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奈何恩怨
大洵二皇子宫云霄为兰妃所生,兰妃是大洵帝最宠爱的妃子,诞下二皇子后,获封兰贵妃,二皇子云霄是众多皇子中最受父皇看重的一个。
二皇子七岁那年,兰妃被揭发结党营私,安插外戚在朝中担任重要官职,其中几人贪赃枉法,所涉之罪罄竹难书,所贪之财骇人听闻,大大触怒皇帝,兰贵妃被贬为兰妃,斥责其失德、未能对皇子言传身教,为免二皇子受其影响而误入歧途,大洵帝不准兰妃抚养二皇子。彼时丽贵人主动请求代为抚育二皇子,皇帝见丽贵人温柔贤良,德才兼备,却多年以来无所出,便也很欢喜地同意把二皇子送到丽贵人的长福宫中赡养,同时升丽贵人为丽妃。
哪知丽妃不久后就怀有三皇子宫云飞。二皇子日夜思念母妃而不得见,终日郁郁寡欢,宫云飞两三岁起,就时时围在他二皇兄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央求一同去放纸鸢;再长大一些,宫云飞见二皇兄思母而茶饭不思,叫宫女每天做不同的糕点,他亲自端到二皇兄跟前,想着办法说服二皇兄进食。
渐渐地,二皇子变得开朗起来,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十分亲密融洽。
二皇子十四岁那年,皇太后八十大寿,恩准后宫嫔位以上的女眷出席寿宴,一直被禁足的兰妃难得有机会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云霄皇子两年以来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母妃,却不被允许上前给母妃请安,母子二人始终隔着距离,只能远远看着。
宴席后,宫云霄冒着违抗圣命的危险,等在她母妃的宫外。过去两年,母子虽同在宫中,隔着宫墙却似隔着阴阳,如今母子相见,也唯有执手含泪,不知从何说起。
“孩儿,那毒妇对你可好?”
“母妃,丽贵妃将孩儿视为己出……”宫云霄本想解释,并劝母妃勿要把自己的养母说成为毒妇,但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母妃会不高兴。
“视为己出!若不是那毒妇,你和我又怎会失宠。你父皇对你,可还像从前般宠爱?”
宫云霄只轻轻一应,并不多说。兰妃便猜到事实如何,她虽然被幽禁宫中,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但如果她的孩儿盛宠如昔,那些该死的奴才又怎敢把二皇子的生母如此不放在眼中。
“孩儿,母妃被幽禁,恐怕再难有机会见到你父皇,但你不一样,一旦你有机会面圣,一定想方设法讨得父皇欢心。”
宫云飞一阵心酸,道:“母妃,儿臣一定好好表现,适当时机,求得父皇恢复母妃的位份,让孩儿能与母妃团聚。”其实,他最后一次见父皇,也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兰妃颜面而泣,道:“还说什么位份,能解除幽禁,我只盼时时能见到孩儿,这是我余生最大的所求,最难得的福分了。”
二皇子违抗圣命,私下见兰妃的事情传到大洵帝耳中,兰妃被贬为兰贵人。宫云霄在父皇寝宫外跪了一夜,仍求不来父皇哪怕亲自觐见。
宫云飞喜欢粘着宫云霄,睡也要与他睡在一起。三更醒来,仍不见二皇兄在身侧,便跑到皇帝寝宫前,陪着宫云飞跪到皇帝早朝,皇帝见宫云飞也跪了,马上扶起了宫云飞,呵斥宫云霄不懂事,竟把年纪尚小的三皇子也一同拉来下跪求情。皇帝因此对宫云霄更为厌恶,抱起三皇子让人把他送回丽贵妃宫中。
宫云霄看着父皇抱起三皇子离去,双拳紧握,脑中响起母妃说的话,“若不是那毒妇,你和我又怎会失宠”,他想起那天见完母妃回到丽贵妃处,便被提醒宫中有些去处,不可擅自前往。
那日之后,宫云霄表面上虽如往常,对丽贵妃毕恭毕敬,心中却对自己唤她为额娘感到对母妃的背叛。每当宫云飞缠着他要一同读书、写字、玩耍,他便总有理由不能奉陪。
兰妃最后没有被贬为贵人,全赖宫云飞日日去恳求大洵帝,然而这无法改变宫云霄对他变得冷淡。
这一年大洵国与戚国的接壤的一个小镇爆发瘟疫,屋漏偏逢雨,雨季频频洪涝,田地颗粒无收不说,潮湿的天气让瘟疫蔓延得更快,饿殍遍野,伏尸街头,洪水甚至把尸体冲到房子门口。灾民往大洵其他地区逃难,却被封锁城门,其时消息并未从边境传到戚国都阆邑,边境地方官昏庸无能,得知大洵灾情也毫无防范,大洵的灾民无法向大洵其他村镇逃难,便都逃到了戚国边境的村镇。待消息上奏到戚威王处,灾情已在戚国边境蔓延好些村落,戚威王派要员前往封城,将大洵灾民驱逐回大洵。大洵帝知道已经大大得罪了戚国,担心戚威王兴师问罪,发兵讨伐,连日着急大臣商议对策。
不久,便听闻惠国出使惠国的使团在戚国境内无端失踪,两国生出摩擦,互不相让,战事一触即发。
惠国与戚国可能要打仗,两国正在就此交涉的消息传遍了大洵国,是太平解决还是兵戎相见,尚未分晓。
大洵朝中大臣分两派相左意见,一派担忧惠国与大洵中间因隔着戚国,两国邦交往来不多,一旦惠国打胜仗,就可能一改多年来的和平政策,进一步往西边开拓疆域,危及大洵;另一派也就是当时与大洵帝商议如何应对戚国前来大洵兴师问罪的那些大臣,他们担心两国仗打不起来,因一旦战火燃起,无论哪方胜仗,两国的人、财都受遭受大创,大洵都能坐享渔人之利,何况按大戚国的兵力,应是稳操胜算,只要在战事快分出胜负之时,择其胜算大的一方伸出援手,推他一把,助其获胜,大洵算是不出什么力,就赢得胜利的一个情面,日后与其邦交,更容易从中获益,而难民流入大戚的账,在两国利益之前,自然也一笔勾销。
大洵的密探频频将戚国与惠国的战报传回给大洵帝,就在戚国军队驻扎在维州城门外的第三天,大洵派出精兵一万,开到维州城门外,主动支援戚国,戚国几乎不费力气成功攻下维州,而当年违反主帅及戚宁的军令,进了维州杀害了无辜百姓的士兵,是大洵的兵冒充的,事后因戚国的士兵无人承认,戚国士兵冷血残杀无辜百姓之名也传了开去,整个军队因此都受了军刑处罚。
此后不久,传闻惠国丞相归降大戚,同一时期,大洵二皇子宫云霄私自离开大洵不知所踪,不久后又传闻惠国丞相在随大戚士兵回都阆邑的路上,离奇失踪。
“惠国丞相失踪,其实是我二皇兄有意为之的。”宫云飞的声音很低,似乎不得不说,又不想让人听见。
萧楚楚听得真真切切,却一时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宫云飞不敢看萧楚楚的眼睛,仿佛亏欠了萧楚楚。他的声音低得像梦话,说着当年之事。
第九十一章 当年真相
当年大洵援助戚国的士兵中传信回朝,说听到了惠国丞相与大戚主帅说起大洵国派兵支援的意图,不能不防大洵,而大戚主帅对惠国丞相的话十分重视,说回朝就立即请求皇上召见惠国丞相,从长计议。大洵帝听此言,坐立难安。昔日兰妃的那些外戚大臣,悄悄会见二皇子宫云霄,并献上一计,他们对宫云霄说,事成之后,二皇子向皇帝要赏,兰妃的禁足就能接触,便能与他母子团聚,当然,这对他们这些外戚大臣也有好处,这才是他们的最大目的。
“这些都是后来我皇兄失踪后,父皇派人追查,查出主谋的两个大臣,审问一翻,才知道他们当时的具体计划。”
原来当年,外戚大臣的秘密安排,宫云霄带着几十个功夫高强的侍卫,跟踪戚国的军队,一夜军队住宅郊外,他们潜入惠国萧丞相的帐篷,杀了守卫的士兵,伪造出萧丞相自行逃跑的假象,把萧丞相掳走。
但随后事情的真相只有幕后谋划这一切的人才知道。
半路那些士兵未得宫云霄之令私下要杀萧丞相,宫云霄上前制止,却被剑刺伤,他眼睁睁看着士兵将萧丞相杀死推落湖中,很快就不见踪影,而他也被偷袭昏迷了过去。
大洵帝派人几番追查,捕获当日掳走萧丞相的侍卫,侍卫说是二皇子下令杀了萧丞相,而后二皇子自己逃逸,不知所踪。二皇子下落始终毫无音讯,大洵帝也就不再派人追查,对外宣称二皇子病逝。
萧楚楚听言,一时失了魂。一直以来,她虽然知道刑追风是杀母仇人,此仇不可不报,如今却得知祖父的死也要算在他头上,而他,一个杀手,一个赌徒,一个冷血的人,竟是宫云飞自小就亲昵敬重的亲兄长,大洵国的二皇子。
“楚楚,你还好吗?”
宫云飞的声音让萧楚楚回过神来,她眼前的宫云飞,脸上写着愧疚、为难与体恤,而萧楚楚不知道该给对方怎样的反应。
“你让我知道了二皇兄的下落,可又让我知道了,二皇兄欠下了许多人命。我想他活着,但很多人想他死……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我不求你们放过他,但我会以自己的办法去帮他。如此一来,楚楚……我和你,会有道不同的时候,你会因此而恨我,对吗?”
萧楚楚说:“你七岁的时候,宫云霄就失踪了,一别两阔,他如今是怎样的人,你可知?你愿意与他再续兄弟之情,他可领你的情?宫云飞,你温厚贤良,在我心中是多么高贵的人,那人他叫宫云霄也好叫刑追风也好,在我眼里就是个冷血之人,手上的血腥永远洗不净,我怕你的一翻心思,到头来也只是一厢情愿,最后伤心的人是你。”
“也许我素来就是喜欢一厢情愿吧。”
萧楚楚听出来他话中有话,又难看又气的很,“云飞,我虽然不能给你想要的回应,但不代表我不关心你,我不在意你。可是刑追风他,你对他而言,十之八九已经是个陌生人,如果有人买他杀你,他会完全不念兄弟之情,干净利索地完成他的任务,他在江湖上就是混这个的。我不是没有见过他如何对待关心他的人。”
“你说他不是独身一人?”宫云飞有点难以启齿,“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能找到那个人?也许我可以从那个人身上着手,接近我二皇兄,他慢慢会接受我,我也不揭穿他身份,只要能以朋友身份与他相交便好。”
萧楚楚这下更气了,她竟一直不知宫云飞是头犟牛,她虽怒火中烧,不想与他争执,便找个借口,走开了。
宫云飞从盘营峡回到都中时,已是黄昏,他连忙便入宫给丽贵妃请安,一个奴才忽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个奴才一抬头,竟是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宫云飞吃了一惊,不知此妇人是何等人也。
“你是三皇子宫云飞?”妇人的声音疲惫而苍老。
“你是?”一个敢拦住主子的老妇人,宫云飞多少有些直觉。
“我是兰玉。”
“兰妃娘娘。”
“我就是个废妃。”兰妃的声音中难掩凄凉。
“娘娘何以这身打扮?”
“我被禁足多年,不能随意在宫中行走,只能佯装打扮以掩人耳目了。”
“娘娘冒险,可有什么重要事宜?”
兰妃双眼向四处瞟了瞟,走近宫云飞一步,小声道:“你母妃说,你去大戚国寻找你二哥的下落,我这个做母妃的……不,是做生母的,心中焦急,便想亲自来问问你。我皇儿,可还活着?”
宫云飞沉默不语,是不想让兰妃难过。兰妃在他出生之前已被禁足,只在他七岁那年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她一次,却因为多年目睹他二皇兄思母时的郁结,心中对这位兰妃也有了几分亲近与敬重。
“兰妃娘娘,我这次没有找到二皇兄的下落,但我还会继续找的。”
兰妃愣了愣,嘴角轻轻一笑,尽是自嘲与讥讽,她怎么会指望丽贵妃的孩儿!
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宫云飞上前一步挽留她想要劝慰几句,夹道上的宫灯未亮,落日的最后一点残照之下,兰妃那瘦弱的、拱缩的背影,软得似乎随时要像一块失去支撑的布料,堆落宫墙脚下。
忽的,那个身影停住了。
一个哀怨的声音冷冷的道:“你不会找到我的孩儿的,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丽贵妃做事向来不留后患,这么多年,她的戏始终做得这么足,还舍得自己的孩儿去白折腾一翻。”
“兰妃娘娘,此话何解?”
兰妃没有理会,拖着疲乏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角。
兰妃最后说的话,撞击着宫云飞心中的心,让他心中惶惑不安。
给母妃请过安,寒暄了,也交待到盘营峡游玩的所见所闻,冒险之处自然是说不得的。而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起当年宫云霄为何忽然要卷入到戚国和惠国的战事中,他一个从未参与国事,也未被赏赐军权的不得宠的皇子,为何会有几十精兵追随他去绑架萧丞相。
丽贵人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宫云飞有这样的疑问早有预备。她说,一切都是兰妃所做的安排。
“兰妃为何要怂恿皇兄?”
“因为兰妃很聪明,她深知你皇兄要什么,深知你父皇要什么,但她高估了你父皇对她的宠爱。”
宫云飞一脸迷惑,“如果二皇兄没死,他为何不愿意回大洵,快二十年了,在外隐姓埋名,若不是情非得已归不得,又是为何?”
丽贵妃有点不愿多说,“孩儿,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二皇兄自然也有自己的秘密,也许他自知当年受兰妃教唆,错杀了萧丞相,不敢回来,怕你父皇因为朝中大臣的反对,忌讳及戚国、惠国算账,要按国法处置他。”
“既然他不回大洵能保命,母妃又为何让我去寻他下落?”
丽贵妃一愣,道:“他出身帝皇家,自幼锦衣肉食,如今流落民间隐姓埋名,日子肯定不容易,若是知道他的下落,就算不能说服你父皇赦免他,我们也能私下接济他不是?”丽贵妃双眼泪水盈盈打转,玉指捏起手绢轻轻擦拭两下,“好歹,他在我这儿养了这么些年,他也叫过我做额娘……”
宫云飞心中动容,想着兰妃说的话,很可能是离间他与自己的母亲。他也听闻过兰妃是个有手段的人,幽闭宫中过多年,怨气积重,难免不会编造些恶意的话,毕竟她除了这个,什么都做不了。
第九十二章 命丧当场
“徐坤泽,你可有何话要说?”
“臣……冤枉。”
“徐大人多年来忠心为朝廷效劳,朕也不愿冤枉了忠臣,成为昏君,李尚书,你方才列举的桩桩件件,可都有证据?”
皇帝登基之初,即便在大臣面前,重大之事往往禁不住都要看向摄政王,让他出面主持大局,或是在犹豫之际,已被垂帘听政的的太后率先示下。今日他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让太后留在凤仪宫中,不得参与早朝,且自李尚书进言告发徐坤泽以来,皇帝表现得果断刚硬,并未向摄政王投去犹豫不决的求助目光。
戚宁知道,这是皇帝趁机立威,尤其是向他这个摄政王发出警示,徐坤泽很快就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胸有成竹,便在一旁轻轻松松地看戏。荣王却是又兴奋又有一丝担忧,他是怕徐坤泽藏着什么阴招儿,绝地反击,最终还是没能把他彻底铲除,便神情凝重地等着李尚书。
李尚书言:“监海总署十一位官员可做人证,至于无证,贺楠因怕徐坤泽对其家属不利,偷取徐坤的的房契地契,及与走私船主的往来账目,贺楠还说,监海提督手下的一位兵长可作证,证明他多次打击海盗,却都接到监海提督的命令,把俘虏的海盗又放回煮海岛上去,这位兵长替执行任务时撕掉的同僚不值,监海提督恐其背叛,命贺楠杀兵长,贺楠暗中救了兵长,臣方才所举之罪,这位兵长可以作证。”
徐坤泽仍旧跪在地上驼着背,方才还是扣着头,此时毅然抬头挺直腰,那额头上扎着几片破碎的瓷片,几道细细的血在脸上蜿蜒而下,他的双目充满藐视、傲然、狂妄。
“臣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皇上,请给臣两日时间,不,是一日,一日便可。”他写的那两封信,还没派上用场呢,竟然算错了,他应该早早向皇帝暗示,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只要一日,他就可以用那信上些的秘密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然而别说一日,一个时辰也不能多给了他。
就在他未得圣上准许,擅自站起身之时,大殿中闪过一道寒光,御前侍卫忽然喊了一句:“护驾!”等众人反应过来,徐坤泽被御前侍卫刺中腹部,伏地而亡。
众人有的不忍直视,有的盯着伏尸心中称快,他往日里那些党羽都眼神闪躲,极力掩饰着大难临头的不安。
戚宁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而宁王则大大方方地面露喜色。
雷公公走上前两步,用着与往常无异的声音宣喊:“徐坤泽罪行暴露,于大殿上公然试图造反,以下犯上,贬为庶民身份,即日抄家。”
又宣:“来人,把这肮脏东西拖走,别玷污了圣上慧目,玷污了光明大殿。”
几个小太监上前,正要去抬走徐坤泽的尸体,却不料徐坤泽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袖中露出短刀,刺向皇帝。
一个身影挡在飞到皇帝跟前,待众人看清这勇猛之士时,徐坤泽已被一剑封喉,血液喷张而出,溅洒在大殿的金柱上。
这位勇士,正是昔日宁王府中的侍卫骆翼。皇帝让侍卫长挑选了武功最好的几个侍卫假扮成小太监守在大殿,其中一人正是骆翼,宁王对此并不知情,如今一见骆翼,便更加确定皇帝是早有准备,顺水推舟,除掉徐坤泽。
凤仪宫内,皇帝派驻的几个侍卫向太后告退,太后便立即让曹公公派人打听早朝上的事,宫人走出凤仪宫没几步,就听见侍卫一轮早朝发生的事。
“当场死了?”太后几乎晕厥过去,大宫女正要传太医,被曹公公叫住,呵斥:“你跟娘娘多久了,这节骨眼传太医,你脑子怕不是豆腐做的?快去给娘娘上热茶香炉。”
太后闻了香薰,喝了放了薄荷叶的茶,清醒许多,问:“皇上还是没来过吗?”
曹公公回话:“没有。”
太后便立即要去泰和殿。
曹公公劝道:“娘娘这去了又有何用?反而惹皇上不快。想想皇上为何不让太后出席早朝,为何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来这凤仪宫见娘娘。”
太后全身发冷,颤抖着声音:“曹大福,去把摄政王找来,快去!”
戚宁到了凤仪宫,太后见他一脸平静,忽地感到一丝惧怕。
“徐坤泽不可能弑君,这是你安排的?”
戚宁淡然道:“安排弑君,罪同弑君,娘娘不以为徐坤泽有弑君之心胆,却以为本王有利用皇帝来算计奸臣之意。”
太后心虚:“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本宫是想知道,让徐坤泽当场毙命,是不是皇帝之意?”
戚宁不语,在太后严重,这便是答案。
太后冷冷到:“本宫知道了,摄政王公务繁忙,且先退下吧。”
戚宁想了想,问:“太后,徐坤泽的死是罪有应得,于江山社稷,于皇帝和太后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太后淡淡点头。
待戚宁离开,太后终于忍不住,伤心垂泪“真是罪孽……”
那日起,太后在佛堂静修,吃斋念佛,不见任何人。皇帝三翻四次前来请安,也不得见。
徐坤泽死去的那日傍晚,雷公公在他房中发现了一封信匿名信,他打开信,随着目光在信纸上游移,他的五官渐渐扭曲,看上去恐惧而惊慌,他颤抖着手,艰难地把信装好,折叠再折叠,塞进自己最里面的那层贴身衣裳,又把屋内每个能藏匿的角落都提心吊胆地查看了两次。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封匿名信,该不该向皇上如实禀告,处理不慎,皇帝会拿了他的头颅,但如果不禀告,皇帝就不知道有人暗中搞阴谋,自然也不从防范。
他不禁老泪纵横,他想先告知摄政王,请摄政王帮忙参详是否禀奏圣上,但这烫手山芋谁碰到都不是好事,自己年事已高,死不足惜,何必连累摄政王。摄政王要是因此激怒皇帝,皇帝降罪,以后谁来辅助皇帝。
整整犹豫了一夜,黎明尚未来临,雷公公细细梳洗,穿上最新最好的宫服,将那封信塞进袖袋。
“启禀皇上,奴才收到一封匿名信,满纸均是无稽之言以诽谤皇上,奴才愤怒至极,却不知何人所为;纸上之言,虽荒天下之大谬不足为信,本应立即烧毁以免后患,但奴才恐有人暗中作祟对皇上不利,若不呈报皇上,恐皇上疏于防范,让小人得逞,奴才冒死,请皇上过目。”
“雷公公,一封信,何以冒死。传上来。”
雷公公起身时一阵晕眩,强撑着,这短短的十步路,怕是他有生之年最后的一段路。
皇帝接过信时,看见雷公公的脸如死人般惨白,然而待他本人把信看完,同样也冒了身冷汗。
“一派胡言!到底谁,谁这么大胆!”皇帝把信撕得粉碎,他全身发抖,脑中嗡鸣,双眼发红。
第九十三章 匿名信
雷公公跪倒在地求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幕后之人无从追查,奴才斗胆,请皇上派摄政王去查清此事……”
“不可以,绝不可以让摄政王知道……”皇帝呼吸急促,“虽然是无稽之谈,也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给朕记好了!”
“可是,皇上,万一这写信之人,也向其他人传出了同样的话呢,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没有这样情况发生,皇上!”
皇帝没有说话,双手支着脑袋,想了许多,他不得不承认,此时他能找的,也就只摄政王一人。
他无力地说道:“传摄政王。”
雷公公听言,抬起一张破涕为笑的老脸,站起身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直到摄政王已候在泰和殿外,皇帝仍然有点不确定是否能让戚宁知道此事,一旁的雷公公又开始着急,也不敢多劝,只能默默着急,眼睛余光一直看着皇帝,等着皇帝令他传摄政王入殿内。
皇帝终于看向雷公公,雷公公问:“皇上,是要见摄政王了吗?”
皇帝点点头。
雷公公提起嗓门道:“传摄政王觐见。”
皇帝猛吸了一口气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急召臣来,有何吩咐?”
皇帝勉强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雷公公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写了一些毫无根据的话。”
“敢问皇上,信上所言何事?”
皇帝难以启齿。
戚宁看了雷公公一眼,又问:“臣能否阅读此信?”
“信已被撕毁。”
雷公公给了身后两个侍卫一个颜色,侍卫都退出了大殿。
皇帝见状,把心一横,和盘说出:“信上说,朕不是皇室血脉,生父是……是监海提督。”说的时候,皇帝始终留神着戚宁的神情。
戚宁一怔,问:“皇上撕碎的信在何处?”
雷公公见皇帝没有反对,便伏在皇帝脚下,把那一片片纸片收拾起来,双手平摊,托着给戚宁看。
戚宁一张一张仔细看过,抬头看皇帝:“皇上,这是徐坤泽的笔迹。”
皇帝一愣,吩咐雷公公:“去找找徐坤泽递过的题本和奏本来。”
“正如皇上所说,此信所言纯属无稽之谈,想来是徐坤泽预料到自己的恶行会冬窗事发,早早写罢此信,却棋差一招没能用它来救命,便也要在死后搞点事情出来,真是阴险歹毒。”
皇帝微微侧目:“皇叔真的是这么想的?”
戚宁心中轻笑:“徐坤泽是什么人,皇上也很清楚,难道皇上是不相信徐坤泽会这样做,还是皇上认为写这信的另有其人?”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在想……”
此时,雷公公回到殿内,把抱着的基本奏本呈给皇帝,皇帝翻阅,又对比了一下那封信的碎片。
“果然是徐坤泽的笔迹。”又问:“皇叔认为,徐坤泽可还向其他人宣扬过这样的谣言?”
戚宁低眸思忖,回道:“徐坤泽编造这样的荒谬之言,且又是送到雷公公处,应没有向其他人散播,不然他只需要派人混入宫中,宣扬给宫里的奴才奴婢,谣言自然会不胫而走。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说明他只想让皇上一人心不安,并且离间皇上与太后之间的母子亲情,作为报复或要挟。”
“万一有其他人也听过这样的谣言呢?”皇帝身子微微往前探,终究还是没掩饰住,流露出了一丝焦急。
“皇上请放心,臣会派人秘密留意宫中言论,发现有以讹传讹者,立即关禁,并且审问今日在雷公公房间附近走动过的人。还请皇上,勿要向太后提起此事,毕竟是谣言,也不值得一提。”
皇帝知道戚宁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去怀疑自己的身世,不要去质问太后。他先前怀疑这事可能是戚宁搞的鬼,听到戚宁所言,便也打消了这种怀疑。
“徐坤泽果然该死,死后竟也还有人敢替他送信,他的势力到底有藏得多隐秘多顽固。宁王,徐坤泽抄家的事情,虽然交给李尚书和荣王,你也需时时关注,要彻底。还有,务必把徐坤泽的残余势力清理得干干净净。朕就看,徐坤泽死了,还有谁有熊心豹胆胡作非为。”
“臣遵旨。”
戚宁回到景盛宫,见荣王已经等在。
“你踱回来踱回去,不晕啊?”
荣王闻声,见戚宁终于回来,“诶,今天早朝发生这事儿,你又被皇帝急召了去,我不是担心你吗?”
戚宁皱眉笑道:“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你没发现吗?昨日早朝,皇帝是早有计划要杀徐坤泽的,那侍卫早就安排好了。”
“这点,恐怕昨日在殿上的人都看出来了。”
荣王走近戚宁,低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皇帝,十岁!十岁的孩子,这登基还不到一年,变化也太大了,甚至有点……有点超乎寻常的恐怖。”
“天子嘛,当然要超乎寻常,不然还叫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荣王咬着牙,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徐坤泽已经被收拾了,现在他忌惮的头号人物是谁,是你戚宁!刚才这么急召你过去,我还以为他要把你也办了。”
戚宁一笑,没有回话,可目光游离了一下。
“皇上召我去,是因为徐坤泽死前写了一封信,皇上怕徐坤泽还有余党,让我肃清,并且杜绝信中谣言传出。”
“什么信?信上写了什么?”
戚宁不回答,荣王知道他不便透露,“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害你。”
“信中对皇帝的血统有质疑。”
荣王大吃一惊,眼珠子转了两下。
戚宁继续说:“所以,皇上还有用得上我之处,不会对我怎样。”
荣王忽然咧嘴笑了,最后笑声来。
笑了很久,荣王才收住笑容问:“你怎么不问我笑什么?”
戚宁忍住笑:“我在等,看你能笑多久。”
“我也在等着你问我才停住不笑。”荣王有点气馁,每次都是他没忍到最后,“好好好,我说。我能想象到那封信上些什么,也知道信上所言,极有可能是事实。”
戚宁神情严肃起来,不语。
“没想到这徐坤泽死了,还意外给我们送了个大礼。”荣王道。
“什么大礼?”
荣王低声道:“戚子轩长进得再快,你戚宁终究比他多吃几十年盐,姜还是老的辣,他在你面前能成什么气候,戚子轩唯一能胜你的,不就是他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点吗,这徐坤泽这当事人都说了戚子轩的身世,他便连唯一能胜你的筹码都没有了。”
戚宁正色道:“那只是一纸谣言,徐坤泽的阴险,你不也清楚得很。”
“怎么就是谣言了,若不是他跟太后那些事儿,我能一下就猜到信上所言何事吗?你怎么就不好好抓住机会,徐坤泽死了,你再无对手,以前你不打那主意,我当你是看在先帝的份儿上,不能不忠不义,可现在戚子轩根本不是皇家血脉,难道大戚的江山可以给一个外人,你戚宁就只眼睁睁抢回来?那都不叫抢!”
“我说了,那信上之事,只是诬蔑之词。”
荣王忽然想起什么,又说:“你可知道,昨日早朝,骆翼救驾有功,皇帝本要晋升他为内廷侍卫,圣旨都已经拟好了,听说是皇帝召见骆翼问了几句话,才知道他出身宁王府。皇帝摆明对你机会,你身边的人他都不愿委以重任。”
“换是天子,都会这么做,你再这样胡乱给我作打算,我日后还有何事能说与你!”
第九十四章 重返
宁王赶紧住嘴,心里憋着气,“你就没想过,皇帝已经让你知道了信的内容,不管信上所言是真是假,都要防着你。现在留你,是你还有可利用之处,一旦他让你办的事情你都办妥,他就会对你动手。”
戚宁道:“这点你说的对,但你刚才也说了,我毕竟比他多吃几十年盐。别担心。眼下正如皇上说的,徐坤泽死了都还有人替他办事,那就是还有余党,我们要摘干净。”
荣王点头:“这是自然。还有一件事,你上次提起大洵有密探来了戚国,你手下派去查的两人有消息回来了吗?”
“大洵来的不是密探,是一个部落,也是一个江湖帮派,叫鬼赫族。他们十几个人来,是要找刑追风。”
荣王回忆了一下:“刑追风?那个杀死萧娘,让你中毒的人?怎么跟鬼赫族也有愁?”
“刑追风用的游蛆毒,是鬼赫族特有的绝招,被刑追风偷学了,听说还跟他们的蛊王丢失有关。”
“哼,多行不义,这下好了,就算我们不去找他算账,自有人要杀他。”
“只怕有人要杀他,也有人要护他。”
荣王问:“谁?”
戚宁摇头不语。
又过了五日,顾庭匆匆求见宁王。
“王爷,我和黄君勒去监视鬼赫族行踪的时候,看见长公主殿下了。”
戚宁立即放下手上的笔,问:“认清楚了?”
顾庭点头说:“属下还怕眼花认错人,可黄君勒也说那是长公主没错,虽然殿下打扮成男子,但殿下从前常这般打扮,我们都认得,而且殿下身边还有关庆和关林在,属下不会认错。”
“她身边还有谁?”
“就只有关庆和关林,再无他人。”
戚宁意外,怎么那大洵三皇子没有一起?又问:“你们在何处见到长公主?”
“在一芳阁。”
“鬼赫族也在那里活动?”
“他们人多,只派了两个人去,换了大戚服饰,这两日都几乎在一芳阁的厢房住下了。”
原来宫云飞听说刑追风是就是他的二皇兄,又猜到鬼赫族派人前往都阆邑找刑追风算账,便从大洵赶往都阆邑,要赶在鬼赫族前寻到刑追风。萧楚楚许久没有何卓然消息,于是乔装回维州,但并未打算告知任何人,她因宫云飞执意要找到刑追风,势必要维护他,她虽知各自立场不同,但为了这种差异变成不可调和的争执与仇恨,决定与宫云飞各走各路。
“你不必解释什么,我只是说分开走,没说讨厌你,没说以后再也不见。”萧楚楚见宫云飞难过,还是没忍心,劝了劝。
“当初我把你从戚国带到大洵,如今你要独自回到戚国,日后见到宁王,我如何不惭愧。”
“为何忽然提起他?”
宫云飞摇头,“没事。既然你我同路,何不同行,等到了都阆邑与维州的分岔路口,再分道扬镳也不迟。我答应过戚文王,要对你的安危负责。”
“好。”萧楚楚道。
宫云飞微微一笑,有点苦涩。
一路上,萧楚楚与宫云飞又像当日刚离开都阆邑时,保持着一份克制的熟稔。只是当初,目的地是大洵,两人越来越亲密,而今日,目的地是都阆邑,两人从始至终隔着一道障碍。
离都阆邑还有不到十里路,过完这一夜,宫云飞就要进城,而萧楚楚则继续往东行,经过风白郡,前往维州。
上次离开戚国之时,都进入到了仙水洞内,却没有机会到秘洞拜祭娘亲,萧楚楚想,这次可以如愿了。何卓然之前说过会与她互通消息,却一直没有音讯,萧楚楚略有担忧,她祖父的旧属是否遇到什么不测,又想起她答应过何卓然,把何叔叔的安身之处告知与他,这次是不能再拖了,关庆、关林跟了她这些日子,也是可信之人,且让他们进入秘洞,帮忙把何叔叔抬出安葬了吧,如此一来,逝者入土为安,后人也有个拜祭悼念之处。
一切都计划好了,却在第二天因为一封信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
萧楚楚醒来,正要离开旅店,店小二送来一封信,说是一个不留名之人嘱咐,必须要萧楚楚亲自打开查看。
萧楚楚疑惑地打开信,很快地看完了里面简短的内容。宫云飞觉察到她脸上的慌张与意外之色,想问什么,没有问出口,只见萧楚楚神情恍惚,紧紧地攥着那封信,随即迅速折叠好,仔细收到了袖口,又摩挲了两下那只衣袖。
到了都阆邑城门外的分差路口,萧楚楚道:“你进城,我看着你进城再走。”
“我这都到地点了,你还有一段路程呢,该我看着你走。”
萧楚楚手拍拍宫云飞的肩膀,“快进去吧。我们还会见面的。”
宫云飞总是不愿意与她争辩,只问“你在维州事情办妥后,会来都阆邑吗?”
“还不知道下一步安排呢。”
宫云飞有点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要说:“我事情办妥就去找你。”
萧楚楚见他百般不舍,双眼尽是秋水柔波,心中一阵暖流,她朝他莞尔点头,“毫发无损你才好来见我。”
他这才笑了笑,纯真得像个孩子,又有不易察觉的一丝苦涩。
他的好,她一向是了然于心的,偏偏这中间有许多的曲折,偏偏二人都是生为皇家。
“保护好你们主子。”宫云飞叮嘱关庆和关林,再如何舍不得,也唯有转身,穿过了都阆邑城门,每一步,都想回头看。
萧楚楚看着宫云飞一行人消失在城门墙,便继续行程。
城门转角处探出一个身影来,宫云飞远远看着城外,那早已走远的身影很快就在冬日的雾霾中朦胧难辨。
才走到都阆邑城门三里路不到,萧楚楚拉着缰绳,马停了下来。
“两位大哥,我们回去都阆邑。”萧楚楚与关庆、关林道。
关庆和关林诧异,他们“不知殿下有何计划?”
“去都阆邑问清楚一些事情。”萧楚楚眼中疑惑、怨怒一闪而过。她虽不阻拦宫云飞寻找邢追风,却也不告诉他邢追风常在一芳阁出没,故而料想宫云飞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一芳阁,她正好可以抓紧去一芳阁会一会东玄子。
西武子看到萧楚楚既意外又担忧。近两日一芳阁多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虽然是客人身份前来,但在一芳阁稍有些资历的姐妹都知道如何阅人,更别说西武子已在一芳阁这么些年头了,她隐隐觉得,这些形迹可疑的客人的到来,与萧楚楚的意外归来,都不是因为什么好事情。
一番相互问候之后,萧楚楚问:“西武子姐姐,我能问问邢追风他认识你之前,他的身世,你可知道?”
第九十五章 调查
西武子一愣,面色黯然,她确实对邢追风的过去不甚了解,她曾也问过邢追风,可他避而不谈,一开始她以为邢追风是觉得与她的情分尚未到推心置腹的份儿上,但到后来,她了解他,知道他虽嘴上不提,也时时面色严肃言谈冰冷,但心中已把她视为知己,然而即便如此,他始终不愿提及他的过往。她退一步想,他的过去可能是他无法愈合的伤,无治疗之法,唯有假装它不存在,不去触碰它,如果他的过去她不得而知,她只要他的未来余生。
“我不知道他的过往,对我而言,他是从我见到他之后的他,不是过去的他。”西武子又怕萧楚楚以为自己是出于对邢追风的袒护才出此言,就又说:“但是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我倒是很想听听。”
萧楚楚思忖,邢追风的出身以及他与蒙袭的过往,西武子若知晓了也只是无益,何必增加她的苦楚,她这么问西武子,本就没有想从她口中问到些什么,只想确定下邢追风是大洵二皇子,而从她的反应看来,邢追风对自己的身份与过往,连对西武子也要隐瞒,这便更显得可疑了。
她来一芳阁更要紧的事情,是要托西武子帮她打听何卓然和那些惠国旧属的下落。
一芳阁就似个消息枢纽,打听起事情,比做内廷侍卫的关庆、关林更便捷得多。“好,我帮你打听下。对了,徐坤泽暴毙的事,你可曾听说?”
“我也是回到城中才听说。”
“朝廷只公榜只道是徐坤泽贪赃枉法,罪大恶极,抄家抄斩,一芳阁的姐妹陆续听到当官的恩客透露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就知道先是摄政王与李丞相联合揭发,皇帝有意以其罪行败露,试图弑君谋反,趁机让徐坤泽早朝之时就地伏法。”
就地伏法!虽明知徐坤泽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干脆突然,她还是感到意外。莫不是宁王手腕强硬,谁还能促成这件事的发生?
萧楚楚去了梦半仙的住处,只见竹芦里的桌椅都蒙上一层薄灰,料是梦半仙外出有些时日了,她本想告诉梦半仙拿到游蛆的事,也想问他那封匿名信上所写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梦半仙不知道,那就只有那两位主角才知了,然而她不能在戚宁面前露面。
她怕一旦她问出口,一旦答案是她不愿听到的那个,她便从此不想与他有任何的瓜葛。
梦半仙此时正在惠国。他最后一次与戚宁见面,受他所托去找寻萧娘尸首的下落,他便带着戚宁的二十个手下去维州打听,把人都安插在酒肆、赌馆、烟花之地,甚至还潜入了盗墓为生的几个门派,都一无所得。幸好他安插人手终日守在仙水洞口,以为是守株待兔之计最后却被证明极为奏效。驻守的人先是发现三个行迹诡秘的汉子左顾右盼,一副高度警惕的神情,两三下手脚便钻进了仙水洞。驻守人朝天发出一种透明的狼烟,只有升到与云朵一般高才显现出来与云朵无意的烟云,然而颜色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青色与紫色,常人一看,会以为是霞或祥云。不一会儿,梦半仙就到了仙水洞跟前,还未来得及与他的人汇合,就被一个不知从何处闪出的身影挡住去路。
驻守的人在梦半仙到来前不敢轻举妄动,好在洞内并未任何动静,皆因洞内的三个汉子所等的人此时正拦在了梦半仙跟前,而他们此番前来仙水洞,是收到了一封信与一件信物,要前往仙水洞,面见昔日旧主之女。
“原来是你。”萧清一笑。
“百草公主萧清,你还活着。”梦半仙一闪而过的意外后,便反应过来他此刻所见理所当然,来人可是萧狐鬼之女,也许萧狐鬼也没死呢。
“仙水洞门前那帮人是你安排的吧,放上去的彩烟也够好看的。”
原来她早就到了仙水洞外,也觉察到了有人埋伏在洞口,便不轻易现身。直到认出半空中那朵彩烟,她轻轻一笑,知道有故人即将到来,便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只是辛苦仙水洞里的何卓然和他两位手足多等待一阵。
梦半仙斜嘴轻笑,“那个戚宁这么沉着睿智,遇上你们母女的事情就容易犯傻,以为你的尸首不见了,忙着让人去找,又担心萧楚发现了伤心,没少伤神,这下好了,自作多情白操心。”
萧清轻轻一笑,“我见过戚宁了,他已知道我还活着,估计派来通知你的信使估计也快到了,只是我赶在了信使之前,就索性帮戚宁捎个信,让你和那些手下不用再费心了。”
“我费什么心,都是戚宁的那些手下在忙活,我只是好奇,想玩玩尸体神秘失踪这种破案的游戏。”梦半仙捋着他那三根胡子辫儿,眼睛看向萧清身后的半空。
多年以前萧清与梦半仙有过几面之缘,对其人更多的印象,来自江湖上对他的传言与描绘,后来自己诈死,与东玄子结交,多次从东玄子口中听到她对梦半仙有意无意的、流露着知根知底的埋怨和轻蔑,以及她后来暗中保护萧楚楚时暗地里好几次都遇到过梦半仙,于是对他也颇有了解,像个老熟人了,对他与东玄子半斤八两的嘴硬心软、固执好胜也了然于胸,但如今第一次与他照面,却不得不感叹他与东玄子真是欢喜冤家。
萧清告诉他,仙水洞里面的人是她的人,梦半仙心想戚宁让他帮忙的事情他已有交待,于是无心掺和其中,招呼上埋伏在仙水洞前的手下,扬长而去。哪知回到都阆邑与戚宁会面,戚宁又让他趟浑水。
“你没有官阶,又是江湖之人,就算被惠国发现,也不会把账算到大戚头上。”戚宁说。
“你就会拿我来打便宜算盘。”梦半仙也只能翻个白眼,不会推辞。
戚宁知道这个表情算是表示同意,于是嘴角勾出一个邪魅的弧度,梦半仙如果能算是个柿子,却也不是个软的,然而戚宁能拿捏得住,也只有他能拿捏。这完全是出于梦半仙对自己曾经的雄心与自身渴求不可得的怀念,而这种不可得同样出现在戚宁身上,他才产生出的惺惺相惜,自己之于江湖,戚宁之于江山,同样的野心,前者已气数殆尽,后者尚有希冀。
戚宁让梦半仙去做的,便是暗中协助萧清在惠国的调查。
萧清以何明宇留下的信物邀何卓然于仙水洞内相见。何卓然及他的伙伴阿水、阿生因萧丞相而对萧楚楚颇为敬重,对萧清的敬重自然更加一成。
萧清并未对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多加解释,何卓然等人也不敢细问,一是不敢逾越,二是他们首要关心的,是当年的真相。
萧清把她所掌握的消息以及心中还有的猜测都一一说了,并指出下步计划是重归惠国,先从惠国前国舅冯坤身上着手调查。何卓然等人因有萧清主持大局,顿感希望重燃,边仔细听萧清的安排,边连连点头答应。
“姑姑……”何卓然一脸悲伤,“我之前在这仙水洞见过楚楚小姐,她说,我爹已经仙逝,却不愿告知爹葬身何处。姑姑,请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
第九十六章 从此陌路
萧清垂眉:“我发现何大哥的时候他已经气绝,所以他的死因,我也不清楚,但必定是与当年我爹之死有密切关系,这次我们既然回到惠国,也许能查到何大哥的死因。”
萧清告诉何卓然他爹的尸首存放在密室,何卓然进入密室,见到何明宇的尸首保存完好,犹如鲜活的人一般,却已无法睁眼说话,便能更添几分悲痛。
得知何卓然等人已经见过楚楚,萧清交待何卓然送信给楚楚,说是先前往惠国行动,若是不便,就先保持通信,暂不聚首,对于自己尚在人世一事,她也交待了众人守口如瓶,而后,她便带领着父亲的旧属,出发前往惠国。
梦半仙也前往了惠国,萧楚楚到了他的住处,知道一时间难以寻到梦半仙,便另寻他法,然而左思右想,她更愿意认为,自己只能直接去问那个人。
皇宫守卫森严,萧楚楚并不想让太后和皇帝知道她身在都阆邑,于是便守在宁王府。她知道戚宁大概在什么时辰从皇宫回府,果然不多时,就看见了老葛架着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老葛下车掀开车帘,一个裹在狐裘里的高大身影走出,旋即走进了宁王府的大门。
萧楚楚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隐隐一颤,那身影好像感应到什么,一只脚都要迈过石槛了,却停顿了一下才落回地面。
他转过身,萧楚楚没有躲避。
为了避开耳目,二人来到商市街的城河边。
明月清朗,照在结冰的河面,一片白如昼。然而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朦胧得放入幻觉。
寒冷的夜,商市街除了偶尔走过醉酒汉,一切都与当时中秋的热闹相去甚远,便觉得那中秋夜,也纯粹是幻觉一场。
“没想到你会主动来找我。”戚宁说。
“我主不主动,你都知道我的行踪,不是吗?”
戚宁的眼中略过一丝惆怅,“楚儿,你回来,我很高兴,但我想知道是为了何事?”
萧楚楚沉默地看着结冰的河面,片刻才开口:“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如冰面的脸庞上,月光本来柔美,可一旦落到他的容颜上,立即变得哀伤而孤寂。
她的心隐隐一痛,随即又硬起心肠。
“戚子轩不是我父皇所亲生,对吗?”
她看到他的眉心收紧,等待他犹疑结束后的回答。
终于,戚宁点头,“这件事,即便皇帝问起,我也不愿承认,他还小,他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大人的错。”
萧楚楚道:“我知道你护着沈青黛,却不料你二人的关系竟到如此地步。”
戚宁转过身,声音很低,夹杂着不曾有过的无奈:“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至于如此。”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能时时见到他,沈青黛就不会远嫁到大戚,自然也不会有以后的这般遭遇。
胸口的绞痛蔓延到五脏六腑,萧楚楚双拳紧握,她不知道恨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该恨自己错信了他——当他的柔情与庇护不只专属于一个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滥情罢了,还能既对他有什么妄想!
她感觉到被戏弄,心中又羞又怒。手伸进腰间,取出的正是初始时戚宁赠与她的绿瑞短刀,昔日他教她武功的种种情形又再浮现脑中。
萧楚楚拔刀出鞘,高举右手,奋力将绿瑞短刀向河面掷出。夜空中闪过刀身映着月光闪出的弧形轨迹,最后像星星坠落一样,落到河面,刀尖竟插入了厚厚的冰面,刀把立着,绿色的宝石光辉散发着清冷的绿光。
萧楚楚抛下刀鞘,转身而去,留下一句:“以后我的仇我自己报,你别干涉。我与你,从此是路人。但愿今后再不相见,即便相见也不相识。”
戚宁虽觉得萧楚楚对自己隐瞒容忍戚子轩是徐坤泽亲生子这一事反应过于激烈,但她的所有一切,于他而言本就不在乎对错,只在乎她心安与否、愉悦与否。
他追上去两步,只两步就停下了。他深知她的执拗和决绝,重要的决定不轻易说出口,既说出口了便是难以改变的。
在萧楚楚心中,戚宁背叛了她的父亲、母亲,她心中最痛的,是他对自己的背叛,只是她不愿承认,因为自知这根本就站不住脚,他哪里有亏欠过自己,他从来也没有表露过什么,承诺过什么。
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那封匿名信上所说属实,那时他又何必要她认宗皇室以便与戚子轩抗衡去争夺权力。她思绪混乱,越发觉得自己只是被戚宁利用的一颗棋子,所以有许多实情他把她蒙在鼓里,以至于她觉得有些事情总是不由得她去猜透,更别说以她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
戚宁总觉得萧楚楚的反应有哪里不妥,却又一时不明所以,心中竟生出一丝委屈。然而他唯有让她走远,眼下有些线团没有理顺,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让线团更错更乱。他用力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多的功夫才能让自己不去急切想着解决自己与萧楚楚间的疏离,就算他再如何让萧楚楚占据思绪,总有不间断的事务找上门来,帮助他暂时分散心思。
“皇叔,那徐坤泽作恶多端,如今恶贼已除,为何母后反而因此怨朕?皇叔替朕去劝慰母后吧,都半个月过去了,太后仍不肯出佛堂。”
皇帝眼中没有委屈,反而存有一丝不甘。
“皇上可有与太后提及匿名信之事?”
“怎么可能,信中之言不仅无稽,更有损母后之名,怎可以此惊扰到太后。”
戚宁沉思片刻,道:“臣会想办法劝劝太后。”
“那送信之人,皇叔调查可有进展?”
“指日可破案。”
其实替徐坤泽送信的人在城外被捉到,被荣王监押起来,言行逼供,可是那个人嘴硬,徐坤泽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人没有了靠山,却仍能为其守口如瓶。在他招供前,戚宁不想皇帝一时心急,要亲自提审犯人,于是并不向皇帝说出实情。
佛堂里,鱼木的敲击声回响。
沈青黛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也知来者何人。
第九十七章 各人心事
沈青黛没有回头,专心于敲打手中的木鱼。
戚宁在她身后静默站着,在猜想对于徐坤泽于早朝时暴毙于众大臣前,沈青黛有何看法。片刻后,他开口问:“你在躲什么?”
木鱼的敲击声停住,戚宁看见沈青黛的背影僵了一阵。
“我不需要躲避。”
“看来太后在这佛堂里多日以来寸步不出,是出于对神灵的虔诚。”
“如果你来这里,是专程为了对我冷嘲热讽,你现在就可以从这佛堂走出去。”
戚宁没有动怒,语气仍旧平静,但他决定把话说得直白些:“你以为敲经念佛就能洗清冤孽了?为儿者,为母亲铲除威胁;为君者,为民除害,孝与义,轩儿都做到了,光凭这两点,就算对方与他有血缘关系,他的孝义也抵了他的大义灭亲留下的罪孽。”
沈青黛猛地转身,浑身颤抖。冷风吹过佛堂,那一排排通堂的烛光摇曳,像是无数围观者因为嘲笑她而身体左摇右晃。
戚宁见沈青黛因最不愿人知道的秘密曝露而不堪羞愧,往前两步,柔声道:“你不要害怕,你可以相信我。”
她不是害怕,只是无地自容。这个她多年来不惜出卖自己而压下去的秘密,这件她天天祈求带着进棺材腐烂在地狱中的丑事,最终还是被她最在意的人知道了,这么多年的受辱,多少次几乎无法忍受即将要与徐坤泽同归于尽,最终都以最大的勇气和耐性忍住了,无非是是想要在戚宁和戚子轩面前留住自己的尊严。
她没有否认,没有解释,本是跪坐着的身体瘫软着,头也没有回,声音似垂死之人气若游丝,“你是如何知道的?”
戚宁缓缓道:“徐坤泽死前就写下了信,这封信送到了皇上处。”他看见沈青黛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仿佛随时都要往前栽倒地上,他连忙说:“我跟皇上说了那信纯粹是徐坤泽这个奸狡之人离间太后与皇上的母子之情而信口雌黄,从皇上的神情看来,他并不相信信中所言……”
一阵冷笑像尖利的冰块一样割断戚宁的话,“我的孩儿不是昔日的孩童。”沈青黛抬起头,双眸被凄凉遮蔽得黯淡无光,就那样毫无指望地地盯着戚宁,“你呢?连轩儿都知道辨别的真相,你必定也知道的。”
戚宁的侧过目光,垂向地上。
沈青黛哽咽着,绝望地闭上双目,过去的很多往事在脑中匆匆飞过,她的眉头紧锁,神情惨烈,眼角的泪水垂至颈项,消失在狸毛围脖。忽的她睁开双眼,似乎从最恐怖的梦魇中逃脱而惊醒,她转回头去,以与平日无异的语气平静地说:“你走吧,我现在唯有在此处才能宁静。”
戚宁却还想安慰几句:“我已经抓到那个送匿名信的人。”
“信中内容,还有何人得知?”
戚宁心中咯噔一下,他不想隐瞒沈青黛,然而那送信人虽不承认信中内容,也绝不承认幕后指使人是徐坤泽,但确实说过,主使人给他两封信,一封给皇帝,一封给萧楚楚。戚宁本不知两封信的内容一致,直至萧楚楚出现并当面质问他,他便知道萧楚楚也从信上知道了秘闻。
戚宁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女子最让沈青黛痛恨,一个是萧清,一个是萧楚楚。若让沈青黛知道萧楚楚也知道自己如此不堪的丑事,她的痛苦便要比眼下更要激烈。
“徐坤泽是要离间你和皇帝,故而没有他人知道。”
沈青黛没有回应,戚宁原地等待了片刻,知道他与她一时之间再无话语,便转身走出了佛堂。
刚回到景盛宫,荣王就迎来上来:“那个人招了,就在徐坤泽死前几天,他亲手写了两封信,说是等他消息再送出,或者在他遭遇不测之后,立即送到皇上和长公主处。”
戚宁目光凌冽,咬着牙冷冷说道:“老狐狸,这招够狠,若不是皇上出乎所有人意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决了徐坤泽,让这老狐狸来不及送出消息,这两封信就会被拿来当免死金牌,如今人死了,这两封信就可以帮他处一口气,连下黄泉也要让活着的人不得安宁。”
荣王却以为徐坤泽送了一个便宜给戚宁,“不得安宁的不是你啊,”荣王仔细看着宁王的神色,小心翼翼继续说道:“就算你不高兴我也要说,徐坤泽这两封信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一面另太后和皇帝互相伤害,另一面刃于你,可用于披荆斩棘,直取至尊之位。”
戚宁这回没有给荣王留半分颜面,“来人,送客。”
“不是,你听我说,我这样做难道于自己有半分益处?无非是为了你,为了祖先伟业。”荣王前所未有地也发了怒气,然而在戚宁面前只极力捂着压着,又不捂不严实,泄露了几分,可即便他把怒气悉数发泄,也不足以让戚宁退让半分。
戚宁瞪他一眼,只用背影对着他,他便只能甩甩衣袖,带着愤懑的背影离去。戚宁再精明多智,今日荣王一迈出景盛宫,身居高位本就孤寡的他,从此少了一个同路人,多了一个拦路人。
几日过后,皇帝与宁王议事,末了,皇帝面带喜色说:“还是皇叔能说得动母后,朕听报信,母后方才已离开佛堂回到凤仪宫,一切如常。”
戚宁看着皇帝,想起几日前在佛堂时,沈青黛说的,今日之皇帝已非寻常孩童,如果皇帝确实信了徐坤泽信中的内容,那眼前皇帝的神色便是经过一番掩饰,竟如此自然毫无破绽,戚宁着实也惊了一下,荣王劝他的那些话,又在心中回响。
第九十八章 宫云霄
见完戚宁的那夜,萧楚楚收到了何卓然派人来送的口信,说是其一行人已先行前往惠国,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不多,让她不要急于与他们碰头行动。萧楚楚因上次前往大洵前未能拜祭到娘亲,如今打算再次回到朗悦峰仙水洞内。动身前她又去了一趟一芳阁。
虽然仍存有一丝疑问,但她知道刑追风十之八九确实就是当年的大洵二皇子宫云霄,并且隐隐觉察,当年宫云霄掺和到惠国和大戚的战争中,后来又流落在外不愿回皇室,真相不简单,只怕宫云飞是一厢情愿,而刑追风戾气十足,对宫云飞不利也不奇怪。
萧楚楚放心不下,去一芳阁找西武子,也不顾西武子对刑追风的身世究竟知道多少,她决定和盘托出,既有求于她,便无理由对她再遮遮掩掩。
“西武子姐姐,刑追风他可能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大洵二皇子宫云霄。宫云飞告诉我,大洵皇子身上都有皇族图腾,是一只昆仑兽,刑追风身上何处有昆仑兽的刺青,你自然是知道的。我不曾探听你与他的种种,但能猜测他于你紧要之人,如今我想与你交换一样东西。”
“什么?”
“你帮我从刑追风手上保一个人,我帮你从鬼赫族手上保住刑追风。”
“鬼赫族!今日盘亘在一芳阁的古怪人物,就是鬼赫族的人罢!他们是为了刑追风而来。他何曾招惹过鬼赫族?”
显然西武子对刑追风与蒙袭之间的情仇一无所知,萧楚楚不忍让她知道,便只道是不知各种缘由。
“我这次去大洵,与鬼赫族交过手,鬼赫族的人这次来都阆邑势必要拿获刑追风的,我会阻止他们,但姐姐,你也要帮我阻止刑追风对宫云飞出手。”
她其实早就对刑追风的真实身份猜疑,在一芳阁多年,听惯了各方来客口中讲述的野史与奇闻,虽然多数属添油加醋甚至无中生有,却也曾在一堆无稽之谈中确实听书过大洵二皇子当年掺和进了当年戚国和惠国的冲突中,是因遭人陷害。如此,她便也能猜测,刑追风和宫云飞只见有皇室争端。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些日以来我鲜有见他的机会,我只能尽量。但是……”西武子神色凝重,“鬼赫族的恶毒我是听闻过的,你又如何从他们手中救人?”
萧楚楚一笑:“不让人落在他们手中。”
当日蒙袭与萧楚楚要让刑追风偿债却又要保存他的性命,萧楚楚心想就算自己肯答应,刑追风的其他仇家也放过不得他,只要自己不亲手拿他性命,也不阻止其他人杀他就算履行了与蒙袭的约定,后来见宫云飞对他的二皇兄关切,虽然明知那只是宫云飞一厢情愿,但萧楚楚也无法劝阻他。所以就算有人对刑追风虎视眈眈,他也自有出手相救之人,好在宫云飞随行的护卫中,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人,鬼赫族在盘营峡人多势众,她和宫云飞算外来者,又碍于不能因他们与鬼赫族的私仇给仙乐族留下后患,就多少有些束手束脚。如今在大戚国,萧楚楚还能暗中调派些精兵好手,暗中协助宫云飞的人,要在鬼赫族手下保住一个人,她还是有不小的把握,除非刑追风自己不识好歹,非要搞出些幺蛾子。
刑追风执行任务时来去无踪,但平日里多有流言酒池烟花地,因为独臂而又一脸无法掩饰的戾气,所到之处都招来旁人的目光,他生性狂妄,觉得自己命硬的同时,又相信命该绝时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所以只要不影响任务的执行,他就不想太过约束自己去掩藏自己的行迹。
宫云飞的人一路打听,不难把刑追风光顾过的赌档、酒馆、风月场都一一寻遍,多少都获得了一些参差不齐的消磁,在一芳阁里潜伏多时,反而没有半点风声,可他上次来大戚,因为萧楚楚每次出宫,时时都要到一芳阁一趟的原因,他无意中也发现了一个独臂人从一芳阁的后院出入一芳阁,只是这次好像是刑追风事先知道他们的目的而故意不露面一样,宫云飞的人埋伏在一芳阁四周,多日以来都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宫云飞率部属找寻刑追风时,多次遇到另有一批人也在打听一个断了右臂、嗜赌如命的男子,因不清楚对方目的,宫云飞吩咐手下的人打听的时候留意四周是否有耳目,后来在一芳阁守候时,他分明认出了那几个全身穿着藏青色的两个人,即使已经换下了袖子宽大如翅的部族服饰,不妨碍他想起早前在盘营峡与鬼赫族两次正面相对时,那两个人正正都在鬼赫族那群人当中。
宫云飞心想,看来鬼赫族的人对刑追风是绝对不轻饶,心中越发着急抢先找到刑追风。可多日以来,一直毫无刑追风的踪迹,宫云飞开始着急。
正心烦着,他被一芳阁门前走过的一个香气袭人披着面纱的女子撞正怀中,宫云飞正要为自己的冒失赔不是,那女子已匆匆离去,留下一阵令人晕眩的香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衣襟处不知从何而来一抹白色手绢。身边跟随他多年的近身侍卫从玉山刚好从一芳阁
东侧查探完来与宫云飞汇合,见他手中拿着女子的随身之物,便意味深长地笑。宫云飞明白他的意思,一副不以为然地,把手绢丢给从玉山。从玉山故意以夸张的动作接过手绢,放在鼻尖嗅,“哟,你不稀罕我稀罕。手绢都如此芬芳,主人更是香艳佳人。”见手绢上图案斑驳,又说边说边摊开手绢于掌心:“说不定还留了情诗……”
宫云飞本想给从玉山一个喝止的眼神,却见他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双眼紧紧看着手绢,随即肯快抬头看向宫云飞,道:“你看!”
宫云飞接过手绢,明白了从玉山刚才为何神色凝重,他自己此刻也是这样的神情。
从玉山道:“不知是不是有诈。”
“如果有诈,最有可能的就是鬼赫族,但他们一向喜欢以毒偷袭,狠毒干脆,如果已知道我们的行踪和目的,不会多费周章装神弄鬼。况且刚才那个姑娘的身影,我好像在哪见过。”
“要不,我带兄弟去试探下真伪,你别现身。”
“那不行,如果这手绢上写的是真,那很可能是我抢在鬼赫族前头接近刑追风的唯一机会,光你们去,说服不动他,反让他更加躲避。”
第九十九章 旧敌故人
“他真的会来吗?”萧楚楚担忧道。
西武子轻轻点头,“除了一芳阁,他就只来这里,最近一芳阁埋伏的人多,他许久不去我那儿,便只会来这里了,这里的老板给他赊账。”又道:“我也在想宫云飞会不会来。”
萧楚楚往门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该来的,想来的,都已经来了,就等主角。
此时两人都乔装成四十岁的男子,坐在城南的龙沁酒馆最角落的一个厢房中。酒馆都坐满了,只剩下萧楚楚隔壁一间空厢房。
西武子给萧楚楚和自己斟了一杯酒,两人一边喝酒,都沉默无言,没喝到两杯,忽地两人同时收紧眼神看向对方——都听到了店小二招呼着人进了隔壁厢房,却忽然收了声,想来是被宾客嫌弃,赶紧闭了嘴。
萧楚楚和西武子再也没有饮酒,留神听着,隔壁毫无声响,少倾,听见门被推开,也没有人的话语声,料是店小二轻手轻脚放下酒菜就撤了出房间,却只听见店小二出门的脚步声刚移到走廊,便被几个人的脚步声掩盖,萧楚楚听见,两人停在了门前,只有一人入了厢房。
西武子焦急、疑惑地看向萧楚楚,只见萧楚楚掌心朝下轻拍了两下空气,做了个嘴型——宫云飞。她的耳力不及萧楚楚,只听得隔壁人声嗡嗡嘘嘘。萧楚楚听得一清二楚,不免眉头紧锁。
刑追风见到宫云飞入内,仍恣意地摇着酒杯呷酒,目光停留在酒杯晶莹剔透的流光中。
宫云飞在离酒桌五步处站定,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独臂男子,面目苍然中流露着不可一世的孤傲,衣着颓旧,此般相貌、神态、打扮均无法让他相信,眼前这个江湖客便是当年锦衣玉食、风度卓绝的二皇兄。
“你认得我吗?”宫云飞寻思许久,十几年不见,到了嘴边却是这么一句话。
刑追风眼睛余光瞟了一眼,眼底收拢着什么:“我刑某好像未曾替这位公子效劳过。”
宫云飞心中早有准备,这一路打听过来,也多少知道人们口中的刑追风是怎样个性的一号人物。“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承认你是大洵二皇子宫云霄,我想让你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是我所知道的这么简单,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记得,当年你对我这个弟弟的好。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这位公子,虽说这里是喝酒尽兴之地,但我刑某也不是任谁喝醉酒都来戏谑取乐一翻的闲人,若不想我动手,请立即走出这个厢房。”
“你可以不认我不理我,但兰贵人的一翻心思,你也全然不顾吗?她这么多年都相信你没死,一个人在冷宫对你日日思念,忍辱负重至今,亲自求我来寻你。”
宫云飞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死死盯着刑追风,却不见他脸上有半分涟漪,宫云飞差点就怀疑消息有误,这刑追风压根不是二皇兄。想当年对至孝的二皇兄为母求情,跪在父皇寝殿外,受屈辱和冷漠都不愿放弃,若刑追风真的是二皇兄,与母妃阔别多年,难得听到她的近况,又怎能自制住自己的关切和激动而冷若冰霜?
一阵僵持的寂静。
另一边的房间里,西武子因听不清隔壁的动静而焦灼万分,又不能有任何举动,只盯着萧楚楚,萧楚楚时不时给她个让她别担心的眼神,心里却很急迫,虽然刑追风不认自己是大洵二皇子,就不会出现因皇宫里的恩怨而对宫云飞寻仇算账,但她担心宫云飞过于执拗,逼得刑追风非要与他算账不可。
就在此时,一阵刀剑交锋之声先从隔壁厢房外响起,随即附近几间厢房、酒馆大厅都响起了撕打过招之声,刀光剑影四处闪动,瞬间都朝隔壁的厢房奔去。
“糟!鬼赫族!”西武子立起身就要冲向隔壁。
萧楚楚拉住她的手:“此时你过去只会成为他唯一能让人抓住的威胁,放心这里其他厢房都是我的人,刚才我进来之前,看了看外面,虽然鬼赫族的人多,宫云飞的人也不少。”
“果然是你这个奸狡之人,当日你利用我妹妹偷走我族蛊王,今日我要你还清这笔账。”蒙弛扯掉脸上佯装贴上的面皮和胡须,露出含着杀气和冷意的笑。
刑追风倒是镇定,一副局外人无所谓的姿态道:“你带了这么多族人来,我本来是赖不掉的,可我就是命好,无端端就来了这么多人帮我挡。你我何不袖手旁观,等看这些人谁胜出。”
蒙弛这才看清了拦在自己与刑追风之间的宫云飞,正是早前在盘营峡见到的仙乐寨的客人。
“哼,没想到你这小子胆量不小,见识过我撼天鼓厉害的,还敢出来做嫁俩。”话音刚落,便抬起双手,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圆形。
宫云飞在仙乐寨见识过蒙弛的撼天鼓,有了与拆他招的经验,便立即伸手去摸腰间的青白玉笛。哪知蒙弛只是在故弄玄虚,假装上来就出绝招,引得宫云飞摸出玉笛,便立即收回双掌,向玉笛劈去,一声清脆,玉笛碎裂,落在地上成了三段。
“我的青白玉笛!”宫云飞的声音充满悲痛惋惜,随即看了刑追风一眼,刑追风此时也看着那玉笛,若有所思。
“这回看你如何破我的招!”蒙弛再次双手于半空中画出一个弧形,四周空气震动,宫云飞朝刑追风大喊一声:“快运内力,捂住双耳。”
蒙弛正要在无形的鼓面上击掌发出音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蒙族长,你还想不想要回你的蛊王了?”
蒙弛和所有人都同时惊异地看着萧楚楚在十几个汉子的簇拥中走出,蒙弛认得其中几个就是在一楼大厅的几桌坐着的酒客,另有十来个面生的,也是刚才从其他包厢冲过来的,便明白了,自己的人在埋伏刑追风的同时,宫云飞和萧楚楚的人也早早埋伏了。
宫云飞上前道:“楚楚,你胡说什么,快走!”
可蒙弛本就离门口最近,宫云飞根本跑到萧楚楚跟前推她出去,也绕不过蒙弛。
“又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上次你用刑追风的行踪与我交换,我才收手绕过仙乐寨,现在却出尔反尔又要与我作对,这次休想再用胡言乱语就想骗我收手。”
只见萧楚楚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徐徐道:“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听听便知。”
蒙弛既带着族人不惜千里找到了刑追风,自然不会连听萧楚楚几句话的功夫也不愿意花,只是比上次提高了几分警惕:“且听听你这利嘴丫头能吐出什么可笑之词。”
“你追杀刑追风,无非就是因为他偷走了你鬼赫族的蛊王,若蛊王不是他偷走的,且我能让你失而复得,那刑追风自然与你们族无冤无仇,你们就没道理来算什么不存在的账。”
第一百章 蛊王
蒙弛听萧楚楚一言,当即双目圆睁:“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可别想在我面前摆弄伎俩。”
一贯面无表情的刑追风也忍不住面露惊诧,更别说对萧楚楚甚为关心的宫云飞了,但他并不上前劝,经过仙乐寨一战,以及这一路以来对见过萧楚楚如何应对险境,他知道眼前的境况尚未到萧楚楚拿自己安危去拼的时候,便小心守在她身侧,手上运着劲儿,他的青白玉笛已破碎在地,如果蒙弛等人对萧楚楚施以毒手,他唯有徒手一搏。
西武子一言不发,紧张地等着萧楚楚。只见萧楚楚从袖间抽出一管竹筒,向前举出:“这里面就是当年你们族里丢失的蛊王。”
哇!哦?鬼赫族的人纷纷惊异,交头接耳小声相互问:“这是怎么回事?”“肯定有诈!”
宫云飞也不解个中因由,明明在仙乐寨的时候,蛊王已经不复存在了。
蒙弛鼻子喷气,冷笑:“小姑娘,你敢拿出来,我就信了里面真的有蛊王,可未必是刑追风偷走的蛊王,倒是前阵子仙乐寨偷走的蛊王才是。”
“你之前上仙乐寨讨要的蛊王,那事不在这里论。我手上的蛊王,确确实实就是当年你们丢失的蛊王。若是蒙族长不信,那此物就不是鬼赫族所有,我也不必给蒙族长你了。”
蒙弛心中飞快盘算,不管这蛊王来历如何,从这丫头所言,她手上的确实是蛊王,鬼赫族若是没了蛊王,也太不像话,在江湖上也落下一个笑柄。
便声音稍软,却仍不愿显得低了威,说:“就算你手上的是当年我妹妹弄丢的蛊王,你且说怎么会到了你手上,蛊王丢失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萧楚楚一笑,道:“蒙族长,这事儿说出来,只怕你觉得面上无光,毕竟是自己族人摆了十多年的乌龙。”
众人越听越糊涂,心下痒得,像面前摆着一个极有趣的谜面,焦急等待一个极难猜中谜底。
萧楚楚不急不缓道:“这蛊王本就一直在你们鬼赫族里,从来没有丢失过。那日我在墓穴入口的山洞里遇到蒙袭前辈,便得了这蛊王。”
“什么!”众人哗然。
“蒙袭前辈在你们按族规惩罚她,使她中了游蛆毒之前,身体里已经被这蛊王侵入,不然你们以为真的是你们慈悲,手下留情,蒙袭前辈才拖着那残躯苟活至今?根本就是这蛊王一直在吞食蒙袭前辈体内的游蛆,游蛆每天每天长,蛊王每天每天吃,所以蒙袭前辈至今没有被游蛆侵食致死。”萧楚楚说完,自己呆了一下。
鬼赫族的人纷纷道:“族长,别听着丫头一派胡言。”
蒙弛倒是自有见地:“且当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是如何把蛊王诱出蒙袭的身体?蒙袭没了蛊王,身体怎么到现在还没被游蛆吃完,按你说的,她早就毒发暴毙了。”
萧楚楚道:“钓出来的。亏你们鬼赫族以养蛊为荣,世世代代以蛊为绝招,以游蛆为图腾,却不知这游蛆最喜好的其实不是人的尸体。”
“不是人的尸体!”这回蒙弛也无法装作镇定自若了。
萧楚楚往下说道:“其实要引游蛆和蛊王从人体内走出,不一定要用它最初寄生的那具尸体,而只需要一只黄蜞作饵,不是普通的黄蜞,是用人血喂养过的黄蜞。”
原来萧楚楚从蒙袭手上获得蛊虫后,根据一直以来翻阅的药书指引,日以继夜地做着各种尝试,根据医书所言,因为黄蜞本身也吸食血液,游蛆弱小到几近无踪无影,容易被黄蜞在吸血之时也吸了进去,黄蜞体内的血液对游蛆来说是毒液。
于是萧楚楚推想黄蜞能将体内的游蛆吸出并消灭,便命人捉来黄蜞,又命人打点义庄,要来刚被朝廷用了死刑的新尸。萧楚楚将打开竹筒,贴着尸体停留一下,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推断竹筒内的游蛆久未进食,这下子见到如此新鲜尸体,应已迫不及待。然后她捏起黄蜞,将其放到尸体上,不了被黄蜞咬了,只轻轻一痒,几乎没有任何感觉,若不是黄蜞像泥巴黏在萧楚楚的手上,她扯开后才看见手上的血疙瘩,也不发觉自己已然被咬。她将黄蜞挡在尸体上,等着黄蜞身体变肿胀,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她把黄蜞放回缸里,打算观察数日,第二天,她见黄蜞仍无变化,便去检查尸体,不料一掀开遮尸布,便发现一只比黄蜞还大的虫趴在尸体上。
萧楚楚说给蒙弛的,其实并不是吸引蛊王走出人体之法,而是养育蛊王之法,那黄蜞吸有萧楚楚的鲜血,刚附着到死尸上内的游蛆不但没有被黄蜞吸走,反而把黄蜞体内的人的献血倒吸了去。不是每次都能成功,萧楚楚试了许多次,最后也只有两条蛊王,她根据一本远古部落抄的药书推断,只有蛊王繁衍的游蛆后代,才能被养成蛊王。
这是萧楚楚前两天才发现的,虽然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但至少能应付蒙弛。她随口胡诌说蒙袭体内因为有蛊王,吞食其他游蛆,所以蒙弛才不会毒发。萧楚楚编谎言应付蒙弛时,忽然觉得刚才说的话未尝不可以一试,如果没法彻底解除游蛆毒,利用蛊王与游蛆抗衡的关系,也可以让中毒之人免受毒发之苦。
如此一猜想,心里就有些急,想要赶紧结束眼前之事,去着手尝试刚才的想法是否可行。蒙弛没想到萧楚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了钓蛊王之法,这法子连他作为族长的自己都不曾听闻,相信他的祖先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如今竟被一个外族女子道破,不禁觉得脸上无光,加上若萧楚楚说的是真,蛊王从来一直就在自己妹妹身上,自己和族人还成天四处找人算账,也确实是糊涂可笑,便更觉得脸上不光彩了,同时又好奇,这蛊王到底是蒙袭有意偷藏起来,还是因何到了她身里。
如今最重要的,是取回蛊王。蒙弛道:“好姑娘既敢当着这么多人交待清楚,那我就信了姑娘。请姑娘将蛊王归还我族。”
萧楚楚听言,知道蒙弛信了自己的话,便问:“族长既然如此说,我当然物归原主。那么,没有任何人因为偷走蛊王而要被鬼赫族讨债索命了吧?”
蒙弛冷冷轻笑,“如果蛊王本来就没有丢失,当然不用。”
萧楚楚将那管竹筒抛向半空,蒙弛轻轻一跃,接住竹筒。萧楚楚侧过身,让出通往门口的路,伸手做了过请“请”的动作。
鬼赫族众人等待着蒙弛,只见蒙弛脸色冷冷,向刑追风甩了个轻蔑的眼神,便向门口走去,其他族人赶紧跟上去,离开了。
宫云飞紧张的神色终于缓解,觉得胸中有一大堆话要与萧楚楚说,正要走到萧楚楚跟前,只听萧楚楚睨着刑追风说:“上次和你交手败给你,你说手下留情不杀我,这次算还了,我娘的命,我叔父的毒,这两笔账,我会实打实的与你算来。下次再碰到你,手下无情。”
刑追风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高傲神情,只有西武子看得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宫云飞方才的欣喜这下也受了挫,他见萧楚楚出手帮二皇兄解围,是因为看重与自己的情分,也想过二皇兄经此事后,会软下来与自己相认,哪知事实全然不如自己所期盼。
西武子见萧楚楚这次没有要算账的打算,便强笑着,正打算与萧楚楚说两句场客套话就拉着刑追风走,却听宫云飞一副讨好的样子走到刑追风跟前,说:“二皇兄,兰贵人很想再见到你。”
刑追风毫不动容,径直往门口走。西武子看了萧楚楚和宫云飞,正要说些话来打圆场,只见萧楚楚扬了扬眼,西武子便会意,什么也不用说,立即出门跟了刑追风去。
萧楚楚转身,走到宫云飞跟前,说:“你的青白玉笛断了。”语气中透露着可惜。
宫云飞说:“玉笛故而可惜,好在人是安然的。你不是已经前往维州么?何以又折返?那蛊王的事情真的就是你说的那样吗?”
他其实并不意外,这本就很是萧楚楚的行事作风。
第一百零一章 人言可畏
“楚楚,谢谢你救了我的二皇兄。”
“你不用谢我,你刚才也听见了,这次只是因为应承过你,且他早前确实饶过我一次,但以后,我还是要他偿命的,无论谁的交情,都不足以要我放弃报杀母之仇。”
宫云飞沉默片刻说:“总之,你任何事,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为上才好。”
萧楚楚心中一紧,觉得方才的口气是否太重了,问:“他都不愿承认是你兄弟,你接下来怎样做?”
宫云飞苦笑:“他不认我,我认他。”
萧楚楚心中一酸:“你这个人真是……”
“嗯?”
“真是食古不化。”萧楚楚其实想说,你这个人真是一厢情愿上了瘾,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有些不忍。一厢情愿,对她不也是?
“你别只懂要我保护好自己,邢追风对你形同陌生人,如果他哪天因为你的纠缠而身陷险境,他是会全然不顾你安危,甚至,如果牺牲你可以让他自己脱险,他会毫不犹豫。”
宫云飞虽然不想承认二皇兄已变了个人,却也知萧楚楚说的在理。
“楚楚你放心,这人间有你在,我怎舍得自己离开。”
萧楚楚这次没想要驳回他的痴心话。
“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走了。要不要我多拍些侍卫伴在你身侧?”
宫云飞不想萧楚楚为自己担忧,便掉头接受,“如果二皇兄没离开城中,我也不会有大的走动,你去吧,我就在都阆邑等你。”
萧楚楚与宫云飞道别,对关庆吩咐了几句,就和关林率先向朗悦峰出发。
夜,大戚皇宫。灯火找不到的黑暗处,死寂中,风声似乎夹着一阵鬼语窃窃。
“禀皇上,老臣已经命人将那帮奴才每人掌掴四十,都收到监牢里了。”雷公公弯腰禀报,眼神盯着一地粉碎的白瓷和琉璃,映着在夜风中摇曳的灯火,跳动着光影,就好像每一块碎片都住着一个跳动的鬼魂,在手足舞蹈地发出嘲笑。
戚子轩也看着碎片,竟觉得那上面有一双双眼,一张张嘴。他恐惧地摇摇头。
雷公公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是觉得罚轻了那帮奴才?”
戚子轩不语,片刻后才说:“刑罚如果能阻止道听途说,恐怕整个皇宫的人都要罚。”
“整个皇宫?”雷公公没想到,陛下虽年纪尚小,却敏锐如此。
“雷公公,你说,是谁把事情漏出去的?”
雷公公的眼神赶紧低了下去,“臣愚钝,不知。”
“雷公公。你都不与朕说实话,朕还指望谁说。”
雷公公半是害怕,半是动容,“信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摄政王信誓旦旦说压下去,应是说到做到,除非,他手下的人在办事的时候,把事情泄露了出去。”
戚子轩沉吟:“你觉得此事不会是摄政王所为。”
雷公公眉头一紧:“老臣斗胆,以老臣愚见,摄政王若是有意为之,大可不必主动在皇上面前承诺什么。”
戚子轩不语,雷公公低着头,一点一点把眼珠子往上瞟向皇帝,看见他神情凝重,但也知自己说的话,皇帝是认同的。
“如今便如何是好?难道还要继续指望摄政王?没有其他人了?”
雷公公不知道如何回答皇帝,只听得门外有声通传:“宁王求见。”
雷公公猛地抬头瞧了一眼皇帝,见皇帝眼神闪了一下,点了一下头,雷公公嘴角舒展了些,忙转身向门口高呼:“传!”
戚子轩双眼投向门口,看着摄政王快步走入,他越走近,两人的目光就愈加在对方脸上交错。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摄政王,免礼。”
“臣有事禀奏。”
“说。”
“臣得知近来宫中有谣传对皇上不利,正是与早前那封信有关。臣当日说过,绝对不让任何人以那信上诬蔑皇上皇后,臣也确实将相关人等严查处置,不得留任何后患。今日竟被奴才以此事私下谣传,宫中知者甚众,臣虽不曾泄露信中之言,也难辞其咎。”戚宁声音洪亮,一派光明磊落。
雷公公不禁暗暗佩服摄政王。
“摄政王倒是消息灵通,宫中奴才躲着藏着来嚼舌根,还是躲不过摄政王的耳目。诚如摄政王所言,宫中知者甚众,摄政王可有对策?”
戚宁早就猜到,光是主动来禀报是不能消除皇帝对他的猜忌,不管信上之事泄露是否与他有关,皇帝都会要他去解决,他本可像上次那样,胸有成竹主动请缨,但这次,确因为一个人而束手束脚。
戚宁到景泰宫求见皇帝前,命人请荣王到宁王府一会。
“二哥,你该不会又想喝酒,找我来作陪吧。”荣王的笑声中有着一丝颤抖,马上他就不笑了,知道自己这把戏,根本逃不过戚宁的打量,却心中愤懑,知道接下来戚宁不会问自己什么,他的沉默便是最严酷的审判,足以逼得自己心虚,不打自招。
可他竟然猜错了。
戚宁只是像往日一样,对他说:“是找你喝酒,坐。”举起酒壶,斟满一直空杯子,示意荣王。
荣王接过酒,一饮而尽,他需要这杯酒来壮胆。
“都说皇室无真情,你我虽不是同母,却如同母兄弟一般亲密。”戚宁说完,就先把杯中酒一口干了。“你母妃不受宠,你也跟着地位卑微,就连下人也在背后说你夹着尾巴做人,说你跟我走近,是想攀个靠山。”
荣王听到这里,脸上脖颈涨红,额头青筋凸起,猛地举杯仰头一口干。
戚宁眼光看着前方:“可你知道,我从来不这么看你。你真心待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倾力助我。”
“皇兄,你知道我是为你好,我是真的为你着急,为祖先打下来的江山着急。”
“这世上,你是最了解我的,可你忽略了,你这样做,是陷我与不忠不义。”
“戚子轩不是皇室血脉,就不是正经的君主,何来的不忠不义。你若让江山被外人施诡计就抢了去,不去肃清正本,那才是对皇族对国家不忠不义,我这么做,就是把你拉回正道上。”
“戚子轩是皇兄的先帝,你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二哥,你既派我去收拾徐坤泽手下的人,事实是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么。”
“我再说一次,戚子轩是先帝的血脉,而我,做个摄政王足以。你现在还是考虑看看,皇帝追究下来,你怎么开脱。现在整个紫禁城都在传。”
“那正是我要的。”
一声巨响,戚宁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物品都跳了跳。荣王看着戚宁,又气又委屈又不服,胸膛起伏,嘴中呼呼。
第一百零二章 一石二鸟
荣王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宁王,今日不宜深谈,我还是告辞了。承蒙款待。”
戚宁不动,面上难掩失望与伤心。
荣王刚一转身,戚宁招手身边的顾庭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顾庭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回皇上,臣自当彻查清楚,这次,定不会负皇上所托。”戚宁道。
“摄政王,这是第二次,如果再收拾不好,又当何论?”
戚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道:“若臣有负皇命,请皇上撤除臣摄政王头衔。”
皇帝和雷公公不禁一惊,诧异宁王竟敢许下这样的承诺。
“好,你这便速去,把事情处理妥当。朕要的,是任何人都不再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更要杜绝以后再此类对朕不利的捏造之言传出。相关人等,无须请旨,按国法,该处理就处理。”皇帝又补上一句:“不论官级,不论与朕之亲疏,按法处置。”
戚宁明白最后这句话的意思,也诧异这幼小的皇帝,心思也是慎密。
“臣遵旨。”宁王退了去。
宁王府无双斋内,一个身影从瓦顶落地无声,如一只蝙蝠般夜行,三两下进了宁王书房。
坐在案几前的人没有抬头,听着动静便知这黑夜穿行自如的和这人也,问:“如何?”
顾庭:“禀王爷,已办妥。”
“确保目标没有觉察到?”
“没有,在下把惠安郡主送过去的时候,黄君勒在前,杨虎、姚老三在后,苗府上的不管是荣王府上还是苗府上,在下的都确保丝毫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宁王冷冷道:“好。”
顾庭疑虑问:“王爷,真的不需要给荣王那边通气吗?万一荣王发现,情急之下有什么行动,打乱了王爷的计划,又或是不明所以,到苗府兴师问罪,有个什么闪失……”
“他是荣王,不会这么轻易有闪失。倒是不怕,当给他个教训,现在不给,恐怕他也没有以后了。你们只要保证惠安郡主的安然无恙便好。先前荣王受我所托,清缴徐坤泽同党,唯独他诡计多端,所有证据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爷放心,惠安郡主已被安置在王爷说的地方,黄君勒和姚老三看守着,不会有闪失。”
四大护卫跟随王爷多年,清缴徐坤泽同党的事情,他们自然参与其中,对宁王的话明明白白,知道要收拾苗杰仁,按法明着走不通,唯有攻心。可为何要利用到荣王府的掌上明珠,四大护卫自是有疑惑也不敢问,只知道,他们家王爷主子,向来箭无虚发,既有此计,定是胸有成竹。
宁王道:“只等天亮。荣府有何动静,速来禀报。”
顾庭领命退下。
戚宁一夜独坐无双斋,待旭日初升,他推开门,长叹一声,清晨,万物苏醒之前,是他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刻,但眼下,他似乎听到天府街的另一头,刀尖碰撞之声,厮杀叫喊之声。
他今日没有进宫早朝,料中了在这漫天谣言中,皇帝也不会早朝的。他还没来得及去见太后,倒是奇怪太后这么沉得住气,竟然没有急急召他。
不多时,日上三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来人慌张禀报:“王爷,大事不妙,惠安郡主突然暴毙身亡。”
戚宁青筋暴突,少有的乱了乱神:“暴毙!怎会如此!”
“属下该死,不知惠安郡主因何暴毙,姚老三和黄君勒说他们守在房外寸步不离,今天清晨想着药劲儿已过,郡主差不多醒了,就让女婢进去,女婢推不醒郡主,以为药劲儿没过,就向姚老三回话,姚老三一想不妥,便入内,发现郡主已气绝,屋内所有门窗紧锁,不曾有人潜入。”
戚宁语气沉重,问:“你们用药没有问题?”
“往常有用过,一直没问题,不过为了寻找惠安郡主暴毙原因,属下已派人把同一批药送去给梦半仙检查了,待他回信。”
“荣王可已知?”
“未知。荣王果然按王爷猜测,率领精兵围剿苗府。”
顾庭抬头看看戚宁,犹豫了一下,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说:“王爷,在下有个主意,我们趁乱速把惠安郡主送到苗府,弄假成真,荣王当场发现惠安郡主,眼见为实,便也信了是苗杰仁所为。”
“万万不可,惠安郡主因我而死,怎能还要她的死也要利用。到时候苗府杀的杀,逃的逃,乱成一片,谁还认人,万一把惠安郡主的尸身都糟蹋了,岂不残忍。”戚宁拳头紧握。
“王爷,万不能让荣王知道惠安郡主是被我们的人掳走的,不送到苗府也行,我这就派人去苗府支援荣王,事后就说是惠安郡主是我们从苗府救出来的,可惜晚了一步,惠安郡主受惊过度死了。”
“惠安郡主是荣王最疼爱的明珠,也是本王钟爱的侄女,既是因本王而死,本王若不对他坦诚,岂不禽兽不如。惠安郡主的尸身留在原处,务必守护好,至于向荣王交代,本王心中有数,你等且按原定计划,速把事情办妥。”
“是。”
姚老三退下了去。戚宁重重坐落椅上。
他是做错了吗?荣王的骨肉,因他而死。他想起惠安郡主蹒跚学步之时,远远看见他,就张开手臂摇摇晃晃急着向她走来,最后两步有点踉跄,差点没站稳,抱住了他的腿,那时候惠安郡主只到膝盖高,稚嫩可爱地抬头喊他:伯,伯,一脸得意地想让他知道她学会走路了。
戚宁眼角不仅落下两行泪。
景泰宫内,雷公公不顾身份姿态,手按着怕掉落发冠,一边慌张碎步跑到殿前“禀皇上,荣王带人围剿商务总督福,绑了苗杰仁大人,后来不知怎的,亲手斩杀了苗杰仁大人。又传说,惠安郡主暴毙了。”
“怎么回事!老家伙,别顾着慌张,给朕说清楚来龙去脉。”
雷公公定了定神,勉强镇定,回报:“老奴该死,可探子也只传回来这些。”
“荣王因何帅兵包围苗府?为何就地斩杀朝廷重臣?”
“再去探!”
雷公公听命,急忙退了去找探子。
一个绵而不软的声音说道:“皇儿,勿用心急。只要不是造反,便不足以担忧。”太后走来。
“参见母后。”
“底下的臣做什么,只要不威胁你的皇位就行。不管他人说什么做什么,天下还不是你一句话就定夺了,不足为恐。”
皇帝听出太后弦外之音,这音又迂回得很,想问:“宫中之传言,母后可曾听说,难道这还不足以撼动儿臣的皇位?”戚子轩却尚有一丝畏惧,不敢问出来,得失了太后有颜面。
“苗杰仁死了也好,皇帝难道就没听说今日宫中那些荒谬之言?料是苗杰仁所为。”
“苗杰仁?”皇帝诧异,他本以为是戚宁或他身边的同伙,“他为何要这样做?”
第一百零三章 罪孽之人
“是与不是,很快便知。”
太后面无表情,并未在大殿落座,转身离开了景泰宫。
她感到无比厌倦。到底是什么让一切引向如此地步,她感觉自己无地自容,声名狼藉。一个红杏出墙背叛先皇的皇后,一个和下臣苟且不清剩下野种的太后。她想离开这皇宫,她累了。所有的一切,她不想要了。她在他面前还有何颜面,她还敢作何妄想?就算萧清不在了,萧楚楚果真远嫁到大洵国,再也没有人阻碍在她与他之间,她已经强装不出从前那般高贵无比的姿态了。
宁王府外,一声骏马的嘶鸣喝退路旁的人,马上坐着的人,斗篷在疾风中飞扬,帽子差点落下,掩藏不住他凝神的双目和紧皱的眉。
骏马在苗府前被缰绳勒得狠,嘶鸣着停住,前蹄子踢到半空。戚宁没有等马蹄落地,就跳下来,驻守在苗府四周的士兵认出是摄政王,急忙行礼。
“荣王在哪里?”
“里面正厅。”
戚宁解下斗篷,身边的士兵赶紧接过。
眼看着每一步都几乎经过一具尸首,戚宁与荣王兄弟数十年,知他至仁,不曾料想他竟会屠了苗家满门。戚宁心中一股怒气鼓动,却是在恼自己。
地上的血无处可避,他踩着血的脚印,走向正厅,远远看见一个人颓在正厅的台阶上,手边的刀胡乱横在一侧,刀刃上的血渍半凝固着。台阶的角落,苗杰仁的尸首横着,颈项上碗大的口子,若不是尚有一块皮肉连着,就要身首异处。
荣王发冠凌乱,神情恍惚,双目发红,嘴里难念有词:“婉儿,婉儿,你在哪……”
戚宁心中一阵绞痛。
荣王看到戚宁,从恍惚中回过一丝神来,冲过来双手摇着戚宁胳膊,哭着问:“他们把婉儿抓走了,我把苗府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哪里都不见婉儿,他们把婉儿藏到哪里了?我不应该杀光他们,现在没有人能知道婉儿在哪里了。你要帮我,皇兄你要帮我……”
戚宁扶过他,低声说:“我知道她在何处。”
荣王双眼忽的恢复光彩:“真的吗?她在何处?快带我去,快!我就知道,如果你都无任何法子,这时间便没有人会有法子。”荣王一边说,一边拉着戚宁往大门走。
离天府街不远处,一座别苑内,黄君勒和姚老三守在东厢房门前,脸色黑沉。见到宁王和荣王前来,都低下头来。
“婉儿在里面。”戚宁推开门,示意荣王,“不过,她不好了。”
荣王收住喜出望外的笑容,诧异:“不好了?”一面迫不及待跨步进了房中。
戚宁留在门外,没有入内。他刚沉痛地闭上眼,便听到了屋内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喊:“婉儿!婉儿!你醒醒啊,醒醒啊!爹来了,你醒醒啊!”
戚宁感到一阵摇晃,睁开眼,荣王扭曲得变形的脸全是眼泪:“为什么婉儿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会死掉?是苗杰仁是吗?你告诉我!”
终究要亲自跟他说的,戚宁双手抓住宁王的双肩,说:“是我对不起你,我本只想让婉儿换个地方睡一宿,不曾想她会忽然暴毙,我已经派人查明原因了,很快会有个交待。”
荣王甩开戚宁的手,踉跄后退,“忽然暴毙!人都死了,你给我个什么交待!你还能有什么交待!她有气喘,半夜必须醒来用药,你为什么让她换个地方睡?她不是你的棋子,你为什么要用她来对付苗杰仁,你想借我的刀来杀人,你就直接说,我会按你说的做,可你为什么动我的婉儿,她是无辜的啊,她是雪玉留下来陪我的,她有多爱这个女儿,你是清楚的!她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这个!你戚宁也是最清楚的!”
荣王声泪俱下,哀嚎的声音嘶哑,他指着戚宁,把戚宁步步逼着往后退,戚宁不敢看戚荣的双眼。在狩猎场上,他见过垂死的野豹,半掩的双目死死扣着不远处的小豹,那小豹已经被箭射死。
痛失至亲至爱的滋味,戚宁不只一次经历过,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让身边的人失去至亲,想起可爱的婉儿,他不觉也双目满泪。
忽然一撇寒光,透着泪光他双目模糊,猛地眨眼,待看清楚,护卫的刀锋即将荣王肩上。
“宁王!”
哐当哐当,刀剑落地,所有护卫跪在地上:“在下失手,王爷恕罪。”
滴答滴答,一片肃静中只听见血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剧痛的不是伤口,是心。戚宁的左臂血液奔流,但他没有伸手去止住。荣王嘶哑地叫喊:“别以为这一刀就算你偿还了婉儿的命,戚宁,我和你不共戴天,只待我将婉儿好好安葬在她母亲身边,便要与你算杀女之仇。”
护卫听得对自己王爷性命不利之言,立即起身,想要拿下荣王。戚宁喝住:“错的是我,你们谁也别动他。”又唤来姚老三等人,细细吩咐了好些话,目送这荣戚荣抱着已经惨白的婉儿上了马车,便拖着血脚印,颓着身躯离开。
第一百零四章
萧楚楚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关庆,关林,是我眼花吗?石棺……是空的?”
她本来只是想回来拜祭母亲,进入密室后,看见何叔叔的尸体似乎有异样,她说不上具体哪里不一样,却肯定与她离开时的不同。
她忽然生了疑惑,走到石棺旁,用剑柄敲了几下石棺,石棺传出的声音让她立即眉头紧皱。
“你们把石棺打开。”
关庆、关林虽心有迟疑,但知道公主这样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便二话不说,合力打开石棺。
厚重的石盖还未完全落地,萧楚楚就把头探到石棺里,虽然幽暗漆黑,她知道里面是空的,但还是伸手去探了探。
“娘亲的尸首……真的,不见了!”
“谁会做这种对先人大不敬的事?”关庆愤愤道。
关林说:“公主,此处幽闭,进出方式甚为秘密,知道的人也不多,你细细想想,是谁能在这里进出,谁会想要带走夫人?”、
萧楚楚镇静下来,细细回想,她对娘亲的安放之处一直小心保密,但凡知道的人都是能信任的人,戚宁比任何人都不想被人打扰到娘亲,梦半仙、东玄子虽然脾性古怪,但也一诺千金,剩下的就是何卓然了,但何卓然敬重何叔叔,也说过何叔叔一生对祖父、娘亲忠心耿耿,何卓然自然不会对娘亲如此大不敬。
如此一来,难道真是有谁不小心泄露了此处?可是那侵入者为何要带走娘亲呢?
想来,何卓然已有一段时间没有音讯,惠国那宗旧事,最后的消息来自大半个月前何卓然派来的信使处,只是说是暂无头绪,继续查探中。早前不管有没有进展都隔三差五有人来送个口信,如今突然不见人来,萧清的的尸首离奇失踪,萧楚楚毫无头绪。
只有一个人可以问。
她交待关林,带三两手下前往惠国,设法与何卓然取得联系,她自己和关庆返回都阆邑。兵分两路前,关庆笑着对关林低声说:“来来去去,公主还是要往都阆邑跑。”
关林皱了皱眉:“公主喜欢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亲娘的尸首都不见了,难道公主会拿这种事儿戏。”
关庆也认真起来:“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但公主不舍得都阆邑,确实是这样,我们这些跟随她的人,谁还看不出来。”
萧楚楚听见了二人低语,没有反应。她向来宽以待人,像关庆这种本性轻妄知之人,因熟知萧楚楚的脾性,平日里也就无所忌讳,但心里还是对她恭敬的。
我渴望回都阆邑吗?旁人都看出来了,我又何必对自己撒谎。
“你这个骚货,我说过多少遍,三层上厢房里的那位爷,不需要任何人作陪,你上去丢人现眼,图个什么,别因为你,让外面的人说我们一芳阁就是个普通窑子,卖色卖笑唯独不卖艺。”
舞夜叉推着捏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姑娘,那姑娘辩驳:“是他招我进去。”
“整个三层所有厢房,那位爷都包了,你自己不上去,那爷怎么想起来要招你不招其他人,你国色天香也得有个让他看见你的机会,他可曾见到过你?”舞夜叉的骂声更烈。
“我正从二楼厢房出来,门正好对着他的那扇门,他就招手让我上去。”那姑娘有点委屈,又有点怒。
“思媛,西二厢房的侯爷要听你的评弹,说昨天只听了到第二回,赶紧去。”西武子轻步走来,推着这思媛往西二厢房走。
“西武子,你别总是做老好人。你知道上面那位爷,之前我差点买了他府上唯一的明珠做下人,那一场闹得多大,他以往从不到这里来,这次这么大动静,该不会是想要算旧账。”
“东家,别急。城里有什么消息你是不知道的,宁王最近遇到了焦心事,来这里想必也是一个人散散心罢了,都四天了,要找你算账,还能一点动静没有?”
“也是,酒倒是要了不少,谁都不让进去,你说万一他堂堂一个政王喝死了,在厢房里也没人知道啊,那我这一芳阁可摊上大事儿了。”
“东家要是不放心,我进去瞧瞧。”
“他能让你进去?思媛她说宁王招她才上去的,结果走到门前,怎么敲门都不开,只听到一个字——走!”
西武子道:“我能进去。”
说罢,也不等舞夜叉回话,径直往三楼厢房走去。舞夜叉的目光一路紧随,只见西武子走到那厢房门前,稍站了站,嘴巴动了动,然后便推门进去了,舞夜叉心里算着,多久西武子会被赶出来,等了又等,抬头看得脖子都算了,才看到西武子脸色平静地走出来。
“如何?”
“这位爷远不到喝醉的时候,他可能还要在这里小住个几天。”说罢,把手中的一袋钱放到舞夜叉手中,舞夜叉知道宁王来这里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又收到了这么多银两,满意得很,裂开嘴,娇艳道:“西武子,我就知道你有能耐。”
西武子笑笑,转身走开,抬头再看那扇门,双眉不由得皱了皱。那个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被鬼赫族盯上,自保都难,为什么还要掺和到这件事中呢?
夜奔穿过都阆邑门楼,天府大街上只听到风的呼啸声。
马蹄疾过苗府,门前守着的士兵,萧楚楚好像都见过,他们是宁王的精兵队。萧楚楚觉得奇怪,正要上前询问,身后传来的马车声引得她回头看。
马车停在她身旁,半支笛子撑起帘子的细缝,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楚楚,别去。”
萧楚楚认得是宫云飞的声音,便轻轻一句:“嗯。”
“跟我走。”宫云飞说。
萧楚楚驱马,跟在宫云飞的马车后。
拐进一条小巷,马车停下,宫云飞掀起布帘,伸手纤长的手:“过来,我们车里说。”
萧楚楚扶着那只温热的手,坐到车厢里。
没多久,萧楚楚发生一声惊叹:“怎么可能!宁王害死了惠安郡主?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是真的,荣王因此悲痛大怒,当场得了失心疯,屠了苗仁杰全家。”
萧楚楚目瞪口呆!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三皇叔,竟会如此残暴!那个她还来不及见的惠安公主,当初她认回荣王这位皇叔时,荣王还说惠安郡主要是见到她,一定很投契。如今想来,萧楚楚百感交集!替这位来不及认识的堂妹的枉死而伤痛,为事情的真相感到迷惘,又担心、怀疑着戚宁——他谋权已惊到了利用亲人的地步了吗?他是被什么事逼得不得不为之吗?如果是,他这个时候一定很痛恨自己,一定也痛心至极。
萧楚楚还想问更多的细节,却看见宫云飞闪烁回避的眼神。
“云飞,你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吗?”
宫云飞迟疑了一下,说:“我手下的人一直在追刑追风的下落,苗府出事的前一晚,我手下的人发现了刑追风的行踪,一路跟踪他,看见他进了苗府。”
“什么时辰?”
“申时。”
“刚才你说,惠安郡主是在未时被宁王的人送到苗府的?”
宫云飞不情愿地点点头:“荣王屠苗府满门,这么大的事情,要瞒也瞒不住,荣王府上的人因为惠安郡主的死也很气愤,纷纷对外说是宁王玩弄权术,用惠安郡主做诱饵,害死了惠安郡主。”
“如果时辰准确,刑追风潜入苗府的时候,惠安郡主已经在里面了。”
似乎也默认,萧楚楚怀疑刑追风与惠安郡主的死有关这一猜测,不无道理,且刑追风本来就是做收钱杀人的买卖。她也不相信宁王会把惠安郡主往死里算计。
与过往不同,这次她没有马上定论,一方面顾虑宫云飞的无私奉告,她知道刑追风对他有多重要;一方面,中肯地想来,就算宫云飞当晚去过苗府,也不能断定他害死了惠安郡主。
“云飞,此事是否与刑追风有关,尚不能定夺,你可愿帮我,一起将此事查清楚?”
宫云飞哀愁的脸上露出微笑:“就算你不去查,我也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