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仙乐族
到大洵的第四天,萧楚楚动身前往盘营峡。
宫云飞一定要跟着,萧楚楚推说:“你真不用非要陪我来的,我有关庆和关林,还有你派给我的侍卫呢。”
“盘营峡出了名部落众多,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语言和风俗,有些风俗不但奇怪,说是耸人听闻都不为过,万一你们碰上了,语言又不通,遇到麻烦怎么办。”
“如果你说的这些真的被我们遇上了,有你在就能化险为夷吗?”话一出口,萧楚楚觉得自己语气过重了。
“这个……”宫云飞这才想到,自己说的虽是事实,但不算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萧楚楚软下声来:“要真的不能避险,你跟着来只会多一个人遭殃。”
“我,我能跟部落的人沟通的。”
萧楚楚认为他只是信口开河,便只是笑笑,知他是一翻好意,也知他是甩不掉的,便也就习惯了。
“你说盘营峡部落众多,制用游蛆毒的那个部落是哪一个?”
“去到地方,打听一下才知道。”
萧楚楚白了他一眼:“言则殿下对那个部落也所知不多?”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着急动身,我先派人过来打听的啊。”
萧楚楚哭笑不得,有点担心此行会空手而回。
担心归担心,一行人于也就出发了。
过了三日,行至一片山脉延绵处,放眼望去,千沟万壑,山谷众多,各个山谷都星星点点点缀着些木屋,偶见炊烟袅袅升起。
“这么多山,得先从何处找?”关庆问。
此时宫云飞吩咐身边的几个侍卫分头从最近的两个山谷找去,又说:“我们应该找处人家附近有没有落脚之地,顺便打听下是否知道我们要找的部落。”
萧楚楚对那两个刚领了命令正要离开的侍卫道:“两位大哥,不忙往那边去。”转头看向宫云飞:“既然叫盘营峡,应先沿着水流去找。”
宫云飞击掌欢呼:“楚楚真是聪明。”
萧楚楚没好气地笑了。
于是找到一河流,沿着水边走了几个时辰。
关林道:“再走前面上游就到上山了,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正此时,宫云飞忽然拿出青白玉笛,吹奏了起来。
关庆道:“殿下真是随时随地都有好兴致。”却见萧楚楚伸手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众人安静,各人这才听见远处一阵隐隐的笛声,与宫云飞的笛声和奏。
渐渐的,笛声由远而近,众人听得更为真切,笛声隆隆,不似一人吹奏,而是多人,乐声又再迫近,更听见了阵阵短促有力的敲击声,咚咚隆隆,欢快悦耳,与舒缓悠扬的笛声合起来,既若藏而不露的闺阁少女般娴静神秘,又有意气风发的出游少年的潇洒活脱。
寻着乐声,众人看见河流的上游边,一堆人影愈来愈近,愈来愈大。
关庆和关林没有在乐声中过分沉醉,见来者众多,两人默契地交换了眼神,便警惕起来。
宫云飞倒是嘴含笑意,颇有偶遇知音的喜悦。
萧楚楚沉醉在乐声中,心中不忘猜想:来者会不会正好就是我要找的人,如果不是,但愿至少能给我一点有用的消息。
迎面而来的是一群少年少女,身上穿的都是旧得发白的粗衣麻布,却神采斐然。在前面带头的一个男子道:“这位公子吹笛的技艺实在高超,我们都很是佩服。”
宫云飞笑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高超的乐手齐聚一起,实在难得。”
男子盯着宫云飞手上的青白玉笛,嘴角上扬,难抑欢喜:“这笛子很是精美,玉质纯净透润,做工也十分精湛,刚才我听到的笛声便是这玉笛发出?”
“正是。”宫云飞道,他看了看男子和他身后的友人,乐器都是木料竹料制成,不加装饰,连漆都没上,就是原原本本材料的颜色。
“不知何处可觅得此等精美的玉笛?”
“这玉笛是我命……”宫云飞想起了什么,改口道:“是我爹爹偶得一块璞玉,请工匠做的。”
“这样的玉材和工匠都是世间难得,这位公子运气真好。”
“呵呵,我运气一向不错,不然今天怎能遇上阁下这样的知音。”
“也是我的运气。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允许在下摸一摸这玉笛?”
“知音难求,乐意至极。”宫云飞爽快地递出他的青白玉笛,身旁的随从倒是往前了一步,意欲劝阻,却因宫云飞一个眼神止住。
那小兄弟双手恭敬地接过青白玉笛,如获至宝,双眼发亮,他身后几个同样手持笛子的年轻男女也围上来,都面带羡慕之色,纷纷道:“齐哥哥,我们也要看看。”
“你可以吹奏一下看看。”宫云飞道。
这时不光是宫云飞身边的那个随从,连萧楚楚也觉得宫云飞过于大方了,爱乐之人,对视自己的乐器为珍宝,一直随身携带的青白玉笛对于宫云飞而言,就类同图腾标志一般。
那被称作齐哥哥的小兄弟见宫云飞如此大方,一时不敢相信。
“真的可以?”
宫云飞点头一笑,小兄弟郑重谢过,脸上焕发神采,将青白玉笛送到嘴边,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山谷中飘荡开去,宛若西天梵音,和雅清彻,周遍远闻,众人迷醉其中,均觉身心俱爽。
一曲毕,小兄弟虽意犹未尽,他的伙伴虽也欲欲一试,但也已经知道宫云飞慷慨已是意外所获,便都不敢再提请求。小兄弟翻转一衣角,轻轻印了印青白玉笛,不敢用擦拭的,而后双手归还给宫云飞。
宫云飞问:“各位乐友是在这山间集会游玩?”
“我们是一个族里的人,刚才是在转山。还没介绍,我叫明齐,我身后的兄弟姐妹都姓明。”众男女都向宫云飞等人点头微笑。明齐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宫云飞。”又拉过萧楚楚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萧楚楚。”
萧楚楚置气地瞪了宫云飞一眼,回过头来勉强绽出笑容:“齐兄弟别听他的话,我自己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萧楚楚。刚才听齐兄弟讲,你们是在转山?转山是何意思。”
明齐点头道:“我们的山神喜欢好听的乐声,我们族人放牧的时候就会奏响乐曲,现在冬天不用放牧,族里年轻力壮的人,就要一边奏乐,一边转山,祈求冬天里的大雪时不会雪崩,人和牲口不在山里迷失。”
萧楚楚问:“敢问这位乐友,是哪族的?”
“仙乐族。”明齐答道。
萧楚楚道:“好贴切的名字。”
宫云飞上前问:“请问这位小兄弟,盘营峡在何处?”
“这绍水河两边的都是盘营峡。”
萧楚楚问:“你们族的部落是在这盘营峡中吗?”
“盘营峡本来有很多个部落,后来都迁徙了,如今就只住了两个部落,一个是我们仙乐族,一个是鬼赫族。”
萧楚楚说:“鬼赫族,听起来像是个神秘可怕的部落。”这样的部落,听着就像会用阴险之毒的。
明齐道:“说是部落,其实是门派。我们盘营峡里,一个族就是一个门派,族长就是掌门,其余人都是不同代弟子。我们的祖先都是门派内的人相互联姻,逐渐就成了一个族。”
宫云飞道:“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武功,兄弟和姑娘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像是舞刀弄枪的人。”
“确实不是舞刀弄枪的,我们的武器就是这个”明齐举起自己手中的箫。
正此时,青年男女不约而把乐器准备好起势,齐齐看向西方天边。
只见远处半空中一大片黑云向这边飞来,很快便认出是一群黑鸟,再近,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来者不是乌云不是鸟,是十来个身穿黑衣的人。
明齐说:“是鬼赫族,你们要小心。”
第七十六章 死而复生
萧楚楚、宫云飞等一行人都啧啧称奇,那些黑衣人竟然能在天上行走这么久,轻功着实是前所未见的精湛。
待那群黑影落到地上来到眼前,众人看见他们的服饰十分奇异,衣袖都很宽大,与衣衫缝在一起,双臂扬起,便像有了一对蝙蝠的翅膀。
带头一个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眼神扫视了萧楚楚一行人,问:“你们是什么人?闯入盘营峡做什么?”
明齐走上前,站在众人与鬼赫族之间,道:“蒙弛,这些是我的朋友,怎么,盘营峡又不是你们鬼赫族独占,我还不能在自己家门招呼我的朋友了。”
蒙弛道:“我族居于崖上,仙乐族居于水边,互不干涉是没错,只是这帮人,个个身上都带着武器。齐少主还年轻,容易受陌生人欺骗,与来意不明的人一见面就称兄道弟,小心吃了亏都不知道。”
“我们少主自有分寸,轮不到你在这倚老卖老,多管闲事。”仙乐族的人纷纷道。
蒙弛也没有好脸色:“我们此次下崖,也不是要为你这些所谓的朋友为难,只是我的族里的人发现了你们有族人偷偷闯上崖,我这次来,是要那你们交出闯崖的人。”
仙乐族人纷纷道:“你说我们的人闯崖,拿出证据来。”
鬼赫族中有人叫嚷:“那个人中了我们的毒,这就是证据。”
萧楚楚心想,就算真的是仙乐族的人闯崖,人都中了毒,鬼赫族还要来抓人,料是连活口都不愿意留,真是逼人太甚,还是说,那人盗走了鬼赫族的重要物件或者知道了鬼赫族的秘密。
明齐道:“我们族里没有你要的人,请回吧。”
“不交出这个人也行,反正一旦毒发,人也活不了。只是浪费了他身上的蛊虫罢了,人一死,一条尸体,也不够那蛊虫吃几日。”蒙弛语气中带有遗憾和怜惜。
萧楚楚看见明齐双拳紧攒,料想那闯崖的人的确仙乐族的人。
蒙弛道:“少主怎么不说话呀?”
“少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让他们别以为我们只会吹拉弹唱。”仙乐族里的几个人蠢蠢欲动,却得不到明齐的允许,便不敢轻举妄动。
鬼赫族虽心狠手辣,却也不想轻易毁了两族之间不伤无辜的约定,道:“既然少主有朋友在,我也不抹了少主的脸面,三天以后,我去你们寨中拿人,到时如果交不出人来,可别又说我们鬼赫族横行霸道,我们可是给足了时间了。”
说罢,蒙弛转过身一挥手,鬼赫族的人就一起矮身跳到半空,张开双臂,那蝙蝠翅膀般的袖子张开,顿时,他们的身影遮云蔽日,乌云压顶一般盖住了地上的众人。
仙乐族的人看着鬼赫族扬长而去,愤愤不平,一个年轻女子走到明齐跟前,气冲冲地道:“齐哥哥,他们盛气凌人,咱们就毫无反击?”
明齐脸红着道:“明茜,有道明剑易挡暗箭难防,鬼赫族的人诡计多端,我们这里都是小辈,道行尚浅,与蒙弛正面交锋,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抵得过他们当中的一二,吃亏的总是我们。况且……”明齐看向宫云飞和萧楚楚:“不能牵连云飞大哥和萧姑娘他们。”
明茜听懂了明齐的道理,虽不再争辩,仍旧心中难平。
明齐对宫云飞道:“云飞兄,鬼赫族的人三天后要去我们寨中拿人,为免受到牵连,你等还是尽快离开盘营峡。现在黄昏将近,各位如果不嫌我们仙乐寨地方偏陋,可将就住上一晚,明早我让人送各位离开。”
宫云飞看了萧楚楚一眼,对明齐道:“虽不想麻烦齐兄弟,但我看这附近确实也无可落脚之处,只好打扰你和你的族人了。”
萧楚楚心中还想着鬼赫族阴阳怪气,方才又提到什么蛊虫,直觉他们与游蛆毒一定有关系,仙乐族盛情邀请,她心中一喜,正好可以到他们寨中,方便进一步查探打听。她隐隐感觉到,宫云飞正是懂她的心思。
这日骆翼不当值,便回到宁王府。
萧楚楚走后,戚宁按照她的请求,将骆翼安排到宫中当侍卫,并牵线让沈管家收了骆翼为义子,于是骆翼虽为宫中侍卫,依然可以在出入王府,住在王府。萧楚楚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戚宁其实知道她的用意,才反应过来韵儿一直以来过于偏执,依然沉醉在对萧楚楚的执念中而蒙蔽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若是骆翼能让韵儿敞开心扉,放下执念,也不是不好。至于门第观念,在他看来都是虚妄,真正的孽缘,并不在此。
骆翼经过无双斋,忽觉有异样,巡视一翻,却未发现可疑之人。只见宁王的书房灯亮着,便轻敲了敲门。
“何事?”
“王爷,我方才似乎听到有动静,于是前来问问你房中是否一切如常?”
“哦,我这里一切无异动,你看过其他地方了?”
“看过了,没有发现。”
“可能是冬夜里风大罢。”
“今夜可能会下雪,王爷早点歇着。小的告退。”
关上门,戚宁深深吸了几次气,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激动有没有被骆翼看出。自己一向沉稳,可现在,他又如何能稳住自己的心情。
转身,那人从墙角中闪身出来。
“他好像叫做骆翼?倒是个尽心尽责的人。”
“你见过他?”
“嗯,楚儿跟他相处得不错。”
戚宁道:“你既然这么记挂楚儿,暗中关心着她,照应着她,为何不肯让她知道你还在,她时时因为挂念你而伤神。”
萧娘淡淡道:“起码她已不像最初那样失魂落魄,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她知道我尚在人间,免得不久将来我又要与她天人相隔,她要再一次经历失去至亲的痛楚。”
“到底当日情形是如何,你为何死而复生?”戚宁问。他眼前之人,正是当日在朗悦峰受伤死去的萧清。
原来当日萧清受伤,立刻就知道箭头上有游蛆毒,昏迷前她将随身带的天净散服下,天净散对解毒有奇效,是她正在仙水洞终日百无聊赖,意外研制所得,但对它的功效尚无应用先例。后来她昏迷不醒,不知多久后,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被困在棺材里,她打开棺材,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东玄子,正在看四大护卫急得火烧眉睫的样子而乐得发笑。东玄子见萧清从棺木中露出头脸时,着实吓得不浅。当时萧清求她不要将她未死的事声张,但东玄子说如果戚宁等人不知道萧清尚未死去,就要把她埋土下葬,于是萧清告诉一个办法,便是将要东玄子设法令戚宁将自己带回仙水洞安葬,并把仙水洞里密室的能保存尸体的事告诉了东玄子,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事。待众人安放完棺木离开,萧清便从密室里出来。
第七十七章 前因后果
戚宁道:“所以那个密室的门,根本就不是只能从外面打开?”
可是那个密室不是只能从外面打开吗?
萧清道:“那个密室有一侧墙是可以活动的,打开之后直接就到了仙水洞的通道。”
原来进入通道内跳过那个深深的窟窿,走到头,进入左边的洞之前,那个正面对着的石壁,不是死胡同,而是一扇石门。
“当日我刚到仙水洞就有杀手追来,你为何不带我和楚儿躲进密室?”
“那扇石门有个机关,就是它前边那个很深的窟窿。只有当那个窟窿里装满了水,石门才能从里面被推开,满水与否是没有规律的,它应是连通山顶的天湖,你来的那天,窟窿是空的,我怕如果带你们进入密室,而无法打开那道石门,我们就都要在密室里闷死或者饿死。”
戚宁疑惑:“东玄子为何愿意帮你?”
“当时她一口答应,我也很意外,也许她是对仙水洞的所在还有那个密室好奇吧。到后来几次与她联络,发现她自从做了楚儿的义母,是真的挺关心楚儿的。”
戚宁随口道:“楚儿她确实招人怜爱。”话一出口,戚宁眼神闪过一瞬温柔,立即又瞟了萧清一眼,而后垂眉低目。
萧清知而不宣地微微一笑。
那日没有等很久,东玄子在朗悦峰下与戚宁、梦半仙等人分道而行后,等过了半日又折回到仙水洞,把石床下面的门打开放了萧清出密室,她虽未死,但身上的伤和毒都需要料理,便继续隐藏在仙水洞中疗伤以及研究解毒之法。东玄子一次来探望,说到戚宁也身中游蛆毒,经由梦半仙救治暂无大碍,并且戚国皇帝病重。以萧清对戚宁的了解,立马就想到戚宁可能会让萧楚楚继承皇位,但她不敢贸然向东玄子问及此事,便打算在东玄子离开仙水洞后,亲自前往都阆邑,无奈当日所中的箭穿过胸膛,伤痛时时发作,久久不能动身。
戚宁问:“你到都阆邑是什么时候?”
“七月了。再见到楚儿,是在一芳阁,她正与舞夜叉在争辩什么,我本来担心她会吃亏,便在旁等着,必要时出手帮她一把,没想到这孩儿下了山就变得人小鬼大,还耍了舞夜叉,后来东玄子到了,随后你也到了。”
戚宁一怔:“当时你就近在咫尺,我竟浑然不知。”
萧娘淡然一笑:“有时候人觉得自己很执着的事情,其实心中早已释怀,只是不甘于承认,但放下才是最好。”
“萧娘,我……”
戚宁想说些什么,萧娘打断说:“我死而复生也迟迟不露面有很多原因,一方面是想暗中保护楚儿,一方面是方便我查探当年战事的真相以及何大哥的死因,再有就是,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有我死了,事才能平静。”
戚宁沉默,许久才又开口:“一芳阁是你让东玄子出面,楚儿才不用去挂牌的吧,不然楚儿几次出入一芳阁,舞夜叉怎么可能真的浑然不知,让她脱身。”
萧清点头。
戚宁又问:“萧丞相的部属有一个叫何卓然的人已经找到楚儿了,楚儿一向热心,正义感又强,如果楚儿听了他们的话,要干涉当年的事情,为萧丞相正名,我不知道该劝阻她不该。”
萧清岂会不明白戚宁的难处,她自己既不想她牵涉其中,自然就明白戚宁的不忍。“当年的事情,虽然表面上看,你是那个暗中操控的人,但我相信跟惠国朝中叛徒结盟的人不是你,因此我也懂你不便开口劝阻楚儿,毕竟当年你确实随兵出征,毕竟是你带我到了都阆邑。”
戚宁再次垂目。
“说起何卓然,他应该还不知道他父亲已不在人世。”萧清黯然道。
“对了,在密室里的那具尸首,就是何明宇,何卓然的爹吧?”
“嗯。”萧娘于是再说起旧事来。
当年何明宇第一次到仙水洞寻萧清,给她送了一封信,是她母亲去世临死前写给她的遗书。何明宇还告诉她惠国要和戚国和亲,大公主要嫁给戚尧。唯一的亲人逝去,所爱之人又娶了她情同姐妹的大公主,萧清十分悲伤。因丞相夫人去世,朝中再度谣传萧丞相父女二人归降敌国,是有罪之身,不允许大办丞相夫人的丧事。当时萧楚楚又还年幼,萧清无法抽身到国都彭城奔丧,但何明宇说劝她,一旦她现身惠国被发现,很可能还没来得及洗冤就被定了罪,何明宇答应,一定尽最大所能,安排人操持好丞相夫人的后事。第二次见面,何明宇跟萧清说,他联络上了一个兄弟,那兄弟提及几年前拦截了一封戚国皇宫发往惠国彭城的匿名信,信上说当年萧丞相确实降敌,证据是丞相一家与戚国皇室早有勾结,其女更与戚国皇子有早就私定终身,待战事结束后成婚,后来戚国皇室不同意,丞相之女才与尚未继承皇位的戚尧有一起私奔。那兄弟怕信落入其他人手中,便立即撕毁了。
萧娘说:“家父尽忠效国,为国捐躯,死于非命却被人诬蔑,连我娘亲亦因此,身后事都不能好好置办,我早就不能忍受,于是想离开仙水洞,查明流言出处,还我家父一世忠良英明。何大哥劝我,既然我当年诈死,已从是是非非中抽身,不必再卷入风波。如果惠国的人知道我与戚国皇子生有孩儿,就更加以为我在战事前已与戚尧有往来,坐实了勾结外敌的谣言。”
戚宁不语,内心为萧娘的遭遇同情又感伤。
萧清继续道:“楚儿年幼,将她抚育成人才是至关紧要。虽说家父叛国是假,但我和戚尧有情且生有孩儿是事实,如果世上再无我这个人,有关我的传闻,最终也只会是捕风捉影,但倘若我再出现于人前,所有传言便再次喧嚣,好事之人定要追到底,到时楚儿的身份就会败露。当时我一心要为家父昭雪,根本不愿听何大哥的劝阻,何大哥无奈,给我留下写盘缠和一把剑,以备我再入江湖是非之所需。直到我想带楚儿离开仙水岩前一夜,何大哥突然又再出现,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他劝我千万别离开这岩洞,说完最后一口气也断绝了。我怕楚儿半夜醒来看见何大哥的尸体会大惊,便将楚楚从床上抱下来,将何大哥安置于密室,当时并不知道密室有让尸体不腐烂的神奇功效。何大哥死于非命,让我不得不顾虑楚儿的安危,江湖和朝廷险恶,离开仙水洞之事就暂且搁置,但我每隔半月就会前往市井打探消息,等待时机。”
第七十八章 仙乐寨主
戚宁问:“你离开仙水洞这段日子以来,可查得些什么线索?”
萧清眼神离开戚宁,才说:“当日发到惠国皇室的那封信,是你的母后让人写的。”
戚宁惊叹:“是她!为何你觉得是她?”
萧清于是又娓娓道来。
她找了到何大哥口中那个把信拦下来的兄弟,他叫文灿。文灿说起,他获得那封信纯属意外:他常和一个戚国皇宫里当差的人赌钱,那当差的一有机会出宫办事都要去赌钱,连续一段日子都输了钱,债主当街拿他的命来偿债,当差的在身上慌乱摸找,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债主还是不够,焦急忙乱之下掉了一封信,文灿那见到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惠国的国舅冯坤,就上前跟当差的商量,买下了那封信,当差的自然知道那封信丢了是要杀头的,但没钱还债马上就要在街头被分尸,当然是先解眼前之困,就把信卖给了文灿。文灿看了信里的内容,怕信落入他人手中,就销毁了。萧清根据何大哥当时留给她的信息,找到文灿,文灿又帮找到了那位当差的,萧清逼问他,那当差的就说那信是当时的凌妃,后来的宣安瑞太后让他送的。起初萧清也想不通为何凌妃向惠国诬蔑她与戚尧早在两国战事开始前就私定终身,后来想是凌妃可能认为惠国见信会出面抓拿她回去问罪,从此儿子就不会受情所困而做出傻事。
说到此处,萧清脸微红。戚宁和戚尧,两个都是凌妃的儿子。
戚宁的脸也涨红,却是因为气愤。虽说他想到了如果萧清口中那个当差的眼下仍然在宫中,他就提了来审问,到时再下定论也不迟,但他其实已认定了,这种行径完全符合他母后的作风。
“那,诬蔑你们父女已归降了戚国的人,也是她?”
萧清道:“我觉得不是,因为我们父女那时候对她还没有威胁,但我有一点还未查明,她怎会与惠国冯坤相识。”
“真的有太多谜团了……”戚宁蹙眉,脸色困窘:“萧娘,戚国军规,对待敌人不降则杀,当年我是想保你们父女不死,唯有强行押你和萧丞相回戚国,哪知道后面会生出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枝节。”
萧娘淡然道:“你无需多加解释,兵家之事,也岂能遵着一个人的意愿,世事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
戚宁听不出,到底萧娘怨他不怨。他的脑中浮现出萧楚楚的样子,她满是怨恨和厌恶注视他,声音悲痛失望地质问他。
“萧娘,你去找何卓然吧,他和萧丞相的旧属一定会追随你,他们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楚儿身上,你也多些帮手,不用一个人冒险暴露了身份。”
“刚才听你何卓然找到了楚儿,我也有这个打算。我这就准备去会会何卓然和父亲的旧事,然后启程去惠国查一下冯坤。”
“若不是他们我跟何卓然他们有误会,他们对我有防备,很多事情我可以亲自去办。你若是遇到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来让我知道。还有……”戚宁停顿了下:“我以后如何联络你。”
“我四处走动,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等我从惠国回来再看情况吧。对了,很感激你一直这么照顾楚儿。”萧清说完,便离开了。
戚宁木然了许久,恍若置身梦中。
萧楚楚和宫云飞跟着仙乐族的人沿着绍水河走了一段,到了水流缓慢处,天色变成暗沉的浅蓝,收敛了光芒的太阳温柔娇羞起来,几乎全然躲到了远处山做的屏风后。两边的滩涂上,一些人拉着渔网提着鱼往不远处的山脚走去,见到明齐,都停下脚步,挥手招呼,明齐一一回应。
“怎么这山里的河流都还没结冰?”
明茜道:“盘营峡里有不少温泉,据说其中一口有延年益寿、祛病化毒的功效,但很多人去试过,也没发现,可能就是个传说吧。”
山脚下盘着山的,是延绵数里的木屋,眨眼看上去,也有将近千户。炊烟袅袅,炊香阵阵。
“这就是我们的仙乐寨了。”
明茜对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道:“小鬼头,你跑快两步,先去告诉寨主伯伯,说少主邀请了朋友来做客。”
小男孩答应一句,便身如脱兔跳着去了。
萧楚楚一行人跟着明齐、明茜,沿着山脚走到木屋中最高的一座,只见房子高三层,均由杉木造成,每层楼均由楼梯及回廊连接,最高的一层回廊上,站着六个男子,神色严肃,一动不动,双眼炯炯如火扫视着四周,像是在站岗放哨。
一行人刚走完楼梯到二楼,楼上就走下来一个虬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汉,他身形魁梧如熊,皮肤黝黑如碳,转过楼梯看到众人,立即哈哈哈大笑,生动如雷,脚下的木质地面仿佛都颤抖起来。
“欢迎欢迎!乖儿子,快给你爹介绍一下你的这些好朋友们。”
这位说话时肥大的脸上虬髯跟着律动的大汉,正是仙乐寨的寨主,明齐的父亲明一虎。
“老爹,这位是宫云飞大哥,他笛子吹得比我们的还好好上许多,他还有一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笛子。”
明一虎笑容僵了了一下,只有萧楚楚听到他的呢喃:“宫云飞……”
宫云飞躬身行礼称一声:“伯父安康。”风度卓卓,高贵雅丽。
“这位是大哥的未婚妻,萧楚楚。”
萧楚楚僵笑,心里很反感自己被介绍称未婚妻,却又不自觉地学着宫云飞行礼问候:“伯父安康。”
谁让她觉得宫云飞刚才那样子,真的优雅到让她佩服至极,她很好奇自己做同样的事情起来,能不能做到像他那般,散发神仙气质。
明一虎一边大笑一边说:“难得犬子交到族外的朋友,今晚一定好好招待欢迎。”转过头一喊:“来人,把最好的肉酒菜都给上了,越快越好!”他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他是在吩咐谁,却听到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十来个声音纷纷应道:“收到!”
自来到这仙乐寨,乐声飘飘时时响起,忽远忽近,忽大呼小,什么乐器都有,怎样的歌声都有,换是在别处,就是吵杂聒噪,这里听来,却意境独特,引人入胜,似纷纷扬扬冬雪落梅枝下之声,如叮叮咚咚春雨弹叶之韵。
晚膳摆满了整整三大桌,除了萧楚楚一行人,寨主和明齐、明茜,还有几个仙乐寨的长老。
人都入席,相互客套也客套完了,纷纷安静下来,主人家却迟迟不招呼客人起筷,客人也就都不敢动,关庆本来就食量大又不抗饿,独自咕隆隆地响了。
明齐有点难堪,问他爹:“阿娘怎么还不来?”
明一虎道:“已经派了两三个人去请了。”
话还未毕,刚遣去请寨主夫人的跑腿回来了,说:“夫人来入席了。”
第七十九章 同睡一屋
明一虎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碰到饭桌边,碟子盘子都跳出了响声,明齐和明茜,还有其他长老也起身,双目凝视房间门口。宫云飞和萧楚楚一干人见状,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失了礼数,都站起身来。
还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便见一位妇人款款而入,面上容光像浸润着春天的花露,体态轻盈如柳,腰间挂着一只白色的埙,看上去像是用什么动物的骨骼制成。
明一虎走出座位,迎到他夫人明雅跟前,将她领到自己身旁的座上,然后自己落座,其他人这才纷纷坐下。
未等有人介绍,夫人轻启双唇,柔声细语道:“这二位就是宫云飞公子和萧楚楚姑娘了,还来了这不少小兄弟呢,仙乐寨从来没有这么多客人来过,真是荣幸。”
宫云飞和萧楚楚又都客气感谢一番,夫人稍稍侧脸向明一虎到:“怎么大家都还没起筷,不是说了用膳不必每次都等我吗?这还有贵客在呢。”仍是笑意盈盈,仍是语气软软,但在座的都听出了话中的责备之意。
明一虎挠挠头,憨笑轻声道:“夫人,你不来,我便不想吃。”这笑,这话,全然不是方才的豪爽气派。
夫人羞赧而又满意地掩嘴笑笑,拿起筷子,这时,明一虎又哈哈大笑两声,声音洪厚地道:“各位客人请起筷!家常小菜,招呼不周。”
萧楚楚想,这里的男女老少都温文尔雅,唯独这位寨主,形貌举止都像个武夫,竟还是个怕夫人的。
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鱼虾和山禽,做法很简单,比不上平原地区做法的精致讲究,却也原汁原味。
夫人拿起了筷子,却并未伸向菜碟,明一虎头三箸都是给夫人夹的菜。宫云飞见状,饶有意味地看身旁的萧楚楚一眼,萧楚楚心想:别,千万别。
宫云飞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肉,萧楚楚心中的默念加速了,眼中余光跟着宫云飞的筷子,直到确定筷子落在宫云飞自己的碗里,她才舒了一口气。
她是放心太早了,宫云飞的筷子并未松开那块鱼肉,他捏着两只手指,细致地去了鱼肉中细得大部分人都忽略不计的鱼刺,然后再次举起筷子。
萧楚楚咬着牙挂着笑,谢过宫云飞给自己热情夹菜,她还不曾受过这般旁若无人的亲昵,便有点局促,差点招架不住。
晚膳后,天黑透了,只听屋外笙箫齐名,男男女女喧哗声中夹杂着歌声,节奏欢快。
“开始了!”明茜从桌上站起,首先冲了出去。
“这丫头,就是这性子。”寨主语气里溺爱多于责备。
萧楚楚听见这带着溺爱的“丫头”二字,心中一震,眼神忽然黯淡。
“各位,我爹爹说难得我新结交到朋友,让族里的人办了篝火歌会以表欢迎。”
外头已经响起乐声,宫云飞欢喜起来,来着萧楚楚的手就跟着主人家往外走到滩涂上。
上百名男女老少围着三个篝火堆,火光映着每个人笑眼盈盈,摇曳着水流金灿灿,照耀着夜空明晃晃,一见寨主领着宾客从楼上下来,就都站起身,一边跳舞,一边长着萧楚楚和宫云飞等人都听不懂的歌谣。
明雅微笑说:“他们在欢迎你们的到来。”
“来吧!”明齐和明茜分别拉着宫云飞、萧楚楚,其余人拉过关庆关林等人,一起走到篝火堆旁的人群中,跟着音乐和歌声一起唱着跳着。
萧楚楚面有难色:“我不会唱你们方言的歌。”
萧楚楚从来没学过跳舞,以前无论在仙水洞或是朗悦峰山上,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大一点,更别说唱歌、学习乐器了。
宫云飞道:“我们都不会啊,跟着韵律哼就行,他们的舞蹈本就是自由奔放不拘一格,你喜欢怎么动都行,就图个快活好玩。”
萧楚楚看宫云飞,虽然不会仙乐族的话语,只跟着其他人的歌声哼着,倒也跟上的旋律,至于舞姿,竟然也很是潇洒好看,火光照着他,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
“我教你。”宫云飞看萧楚楚局促紧张,身体僵硬,舞姿确实既勉强又生硬,于是过去拉起她的双手,与自己面对面,跟萧楚楚讲如何前一步,后一步,屈膝,点头,跳起来,与身边的人击掌,然后转圈。
刚开始的时候萧楚楚心不情愿地被宫云飞摆布着四肢和身躯,当她仔细跟着音乐的节拍走动舞步扭动身子,她都没发现自己也变得愉悦,没发现自己已情不自禁沉醉到这欢乐的氛围中,动作也自然而然欢快顺畅起来。宫云飞看着她微笑,她也大方与他笑。
关庆倒是为难:“这舞怎么比打铁花的套路还难学!”关林一笑:“寨主这么给面子我们,搞这么大场面,你就配合着点吧。”
欢聚过后,夜将深,明齐把宫云飞和萧楚楚安置在寨主家三楼的两间房中,关庆和关林安置在二楼,因为房间不够,其余同行的人分配给不同的人家带回去住宿。
“他们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妻了,要不咱俩就睡一间屋吧。”宫云飞赖皮。
“你想得美!你再提什么未婚妻!”萧楚楚这次没恶言对他,自己明明就答应了赐婚才能离开惠国的,她没有忘记宫云飞帮了自己。
“睡一屋又不代表什么,我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尤物自动献身你都不要,别哪天你醒悟过来发现错过了,再来求我,我已经在别的香闺美人怀中了,到时你垂手顿足呼天抢地也没用。”
萧楚楚不语,接了话宫云飞会更加没完没了。
“真是固执。”宫云飞叹道:“我就在你隔壁,如果有事,你记得大声喊,我立即就过来。”
萧楚楚知道唠叨都是出于关心,温柔一笑:“嗯。”
月光正好笼在她雪白的脸上,静好而娴柔。
宫云飞见此,心中清甜:“天冷,进去吧。”待门关上,他依依不舍转身回自己房。
萧楚楚很久也没入睡,心中琢磨,她还没开始打听消息,明天就要走?如果不走,三天后鬼赫族的人来,要是和仙乐族打起来,仙乐族的人除了寨主,看上去都文弱和善,应该不是鬼赫族的对手,到时候要是殃及池鱼,他们会不会就走不掉了。本着义气,她应该要帮仙乐族抗敌,但她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冒险。
萧楚楚早早起身,去找明齐。
“明齐,如果你不介意被我们打扰,我想,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多住几天?”
明齐道:“换是平日里,我和全族的人都很愿意,甚至你们愿意在这里多久就多久,可昨日你也听到了,鬼赫族过两天要上门来找麻烦,就算我想留你们,也不能连累你们。”
“明兄,你若说连累,就是跟我见外了。你我虽然刚认识不久,但一见如故,全族人都如此热情厚待我们,如果明知道你们有麻烦,我们就弃你们不顾而离去,岂不成了贪生怕死、不讲情义之徒。”
萧楚楚恳切道:“你就当我因为自己的事而留下吧,确实我们来盘营峡确实是有事。”
“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得上忙吗?”
萧楚楚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之所以来盘营峡,是听说了这里有一个部落,擅长用一种叫游蛆毒的蛊。”
明齐微微一怔,叹了一口气:“就怕你们是为这个而来,果然被我猜到了。”
第八十章 对峙
萧楚楚听着,浑身发抖,她不愿去想明齐所说的那番图景,可愈是不去想象,脑海中的图景就愈加清晰真实,当她想起戚宁,胸口像被大石压着一样,几乎无法喘气,她缓缓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当面问问他们。也许是他们知道解毒方法,不外传而已。”
明齐见萧楚楚心意已决,也不作劝:“那你们就留下来吧,是福是祸,听天由命。”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仙乐寨依然在欢歌笑语中度过,完全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
到了约定的第三天一早,仙乐寨忽然响起一阵鼓声,激越,急促,响亮。
寨中人认得是寨主楼哨兵的敲击的战号,随之很多人从自家中的木屋探出头来,看见天空中好像有一大群飞鸟正由远而近。
蒙弛带了五十多个族人,降落在仙乐族的河滩上。仙乐族的人都纷纷拿出自己的乐器执在手中,围集起来,与鬼赫族的人面对面而立。站在最前面的,是寨主明一虎。
宫云飞对萧楚楚说:“你就站在我身旁,静观其变。”关庆关林护卫守在二人身边,站在寨主楼上。
“三日之约已到,快把人交出来,免得我把这白灿灿的滩涂都染红,还脏了绍水河。”
明一虎上前一步道:“我们仙乐寨里没有你要的人。”
蒙弛半眯着眼睥睨:“一个背叛本族的人,不配跟我说话。仙乐寨就如此不堪,让这种人背信弃义还改名换姓的人当了寨主,看来也是没人了。”
明齐看不下去,上前怒道:“这叫弃暗投明。”
“你老子都不配跟我说话,你这龟儿子哪来的底气。”蒙弛袖子一挥,向明齐劈出一股气刀。明一虎出手,快如闪电,拉过明齐,蒙弛的气刀飞到远处山腰,只听见一阵哗啦哗啦巨响,鸟群鸣叫惊飞逃散,一排树断裂倾倒。
“把蛊王还回来!否则,你们仙乐寨就会像那几棵树那样。”蒙弛一声呵斥,身后的鬼赫族人都摩拳擦掌,振臂高呼,是一些萧楚楚和宫云飞都听不懂的土话。
“你鬼赫族对我们族人下游蛆毒,我们一再忍让,今天你不算账,我们仙乐寨还不乐意了!”明一虎转身向身后的族人喝道:“都退后。”众人听言,都心领神会,立即退到十丈以外,靠在了木屋墙壁上。
只见明一虎跨出马步,身如磐石,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圆面,随后双掌收拢。
“撼天鼓,快捂住耳朵,运行内功!”宫云飞一边说,一边挡到萧楚楚身前。
明一虎往无形的大圆面双掌一击,众人只觉天地间所有声响动静都凝固,如死寂一般,很快,空气震荡,地动山摇,仿佛天上地下,正有两股神奇的力量正震颤逼近,冲破穹苍而降,撞裂地狱而出,两股力量迎面相撞,轰然巨响如万钧雷霆,万炮齐发,音波在空气震荡,仙乐谷中刮起一阵狂风。
鬼赫族的众人纷纷掩耳,痛苦得面目扭曲狰狞,有些倒地在鹅卵石上翻滚哀嚎,痛不欲生,唯一没有捂着耳的便是蒙弛,但从他全身绷紧,胸膛起伏,看得出来是在极力运功抵抗。
明一虎又击了一下,鼓声如浪,推着蒙弛向后撤了半步,而明一虎虽然极力忍着,但两片唇之间,已含着欲喷而出的血。
“寨主,请停住。”萧楚楚的大声呐喊被鼓音淹没,众人又都捂紧耳朵,只有身边的宫云飞听到了她的声音,于是凑到她的耳边道:“楚楚,你别插手。”
萧楚楚侧过头看他,摇了摇头:“我要问蒙弛怎么解游蛆毒,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死了。”
宫云飞于是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拿出腰间的青白玉笛,开始吹奏起来。萧楚楚惊讶,松开自己的双手,就要去捂宫云飞的双耳,以防他被音波入耳震伤。。
“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快贴到墙壁上,听我的!”宫云飞给关庆关林一个眼色,两人将萧楚楚拉到墙边紧靠住,又让她捂好耳朵。
宫云飞吹奏起乐曲,笛声如跳动的精灵,朝明一虎那无形的鼓面扑去,两种乐声相触,电光火石之间,天地恢复稳固,众人不再觉得身体受声浪的冲击,只听到鼓声和笛声合奏出的轻快旋律。
萧楚楚见机冲到蒙弛和明一虎之间:“二位前辈先停下来。”
“小姑娘年纪轻轻,胆子不小。”蒙弛斜眼打量萧楚楚。
明一虎道:“楚楚姑娘,这是我仙乐族与鬼赫族多年的恩怨,你不必插手,免得无辜受罪。”
“寨主前辈,请让我先说几句话。”萧楚楚求道。
又对蒙弛说:“族长,你们的蛊王一共有多少只?”
蒙弛说:“既然是蛊王,王当然只有唯一。”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他也有游蛆毒的蛊王。”
“不可能,你说的是谁?”蒙弛狐疑。
“你们族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刑追风的人?”
蒙弛转过头问族里人“这个名字,你们有听说过吗?”众人摇头。
“我说你可能不信,但你自己看到了,他们都没听说过。”
确实,鬼赫族的人不约而同都摇头说没有,看来是真的了。
萧楚楚想起什么,又问:“那么,是否有一个叫冷流星的人?”
这次没等蒙弛问,鬼赫族的人就摇头了。
萧楚楚心中怕线索断了,不由得有点急:“会不会是曾经有,现在不在族里了?或者有离开了族里的人改名换姓。”
蒙弛似乎开始没耐心了,以为萧楚楚在胡说八道糊弄他们,但刚才若不是她及时制止,他可能要在撼天鼓下身败阵,这才有点耐心让她多说两句。
“什么冷流星、刑追风,不是我们族里的人,我鬼赫族里都是土生土长,生老病死一辈子都在这盘营峡里,族里也不曾听说有谁失踪或外出不归,没有少过一个人。”
关庆朝这边走来,还没走到,远着叫道:“或者会不会是有谁在外面偷偷养着私生子?
蒙弛怒目一瞪:“你在侮辱谁!我们这里的孩子,不论谁跟谁生的,都不分你我,全族人一起养。”
宫云飞不知好歹,也边走过来边问:“私通生的,偷偷养的呢?”
明齐小声对宫云飞说:“这里没有也没有私通这一说,他们有换妻换夫的习俗。”
宫云飞眉飞色舞:“真的?竟有这种人间天堂!”说罢有意无意地瞟了萧楚楚一眼。
一旁的萧楚楚知道宫云飞的用意,便故意不作表情,心里笑他幼稚,很快又回到正事上:“那会不会是你们养蛊之法外传了他人?”
蒙弛的眼神如箭,从他的族人身上一一扫视,道“我看就是有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泄露本族祖先传下来的东西!”
关庆对关林小声嘀咕:“这么阴险的东西,说成谁稀罕得到似的。”
明茜道:“别说话没分寸,得罪了他们,小心给中蛊。”
“好了,别扯东扯西,小姑娘,你说偷了我们蛊王的人,是谁?”
“就是这个叫刑追风的人。”
“你别拿个人来搪塞,我鬼赫族不是这么容易被你糊弄的。”
蒙弛身后一人走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蒙弛脸色大变,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了起来:“你说的那跟刑追风,人在哪里?”
萧楚楚惊讶,刑追风偷了蛊王的事情是她临时捏造的,怎的蒙弛一开始不信,忽然又信了。索性顺水推舟,说:“要告诉你不是不可以,你先说游蛆毒怎么解法。”
蒙弛仰天大笑几声:“这种蠢问题。”
他身边那个矮小却一脸狐滑的男子道:“游蛆毒不可解,不然也不会是我族的独门绝招。”
萧楚楚顿时颓然,自她寻找游蛆毒解毒之法以来,从多处了解到的,都是游蛆毒没有解法。难道天意如此。
“快说,你说的刑追风,人在何处?”蒙弛声音凶狠,看来是最后一点耐性也消耗殆尽了。
“要我说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第八十一章 布局
“仙乐族没有你要的人,以后不可以此为由,再来找仙乐族的麻烦。”
蒙弛沉思片刻,道:“好,我答应你。”
“如此,谢过!”萧楚楚这句话是送客的意思了。说罢,便走近蒙弛,双手窝着在蒙弛耳边说了些什么。
蒙弛虽然心狠手辣,却也算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待萧楚楚说完,便带着族人展臂飞向半空,离开了仙乐谷。
四处响起欢呼声和轻快的乐声,明茜冲过来给萧楚楚一个大大的怀抱,高兴道:“楚楚你好厉害!”
明一虎也抱拳道:“多谢姑娘,实不相瞒,方才我的内力也快支撑不住了,若不是姑娘及时制止,我也就身负重伤了。”
萧楚楚不无尴尬道:“寨主言重了,我也只是运气好,占了些嘴舌的上风。”回想刚才,她其实并无把握,万一蒙弛不听她废话,一掌过来,她也无从招架,只是她刚才一时急了,顾不上细想许多。
宫云飞问:“你说的刑追风,确有此人?可是蛊王明明不是……”
萧楚楚道:“所以我才说刚才只是我运气好,蒙弛竟然信了我的话。刑追风确有其人,只不过,他没有偷过蛊王。”萧楚楚心想,就算蛊王不是刑追风偷的,若他因此鬼赫族的人追杀,也不算冤了他,毕竟他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害过许多无辜的人。
明一虎问:“那为何要与蒙弛提及此人?”
“因为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亲人,被刑追风的箭刺伤,中了游蛆毒。我以为他必定与鬼赫族有关系。”
一旁陪伴着受伤的丈夫的明雅夫人问:“你说箭伤?”
萧楚楚点头。
明雅夫人与明一虎同时看向对方。
明雅夫人道:“不是鬼赫族的人,又能取得到蛊,能养得活游蛆的,只有他了。”
明一虎道:“他很可能就是当年鬼赫族老族长唯一的女儿所爱之人,如果是,刑追风便是他的假名,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他最擅长用的武器就是箭。”
萧楚楚大概形容了一下刑追风的相貌、身段、年龄,明一虎和明雅都说,刑追风和他们二人所说的是同一人无疑。
鬼赫族老族长的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蒙弛的亲妹妹,名叫蒙袭,当年与刑追风邂逅,受了他的哄骗,一片真心错付,他从处学会了养蛊,盗走了蛊王,当年蒙弛帮她隐瞒了下来,可蛊王丢失毕竟是整个鬼赫族的大事。事情暴露后,老族长也无力偏袒自己的女儿,便按照族规,重重罚了蒙袭。
一旁的宫云飞在怔怔出神,因着萧楚楚刚才说,刑追风被砍下的右臂上,有一个昆仑兽的刺青。
“寨主,之前听说鬼赫族有个地下墓穴,这个墓穴就是他们养游蛆的地方?”
明一虎点头道:“那个墓穴在鬼赫族所居住的断崖底下。你不会是想要到那里去吧?”
萧楚楚点点头。
明一虎神情严肃:“那个地方很危险,不是谁都可以随便闯的。就算让你闯进去又能怎样?游蛆毒是没法解的。”
“我想去收集一些蛊虫养起来,再慢慢想办法。也许这个毒可以解,只是还没被人发现罢了。”
明齐道:“爹,要不问问明宏,看看他用完蛊王,能不能把蛊王给萧楚楚。”
明雅夫人道:“明齐,不是我们不想帮楚楚姑娘,蛊王已经被明宏烧死了。”
明齐:“明宏是觉得那样恶毒的鬼东西,万一被鬼赫族抢回去,让他们继续去害人,不如就毁掉。”
明茜帮忙求道:“姨夫,你就带楚楚去鬼赫族的墓穴吧,你对那里熟悉。”
宫云飞也帮忙请求道:“请寨主慷慨帮助。”
明一虎说:“这事十分凶险,不是我贪生怕死,若是事情哪怕三分把握,我都会带你去,但我说过,游蛆毒是无解的,此番去了,即便拿到游蛆并且全身而退,多半也只是徒劳无益。你让我想一想吧。”
宫云飞示意萧楚楚不必再说,找个借口拉着萧楚楚走出了厅堂,明齐和明茜和跟了出来。
宫云飞问:“刚才不敢冒犯问寨主,他如何晓得这么多鬼赫族内部的事情?”
明茜说:“我姨夫原是鬼赫族的人,而且,是蒙弛的弟弟。”
原来明一虎本名叫蒙翼,是上一任鬼赫族老族长的小儿子,蒙翼爱上了仙乐寨老寨主的女儿,也就是明齐的母亲明雅夫人,老寨主和老族长都反对,但明雅和蒙翼都不愿与彼此分开,打算双双服毒殉情,被仙乐族的族人及时发现,救活了过来。仙乐族的人冒着鬼赫族上门算账的危险,接纳了这对恋人。老寨主说他老来得女,只有明雅一个人继承人,蒙翼要娶明雅,就要入赘仙乐族,并改名换姓,跟仙乐族一样姓明,从此与鬼赫族脱离一切关系。鬼赫族的老族长知道之后被气得昏迷,一病不起,把蒙翼逐出鬼赫族后,没多久就病死了,蒙弛承袭族长。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深仇大恨,宫云飞听说后,明白了为何蒙弛一看到明一虎就口口声声喊他做叛徒,他感叹,寨主看上去五大八粗,却是至情至性之人。
而此刻,萧楚楚只觉得黯然伤怀,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如大风之下的烟雾,被吹得散尽,明一虎既是鬼赫族的人,他就是自己能接触到的最了解游蛆毒同时保证不会骗她的人,所以游蛆毒是真的如他所说没有解毒之法了。
景盛宫内,宁王一页一页翻看着一本名册,荣王在殿中踱步。
合上名册,戚宁闭眼沉思片刻,而后睁眼抬头问:“都查清了?所有人都在上面?”
荣王停住脚步:“没有全部,也十之八九了。徐坤泽的党羽和爪牙竟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处一倍有多。还是你厉害,能说得动他们,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维州那些惠国旧属,忽然变得这么主动配合。”
戚宁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也许他们想要报复徐坤泽罢。”心中却想着,这都是萧娘的功劳,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启程回惠国了。自从二十年前的战事以来,她都没有踏足过故土,此行归去,故国重游,心中一定感伤满怀,希望她安好。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戚宁回过神来,道:“我在想,惠国旧属的眼线查到的竟然比我们的人还要多,真的是不能小觑。”如果不是萧娘出面,如果他们始终坚信当年是自己害了萧丞相要报复他戚宁,也终会有得手的一天。
荣王道:“是啊,真是两边都头疼。眼下还是先把徐坤泽那摊处理了,怎样,先从哪里下手?”
戚宁站起身,站到窗前,道:“人员众多,不能一次端掉,分批的话,夜长梦多,徐坤泽会有所警觉提防,又要私下搞些手段想脱身……我明天向皇帝请旨,给徐坤泽升个官。”
荣王手中的茶杯一顿,问:“升官?不会是上次说的把河道总署也交到徐坤泽管吧,程明森怎么办,不是说好了还有一年半才退,上次不是你在皇帝面前说的,这时候还没到,让他提前推了不妥啊。”
“河道总署不完全交给徐坤泽,只是让他协理程明森,但也算让他看到些盼头。”
“只是协理,用意何在?”
第八十二章 昔日志向
“不过是以此为由头,调任他手下的人,所有调任的要员都要到吏部接受尚书当面考核,到时候我也会去,然后和他们密谈,愿意真心靠拢朝廷的都可以升官。”
荣王欢喜道:“威迫利诱,只要我们说服十几个要员,手下的就不用费神了。徐坤泽最在意功名利禄,也容易自鸣得意,给他升官,让他会一时自满,放松警惕。”
戚宁的笑容有点邪,容貌似仙,神态如魅。荣王看了好一会,咧嘴笑出声来。
戚宁收回笑容,睥睨荣王,问:“干嘛笑得这么傻。”
“笑你刚才的笑啊,俊秀清朗中透着狠,那种要出招,百发百中,志在必得的狠劲儿,这才是戚宁。自从萧楚楚来了之后,我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的笑了,你的志向,终于回来了。”
萧楚楚的名字在他的心中一字一顿敲了几下,他的心颤动着,这种颤动传遍全身,使他互感全身不适,腿上的旧伤痛了起来。
他忍住痛,轻声道:“你与其在这胡说八道,不如先去找李尚书商量下,如果皇帝一旦答应给徐坤泽升官,怎么安排这名册上的人面谈,谈好了才是关键,不然都白费心机。”
“有道理。难得你恢复以往,我又怎能怠慢,告辞。”荣王转身走了出去。戚宁感觉无力,坐到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大口喘着气。
他向窗外远眺,一片白茫茫,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了,腊月都来了,怎么感觉中秋过去才没多久,这么快,寒冬过后就正月了。往回算算,楚儿到大洵也有些日子了。
他想起荣王刚才说过去他的志向。
什么志向,为何不止一个人说他过去很有野心和志向,所谓的野心和志向,是权?多大的权?是那张龙椅吗?他是摄政王,所愿的、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辅佐皇帝,治理好这个国家罢了,不是么?
这种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脑海浑浊不清,便不愿再多想,出了宫,回到宁王府。
王妃傅梓翎见王爷回府,款款上来迎接,眼角湿润,嘴角是凄苦的弧度,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也不主动说有何事,等着王爷觉察她的忧伤。
戚宁本就心绪不佳,虽一见傅梓翎就知道她的心思,但也无心过问,傅梓翎督促下人给王爷解披风、递暖炉、坐热酒,在戚宁身边晃来晃去,却还不见戚宁对她的异样有所留意,嘴巴一扁,带着些哽咽,开始述说:“王爷,你天天忙宫中的事,都不知道家里都快出大事。”
戚宁知道,对傅梓翎而言,芝麻都可以变西瓜,于是只淡淡问:“什么大事?”
“那个骆翼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为他在宫中谋职,一朝得志了,明明已经住在宫中,还隔三差五来王府。以前是王府的下人,就还算规矩,现在把自己当宾客了,对大小姐都不客气。”
戚宁好奇,语气关切:“难道他对韵儿做什么了?他不至于啊。”
“现在不做什么,不代表以后不会,反正我是看到端倪了,王爷你要是不管管,那骆翼就得寸进尺了,别等到韵儿吃亏,那时候就晚了。”
“既然人家骆翼什么也没错,你要我管什么,骆翼那孩子自小在王府长大,住了这么些年了,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性,他不会做什么无礼之事的。”
傅梓翎娇嗔道:“王爷!”
她不娇还好,一娇起来,尤其是不讲理的娇,戚宁就开始略有不耐烦:“你倒说说你看到什么端倪了!”
“他以前虽然也对韵儿跟前跟后,可都是恭顺得很,话也少,站的时候也总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只有事用得上他的时候才出现。现在,他来王府不像从前要听差,没有必要总跟着韵儿,他却一进王府的门就要找韵儿去,除了跟在韵儿背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事了。”
戚宁饶有兴趣地问:“那韵儿呢,韵儿可有说什么?”
“气就气在这里,韵儿竟然也不讲究些男女有别,就由得骆翼跟在左右。”
戚宁嘴角一扬,想来萧楚楚早就看穿了。
“王妃不用过于担忧,骆翼是府中唯一跟韵儿年纪相仿,又自小在一处长大,相互投契也理所当然,无需过于忧心。”
“怎么不忧心,王爷难道忘了,就是我们不问不管,韵儿那时候才跟萧楚楚……”傅梓翎马上打住,她心中知道这些不该说,可她的瘾又犯了。这些不该说的话憋着,像困在她心中的一头莽撞的小兽,一旦它发狂要冲口而出,她是拦不住的,她知道这只小兽一旦闯出来就会冲撞到王爷,王爷会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自己也会不好受,但她同时会感到一阵戳中王爷痛点而生出的快感,一种得逞的畅快,虽然每每事后她都后悔自己的不克制。
此时戚宁已从椅子上起身,转身向通往无双斋的门廊,傅梓翎碎步追了上了,说:“王爷,我们做父母的再不插手,韵儿的终身幸福就要毁掉了。”
“王妃,你是宁王府的女主人,尚且如此这般危言耸听,你管的家仆,又怎能不听风就是雨。”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韵儿对骆翼已经不像是对普通下人一般。万一,她对骆翼有男女之情……”
戚宁并不觉得意外,当日他既然答应萧楚楚的请求,替骆翼在宫中谋得职务,又让他以管家义子之名继续出入宁王府,就料得事情在将来的发展。
但他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有几分是因为想要自己的女儿看清自己的真心,有几分是因为萧楚楚有求于自己。
戚宁不再听傅梓翎啰嗦,道:“王妃言之过早,但就算事情有一日真的如王妃所说,是福是祸,今日也不能断言。对女子而言,能觅得一个真心之人,便是一生的福气,我是韵儿的爹,自然愿意自己的女儿享有这份福气。”
傅梓翎不语,由得戚宁离去。她愣在原地,一手扶着柱子,一手将手绢攥得很紧。戚宁的话如一只爪子,在她心中揪了一下。
原来宁王也知道什么是女子的福气,却不曾体谅,她何曾不想拥有这份福气。
第八十三章 只身查探
虽然连明一虎也说,即便冒险闯进鬼赫族的地下墓穴,即便能取得蛊虫全身而退,于解游蛆毒而言是毫无帮助,但萧楚楚有一种直觉,她必须要亲自去闯一次。
她心中拿定了一个主意:这次闯墓,她要独自前往。既然很险,既然很可能是徒劳无功,如果要搭上性命,那就只能搭上她一个人的。
她记得明一虎说过,墓穴在鬼赫族聚居地那座断崖底下。断崖不算高,但悬崖陡峭险峻,如刀锋直劈落绍水河所灌入的岢拾湖,而墓穴的入口,就在绍水河与岢拾湖的交汇处的崖壁上。因为鬼赫族的人都会蝙蝠功,能御风飞翔,进入水面上的墓穴入口,易如反掌,而对常人,则险阻重重,机会渺茫。
为避免自己的计划被旁人知道,她再也没提过去墓穴的事情,每日只翻看医书,闲来在明齐、明茜的带领下游览盘营峡的山水风光,入夜后与仙乐族众人笙歌聚乐,若有人提起鬼赫族,她便顺道打听一下他们的风俗习惯,心中盘算行动的日子和需要作的准备。
她想提前到断崖去看看地形,找好入口所在,进而再想出一种较为稳妥的进入方法。至于要编一个什么由头,避开众人的注意,只身前往断崖查探地形,这个问题让她很是头疼。
尤其是那宫云飞,自从到了仙乐寨,他还真把楚楚当未婚妻了,在众人面前对她言行举止越来越亲昵,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就差上个茅房也跟着。
“我觉得,我必须要与你好好谈谈。”萧楚楚一脸严肃,坐得很端正。
宫云飞见她郑重其事当中又有一点羞赧紧张,私心以为他的一番痴心即将要得到回应,便按捺着甜滋滋的迫切,顺从地在萧楚楚旁的椅子上落座,一脸凝重,双目含星,双唇忍笑:“楚楚,你想对我说什么?”
萧楚楚看着他一往情深地盯着自己看,差点被他的眼神被灼伤,费了很大功夫才坚定住没有退却。
干咳了两声,调整好气息,萧楚楚这才道:“云飞,你虽知我的私心,也愿意带我离开出国皇宫,又护我到这盘营峡来冒险,这一路至今,你的好,我知道。”
宫云飞听到这里,一颗心都要绽放出焰火来。
“可是云飞,别人都把我当你的未过门的妻子,咱们不解释也没关系,毕竟不会在这里常住,但是……”萧楚楚话语极缓,脑中小心翼翼搜寻着轻软的词:“你看这仙乐族的人个个精通乐理,擅长演奏,古语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这仙乐谷里伯牙子期到处都是,你何必天天伴着我这个不通乐理,无趣至极的人呢。”
她越是把注意力放在如何不伤了宫云飞的心,越是没注意到宫云飞脸上神情的变化。
只见宫云飞笑笑,说:“你早说啊。遇到这仙乐族可谓机会难逢,我天天想着,挨个儿找仙乐族的高手切磋学习,顺便再多学一两门乐器,但又怕你在这里无聊。如今你既能这般替我考虑周到,我便宽下心,去请教那些高手了。”
宫云飞笑着,觉得嘴角崩得有点干,看到萧楚楚因为他刚才的回答而明显眉目舒展,他也就稍稍舒心一些了。
他本想喝口茶缓缓心神再起身走开,又怕自己无法再伪装笑容,便起身往外走,走前没忘叮嘱一句:“你要是想去哪里走走看看,别忘了带着关庆关林。”
萧楚楚以往对宫云飞有过一些明示暗示,但因为怕难堪,都是半开玩笑地说着,这是头一回这般正经跟他提要求,她觉得自己对宫云飞有着许多歉意,而且愈加深厚。
萧楚楚又静待两日,宫云飞果然终日与志同道合的乐友其乐融融,一天里只有用膳时与萧楚楚聚头。
这一日,萧楚楚照着药书上的一种草药,描了两张纸,让关庆和关林到山谷里采摘,又交待他们,她在研究一种药,中午不用膳,不必叫她,也不必送饭食到她房中。等二人出发后,萧楚楚只身一人,按着明齐之前提到过的大概路线寻断崖。
其实找到断崖也并不难,既知道是绍水河汇入岢拾湖之处,沿着绍水河直流而下就是了,可仙乐族沿河而居,走在河边容易被发现,她唯有走山路,远远看着绍水河的走向,走在蜿蜒的山路间,这就多出了许多脚程,她走得双腿发酸,仍不敢放慢脚步,怕一天不够一个来回,到晚膳的时候,宫云飞不见她在,必定惊动整个仙乐寨四处寻她。
走了十多里,她远远看见河边靠着只竹筏,心中一喜,若是能乘竹筏顺水而下,能节省不少时间和功夫。仔细环视周边,已经不见有仙乐族的房屋分布在河边,可她心中疑虑,附近无人,何以有只竹筏在岸边。
都已经走了这么一路了,她再观察一下周围,顾不上许多,决定冒一冒险,往竹筏走去。
竹筏的竹子还是绿油油的,竹子切口有点利,许是刚做成不久。
萧楚楚上了竹筏,几乎不用怎么划竹篙,竹筏就顺着河水,一下子就过了几个山头。萧楚楚有些许得意,觉得自己福星高照,运气不错,本来她因为听说进入墓穴很有难度,心中忐忑,这下稍有了些信心。
远远听见水流变得急速,萧楚楚远眺到目光能到的尽头,水面宽阔,左边是山,右边是滩涂和树林,很快就到岢拾湖了,她料想已经进入到鬼赫族部落的地头,且就是左边山脉的一处崖顶,她要找个便于隐藏的地方靠岸了。
便找到一处老榕树遮住水面的地方,竹筏靠了过去。回程若是逆水而上,并不比走路省事儿,但为了不让竹筏漂流,引起鬼赫族的注意,她还是要用力把竹筏拉上岸,拴在榕树的树干上。
这边的山像是从水里长出,不像对岸,有大片的滩涂。萧楚楚的身体几乎贴着山坡前行,有时是树木,有时是披了一层青苔的湿滑的岩石。她手脚并用,仙乐寨有族人轮流放哨,鬼赫族自然也会有,且他们居高临下,更容易发现有外来者,于是她不敢轻易用轻功行走与树木与岩石之上。
她感到手脚劳累,小心翼翼探头一看,终于来到山的转角处了,墓穴的入口在临岢拾湖的那边,沿着这座山绕过一个直直的角,整片湖就尽现眼前,山变成了一整片峭崖绝壁,就是断崖了。
她摸摸腰间的包袱,内里装着一捆绳索。
萧楚楚抓着横七竖八的韧草和树枝,从最后一座山绕过去,虽然已经听闻过这断崖的险峻,但当它映入眼帘之时,萧楚楚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盯着断崖看了许久,脑海里描绘着如何攀到崖上,哪里可以作为中间的落脚点以作气息调整,也观察到似乎在最远的水面与崖壁的交界处,有一个黑了进去的洞。
有了一点把握之后,她折回仙乐寨。
得抓紧着点了,要赶在晚膳前回去。来的时候竹筏顺流而下,而回程是逆流,反而是走路比较省事,但她必须把竹筏停到它原本停靠的地方,以便下次正式闯墓穴的时候使用,她只能花上个多的力气去划动竹筏。
第八十四章 亡灵惊现
回到仙乐寨,正好赶上众人呼唤入席上膳,萧楚楚若无其事地与众人一起用餐。宫云飞坐在她身侧,道:“今天去采药,可有采到你想要的?”
萧楚楚眼神闪烁:“没有,只采到一些普通的草药。”
宫云飞不再问,只给她夹菜。
过了几日,萧楚楚再次只身前往鬼赫族的墓穴。她来到崖底,解下包袱,拿出麻绳,一头拴在自己的腰间,并不放开绳卷,挽在手肘上,小心翼翼地以极快的速度双脚往崖壁一蹬,往崖壁外的湖面跃出几丈,她提着内劲,尽量在半空停留久一些,目光沿着崖壁脚搜寻。她想仔细看清,但内劲支撑到了尽头,只好落了回去,运功理顺真气,又再次尝试跃出,再次落回后,她已较为肯定,看到的黑点是一个洞穴的入口,至于是否就是通往地下墓穴,她尚无把握,唯有实地一看。
她刚才看准了崖壁一处石块突出之处,虽然只有半只脚掌大,尚且能作中间落脚休息喘气之处,但再下一步,离洞口仍然很远,她不知自己的内功是否足够支撑她运轻功到达洞口。
不加犹豫,既然已经到了此处,又岂能婆婆妈妈,畏手畏脚。
她摸摸绿瑞短刀,提气矮身一跃,在崖壁上蹬了两下,落到那块突出的石块上,而后她快速掏出绿瑞短刀,拔出鞘,用手帕把刀柄上的宝石蒙住,再摸摸刀鞘,心想,起码刀鞘还能留住。便再提一口气,朝远处黑漆漆的深凹飞身过去。内力有所不逮时,她举起绿瑞短刀,向前方从崖上横着生出的一棵小树丫甩去,只见一道弧形的银光撞向崖壁,绿瑞短刀直直插入崖壁一半有多,随后萧楚楚一只脚落到刀背上,刀插得还算稳实,小树丫正好帮她掩护,但萧楚楚心里有点不安,已经用手绢把宝石都蒙住了,刀身也晶亮,刚才在阳光下一闪,不知道崖上是否有人已注意到。
现在已经把洞口瞄得更清楚了,好像没有人驻守,起码从外面看是这样。
想来会不会是内里因为有蛊虫,本就十分凶险,无需再加人手来守卫。
换是没离开过朗悦峰的萧楚楚,她可能会害怕,但如今的她,一点也不畏惧,这种勇气并非因为她曾经历过许多杀戮把胆儿练大。
当心中有一个人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时,自然勇者无畏。
她最后一个跃身,直接落在了洞口边缘。在脚尖轻如蝴蝶吻花般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她立即转身贴到洞内的石壁上,屏气留神周围的动静。
只听见风在洞内穿行的呼呼声,那是带着腐肉气味和霉味的风,不算潮湿,微寒,触在脸上,像一阵冬天里沼泽飘来的雾。
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之声,她曾在仙水洞养过蚕,这微弱的声响,就像蚕在桑叶上蠕动发出的声音。
萧楚楚从风声总听出洞穴不深,且也不算空旷。
她用脚摩挲着地上,然后弯身捡起一块脚尖触到的小石子,学着北斗剑法的出招,将小石子抛了个弯,小石子朝洞内转了个方向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三声,一声比一声弱,回响都散尽了,洞内没有任何异样。
真的没有人守卫。
萧楚楚继续往前洞内走去,腐肉气味和霉味越来越重,萧楚楚有点想作呕。
越走越黑,最后连岩壁弱映着洞口的一点点微光也被黑暗彻底吞噬,萧楚楚虽然怕伸手会触碰到腐肉气味的来源,但也别无她法,总比整个人扑倒在尸体上好。
她从腰间包袱摸出一个黑色布囊打开,一道亮光照出,星星点点的幽幽微光飞散,萧楚楚立即弯下身,不让萤火虫照到自己。
萤火虫往洞的深处走去。
走到洞穴尽头,竟然渐有白光,似是日光。再往前走,萤火虫的光也不见了,因为白光越来越强。
萧楚楚担心自己暴露在光线中,每一步都走得不无担忧。两边仍然是沟壑凹凸的岩壁,没有任何死尸、骷髅。
看清楚了,前方原来是一个天井似的洞口,很高,萧楚楚一惊,自己身处井底,而井口岸上的,极可能就是鬼赫族的部落。
只要天井口有人往下探头一看,萧楚楚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发现,尽管探头也只能看见日光投下的方寸之地,她仍旧觉得自己被暴露在鬼赫族的目光之下。
她闻到了,腐肉和霉味就在她鼻尖左右。
她往天井走去,两边岩壁逐渐光亮。
她逐渐看清了,停靠在两边的岩壁的,是一幅幅颜色暗沉的棺木。这就是明齐说的,放在墓穴入口守卫的亡灵,也就是说,她没有找错地方。
萧楚楚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也听清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她的错觉。
就在声音的方向,天井投下的那光柱的边缘,洞穴的深处,飘近一张惨白的脸!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从那张脸的下方发出,似乎是长衣拖地而行的声音。
萧楚楚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那张脸挂着一对凹陷的眼,眼皮耷拉着,毫无光泽,但脸上的肌肤并不干枯腐烂,是个活人没错,但为何渣都不眨一下眼。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而毫无举动,连一句话也不问,她甚至怀疑对方是个活死人或者干尸。
便壮着胆子,从天井投下的光圈旁绕行,同时双眼紧盯着那张可怖的白脸,只要那张脸没任何动静,她也不做任何反应,继续往前走。
即将从那张白脸侧边经过时,萧楚楚仔细看了下,看到了白脸下的脖子,脖子下完整的身躯,都被藏青色布料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手指都不见,与其说是衣裳,倒更像是裹尸布。
到底是不是个活人?不管了,没动静很好,不打扰这位大神了,我走我的,互不打扰。
还没迈出下一步,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像从地底最深处发出,萧楚楚打了个冷战。
“你没看见我吗?”是个女人的声音,没有那种发现外来者的提防和警告的语气,平缓中带着干涩,像一个茶饭不进,有气无力的将死之人。
是那张白脸在说话?从侧面看不清她嘴唇动了没有。
萧楚楚还没来得及整理她的惊讶、疑惑和下一步的打算,那张脸转了过来,脑袋后散乱的头发动了动。
“问你话呢,不理不睬,没教养。”
“我……对不起!打扰前辈了。”萧楚楚想,这世上还真的有亡灵会说话吗?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蒙袭
萧楚楚见对方仍旧像木头一样僵硬地站着,没有动手的意思,便自报家门:“在下姓萧,我家有人中了游蛆毒,故而从戚国前来这里冒犯。”
“中了游蛆毒,来这里也没用。这毒没法儿解。”
这话,前前后后,不同的人都告诉过萧楚楚,但她再次听到,仍然一阵心痛。
“在下也听闻过了,但还是想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你想怎么个碰运气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带一些蛊虫回去,自己养着,从蛊虫身上找解毒之法。”
“笑话。且不说你这蛊虫不可能给鬼赫族以外的任何人,就算你从这里带着蛊虫全身而退,你也完全用不上那些蛊虫。”
“不试试就言失败,尚且早了些。”
“又一个不甘心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有人利用我偷走了蛊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不想像我这样葬身于此,还是在其他人发现你之前,赶紧逃吧。”
萧楚楚心想,利用她的人,难道就是鬼赫族到仙乐寨要拿的那个明宏?
见萧楚楚无动于衷,那张脸又说:“中游蛆毒的,是你所爱之人吧?”
萧楚楚心中一动,只见那张本来毫无表情、双眼空洞的脸,已是难以掩饰的凄怨,没等萧楚楚回答,她自言自语:“只有这种执迷不悔的女子,才会这般盲目而不顾一切。”言语中无不嘲讽。
萧楚楚听她的言辞,直觉对方也是性情中人,便稍稍走近两步,那张脸像受了惊吓,急忙退后三步。
萧楚楚说:“前辈既然有此明心慧眼,便也知劝我是无用的,但在下还是谢过前辈好心规劝。”
“可我不能让你再往里走,里面下了阶梯,就是我们族的墓穴。别说是外族,本族的人未得族长亲自准许,擅自入内,都是要死的,就连我这个族长之亲妹,也不例外。如果我放你进去,我就得死,虽然我本就时日无多,但我不想再多加一项罪名,死后连入宗族墓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捆上大石,沉落岢拾湖底。”
萧楚楚心想:看她年纪与蒙弛相当,她刚才说的族长应是蒙驰,所以她就是蒙袭!她所说的利用她的人,是刑追风!
如此一想,萧楚楚心中的意思恐惧被怜悯和悲情彻底取代,她便不忍强闯墓穴,与这位前辈为难,但又不愿徒劳而归。
“前辈,我虽然年纪轻轻,本不应该与前辈说大道理,但如果我的话能解前辈多年的执念,我也不怕冒犯前辈了。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一生漂泊,四海为家,天高海阔,又有什么落叶归根而言,反而逍遥自在。这个地方是死者栖息之地,不是活人生活之处,前辈何不设法离开,外面天大地大,总有能让前辈忘却前尘,重新振作之地。”
“我在这里多久,我都不记得了,十几二十年了吧。我连走到这天井投进来的日光底下都不敢,至多也只能站在光的边缘。我的眼睛在这黑暗中,已经半瞎了,外面的天地再大再好,我也看不清楚,况且……”她又往后退了两步,“你没闻到吗?”
萧楚楚知道她所指的是腐肉和霉味,但出于礼节,没有出声回答。
那前辈也没想等萧楚楚回答,自顾自就往下说:“我满身都是蛊虫,已经开始腐烂,我身上的衣裳,没有干的时候,都是脓血。你如果再不离开这里,我只要把袖子撩起来给你一看,就把你吓跑,不跑也是因为一时害怕腿软,等恢复了,你还是会拔腿就拍的。这毒发作起来,太恶心,太可怖了……”她跪下身去,双手捂脸,抽泣起来,断断续续说:“我是个鬼,是个怪物,我又怎样到外面光天化日的世间丢人现眼……”呜呜几声,又忽然抬头,一张像冰融化的脸上,嘴唇发紫,说:“要不你杀死我,我放你进去,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萧楚楚浑身一哆嗦,想到戚宁的毒如果不解,就也会这样浑身留着脓血,发着恶臭,生不如死,他是这么尊贵的人,怎能忍受自己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肯定会自尽而亡。
萧楚楚光是想象这一切就已心如刀割。
她稳了稳心跳,说:“前辈,我不能杀你。”她忽然想定一个主意,决定冒险试试。
她往前几步,忍着愈来愈重的腐肉恶臭,在蒙袭跟前蹲身下去,柔声道:“蒙袭前辈……”
蒙袭双眼睁大:“你知道我?”
萧楚楚点点头:“我听说过你的事。当年你所爱的人利用你,你还恨他吗?”
蒙袭一愣,似乎不懂恨是什么意思。
萧楚楚说:“如果你恨他,会不会想要找他报仇?”
“报仇?”蒙袭好像也不知道报仇是什么。
“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我取了蛊虫,带你离开这里,我一边想办法研究出解毒的方法,一边帮你寻那个负心人报仇。”
哇的一声,蒙袭又哭了起来:“我这个鬼样子,怎么能让他见得……”这哭声虽不大,但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萧楚楚惊讶了,心中叹了一声,她以为舞夜叉和东玄子为了梦半仙而纠缠比斗半辈子,都已经够痴情了,哪想到还有蒙袭这般的,刑追风陷她于不孝不义,搭上了十几年的囚禁岁月和自己的生命,她却对寡情薄幸的负心之人仍存有思恋。
萧楚楚又说:“蒙袭前辈,如果你还想以正常的面貌见到他,请你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我会尽我所能,找出解毒的方法。你我初次见面,我不敢妄想要前辈相信我,但前辈,我有所爱之人要救,他跟你一样受游蛆毒的折磨。”
蒙袭心中一动,她是过来人,知道一个女子能为所爱之人倾尽全力到何种份儿上。
萧楚楚看出蒙袭心思有摇摆之意,紧接着说:“前辈心中的那个人,我可能知道他在哪。无论你是要报仇,还是要解多年的思念,我都愿意帮你找到他。”
蒙袭瘫坐在地上,面目呆滞。
萧楚楚也不打扰,静静地陪在旁边,等候着。
半晌,蒙袭轻轻道:“你想从蛊虫身上找解毒之法,就要把这墓穴里头,所有尸体的蛊虫都收集起来,因为你不会知道你所爱之人中的游蛆毒的源头,是从哪些尸体上来的。”
这些跟萧楚楚了解到的一样,“这墓穴里有多少具尸体?”
“一千零四十九具。”
萧楚楚大吃一惊,心中担忧:看来要在这洞穴里待上好些时日,宫云飞见不到我,肯定以为我遭遇不测,指不定急成什么样。
“前辈,我曾听闻,要解游蛆毒,就要中毒之人与蛊虫来源的尸体贴紧而卧,尸体会把蛊虫引出来,如此,这毒无解,只是对不能进入墓穴的外族人而言,你既是鬼赫族,又一直在这墓穴中,为何不将这一千零四十九具尸体都试一遍,总能解毒。”
蒙袭道:“游蛆毒发作起来,几天就会没命,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去试一千多具尸体。若不是我的哥哥想留着我的命来守墓,我就早就毒发身亡了。如今不自行解毒,只是不想冒犯墓穴里我族的先人,不想被诅咒。”她鼻子一哼,道“我还宁愿他由着我毒发,死个痛快利落。”
萧楚楚不无担忧:“那,我们该如何收集一千多具蛊虫而不冒犯到先人?”
蒙袭陷入沉思,许久才道:“要中毒的活人身上的游蛆爬出来是不可能的,但要尸体里的蛊虫爬出来,倒有一个法子。”
萧楚楚听言,心中一喜。
“你在这里等我。”
萧楚楚听言,立即上前伸手想要扶起蒙袭,蒙袭喝住:“别碰我,脓水有毒。”又问:“带器皿了吗?”
萧楚楚点头,从包袱中取出巴掌长的竹筒。
蒙袭接过竹筒,交待一句:“你找个暗处把自己藏好,等我。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能往墓穴里走。”
萧楚楚点头,目送蒙袭消失在洞穴尽头的黑暗中,才想起来刚才忘了问蒙袭,她大概多久会再回来。
也许,蒙袭自己也掌握不住要多长时间吧。
第八十六章 捧杀
戚宁向皇帝呈了题本,徐坤泽升官级一事,皇帝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要再斟酌一翻。皇帝虽知道太后背后所有的力量都系于徐坤泽一人,也知道自己能登帝位,徐坤泽要记最大的功劳,但他对的徐坤泽的忌惮,并不比摄政王要少。皇帝对摄政王,尚存一些亲情与敬仰,毕竟在他还只是个皇子的时候,摄政王一直疼爱他,他也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说摄政王的政绩,摄政王比他的父皇,在治国安邦上,给他的启发更多。虽然自他登位为王,不得不对摄政王提防,可并不针对他一个人,一国之君,身边所有的人,又有哪个不需要他留一份警惕。
故而,对于毫无亲情,虚情假意的徐坤泽,皇帝是没有任何情分可讲的。可皇帝虽然年纪尚小,可“制衡”两个字是何解,个中深意又如何落到实处,他也是几番琢磨的。
摄政王提议给徐坤泽升官级,是要捧杀,还是障眼法另有盘算,总之不会对徐坤泽有好处。
如果他同意了,徐坤泽因此而被摄政王铲除,那摄政王便一人独大。
戚宁自然觉察到皇帝的顾虑。
“要不,就直接跟皇帝说太后和徐坤泽……”荣王没说完,戚宁一个尖锐的眼神切断了荣王的话。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捕风捉影的事?”
“捕风捉影,你是真迟钝,还是假仁慈。”
“你从何处听说的?”
“你也太小瞧我了,还让我揭徐坤泽的底!都这么一段时间了,我还能查不出来这个?太后和徐坤泽在宫中的势力虽然不小,可宫中毕竟人多嘴杂,一件事情一次两次可能躲得过耳目,可是十几年哪,不可能一次都不湿鞋。”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你更应该猜到,你想要揭发的宫闱之事,就在皇帝眼皮底下,皇帝多少会知道些,还要等人去告密揭发?别到头来给自己惹事。”
“皇帝还小,不知道的吧,如果他知道却熟视无睹,也要有个理由啊,不然这种事情怎么能忍。”
戚宁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掩饰好自己的惊讶,道:“这事关太后声誉之事,不能拿来当做武器对付她的孩儿。”
“我们不对付她孩儿啊,对付的是奸贼。”
戚宁双眸一暗:“可皇帝必然痛心。再者,我们得有证据吧,要掌握这个证据,你难道还要派人埋伏在天后寝宫左右?成何体统。这事就莫要再提起。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戚宁一向执拗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原则,尤其自他开始后悔起当年向父皇请缨出征,他就自己给自己定了罪一样,处处鞭策自己,不行不义之事,对此荣王虽然能够理解,但有时心中也不免有微言:戚宁就是固执于这些陈腐的思想,才没有了以前的决断果敢,事情多花了功夫不说,还容易栽跟头,皇帝现在还小也还好说,但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戚宁的跟头要栽在这个小皇帝手中。
荣王还想再劝,但戚宁的眼神很明显是不容分说的坚持。荣王只好暂时作罢,见一步走一步,问戚宁:“那你想如何让皇帝下旨升徐坤泽官职?”
“再等等,皇上会同意的。”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几天后的早朝,皇帝吩咐雷公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圣旨,任命徐坤泽为河道总署总督备任,协理何明森治水,待何明森辞官后,正式接替成为河道总署一把手。
徐坤泽对官职一事素来耿耿于怀,本以为河道总署总督的职位只是皇帝画的饼,没想到忽然就到了自己嘴边,他喜形于色,跪下接旨谢主隆恩时,语气几乎是兴高采烈。
殿上则有人面色沉重,明显是对皇帝这一安排并不认同,李尚书因为知道宁王的计划,现在直觉离计划更近了。
按照宁王的计划,李尚书开始对徐坤泽手下的人摸底约谈,对几个要员威迫利诱,过程比想象中顺利,所有人都接受了新的官职,从此归到戚宁阵营。李尚书感叹,幸好宁王在众大臣中本就有厚待下属的美名,不然这些人也不会答应弃暗投明。
“全部都接受了!没想到比我们计划中要顺利,李尚书,这事办得漂亮。”荣王高兴地点头。
戚宁不以为然,淡淡问:“中间就没有哪怕一个人不好应付的?他们当中,跟着徐坤泽最久的,也有十来年了,虽然有些人反应迟缓,不知道我们是在架空徐坤泽,高高兴兴接受了升官,但总有感觉到的人。这些人如果就这么轻易背弃他,过去十几年里,有无数次机会。”
李尚书明白宁王的意思,他在脑迅速地把事情又过了一遍,没找出可疑之处,但宁王说的却是占理。
戚宁继续说:“徐坤泽除了那个副手,也就是他的表弟,手下还有另一个精明的人,也是在徐坤泽的包庇下敛财最多的一个,我们给他提供的官职随比他现在的高,俸禄都是按制度的,虽然本王让你暗示他这个官职能刮到很多油脂,但他算得明白,决不比他在徐坤泽手下得益的多。”
一旁的荣王会意,说:“他很可能在用反间计。可能不止他一个,我们多试探试探。”
戚宁淡淡道:“那些你们怀疑的人,想办法提点他们知道,就算换了官职不在徐坤泽手下,也依然能两边通吃,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动静,必要时就挑明我们的目的,让他们做选择,不肯的话,就立即监禁,不要让风声从他们口中走漏。”
荣王补充道:“就以不服从朝廷任命,将其监禁,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尤其是徐坤泽。有这样一个人也好,其他人知道了,也不敢不服从调任。”
李尚书领命退下。荣王凑近戚宁,又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戚宁不吃他这套,不问他笑什么。果然荣王还是忍不住,说:“很好,立即收监。宁王越来越像宁王了。”
戚宁白了一眼:“别总是拿同一件事念叨,厨房里的老妈子啊!”
荣王吃戚宁的白眼惯了,并不收敛,继续问:“楚楚那边,最近可有什么?”
“不知道。”戚宁若无其事。
“少来这套,你会不知。看样子是没什么大事,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安分对付徐坤泽。”
戚宁沉思:那丫头要是一直在仙乐族住着也不错,比到皇宫里好。荣王也说现在的我挺好。
所以,算是从此各自安好了?
又一场大雪,四处白茫茫一片,积雪深厚,行路不便,戚宁也省得回宁王府,便几日都住在宫里。想来大洵处于西地,盘营峡地形较高,要比处于平原的都阆邑更寒冷。暖炉里的碳木一声突然的哔叭,升起一丝白烟。他忽然想到澄昭宫走走,便掌着一只灯笼,一个宫人也不带,独自前往。
第八十七章 双双堕湖
萧楚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蒙袭进去墓穴已经多久了。一定是已经入夜了,天井投下的光已经从日光变成了月光,她感到又冷又饿又乏,蹲身靠着岩壁,眼皮很重,她不时摇摇头,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
她听到洞口的方向,湖水轻微的声响,猜测外面可能起着大风,腊月寒冬,可能外面正在下雪,她似乎听见雪花飘落湖面的声音。数数日子,正月快到了。中秋节和戚宁游商市街之时,她满怀期待着过春节。
蒙袭怎么还不出来,也不知道宫云飞和仙乐寨的人是否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
萧楚楚觉得有眼睛在看她,但多次往天井上看,并无异样。
也许是什么小动物吧,什么蛇虫耗子蝙蝠都还好,这些她都不怕,只要不是鬼赫族的人就行。
可她就是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着她。
忽然,她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急切地盯着洞深处,墓穴的入口处那片看似无尽的黑暗。
很快,她因担忧而紧绷的神情终于舒展,仍不敢轻举妄动,等着黑暗中微弱的动静靠近自己,首先发出声音:“办妥了。”
是蒙袭的声音不错,萧楚楚立即循着声音走过去,借着微弱幽白的月光,看见蒙袭的脸在月光下更加惨白。
“还算顺利?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萧楚楚语气激动,蒙袭冰冷淡漠,说:“拿好了就赶紧走。”
萧楚楚接过蒙袭给的竹筒。
“没想好怎么用它之前,千万别打开,游蛆很小,你看不见它们爬到哪里。”
“嗯,咱们赶紧走吧。”萧楚楚一激动,伸手就要去拉蒙袭的手。
还好蒙袭对人的触碰比较敏感,瞬间躲开了,“我离开了这里,即便见到了想见的人,也不能了却前尘往事,反而旧恨加新仇。算了吧。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萧楚楚求道:“不好,你中了毒会死的。你相信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做到。”
“你不用劝,也不用担心我,我既然已经因为你而违背了祖训,我唯有用最原始的方法解毒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我日后也再无见面之日,所以你也不必记我的恩,若是一定要报恩,就只有一件。”
萧楚楚喉咙一阵酸,等着蒙袭往下说。
“那个负我的人心肠狠毒,你若遇到,帮我刺他一剑……但别取了他性命。”
萧楚楚有所犹豫,别说是一剑,对刑追风千刀万剐,她也在所不辞,正是不想留他一命。但萧楚楚听出蒙袭的哽咽,不忍拒绝,“好,我答应你。”刑追风这性命,她萧楚楚不取,也自人不放过他,谁让他沾了太多血腥,欠了太多人命。
“快走罢,趁我族人还没发现。”
萧楚楚道:“蒙袭前辈,萧楚楚有幸认识前辈,得前辈慷慨相助,请前辈受我一拜。”
“对了,刺他剑时,伤疤越深越好,一辈子都退不掉。别忘了跟他说一句,这一剑是我让你给他的。”
萧楚楚答应,再次告别后转身就要往洞口走。
就在此时,天井上飞下一个黑影。
“不好!快走!”蒙袭喝道,伸手就要去拦飞下来的黑影。
那黑影站到了天井投下来的光圈正中,萧楚楚认得他就是蒙弛。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蒙弛问。
萧楚楚尽量让步子轻而快,可千万别让蒙弛认出她来,会拖累整个仙乐族。蒙弛是蒙袭的亲哥哥,蒙袭已中毒被折磨成这般模样,蒙弛估计也不会再对妹妹怎样了。
她得赶紧从这里出去,才不会人赃并获,蒙袭便更不好交待。
萧楚楚于是往洞外走,尽量对身后两人的对话置若罔闻,她看见了洞口投进来的月光,她心中一喜,马上就到了。
忽的听蒙袭大声叫:“哥哥不要。”
萧楚楚听见身后一阵风扑来追向她,她赶紧往洞外逃走,才跑了十数步,身体被一阵力量拉扯,冲出洞外,耳边风声呼啸,脸被风如刀刮着,她艰难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线。
“云飞!”
她在宫云飞的怀中,沿着断崖壁掉落,岢拾湖就在身下。
两人朝湖面坠落,空中飘着毛绒般的微雪,风如刀刮在脸上仿佛刻下一道道痕。
眼看离水面越来越近,宫云飞扯着萧楚楚身上的绳索,往绿瑞短刀旁的那个树丫抛去,又用力把萧楚楚往树上一送,如此力量反弹,萧楚楚挂在了树上,而让她向上的力量加速了宫云飞坠落。
“不要!”萧楚楚力竭声嘶的呼喊。
咚的一声,宫云飞落入水面。湖深则静,那坠落处溅起的水花很快恢复平静,旋涡被茫茫的水面吞没,不留一点儿痕迹。
萧楚楚从崖边下到河岸,一路哭着回到了仙乐寨。
宫云飞的侍从发现主子不见了,跑来问萧楚楚,萧楚楚直言事情经过,侍从们深感悲戚,深知主子对未来皇子妃的情深,虽心里对萧楚楚有所怨言,也很快就消失了,他们更为担心的,是回皇宫受丽贵妃的质问和惩罚。
“是蒙袭掩护我离开的,所以蒙弛应该不知道闯墓穴的是我,我还可以去岢拾湖找宫云飞。”说罢,萧楚楚就招呼关庆和关林备船。
明齐和明茜上前劝道:“楚楚,岢拾湖那么大,水那么深,人是找不着了。”两人神情凄然。
明一虎和明雅:“姑娘,我知道你怎么想,你是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认定公子不在人世,你心中定然不会原谅自己,人是一定要找,但我劝姑娘要不要抱有什么希望。如果你在岢拾湖上搜寻,反而会让鬼赫族知道那天闯墓穴的人是你。若你必须要做些什么,我们仙乐族的人可以陪你顺着水的流向,到岢拾湖的几个支流找找有没有公子的遗体。”
遗体!
萧楚楚痛哭失声:“是我害了他。”
他对我太好,才招来了这样的不幸。
她害怕真的会见到他的遗体,像落水后被捞起来的馒头,膨胀而湿软,渗着水发着白,丝毫不似一个曾经有血有肉之人。
明茜扶着萧楚楚,明齐召集了数十位族人,兵分几路,朝岢拾湖周边的河道出发,分头寻找宫云飞。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收获;
两天过去了,仍旧一无所获。
众人都觉得再找到宫云飞的遗体已经寄回渺茫了,明一虎言行粗鲁,心思倒是细密,为了不照顾萧楚楚的心情,明知徒劳,也让族人继续去水边搜寻。
众人刚走到仙乐寨入口,便见到几个陌生人往这边走来。
第八十八章 念念不忘
“老爷!”关庆和关林惊讶地唤了一声,赶忙迎上前行礼。
人群中的萧楚楚循声望去,只见那来人几位,正是戚宁和杨虎、顾庭。
萧楚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叔父!”赶紧走上前。
戚宁见到萧楚楚,心中欢喜,近看她,发现她双眼红肿,隐隐担忧。
“叔父何以前来此地?”
“你双眼是哭肿的?”戚宁语气中尽是关切。
萧楚楚又悲从中来,戚宁心中一紧,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你这泪够烫,再哭,雪山都被你哭化了。”戚宁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人还活着,别没头没脑地难过了。”
萧楚楚一时不懂戚宁的话作何解,等明白过来的时候,按捺不住,双手抓着戚宁的胳膊:“你在说宫云飞吗?”
戚宁见着这丫头先是大悲而后又大喜,为着一个男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但她笑了,终归比哭的好。
杨虎看出王爷不想多说,便识趣上前道:“小主,我们虽然把公子从水里救了出来,但他昏迷了几天,那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故而主子吩咐先不要与你说。”
“杨大哥,如今你们来了,就是说云飞他已经醒了,性命无大碍了是吗?”萧楚楚语气和神色都欢快起来。
顾庭道:“是的,公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溺水后有点虚弱,还不能下床,尚需静养两日,主子怕你担心,就前来告知你。现在公子有姚老三和黄君勒照看着。”
“谢谢你们!”萧楚楚握过杨虎和顾庭的手,转而走到戚宁跟前,“叔父,你们怎么会知道云飞坠湖,又是怎么把他救起的?”
“这些往后再说吧,你不着急着先去看看宫云飞么?”戚宁的眼神别有意味。
萧楚楚思忖了一下,说:“知道他无恙就好,既然他需要静养,我还是不要去打扰。叔父远道而来,快先歇歇脚吧。”
说罢,向仙乐族的人介绍了戚宁是她叔父,也向戚宁等人介绍了仙乐族。
明一虎和明雅听说宫云飞获救,又听闻萧楚楚的叔父来了,便亲自款待。
“我们见楚楚姑娘为未来夫婿而伤心地哭个不停,也感到难过,还好云飞公子相安无事,为这个我们该举杯庆祝一番。”
众人举杯,戚宁自然也附和着不扫兴,但他的脸色并不欢愉。他到这仙乐寨就这么一会儿,就听闻整个仙乐族都把萧楚楚当做宫云飞的未过门的妻子。
宴席后,萧楚楚和戚宁在河滩上踱步。
冬夜里的风微寒,绍水河上水雾氤氲,隔着水雾,一切都朦朦胧胧。
萧楚楚有点惊讶地发现,她因为二人的独处感到无措,眼光四处搜寻着,静默地走了一段路,才开始说话。
“叔父,你怎么到了盘营峡,还恰好救起了宫云飞?”
“你必定猜到,关庆和关林跟着你,关于你的近况,不会一点消息都传不到我耳中。”
萧楚楚看着脚下的鹅卵石,轻轻点头,“嗯……”
“我知道你找到了鬼赫族,必然会有所行动。我许久没见你,该来看看你了,不管你有没有从鬼赫族处得到什么。”
萧楚楚叹气:“我虽然拿到了游蛆的蛊虫,却还不知道是否能以此来解毒。”
戚宁听出了她的失落,笑笑,“楚儿,如果尝试了这次,仍旧没个结果,你就不要再执拗于此了,人各有命,虽然我戚宁不是认命的人,可是总会有些事情,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所以,你不必再为我去冒险。”
萧楚楚何尝不明白,她之所以只身去闯墓穴,是不想拖累无辜的人,而戚宁这番话,也是不想拖累她。
戚宁见萧楚楚沉默不语,停下脚步,手搭在她肩上:“丫头,你不要因为我当日是在朗悦峰受的伤,便觉得心有愧疚,我只是奉先帝之命行事,并不全然因为你和萧娘。”
“不管事出何因,我不能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毒发并因此死去,死的时候还被游蛆啃食得面目全非!”萧楚楚呻吟颤抖,她的双手也紧紧抓住了戚宁搭在她肩上的手腕。
戚宁有种冲动,想告诉她,他有多思念。
但他松开了手,自顾自地走在萧楚楚前面:“你离开了戚国也好,不会见到那样的我。”又转移回了话头:“那天我们快走到仙乐寨,远远看见宫云飞行色匆匆,杨虎找到关庆和关林问了话,事情我也能猜到大概了,就追在宫云飞身后,刚赶到岢拾湖便,就目睹了有个人堕入湖中,一开始我以为那个人是你……”
那日戚宁以为坠湖的是萧楚楚便立即跳入水中,四大护卫都没来得及拦住,最后五个人在落水点搜寻,姚老三最先发现了宫云飞,上岸后,戚宁见到人不是萧楚楚,仍旧不放心,催着救醒宫云飞,询问萧楚楚的安危。可宫云飞一直没醒,他又派黄君勒一路赶往仙乐寨,确定了萧楚楚已安全到达,戚宁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宫云飞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前,迷迷糊糊地嘴里喊着萧楚楚,直到完全清醒见到了戚宁,也不觉得意料之外,只向他问萧楚楚的安危,听说安好后,又急着下床回仙乐寨。
“你身体虚弱,何必急于一时。反正日后你与她相处的日子不是长着吗?”戚宁的声音淡漠。
宫云飞双眼涣散:“这可未必,我说过,不会强迫于她留在我身边。所以你不用言语带酸。”
戚宁一笑:“若你有本事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你,我也只有认了。”
宫云飞诧异地看向戚宁,只见他的脸上安静如冬日的湖面,波澜不惊,看不出悲喜。
戚宁接着说:“我这么说,皆因你确实没有违背诺言,为了保她安好,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宫云飞不语,只想着,萧楚楚何尝不是为了戚宁而不顾自己的性命,这样一来,她又怎么会长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萧楚楚跟在戚宁的身后慢慢走着,河滩上白花花的鹅卵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绍水河很安静,萧楚楚借着月光和不远处的火把的光,看着罩在水雾中的戚宁,像雾里看花。这背影,她熟悉又陌生,这个人,曾给她最大的安心,又给她极深的心酸。他会随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心中却以为他是海市蜃楼。
她有点失神地停住了脚步,戚宁感觉到了回过头来问:“怎么?”
萧楚楚回过神,干笑着问:“王府和朝中,近况如何?”
戚宁告诉她,他有按照她说的,让骆翼做了沈管家的义子,在宫中做了侍卫,时时回到王府里住,与韵儿相处得反而比在王府做侍卫的时候更加亲密。而朝中,徐坤泽的党羽中有不少已经转了阵营,徐坤泽的势力遭到不小的削弱,下一步就是解决个别冥顽不灵的人,徐坤泽没了左膀右臂,想飞也飞不起来。
“如此挺不错的。”萧楚楚宽慰一笑,而后又稍稍收住笑容:“皇帝和太后呢?”
她问皇帝,因为皇帝始终是她弟弟,而她问太后,倒是有点“知己知彼”的意味。
这点,戚宁岂会不知。
“皇帝他长进不少,越来越有自己的治国见地,一个十岁的孩子,被放在天子之位,言行上迫不得不少年老成,老成到太后都觉得意外,她大概以为,皇帝还小,断然不会这么早就不听她的话。”
两人无话可说,仙乐族的歌乐之声在二人身后,渐行渐远。
半晌,萧楚楚低声问:“叔父,你可安好?”
戚宁微微一怔,缓缓点头。
“腿上的疼痛,可还时时复发?”
“放心,我是几经沙场的人了,这点小伤痛不算什么。”
萧楚楚不接话,心想:明明都知道,你这么说又何必。
第八十九章 身世秘密
翌日,戚宁离开了仙乐寨。
又过一日,宫云飞在姚老三和黄君勒的护送下回到了仙乐寨。
萧楚楚问二人:“你们这就要随宁王启程回大戚,还是另有任务行程?”
二人回话:“要回大戚国,朝中要务繁重,徐坤泽受了王爷的打压,可能会有反扑,要尽早回去。”
“如果王府和朝中有重大事情发生,务必派信使知会本宫。”
二人答应了萧楚楚,便离开仙乐寨,去宁王一行人汇合。
宁王一行人一路向东,行至大洵与大戚边境树林处,忽而听见树梢哗啦啦作响,树叶纷纷落下,抬头看,一片黑影从头上飞过。
四大护卫立即提高惊觉,簇拥在宁王四侧。
仔细看清,是十几个像蝙蝠一样的人。四大护卫见其只是路过此地,知并非来者不善。
原来当日蒙弛从萧楚楚处知道了刑追风,又知有人闯了墓穴,而蒙袭誓死不肯说出闯墓人,蒙弛作为族长,只能召集族人公开审问蒙袭,而蒙袭仍旧守口如瓶。蒙弛以为世上只有刑追风一人能让她如此以死相护,便给族人下了追杀令,十几个身手了得的鬼赫族人前往戚国去追杀刑追风,而蒙袭对此并不知情。
戚宁在仙乐寨听闻过明一虎说起鬼赫族,便也猜得头顶上飞过的蝙蝠人十有八九就是鬼赫族。只是鬼赫族世代以来鲜有人走出盘营峡,如今十几个人出现在大戚国边境,戚宁不得不疑心他们的目的,遂令顾庭与黄君勒:“老顾,江湖称你蝙蝠王,本王且看你能否跟上这群蝙蝠。黄君勒,你也一同跟去。查探明白这群人到大戚所为何事后回来禀报。”
二人领命,随即矮身一跃,上了树梢,身姿矫健如灵猴,一棵一颗古树名木间飞窜穿梭过去,很快身影淹没在绿茫茫的丛林中。
萧楚楚见宫云飞完好出现在自己眼前,喜极而泣。宫云飞见状,心中一软,情深款款安慰道:“我不是安然无恙的在你眼前吗,你别哭了。”
只见萧楚楚还是哭,宫云飞灵机一动,用往日轻浮不羁的语调说道:“也是,未过门的妻子,对未来的夫君的生死岂能不关心,这万一还没拜堂就没了夫君,被人说是命硬克夫就不好。”
果然萧楚楚破涕为笑:“你好歹是个皇子,大洵皇族我可得罪不起!”
而后,她收住笑容,问:“那天,你怎么会出现在山洞里?”
宫云飞苦笑道:“楚楚,这么久了,你仍旧以为我真的不了解你的心思吗,你太低估我对你的了解和关切。”
萧楚楚这才知道,她第一次前往查探墓穴所在的地形时,河边的那只竹筏,是宫云飞放的。她当时只感叹自己福星高照运气好,如今方知不过是有心人在暗处帮她罢了。第二次前往墓穴的时候,宫云飞正在接见皇宫里来的信使,下令让信使前往戚国打探一个叫刑追风的失了右臂的人。等到侍从发现萧楚楚又去了墓穴来向他禀报,他立即动身前往,刚一进洞穴,就撞上了萧楚楚正往外冲,而山洞深处有争执声,人声也越来越多,是鬼赫族的人发现有人闯墓纷纷前来抓拿了。他无暇细想,便抱着萧楚楚跳落山崖逃命。
萧楚楚回想起那日宫云飞不像往日那般缠人,说要去找乐友切磋,走开前不忘叮嘱一句,去哪里都要带上关庆和关林。
她眼睛鼻子一酸,情难自禁地给了宫云飞一个拥抱。
这个大大的惊喜让宫云飞手足无措,身体僵硬了一下,才举起双手环抱萧楚楚的腰身,他很想就这样一辈子抱着,可他知道不可能,此刻欢喜的他,悲哀反而愈加浓烈,不由得流下泪来。
萧楚楚见状,急了,他忙说:“我这是喜极而泣。”
差点经历了生死相隔,两人又各自百感交集后,平复了情绪,便又恢复以往那般,宫云飞刻意粘腻,萧楚楚半带挖苦。
宫云飞知道萧楚楚成功从墓穴中带回了游蛆,问她:“这些游蛆肉眼是看不到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楚楚神情迷茫:“我在医书上看到,有些蛊虫能被养成蛊王,只有蛊王,而蛊王在没有食物的时候,会把所有的蛊虫都吃掉。”
“这就存在两个难题,第一,你怎么把它们养成蛊王;第二,蛊王怎么把宁王体内的蛊虫吃掉,它难道不会先吃新鲜的血肉吗?”
萧楚楚眼神闪烁了一下:“第一个问题不难,只要每天有新鲜的家畜宰了,血未干之时,扔一小块到养装游蛆的竹筒里,一段时间之后,肉眼看得到的唯一一只,那就是蛊王。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我尚未有解决之法。”她轻叹一口气,“见一步走一步吧。”
宫云飞想起来又问:“你说有蒙袭的帮忙,你才拿到蛊虫,才能顺利逃脱,她为何要帮你?”
萧楚楚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宫云飞,宫云飞一听到事关刑追风,便有点出神。
他问:“你之前说这个刑追风被废掉的右臂山更有一直昆仑兽,可是这个样子的?”
说罢,他挽起右臂的衣袖。
萧楚楚一看,大惊。
宫云飞说:“他是我的二哥,是我寻找多年的人,当年人人都以为死去了的大洵二皇子,宫云霄。早前有人打听到他在戚国出没,所以我才趁着戚国荣王结束我朝的出访,以回访为由,跟着他去了戚国。”
萧楚楚又再惊讶,刑追风那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谁会与高贵的大洵国的二皇子想到一块!竟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那天我劝明寨主和蒙弛住手,你也在场,我对蒙弛说出了刑追风在都阆邑,当时你不拦我?”
宫云飞摇头,“我知道他是你的杀母仇人,也是让宁王身中剧毒的人,你恨他,我能明白。我想不通的是,二皇兄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杀手,十几年了,他都经历了什么。”
“听起来你跟他感情不错。”
“除了母妃,二皇兄是我在宫中最亲密的人,比父皇还要亲密,虽然我与他共处,只有那么短短几年,可我一出生就受着他待我的好,直到他失踪……”
宫云飞于是把他与二皇兄的往事说给萧楚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