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在这之前,我要去一趟宁王府。”
“宁王已数日没有回府了。”
萧楚楚正要跟关林说改道去景盛宫。
“宁王在一芳阁。”
萧楚楚感到惊讶:“一芳阁?他这数日都在一芳阁?”
“嗯,整个都阆邑都知道。”
萧楚楚不明所以,没有说话。宫云飞让车夫前往一芳阁。一路上,萧楚楚无话,宫云飞也不问。
萧楚楚走进一芳阁,她满怀心事,没工夫乔装。舞夜叉在楼上远远看到气质非凡的一男一女,便留心多看了两眼,只觉那女的似曾相识。
“楚楚!你来的正好。”西武子让主动迎上去的姑娘们都退下,将二人拉到了自己的房中。“你是来这里找宁王的吧?”
“宁王果然在这里?带我去找他。”
西武子点点头:“几日了,他在房中,半步都不曾迈出过,谁也都不让进去。我也是在你来之前半个时辰左右,敲门进去看到了他。他……他不太好。我想着,如果寻不到你,唯有看看东玄子前辈有没有法子了。”
“他的毒又发作了是吗?”萧楚楚焦急道。西武子点头。
此时三人已走到宁王的厢房前,萧楚楚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之间一声低沉之音如地底传来,满是倔强的冷漠,却虚弱:“谁敢进来!”
那个高大轩昂的身躯,在地上缩成一团,背靠着卧榻边缘,双手抱着腿,头低垂着,长发散落。一张惨白的脸抬起,鬓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那双瞳蒙着一层白雾,却隐隐透着红色血丝。见到眼前来着,双瞳的白雾散去,恢复了一点往昔的神采。
萧楚楚心里一阵绞痛,面露犹豫。
当日在龙沁酒馆与鬼赫族交锋后,她把养出的一直蛊王给了鬼赫族,尚留有一只。依照她的推测,她本要以此蛊王置于戚宁体内,不料当夜蛊王无故死去,料是不能太久不无所吸食。萧楚楚责怪了自己很久,唯有重新尝试养一只新的蛊王,那日回到朗悦峰,也是经过一番有意,决定借拜祭母亲的机会,看看能否用黄蜞站在母亲尸首上一试。
萧楚楚走上前,在戚宁身边蹲身。宫云飞见状,默默转身关门,西武子也跟着下了楼。
宫云飞自那日见西武子对刑追风的情形,看出了西武子着紧刑追风,便问:“先生,在下有事请教。”
“‘先生’是一芳阁里的身份称呼,你我都是公主的朋友,你叫我西武子便可。殿下贵为皇子,也不需自谦称作‘在下请教’,那日在龙沁酒馆,你我算是在同一阵营,今日有话直言便可。”西武子道。
宫云飞见她不卑不亢、句句有度,心中佩服:“刑追风,本名宫云霄,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兄。二十年前他不知为何离开大洵皇朝,下落不明。我自小受皇兄关怀不少,虽然当时我尚年幼,与皇兄相处不过短短数年,但生在皇家,那几年的温情,在此生难以再得。因此我一直很感激我的皇兄,他下落不明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皇兄如今不轻易信人,也不让人接近,他不回大洵、不认亲故,肯定有莫大因由,我相信姑娘你是他可信之人,烦请告知我,皇兄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西武子说:“那年惠国和戚国交战,你皇兄救了我,后来有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已经是刑追风,已经是一个杀手,在遇到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从不愿提起,其实我也很好奇。进近来因为鬼赫族的人徘徊在都中,也出没在一芳阁,我多少听得些消息,知道些许刑追风与鬼赫族的瓜葛,不过也仅仅是他的一些风流史和鸡鸣狗盗之事罢了。”西武子的声音中不无落寞。
宫云飞很是失望,他向萧楚楚打听过,关于宫云霄离开大洵后的经历,如果西武子都不知道,那这世间便只有宫云霄自己知道。
“你若是想劝他回大洵,劝他回去皇子,大可不必。”
“我不劝他,昔日的皇兄变成今日模样,必定心中一直不痛快,我只是痛惜希望他能释怀。他的生母对他记挂,苟留余生,也只是盼着与亲儿团聚。”宫云飞道。
“最好不要对他寄任何希望。”西武子眼神黯淡了些。
“还有件事情……西武子姑娘,五日前的半夜,刑追风身在何处,你可知?”
“不知,自从龙沁酒馆一事,他只来这里找过我一次。想来,正好是五日前,日落时分,他就离去了。”
宫云飞看着西武子,心想她没有说谎。
西武子也望着他,面露疑惑:“五日前,正式苗府出事之日,莫非你认为刑追风与那日的事情有关?”
“我的部下一直追寻他的下落,那日申时,他们看见刑追风避过护卫的耳目,潜进了苗府。惠安郡主在天亮的时候被发现暴毙房中。”
西武子没有替刑追风解释什么,说安郡主的死与刑追风有关,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无从判断。她说:“刑追风杀人,只有两个原因——私仇和买卖。”
宫云飞沉吟:“他和宁王一向有理不清的新仇旧怨。”
“不,他的命账算得很清楚,谁跟他有仇,他就找谁,不会伤及其他人,这样的手段不高明,他觉得这样显得他本事低。”
“可是他曾经把宁王府的公主卖到一芳阁。”
“也只是卖,没有伤她杀她,不是吗?”
宫云飞知此言非虚,“如果是有人出钱买凶,你认为会是谁找他做这样的买卖?”
“难说,这件事,可以是冲着荣王,可能是冲着宁王,也有可能是离间两位王爷,两个都要对付。”
是啊,这两位王爷敌人这么多。
宫云飞心想,而今,还有什么法子去找惠安郡主的死因?
西武子想,既然你的人当晚看见了刑追风,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自然也有人把惠安郡主的死算到刑追风头上,于是也急于知道真相,“如何去查清楚真相呢?”
“有一个人可以帮上忙。”
二人一同看向门口,萧楚楚正走进来,“我听说了,惠安公主身上毫无伤口。如果是因人加害而死,身上肯定有痕迹。”
宫云飞说:“可是荣王、宁王早就命人检查过惠安郡主的尸身了。”
“既处心积虑害人,手段肯定非同一般,仵作查不出来也很有可能。荣王伤痛过度得了失心疯,宁王陷于自责一时疏忽。”萧楚楚双眉轻蹙道。
西武子说:“我们要找到那个仵作。”
萧楚楚说:“仵作是要找,看看是本事不够,还是受人教唆。还有一个人要找——梦半仙。惠安郡主的死因,他必定能看得出。”
“你们快别打这个算盘,那老不死,已经身在惠国,等到他来,惠安郡主尸体都腐烂了。”声音未消,一个轻如飞燕的身影从窗户穿入,带着冷风撞得烛火飘摇,只见体态轻盈的身影落在众人眼前。
“义母!”
东玄子嘴角轻轻挑起,半带埋怨半带娇嗔:“那老不死,早就跟着萧清去了惠国。”
“萧清!我娘!”
宫云飞和西武子都惊异得双目圆睁。
“是的,你不是才见完戚宁吗?他没跟你提起?”东玄子一想到自己是第一个知道萧清没死,并一直瞒于萧楚楚的,做贼心虚,一时便拿了戚宁来挡。
宫云飞担忧地看向萧楚楚,看来她因为戚宁对她欺瞒了最在意的事情,此时正在不解、不信、怨愤之中。
萧楚楚心中确实百感交集。方才见他,一时不忍问他朗悦峰石棺的事,怕是他得知娘亲尸首不知所踪而怒火攻心,哪知原来自己枉费心神,原来是他一直欺瞒了自己。
第一百零六章
萧楚楚在厢房见到毒发的戚宁,忍不住喃喃道:“我差点就找到法子了,差点就成功了。”
她心痛得很,眼眶里两汪泪水在打转,如荷叶上滚动的露珠。
“你哭什么,我又没死。”声音不知是温柔还是无力。
萧楚楚没心思反驳他:你这么能忍痛的人,不是痛到万箭穿心,又怎会是此般模样。
四周的酒瓶东倒西歪,整间房都是酒的气味,地毯都被酒浸湿。
戚宁的腿湿哒哒的一大片,原来他叫来的所有酒,都浇在他被游蛆侵食的那条腿上。他在当日中箭的伤口上再划开了一个口子,酒喷洒在上面,最初的一下惨烈的痛,但随即,痛楚就会减弱,慢慢地平息,每次用酒麻醉伤口,他都能把疼痛停止一个时辰,可后来,这种法子的失效得越来越快,他于是频频要来酒,他的腿就被酒浸着。
萧楚楚看着心像被到割了一般:“怎么会这样!”
戚宁虚弱一笑,反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跟鬼赫族在龙沁酒馆这么一闹,这次折回来是又要掺和什么事?”
萧楚楚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娘亲棺木空了的事情。“我本有帮你解毒之法,可是我养的蛊王死了。”
“无碍。倒是你,竟还学会了养蛊,之前为了找解毒之法,你差点死在岢拾湖,鬼赫族都跟你到了都阆邑了,你别总是这么冒险。”
“我是冒险,总比你死去好。”
“要冒险也是我去。你刚才说到养蛊王,是如何一回事?”
萧楚楚于是把无意中养了蛊王一事告诉了戚宁。
戚宁说:“或许,这次真的轮到我冒险了。”
萧楚楚不解地看着戚宁。戚宁进一步解释:“按你的猜测,那尸体上附着了你放的游蛆,里面有蛊王繁殖的,如果我体内也有蛊王繁殖的游蛆呢?它们需要宿主,需要新鲜的人血才能变为蛊王,我只要放几只吸过人血的黄蜞在我手臂上一试,如果能便知道了。”
戚宁说服萧楚楚从蒙袭处拿到的竹筒递给戚宁。
“听说你早前离城了,怎么又折回来?”戚宁问。
萧楚楚眼神微微一躲,“先别问我,苗府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利用了惠安郡主,没想到害死了她,我本想除去苗仁杰,结果荣王被我逼得屠了苗家满门。”戚宁说的时候,眼神空虚,像一个失了魂的人。
萧楚楚一时弄不清自己对此事的判断,没有斥责戚宁,也没有安慰他。又夺过竹筒,就要给戚宁试一试他说的法子。戚宁推说:“你该是有事情要做的,去吧,我身上的事情,我自己能弄好。”
“我清楚怎么用它。”
戚宁伸手拦过:“我不想你在旁边看着。你如果想帮我,就帮我查清楚,惠安郡主的死,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夜里哮喘发作。”
“你既然也怀疑,为什么在这里藏了这么多天,才想起来要去查真相?”
“有些人就想让我糊涂下去。荣王痛失爱女,心性需要一段时间调养,这个时候我也应该因内疚而颓废,不然有些人就没有空子可钻,做不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萧楚楚想,原来戚宁也觉得刑追风可疑,“好,我帮你查,你好好治病,不论成功与否,派人给我送消息。”
她知他向来果断坚决,并不再与他争,不放心不情愿地走出了厢房,命门口驻守的护卫,有事必须立即禀报,然后去找西武子和宫云飞商议调查惠安郡主暴毙一事,哪知听到了萧清尚在人间的消息。
离开一芳阁的马车上,萧楚楚一言不发。宫云飞不忍看她满腹心事,便说:“你和你母亲相依为命,她没让你知道她还在人世,自有她的打算,而我相信,她的所有打算,都会把你的安危作为第一顾虑,既然如此,宁王又怎会不配合她呢?”
萧楚楚虽知此话有理,但仍旧无法宽怀。知道至亲尚在人世,她欣喜若狂,但母亲的诈死缘何关系到她的安危?母亲去惠国,又是为何故?
她本可这番,当面问戚宁,她再三犹豫,还是觉得等戚宁眼前的困难过去再说。
马车一路驱至都阆邑西边,探子说鬼赫族的人就在这一带盘亘。
“我这样做,你会替你兄长担心,是吗?”
“是,但我也想知道真相。”宫云飞的脸上还是很宁静。
蒙弛见到萧楚楚带着护卫随从十多人前来,也不敢松懈,族人在他身后聚集起来。
“贵客,何以纾尊降贵到这简陋草房来。”蒙弛皮笑肉不笑地说。
萧楚楚面无表情回道:“你们既得回了蛊王,何以还不离开都阆邑,何以还派人尾随着刑追风?”
“殿下,我真好奇那刑追风让你如此上心?蛊王是还了,但他对我们鬼赫族的冒犯、对蒙袭的欺骗,并没有请罪偿还,我这只是派了几个族人多留意这样一个仇人,又没做什么,有何不可?”
“我并没有这么多余的心思要处处替刑追风挡灾挡劫,只是我恰好有事要找他,若族长和你的族人恰好知道刑追风近来的行踪,那是最好不过。”
“我们鬼赫族小气得很,向来不需要人卖面子卖人情,所以我们也从来不卖人情给任何人。”
“如果我找到刑追风,是要对他论罪呢?这岂不是帮你们消灭了一个忧患和心头之恨?”
蒙弛哈哈大笑,“有意思,前几天还要护着的人,现在要请我帮忙去给他定罪。”
“刑追风本就不是我要护的人,那天龙沁酒馆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愿赌服输,要履行我的承诺罢了。事实上,他也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萧楚楚说完,看了看身旁的宫云飞一眼,宫云飞清澈对的眼神接住了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流露出对她所言的不满和不悦。
萧楚楚本想说:“杀母之仇”,可意向到娘亲还活着,便没说了。
“听殿下之言,刑追风是我们共同的仇人。那么,殿下是觉得我们应该同仇敌该咯?我到不介意与殿下合力铲除仇人。”萧楚楚顾虑宫云飞,便没应承这句话。
“报仇是必定要行之事。但现在,我有一件事情,要秉公处置。我想知道,六日前,刑追风的行踪。他去过哪里,见过何人?”
蒙弛眼神一转,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说:“苗府是肯定去过了,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来找我们。在去苗府之前,他一直在龙沁酒馆。”
“一直都在?”
“确实一直都在,他知道鬼赫的人跟踪他左右,竟然还敢去龙沁酒馆,也是豹子胆的人。”蒙弛此话有种“棋逢敌手”的兴致,又有被藐视冒犯的愠怒。
宫云飞问:“当时他可是在与什么人会面?”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若是怀疑他与什么人接头,领了买卖任务才去的苗府,那肯定是猜错了。”蒙弛哈哈大笑。
“何出此言?”
第一百零七章
萧楚楚与宫云飞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这蒙弛是要替刑追风解围?
蒙弛接着说:“刑追风被我们打成重伤,在我们族人的追踪下,躲进了苗仁杰府中。”
宫云飞急得不由得上前一步:“打成重伤?”
“是他先动的手,我的手下跟着他,他厌恶了,就动起手来。”蒙弛得意地看着萧楚楚,“公主殿下,你帮得了他一时,也并不能每回都帮他。”
萧楚楚冷着脸,抱拳道:“谢谢蒙族长告知。”便要拉着宫云飞离开,一拉手,才看到宫云飞的双拳仅仅攒着。
“走!”
萧楚楚用了点力气,才拉动宫云飞走开。
“你想怎样,和鬼赫族打一场,给刑追风报仇?”
“有你在场,我不会拉你一起卷入争斗。”
“云飞,不是我在不在场,而是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你去肩负。鬼赫族的人跟了刑追风这么多天,要杀他早就杀了,这次动手,肯定是刑追风招惹了他们,蒙弛说得对,他这种老是要闯阎王门的人,你难道还能每次都救他?”萧楚楚有点没好气了。
“鬼赫族既不杀他,为何要跟踪监视他这许多日子?”
“我想,可能跟蒙袭有关。”萧楚楚沉思半晌,说:“走吧,先去找刑追风。”
宫云飞眼神一亮:“你不是着急要查惠安郡主的死因?”
“是着急,可我看刑追风的重伤要急死你。既然惠安郡主死的那天刑追风有去过苗府,也许我们可以找刑追风问些线索。”
“如果刑追风就是凶手,他能给你的也是假线索。”宫云飞提醒道。
“目前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相信他就是凶手,而且,即便他要撒谎,我也要听听,也许有破绽。”
宫云飞说:“可我们现在连能到何处寻他都不知。”
“我们去城外找仵作。”
方才,宫云飞向鬼赫族打听到,刑追风伤在中腹和左边大腿,料是行动不便,不会走得很远。刑追风受伤,唯一能招来照顾他疗伤的,怕是只有西武子一人。西武子愿意帮忙查清楚惠安郡主的死因,主要是想帮刑追风,而她说要联络仵作而不是急着寻找刑追风,因为她根本就知道刑追风藏身何处。
萧楚楚和宫云飞快马至城北义庄,见门前停着两匹马,是关庆和西武子的马。未及他们进义庄,就撞见关庆和西武子出来。
“来晚一步,仵作死了。”关庆说。
“一掌击毙。”西武子说。
萧楚楚问:“可看得出是什么门派的招数?”
二人都摇头:“仵作不会武功,取他的命不用什么招数,瞄准要害,力度够就行。”
萧楚楚走到西武子跟前,拉起她的手,眼中带着请求:“带我去找刑追风。”
西武子身子微微一颤,双眉蹙了蹙,轻轻点头。
刑追风原来就藏身与龙沁酒馆后巷的另一家小馆。见到刑追风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如同死尸躺在床上。
宫云飞问:“他是昏厥还是在睡?”
“他受伤之后,只醒过两次,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次醒来是何时。”
萧楚楚上前查看了伤势,说:“怎么会这样?这伤虽重,但不至于让人一直昏迷,莫非跟鬼赫族过手的时候,被下毒了?”可萧楚楚没能够在刑追风身上查看到任何中毒的症,问:“他最后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昨夜。只醒来不到半个时辰,进食到一半,又晕厥过去了。”西武子面带愁容,“昨天趁他醒来,我问他,在苗府当晚,可觉察到什么不寻常。他说,只留意到苗府四周多了人监视,他怕被人发现,极力运轻功,加剧了内伤。我问他可知道当夜,惠安郡主也在苗府,他正要说些什么,就晕过去了。”
“他可有说到当晚他藏身在苗府何处?”
“西边一处空的抱夏间。”
萧楚楚一怔:“惠安郡主就被人放置在西边抱夏间对着的那间厢房。”
“仵作死了,如今,我们从何着手去查?”宫云飞问。
“起码知道,刑追风与惠安郡主的死无关。”萧楚楚说,看见二人对她的话疑惑,便进而说道:“刑追风是真的被鬼赫族打成重伤了,即便他从什么人处领了任务要杀惠安郡主,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他从不做赔钱赔命的买卖。再者,我还是觉得他没有因由要杀惠安郡主。”
宫云飞和西武子投来欣喜的目光,西武子赶紧说:“等他再醒来,我一定让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一阵马蹄声越奔越近,听得出来是快马加鞭的急促。
一个侍卫从马上跳下,冲进屋内,拜见了萧楚楚,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萧楚楚一听,神色大惊,立即冲向门外,一边跳上马,一边说:“西武子姐姐,我等你的消息。”又对宫云飞说:“你帮我继续留意苗府和荣王府的动静。我有要事要回宫中。”
西武子答应着,宫云飞欲要再问,目光只抓到了萧楚楚奔驰在夜幕中的影子。
快马在天府大街上长驱,还未到宫门外,就见到兵防重重,内廷禁军与城卫所面对面而立,双方的武器虽然都还未举起,却已被紧握在手,双方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几乎目不转睛盯死着对方,似乎眨一眨眼都会被对方先发制人。
城卫所是荣王所管辖的军队。
内廷禁军是直接听令于皇帝的军队。
守在天府大街两侧的城卫所军兵,见到萧楚楚,迅速围上两百人,皇宫大门进一步之遥,萧楚楚不能向前。
关庆挡在前面,大声怒吼:“你们不认得我了?先帝御前十八禁军之首,当朝长公主贴身侍卫。”
城卫所的阵势不为所动。
关庆拔剑,青筋在额头上爬出小青蛇,他的剑尖指向对峙在最前面的两三个军头:“你们几个混账东西,亏你们还是禁军出来的,我真是瞎了眼引荐你们做了城卫所的军头。”
关庆正要使出他的绝招铁花锤,却被萧楚楚劝下:“关庆哥,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以少敌众,不要吃眼前亏,白送命。”萧楚楚抬头,高声对正与城卫所军对峙不动的内廷禁军说:“我是大公主,命你等给我开路,护我进宫。”
禁军不为所动,仍只顾盯防着城卫所军。萧楚楚虽然心急如焚——她的法子不知道成功帮他解毒了没有,他如何应对这忽如其来的冲击?
但她知道欲速则不达,她稍作深思,忽然双目一亮,将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运气内功,一阵清脆的口哨声似从四方天边向起,向皇宫包裹过来。两边军兵无不好奇,四处张望,去只听见在夜风中更为倍增的宁静。
忽的一阵黑色从天而来,借着夜幕深沉的掩护,到近了众人才看清,待看清反应过来眼前所见,萧楚楚和关庆已被四五个人带着飞跃皇宫门楼,之间那几个黑影正挡在月亮跟前,生出了在月上行走的幻觉。
“为什么你的轻功本就很厉害了,居然还能继续长进?”萧楚楚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很微弱。
“要当内廷禁军侍卫长,光是原先那三脚猫功夫,远远够不上。”还是这又低又清的、无所谓的、得意的、让她熟悉的声音,却比记忆中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稳重。
“是,是,是!今非昔比啊!骆翼侍卫长!”
第一百零八章
风在耳边啸,暗涌与潮动几乎被淹没。
皇宫最高的城楼上,萧楚楚的声音夜空的风中虚无缥缈,却被骆翼听得清楚。
“荣王真的造反?”
骆翼点头:“探子给皇上的密报,荣王的兵,不止朝廷在册的十万。”
“他肯定有笼络了手上有兵权的重臣。我原以为荣王是因为惠安郡主的死,一时失了心智才由此一着,今日看来,怕是早有预谋。”萧楚楚心想,荣王私下集结兵力,竟瞒得过宁王!又问:“现在是何形势?”
“三万叛军包围皇宫四面,宫墙外是宁王的军兵在抵御,宫内有内廷禁军带兵防御各城门入口和宫殿。”
“带我去景盛宫,看看宁王有何计策。”
“宁王不在景泰宫,他派了将领布局防御,没有来宫中,宁王府上的人回报,也说王爷一也不在府中。”
“荣王在何处?”
“我们派军到荣王的时候,很奇怪,原以为荣王府会被荣王的兵和城卫所军重重守卫,反而防御跟平日无异,门卫进去通传,管家出来,见到门外重兵,有点不知所措,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回说荣王不在府上。”
萧楚楚疑惑,这事情未免太玄乎了。起兵造反的人既没带兵攻入皇宫,也不在自己府中;摄政王在此紧要关头,竟然没有亲自坐镇,反而不知所踪。
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萧楚楚不禁打了个寒颤,俯瞰着城脚下僵持不懂的两军,她命令自己必须以大公主的身份,尽快把叛军镇压下去。
景泰宫前,禁军手持阔刀利剑严阵以待。萧楚楚先要入内,却被拦阻下来。
“皇帝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骆翼道:“去回报皇上,大公主回来了。”
这侍卫见是骆翼,倒是恭敬了几分:“侍卫长,皇上说了,除了太后,任何人都不见。”
“叛军就在宫门外,本宫有办法让叛军归降。”
侍卫还是不为所动。骆翼拉着萧楚楚走到侧旁,低声说:“荣王叛变,如今迫在眉睫之际,宁王不知所踪,皇上自然会怀疑宁王,你是宁王府出来的,皇上自然连你也不会信任。”
关庆问:“你不也是宁王府出来的,皇上信你?”
骆翼“起码我指挥的禁军,到现在都还守住了宫门。”
萧楚楚无心听骆翼和关庆的拌嘴,快步走到侍卫跟前:“关乎生死存亡之事,如果错失良机,你们担当得起!”
此时,身后传来通传之声:“太后驾到。”
萧楚楚转身,撞见了沈青黛的一张疲倦的愁容,和她那双带着不悦和防备的眼。
萧楚楚迎上去,神情坚毅:“让我试试劝降叛军。”
离开一段时间,萧楚楚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她所记得的那个有些不一样,从前的她是一只高高站立于梧桐枝头上的凤凰,即便高处霜重风寒,她也姿态挺拔,如今,她更像是一只翎羽褪色的孔雀,无法翱翔,却居高难下。
连她素来对萧楚楚尖锐的眼神,也在倦意中消减了锐气。她一言不发,萧楚楚见她不置可否,便跟在身后进到了景泰宫大殿。
大敌当前,戚子轩却只一个人坐在大殿的龙椅上。平日里仰仗的宁王不知所踪,大臣们集体失了主意,素日里与苗杰仁交好的大臣,一半虚与委蛇,另一半有心却无才。
然而戚子轩一点都不露怯,见到太后前来,不慌不忙请安。
“大公主也回来了。”转而又问骆翼:“外头如何了?”面容沉着,语气里一丝掩藏的波澜。
萧楚楚心中暗想,这骆翼也是宁王府出来的人,皇帝现在无半个的可用之人,对骆翼反而好像挺信任,也许真的无可信之人,而骆翼个性一向光明磊落,心口如一,心思单纯,他在御前侍奉,皇帝自然对他为人了然于心。
“禁军还能抵御,但僵持下去,总是让人不放心。还是速战速决好。”
萧楚楚便赶紧道明来意,最后提了一个请求。戚子轩听了,双眉一蹙,问:“你说的请求,是何事?”
“宁王一心为国,对皇上忠心耿耿,如今失踪可能是因为身上病发遭遇意外,而荣王丧女,内情复杂。请皇上下令,两军对峙,无论何人均不可伤宁王和荣王半分。待叛乱平复,彻查真相,再行国法。”
皇帝允诺。“如此,大公主准备如何平定叛乱?”
“我要出宫办一件事,归来时,叛军自然就会投降。”
萧楚楚看向一旁的沈青黛,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却只见她少有的沉默,脸上竟有听天由命的漠然。
“准。但宫门外叛军重重,你如何全身而退?宫中的军兵都要御守原地,没有多余的军兵可以护送你了。”
骆翼弓腰合手作揖:“启禀皇上,大公主若有把握平定叛军,此行便不是她一个人的安危,更是关系皇朝安慰,微臣请求护送大公主,宫中其余一兵一卒都无需再动。”
萧楚楚闻言心中感激,却也知道骆翼获得皇帝信任不易,便立即阻止:“关庆护我即可,我来之前已经派人调我的兵来,出了宫门,便有精兵接应我。骆翼可留守宫中,护好圣驾。”
皇帝听萧楚楚此言,只不置可否地看了骆翼一眼,骆翼便站直了身,不再请求。
萧楚楚转身退出景泰宫,正要抬脚迈门槛,听见身后声音:“皇姐,务必保重。”萧楚楚转身,看到的戚子轩,仿佛仍是当日后花园初见的那个瘦小的孩童。
还好,出宫不必入宫难。宫中禁军是防入不防出,只要不开宫门便可。宫外的城卫所军,也是盯着想趁有人入宫之时突破宫门杀进皇宫,萧楚楚和关庆等人从门楼飞落,也懒得去管,也是知道杀伤了大公主,未必是荣王之意。
宁王府中戒备森严,关庆不知为何大公主要回到宁王府,且未召来她手握的军兵。行动匆匆,一路上穿雨行风,飞檐走壁,躲避耳目,也不便多问。直到落在无双斋东阁的瓦檐上,看见了书房中的灯火,关庆便知大公主此举何意。
宁王就在府中。
第一百零九章
萧楚楚心中本无半分把握。她本想,宁王绝不可能出兵拿下荣王,这等同坐实了荣王起兵造反。
擒贼先擒王,都是戚国的军兵,与其互相残杀,不如让头领醒觉,勿作毫无胜算的叛国。
宁王极可能会亲自说服荣王退兵,然后给荣王想一个迫不得已、或者其中有误会的理由,向皇帝请罪,求皇帝恕罪。
萧楚楚和关庆向下细细看了守在无双斋内外及书房门前的人,还好,都是萧楚楚的老熟人。萧楚楚纵身一跃,关庆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守在书房前的黄君勒和姚老三见两条黑影从天而降,轻功非凡,警觉也是迅速,这就抄起了武器,运了内劲。
“两位大哥,是我。”萧楚楚急忙以最低的声音表明身份,以免动起干戈,还惊动到书房里的人。
待姚老三和黄君勒二人看清来者何人,便立即收回内功:“大公主。”
“你家王爷在里面?”
二人点头。
“荣王也在里面吧?”
姚老三和黄君勒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对方告诉自己如何回答大公主的问题。
萧楚楚见二人的眼神,便知自己猜测得没错。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自行入内,荣王可能会有所抵触,这样就坏了宁王的心思。
于是就在门外等着。萧楚楚运着内劲,试图听得书房里的对话。
“我知道,是你故意命人散布消息,说皇帝是太后与徐坤泽的私生子。皇帝要我彻查,就是要我拿个罪魁祸首来。我本想对你在其中的所为丝毫不知,将计就计,把账算在苗杰仁头上。我是利用了惠安郡主,只是想以此制造一个理由,诱你对付苗杰仁出师有名,也让你吃点教训,及时收手,我本意是不会伤害到婉儿。”宁王一阵心痛,“本想借此打消你谋反之心,不曾想弄巧成拙。”
“不曾想!你当然不会想到。你宁王一向功名卓著,总是惯以为常地以为你总能胜券在握,你从不怀疑你有失算的一天!所以你拿我的女儿来作赌注的时候,半分犹豫都没有吧!你一失手,我就没有女儿,唯一的女儿!”
“我……我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会把婉儿牵扯进来!”
“你敢拿萧楚楚来做这样的赌注吗!”
书房内一片寂静,萧楚楚似乎等了很久,都没听到戚宁的回答。她的心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你不敢!”
“事已至此,我不解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眼下,你务必撤退你的军队,我可以帮你向皇帝解释这一切,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荣王冷笑一声,道:“回头是岸?那皇位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你以为我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军兵,那是多年来替你笼络的,就为着有一天,你下定决定要取代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皇帝,我便助你成就事业。哪知你竟如此糊涂,甘心向私生子俯首称臣!”荣王极力压制,却还是让外面的人清清楚楚就听到了他的所言。
萧楚楚见荣王已经怒不可歇,索性推门直入。
“三皇叔,听而皇叔的劝吧。惠安公主不幸身亡,其中可能有隐情,我正着手调查此事,定会有个水落石出。但是三皇叔,你举兵是不会成功的,皇帝虽年幼,却心思缜密,早就在太后的帮助下,秘密组建了精兵一万,个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何必枉送性命和一世英明,这样惠安公主泉下有知,又怎能瞑目。”
皇帝有秘密精兵一万,是骆翼不久前才发现的。
“大公主,你别拿婉儿来劝我。她已经不在了,她的娘也不在人世,我没什么好牵挂的,倒是可以放手一搏。祖辈打下的江山,怎可能由私生子来继承!戚国都不姓戚了”
“你别刚愎自用,子轩当皇帝,戚国不会流落外姓。”戚宁看了一眼萧楚楚,很快就移开了双眼,眸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凄然,似乎在进行一场诀别。
随即,萧楚楚听见了一句让她无法相信的话:“因为他是我的骨肉。”
“不可能!不可能!”
萧楚楚后退两步,似乎在躲,又上前散步,似乎想要看清戚宁的眼神。
戚宁却不忍看她,既已痛下决心走了这么一着,为着众人都有个圆满,就不能因为她一个眼神就败阵下来。
他知道他会,所以不敢看。
萧楚楚见他眼神回避,便信他所言非虚。脸上一阵灼热烧得火红,烧得双眼也刺痛肿胀,体内怒气雷霆万钧,怒言:“我娘亲是父皇的挚爱,你要觊觎,沈青黛是父皇的皇后,你要偷,父皇的皇位,怕你也是要抢的,只是没想到荣王先你一步吧!但凡是我父皇的,你都要打主意的吧!”
荣王原先怒不可歇之状貌,此刻却略有舒缓,似乎对戚子轩是戚宁之子半信半疑半欢喜半莫名。
就在萧楚楚双眼死死盯着戚宁,戚宁眸光似落荒泽之际,荣王心中急急推衍:他本就无心要当这个皇帝,起兵造反只是意气用事,戚子轩戚宁之子,那戚子轩断然不敢任意妄为,江山可闻,何须他自己来当这个心急的太监;再说,若戚子轩是戚宁之子,他的谋逆之罪自是能赦免他;报杀女之仇这一名目,也应该算在真正害死婉儿的凶手上,戚宁的个性,一定会倾尽全力查出真凶,血债血偿。
便道:“大公主,今天还不是你来算陈年烂账的时候。这些前尘往事发生之时,你还未降世,今日要算账,也不是你能算得清的。”
萧楚楚一听,便觉戚宁所言非虚。心中怅然:那都是他们的前尘往事。我没见过爹爹,娘亲忽然死而复生又与我避而不见。戚宁,叔父,原是个背叛手足、不忠不义之人,萧楚楚,你竟认错他许久。
荣王道:“既然戚子轩是荣王之子,我便立即鸣金收兵。”
戚宁的双眸这时才回转过淡淡的半屡神采,声音恢复往日的冷冽:“从速!”又果断对门外黄君勒和姚老三下令:“你等,随荣王去。”
一干人等领命而去,剩下萧楚楚和他二人在书斋。
戚宁抬起沮丧到尘埃中的目光,迎上萧楚楚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正审判着自己。
“托公主的福,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公主一直觉得我这毒虽是当日把大公主从朗悦峰仙水洞里接出才挡了的,愧疚费心要帮我解毒,从今往后也不烦大公主操心,大公主大可不必时时与我相见,可以逍遥快意,去想去之处。”
“想去之处?你以为何处?”
“公主既与大洵三殿下受了皇上赐婚,近日来又朝夕相对、情投意合。大洵便是个不错的去处……”
“别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模样!”嘶哑的声音似琉璃迸裂,把戚宁的话打断。
戚宁双目一睁,心中一痛。
“正如我今日确信不曾真正认识你宁王,宁王大可不必一副知我颇深的模样。如今见我发难,便想要假意好言,让我远走他国,与你不计前嫌?”
“楚儿,你方才所言,均是我与你父母之间的事,我无法与你明说。我保证,我不欠你,你更不欠我。往后余生,你我两清。”
忽的一阵瑞光斑斓闪掠,锵锵利刃出鞘之声。
宁王胸口一阵强大的力道刺来,却在触肤之际被吸了回去。
绿瑞短刀的刀尖刺破三层锦衣玉帛,刀刃的寒气在皮肤上似乎成冰。
“楚儿,别气,别怕。”
萧楚楚怒自己,怨自己,为何要不争气地发抖,为何不能痛快出手,为何要让戚宁又一次看穿了她。
第一百一十章
本想运劲让自己体内的涌流平复,却因怨愤羞怒难当,心烦意乱,所运内劲全然不听自己,一股热力从从丹田冲上百会穴,心神恍惚之间双脚往前几寸,只见戚宁微微颦蹙一下。
萧楚楚双目圆睁,见得那绿瑞短刀的刀尖处,殷红沁染,正是那锦衣刺绣上去的翔龙目珠处,那龙顿时面目难辨,整个龙头被血的氤氲遮蔽,像被屠了一般。
萧楚楚轻轻一声惊呼,一时想拔出刀又怕拔出刀,只颤巍巍向前,想看清戚宁的伤口。忽地看见戚宁身后那副萧清的丹青,萧楚楚一阵悲一阵痛一阵怨,眼眸汪在泪中,似那被惊扰的井中月。
“我娘尚在人间,你为何瞒我!你们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不配知道!”萧楚楚更不明白,娘亲为何忍心不与自己相见。
松了手,奔向门口,刚迈出门槛就一阵轻功飞上了乌云蔽月、星河黯然的夜空。
绿瑞短刀掷地,戚宁呆若木鸡,只觉撕心裂肺之痛。
追有何用?这不就是他的意思?她可是萧清与兄长之女,任他十四岁就领兵打仗,任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与萧楚楚的阴差阳错乃上天命定,他就算肯与命中注定斗上一斗,又岂能赢?
萧楚楚刚跳上屋头瓦盖,不知要去往何处,索性掩藏于屋头梧桐树影遮蔽处,靠着树干,心中时而白茫茫一片思绪全无,时而千头万绪理还乱。
一阵笛声乘风而来,忽觉温润如春江水暖,沁入她心房,她悬着的颤颤的冷冷的心,似是被温热的泉水接住,渐渐乖稳。
这笛声,不是宫云飞却还能是何人。萧楚楚知道是宫云飞在寻她,也知他此时必定心急如焚。
萧楚楚想起在宁王府的时候,于夜色中瓦顶上跟骆翼学过吹口哨,便把拇指和食指压到唇中,和着那笛声的旋律应了短短一句。
稍倾,风中异响,萧楚楚听见有人在风中急速穿行,朝自己而来。浓墨般的无月天之下,一抹银白身影穿梭如诡魅,变幻之快让人的双目无暇迎接。萧楚楚三两次眨眼的功夫,再睁眼时,那天池映云似的玉面便已凑到眼前,手中的笛子收至腰间。
宫云飞也不说话,只一双深海龙珠般的眸子,在夜色中仍旧扑闪着,那流转的光华中,闪烁着一丝怜惜,一丝忧虑,一丝责备,一丝惆怅。
他在萧楚楚脸上细细看了片刻,仍旧不说,走到萧楚楚身侧,也靠着梧桐树坐在了瓦顶上树荫下。
夜风冷冷,两人无语,只听得梧桐叶三三两两的落土之声。
哐当哐当,打更人敲了三下棒子。
一个喷嚏,萧楚楚觉得身体有些凉。宫云飞用长袖覆在萧楚楚肩上,臂膀自然就也搭在了萧楚楚的肩上。
好在夜风寒凉,萧楚楚心想,她的心神方可恢复冷静。
宫云飞侧过脸去看萧楚楚,见她面色红晕已退,眸中泪水也收敛了,方道:“我皇兄……刑追风醒转过来了。”
明明已是心中含恨,听到这消息,萧楚楚仍旧急不可待,便要起身去见刑追风。
宫云飞双眉隐隐一蹙,只静静跟在萧楚楚身后去了。
“是我。”
宫云飞与西武子隔着门低声对过暗号,一声笨重的声响,门开了。
昏暗的烛光下,刑追风仅有的一只手撑着榻坐直身来,身上衣裳胡乱披着,半露着胸膛脖颈,隐隐可见血肉未合的伤口。
见来的两个人,刑追风还是一贯,傲慢视而不见,只是脸上添了苍白和孱弱。忽地想起什么,他左手扯了扯右边的袖,衣裳便偏到那只断掉的臂膀遮得更严实。
萧楚楚又想起刑追风与黑衣人在朗悦峰、在梦半仙的竹庐里追杀自己时情形。
西武子走到塌边坐下,端起旁边放着的一碗浓稠的膏药,撩起刑追风的衣裳,细细缓缓地敷药,每次膏药一触伤口,刑追风的额头微蹙,几次下来,额上已渗着汗。
萧楚楚虽心急,这回却沉得住气,等在一旁。
西武子给刑追风穿好衣裳,双眼似带请求看了看刑追风,似说了只有她与刑追风才能听到的话。
刑追风似有所不愿,倒还是开了口:“那夜我被鬼赫族偷袭,受了伤,为了躲避他们的追迫,潜入了苗府。我看到两个身影行藏诡秘,盘庚在一间厢房左右,想要入内却碍于门口有人把手,鬼赫族的人也上了瓦,看守的人发现,追了上前,那两个身影钻了空,就闪进了厢房,当时我只想自保,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我看见其中一个身影俯身去捡不小心掉的一个令牌,那是太后的密探。”
“沈青黛!”萧楚楚激动地往前一步。
“是,我之前替太后办事,几次出入过她宫中,认得。信不信由你。”
萧楚楚这回确实相信刑追风所言属实,又只沈青黛素来狠毒,许是荣王一直以来对她和皇帝存有挑衅,摄政王利用惠安郡主之事亦可能告知了沈青黛,沈青黛借了个便利,摆了一道荣王,也未尝稀奇。
真相大白,宫云飞却见萧楚楚面露难色,不用费神,便知其中因由:这真相似乎并不能解眼前之忧。荣王才刚鸣金收兵,怎受得爱女实为太后害死之实,免不了再次齐兵,如此,摄政王肯定以大局为重,不得不再次进退两难,荣王定要与宁王再次兵戎相见。
她本可以对这一切置诸脑后,去惠国寻娘亲的下落,可她心中就是惴惴不安。
我虽自小与娘亲隐居,与皇室一脉不甚熟络,戚国到底是我爹爹曾费了心思治理的国家,身上留着的是戚国皇族的血,怎用对戚国眼前之内乱视而不见,他日与爹爹、祖先黄泉相见,亦愧无颜面,况,自古内乱必招外敌趁虚而入,百姓必受战乱之苦,家破人亡、生离死别。
如此细细沉思,萧楚楚主意难定,怕是自己以公之名,谋一己之私。
宫云飞走近,说:“我记得我和皇兄小时候,经常被父皇叫到大殿,受父皇和帝师之考。帝师严苛,出题刁钻,为人却和蔼仁慈,给的期限不至于太强人所难。我和皇兄每每领了题,便可退下。回到母后宫中,我百思不得解法,苦恼非常,皇兄总是从容悠然,道是睡一觉,心神宁静,自然茅塞顿开。我受教照办,屡试不爽。”
此话似对刑追风说,用意却在萧楚楚身上。萧楚楚也听出其意,看着宫云飞那淡若幽兰的面容,忐忑的心宽下几分,心思也清明些许。
萧楚楚问他:“你可愿随我去宫中走一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个时辰前,宫门前两方军兵对峙,萧楚楚要有骆翼的相助方能入宫门,而眼前凭着手中的一令公主符就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凤仪宫前,守卫见大公主前来,丝毫没有拦阻,恭敬地行了礼,伸手请大公主入内。
宫云飞道:“太后的耳目动作真是迅捷,这么快就通知到太后我们来了。难怪那夜在苗府能躲过宁王侍卫看守,对惠安郡主下毒手。”
萧楚楚听言,并不讶异,太后的手段她已多次领教。
大殿正中立着一个背影,紫红长袍覆在玄金石板地上,阴森冷然之气染得偌大的殿堂一股肃杀的敌意。
“叛军已退,大公主和三殿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萧楚楚嘴唇勾起一抹冷笑,两个时辰以前,她还以为沈青黛临着大敌,功败垂成皆在一线,所以收敛往日的不可一世。现下一见,着实是教会了萧楚楚什么叫死性不改。
“太后手下有这么多无所不能的密探,本轮不到我费心去镇压叛军。”萧楚楚冷语道。
沈青黛转过身,面上若有气焰,灼热直逼十步以外的萧楚楚,双眼直勾勾盯着萧楚楚。不语只笑,似是不屑于与眼前之人对谈。
“荣王若知道惠安郡主死于太后手下,必定再次举兵。我不指望你顾及江山之稳百姓之安,但若你顾及你的孩儿居高不易,顾及你的太后之位,顾及……”
似说出的是何羞辱之言,需要下一番决心似的,萧楚楚轻轻捏了捏拳头,“顾及摄政王与你生有一子、处处护你的情分。”
沈青黛双眉一台,眸中一丝疑惑稍纵即逝,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只听得萧楚楚继续说道:“交出你派去苗府的密探,我自会让他们给荣王个交待,不若,内乱难平。”
“若叛国者无一兵一卒,拿什么来起兵。”
“你要收回荣王的兵权?”
沈青黛冷冷一笑。
“不过按法处置。国有国法,叛国者论罪该株连,荣王应该庆幸,府上本就人丁凋零,不然得牵连多少人。收回兵权,饶他一死,已是最大的仁德。”
“荣王为何起兵造反,你心中有数。荣王一心为戚国长盛久安,他叛的不是国。”
“放肆!背叛皇帝还不是叛国!城卫所的军队集结在宫门,众目睽睽,野心昭然天下,只待直捣景泰宫,必然挟持皇帝,这不是叛国是什么?”
“得道者众,失道者寡助。荣王素来民望深厚,他的军兵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岂是你说收就能收得回,纵有归顺者,多半也是你以其亲人性命作要挟。降服并非臣服,日后必定阳奉阴违。”
“治国乱必用重典,皇帝年幼,我二人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先帝那一朝的老臣居功自傲,我和皇帝龙凤之尊,实则仰人鼻息,皇帝稚嫩也好,仁慈也罢,从未对那些心怀不轨的老臣半分责难,这帮奴才不但不感皇恩浩荡,还恬不知耻起兵造反,如今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皇帝饶了他们死罪,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若还不知好歹弗了皇帝美意,便杀无赦。”
萧楚楚怒言:“位尊民物主,德重帝王师,既为龙凤之尊,便该有天家之正大光明,暗算利用,杀害无辜此等鼠辈手段豺狼野心,位尊而德薄,不得善终。”
沈青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勾着凤眼斜了萧楚楚一眼,又转过身往大殿主位的那张左右饰着金漆凤凰的高椅,拉了拉长袍的后摆坐下,掀起一阵风在这大殿里回旋。
冷如冰川的一句:“来人,恭送大公主和三殿下。”
持剑披甲的四个侍卫踏着厚重的脚步声迫近二人,萧楚楚不想徒劳而归,大声道:“我是先皇唯一的血脉,自不会任由你等胡作非为而坐视不理。我的十万兵,乃先皇所赐,无人能解我的兵权。只待我手上军符一挥,旌旗升,战鼓擂。”
宫云飞知道这无异于宣战,亦只萧楚楚不到别无选择绝不宣战,唯欲逼太后交出当夜害死惠安公主的凶手好让荣王断了为女报仇而宁王正面开战,宁王要护荣王而不得,最后荣王还是会死于天子之意,宁王也悔恨终生。
十万兵哪能让沈青黛忌惮,宫云飞知此,便不假思索,帮萧楚楚把阵势撑起来:“大洵三十万精兵,也听长公主差遣。”
沈青黛听言,扶着凤椅的双手恨恨抓着扶手,那椅上的凤头,也要掐断在她手中,方才灿若明珠的面目,瞬间如乌云拦山。
“摄政王到!”门外传令之声拖得很长。
萧楚楚心中一颤,只听得那脚步不若记忆中的稳健迅捷,想起就在方才,耳边仿佛回响着绿瑞短刀割裂锦丝穿破玉帛刺破肌肤的细而短促之音。
那一声仿佛从东海最深渊处传来,深沉、遥远、恍惚、闷哑:“来人,恭送大公主和三殿下。”
萧楚楚仍站着不动,双眼凝视着戚宁。
四个侍卫见状,齐齐看向宁王,宁王眼神示意,侍卫领命,正欲伸手押过二人,宫云飞伸手挡在萧楚楚身前,淡淡道:“公主之躯,岂轮得你等触碰。”遂执起萧楚楚的手往外走。
戚宁眼看着萧楚楚顺从地被宫云飞牵着,与自己擦身而过,手微微一颤,欲要伸手上前,见她对自己视而不见,面若冷霜,便只有无力地垂下了手,才感觉到刚才这细小动静,扯着胸前那道破损的疼痛。
宫云飞看了戚宁一眼,读得戚宁用口型无声道的寥寥数字。宫云飞虽不愿理他那自以为是的嘱咐,却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萧楚楚回到公主府。
一阵倦意如泰山压顶而来,她本以为自己的酒量有所长进,哪知三杯过后,宫云飞素来动人心扉、乱人魂魄的笛声,竟如催眠的调子,眼帘闭阖越来越勤,眼前的宫云飞渐渐模糊,没几下,索性全部都黑了。
隐约间感觉到身子被坚实而柔软的力量承起,又轻轻落到宽阔平坦处。手被温暖执裹,一轻声音像水上雾霭,轻盈、潮湿、落寞、清冷,在耳边缥缈:“既想见又怕见,眼虽不看,心却已已将他里里外外描摹了多少遍。他料是无甚大碍。只是你当时情非得已的一刀,伤者乃三。”
醒来不知时日几许,萧楚楚只觉头痛欲裂,心中空落落一片。
房门被推开,宫云飞一手托着碗,轻步朝榻那边走去。公主府鲜有人住,便是萧楚楚偶尔回府小住,也只由日日近身左右的一个丫头打点,于是府上只有寥寥门卫两三。
“喝了这碗鸡汤吧,你两日没有进食,脸上都快没有血色了。”声音柔和似纱,满是怜惜。
“我这一睡,怎地就两日。”萧楚楚自责。
“西武子来过,等了半日,见你未醒,便告辞去了。”
“姐姐可是有何急事?”
“她让我转告与你,刑追风失踪了,她要去寻他。”
“刑追风一向独来独往,西武子虽真心全意待他,却素来不知刑追风行踪,总有牵挂,也只能等着刑追风主动来找她方能相见。此番失踪,又是从何说得?”
“若是想往常,毫无交待走了,倒不算失踪。西武子说,这次刑追风消失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大意是,鬼赫族这次虽重伤于他,未能要他的命,肯定还会穷追猛打,不杀他不罢休。与其被苦苦纠缠,随时被鬼赫族的人埋伏跟踪偷袭,不如先发制人。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西武子知道刑追风肯定去找鬼赫族了,但不知去向何方。”
萧楚楚听言不语,陷入沉思。宫云飞把碗送到她嘴边:“我应该先让你把汤乖乖喝了,再与你讲这些来的。”
萧楚楚感激他一片关心,接过碗,嘴上虽呷着,心思却未停,自然尝不出这炖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如何浓郁得齿间留香。
解铃还须系铃人……蒙袭前辈!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去了盘营峡,他要只身闯鬼赫族!”宫云飞双眉一蹙,“皇兄他缺了右臂,又大伤未愈……”
萧楚楚心想,这刑追风也是刚愎自用、意气用事得紧,这样的刺客是如何活命至今的。“千万不能让西武子姐姐知道,她若得知,定是不假思索便追上去。”
宫云飞挤出一丝笑容应了,却更显得额上那抹淡淡的愁云,“楚儿,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楚楚想起那日在凤仪殿中,戚宁打发她离开,她胸中再赌起一股怨怒——他既把我排除在他们的事情之外,我几次三番多管闲事,自讨没趣却为哪般。
“去惠国,寻我娘亲。”萧楚楚与宫云飞说了来龙去脉,宫云飞重重叹息一声,心事若游丝蜿蜒而上,嘴角、鼻尖、眼眸、双眉、额上。
萧楚楚知他心中所有所思,便伸手扶着他的肩,绽开一朵微笑如暖阳:“你心思纯良,重情重义,却常常因此待薄了你自己。刑追风于我有仇怨,但于你是兄弟骨血,他有伤在身,寡不敌众,我有护卫,手握精兵,况且,比起留在戚国,去惠国更安全也未可知……”
宫云飞睫毛颤颤,双眸湿润,情意流转,喉中一阵酸,情不自禁地将萧楚楚拥入怀中。
连日的身心疲倦,此刻却离奇消散。萧楚楚本有推拒之意,心中却也有一阵酸楚和不忍:日久知人心,宫云飞对自己的体贴、挂念,她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知。
“我更不放心你,还是先跟你去惠国。”
萧楚楚推开他的怀抱,正色道:“我和刑追风尚有仇怨未清,只给你这次机会,你若不去救他,他死在他人手中,我便没有机会亲手报仇。”
宫云飞向来都是知道她一旦心意已决便难以回旋,也向来不勉强与她,便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承了。
“如此,我们明日就分头行事。你往西去大洵救兄长,我往东去惠国寻母亲。”
萧楚楚带着关庆等人,穿行于风白郡,到达朗悦峰,惠国边境就在那圣女峰后,再有不到三个时辰便可抵达。
“公主,天色已晚,不若寻个落脚处,明日再赶路。”关庆道。
于是便改道行至最近的一个村庄,寻了处山简陋酒家住下。
山野简陋,此处酒家虽地方不大,装饰布局朴实中见讲究,屋梁用的都是南海贵木,屋内悬挂着许多物什,既有盾牌、旌旗、角号,也有锅、碗、瓢、盆,却都是做工奇特,风格迥异,还有些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图腾。
关庆挑了最角落的一张小桌,刚好够几个人紧紧围凑在一起。关林道:“那边还有大些的空桌,为何要挑小的来挤。”
关庆双眼尖光扫着周遭,却又装出不经意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如此说话方便。”
萧楚楚见关庆神色警惕,便也端着酒杯,假意喝酒瞟了四周,辨得出堂中坐着的人不甚面善,臂上、腰间、靴头,都备着武器。顿觉这小小的深山野庙,可能供着牛鬼蛇神。
平日里饭量似海、不舍得离席的关庆,没好好吃上两碗,见萧楚楚用膳毕,便立即站起身来,让大家都回房中。
萧楚楚知他心中有算盘,便不多问,静静跟在身后。一行人先入了关庆关林的房中。
“这店主来头不简单。店内装饰都是江湖不同门派的兵器,不同部落的用具。”关庆道。
萧楚楚疑惑:“为何如此招摇,把这些都显露出来?”
关庆道:“我也在想,尚未知。”
关林道:“敢如此明目张胆,要么大恶,要么大善。”短短沉思后,又道:“今夜我兄弟二人分两组带人,守在公主房间四周。我受后半夜,大哥守上半夜。”
萧楚楚道:“辛苦二位。”
山野之林,朗月高照,隔着窗也听得见外头草深处,树根下,促织微细,哀音动人。
关林守在窗外,看着远处天际墨蓝被一道幽光渐渐冲散,东方既白,正要窃喜一夜无事,眼前便闪过一个人影。
关林立即抬起了重得快要闭上的眼皮,一个激灵,剑便已出鞘,迎上了那正面扑来的人影。
“敢正面偷袭,是个人物。”关林酣战的性子瞬间爆发,将将一剑要触到来者,忽地神色大变,立即收回力道,往回翻了两个跟头,才勉强没跌倒在地。
眼前之人,竟与十多年前别无二致,若非早就听得公主说此行去惠国的目的,差点便以为自己见得了鬼。
鸟鸣叽喳,萧楚楚疲倦醒来。一夜不止的梦魇,再睡便也只是耗神。她又梦见了娘亲,心中凄戚,等神智稍稍清醒,便忆起梦中情形实在真切得有点诡异,似娘亲夜里确确实实就坐在她身侧,还给她掖了掖被子,抚了抚她额上的发。
起身开门去,关林已站在了门外。
关林见了萧楚楚,眼神闪烁,有点磕巴地说:“公主,那个……早饭已备好……早点吃了启程吧。”
萧楚楚见素日里稳重的关林有些失魂,以为是昨夜守着这房间没睡好,便就不觉得奇怪了。
离开酒家后,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往前绕过神女峰,跨过维州边境,便到了惠国。
惠国,娘亲的母国。
想到娘亲、祖父都在这片国土出生、长大,为这片国土鞠躬尽瘁,又几经生死,萧楚楚心中有种难以言喻之感。
“公主,不若到驿站歇歇脚再走罢。”
关庆一脸嫌弃道:“不就少了半夜的觉,瞧你虚弱至此,今日不过走了两个时辰,你就喊了多少次歇脚,让大公主等你。这个时辰本该我们快要到了,就因为你,这会儿仅仅走得了半程。”
萧楚楚本来很想快些到惠国,快些找到娘亲,此刻不知怎的,也没有原先的急迫了,心中总有种不安,却又无从理清。
神女峰的一边是密林沟壑沼泽,地形复杂,一边面海,可沿着海岸绕过神女峰。
自小生于山林,在盘营峡见过无边的湖泊,大海却是第一次见。风高浪急,厚云舒卷,海天交接处白白茫茫,似能抵达,实则无尽。
萧楚楚看着那浩瀚汪洋,心中怅然。忽觉人间生死,若是沉入这汪洋底中,便淼淼无踪,似不曾存在一般。
起初路过一些渔家,不知从何处起,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又行了约摸二里路,转过一处断崖峭壁,忽的一艘巨船突兀出现,只见那船通身用黑木建成,陈旧而不破旧,就靠在水边,厚厚的贝壳水苔,蓝绿斑驳苍老,似患了疾病的肌肤,丑陋无比,一只高高的桅杆上,帆收着,船头一只黑如墨砚的大旗上,红色画着三道波浪在火上煮。
萧楚楚猛地被一直手拽着,躲身进了旁边的崖洞。
也非崖洞,仅仅是峭壁上受了千万年风吹而成的凹口,并不能藏身许久。
“是海盗。”关庆双眼盯着那只黑船道。
萧楚楚望去,遥遥看见船的甲板上有几个人手执枪戟,来回走动巡视。
“我们要怎样过去才不被发现?”关林问。
“唯有往回走了,从山林那边过。”关庆道。
众人方一转身,才发现身后已被人包围。
清一色皮肤黝黑的壮汉,裸露着胳膊,衣衫短薄,头发潮润,面容奸险。唯中间的一位斯文公子,年纪不大,衣冠洁净,双手纤细,不像是个要下海干粗重活的,面容祥静,双目澄澈,也不像是个海盗。
莫非是刚被海盗戒了的人质?
哪知他一开口,便把萧楚楚的种种猜测击破。
“正想着今天偷懒该编造一个什么理由与我爹交待,现在有自投罗网的小鱼小虾,也够我不劳而获,交交差,甚合我意。”
身旁的那些莽野之人听了,像得了令似的,摩拳擦掌,龇牙咧嘴。
什么叫斯文败类,越是衣冠楚楚越是心狠手辣,萧楚楚算是见识了。
关庆关林早已挡在萧楚楚身前,其余几个侍卫附在萧楚楚四周。
斯文公子见状,道:“看这几位兄台身手不似寻常家丁护卫,姑娘应该有点身份,看来我也没得偷懒了。”
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挥,两边的莽野齐声大呼,欣喜若狂拔刀涌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关庆和关林立马亮出武器,把萧楚楚护在身后。两个阵营的人马混战在一起,刀光烁烁,剑影幢幢,打斗之声铿铿锵锵在海浪海风之中浮浮沉沉。
萧楚楚的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腰间,空空如也,才想起绿瑞宝刀已不在自己身上。
关林眼疾手快,夺过对手的一竿戟,把自己的剑抛给了萧楚楚。萧楚楚接过剑,使出北斗剑法,她跃身在岩壁上蜻蜓点水几下,从高处直直向地上的人袭去,挥剑便刺伤了三个人的臂膀和腿,使得这三个人不是不能出招就是不能站立,其中一个吓得瘫软在沙地上,爬着要回船上。那斯文公子见了,拉沉了脸,推开护着他的两个手下,一剑刺死了那个想要逃走的人。
“没用的废物。”
萧楚楚没忍住,喊了一声:“你!”她刚才故意不刺中这三人的要害,看到斯文公子竟连自己人都轻易下手杀害如对付一蝼蚁,心中气愤,挥剑向斯文公子袭去,招招凌厉,毫无保留。
然则那斯文公子看似柔弱,一旦出招,便疾如幻影,萧楚楚出的招都落在了空空的海风中,再看清,那斯文公子已不在眼前,直觉身边似拍过一阵波涛,随即听见背后有人在冷笑,像海浪拍在大石,湿润、有力、闷沉。
萧楚楚立即转身,那斯文公子笑得有几分恶。
“像姑娘如此貌美却出手毒辣,我还第一次见。”
“出手毒辣的是你。”萧楚楚就此一句,不想再多说,便使出北斗剑法第二招,一边忆起戚宁教授她剑法秘诀之时说过,北斗剑法精髓在于快,在于变幻,而此人的轻功能移形换影,让人以为他在眼前,其实他早就移步走开,这步法讲究的也是快和变幻。
有意思,姑且比一比,是北斗剑法厉害,还是你的步伐厉害。
于是将北斗剑法一招一招使出,那人一一应接,萧楚楚没胜一招,那斯文公子虽然躲过,却也是处尽了全力。
那些海盗手下围上来:“少主!”
斯文公子喝道:“谁也别插手,牡丹花下死,你们谁配!”
关庆扑上来,使出的功夫与打铁花的招式相似,和萧楚楚两面夹攻,“你也不配。杀你不用我家小姐的玉手。”
关林也扑上来:“哼,欺负我家小姐是女流之辈,嘴上还讨她便宜。”
那少主明显力有不逮,他的手下见敌人围攻少主,急得不顾少主命令,也围了上去。关庆关林武功虽高,无奈海盗人数众多,对峙正酣,又见得那艘大船上陆陆续续走来一队人马,足有几十人。
萧楚楚等人打得也开始有点疲了,未及杀出重围,却被半空抛落的一张网罩住了,编制成网的,是比手指头还要粗的绳,之间四周的海盗各人都把绳网踩在脚下,手持武器盯着网中的人挣扎,一边洋洋得意——关庆、关林用斧刀、利剑不断砍头上那张网,却一根绳也没断。
“不用费力气了,这铁索网不是你们能撕破的。”那海盗的少主说。
萧楚楚一行人被绑着双手和一条腿,十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绑成了一大串,那少主牵着绑在最前头的萧楚楚手中的那段绳索,像牵牛一样把萧楚楚牵着往船上走。
越是走近,萧楚楚越觉得这船像山一样高。她从未这么近见过这么大的船。
船很旧,船上的夹板有不少破了洞。
她和自己的人被带着从夹板又下到了船舱,阴暗潮湿,萧楚楚闻到一股酸臭的气味,从未有过的头晕脑胀。
她坐在船舱,感觉船越来越晃,知道是船开在海上。她从未乘船出过海,从前十分向往,如今却只想闭上眼。
“公主……主子!”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像是戚宁。
朦胧中觉得周身湿冷,萧楚楚逐渐打开视野,唤她的人是关庆和关林。
一位裹着头巾的婆子走了下来,手里端着一只碗,她一言不发,因为佝偻着背,脸也抬不起来,伸手把碗给了关林,转身便走,快爬出船舱,才说了一句:“姑娘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吧?所以才容易晕船。去煮海岛要经过百滔角,颠簸得如上窜天遁地,这姑娘会受不了的。”
关林不明所以接过碗,见羹汤晶莹,面上浮着细薄细薄的海藻,底下沉着几块不知是什么海产的肉。
“这不会有毒吧。”关庆问。
“毒也不毒主子一女子不毒我们,况且,我看他们不敢对咱们下手,那个毛孩少主跟他手下说的,他们不配。”关林分析道。
“我先试一口。”关庆说罢,把手掌窝成个勺子状,倒了一口汤羹,低头呷了,再抬起头,两眼一定,愣住。
“你怎么了?”关林问。
关庆收回定住的神情,笑着说:“味道太好了!这是什么做的!”
关林一胳膊肘撞了关庆:“都这境况了,你还开玩笑!”
萧楚楚刚也以为关庆出了事,提起了几分精神,拿过碗,认真闻了闻,“没闻到有毒药。”
于是便把汤羹喝了。汤羹滑到喉咙,才溢出一阵回甘香甜,萧楚楚觉着这感觉似曾相识。
忽的猛烈的颠簸,船舱里的人坐都无法坐稳,阴暗里摸着伸手想摸到什么物件好扶着不摔倒。这上上下下的颠簸虽不似那佝偻的老婆子说的如上天遁地般,这么连续颠着,五脏六腑都被乾坤挪移了。连关庆都受不了,直喊着爹娘。
萧楚楚倒觉得奇怪,刚上船时,船走得平稳,她却晕厥,现在船这么颠簸,她却觉得无碍。
颠簸一阵后,忽然又恢复平稳。船又行了不多时,便几乎没了动静。只听得夹板上的人脚步声又重又乱,有快有慢,还有吆喝声,有节奏的鼓气声。
“他们在搬东西,船靠岸了。”关林道。
果然,甲板上下来几个壮汉,拽起他们就往上面走。
萧楚楚上了夹板,一时被强烈的日光刺了眼,等眯着眼晃晃,才看清了眼前是怎样一翻奇妙的景象。
身后是无边汪洋,眼前不远处的石山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塔,其建造的形制,与其说是塔,不如说是一座高且瘦的宫殿。
不远处,鹅卵石在沙滩上铺出的路上,仅站着那白得在阳光下发亮的海盗少主,鹅卵石道两边的沙路上走着他那些黝黑的下属,不远处左右两列女子夹道而立,举着螺号吹响,两个孩童迎上来,恭敬向少主行礼:“恭迎少主回寨。”
萧楚楚正疑惑眼前所见,只听得关庆说:“没想到竟落入了煮海派这帮海盗的手上。”
萧楚楚问:“煮海派?这里是煮海岛?”
困扰这戚国和惠国多年的,除之不尽的海盗,其霸主就是这煮海岛岛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煮海派是海上霸主,其门派创始人野心勃勃,从其取名给自己创立的门派取名便可知,自诩有张羽的能耐,能把海煮沸,把龙王都制服。
众人便知,要从这煮海岛脱身,定是要周旋一翻了。
前后都是煮海岛的人,早就听闻这岛四面都是海水,想要离开,且不说要偷得一只船,怕是熟练的航海人也驶不出这片烟雾弥漫、天色无偿的海域。能通行无阻的,只有这煮海岛上的人。
那海盗手下把他们带到石子路的尽头,塔门高处两处突出的瞭望台,见来者是少主,拿出腰间海螺伸长脖子吹响。塔门打开,往内一看,竟是一片水域。
萧楚楚这才看明白,这塔看似在眼前,其实还要渡过山丘脚下的环行的水域,就像进入皇宫要渡过内城河一样。
可这水域没有桥。海螺的声音时长时短,待声响静了下去,一声铁索划动的支棱响想起,一块巨大的阴影忽然投在水面。
原来是索桥从天缓缓降落。
走在索桥上,忽听得水面异动,便看见水中有数百黑影越出跳到半空,带起水花在阳光中闪烁。
“主子小心。”
关庆和关林欲拔刀向天,无奈手被束缚着,只听得一声叱喝,那数百弹光溜水亮的黑影便已经跳落回手中。
发出呵斥之声的,正式走在前头的海盗少主。萧楚楚见他半侧过脸,道:“这食人鱼我自小就养着,只认我,要是不小心咬到谁了,也不可以伤它们。”
沿着山脚下的石梯走了大概一千步,终于来到了那五层高塔的入口。抬头一看,两扇木门镶嵌着无数贝壳和珍珠,左右各雕刻着一只精美的鲛人图案,鲛人的尾巴很长,布满九尺高的大门。那鲛人却不似传说中的美貌绝伦,是一副怒目獠牙的狰狞模样,额上有一抹波浪形触角。
这就是传说中的煮海派的守护神——浪角豹人鱼。门楣上一处牌匾“移山煮海”。
“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海盗少主身后一个老者上前道:“岛主大人,少主这次外出,收获颇丰。”说罢,示意手下把萧楚楚等人押上前来。
居上坐在岛主宝座上的那人,似是在沉睡,不睁眼,须臾才缓缓开口道:“你随便拉几个闲人来就说收获颇丰,倒说说,收获了些什么。”
那少主脸上得意的笑沉了下去,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还是那位老者,上前欠身办鞠躬着回道:“这群人有些伸手,称这中间这位年纪轻轻的姑丫头作主子,肯定是有些身份,料是官宦小姐,或是商贾千金。”
“那就只是个猜测。你们打算怎么从这些人身上拿到好处?”岛主的双眼稍稍眯开了些。
少主犹豫了一下,说:“自然是逼问其家在何处,身家如何,然后……”
“然后以其性命威胁索要其亲人送来钱财。”岛主沉着呻吟道。
少主的头慢慢低了下去:“是。”
岛主长叹一声:“这些路数,外头哪个海贼不会。这几个人的来头你弄明白了再来,别死鱼苗自投罗网你也当做捉到大鱼来邀功。”
少主的脸煞白,耳根通红,低声应道:“是。”转身对身后那长老道:“把这群人带下去拷问清楚底细。”
颐指气使,萧楚楚却见他拳头攒紧。
往外走到那两扇九尺大门,迎面碰见一个蓝衣女子,年龄与萧楚楚相仿,容貌清秀,神态娴静,行止端庄,不似这鄙蛮海贼同伙。
那女子也端详了萧楚楚一翻,淡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愁虑。
那女子轻步往殿内走去,听得一声“父亲。”萧楚楚回头一看,见那岛主睁开了双眼,却是白茫茫的两个眼窝,看不到眼珠子。
萧楚楚等人被带着,沿着方才来的石梯,回到了索桥渡口,只是索桥已被收起挂在石壁上。从渡口侧边的石梯往地下走,逐渐听到潺潺水声回响,寒意愈森烈。下去三道石梯,晃晃水光映在石壁,在走两步,萧楚楚看到了用大铁锁吊在水面上的牢笼,铁索有壮汉胳膊粗。
牢笼像索桥一样被将至水面,萧楚楚被推着跌入牢笼。门被三道锁上牢。关庆和关林等人被关在水边的石壁洞,往外踏出一步就是深不可测的水。
地底闷热潮湿,让人胸口觉得堵滞。
“好好交待你们的底细,不然,就先把你们主子泡水里。”
海贼长老奸笑道。
关庆接过萧楚楚一个眼神,意会,随即对海贼道:“我们家老爷确实富有,你开个价码,让我们其中一个人回去送信,不日自会让你们拿到金银财宝,五万两,够不不够?”
萧楚楚和关林不觉轻摇了摇头。
那老海贼一听是五万两,双眼发亮,掩藏不住欢喜,正要点头。
石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阴郁的声音跟着水光回荡:“一出手就是五万两,什么样的人家能一出手就这般阔绰?哪门哪户?报上来。”
关庆这才知道方才所言失策了,关林赶紧道:“无非求财,既然我家老爷出得起加钱,便是想息事宁人,你们拿到财宝即可,何必打听些无关重要的,免得节外生枝,一无所获。”
海贼少主“你也太小瞧了我们煮海派。五万两虽不少,在这海上横行多年,这笔钱财也不过勉强够做我大殿的一副门。我现在,倒是对你们这位主子的身份好奇得紧,兴许比五万两更值钱得多。”
萧楚楚沉思半晌,道:“两位大哥不必对他说多。量他也攻不上我们盘营峡。”
那老海贼一听盘营峡,一愣,凑到少主身侧:“少主,他们可能是鬼赫族的人,还是小心对付。”
如果说世间有谁能攻进这煮海岛,便只有能长久在天上飞行万里的鬼赫族。鬼赫族伸出盘营峡,地形复杂,煮海派水路是霸主,在陆地上未免不占势头。鬼赫族身居山中,未曾进入过海域,是以与这煮海派素无瓜葛,双方却都知道对方的本事。
那少主一听,道:“哼。给我好好盯牢了。”转身朝地上走去,才命令身后的人说:“派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想办法查清楚他们身份,要快!”
关林正要责怪关庆心思疏漏,又听得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怎么又回来了。”
萧楚楚耳尖,听得出来着不是那海贼少主。
不多时,一袭蓝色身影走到水边。是刚才那位年轻女子。
“你们是哪国来的?”
萧楚楚诧异,这人一开口,不问家门,却问哪国。
那女子又问:“这里离惠国最近,戚国次之。惠国没有这么年轻的公主,你是戚国公主?”
萧楚楚见她慈眉善目,又慧眼识人,心中对其并不厌恶,反而心生几分佩服和好奇,直觉这女子与这海贼窝里的人颇有些不同。
“戚国萧楚楚,请问姑娘芳名。”萧楚楚道。
“在下南少华。刚才那位是岛主的独子南应毓。”
关庆在一旁喊:“有其兄必有其妹,主子,勿要与其多说,她是来套你话的。”
南少华道:“我父亲向来对后辈严苛,哥哥急于讨好父亲,才对你们无礼。请莫要见怪。”
关林道:“南姑娘,在下关林。听姑娘言辞有礼有节,应是讲理之人。可否帮忙劝说少主,我们交赎金,把我们放了。”
“这恐怕不好办,除非岛主亲口说放人,否则我哥哥也是不敢放的。”
关庆鼻子哼了一声,“瞧我说什么来的,歹竹出不了好笋子。”
南少华的柳眉微微一蹙,“我父亲虽视财如命,但近年来受戚国朝廷的打压,损失不少,心中一直记恨,也怕长此以往,门派凋零,他想扭转局面。要是让他知道你是戚国皇族,他定不会轻易放过。”
萧楚楚知道,之前徐坤泽当监海总督的时候,与煮海派有着私下的盟约,徐坤泽中饱私囊,姑息着煮海派,戚宁瓦解徐坤泽的势力,徐坤泽后来又被处死,煮海派少了个保护罩,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横行无忌,多艘船被打得千疮百孔不说,兄弟也死伤不少,岛上的人都有怨言。
萧楚楚知道这事确实非南少华一己之力能帮上。即使南少华有把握,人家也没有缘由帮外不帮亲。
不料,南少华说道:“我想想办法。你们见过花大娘了吗?”
“花大娘?”关庆问。
“嗯。她跟你们一起乘船回来的。”
萧楚楚才想起,自下了船,再也没见过在船舱里给她送汤羹的那个大娘。
第一百一十五章
萧楚楚问:“姑娘真的愿意出手相助?”
水波映照下,南少华的双眼波光流转,眼皮半敛着:“我爹一直以来杀戮无数,他已经老了,双眼也看不见了,我不想我哥哥继续杀戮,再者,他只学了我爹的凶残,却我爹的勇谋和远见,将来若由他统领煮海岛,这样会害死煮海岛的人。”
关庆道:“我就说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帮外不帮亲,原来本就是窝里斗,做儿子的觊觎老子的位置,做妹妹的想跟哥哥争继承权,正好都可以利用我们。”
关林用胳膊肘撞了撞关庆。
“不是这样的,我根本无法与哥哥相争……”
“也是,海贼的行当,杀人越货,是力气活,自然传男不传女。”关庆继续冷嘲热讽。
“煮海派也曾有过女当家,可我是岛主的养女,并无资格继承岛主掌门之位。”
萧楚楚叹道:“养女!”
“从我记事起,我就只记得在这岛上的生活,只从一些长辈处听闻,我是三岁不到,忽然出现在这个岛上的,也不知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人人都说岛主唯利是图、冷血无情,但他却收留了我。这是很长的故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说。现下要紧的,就是想办法把你们救走。我去找找花大娘,你们在这里忍耐一下,任何人来,都不要说出你们的身份,也不要说我来过。”
萧楚楚道:“南姑娘放心,得姑娘好心相助,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办,就算事情办不成,也绝不连累南姑娘。”
南少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水牢。
“主子,你信这个南少华说的?”
萧楚楚道:“信。”
“为什么?”
萧楚楚说:“不知道,心里自然而然就是信了。”
关庆无奈苦笑,又问关林:“你信?”
“信啊,为什么不信。”
关庆问:“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主子信她。”
关庆:“这马屁拍得够响。”
“不是,主子一向看人准。”关林解释道。
萧楚楚听言,心中怅然。她自认没有这本事。幼时常年隐居朗悦峰上,连男女有别都不知,更别说辨识人心。多得老天爷眷顾,她遇到的大多都是心善之人,而心怀不轨的,也从不掩饰,不用她多猜。若说有谁她没把握看准的,倒是有一个。现在想来,最亲近熟络的,也未必能知他最深。
“南少华说的那位花大娘,什么人物?”
关庆的话语把萧楚楚的思绪拉了回来。“许是在船舱给我汤羹喝的那位大娘。”
说来也奇怪,南少华为何就知道自己是戚国公主?那位花大娘,为何忽然出现给她送汤羹?普通的汤羹,怎地一喝下去就缓解了她的不适。想来都还未及当面与那花大娘道谢。
沿着石阶投下来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水牢里的人煎熬到半夜,也终于睡了过去。
萧楚楚再次醒来,水牢里水气氤氲,外头的光朦胧着,辨不清是什么时辰。
石阶走下几个人,走在中间的是南应毓。
萧楚楚的吊笼被降到水面,水淹过脚面,森凉刺骨。
南应毓冷笑道:“今日起,每过一日,吊笼往下降一尺,就算是堂堂七尺男儿,七日也浸没头顶了。”
关庆和关林双手拍着笼铁:“臭贼子!你敢!”
“我不敢?你们自身难保,又在我的地头,嘴硬有用?再嘴硬,再不好好招了底细,我就让人拿铁水来,看看你们的嘴能不能铸成铁。”
关庆唬道:“我以为是什么呢,铁水,老子怕这个!老子玩铁水的时候,你这龟孙子被说投胎,连奈何桥都还没过呢!”
“关庆大哥!”萧楚楚喝住,海贼横行江湖,肯定也听过打铁花的确山团,八大罗汉里有人进了戚国朝廷当内廷侍卫,也不难打听得到。这样就藏不住身份了。“关庆大哥,我们还有时间。别急。”
“很好,硬气。这岛常年无聊透顶,这几日也算有好玩的消遣。好好呆着,待我心情好了,明日入夜了再来放这一尺,你也少受几个时辰的罪。”南应毓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对身边的一个小厮说:“闸门可有锁好?今天我还不想让我养的鱼儿进来此处。”回头瞟了萧楚楚一眼,歪嘴一笑,从石阶走了。
又一日晌午,南应毓又来了,脸黑着,没等到入夜就来,就是今日不大高兴。他命人把吊笼又放下一尺,水浸到萧楚楚的大腿,已经被冷水冻了一天的她,全身发白,只打哆嗦,见南应毓来了,猛然运劲镇定,就是不愿露出虚弱之态。
“那南少华是不是来过?”南应毓忽地问。
萧楚楚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成心要坏我好事、与我作对,也不是第一次。你别妄想她能救你,她在这里什么都不是,无父无母,她自己是谁她都不知道,我爹当年收留她,不过是想气我娘,她什么都不是。”
萧楚楚听言,心中对南少华生出几分怜惜。
忽地听见两声惊恐的吼叫:“主子!”
萧楚楚眼前快速袭来一道常常的黑影,她抬手护住身前,吊笼左右摇晃,,于是又急忙扶住吊笼。原来是一道又长又粗的鞭子抽在了吊笼上。
“你要是与南少华勾搭什么诡计,我立马收拾了你。把你抽得体无完肤、全身开血花,还是直接泡到水里喂我养的鱼,到时候看我心情。”
身旁那个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狠毒角色的长老殷勤献计:“少主,夜长梦多,何不早些办了!”
南应毓点头:“我给你最后一天。明天我再来一次,那会是最后一次。你自报家门,交出一个信物,我拿去给岛主。否则,明天就是你的忌日。”
南应毓离开后,关庆和关林又急又只能干着急。
关庆用尽一切招数所有功利想要踹开砸开牢笼,却全然无用。
“主子,你身上可有什么毒药啊,火啊,明天等那帮人来了,趁其不备,全数对付他们,等他们求饶,就让那帮贼子先把我们放了,不然不给解药。”
素来仁善的关林,这次也很难得赞同关庆:“对!主子!我哥这个是好办法。”
萧楚楚摇头:“原是藏在靴兜里的,现在都湿透了,没用了。”
“诈死!主子,你诈死,他们没了筹码,肯定大吃一惊,赶紧把你放出去救活,到时候你趁机偷袭那个南应毓,换他做你的人质,你开条件。”
关林道:“哥,我这次是真佩服你。不过,你能不能小点声,外头的人都听见了,还怎么偷袭。”
萧楚楚道:“这也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明天见机行事。明日无论怎样,两位大哥莫要急坏了,人各有命。”
关庆关林听此言,怎能不急:“那南少华说了要帮忙,这都两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楚楚心想,不是南少华说话不作数,听方才南应毓之言,南少华极可能是事情进展不顺被发现了。但愿她勿因自己而遭遇不好的对待。
次日,外头一阵骚动,萧楚楚听见许多脚步声朝石阶走来,欢呼之声由远而近。
关庆道:“糟了,他们带了人来用刑了。看热闹的人起哄呢。”
萧楚楚看着那石阶,等待着即将要来的生死未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从石阶走下来两列穿着侍卫,一个老态臃肿的身影被人搀扶着,缓缓走下来。
走到水光的硬照中,萧楚楚看清了来者是岛主南柏烈,搀扶着他的正是南少华。
南柏烈虽双目不能视,比起许多常人更为健步,步子略带急忙,每一步却都稳当得很。
萧楚楚虽只见过他一次,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常人的神韵都在一双眼里,那日初见南柏烈,虽双目紧闭,那铁青的脸上仍旧挂得起一副目中无人,无惧天地的气派。而今日见他,面容却舒展着,颇有些喜悦之色。
“还不快升笼!水到哪里了?”南柏烈的声音中透着急切与责难。
“快到腰了。”南少华说。
后面一阵忙乱的脚步,南应毓跑了下来。
“爹……”
不等南应毓往下说,那南柏烈鼻子一哼气,说:“我现在没工夫听没用的话,你这次顶多算是错有错着,功过相抵,别想着领功劳。”
立即又换了关切温柔的语气:“快放人。可有折磨坏了,身子如何?”
此时萧楚楚气若游丝,迷迷糊糊地,弄不明白南柏烈此番是合意。
“你带她去,给她泡热水,换一身衣裳,请大夫来看看她。”
南少华听从南柏烈的吩咐,跟两三个侍女一起,把萧楚楚扶了去。
“你们要把我主子带去哪里?”关庆和关林敲着铁门。
南柏烈又是铁着脸,那双空洞的眼寻着声音的方向,说:“你们主子不会有事,可是你们,还不能放。”
“楚楚,你放心,目前你已经安全了。”
南少华把萧楚楚缓缓放入热水中,萧楚楚被冻得麻木的腿,渐渐有了知觉:“我的那些同伴,他们呢?”
“我会打点的,你别急。”南少华说罢,遣走了下人
“岛主为何忽然如此善待我?”
“他把你当成私生女了。”
“私生女?这又是从何说起?”
南少华一边帮萧楚楚张罗热姜汤、洁净的衣裳,一边娓娓道来。
一直以来,南少华以为南柏烈收留她只是权宜之计。
“当年岛主收留我,是因为和夫人不和,岛主当年抢官家的船,抢来一个官家女子,想她当妾,夫人妒忌,让几个莽汉玷污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被岛主救了,秘密命人抬到船上送走了,岛主震怒要休妻,但夫人那时怀了南应毓。过了两年,我在这个岛被发现,岛主就跟夫人说我是那女子所出。岛主不管我的生父是谁,都要认我是义女。起初是为了跟夫人怄气,后来是为了让独子不过于恃宠而骄。”
直到花大娘告诉她,南柏烈是误以为她是当年那个女人私下为他生下而没有让他知道的孩儿。前几日,花大娘让南少华给岛主留了封匿名信,南少华不知道信中内容,看南柏烈的反应,想是说萧楚楚的母亲是当年惠国的官家小姐。
萧楚楚问:“那花大娘是谁?我能不能见见她?”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花大娘是谁。我平日里不见她,都是她忽然找我。我是几个月前认识花大娘的,那次南应毓想在我平日出海的小船上做了手脚,想捉弄我,让我在海上没有方向地漂流,谁知那天正好遇上暴风雨,我的船沉了,我被卷入大浪。醒来后,在一艘陌生的船上,花大娘把我照料了几天。”
“她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那船不大,船上还有五六个男子,都蒙着脸,对花大娘毕恭毕敬的。花大娘后来到岛上来过几次,我因为想报她救命之恩,便答应帮她打听她想知道的事情,我跟她说,绝不伤害到岛主,花大娘应允了,我就放心帮她打听了。”
“她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二十年前,岛主是否有劫过惠国的皇家船队。我尽了我能做的一切,都打听不出来什么。后来花大娘问我,岛主住在何处。她可能是亲自去查看过了。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她再也没追问我岛主二十年前是否有劫过惠国皇家船队一事。”
“岛主一旦这样认定,是否会对你不利?”萧楚楚问南少华。
“目前而言,岛主对我仍旧去往常无异,毕竟这许多年,我喊他作父亲,他虽是利用我,但也知我孝顺与他,多少也有一半的父女之情。只不过……”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你在帮我,他便不顾什么情分了。”萧楚楚说道,“谢谢你,少华。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南少华笑得有点凄然:“我自记事起就没来开过这个岛,离开此处,何处可安身?”
“我既能让你离开,便不会让你无安身之处。你好好思索,不急做决定。”
“现在要考虑的是你们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岛主认你是私生女,固然能让你不受水牢折磨,可他极有可能要把你留在身边,你要脱身不易。”
萧楚楚沉吟道:“是,不过起码我有机会取得他的信任,我等等机会,能自由走动了,再部署接上关大哥他们一起离开。方才你提到花大娘有船,她既能在岛上自由行动打听消息,绝非普通人,也许她能帮我们。若有幸与她见面就好。”
“嗯,下次我见到她帮你问问。稍后岛主必定要来看你是否无恙,你小心应付,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你就如实说不知道就好。就算你真的是他要找的私生女,当年的事情你也毫不知情。”
南少华话音刚落,门外有侍女进来通报是岛主来了。南少华拍了怕萧楚楚的手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萧楚楚会意一笑。
南柏烈被人搀扶着,脸上竟挂着一丝笑,笑起来却也是带着不善的威严。
“父亲。”南少华向南柏烈躬身。
“少华,姑娘如何了?”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受了冷,好好休养一两天就无视。”
南柏烈的笑更加舒展开来,那双空洞的眼朝着南少华话音的方向,问:“让姑娘受惊了,皆因之前种种误会。我已经教训过南应毓,不过也不能苛责他,若不是他不明就里把姑娘绑了来,我这辈子怕是也无机会与姑娘见上一面。”
这说到见上一面,南柏烈觉得不妥,尴尬笑笑:“说来我眼拙,也无法看见姑娘容貌。不知姑娘长得与令堂可相似?”
萧楚楚应道:“见过我娘亲的人,都说我跟娘亲长得十分相似。”萧楚楚想起戚宁第一次细细看她时眼里的惊讶,后来好他多次看她,那眼中流转的深情,那都是因为自己跟娘亲长得太像吧。
“很好,像你娘亲很好。要是长得像……像你爹,定是不如现在好看。”
“岛主认识我的娘亲和爹爹?”
“那是自然。你的娘亲和爹爹,可安好?”萧楚楚记得方才南少华的吩咐,知道岛主口中她的母亲应是指一位惠国的官家小姐,而父亲则是岛主自己,于是回答:“娘亲尚好,爹爹已经离世。”
萧楚楚见此时的南柏烈唏嘘地叹气。萧楚楚进而说道:“我与娘亲母女情深,这数日在这岛上,未曾给娘亲任何消息,料她必定挂念得紧。”
“舐犊情深是自然。我立即就派人送信给你娘亲,给她报你的平安。”
萧楚楚心想不妙,南柏烈这么一说,总得要给他一个地址才行。
“这次出行,娘亲担心我安慰,把家中所有的侍卫随从都派了护送我,她独自在家中,我也很不放心。在下恳求岛主一个恩惠,让我的随从归家,既能给我娘亲报平安,又能留他们照顾我娘亲。这样,我也好在岛上多游玩几日。”
南柏烈一听说萧楚楚愿意在岛上多留几日,便高兴起来,答应道:“这方法妥当,好得很。就这么办。”
南少华见萧楚楚尤占机缘,避免弄巧成拙,抓紧说道:“父亲,她需要静养,有什么,等她养两日再说,可好?”
南柏烈道:“是,是,养好身子要紧的。其他的日后再慢慢说,少华你打点好她的膳,海参、海胆,多让厨娘做些进补的。”
“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看着南柏烈走出了门拐了弯,萧楚楚叹一叹气,心中轻松不少,她本还以为要上演认亲的戏,心中匆忙酝酿过一翻,害怕演不好会穿帮,好在南柏烈双眼不明,性子也并非那种热情炽烈,骨肉相认这种场面,他的反应也是不温不火的。
“少华,岛主虽已答应,但恐防中间有变数,有劳帮我安排我的同伴们离开。”
“我明日就办,只是他们未必愿意留你一个人在此地。再说,他们都走了,你留下来,一个人如何与父亲和南应毓周旋?”
萧楚楚沉思片刻,道:“想办法让我尽快与花大娘见上一面。”
正此时,门外人影飘动,萧楚楚见一个佝偻着背的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之间她把门掩时间掩上,再转过身来,腰身挺直了。
萧楚楚于是看清了她的容颜,震惊地不觉脸上全是泪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娘亲?是你吗?”猛地眨眼,朦胧住眼睛的泪水都滴落了,这才看个真切。
“娘亲!真的是你!”萧楚楚跑过去。那人露出慈爱的笑,张开臂膀迎着萧楚楚。
“娘亲没死,你还哭什么。”萧清虽这么说,自己却也泪流满面,“再哭让人听见了动静,可就要被南柏烈的人知道了。”说罢用手拂去萧楚楚脸上的泪水,萧楚楚收敛了哭声,脸上却仍是泪光盈盈。
“花大娘!原来你是萧楚楚的母亲。”南少华吃惊道。
“南姑娘,我本想早些将此事告知与你,但情非得已,请容我日后有机会再解释。”转而又对萧楚楚道:“对不起我的乖楚儿,一直瞒着你,让你痛心了。先想办法一起离开,我再细细解释离开朗悦峰之后的事情。”
萧楚楚破涕而笑:“只要娘亲还活着就好,娘亲无论说什么,楚儿都照办。”
三个人商定,明日先等南柏烈放关庆关林等人离开,再过一天,关庆关林的船估计也已经安全摆脱煮海派,萧清和萧楚楚都熟悉关庆和关林,知道他们的本事,要摆脱船上煮海派区区几个随行的人并非难事,一旦行动自如,自会与萧楚楚其他侍卫汇合,返回来救她。
故而,最迟明日夜里,萧清和萧楚楚要在南少华的照应下,乘坐萧清早就准备的好的船离开,这样才能在关庆和关林再返回来救她之前与他们汇合,避免他们的人马返回来煮海岛,迷失那片在诡异的海域。
南少华告诉了母女二人如何拖住岛主和南应毓,萧楚楚立即反对:“这样太冒险,我不能为了自己全身而退,把你置于必死之地。我说过要你和我一起离开的!”
“除了这个办法,你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南少华的脸上布满阴霾,像没有月光的浓重夜色。
萧楚楚一时语塞,无助地看了看自己的娘亲:“娘亲,你不是可以在这个岛上掩人耳目,行动自如?你肯定有更好的办法对不对?”
萧清轻轻一叹气,说道:“我乔装成花大娘一个人混迹在煮海岛进出的船上是不难,但接应我的那几个兄弟如果要把船开进来,只有在初一和十五戌时。”
南少华道:“原来花大娘,不,萧大娘你已经知晓了煮海派的秘密。外面的人如果要闯煮海岛,只有在初一和十五的戌时,才不会因为大雾而离奇失踪。”
“可十五才刚过,我们是不可能再等半个月是吗?”萧楚楚失落道。
“不能等,不然你的那些兄弟就会回来救你,到时候他们也会没命。不为你自己,为了他们,你你明天夜里,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南少华道。
萧清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心中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日,南柏烈兴致勃勃,吩咐了全岛上下务必把自家捉到的最好的海味、抢到的最珍贵的宝藏、家中酿的最甘醇的酒进贡给他,夜里他要举行岛上最盛大的宴会。
“哈哈,还是少华想得到,是应该好好欢迎一下楚楚,之前让她吃了苦头,我也要表示一样歉意和诚意才是,我原担心她不屑于应付我们,还好少华从中游说。少华,做得好!”
“父亲过奖了。父亲贵为煮海派掌门、又是这里十八岛的岛主,何曾这么亲力亲为厚待过什么人,我这么跟楚楚说了,她自然也要赏脸的。”
“嗯,很好!你赶紧去安排人,现在开始,所有的人都听你差遣,一定不能怠慢了我们的贵客。”
“好的,父亲。我记得去年腊月,哥哥曾经在一艘商船上搜回许多焰火,我想今晚在水上放一场焰火,需要哥哥的二十个侍卫帮忙。”
“好,别说二十个,我刚说了,其他人都听你差遣。”说罢,南柏烈把南应毓的人指派给了南少华。
“少华知道。我这就去准备。”
煮海岛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岛主二十年来从不像今日这般开怀,十八离岛的长老纷纷讨好,纷纷煮海岛上来赴今夜的盛宴。
海上生明月,堂内推杯盏。灯火通明,丝竹绕梁,煮海岛上,当年岛主赢取新夫人的时候也不曾有这样热闹欢腾的场面,每个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脸上都挂着笑容,尽情投入到这场盛宴中,只有南应毓一人无所顾忌地黑着脸,若不是他的母亲——岛主夫人已逝,岛主又怎能为了私生女,大肆操办这场宴会,竟把一个几日前出现的私生女,看待得比他这个儿子还重,分明就是对当年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晚宴上,萧楚楚端坐在上位,话语不多,南柏烈虽看似个粗人,心思却有细腻之时,只劝萧楚楚多吃,其余不多问也不多说。萧楚楚的恭谨,其实是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推敲着接下来的事情。
晚宴的最后是焰火表演,一众人等挪步到搭建在沙滩边上的瞭望台,南少华说,楚楚姑娘闻不得火药的粉末,早早在瞭望台上搭好了纱帘。
煮海岛、十八离岛上的所有人都围在了海边,仰头期盼着夜空中绽放的焰火。
一声响动发射到夜空,所有的人群喧嚣都消失,随即更大的一声雷响,夜空开出璀璨耀眼的花,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发出欢呼!
南柏烈双眼看不见,五光十色映照出他的脸在笑。刚才不知道去忙什么的南少华,此时也回到了瞭望台,她看见南柏烈高兴的样子,心中一酸,捏了捏拳。
她又转身看了看纱帘后的那个人影,心中盘算着时候应该刚刚好,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忧,等焰火一结束,这场大戏,就要由她来收场。
最后一发焰火,是所有焰火中开得最大,彩色炫目的,正片夜空正片海,都变得明亮无比。南少华忽然有点遗憾,她这短暂的一生,似乎还不如这焰火,拥有起码一刹那的极致灿烂。
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最后一点星星灰烬落入海水,又吱吱作响,升起一丝丝青烟。
所有人抬头等待着看纱帘后面的那位贵客走出来,很多人都没见过她,好奇是怎样的一位贵客让岛主这般厚待,也想从她的脸知道今晚的一切是否让她尽兴,可他们等到脖子都算了,纱帘后的人一动不动。
“楚楚姑娘,今晚的焰火可还喜欢?”
没有应答。
南少华忽生硬地问“楚楚姑娘为何不说话?是否那焰火的烟熏到你,不舒服了?”
随即上前拉开纱帘,准备说出她早就想好的台词:“不好了……”
“我没有不好,少华姑娘费心了。”
萧楚楚对南少华一笑,南少华愣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萧楚楚过去握着南少华的手,轻拍了拍,南少华眼中仍是不解。
这般苦心安排,萧楚楚为何没走成?
“岛主,今晚确实精彩,得岛主如此大费周章接待,楚楚受宠若惊,万般感激。”萧楚楚缓缓走到南柏烈跟前。
南柏烈听此言,正得心中之意,便按预想的,说:“楚楚姑娘不用这般客气,其实我和楚楚姑娘本就有天生的缘分,我是……”
萧楚楚打断说:“岛主,请先听我一言。不过……”萧楚楚环视了围得密密麻麻的、等着看父女相认的人们。
南少华会意,说:“夜深风大,请两位挪步到屋内再说。”
南柏烈压着急脾气,唤来人扶着他进屋。
“好了,楚楚姑娘,请说。”
“岛主,我想你有些误会,我并不是你的私生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不是岛主的私生女。”
南少华在一旁发着冷汗,不知眼前这一切如何收场,强迫自己定定神,提着心走到南柏烈身旁,凑到他耳边道:“父亲,听说当年那位官家小姐在岛上受了夫人的迫害,她虽把孩子生了下来,但始终觉得这个孩子是她一生的侮辱,楚楚定然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世。”
“我确实不是你的私生女。岛主,恕我直言,我听闻,当年你挟了一个惠国的官家小姐到岛上,那官家小姐与你有露水姻缘,我的母亲确实也是惠国官家小姐,却不是岛主钟爱的那位,我的母亲当年不曾流落煮海岛,算起来,那位官家小姐在这岛上的时候,我已两岁了。”
南柏烈压着嗓子道:“你母亲恨这岛上的一切,我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可能连你母亲都不知道,但我没关系,只要你是她的孩子,那就都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要羞于承认你就是在这岛上出生的,你的生母就是她……”
萧楚楚见这粗莽的岛主竟是一副凄然的神情,心中略有不忍,却也不能为此而顺了他意,只好继续说:“岛主情谊深厚,那个孩子,如果知道岛主这番好意,必定感激,但我,确确实实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叫萧楚楚,生父是戚幽王。”
“那就更加错不了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愿意把你带回皇宫抚养。”
萧楚楚心中一颤,虽有怀疑,却仍不敢断定,便是断定了,她也不能在此时此地说给人听。
“你的那位梦中人,当年并没有生下孩子,那是她宁愿死也要撇清的耻辱,怎么可能还让那孩子活在世上。那封信,不过是我写来让你误会,好让楚楚和我逃离这座岛。”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大娘缓缓走过来。
“你是何人?”
“我是当年惠国那位官家小姐的陪嫁丫头,当年你们看中我们船上的嫁妆,连船带人劫到这岛上来,我也到了这岛上。我家小姐出身娇贵,一人之上,却落入你们手中饱受摧残,还好她最后得以逃脱,而我,只能一辈子困在这里。”
南柏烈听来者此言,也信了七分,急忙问:“你说她没有让孩子活着,是什么意思?”
“当时,你怕夫人害她一尸两命,让人把她送到别处安心待产,不料她早产,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就生下来了孩子,她连孩子的长什么样儿都不愿意瞧上一眼,心里只想尽快离开。你们都以为她刚生产完,不便行动,也不能见人,可她却觉得这时候正是她逃走的最好时期,于是立马动身就走,陪嫁的乳母好心把孩子抱着跟在后面,孩子的哭声却不愿停下来,她怕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于是恼怒地把孩子的嘴捂住,不曾想一时着急,出手太狠,孩子给捂死了。”
南柏烈差点站不稳,好在南少华在旁搀扶着。
萧楚楚看着萧娘,听她说得如此深切,即便自己是她亲生女儿,对她了解去,也差点不能分辨她所言之真假。
“来人,把他们拿下!”
“父亲,她是戚国长公主!”南少华劝阻道。
“那正好,我正好干票大的买卖,长公主的命得换个万两黄金。”
萧楚楚心中苦笑,戚国的皇帝和太后,怕是还要感谢这位岛主。
南柏烈大声喝令,十几个壮实的汉子立即冲进来,向萧楚楚和萧清重重围去。
她一人还好说,却哪能让她的娘亲受这帮海贼的无礼对待。
“住手!南柏烈!既然你想拿我来做买卖,我倒是可以给个不错的条件。”
“你能给条件?”南柏烈抬手做了个让手下停住的手势。
“都说煮海岛是海上霸主,煮海派捡钱开眼,杀人不眨眼,谁会相信,让航海之人闻风丧胆的的煮海派掌门南柏烈,当年是个除暴安民的地方官,可惜一个区区县官,斗不过地方富商,富商勾结都阆邑的要员,你搜集了他们官商勾结的罪证要上都中告状,途中遇袭,双眼失明,几经周转大难不死回到家中,发现自己成了朝廷通缉犯,新上任的县官以你天脏枉法逃逸之名,把你全家老小收监牢中,结果全部在牢中死去、你痛恨朝廷和做商人的,这才占岛做起了海贼,专劫官船和商船。”
南柏烈早就老泪纵横:“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楚楚这才又想起了在宁王府无双斋里,戚宁对她说,她可以自由出入无双斋,可以看里面所有的书卷,而那些书卷中,也有案宗。
“岛主,你本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奈何有怨在身,告状无门,难道你就不想,有一日能平反?”
“平反?有何用!我的父母、妻儿,一家十二口人,全都惨死,做海贼,宁愿别人怕我,也不要受人糟践!做海贼,即便人人侧目,但也只敢在在心里骂个千刀万剐,谁敢动你!”
“你的家人,就让他们枉死,死的时候还带着贪官罪臣亲属的罪名?”
“无需你操心这些!我在这岛上,做南柏烈已经二十多年了,也习惯了别人对我又恨又怕,除了她……她一开始不知道我是海贼的头儿,牢里黑灯瞎火,她看不见我是个瞎子,想用她身上仅剩的一只金钗贿赂我帮她逃跑,我假装答应了,她就把我当做一个好人……”
“若你还能再见到她呢?若朝廷还了你清白,你就可以光明正大,上岸回到戚国陆地,不会有人再把你当做通缉犯,你不用躲在这座岛上,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南柏烈身子微微一颤,“清白?上岸!”他的脸色一阵红光,很快又变得黯然,“陆上是何样,我横竖是无法看得见。”
“我堂堂戚国长公主,可以以朝廷之名还你清白。至于的你双眼,当年是如何伤的?”
“怎么伤的也无关紧要,你看得见,我现在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空空的窟窿。”
萧楚楚看了看萧清,萧清问:“是利器所伤,还是中毒后不得已挖掉的?”
“利器,把眼珠子戳了出来。”
萧清走前两步,看了看那两个窟窿里愈合后皮肉坑坑洼洼的创口,沉思片刻后,说:“我可以帮你复明。”
“口出狂言!华佗再世也断无这样的秒手。”
“当年萧狐鬼的医术,能让人彘重新开声言语,我有幸得萧狐鬼教导一二,医术不及萧狐鬼,让你的双目重明,也未尝绝无可能。”
南少华一听,忍不住惊叹:“真的吗?花大娘!我父亲可以重见光明!”
萧楚楚对她点头笑笑,南少华立即跪在了南柏烈膝下:“父亲,求你答应吧,你养我十多年,却从未见过我的相貌。我虽非你亲生,却也想你能看得见,想你开怀!今天若不是楚楚说的,我都不知道父亲受了天大的冤屈,父亲你就让楚楚和花大娘帮你吧。”
南柏烈低头,伸手扶着南少华的发丝,许久,再抬起头来,轻轻一句:“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雾中,萧楚楚立在船头,尽管眼前迷茫一片,看不清任何景物,她也就那样静静看着。
身后再次传来温柔的声音:“雾太大了,你还是进船舱吧,再过一炷香,也差不多走出这迷雾了。”
萧楚楚转过头,迎上南少华的微微一笑。
“你在担心萧大娘吗?”南少华问。
“嗯。”
“父亲既然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就不会轻易对萧大娘如何,留萧大娘在岛上无非留个放心,依我看,萧大娘聪慧机敏,遇到事情自是有应付的办法,你莫要过于忧心。”
“少华姑娘有所不知,我和娘亲,这次见面,是经历了生死的,我以为娘亲早就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
“那不是很好吗?我说萧大娘有逢凶化吉的本领,还真是没错,如此你就更应该放宽心。我父亲虽然凶残,但他的想法,我还是分得清真假的。他说等你答应的事情都办妥就让萧大娘离开,就不会食言。况且,我不是跟着你来了吗,若父亲拿萧大娘做人质,你也拿我做人质好了,虽然我对父亲不是十分重要,但还是有点要紧的。”
萧楚楚想起南少华跪在地上求南柏烈时,南柏烈那副动容的情貌,才知道南柏烈对南少华的父女情,要比她所想的深,南应毓都说不动他爹的事情,南少华反而可能会说得动。
其实萧楚楚担心的,是此行目的是否能顺利达到,她承诺南柏烈两件事,头一桩是要向当今圣上戚子轩递上洗冤状,还他清白之名,但是,他做父母官时清清白白不假,后来做了海贼与朝廷作对二十年也不假,前笔账是芝麻绿豆,后笔账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笔勾销的。
承诺的第二件事,为南柏烈治好双眼,缺两只活眼珠子。
南柏烈听见自己能复明时,当场随手拉来一个低等侍卫,命人就地挖侍卫的双目,萧清眼明手快,出招阻止。
那侍卫自知贱命在岛主手上,而今岛主既然要他的双目,他若有半点不情愿,就算在萧清相救之下留得小命,余下来的日子也是要受岛主折磨的,倒不如自挖双目以表忠心。正抬手,又被南少华一掌打晕。
萧楚楚道:“岛主,若因你的一双目而让好端端的人没了性命,那我这好心倒成了杀人。我既要回皇宫递洗冤状,就顺便为岛主安排一个死囚,待他行刑后立即,血肉还热之时,命人挖了他的双目,这样死者无痛也无恨,我们也不算作了小人。不过,要请岛主随我们到都阆邑去,以便新的双目及时移入岛主的眼中。”
“哼,这招引狼入室,你还是省省吧。到了你们的地头,是帮我治眼,还是要我性命,还不是随你们喜欢。”南柏烈脸上忽然闪过窘迫难为的神色,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没登上陆上二十年了,就算死也死在这水上。恕不能随你们同行。但是,我的双目,你们务必治好。”
萧楚楚唯有应承,把死囚押回这煮海岛上行刑,方便取用他的双目为南柏烈复明。
眼前的迷雾逐渐变得细薄,海面幽蓝、远山墨绿,逐渐变得清晰,太阳照得也越来越热烈。南少华忍不住欢呼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到离煮海岛这么远的地方,很快,她就要第一次踏足煮海岛以外的陆地。
萧楚楚见南少华高兴得像个孩童,嘴上也忍不住挂起笑容,她早就知道南少华很期待到这个时刻。最初劝南少华跟自己离开煮海岛,她宁愿冒被南柏烈追求放走要犯而施以重罚的危险,也不愿意一同离开,嘴上说是因为没离开过煮海岛,其实心中对陆地的一切好奇得很,一直向往着要亲自到外面看看。
离陆地靠岸还需航行上一个时辰,这次不在上次碰到南应毓的海岸停靠,而是直接驶向更远处的维州监海局附近的码头,关庆和关林要折返煮海岛,肯定会在那里等待士兵集结,然后起航去煮海岛。
果然不出所料,萧楚楚刚刚望到码头,就看见了两艘大船,船上甲板站立着士兵。船上瞭望的人大约也看到了萧楚楚所在的船,认出了煮海派的图腾,立刻拔刀举剑,警觉起来。
双方船上的人都剑拔弩张,船越走越接近,快到交汇之时,萧楚楚对南少华说:“我现在还没看清楚船上是何人,跟你的下属说清楚,来者身份未定,切勿轻举妄动。”
南少华叫来副手吩咐了下去。萧楚楚一直盯着岸边过来的那两艘船,急切想要看出个究竟:不知道关庆和关林是否都在船上。
忽地,萧楚楚拿出腰间别着的笛子,吹出一段生硬的曲子,片刻,只听得迎面的两只船上一个嘹亮的声音高喊了一个指令,海上一阵齐齐的偃旗息鼓、利剑入鞘之声。
萧楚楚面露喜色,与南少华道:“他们是关大哥带来的!”
关氏兄弟的船与煮海派的船擦肩而过,又航行了一段海路,这才得意掉过头,跟在煮海派的船后面靠了岸。
“主子可还安好?”关氏兄弟热切检视着萧楚楚。
“我没事。”
关林问:“看着煮海派的大船,主子你应该不是逃出来的,南柏烈怎么会放你走?”
关庆看了看南少华也同行了,就说:“莫不是南姑娘假扮了人质?”
“不是,我和岛主谈判了条件,他放我走,我帮他把眼睛治好。”
“他哪还来眼睛?就两窟窿,还能怎么治!”关庆咧着嘴戏谑着,看到萧楚楚和关林难堪的神色,立即会意收敛了那没心没肺的笑。
“关庆关林,你们派人去打点一些食物,我们马上要走水路回戚国。越快越好!我们争取时间,还要回煮海岛。”
关庆爽快领命退下,关林让关庆先走一步,随后问:“主子,就你和南姑娘乘船来了?”
“不若,还要有谁?”萧楚楚问。
关林欲言又止,想到事关紧要,还是说了:“萧清郡主,不知道这样称呼她是否妥当,萧清郡主她也在岛上。”
“你早就知道花大娘就是我娘亲?”
“花大娘?你是说那天上岛的时候,在船舱里给你汤羹的人就是郡主伪装的?”
“你不知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娘亲在岛上?为何待到如今才说出来你知道我娘亲还活在人世?”
“属下该死,去煮海岛前,我们下榻的酒馆,属下守夜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我也是那时候才和萧清郡主联络上的,她不知为何说你此行可能遇到危险,又怕你知道她还在人世,一时情难自禁乱了分寸,就嘱咐我千万不能透露她的踪迹。但我确实不知道船上遇到的花大娘就是郡主。”
萧楚楚想,娘亲与她在朗悦峰仙水洞能隐居近二十年而不为人所知,必定是擅长隐匿之术,关林所言确实不假。只是,娘亲明明去了惠国调查当年祖父被诬蔑继而失踪死亡之事,怎么又忽然在维州附近的海滨出现?之前南少华说跟着娘亲的那六七个人,可能就是何卓然的人。
“关林,你不是一直与何卓然他们保持联络,梦半仙说何卓然的人在帮我娘亲办事,你了解下他们最近的行迹,告诉他们我们回戚国的航线,可以的话让何卓然来见我。记得要隐蔽联络。”
“是。”
夕阳已经枕在了山腰,暮色逐渐弥漫在海上。为免引起注意,煮海派的船只留几个船员,把船驶回了煮海岛,其余人都登上了萧楚楚的船,两艘船连夜航行。
夜色朦胧,萧楚楚站立在船头,疑惑与忧思像那海浪潮水,在她心中荡来荡去,她的心与此时眼前的景物一样,海是无边的,夜是无际的,月隐星稀,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一片茫茫然的玄蓝,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离戚国是远是近,离那个人是远是近,也不知道,哪里是她要去往的方向,她就这样在这无尽的海天夜色中飘飘摇摇,在海上的夜风中,感受着寒凉与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