓷大师,这些梦幻一般的宋瓷珍品,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伙计哥,在下能不能跟你们东家谈谈?”林沐风爱不释目地盯着那5套香灰黄,低低道。
“抱歉,我们东家从来不见外客。”掌柜的从里间走了出来,扫了林沐风一眼,微微一笑,“我们东家可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
林沐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掌柜的,在下生平酷爱宋瓷,见贵东家也是同好,只是想求见一面求教一二罢了。”
掌柜的见林沐风的确是好瓷之人,犹豫了一下,“客官,不是某不告诉你,实在是本店东家身份太高贵——实不相瞒,在这京师乃至大明天下,收藏和出售宋瓷古玩的,只有本店以及本店的数十个分号,这等的财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林沐风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古玩店。对于这个神秘的财大气粗的古玩店幕后大老板,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很迫切地想要找到此人,看看能不能花高价从他手里将那5套香灰黄买下来。
不过,伙计不说,不代表林沐风查不出来。别忘了,他可是京师特务头子,锦衣卫指挥使。
林沐风匆匆去了锦衣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锦衣卫的番子就将兴隆古玩店的幕后老板查了出来。
谁?居然是刚刚才打过交道的成阳公主,或者说是李景隆。
林沐风皱了皱眉,竟然是她?有点不太好办了。
早就听说,这京师中的达官贵族们都有各自不同的产业,据说这城中比较大的店铺背后都有官僚或者皇族背景。看来,此言的确是不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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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阳公主虽然脾气暴躁,生性霸道,但却颇有几分心机。她知道皇帝与林沐风关系甚密,再加上自己儿子确有调戏孙羽西的事实存在——故而,她没有去找朱允炆,反而哭哭咧咧地到了吕后的宫里。
吕后正与朱嫣然拉家常,突闻成阳公主哭着求见,不由一惊。吕后虽然如今贵为太后,但成阳公主毕竟也是朱元璋的女儿,自己丈夫朱标的妹妹,见成阳跪倒在脚下,她也不好托大,站起身来柔声道,“成阳妹妹这是怎么了?”
朱嫣然走过去将成阳扶起来,奇道,“成阳皇姑,你这是……”
成阳公主古怪地瞥了朱嫣然一眼,放声大哭道,“太后,臣妹被人欺负了,就……就怕太后不肯为臣妹做主!”
“成阳妹妹,且不要悲伤,一切有本宫为你做主。”吕后安慰道。
“太后啊……”成阳半真半假地抽泣着哭诉了起来。事儿还是那个事儿,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那是经过了“处理”了:李陇调戏纠缠孙羽西被她说成是“爱慕”,林沐风的挺身而出被她说成嚣张跋扈——总之,她的意思吕后也大致听明白了,林沐风仗势欺人,不但打了李陇,还将他关进了锦衣卫!
吕后皱了皱眉头,看了朱嫣然一眼,奇道,“成阳妹妹,林沐风老成稳重,也不是那种嚣张霸道的人啊?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哦。”
朱嫣然在一旁心里暗暗冷笑,她知道孙羽西是林沐风的红颜知己,而李陇的为人她又非常清楚,这事儿不用问她也猜出了几分。肯定是李陇纠缠孙羽西被林沐风遇上,教训了他一顿。
不过,成阳公主毕竟是她的长辈,她也不好为林沐风说话,只在一旁保持着沉默。
“太后啊,林沐风摆明了是依仗皇上的宠信,仗着有些功劳便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救救我的孩子吧,这锦衣卫的牢房是虎狼之所啊,我那可怜的孩子啊!”成阳公主哭喊着,这回她是真急了,锦衣卫大狱的确不是一个人呆的地方,就李陇那身子板,根本就禁不住锦衣卫的刑罚折腾。
吕后沉吟了一下,唤过一个太监,“你去林沐风府上传本宫的话,让林沐风速速进宫来见本宫。”
吕后明白,既然成阳公主找到了自己,此事她就不能不管。
太监去传懿旨的时候,林沐风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待着宫中来人了。匆匆进了宫,拜见吕后完毕,他没等吕后说什么,就把锦衣卫弄出来的一份卷宗呈递了上去,里面有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各种人证的证词。齐王府的下人,还有现场的一些百姓,都在证词上按下了手印。
吕后看完卷宗,不由苦笑一声,随即递给了成阳公主。成阳一看,神色顿时尴尬起来,她实在是没有料到林沐风做事如此缜密,人证确凿,事实清楚,她想胡搅蛮缠也不成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吕后摆了摆手,命宫女将成阳扶了起来,沉吟一会微微一笑,“林爱卿,李陇虽有小过,但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给本宫几分薄面,就开脱了他这一遭吧。”
260章敲诈
林沐风毫无犹豫,当即躬身一礼,“谨遵太后懿旨,臣这就去锦衣卫衙门免除了李陇的杖责之刑。”
林沐风答应之痛快,令成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吕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林沐风与朱嫣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匆匆出宫离去。
林沐风一走,成阳也坐不住了,她起身一礼,“太后,臣妹也想去看看我的孩儿……”
“呵呵,去吧,成阳妹妹放心吧,林沐风答应了本宫,便不会为难李陇了。不过,妹妹日后也要多管教李陇,免得他屡屡在外惹是生非生出事端来,丢了皇家的脸面。”吕后起身淡淡一笑。
成阳应着离去,在宫门口的时候,追上了刚刚出宫的林沐风。
“林——林大人!”成阳强笑着从车轿上探出头来,呼道。
林沐风翻身下马,向成阳的车轿微一躬身,淡然一晒,“公主还有事吗?”
成阳面色一红,低低道,“林大人,陇儿得罪了你,本宫这里替他向你赔罪了……还望你早些放他回来……”向外臣“服软”,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她的意思很明白,她要一路跟着林沐风去锦衣卫衙门,将李陇接走。
林沐风心中冷笑,但嘴上却淡淡地,“太后有懿旨,本官也已经答应免除了李陇的刑罚之苦,公主还要如何?”
成阳不由一急,“太后的懿旨是让你放出我的孩儿……”
“是吗?”林沐风朗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官此番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上循了私情了。但私情可循,国法难免。李陇的杖责刑罚可免,但幽禁之罚不可除。否则,人人都可违法乱纪,大明律法的威严何在?”
“你!”成阳暴怒起来,下得车轿,双手掐腰指着林沐风怒声咆哮道,河东狮吼的“风采”瞬间回归,“太后的懿旨你竟敢阴奉阳违!林沐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
林沐风冷笑着,仰天不语,任凭成阳不顾公主身份跟泼妇骂街一般在宫门口“指指点点”。
半响,成阳喘息着望着面前一片淡然的林沐风,臃肿的身子有些抖颤,在她数十年的“人生经验”当中,她还从未见过林沐风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一时间,又想起自己儿子还在阴森森的锦衣卫大狱中呆着,心里不由恐慌起来,定了定神,见林沐风居然还耐着性子站在当地没有离开,涨红着脸舍弃面皮小声说了一句,“林沐风,只要你肯放了我儿,本宫我……”
林沐风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要不是心里别有用意,他才懒得跟她在这里纠缠,早就扬长而去了。
“李陇可以放。”林沐风上前一步,脸色微微一红,“不过,沐风有一个条件,如果公主能答应我的条件,李陇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
香灰黄啊,香灰黄!为了这些宋瓷珍品,林沐风生平第一次实施了“敲诈勒索”,“听闻公主府中开有古玩店,店中有不少宋瓷珍品……”
成阳一呆,但马上便醒悟过来,立即回道,“这没有问题,只要你放了我儿,本宫愿意送几件宋瓷给你。”
林沐风摇了摇头,“我只要宋五大名窑的珍品,其他不要。”
成阳面色一变,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林沐风一眼,“林沐风,你好卑鄙,看来你是有意要敲诈本宫了——好,本宫就送你一只汝窑香灰黄花瓶!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林沐风还是摇头。
成阳心里颤抖起来,伸出两个指头,“两只!”
林沐风仍然摇头。
成阳气得又哆嗦起来,“林沐风,你别得寸进尺!”
见林沐风微笑不语,成阳想想那呆在锦衣卫大狱中的李陇,再次软了下来,无力地又伸出三根手指,“三只!”
这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在她看来,这可不是三只香灰黄花瓶,而是大把大把的白银啊!她的这些宋瓷名窑珍品如果要出售的话,每一只都可以卖到3000两白银之上的价格。
林沐风哈哈一笑,“公主,我要贵店中所有的宋瓷五大名窑珍品,汝窑香灰黄,定窑的芒口,钧窑的蚯蚓走泥纹,哥窑的金丝铁线,官窑的紫口铁足……”
成阳闻言面色煞白,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旁边的侍女急忙搀扶了她一下。
“林沐风,你疯了,你疯了,你竟然……”成阳喃喃自语,“你,你休想!”
林沐风口中所言的这些宋瓷名窑珍品,都是成阳多年花费大力气搜集而来,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之所以当成镇店之宝概不出售,其实不过是囤积居奇罢了,一旦她“垄断”了整个宋瓷的收藏,她就会逐步出售自己的藏品,以期获得暴利。
可林沐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把她的心肝宝贝全部敲诈了去,太……
看着她愤怒之极的脸色,林沐风心里绝对相信,她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会放弃这些全套的宋瓷名窑珍品。
林沐风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摆了摆手,“我想,公主大概是误会沐风的意思了。沐风只是想要借公主店中的宋瓷名窑珍品一观,绝无贪婪之意。这样吧,以两月为期,沐风欣赏完之后便完璧归赵,如何?”
“借?”成阳一怔,神色慢慢和缓起来,似是不信地道,“你此言当真?”
“沐风从来不说假话。”林沐风微笑着翻身上马,“当然,借与不借,全在公主了。”
……
不多时,成阳和李景隆就亲自带人用几个箱子小心翼翼地将李家古玩店荣宝斋所有的宋瓷名窑珍品,一共60件,全部送到了林家,然后从锦衣卫衙门领出了李陇。
“夫人,这林沐风欺人太甚,明日早朝,我定然要奏他一本……居然,居然敢敲诈当朝公主,简直是岂有此理!”李景隆坐在自家的花厅中,瞪了一眼仍然惊惶未定的李陇,“畜生,滚回去闭门思过去!”
成阳面色阴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也不吭。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更重要的是,她在担心,林沐风借看是假,据为己有是真。
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窝囊。她霍然站起,“不行,我要进宫!”
没等李景隆反应过来,成阳臃肿的身子已经飞速地出了花厅,乘着车驾匆匆再次进宫。
朱嫣然刚要从母后的宫里离开,见成阳去而复返,不由奇道,“成阳皇姑,怎么又来了?”
成阳一见朱嫣然,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嫣然,你可要帮皇姑……”
吕后皱了皱眉,“成阳妹妹,此又是为何呀?”
成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太后啊……”
前后两次进宫,第一次为儿子,这一次为自己的“宝藏”。当成阳哭诉完毕,吕后不可思议地与朱嫣然面面相觑,“这?林沐风敲诈你?还借走了你的瓷器?不会把,成阳妹妹,林沐风是出了名的制瓷大师,怎么会……”
成阳欲哭无泪,低低道,“太后啊,那可不是普通的瓷器,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宋瓷名窑珍品,成阳一家全部的家当啊!”
吕后默然无语。良久,才瞥了朱嫣然一眼,“成阳妹妹,此事就不要再闹了。左右林沐风只是暂借——你放心,如果到期林沐风敢不原物奉还,本宫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成阳心里一喜,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宫而去。
她进宫来也没指望吕后能帮她要回瓷器,只是要吕后为她做个见证,如果林沐风一旦有“歪歪心思”,她也好有个依仗。
成阳走了,吕后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不高兴地道,“林沐风胆子不小啊,本宫让他开脱了李陇,他却拿着鸡毛当令箭,敲诈公主……”
朱嫣然眉头微皱,小声道,“母后,女儿觉得有些奇怪——沐风也不是那种贪财的人啊!他连自己的独家制瓷技艺都要公之于众,大明瓷行半数的收入都归了朝廷,又岂能觊觎成阳皇姑的什么宋瓷呢?”
顿了顿,朱嫣然躬身一福,“母后,女儿这就出宫去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吕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成阳毕竟是你皇祖父的嫡亲公主,连母后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朱嫣然出宫赶到林家的时候,林沐风正痴痴地坐在书房里对着桌案上和摆了一地的宋瓷名窑珍品“无语凝噎”,一动不动。那种痴迷火热专注忘我的眼神,如同望着海誓山盟的情人。
朱嫣然干咳了一声,“沐风,这些硬邦邦的瓷器有什么好看的?看你那眼神……”
见林沐风没有动静。朱嫣然跺了跺脚嗔道,“林沐风!”
261章马户
林沐风这才醒过神来,抬头看见朱嫣然薄嗔俏脸,盈盈站在身前,不由笑道,“嫣然,你来了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
朱嫣然白了他一眼,伸手就向林沐风桌上的几个香灰黄瓶子摸去,“什么东西,不就是几个瓶子吗,看得这么入迷。”
林沐风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拦着她,“我的姑奶奶,可小心一点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宋瓷汝窑珍品香灰黄。”
朱嫣然呆了一呆,低低道,“看来,成阳皇姑所言不差,你果然是把她的宝贝诳来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朱嫣然顿了顿,抬头来深深地望着林沐风。
林沐风早就心里有数,成阳定然是又进宫告了他一状。他微微一笑,“嫣然,也谈不上诳,我就是借来鉴赏把玩几天就归还她了。”
朱嫣然松了口气,“我说呢,你咋突然就财迷心窍眼红上人家的古玩了呢?——对了,沐风,这些都是宋瓷?”
林沐风兴奋地扫了一屋子宋瓷珍品,叹息一声,“不错,全是珍贵无比的宋瓷精品,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真是不可思议啊,全套的宋瓷五大名窑所出的代表作,不知道成阳公主是怎么收藏到的。”
朱嫣然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也不见得比你烧制的瓷器好……”
“你不懂哦……嫣然,这五种宋瓷珍品,不仅是古玩,还代表着五种宋瓷独一无二的技法,这些制瓷技法,已经失传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瓷器堪称无价宝。”林沐风摇了摇头。
他把老孟等人叫来问了,宋瓷的某些技法虽然也流传了下来,但代表宋瓷巅峰的五大名窑的代表技法,如香灰黄之类,却已经基本失传。
朱嫣然虽然不懂瓷器,但她聪慧非常,又熟知林沐风的品性,当下嘴角浮起古怪的笑容,“哦,沐风,原来你鉴赏是假,偷师是真啊!”
“偷师?谈何容易!嫣然,你来看,这香灰黄花瓶,胎质细腻,灰中泛黄,对于釉色的要求极高,要想达到以灰色为主色调,淡黄为辅色调,且让两者融为一体,工艺太繁杂了。还有,香灰黄釉面有细微的开片,釉下有稀疏气泡,这些不是在烧制过程中意外形成的,而是工艺上的某种煅烧。难,太难了。”林沐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香灰黄花瓶,一点点给朱嫣然普及着瓷器常识。
“你一定行的。”朱嫣然对这些瓷器工艺不感兴趣,但她却对林沐风的制瓷技艺有着巨大的信心。
林沐风苦笑一声,“我也就是开开眼界,仅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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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初年的春节很快便过去了。过了春节,意味着,开元新始,朱元璋的朝代结束,建文皇帝朱允炆的时代真正拉开了序幕。
这一段日子以来,林沐风除了上朝,处理锦衣卫和神机营的日常事务之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商部管理和瓷学开创这两件事上。好在,他兼职虽多,但每一个部门,都有得力的干将和手下替他打理。
商部的管理渐渐走上正轨,各地的分部衙门陆续成立,大明朝廷商务行政管理体系慢慢开始运转。万事开头难,商部是新衙门,事务林林总总千头万绪,林沐风只管“掌舵”,由高巍和卓敬却肩负着日常管理的重担。
过了正月十五,各地“派遣”来的工匠都已经赶到了京师,瓷学的筹备基本就绪,就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进行隆重的开学典礼。
瓷学设立在京城西北角,校舍是之前京师一个大商人的旧宅,略加装修整固,就成了如今的朝廷官办瓷学。
和风频吹,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天红日高照,瓷学上下披红挂彩,鲜红色的大红绸缎包裹着门框,门前的小广场上,聚集着等待入学的各地工匠和京师周边府县招收来的学童。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瓷学今日的开学典礼,完全按照林沐风的安排,其实颇有些现代形式的色彩。
一个瓷学的杂役猛然敲响了瓷学门口的一面巨鼓。鼓声咚咚,场上的喧闹顿时平息下来。
“工匠——不,瓷学的学子们,为了弘扬大明的制瓷文化,经皇上恩准,朝廷特此设立瓷学。而你们这数十人,将成为大明瓷学的第一批学子……”林沐风站在场中,侃侃而言道着开幕词,他平和而略带有威势的目光从工匠们身上一一扫过,“希望你们能上体天心,用心学习。下面,摆香案迎接皇上亲自题写的瓷学匾额。”
香案摆好,一套繁琐的仪式过后,两个大内太监抬着一面硕大的匾额走到场中,林沐风探手揭开匾额上的红布,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展现在众人眼前:大明瓷学。
匾额悬挂上去,场下一片欢呼。
鼓声又是一响。林沐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下面,本官作为大明瓷学第一任学监,郑重邀请各位贵宾为瓷学剪彩开幕。”
“有请齐王殿下、燕王殿下、驸马都尉李景隆……”随着林沐风念到名字,朱榑、朱高炽等人面带程式化的微笑,一一走到场中,列成了一字长队。
场下众工匠和围观的百姓呆若木鸡:瓷学开学,大明在京师的所有皇族几乎都来出席充作剪彩的贵宾了,不是亲王就是驸马,这简直就成了京师皇族的一次大聚会了。
这是朱允炆的主意。具体他有什么“意图”,林沐风不甚了了,也没想太多。左右不过是一个典礼,谁来剪彩也无关紧要。皇族们,充充门面倒还是可以的。
后来,林沐风才明白,朱允炆不过是借皇族的出头来表达他亲民的“思想”。
当然,在瓷学的学生和京师的百姓看来,这也正是朝廷和皇上重视瓷学的一个重要表征。
……
瓷学开学了。正式得到瓷学教师聘书的有,张风,老孟,王二,还有两个大明瓷窑上比较出色的青年工匠,当然还有张风的姐姐张颖。
老孟和王二等四人负责“成人工匠班”,而张风姐弟俩专门教授那些有天分的、有一定绘画基础的孩子——以琉璃技艺和内画技艺为主,辅以制瓷技艺。
课程和授课内容,林沐风早已安排张风带人设定编写好,排起了详细的课时表和计划进度。
但第一堂课上,林沐风在一旁观察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妥。
他发现,这些工匠入学的心态并不端正。他们自以为技艺娴熟,说白了就是奔着林沐风的制瓷技法来的。对瓷学安排的“制瓷基础”和“瓷器文化”课程很不满意,很不以为然,有些甚至公然就在课堂上起开了哄。
老孟和王二毕竟是工匠出身,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林沐风阴沉着脸走进教室,冷冷地望着那几个起哄的工匠,“你们,站起来!”
林沐风不仅是瓷学的学监,还是当朝重臣,位高权重,这些工匠哪里敢违背他的意思,一个个面带畏惧地起身站着,垂下头去。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林沐风手指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工匠,冷笑道。
“回大人,小的叫马户,江西寿春人。”工匠低低回了一声,连看也不敢仔细看林沐风,他长到30多岁,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当地县衙的捕快班头,如今面对这大明朝廷数一数二的大官,心里是又紧张又害怕。
“马户?”林沐风哦了一声,心道好奇怪的名字,突然他梦醒过来,不由一笑,“驴?”
众工匠虽然畏惧,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哄笑起来。
马户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俺娘说我生在驴背上,俺爹姓马,村里的教书先生就给俺起名叫马户,说是马户马户,穷家富路,说俺这辈子有大财运嘞。”
众人哄笑,就连林沐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经此一闹,林沐风的怒火也消散了几分。他呵呵一笑,“马——马户,你们几个何以在课堂上起哄?”
马户壮着胆子道,“大人,俺们这些都是做了多年工匠的人了,像塑胎拉坯这些制瓷的基本功就不需要学了吧?俺们想,俺们想学——”
马户瞥了林沐风一眼,见他脸上一片淡然,便又道,“俺们想学大明红、釉里彩和釉上彩……这些,还有琉璃内画技艺。”
林沐风嘴角一晒,“凡事都要一步步来,谁能一口吃个胖子?你们以为,你们的基本功很扎实吗?这样,后日本官亲自出几道考题,就考考你们的基本功,谁能通过本官的考试,本官就可以特许你直接学习高级制瓷技艺。”
林虎一脸焦灼之色,匆匆闯进了“教室”,伏在林沐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林沐风面色大变,冷厉的眼神喷射而出,落在不远处的马户身上。
马户一个激灵,惶然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