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迷藏
戚韵儿从澄昭宫回到王府,越想越气。
戚宁来问起她去澄昭宫的见闻,她便把事情都说了。
“那个什么三皇子,初看是个文雅公子,没两句就举止轻浮,若不是个皇子出身,其实就是个登徒浪子,爹爹你都没看见,他如何把那披风视若珍宝捧在双手,还很冒犯地去闻上面的气味,若不是楚楚她批过,他难道自以为是到要当着我们的面闻自己的气息?”
戚韵儿夸张地学着宫云飞当时的模样,若是旁人看来,定觉得十分滑稽,可戚宁却脸色暗沉,双唇呡紧。
戚宁说:“行了,也不知道你有啥好气的,回屋去歇着吧。”
他自己又有啥好气的呢?
“那个大洵三皇子,使团都走了,为何他还不走留在这里?”戚宁问荣王。
荣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求亲不成,在等待机会。”
戚宁瞪了荣王一眼,荣王立即收住了笑容,严肃且担忧地说:“你没想过让她知道吗?”
“什么?”
“你对她的心意,打算一直藏着吗?”
戚宁回避荣王的眼光,不说话。
“你可别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虽然从小你跟戚尧走得比较近,但可能我比他还更了解你。”
“你了解什么?”戚宁冷言道。
荣王叹了叹气:“你可千万要记清楚,她是萧楚楚,如果你是因为对萧娘的执念而移情于她,我劝你赶紧死了这条心。这会伤了楚楚的心。”
戚宁没有接话。移情?原来只是移情。
对她关怀备至,为她挡掉凶险,是因为萧娘临终所托。而时时挂念她,甚至不愿看到其他男子接近她,是因为他把对萧娘的爱慕移情到她身上了?
如此想来,便可以坦然些了罢,她是萧娘和皇兄的女儿,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对她有爱慕之意。
沈青黛脖子上的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休养的这么些时间里,她一直在想与萧可晴和萧楚楚有关的事情,期间皇帝来请安,开门见山地问起长公主刺伤太后,太后该如何处罚。
她虽未清楚答应戚宁不追究,但两人也知道是默认了。可仔细想来,自己从未要杀萧可晴,她的死只是阴差阳错,萧楚楚自然也是上代恩怨的无辜者,但戚宁对她……
她无意要教训萧楚楚,但刺杀太后是个何其难得的罪名,放着不用,岂不愚昧。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赐她封地可塔尔,让她常驻此地,无召不得回都阆邑。”
如此,萧楚楚与戚宁便不能相见。
皇帝的眉一蹙,思索半晌,道:“母后,儿臣对母后的决定并无异议,但宁王看重长公主,让长公主常驻卡塔尔,无异于将她流放大漠,恐怕宁王会怀恨在心。”
皇帝这么一说,沈青黛也觉得自己一时心急了。
皇帝又道:“若母后只想长公主离开,何不再行中秋晚宴之计,把长公主赐婚给大洵三皇子,儿臣听闻,三皇子很可能是未来储君,若与其联姻,于我大戚有益,目前看来,三皇子好像对长公主也戏假情真。”
“哀家几日没听政,皇儿真是进步不少。与大洵联姻是好,可皇儿既以为宁王反对流放长公主,让长公主嫁到大洵,宁王就不反对么?”
“如果长公主自己愿意呢?”
太后有点意外地看着她的戚子轩,脑海里搜寻着许多画面,却没有一个画面能给她答案:皇儿是从何时变得如此善谋的?
“若是长公主愿意,那是最好不过。”
已经十天不曾见到戚宁了,萧楚楚不再每日去景盛宫请安,想打听也倔强地忍住,但有一件事情她没有忘,戚宁身上的毒。
这天,宫云飞又到澄昭宫来。
“跟我走。”
“去哪?”萧楚楚一脸茫然问。
宫云飞欣喜道:“我求请皇上,让长公主当向导,带我游览都阆邑,皇上准了。”
“可是,我对都阆邑也不熟的,要不我派个熟门熟路的人给殿下你当向导。”
“不,我只要你陪,随便带我去哪都可以。”
“既然去哪里都可以,那便不用向导,殿下随意走走,走哪是哪,岂不自由自在。”
“长公主为何不愿与我同行?”
“我……”本还想拒绝,但一想到是奉旨出宫,何不干脆趁了此便。
便一口答应。
二人乘马车出宫走到宫门,正好遇到宁王的马车进入,便让在一旁。
“怎么停下来了?”宫云飞问。
“前面好像是宁王的马车要进来。”
萧楚楚一听是戚宁的马车,便觉着心虚起来。宫云飞看穿她的心思,嘴角一扬,撩起车帐走了下车。
“参见宁王。”
宁王从车窗探头出来:“是三皇子殿下,快免礼。”
“真是巧,本王正与长公主一同出宫游玩,便遇到宁王殿下。”
车上的萧楚楚听到这话,猛地双手握拳抓紧衣衫紧闭双眼,心里实在是忍不住要咒骂这该死的宫云飞,然后赶紧回过神来,下了车。
“给皇叔请安。”头却不敢抬起来看戚宁。
“哈哈,长公主从来都没对本王这么正经行过礼,以前住在宁王府,都是随意得很。”戚宁也下车,双手扶起萧楚楚,似笑非笑。
宫云飞看了萧楚楚一眼,然后咧开嘴提起热情:“本王与长公主正要一同去游玩,宁王何不一道?”
萧楚楚心里咯噔一下,牙关咬紧,宫云飞当做没看见,戚宁看在眼里,仍旧似笑非笑。
“未尝不可。”戚宁开怀道。
这回答让萧楚楚大出意料,宫云飞心里暗骂自己聪明过了头。
戚宁等着萧楚楚是否会说些什么,萧楚楚也有点怨怒地看着戚宁。
“只是本王事务缠身,实在走不开。这光景,城外云火山上,千树红遍,层林尽染,是个好去处,有劳长公主好好尽地主之谊,把三皇子殿下这位贵客招呼尽兴。”
萧楚楚神情复杂地看着戚宁,宫云飞云里雾里看着萧楚楚和戚宁。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就这样安排她?
“哦,对了,整个都阆邑,长公主最熟悉宁王府,其他地方她都不熟,连去个商市街都是本王带着才知道去,殿下让长公主做向导,准会迷路。”又转身叫自己的马夫下车,道:“我这马夫老葛对都阆邑的一街一巷都熟悉的很,闭上眼驾车带路都又稳又快,今天就让他替二位驾车引路。”
又转头吩咐马夫:“老葛,两位主子即便下了马车,你也好生跟着,别让主子迷了路。”
萧楚楚此番出去本意不是陪宫云飞游玩,被戚宁的人跟在身后,到时便不好脱身,但戚宁的用意,她清楚得很,虽然心里还怨怒他维护沈青黛,却还是不想在宫云飞面前驳了他的面,何况本就是宫云飞耍小心机在先,不然戚宁怎么知道二人结伴出宫。
宫云飞见萧楚楚没有回绝,自己作为客人又不好却了宁王的盛情,唯有意兴阑珊地领受他的好意。
相互告辞后,戚宁自己坐到自己马车前座,拉起缰绳。
身后车内传来一个声:“宁王竟还让他二人去云火山,这季节,正是景致最好,意蕴最佳的时候,与花前月下异曲同工啊。宁王如此大方,舍得成他二人好事?”
戚宁平静道:“云火山挺好,空旷寂静。”
荣王笑笑:“寂静得一字一句都清楚入耳,一举一动都清晰入目,老葛眼花耳聋的,任务做起来也不费劲。”
戚宁扬嘴一笑,手中马鞭一挥,马车奔得更快了。
第六十一章 无望
马车行至云火山的山脚下,已经远远看到山上火红一片。萧楚楚虽自小生长在朗悦峰,枫树梧桐没少见,但朗悦峰上树木种类繁多,也有一年四季常绿的,到了秋天,颜色就没有这云火山上这般纯正一致的红彤彤。萧楚楚看着心情不由得舒畅起来,暂时忘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不快。
“好美啊!”萧楚楚快步朝枫树林走去。
宫云飞不以为然,大洵国地处戚国西边,秋日里一大片金黄一大片绯红,随处可见,但见萧楚楚兴致盎然,便也觉得心情欢愉。
“你该去我大洵看看,关外现在也是红叶漫天的时候,比起这里,更有尽眼难收的壮观。”
萧楚楚刚顾着欣赏赞叹,并不接宫云飞的话。
老葛不远不近地跟着。
“大洵皇宫里的皇子,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吗?”
“行了冠礼便可,大洵皇室比戚国皇室要自由些,公主们到了廿八之年,每月也有一天由哥哥陪着外出。”
萧楚楚问:“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有两个妹妹,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真好,你们小时候一定很热闹。”
“如果是在普通人家,那才确实是热闹,在皇家则不然,兄弟姐妹之间就算感情好,也因为各自的母亲之间的罅隙和猜度,不能走得太近……”宫云飞忽的神色黯然。萧楚楚一直见他都是轻浮散漫,说话轻狂,刚才却好像看到了一丝伤感和愧疚。
萧楚楚想起来,她曾听说大洵皇宫中的一些传闻,当年大洵后宫妃子为了争夺权势,纷纷与外戚结党营私,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二皇子宫云霄因东宫之争而死。
生在帝皇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不得寻常百姓家的温情。不论哪国,原来均是如此。想来虽然沈青黛针对她,但戚子轩倒没对她怎样,起码表面上是平和的,也还好,她有戚韵儿这个堂妹。
“反正比我幸运,我自小跟我娘长大,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后来娘亲死了,我到了宁王府,才有了荣安郡主这个妹妹,虽然孤傲了些,对我确实真心的好。”说完,萧楚楚奇怪自己为何要与宫云飞说起这些。
“宁王也很疼爱你。”宫云飞的眼神几分欣慰几分忧。
萧楚楚一怔:“你从何处听说的?”
“不止从一处听说,而且亲眼所见。”
萧楚楚半信半疑:“说成真的一样,你都亲眼见到啥了?”
“不用我回答,宁王对你如何,你最清楚。”宫云飞顿了顿,接着道:“也最不清楚。”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萧楚楚的反应,只见她脸颊泛红,便问:“你为何脸红?”
“有吗?可能因为这里风凉吹得有点冷。”
宫云飞便又解下披风,给萧楚楚披上,细心地给她系好领子,头和呼吸都离她很近。
萧楚楚不自在地看了看守在身后的老葛,脸色难堪。
宫云飞眼睛余光瞟了瞟守在身后的老葛,隐隐微笑。
两人坐在山崖边的一块大石上,四周寂静,最后的一批大雁朝南飞去。两人都没有言语,也不觉要说些什么。宫云飞从腰间拿出青白玉笛,幽幽笛声在山谷间荡漾开,听起来旷远而凄清。
萧楚楚侧过头去看宫云飞,忽然觉得他不似平日里看到的轻狂不羁,反而看到他眼眸中的一抹孤清的伤感。
老葛一直微微欠身低头,眼睛似乎没有在看二人。
从云火山上下来,已将近申时。宫云飞还想去别的什么地方看看,萧楚楚推说身体疲乏,便要回宫中去。
萧楚楚想,有老葛跟着如何脱身,左思右想只有一个法子。她让老葛先送宫云飞回他的住处,然后再回宫。
宫云飞下榻的是皇城客栈,是一位官商开的,富丽堂皇,有点地位和权势的人到都阆邑,都住在这皇城客栈里头。
送走了宫云飞,萧楚楚才细声与老葛说:“老葛,先不回皇宫,本宫要去见一个人。”她如实把事情告诉了老葛,老葛知事关紧要,也知道守口如瓶。
萧楚楚又问老葛,最近宁王腿疾可有发作,老葛说,有一次马车到了宫里,王爷的腿痛得下不了车,又不愿意人搀扶下来,就在车上坐了两个时辰。
老葛架着马车再次出了城,城外七里不到的一片树林里,萧楚楚按梦半仙画的地图,找到了竹庐,竟跟原来他住的一模一样。
萧楚楚恍如隔世,一幕幕旧时重现,当日她与娘亲如何在戚宁的庇护下逃出仙水洞,娘亲死前的模样,自己如何与戚宁相认,这一切就发生在大半年前,然而一切却又遥远得像一个飘在水上的陈年旧梦,飘摇不定,如梦似幻。
萧楚楚正要敲门,里头就传来梦半仙的声音:“进来就行。”
“前辈,你知道是我?耳朵真灵。”
梦半仙从那张摆满了瓶瓶罐罐,堆满一摞又一摞书籍的长桌中抬起头来:“就算你不来,我这两天也想要去找你。”
萧楚楚一听,高兴地问:“是找到办法了吗?”
梦半仙摇摇头:“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这边没有办法,同行的也打听过了,都说没有法子。”
萧楚楚才露出的微笑僵住了。“我去找义母看看。”
说罢告辞了去。梦半仙摇摇头长叹一声,心想,如果萧狐鬼或者百草公主还在世,也许还有些办法。
不归渡也在城外,与梦半仙的住处正好是个对角。
萧楚楚在桥头的木桩上帮上一根草绳,按照约定,东玄子次日就会在宁王府跟她碰头。萧楚楚猜测,义母应该每日都经过不归渡,但她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便在渡头上坐着。
老葛劝她到马车上等,她不愿意。心想义母随时都可能从这里经过,看到这根草绳,运气好的话,她多等一会,可能就能等到义母经过。
这不归渡东西两面临山,北面通大江大河,迎面吹来的风强劲而寒凉。她不由得紧了紧毛领,宫云飞的披风还在她身上搭着。
渡口来往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这不归渡附近的河域自接连发生几次船只无故沉没,便传出有河妖作怪,于是人们宁愿绕到东边的永乐渡,不归渡慢慢冷清了。
水雾中一叶小船飘摇而至,萧楚楚远远就模模糊糊地瞧见了,不由得站直身子远眺着,想看清船上的人。
那船走到离渡口还有十几丈,一个人影从船舱飞出,在水边的芦荡上点了几下,往萧楚楚飞来。
萧楚楚认出来人,立即迎上去:“义母,你真的来了,还好我没走。”
“你找我,是因为宁王的事情吧?”
萧楚楚焦急地点点头。
东玄子叹叹气道:“我最近联络了几个从一芳阁离开的姐妹,让她们帮忙打听,却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去找梦半仙看看。”
“我刚会过前辈,他也无计可施。”萧楚楚心中难过,目前为止,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药可救。
“不过,你把这个交给宁王。”东玄子从袖间取出一个长颈瓷瓶子。
“这是什么?”
东玄子眼神闪烁:“我从一个姐妹处拿到的,这个药散可以麻醉伤口,减缓痛楚。先给宁王用着吧。”
萧楚楚接过药瓶。
“我还打听到,有一个大洵人经常光顾一芳阁,对毒钻研很深,前两日我去一芳阁查探,好像见到和我交过手的那个断臂刺客,我正要追上去,舞夜叉看见我,追着我来,我跟丢了那个刺客,只看见他窜上了二楼一个厢房里。”她本想与萧楚楚说去求西武子,又觉不妥,最后只作了暗示。
第六十二章 再提赐婚
“那人叫刑追风,追上他也没用,我和他正面碰过,他很强硬,不能指着他给宁王解毒。虽然断了臂,功夫够阴险,还好西武子姐姐及时出现帮我解围。”
东玄子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义母在一芳阁被舞夜叉撞见,可有受为难?”
东玄子鼻子轻轻一哼:“她也没那本事。不过以为你与我一起,让我把你交出来,说是你答应了要挂牌却逃了去,估计她的面子和一芳阁的招牌快挂不住了。”
“是我不好,害舞夜叉失信于人。”
“你别滥用你的正直,难不成你真要去一芳阁挂牌,要是让戚宁知道了,还不把一芳阁拆了。”东玄子干咽了咽喉咙,自觉多说了。
回到宫中已是夜里。萧楚楚入到屋内,见戚宁负手立于窗前。萧楚楚抬手,钻到屏风后,连忙解下披风,折叠起来。
“回来了。”
“夜已深,皇叔何以在此,还不回王府。”
“我等老葛的马车。”
萧楚楚想起老葛今日告诉过她,宁王腿痛起来不能走动的事,猜测戚宁是否又毒发,不便走动,便试探:“宫中马车这么多,还有不听王爷差遣的?”
戚宁转过身来,直直看着萧楚楚:“我等你。”
“叔父等楚儿,可是有何重要的事情?”
“没有。就是想看看你。你气够了吗?”
其实气不气,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心中便了然了,可就是想听她自己说。
萧楚楚没有回答,掏出拿瓶药粉给戚宁。她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好瞒下去的。
“这是义母让我给你的。”
“你这阵子进进出出,就是张罗我的事情?”
“叔父都知道?”
戚宁脸色一沉,明显不悦:“我如果不知道,你现在都在一芳阁挂牌,取悦那些恩客了吧。”
萧楚楚有些做贼心虚,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初认戚宁为叔父的那个萧楚楚,对戚宁既敬重又有些惧怕,唯恐自己言行有失,然而很快她就硬起头皮,道:“叔父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游蛆毒的事情,我便当做不知道,唯有隐瞒。”
戚宁听见她顶嘴反驳,心中觉得有趣,嘴上还是不饶,仍旧拉黑着脸:“所以都怪我?”
“是。”
没想到萧楚楚这般斩钉截铁,倒是有些娇蛮了,戚宁再也忍不住笑,伸手摸摸萧楚楚的头:“你是跟韵儿走得近了,学了她的娇惯了。”他心中何尝不欢喜,楚儿能这样不回避,带着些许野蛮的坦率。
“这药,疼的时候敷上,义母说能麻醉,就不觉得痛了。”萧楚楚神情凝重,心下一软:“下次你若是痛了,别怕让我知道。”
戚宁心中一酸,转开话头道:“你也别私下去想什么办法了,我自己的事情会解决的,想出宫就跟我说,别偷偷出去。”
“叔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戚宁苦笑道:“你第一次出去我就知道。连太后和皇帝都知道了,我还能不知道吗?”这丫头,入宫有一段时间了,想事情还是这么简单。
萧楚楚百感交集,原本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原来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了。
“怎么不说话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的所有事情,你们自然都知道。”萧楚楚觉得,住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竟还不如住在仙水洞那弹丸之地来得自在。
戚宁看出了她的委屈,软身道:“楚儿,我是怕你有危险,不是要约束你。”
“楚儿明白。”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依然不悦。
“太后那边,如果她没传召,你就不用每日去请安了。”
“我本来也不打算去,谁见了对方都不欢喜。”
戚宁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夜不能寐,萧楚楚在庭院中踱步,思绪万千。
今夜的星星真多啊……叔父他不生我气了吧?哪里来的桂花香,不都落完了吗……他生气就生气,我还气着呢,一时忘了,刚才还对他细声细气的!为什么宫里枫树这么少……太后和皇帝就这么放过她了?不会是叔父让步了什么条件吧?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行动,那我之前跟宫云飞见面的事情他也知道?知道就知道,我和他光明正大,何况男未婚女未嫁。天气凉地真快,明日要交待青莲去几身冬衣……叔父最近,说不上来的感觉,跟从前不一样呢?叔父说娘亲的死不能怪太后,所以我要杀的人是刑追风一个?不,太后和徐坤泽是一伙的,怎么可能无关!如果我报了仇,这皇宫还要呆下去吗?不然呢,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还迟早被赐婚给这个那个!太后明明是喜欢叔父,而叔父爱慕我娘亲,所以太后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才杀了我娘亲?叔父他……他为何这样维护太后呢,他钟情是我娘亲!他现在依然钟情于我娘亲?叔父好像有点不高兴我和宫云飞走近……哎呀!他是叔父啊!
萧楚楚感觉脑袋被塞得满满的,头晕脑胀,一片凌乱,恨不得一头撞假山石上,晕了,停歇了才好。
第二天一早,一行宫人手捧着箱子盒子进了澄昭宫。
萧楚楚疑惑,问:“这些都是什么?”
“宁王说中秋后天气冷得快,特意命小的给长公主带来御寒衣物。”宫人一边说,一边打开箱子。
萧楚楚一一看了,短棉衣、丝绵长马甲、貂毛领子、暖袖,应有尽有,光披风斗篷,就有五六件。
“真巧,省得我让青莲去做。可是,为何会有这么多件披风?”
来人回话:“王爷说,长公主几次出门都缺这个,王爷还让奴才带话给青莲,每次主子出门的时候,记得备上披风,穿暖和了。”
萧楚楚一愣,好像明白过来了,又不太确定,转头看了看还堆在屏风后面的那件男式披风。这次她知道该把披风往皇城客栈送还了。她又想起上次宫云飞接过披风,心里打了个颤,吩咐青莲送还之前,一定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气味。
泰和殿内,皇帝、太后和摄政王僵持不下。
太后道:“大洵三皇子过不久就要回到大洵,这事情必须有个定数,朕既然已在中秋夜宴上把话说了出去,必然是作数的。”
戚宁言语中带着不满:“臣记得当夜说的,是要看长公主的意思,不能勉强于她。”
皇帝“二皇叔,中秋夜宴上的是赏赐,而此时谈的是罚罪。如果二皇叔还不明白,朕可以说明白些。”皇帝看了太后一眼,戚宁当即明白皇帝所指,于是也看着太后。
太后从戚宁的眼中看到了责问。这让她稍稍动摇了一下,然而很快又硬起心肠来,道:“摄政王,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哀家可以念在先帝和萧清的份儿上从轻发落,但不能当没发生过。论国法,论家规,都应对长公主进行处罚。”
宁王目光冰寒,冷冷道:“若是如此,长公主生母之死该如何论国法家规?”
皇帝从椅子上坐直,质疑地看着他的母后,而他的母后眼神闪烁,很快又不作回避,她做的事情,可能于人有愧,但作为一个母亲,在戚子轩面前,她无愧。
皇帝大概也明白了摄政王言语里的内情,不知为何想起了萧楚楚曾经的那句:“不要伤我弟弟”。
当日徐坤泽暗示长公主刺杀太后,他便觉得事有蹊跷,他本就不避忌长公主,只是长公主与摄政王关系密切,怕是为摄政王所用,便对她态度颇为摇摆。
赐婚与长公主一事,无论算赏算罚,在太后眼里,是势在必行,朝廷的事,他虽然想要不愿太后作过多的决策,但长公主与大洵皇子的婚事,又不光光是两国邦交的国事,也算是后宫的事,权衡一翻后,他支持太后的决定,道:“太后的伤,不能不追究。让她嫁予三皇子,已经是极大的心慈手软,如果抗旨不从,便换更重的处罚。”
戚宁双眸火光闪动,脸色阴沉,明着是不给好脸色:“臣反对赐婚长公主,皇上想要换成重罚,无论何种,都由臣代长公主领罪受罚。”
皇帝心中本有所畏惧,想想自己登记也有一段时日,断不能毫无长进,一味退缩,便壮着胆:“放肆,别以为你是摄政王,朕就不敢罚你。朕向来敬重你,朝中有对你不利之言,朕也一概不信,如今,你是倚老卖老,明着要跟朕作对吗!”
戚宁不语。
太后却十分惊异,心中幽幽升起一阵惶恐。近来,她感觉自己的亲儿子有点陌生。
第六十三章 赌
听着宁王说要把萧楚楚的事情揽上身,太后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因为宁王的规劝,与皇帝一样,对萧楚楚的态度也有所摇摆。皇帝与太后,都以为对方一定要把萧楚楚这个威胁彻底根除不可,自己不可不配合着对方,此时又同时被宁王激怒,便不约而同决定赐婚的事情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好使萧楚楚从此与戚国皇室隔绝联系。
“还是那句话。”太后说道:“如果长公主自己愿意嫁给宫云飞,便赐婚。”
戚宁不置可否,也不愿再与皇帝太后辩驳,便告退了去。
往大殿门口走之时,他心中下了个赌注。
且赌一赌,如果她真的自己愿意,便也剪断他这理还乱的心思。
萧楚楚自从伤了太后,就不曾与太后照面,与戚宁之间的关系已缓和不少,却总难回从前那般,对他也不似从前对长辈那般敬畏顺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她甚至有时候不知如何对待戚宁。
这一天,太后召萧楚楚去凤仪宫见驾。萧楚楚坦然前往。
她本以为,经过上次,她再出现在凤仪宫,宫内应布了许多护卫,堂室内也会留着侍女嬷嬷,不会只留二人独处。
哪知太后无所防范,宫里人手安排与往日无异。过于风平浪静,倒让萧楚楚觉得另有乾坤。
“长公主,你听哀家说话,可觉得声音与过去有所不同?”
萧楚楚冷冷道:“与往常无异。”
太后也不急,徐徐道:“这半月余,哀家身体抱恙,长公主不曾探望,自然不知道,哀家喉上的伤口都刺痛得连饮水难以下咽,更是几近失语哑言。”
“太后想要算账便只说,不必耍太极。”
天后托起茶碗,用盖子刮着碗沿:“怎么,不屑唤我作母后了。既然如此,哀家也无需与你演母女情深的戏码,只不过,长公主的终身大事,还是要听从哀家之意,哀家也只好勉为其难,为长公主操劳一番。”太后把茶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茶。
萧楚楚站着,并未落座,说:“如果我不听从呢?”
“皇帝和哀家尚未治你刺杀之罪,把你赐给大洵三皇子,算是将功抵罪,你若不从,便要处死。”
“我何罪之有?我没有杀到你,就算杀了你,也是抵了我母亲的命。若是算上宁王中的游蛆毒,如今毒发,你又拿什么来偿宁王的命!”萧楚楚厉声道。
“宁王的毒发作?”太后一直高贵冷静的脸上,皱起了些微波。
“是你找的人暗箭伤人,怎么,宁王的生死,你现在才在意起来了?”萧楚楚嘲讽道。
太后的言语开始急促:“不是说他的毒已经被冰封,不会恶化吗?”
萧楚楚并不看太后:“你下面的人再次下了毒手,如今,宁王他每日都要受万虫啃噬之痛。你一番心思想着如何折磨人,又岂知他正受着怎么样的煎熬。”
太后心中一颤,身体差点没有坐稳,但深吸一口气,很快又撑住了,挤出阴笑,道:“你愿意把账这样扣在哀家头上,也要看哀家认不认。你娘的死和宁王中的毒,认真归咎起来,都与我无关,我不曾向任何人下过旨意取二人性命,倒是你,宁王欠了我一个人情,才把你从死罪中赎了出来,这个人情,也是你欠他的,你该给他还回去。”
萧楚楚瞪着沈青黛:“你想说什么?”
“游蛆毒源于大洵,你何不趁着赐婚,去大洵给宁王寻找解毒之法。”
萧楚楚猛地把脸别过去不看沈青黛。
“这赐婚,于他,于你自己,于所有人都有益处。难道,你就愿意一直留在他身边,充当萧可晴的替身?”最后的半句,话到了嘴边,太后本想收回去,最后还是说了。
“你别信口雌黄!别扯上我娘亲。”
“是不是信口雌黄,你自己仔细思量。”
萧楚楚想起那日在宁王府,王妃声嘶力竭说的那番话:恐怕王爷是把当年得不到心上人的遗憾,要从心上人的女儿身上补回来。
萧楚楚全身微微发颤,气息微喘,怒视太后,声音低沉斥道:“你害宁王中毒,他却从未怨过你半句,如今你却因为要对付我而污蔑他,中伤他。”
沈青黛恼羞成怒:“宁王和我之间的恩怨,轮不到你妄加议论。天下间就只有你体谅他么!有本事,你去把他的毒解了。”
萧楚楚决定冒险,挑战太后的忍耐限度:“如果论不择手段,我确实没有你有本事。为达目的,把自己都献身出去,却不是为了什么好事,而是害人的勾当。”
太后最后的一点力气都泄了,颤抖着声音无力地问:“你什么意思。”她既盼萧楚楚说出一个与她意料中不一样的回答,又怕萧楚楚说出她那最见不得人的丑事。
萧楚楚看见太后的反应,心中已有了数,便不回太后的话,转身就走出了凤仪宫。
沈青黛又怒又怕,一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她都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知道?她会告诉戚宁?不,不可能,她这是在攻心,以此让我败阵下来罢了。
从凤仪宫到澄昭宫的路不长,萧楚楚却感觉无力走完。
才走进自己宫,青莲迎上来,说大洵三皇子殿下等候多时。
萧楚楚回了一句:“就说本宫不适,不便相见。”
青莲面有为难,转过头看了身后,“可是三皇子殿下已经……”
话音未毕,青莲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宫云飞。
萧楚楚面色尴尬,不语,心想:宫云飞一定是听到了她刚才睁眼说瞎话了。
却只见宫云飞春面含笑,翩翩款款,上前对萧楚楚行了个礼:“长公主回来了。实在抱歉,本王刚想起有事要办,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见长公主。”
“殿下不必多礼,既然有事在身,殿下请自便。”萧楚楚客气道。
宫云飞看见萧楚楚强颜欢笑,不由得怅然若失。
方才他听到萧楚楚交待青莲的话,本想识趣当没听见,却又忍不住,终于还是上前,只想临近看看她。
来澄昭宫之前,皇帝召见他,与他说了要把长公主赐婚给他,让他多花些心思赢得美人心。如今看来,他又有何把握能讨得她的欢心,更别说让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皇子妃。
离回大洵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要找的人仍然下落不明,他爱慕的人对他的去留毫不在意。
那个人,难道真的已经不在人间了?
“有本事,你去把他的毒解了”,沈青黛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萧楚楚脑中,使她夜不能寐。次日,她便去不归渡,等东玄子出现。
“义母,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不知有没有可能,故来请义母参详。”
“什么猜测?”
“西武子姐姐,她会不会与刑追风有交情?”
东玄子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测,而且觉得她二人交情不浅。”
萧楚楚又问:“刑追风是一芳阁的恩客?”
东玄子道:“起码我还在一芳阁的时候,没有碰到过刑追风,更别说见过西武子接待他。”
萧楚楚说:“有一次我去找西武子姐姐,隐约感觉有人因为我的到来而从窗户离开,并且那人就是刑追风。我认得刑追风身上的味道,那是不同毒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如果二人相识,为何那日西武子姐姐还为了我与刑追风交手,难道是做戏?如此又是有何用意?”
“我记得你提到过,上次她与刑追风交手时带着帷帽,应是不愿被刑追风知道帮你的是她。以我对西武子的了解,她与你无冤无仇,还多次帮你,应该不会害你。”
萧楚楚蹙眉:“也许我能从她身上查得刑追风的弱点,可是要怎样做,才不会伤害到西武子姐姐?”
“西武子有意隐瞒她与刑追风的关系,即说明不想因为这层关系暴露而于他不利。想从她身上查到些什么,不容易。”
东玄子欲言又止,如果西武子和刑追风关系非同一般,萧楚楚势必会因为刑追风而与西武子生出摩擦。
而此时,萧楚楚已经想定了一个主意。
她还要再去一芳阁一趟。
第六十四章 屡屡相遇
窗户一阵风,一声落地的脚步声,轻盈得几近于无。
来的人在塌上坐下,屏风后的人拨弄着古琴。
“近日走动得如何?”
“最近运道不好,赌档看到我都不收我的赌注,几个常有买卖的主顾,也没找我。定是你那好姐妹和宁王府的人到处寻我,赌档怀疑我偷了达官贵人的财宝去下注,恐惹是非,便都不屑与我来往。可恶。”
“不如,你给宁王解了毒,也不用成天躲着。我听楚楚说,太后本意也不想宁王中毒。”
“跟我做买卖的是徐大人,太后本意如何,与我无关。再说,我只要把指定的人杀了就成,至于其他人,杀不杀,给钱的人也管不了我。”
“是不是那毒根本就无可解之法?”
“你何不出来说话,手上停住罢,乐曲再妙,此刻说着话也无心欣赏。”
却听仍在弹奏,三四句过去了。
刑追风双眼忽然一闪,从榻上坐起,朝屏风走去。
原来刑追风听出了韵律与往日有异,便知道屏风后有古怪。
忽听得屏风后的声音急急道:“今日我累了,要不你先回吧。”
刑追风哪能听从,立马击出一掌,屏风撕裂开,只见西武子立即站起身来,身后的,正是萧楚楚,手持绿瑞短刀,刀尖还对着她。
“有本事,你真把她杀了。”刑追风嘴角一撇。
“你!你真的不顾她死活吗?”萧楚楚厉声问。
只见刑追风继续往前,西武子张开双臂拦在两人中间。
“不是要威胁我吗?我倒要看看你下不下得去手。”刑追风继续逼近二人。
萧楚楚挥起绿瑞短刀,用力刺出,快而有力,从西武子腰旁穿出,向刑追风刺去。西武子反应过来,惊得叫出声来,她没想到萧楚楚说动手就动手,身手快得她毫无预料。
刑追风反应也极为灵敏,腰间一闪避开了刀。萧楚楚将西武子推到一边,就跟刑追风过招。西武子一会儿看着萧楚楚的招,一会儿看着刑追风的招,两边都想帮,两边都想劝,却都无从插手。十招已过,刑追风攻,萧楚楚防,过不了多久,萧楚楚明显招架不住。
西武子看着也急,忙道:“你们别打了,外面听到动静就糟糕了。”
话语刚出,外面有人边拍门边喊:“里面在干什么?西武子!”
西武子慌忙压低声音:“是护院,你们是不是想害我在一芳阁待不下去,都给我住手,要打出去打。”
打得正酣的两个人从未听西武子这样吼过,萧楚楚倒是不想连累西武子被赶出一芳阁,可刑追风步步相逼,不肯住手。
接下来几招她便故意变换步法,周旋到窗边,看着刑追风身后忽叫一声“西武子姐姐!”刑追风循声看过去分了心,萧楚楚从窗口飞身出去,刑追风也从窗户飞了出去。
刑追风在追上萧楚楚挡住她去路的同时,剑就已经指着她的胸口。
萧楚楚扬起脖子:“你要杀就杀,只是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无所畏惧的样子,倒是让刑追风大为意外,他嘲讽道:“将死之人,答案是什么又有何意义。”
“游蛆毒真的没有解毒之法?”
刑追风头微微一侧:“你宁愿死,就是为了这个?”
“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心甘情愿而死,但既然胜负已分,落到你手上也只有死路,死之前把心愿了了罢。”
“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如你的心愿回答你,游蛆毒的确无解。”
萧楚楚身子一软,似体内真气忽然泄尽。
刑追风又道:“你可以安心受死了。”
“败者为寇,愿赌服输,动手吧。”萧楚楚闭上眼睛。
没有动静。
“楚楚。”
萧楚楚听到声音,睁开眼,不见刑追风,只有西武子。
“刑追风呢?”
“他走了。”
“他不是要杀我么?”
“他让我转告你,今天不杀你,但你的命已经输给他,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来取。”
萧楚楚双目垂泪,面如溶化中的白蜡。
西武子从未见萧楚楚这般颓然脆弱,安慰道:“别害怕,他已经走了。”
忽的,她抱着西武子,丝毫也不忍,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不是因为自己差点死掉而后怕,而是因为刑追风确确切切地回答了她,游蛆毒没有解法。
西武子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心中琢磨,“箭在弦上”,刑追风从来没有不发的虚剑,今日被萧楚楚要挟,最后却放过了她,这又是为何?难道真的是留着她的命日后有用?刑追风是否已经盘算好了什么?
事后萧楚楚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却第一次与刑追风正面交锋时他说过的话:其他人,杀不杀,他们管不了我。
莫非沈青黛说的娘亲的死并她非本意?戚宁中毒很肯定就是沈青黛意料之外,毕竟她舍不得。
萧楚楚的脑海中反复琢磨西武子的话:“我私下也跟他谈听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说的是实话,游蛆毒真的是没有解法,否则,以他的性格,大可直说他有本事解可就是不愿意。”
她认为西武子说的不错,因为刑追风确实明言过会为钱而杀人,却不会救人,故而没必要谎称此毒无解。
至于西武子与刑追风的交情,萧楚楚看得出来非同一般。她没有进一步详细询问,但心中为难:刑追风才是杀母仇人,假以时日自己的武功足以取他性命,到时与西武子的交情难免也难以为续。只是杀母之仇大于天,不可不报,取舍已定。
这次到一芳阁行动,萧楚楚谁也没告诉,谁也没带在身边。回皇宫的路上,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不知不觉便走到商市街,沿着护城河边漫无目的地走。
商市街的热闹在平日里的白天大大不同于节日的夜晚,萧楚楚看着沿街的商铺、摊档卖的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相关,与中秋夜趣味十足的夜市相比,虽都是热闹,却风情迥异。此时的行人行色匆匆,都是赶着生活生计,不似中秋夜那般,闲游散荡的闲适与祥和静好。
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以后每年中秋佳节,我都和楚儿一起,点灯笼,赏明月,可好……
她心中怅然,想是期盼虽美好,只怕到头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在想什么呢?”
萧楚楚一惊,目光从地上抬起,站在眼前的正是宫云飞。
“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还需要什么铺垫和提前通知才能出现么?还是说要仪仗队在旁敲锣打鼓?”
听他这样说,萧楚楚忍住没笑:“我是说,我难得出宫,每次都是避人耳目,却为何三翻四次都被你撞见。”
宫云飞见萧楚楚笑,自己也高兴起来:“我撞见你的地方,都是人多繁华之地。这大街你能走,我就不能走了?”
萧楚楚不再与他争辩,倒是感到一种冥冥中早有注定的宿命感。
刚才她在思索一个重要的决定,在设想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往后的种种可能时,一抬头便撞见了这个宫云飞。
“怎么不说话了,看你魂不守舍,在寻思什么?”
萧楚楚犹豫片刻,决定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又再次向皇帝太后求亲了?”
宫云飞收起嬉皮笑脸,正经回答:“没有,但我想来着。”
萧楚楚将信将疑“当真没有?”
宫云飞忽然往前两步几乎贴上萧楚楚,忽然露出邪魅的笑容:“我倒是想,但你不是不愿意么,怎么,你改变主意了?等不及了?”
第六十五章 爱嗔痴
虽然觉得宫云飞轻浮不知收敛,但萧楚楚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个妖孽的笑容,确实让自己花了一番修为才被让心中镇定,嗔道:“尽胡说些什么。”
“不然你为何一见我就问起求亲之事?”宫云飞探身贴近萧楚楚。
“没,没什么……不就是以为你尾随我,还惦记着求亲的事。”萧楚楚面对宫云飞几乎凑到她鼻尖的脸,往后退了两步。
宫云飞眼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他不想与萧楚楚提起,就在两天前,皇帝传召他入宫,与他再提把长公主赐婚于他的事情。皇帝问他,自中秋宴会以来,前后也与长公主独处过几次,问两人进展如何。宫云飞谢过皇帝,因皇帝早前派人通知他长公主的行踪,但他心中其实不以此为恩惠。他自觉暗中接受皇帝安排与萧楚楚“偶遇”非光明正大之为,却又心甘情愿地接受,因为他抱有希望,在他离开戚国前,能在与她的相处中,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他知道若接受皇帝赐婚,皇帝旨意一下,萧楚楚便不可抗旨,但她对自己没有情意,便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又何必强她所难,枉顾她终身幸福。
几番琢磨,宫云飞还是开了口:“楚楚,你还是这般不待见我?若皇帝再次赐婚,你还会不愿嫁予我?”
看着他目光灼灼,言语严肃,萧楚楚脸上一热,眼光看向其他处,宫云飞挪动脚步,跟着她的目光硬是要她看着他,萧楚楚避无可避,支支吾吾:“我,我没有不待见你,说实话,有你这样以为朋友,我很欢喜,只是……只是与你,不是要成亲的那种情谊。”
宫云飞问:“你告诉我,与我一同,你可愉悦?”声音低沉,而带着期盼。
萧楚楚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可被他如此质问,便细细想来,记忆中关于他的那些片段,确实伴随着愉悦,但她又岂能照实回答,给宫云飞进一步的遐想。
可宫云飞看穿了她,“知道为何你与我在一起之时会愉悦?因为你皇宫中根本过的不好,而我可以让你开心,让你忘掉那些烦恼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但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就算要离开,也没有跟你走的道理。”
“谁说没有。你在找游蛆毒的解毒之法,我可以帮你;你现在若不愿作我妻子,我不强迫你,但赐婚,是一个你离开皇宫,过得自在和安好的唯一机会,既然戚文王要两国联姻,今天你拒绝了我,将来还会再被赐婚给其什么人,不是像我这样会真心待你、真心帮你的人,你与其被利用,不如趁着你被赐婚对象是我,反客为主,自己扭转局面,我相信,只有我愿意帮你。”
“为什么你全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太后。”
萧楚楚一怔,没想到沈青黛为了让她离开皇宫,竟把一切毫不掩饰地跟宫云飞说了,她更没想到,宫云飞也会毫不掩饰把太后与他商讨的一切跟自己说了。
宫云飞见萧楚楚不作反应,他心中踟蹰,最终还是定了定心,再作一翻劝说:“我待你是真心的,与太后和皇帝,与戚国和大洵,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萧楚楚心中一颤,一股温泉在她全身流淌,她的脸,她的耳,她的颈,都若春天的桃花,红粉菲菲。
她微微低头,目光如河岸之柳垂着。
她不曾经历如此直白坦率的表明心迹,羞怯之余,更有一种晕眩。
但很快,她的羞怯和晕眩散去,神智清晰些许,刚才宫云飞分析的确实很有道理,也确实是为自己着想,但她也知道,自己对他并无男女之间的好感,她不愿利用宫云飞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实意,将来那什么去还,就算宫云飞不需要她还,她又如何能忍心?
“殿下,你的好意,我已知晓也很感激……”
“你能否不要用这般冠冕堂皇的说辞应付我?楚楚,你与我之间,依然要端着戚国长公主和大洵三皇子的身份吗?我是云飞!”宫云飞双眼闪动着凌凌水光,语气无奈又哀伤。
萧楚楚从未见过宫云飞如此沮丧,素日里的意气风发甚至旁若无人的神气,此时此刻都消失殆尽,纯净的脸上泛着惨白,眼前的他,像是一只折羽的天鹅,受伤而软弱,急急地喘着气息。
宫云飞终于领悟到,那些困于闺阁对他朝思暮想,想方设法瞧上他一眼表明心迹的女子,被他自以为是的一句话便毫不委婉地拒绝时,心中是怎样的撕痛,他自己此刻遭受爱而不得的折磨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爱慕他的柔弱羞怯的女子了。
萧楚楚看着宫云飞,心中难过,犹豫了片刻,手颤抖着,拍了一下宫云飞的肩,柔声道:“云飞,我也想真心待你,待你为兄,为友。”
费了很大的努力,宫云飞平静下来,虽然萧楚楚并没有给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觉察到她对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柔,便强振作起来,挤出的笑容有点苦:“好,你我先成为知交。作为好友,你能不能听我劝,太后眼中容不下你,她是后宫之主,你何必在龙潭虎穴中活得如此拘谨。”
这一夜,萧楚楚彻夜未眠,脑中不断回响着宫云飞的话,浮现着很多人的样子。
叔父……娘亲……沈青黛……
忽的心中一阵恼怒。
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压抑着,刻意要去忘却,可越要忘却的事情往往最刻骨铭心,常常于夜深寂寥时,猝不及防袭来,便更添了几分威力。
只有在此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心中的怨和恨。
然而既恼他,又时时忧心着他。既念着他,又提醒自己该躲着他。
眼下对他的毒确实束手无策,去大洵一趟又何妨,既不与他相见,便不会日夜做些水中花的妄想,解了他的毒,他对她的恩情,也算是还清了。
从此,两不相欠。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眼角一颗晶莹闪烁而下。
当初徐坤泽向太后禀明长公主出入一芳阁,并派人驻守一芳阁,便查出了萧楚楚一连串动作的目的在于解宁王的游蛆毒,但他并未将此禀报太后,因为知道太后必定也会为宁王中毒之事而乱了分寸。他也私下联络过刑追风,说是提醒长公主在寻仇,实质是再次确定游蛆毒是否真的无解,同时顺水推舟,让刑追风以为萧楚楚正在追杀自己,就会先下手为强把萧楚楚铲除,却不曾想,刑追风不接这桩买卖。
徐坤泽激将刑追风:“看来你最近手气很好,不缺银两。”
刑追风不语。
“不是同一阵线的,便都是敌人。我劝你考虑清楚,如果你不接这个任务,太后会把你当做敌人对待,知道的秘密太多又不曾从一而终的人,不是聪明人,也不是有福之人。”
“江湖上没有长久的买卖,我的主顾这么多,怎可能都从一而终。”
“是什么原因?”
“没有原因,我就是不想接触那个萧楚楚。”刑追风的脑海里想的是他失去了的右臂,他早晚要找戚宁报仇,至于萧楚楚,在他眼里根本不算是个碍手碍脚的东西,还不到要除她的会后,因为她而时时要听西武子的唠叨,也着实让他厌烦,反正萧楚楚亲自承认了命输给了他,他何必急于一时,取一个人的性命对他来说不难,让别人的命为自己所用,才是有趣的事情。萧楚楚的命,到了关键之时,再发挥用处,岂不比白白浪费的好。
徐坤泽无果而回,心中愤然,寻思要另想法子除掉萧楚楚,他一时动不了摄政王,就不信难道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拿不下来。
第六十六章 威迫利诱
戚子轩即位后,他其实已不把萧楚楚当做眼中钉,但宁王对他的皇位有潜在的威胁,他多少要做些什么让宁王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由别人拿好主意自己下旨的傀儡皇帝的。
如今是指望不了刑追风了,他必须另作他算。
凤仪宫内,徐坤泽再次求见,得到的答复仍旧是太后不在宫中。
他不再相信宫人的话,径直入到正殿。
“奴婢拦不住徐大人,请太后娘娘降罪。”
话音还未落完,太后就见到了疾步而入的徐坤泽,胸口一阵闷。
“参见太后娘娘。”
“徐大人免礼。”
“连自己娘娘在不在宫中都说错了,外面那几个奴才定是玩忽职守。”徐坤泽双眼直直盯着太后。
太后移开目光,不语。
“太后娘娘近来气色不佳,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臣愿为娘娘分忧。”
“你不在这里出现,便是与我分忧。”
徐坤泽听太后这么一说,不但不怒,反而来了兴致,往前靠近太后,言语神色都暧昧:“多日不见,你便要对我如此冷言冷语了,我又有哪里惹你不快了,我该打?”
太后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上次你夜深还逗留我凤仪宫,已被长公主撞见了。”
徐坤泽立即正色:“她果真去向皇帝揭发了?”
“倒不似,但宁王那边,多半已经知道。”这才是让沈青黛最痛心疾首的。
“太后吩咐宫人故意打发我,最大的原因,是怕宁王知道。”
“我劝你说话要谨慎。”
“谨慎!太后再怎么谨慎,你和宁王之间,始终隔着一个长公主,何不尽快把这个障碍除去,不然,宁王永远只看到这个人,看不到太后。”
沈青黛一拍桌子,怒目而视:“本宫的事,你勿要胡乱猜测妄议。”
徐坤泽斜嘴笑道:“臣这样说,不光是替太后考虑,也是臣想自保。”
“所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皇帝与太后有意把长公主嫁到大洵,此事提出已有些时日,宫云飞殿下也即将离开戚国,赐婚的事情就因为宁王的阻挠和长公主的抗拒而毫无进展,但只要太后轻轻推一把,这事要成不难。”徐坤泽一边说一边盯着太后的反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然,他成功引起了太后的好奇,太后道:“说详细。”
“宁王有言在先,只要是出于长公主意愿,他便不拦阻赐婚,而臣也探得,皇帝也正是此意。若能找到长公主的软肋,她便自愿接受赐婚,而长公主的软肋,相信太后也很清楚。故而,太后何不好好利用。”
太后一怔,徐坤泽所言她不是没有想过,但要她拿那样的事情来激将萧楚楚,即便事情如她所愿,却更显得萧楚楚的无私和自己的自私,且那样的手段实在低劣,这样低劣的手段用在她和戚宁之间,便更让戚宁厌恶了她、看不上她。
可是要可转念一想,她让戚宁厌恶的,早就不止一次两次了。
便把心一横。
这日,皇帝派人宣召长公主前往御花园。
“长公主,你可记得这御花园是你我第一次相见之地,那时候你与朕撞个正着。”
皇帝的语气不似往常故作威严,倒像是寻常的交谈。
“当然记得,皇上还很聪明,立即想到我是谁。”
萧楚楚想,皇帝在她面前,终于无需很用力地故作老成了。才十岁不到的孩子,确实为难了他,本就是个该天真可爱的年纪。
想起当日微微发胖的他扑到自己怀中,第一间看到自己时愕然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萧楚楚嘴角上扬。
“你在窃喜什么?”
“嗯?”
戚子轩举着肉肉的手指指向萧楚楚,说:“你在笑。”
反正已经掩藏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说:“自那次御花园相遇后,再见到皇上,都多少有些剑拔弩张,但手持剑弩的,往往是身旁的人。”
皇帝又挺拔起身躯,负手于身后,又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萧楚楚:“朕知道近日长公主与宫云飞颇有接触,对于他这个人,长公主以为如何?”
萧楚楚知他的用意,但也如实回到:“三皇子殿下风华卓绝,平日里虽然看似放荡不羁,其实性情率真,是个可交之人。”
“可交之人……”皇帝点点头,继而问:“公主以为,他是否同样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呢?”
“论三皇子的出身门第、才识风度、品行德性,确实是女子的理想夫婿,但楚楚以为,缘分是很玄的东西,就像中秋夜宴上楚楚说过的,人未必因为对方爱慕自己就能报以同样的爱慕,各花入各眼,人人都说牡丹国色天香,但不见得都最爱牡丹花,有的爱白莲,爱芬芳的栀子,爱高高在上的凤凰花,爱不起眼的朝颜。”
“可天下之间,能有幸得己所爱者,又有多少?往往都是因缘际遇,顺应时势罢了。朕以为,长公主若能接受与宫云飞的赐婚,便是审时度势之举。”
萧楚楚双目黯然,语带失意:“刚才听皇上说起当日在这御花园初遇之事,以为皇上今日邀我一同到这御花园,只是寻常的交谈,家人之间的交谈。”
皇帝心中一颤,长叹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宫人都退下,才缓缓迈开步往前走,眼光看向遥远之处,不知终点。
“世人都羡慕朕生在帝王家,朕自小生长于宫中,却羡慕寻常百姓家。有时候朕看到你,不禁会想,你与生母相依为命与世隔绝、物资贫乏的单调日子,朕在这宫殿里众人簇拥却难觅知己、荣华富贵却不得自在的日子,到底哪种更难过。也好奇过,朕自出生便在这皇宫中,尚且时时想要逃脱,而你自出生就在宫外自在惯了,如今在这皇宫中,是否更有樊笼困兽之感?”
萧楚楚脚步慢下来,落在了皇帝身后。她看着前面弱小的身躯,忽觉得这个皇帝娃娃不刻意佯装,本就已经有超乎同龄人的通透心思和机敏感知。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皇帝之子早早担起的,是国家社稷。
“我说过,从来也没想过要入皇宫,要做什么公主。只是当时,我不想连累宁王府……”
“当日你怕连累宁王府,是因为置身于皇权争斗中,而朝廷里的势力争斗不会停止。宁王在意你,整个朝廷都知道,倘若哪天有人要找宁王的酸软之处,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只要你在,宁王就仍会缚手缚脚。接受赐婚,离开皇宫,离开宁王。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答应赐婚随宫云飞离开,朕就不管你最终是否与宫云飞成婚。”
事后萧楚楚多次琢磨起皇帝的这番话是否在暗示自己,如果她不顺从圣意接受赐婚,跟宫云飞离开戚国,他便对自己下手,以此来牵制宁王。
但她清楚记得皇帝当时的神情和语气,直觉告诉她,皇帝并无此意。
她想不明白,皇帝无所谓她最终是否嫁予宫云飞,只要她离开皇宫,于他有何益处。
第六十七章 逃避
这一日,萧楚楚还是在往常的时辰去景盛宫,听见有人正说着话。
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乞求:“在这宫中,除了皇帝,谁还能在你我之上,就算被人知道,谁敢不要命。我等了你二十年,如今萧可晴也死了,先帝也不在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冷淡:“我不是徐坤泽,你用在他身上那套,对我没用。”
“若不是你待我狠心,我又何用转向他,我无非是想让你在意我,你一直都知道,我想与你一起,年轻的时候我们错过了,可余生还有几十年。”
男子没有接话。
女子接着说:“你对我并非毫无感情是不是,否则为何那日她要杀我,你替我挡着,还在我窗前守了几日。你是怪我为了帮轩儿登基而与你为敌,怪我为了皇权争斗与别人苟且,所以才这般冷漠待我,躲着我,是吗!”
戚宁当然不能说出守在她床前的真正原因,这样她便更不放过自己真正要护着的那个人。
萧楚楚早已内心翻江倒海,她躲在门边探身往大殿看去,受了雷击一般,眼泪泉涌而出,她无法停留在此地,脚步不稳,拭了眼泪,匆匆离去。
她回到澄昭宫,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却看到宫云飞正在屋内候着。
“你怎么了?双眼又红又肿?有人欺负你了?”宫云飞语气里尽是关切。
萧楚楚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你肯定受了委屈,你可以和我说啊,即便这里是戚国皇宫,我未必比你有能耐,但说出来总比你一个人强忍着舒服。”
宫云飞急得拉着萧楚楚的胳膊,萧楚楚转过身,缓缓道:“宫云飞,你真的想要我跟你走吗?”一边说,一边眼泪忍不住流着。
宫云飞心中一酸,探身与萧楚楚目光四对,柔声道:“你别难过,如果不愿意,没有人能逼你,如果是皇帝和太后逼你,我去找他们说不要赐婚便是,只要你高兴。”
这句话说出来,他心中伤痛,却不说,因为他心中更替她痛。
哪知萧楚楚哭声更厉,也不说话,边哭边摇头。
宫云飞不忍,伸手想要给她擦泪,却怕她更烦了自己。
冷不防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萧楚楚确确实实带着哭腔说:“好,我接受赐婚,跟你走。”
他却毫不欢喜反而挫败,说:“若是心甘情愿,你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哪天若你欢欢喜喜地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立即带你走,不是现在。”
萧楚楚擦去泪水,努力让哭腔平复:“你带我走,也许这才能让我欢喜起来。”
宫云飞放弃内心的坚守,决定自私一回。
他高兴得几近疯狂,不多想,一把抱过萧楚楚。
这样的一个怀抱,萧楚楚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
门外,一个玄色压纹藏青长袍的身影绝尘而去,留下一阵冰冷的风卷着深秋最后的落叶。
宫云飞听萧楚楚又哭起来,便急忙松开怀抱,双手轻轻拍着萧楚楚她的背安慰道:“楚楚,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跟你走,我不逼迫你嫁予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一直等,等到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那天。”
萧楚楚问:“你想清楚了?值得吗?不后悔吗?万一到最后等不到你想要的呢?”
宫云飞缓缓轻声道:“若是到最后你都不愿意嫁我,若是我后悔了,你便下辈子做我妻子补偿我。”
一芳阁中,荣王举杯邀宁王。
“没想到你会约我在一芳阁相见,有猫腻。”宁王斜眼怪笑。
“饮花酒,这算猫腻?”戚宁只有言语,眼神呆若木鸡。
“只怕不是花酒而是解愁酒。”
“你能耐不小,什么都知道,查徐坤泽,你是不二人选了。”
“长公主接圣旨与大洵三皇子订婚之事,难道还需要能耐去打听?那是整个都阆邑无人不知。”
“这是好事,我有啥好愁的。”
宁王鼻子一哼,他太清楚了,自萧楚楚出现以来,这戚宁便常有异于平时的举动,便故意道:“如果楚楚真心喜欢,那宫云飞也许会是个不错的夫婿吧。毕竟那么多女子倾慕,不会差到哪里去。”
宁王不语,只顾喝酒。
又劝戚宁:“楚楚离开也好,你可以好好想清楚,你对萧楚楚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有结果,早早断了念想罢。”
宁王还是不语,一味只顾喝酒。
荣王此时才觉,宁王这次是真的伤情了,换是平日里他总会驳回来,不管用言语或者眼神,而现在,他眼神空洞。
空的,还有他的心。
整个都阆邑,酒肆酒楼花楼堂子星罗密布,非要来一芳阁,也不是毫无用意。
萧楚楚到一芳阁与西武子道别的时候,西武子告诉她,日前宁王在一芳阁宿醉。
萧楚楚问:“是哪位姑娘服侍的他?”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罢了,反正我也不认识,也无所谓。”
哪有什么人服侍宁王,倒是荣王细心挑了个貌美女子,却不得不因为戚宁而无福消受:前半夜陪着他喝酒,他不允许有任何动静,只默默喝,那陪酒的姑娘也就一言不发地斟酒,后半夜他醉了不让女子伺候,拉着荣王也不让脱身,荣王只好当了一回下人伺候了一晚上戚宁。
但这些,萧楚楚都不知道。
太后设宴为长公主和大洵三皇子践行。
宴会上,萧楚楚的坐席被安排在宫云飞左侧,宁王、荣王列席。
除了皇帝和太后说些场面上的话,其余几人,都没有更多的话语。曹公公见场面太冷,便很识趣地安排增加歌舞助庆,一场宴席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萧楚楚和戚宁二人更是如坐针毡。
太后为表祝福,让众人一同举杯,萧楚楚眼睛看着酒杯,抬头饮酒时顺势瞥了戚宁一眼,只见他并未喝酒,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但她感觉到,戚宁此刻看得见她。
宴席过后,皇帝召宫云飞见驾。
“朕把皇姐托付于你,聘礼嫁妆邦交这些都是其次,朕的首要条件,务必保证朕的皇姐安然无恙,其次是保她过得愉悦,如果皇姐不愿意嫁,你不能强迫于她,把她送回来也好,她若有更好的去处,你便让她去,不能强留。”
先前几次与皇帝接触,加上多少从别处听到些传闻,便一直觉得皇帝与太后一样把萧楚楚当做异己,不承认萧楚楚长公主的身份,才想方设法要将其驱逐出皇宫,如今皇帝说的这番话,实在让他大感意外。
皇帝又说:“朕本想派信得过的御前侍卫做皇姐的近身侍卫,但我信得过之人,未必皇姐觉得信得过,有劳三皇子殿下帮我提醒皇姐,务必把她最信任的随从带在身边。虽说三皇子自会安排得力的人护朕的皇姐,但毕竟远走他乡,身边有熟悉的旧人,内心会更安妥。朕说的这些,不必与皇姐提及。”
短暂相逢,何必临别了才徒增她的眷恋。
“你为什么要答应赐婚!”戚韵儿从椅子上跳起:“还要这么急就离开?那我呢?我是以后都很难看到你了是吗?”
“韵儿,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的。这样,我听闻大洵水土气候与戚国大为不同,我怕戏鬼去了会适应不了,我把戏鬼托付给你,你一定帮我好好照顾它,我还要回来的。”
韵儿却哭得越来越厉害,没一会儿竟晕了过去,骆翼赶紧送她回春临阁躺着休息。
萧楚楚又向宁王妃辞行,宁王妃见她一身长公主的装扮,顿时被她的惊艳风华,高贵气派所摄,生出前所未有的敬畏,又心中窃喜:她有如此风华,以前在王府也从未展露,幸好她要远嫁大洵了。
第六十八章 野心
骆翼安顿好戚韵儿,返回思清阁。
“你要到大洵这么远,有什事情,王爷也鞭长莫及。把我带在身边吧,由我做的你近身护卫,别的我可能做不了,但我能护你安全。”
萧楚楚轻轻吸了吸鼻子,笑说:“你舍得韵儿?”
骆翼耳根发红,嗫嚅:“王府侍卫众多,不缺我一个。我离开王府,没有人会舍不得。在她身边,我怕藏不住自己的想入非非,总有一天惹得她烦了我,又或者,我继续在王府,不久的将来,就要眼睁睁看着她嫁与他人。只要我一天还见着她,我的妄想就断不了。”
萧楚楚轻轻摇头一笑:“如果不是妄想呢?”
骆翼无力道:“怎么不是妄想,我区区一个侍卫。”
“当日我离开宁王府入宫,也曾考虑过把你带在身边,但是韵儿她跟我说,我入宫了,从此便只有你能陪着她了。我问她,王府里人这么多,总有人能陪她,你猜她怎么说的?”
骆翼摇头,脸上带着疑惑和期待。
萧楚楚说:“她说,除了我,她也就只有你了。”
骆翼眼前一亮,难以置信又带着惊喜之色,但转瞬即逝。他想起萧楚楚入宫之初,韵儿如何意志消沉,日思夜念,形容憔悴。他在旁陪着韵儿借酒消愁,听着她自言自语,说什么不管萧楚楚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她也爱慕萧楚楚,想每日与萧楚楚在一处。即便是清醒的时候,戚韵儿在他面前,也从来不掩饰她对萧楚楚一往情深。
萧楚楚接着说:“韵儿她很单纯,但又很偏执骄傲,也因此被人觉得她口是心非,难以真诚相处,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所想。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需要有人在身边提点她,帮助。”
骆翼似懂非懂,“这些事情,是我这么个区区奴才就能做的么。”
“我已经向叔父提过,他会把你调做禁军,你是宁王府出去的人,只要尽忠职守,要受提拔自然不难。先有官职,后提官级。”
“如此我以后便要住在宫中,不能到这宁王府来?你走了之后,大小姐也不用再入宫了。”
萧楚楚明白他担忧什么,便哭笑不得:“方才谁还一副坦然的样子,说要跟我远走他乡。这下只是宫里宫外,你都觉得难耐。皇宫和宁王府相隔不远,侍卫也是可以定期出宫的,官级越高,出宫的权限就越大。”
骆翼患得患失:“就算出宫,我也不能贸然回来宁王府见大小姐。”
萧楚楚苦笑,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撞骆翼:“你啊,真是个牛皮灯笼。帮人帮到底,我看沈管家待你亲厚,你素日里待他也敬重亲密。他年事已高,膝下无儿,你若能孝敬他,让他收你作义子,即使入了宫,也能时常回王府看望义父。”
骆翼一听,竟感动得双目含泪,嘴上却又在笑,捧着萧楚楚的双手,忙说些感激不尽的话,一时激动,用力过猛,萧楚楚喊疼了才知道放开。
在宁王府住了一晚,她再次走遍了每个角落,而戚宁这一天一直在宫中,没有回宁王府。
萧楚楚又去一芳阁,别过西武子,顺便让她留口信给东玄子,代为道别。
一行马车穿过都阆邑城门,朝城外走去。
城楼上,一个人矗立良久,眼中一直盯着的马车队越走越远,从队伍变成一个点,从一个点变成什么没有。
他仍旧立在城楼上,直到忽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大雨扑面而来,他如石柱一般,岿然不动,只觉身心内外都很冷。
他在思清阁一直没出门,再出门,便是三天以后。
萧楚楚虽离开了都阆邑,沈青黛却并没有本该有的欢欣,她不断地回想着萧楚楚离开皇宫前与她说的话:“当日他挡下了我杀你的刀,还特意跟我说,你欠我的已经还了,剩下的算他欠我的,他来还。你手下的人对他做过什么,他也一清二楚,但他仍然还要替你考虑。不论你有何私心,忘你日后念及此,不与他为难。”
一想到萧楚楚竟为了戚宁答应赐婚离开戚国,更觉得自己的手段非常不堪。
她这二十年来,一心一意想要戚宁靠近自己,而萧楚楚却把戚宁推开。
同样是爱,有的人对他人狠,有的人对自己狠。
她感到身心俱疲,对自己感到厌恶,而这种厌恶变成对徐坤泽的迁怒,觉得她今日之所以如此,大半都是因徐坤泽所逼。萧楚楚已经离开,她便要一心一意地想办法摆脱徐坤泽,而摆脱他,就要把他这些年以她和轩皇子的名义拉拢的势力都真正收到自己和皇帝的手上。
思忖数日,太后还是拿定了主意。
“徐坤泽这个人要除去。”太后开门见山道。
戚宁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做?”
太后直说:“本宫需要你的帮助。他的党羽明面上是向着皇帝和我,但实质是向着徐坤泽,如果徐坤泽一心对皇帝效忠,那这帮人就不足为患,但徐坤泽胃口太大,本宫不想有朝一日,他的胃口大到无以复加,便连着他的那帮党羽人人也想咬皇帝一口。本宫知你调查徐坤泽已久,朝中有哪些人与他是同伙,相信你最清楚。”
“娘娘让本王把这些人解决掉,就不怕本王独揽大权?”
“你既敢把这话说出口,就是不会这样做。”
戚宁轻轻一笑:“所以娘娘是顺便在试探本王,可是本王心思常有变化,连本王自己都难以捉摸,娘娘就不必费这番心思。徐坤泽无论如何是要收拾的,勿用娘娘操心了。”
太后神色凝重,她猜疑宁王的野心也不是一日半日了,只是戚子轩登基以来,宁王似乎在摄政王这个角色上拿捏得相当有分寸,以致太后以为宁王已安于做个摄政王,哪知今日宁王竟毫不避讳,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心,抑或只是故意挑衅她。无论如何,就算存在宁王夺权的可能,对太后而言,徐坤泽才是一个更大的隐患,先铲除了再说。至于宁王,太后自以为他不至于太狠心绝情到要谋权篡位。
戚宁与荣王说起太后的要求是,荣王难以抑制地显露出兴奋。
“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么,既然有太后的配合,你就先把徐坤泽的党羽接手过来为己所用。”
但戚宁不以为然:“为己所用?”
荣王知道戚宁不会如此迟钝,只是还没拿好主意。“你不会真的已经完全放弃了吧?”
戚宁不语。
荣王穷追不舍:“这么多年,你南征北伐,难道不是想着这些最终都属于你的?当初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接楚儿回来,本就计划着当皇帝背后那个实际掌权的人不是?只是偏偏她是个公主,你的计划才搁浅。”
戚宁摇着手中的酒杯:“这些都过去了,如今做个摄政王,不也挺好。”
荣王急了:“好?皇上还十岁不到,事事都是你在运筹帷幄,要等他能独当一面,你起码还要在他背后支撑十年八年。当年皇兄在位时也一样,他身子虚弱,顾不上许多,要不是有你,这国家可能早就不姓戚。还有父王在位的时候,维州都是你打回来的,你就甘心辅佐三代皇帝,而自己只是个亲王?”
“我本意不是要做皇帝。”戚宁道。
荣王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要做皇帝,那你想要什么?”
戚宁想起他的母亲,想起萧娘。
“不论是不是你的本意,为了这个国家还是我们戚家的,你就要做你该做的。”
戚宁放下酒杯:“你什么意思?”
第六十九章 棺木空了
“你不是让我调查徐坤泽,顺着藤总会摸到瓜……”荣王稍作停顿,干咽了咽,接着说:“戚子轩是谁的骨肉,还不一定。毕竟皇兄以为萧清不在人世后,在外面颠沛流离多年,娘胎里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不堪,登基之后,虽有六宫后院,但子嗣凋零。”
“不要妄加揣测,皇兄子嗣稀少,是因为他专情于萧娘,冷落后宫。”
“到底是不是事实,我们都要以防万一。况且皇帝只有十岁,日后能不能做个明君还不得而知,但是你,你宁王,所有人都相信,你会是个贤明君王。”
戚宁转移话题问:“徐坤泽把维州监海分局的惠国遗老换掉之后,新上来的那帮人如何?”
“看上去没什么端倪,相关事宜按部就班,暂时不见什么小动作。只是惠国那帮遗老,我按照你的意思,把他们从牢里救了出来,安顿在惠国边境的渔村里,那帮人却不知好歹,把我们留下来看管的人都杀了,逃走了。”
戚宁皱眉,问:“他们是以为你派去的人与徐坤泽是一伙的?”
“没有,我们表明了身份,也说了知道他们是徐坤泽的替死鬼,所以才救他们。”
“这么看来,在他们眼中,只要是戚国朝廷里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还一心向着故国旧土。这样的话,徐坤泽私下征收通海税的事情,他们是刻意推波助澜了。”
荣王一拍脑门:“你的意思是他们目的不在于帮徐坤泽,而在于让徐坤泽中饱私囊到一定份上,引起朝廷出手,制造戚国内乱?”
戚宁点头:“当下的情形,内乱倒谈不上,只是我戚宁和徐坤泽,虽说不上权倾朝野,但也是权利的两端,他们自然是知道这点。就怕他们是打着提徐坤泽办事的幌子,另有张罗,张罗好了,也算好了时机,才把私收通海税的事情捅了出来。”
宁王问:“他们张罗什么?为何目的?”
“张罗钱财和旧时同僚的集结,等形成气候了,就放些消息,好让我掌握证据查办维州监海分局,他们就可以趁着惩戒他们,趁机脱离戚国朝廷机构,恢复自由身。”
“难怪,维州那边私下征收通海税,知情的人都惧怕徐坤泽的势力不敢举报,徐坤泽才可抽了这么多年的油水。捂得严严实实,到我们的人去查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水落石出。可是那帮惠国旧臣这样逃跑,岂不是成了通缉之徒,又如何自由身?”
戚宁沉着脸道:“我料想,他们本来是想好了办法,在查办通海分局的时候瞒天过海,却不料行动之前就被我们的人救走了,如今才成了通缉之徒。”
荣王沉吟:“不知他们集结旧时同僚是要对我大戚有进一步行动,还是只为了回惠国。”
戚宁一时也没想到,只说:“这些人原先在惠国是什么官职,如果要查到的话,难不难?”
荣王道:“当年俘虏归降,每一个人都记录在册,大部分都招供了姓名、籍贯、官职,归降去向何处、分调到我朝机构的,也都有列明,我去找兵部的人查查文书记录,也许能查到些什么。”
“禀王爷,信使回报,长公主一行出了都阆邑后,并未向西南走,而是往东边去了。”
东边?
“长公主呢,你可亲眼看到她安好?”戚宁急切地问。
“信使说一路远远跟随,三皇子一行人每当停歇休息,长公主都有下马车在附近散步,看上去安好无恙,行至都阆邑百里开外,三皇子的马车车轮松落,三皇子换与长公主同乘。”
戚宁不语,那禀报的下属一直跪着,也不敢起身。
都阆邑城外东边五十里,那是去维州的路。
半晌过去,戚宁才道:“你传话给信使,两天一报改为一天一报。退下。”
下属领命离去。
忽然一个诡谲的声音传来,似带着阴笑:“那丫头,估计是想带着未来夫君去给萧娘瞧一瞧,确实也应如此。”
“早知道你这么会胡说八道,就不该让你在旁边听到这么些。这次来有何贵干?”
戚宁对还没露面的梦半仙道。
“就你有事我才能来啊?白眼狼。”
“你来就来,明知躲不过我,可还是每次来都躲在一角落鬼鬼祟祟,以后就别再说东玄子如何如何,你俩志趣相投。”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彼此彼此。”
“说吧。”
“说啥?”
“你不会真的闲来无事,来宁王府逛逛吧?”
“我是怕你用心良苦养了许久的养女跟别人走了,忧思成疾,加剧了游蛆毒的发作,特意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处理身后事。”
“无稽之谈。你不是来看笑话,是来编笑话的吧。”
“什么无稽,当年你皇兄也是为了女人忧思成疾,也许这是遗传,你也有呢。”
戚宁不语。
“这闺女不错,临行前还专门跑一趟我那儿,跟我告别。”梦半仙斜眼瞄着戚宁:“告别是其次,最根本的是交待我一定看好你,别因为游蛆毒而有性命之危。”
戚宁垂眸,仍是不语。
“这次来,确实有要事要与你说。”梦半仙思索改如何说得清:“萧娘的棺木里,空了。”
“什么!你去看了?”
梦半仙知道戚宁不让任何人进入仙水洞,更不允许任何人接触萧娘的墓。迟疑了一下,梦半仙才说:“嗯,你先别怒。我之所以去看萧娘的棺木,也是为了找方法解你身上的毒。杀死萧娘的那支箭上,不也是游蛆毒吗。如果萧娘的尸首在那个密室里真的能永葆不变,那她身上的游蛆毒会怎样,这是我要想要知道的。”
戚宁心急知道萧娘的尸骸为何会不翼而飞,也无心计较梦半仙私下闯了仙水洞。然而他还想到一个急迫的问题——楚儿回到仙水洞,万一发现萧娘的尸首不见了,会伤心欲绝的。
“我给你二十个密探,你带领他们去寻找萧娘尸首的下落,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梦半仙白了一眼:“都这么多年了,现在才来问愿不愿意这个问题,有意思么。”
“你去的时候,洞里和密室里可跟我们当日离开时有何不同?”
“没有,这点我也想不通。”
“那么你从仙水洞离开时,掀开过的棺木可有恢复原样?”
“当然。”
戚宁又叫来姚老三和黄君勒,说了事情原委,吩咐道:“你们骑百里快驹赶上长公主一行,不要露面拦阻,反而让长公主生疑,只要不让长公主入仙水洞拜祭时动那口棺。”
还好,一般拜祭,谁会去开先人的棺呢。
又过了几日,荣王入景盛宫。
“我让人查当年所有的俘虏名册,维州监海分局那几个惠国旧部虽都有名在册,但原先在惠国所任职务,都只写得很笼统,只写着‘武卒’二字,但有件事很可疑,在名册上记录了分调到维州监海分局的俘虏只有六人,那日我们手下救出的人,统共有十二个。”
宁王左手摸着右拇指上的扳指,道:“多出来的六人,估计就是混入牢中营救的,可能正要动手,被我们的人冲了进去,他们就趁乱鱼目混珠,跟着监海分局的六人一同被我们安置在渔村。”
“那就是一直都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还有多少人。眼下要紧的,就是想办法追踪到他们的行径。”
戚宁负手踱步,眉宇之间凝固着深不可测的沉重:“还有一件事要办,俘虏名册上,分调到各个机构的,都需要排查一遍了,如果也存在他们的人,监督他们,待他们联络同僚的时候,就摸到监海分局出去的那些人以及他们整个机构了。”
宁王拍掌道:“好办法。”
第七十章 重返故地
宫云飞答应了萧楚楚,跟他回大洵之前,要先去维州一趟。萧楚楚在提这样的要求时,虽已再三思索,却仍未想好到了朗悦峰下,要如何撇开宫云飞和其他人,独自去仙水洞。
眼看还有半日的脚程就到朗悦峰下了,萧楚楚心中着急。
萧楚楚生长在荒山野岭之中,宫云飞也有耳闻,却是不知道具体是在何处,一听说要去她生长之地,心中倒是欢喜得很。
与萧楚楚相逢恨晚,过去的十几年,他遗憾未曾参与,有机会去看看她曾经的生活足迹,也算是弥补了遗憾之两三分,并认为邀请自己共赴故乡,是因了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萧楚楚对他好感日益增加的因由。
朗悦峰就在眼前,还能眺望到朗悦峰更远更高的圣女雪峰。
萧楚楚想,该怎样摆脱他们,一个人上山呢?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对面坐着的宫云飞探身过来问。
“没,许是这几日车马劳顿,有点倦。”
“前面就快到朗悦峰了,很快就可以到你从前与母亲住的屋子中歇息,到时候我让下人再去张罗些瓜果蔬菜,鸡鸭鱼鹅,做一顿丰盛的。”想到能在萧楚楚儿时生活的老屋中像寻常人家那样吃上住家饭菜,宫云飞心中满是期待,萧楚楚的脸色倒是更加担忧了。
忽地,马车一个颠簸,随即停了下来。
宫云飞赶紧扶住萧楚楚双肩,待车不动了,掀开帷帐问:“怎么了?”
“回禀公子,经过一处坑洼,车轮陷了进去,小的马上处理妥当。”
两个人蹲身去抬那坑洼中的车轮,一会功夫过去了,坑洼很深,泥巴很湿,手滑不好使劲儿,又上去两个人,四个人一起使劲儿。
就在这时,忽的包围上来十来个人,关庆、关林和侍卫们包围住马车抵御,哪知一个轻功卓绝的壮汉从树上跳落到马车顶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宫云飞和萧楚楚两人穴道,左右两只手分别掐着二人的喉咙,命令所有侍卫缴械投降。
“各位好汉,我们既非劫财,也非寻仇,不想上了各位的性命。兄弟们前来只是有话要与长公主说明,各位暂且到跟我的兄弟们回避到一处,我自会保证长公主毫发无损。”
众人听言,都不敢轻举妄动,便纷纷放下武器。只见这位说话的壮汉皮肤黝黑粗糙,双眼凹陷,颧骨突出。他的话语虽粗狂低沉,却还算有礼。
宫云飞道:“这位大爷既然知道叫长公主,我们是什么身份,大爷自是清楚。大爷和兄弟们忽然对我们动手,一开口就说要单独和我们的长公主面谈,却不自报家门,我虽不是江湖人士,却也知道这般行事,只有偷鸡摸狗之窃贼土匪才是这般做派。”
“殿下无需用激将法。大丈夫只要不是为非作歹行不义之事怕人寻仇,报不报家门又有何妨。”
萧楚楚道:“这位好汉,不知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大可先让你的兄弟把剑放下,你也松开皇子殿下,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公主殿下,请恕小的不能从命。”
说罢,就把萧楚楚抓住,腾空飞向朗悦峰,山谷中留下一个回音激荡:“我的兄弟不会伤了了你们,只要你们顺从,长公主很快会毫发无损归来,如果你们搞小动作,那就别想等到长公主。”
“宫云飞,你千万别反抗,好好等我回来。”
宫云飞看着萧楚楚消失在他眼前,拳头紧紧攥着,却怕自己轻举妄动,激得对方真的伤了萧楚楚。
壮汉轻功极好,力量也是惊人,提着萧楚楚一路从山脚飘飞自如,仍旧气定神闲,但萧楚楚无心感慨,她看着前方不远处藤蔓比其他地方密集,几乎要把岩壁包裹着密不透风,不见方寸,她惊讶为何这个壮汉带着自己就要到了仙水洞。
一步没进入仙水洞,萧楚楚都提着心不敢发问。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她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觉得只是巧合经过。
然而,当壮汉带着她毫不慢下速度,直直朝藤蔓冲将进去之事,萧楚楚的一颗心差点没从喉咙跳出来。
“你为何知道此处所在!”
岩洞的通道中只剩一片漆黑,她等不到壮汉的回答,只感到壮汉很熟悉的避开了通道最后一段的窟窿和尽头前方的大岩石壁,灵巧地从左边的洞口进入到仙水洞内。
壮汉把萧楚楚放下,问:“姑娘腰间的剑,是从何处得来?”
“是我母亲的遗物,这剑,是母亲一位故知赠与的。”
壮汉神态动容:“敢问这位故知是否一位姓何的男子?”
萧楚楚意外:“正是,你如何晓得?”
噗通有力地,壮汉跪在了萧楚楚跟前,萧楚楚一头雾水。
“属下何卓然求小姐恕罪!”
“何卓然?你是谁?”
壮汉抬起头,竟双目噙泪。
“在下何卓然,是萧丞相副手何明宇之子。”
“何明宇?何叔叔!”萧楚楚明白为何他知道仙水洞所在了。
何卓然点头。
萧楚楚心中仍存一丝防备,何卓然却看得出来,便道:“小姐腰间的佩剑,原是家父所有,我。”
萧楚楚一愣,当即大喜,立即伸手扶何卓然起身。
“何大哥,你为何会出现在此?”萧楚楚又想起何叔叔的尸首仍在密室之内,不知何卓然是否已知晓,犹豫着不忍开口,只接着说:“这些年,何叔叔和你都生活在何处?”
何卓然深色凄然:“家父自多年前外出执行任务,便失踪不见。当年惠国战败,萧丞相和大小姐都被戚军俘虏,家父有幸逃脱,一路上集结人马,尾随凯旋而归的戚国军队,想要救出萧丞相和大小姐,后来不知从何传出萧丞相已被人救走,家父和他的战友就回了惠国,却被告知萧丞相并不曾归国,当年萧丞相还混江湖之时收养我爹这个孤儿为义子,后来萧丞相平步青云,家父年深受萧丞相养育和提拔,做了他的副手,自知恩情深重,便带了其余萧丞相的部属再度返回戚国,暗中联络调查萧丞相的下落和生死,一直无果,确是找到了萧大小姐。萧大小姐自小就与家父在一处长大,我应该唤萧大小姐一声姑姑。家父苦劝姑姑回惠国,姑姑却有难言之隐不愿归去。后来听闻戚国大皇子与一个叫萧清的女子私奔,一查之下,便知道是姑姑。听家父说,他花了很大功夫找到姑姑的时候,她在雪地中刚生下你,昏厥过去,连肚脐带都没剪,而你也奄奄一息。我爹找了这处岩洞,将姑姑和你安置好,一直照顾了几个月,待姑姑身体恢复看见,你也养成跟正常婴孩无异,姑姑便请家父继续去寻萧丞相的下落,又寻了许多年,中间家父几次带些生活物资和重要的消息给姑姑,大概十多年前,家父外出,便不见归来,至今下落不明。”
“两国战后,你和和叔叔在何处生活?”
“我就在维州武洞乡,离这不远,这是家父的安排,你刚才看到的那些兄弟,都是萧丞相的旧属,战败后成了俘虏,假意归降戚国,隐身于维州监海分局。”
萧楚楚从戚宁和荣王处听说过维州监海分局,至于徐坤泽羽翼受挫的事,她多少有所听闻,但不知其中的利害和复杂的人事,道:“监海分局,徐坤泽手下的!”
第七十一章 任重道远
何卓然见萧楚楚惊诧,忙解释:“小姐别误会,我们不是徐坤泽的人,只是借监海分局来藏身,借徐坤泽中饱私囊的暗箱操作来做我们要做的事情,我们是一心忠于惠国朝廷的。”
惠国朝廷!
其时,萧楚楚还不确定,关于惠国的一切,于她而言,除了是母亲的生长之地,还意味着什么。当日她知道戚宁主张攻打惠国,且亲自出征,战胜后俘虏了她的母亲和祖父,她的愤怒无非是认为戚宁发起的是一场不义之战,并且因此导致平民百姓家破人亡,致使她的母亲和祖父遭遇后来的种种不幸。
便问:“你们忠于惠国朝廷,为何不回惠国?”
“当年萧丞相的死事有蹊跷,我们想要查究真相,不能让萧丞相枉死。至于我,我要寻找家父的下落。”
萧楚楚犹豫着如何告诉他何叔叔多年前已不在人世,可又不想让他知道密室所在。“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何卓然回话:“家父的行踪至今一无所知,但我们知道,萧丞相的死,很可能是惠国朝廷里的人所为。”
“惠国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同袍?”
“朝中拉帮结派,与萧丞相为敌的人自然有之,更有甚者,针对的不是萧丞相,而是卖国求荣。”
“卖国求荣?如果真的不是惠国朝廷内讧,那么就存在一些人暗中勾结戚国?”
何卓然点头:“听家父说的,确实有这种可能。”
萧楚楚心想,这些出卖惠国,陷害她祖父的人勾结戚国的话,戚国的联络人又是谁?谁是幕后的主谋?
“这些人是谋害同袍还是通敌叛国,据你们掌握的消息,哪种更有可能?”
“据目前了解到的,很可能两种同时并存,通敌叛国的同时,铲除萧丞相的势力。”
萧楚楚又问:“可有查到惠国的叛徒是谁?戚国这边的联络人,会不会是徐坤泽?”
“不是徐坤泽,听家父说,两国交战的时候,他还是个芝麻小官,没有这样的能耐。至于惠国这边的叛徒,目前还没有头绪。”
“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些什么?”
何卓然恳切道:“小姐,我们希望你回惠国去,把这帮叛徒揪出来,铲除殆尽,不然一直窝藏在朝廷逍遥法外不说,还可能继续会谋害同袍,出卖惠国。”
“我是戚国的长公主,惠国对我自然不能当做自己的臣民接纳。”
“没有人知道当今戚国长公主就是惠国萧丞相唯一的孙女,且小姐可以其他身份回到惠国。”
“你们既知道这仙水洞,就是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为何到如今才来找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何卓然解释说:“家父当年多次寻姑姑,请她回惠国完成我刚才说的事。姑姑说她不想她的孩儿牵扯到这些恩怨中,惟愿守着孩儿,安然过完余生。后来打听得姑姑已仙逝,小姐住进了宁王府,再后来又住进皇宫,一定是不好脱身的,便等到如今才前来见小姐。”
萧楚楚一时间不知所措。这个素未谋面的何卓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旧时恩怨,又关乎国家大事,光听他一面之词,她又如何做判断。
“你的兄弟同袍,一直在维州活动的,总共有多少人?”
“六十多人,都是当年与萧丞相一起上过战场的。”
“当年上战场的,死的死,殉国的殉国,俘虏的俘虏,为何你们二十多不在上述之列?”
何卓然一一道来,原来何明宇当年早就安排好的狙击队,一共一千多人,在最后一场战役的时候,狙击队的人诈死,目的是留有后手,追击敌人,解救俘虏,这还是萧清给萧丞相提出的谋略。这一千多人里,战死的有三百多,假意归降的四十多人,剩下的六百多人,在战败后几次偷袭归国途中的戚国军队,可大部分都战死,只幸存二十多人。何明宇组织起来的这些惠国旧属,就是当年偷袭戚国的狙击队和假意归降后分布在戚国各个机构的同袍。
萧楚楚有点震惊,戚国的朝廷机构中,竟潜伏着四十多个对誓死效忠旧主的惠国士兵,不知道戚宁对此是否有所察觉。
萧楚楚思绪复杂,问:“如果我到惠国朝中,助你们查到奸贼,下一步呢?有何计划?”
“铲除奸贼,还原萧丞相死亡真相,为他正名。”
“正名?”
“当年朝中盛传萧丞相贪生怕死,归降敌国,因此萧丞相失踪,惠颐王虽有吩咐人追查其下落,却也只是敷衍了事,不久便放弃追查了,后来证实萧丞相已死,惠颐王也不曾再次提起过萧丞相,显然是信了萧丞相怕死归降。”
何卓然口中的萧丞相,虽说是萧楚楚的祖父,却素未谋面,对她而言,甚至还比不上骆翼这般亲密熟络,她固然为萧丞相遭奸贼陷害而为国捐躯却一世清誉尽丧而感到愤慨,但这种愤慨,更像是一种对陌生人抱打不平。
萧楚楚也不隐瞒,直接说来:“萧丞相是我的祖父,他死得冤枉,英明尽丧,我作为孙女,必然要为他正名、雪耻,并为他的死报仇雪恨,但是,何大哥,当年这一切,我闻所未闻,今日忽然得知,我需要时间去理清这中间盘根错节的种种。我是萧丞相的孙女,但同是戚文王的女儿,很多事不能凭远近亲疏来作判断,你给我一点时间查明事情详细经过,需要我萧楚楚做的,我必不会坐视不理。”
何卓然再次跪在地上:“今日起,何卓然和一众兄弟叔伯,听从小姐的命令。小姐如果需要什么,小的一定彻查清楚,知不无言,但当年之事,小的年纪尚幼,若有不知而不能帮到小姐的,其他叔伯也能帮到小姐。”
萧楚楚虽然仍未理清楚这当中的种种,但隐隐觉得对于何卓然所言之事,有她的责任在,“好,你无需多礼。我问你,你最后一次见你父亲,他可有交待什么?”
何卓然想起父亲,悲从中来:“家父每次联络姑姑,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听他说是姑姑的意思。最后一次见他,只听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见他心事重重,似有事难以拿定主意。”
“何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十多年前,何叔叔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小姐是如何得知?”
萧楚楚思忖了一下,说:“我也是在娘亲死前才知道,她交待我,如果有一天见到何叔叔的亲人,就把这个噩耗通知他们。”
“既然姑姑早就知道,为何这十年一直不通知我们?”
第七十二章 别后相逢
十年前,萧清在朗悦峰发现何明宇,未来得及问如何联络他的家属,又不敢贸然去打听,于是何明宇都被儿子和同僚当做失踪,生死未卜。这种至亲下落不明、萧生死未卜的折磨,她也曾经历过。。
可这些,萧楚楚并不知情,她唯有编了个说法:“也许是我娘亲不忍何叔叔的亲属悲痛,只要不被告知死讯死讯,就尚有一丝团聚的希望,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何卓然一想到萧丞相当年先是失踪而后死亡,知道姑姑与自己有着类似的经历,便明白她为何对自己隐瞒爹爹的死讯。
何卓然痛苦流泪,跪在地上:“爹……爹!孩儿不孝,孩儿无用。”
萧楚楚见状,心中也怆然,她也是失去双亲的人,自然知道何卓然此刻的锥心之痛,同时她又谴责自己对这么一个可怜人撒了谎。
“小姐,家父死时,是姑姑陪在一旁吗?姑姑可有与你提起,家父因何而死?可有交待临终遗言?”
萧楚楚摇摇头,就算何叔叔死前确实有和娘亲确实有过一番交待,她也无从得知。
“那家父葬在何处?”
萧楚楚心中一颤,蹲身在何卓然面前,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道:“在一处隐秘之地,安置得很好,你可以放心。只是现在我不便告诉你在哪,请你相信,我这样做有我的苦衷,我答应你,很快你就可以亲自到你爹爹跟前拜祭。”
而后,萧楚楚将何卓然扶起身,道:“你一定要节哀,为了刚才你说的事,还有何叔叔不幸身故的真相,你必须振作起来。我稍后要与大洵三皇子汇合,与他一同到大洵。此番前去,虽是和亲之名,但于我而言,这场和亲最终不会成真,我的事情办妥之后,会回来维州与你们汇合。这期间,我会想办法与你通信,你若有什么消息,立即联络我。”
“好。”
正在此时,萧楚楚听见通道中有动静,便低声与何卓然说:“有人!”
两人跳到通道口,一左一右贴着岩壁,双手运劲置于胸前,准备随时出手。
虽然仙水洞内昏暗,但她一眼就认出那个刻在她心中的身影。
“别!”萧楚楚尖叫一声,伸手去啦何卓然,还好来者反应机敏,身手敏捷,轻巧便躲过了何卓然的掌。
萧楚楚听见那句让她心颤的呼唤:“楚儿!”她赶紧站到两人中间,道:“两位都别动手。”
“楚儿!你还好吗?”戚宁双手抓住萧楚楚肩膀,眼中又是关切又是欢喜。
戚宁的忽然出现,让萧楚楚万分惊喜,激动得几欲落泪。
“小姐,这个人是谁?”何卓然问道。
萧楚楚知这二人如果知道对方身份,一时必然会起纠纷,心感为难,却听到戚宁抢先回答:“我是戚宁。”声音与神色均是坦然。
“你就是戚国的摄政王戚宁!”何卓然探身跨步抬掌,准备又是一击。
萧楚楚挡在戚宁面前:“住手!”随之给了何卓然一个命令的颜色,何卓然愤愤然放下招。
“这位小兄弟不必一见面就要动手,本王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你和你的兄弟之所以被收监入狱,不是我戚所为。徐坤泽利用你们又把你们当替死鬼置于死地,本王的人去劫狱,也只是想从你手中收集徐坤泽的罪证,你们也可以借此出一口恶气,何必草木皆兵。本王没有加害你们之意,但你挟持长公主做人质,就莫怪本王不放过你和你的那些兄弟。”
何卓然愤然道:“你把我山下的兄弟怎么了!”
戚宁别过头去,不语。
萧楚楚上前两步:“叔父,何大哥不是挟持我,你别为难他们。”
“他们拦截你,把你带到此处,想对你做什么?”
“没有,我好着呢,何大哥没对我怎样。”
戚宁好奇:“何大哥,你们认识?”
“也是刚刚才认识。”萧楚楚声音很小,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得清何卓然与自己之间的联系。“既然都是我认识的人,就卖我个面子,都别动手。我们先下山,再坐到一起,把事情都说清楚。呵呵。”
萧楚楚干笑两声,不知道这自己这蹩脚的缓兵之计能维持多久,下了山之后又如何是好。
何卓然想当场算账,碍于萧楚楚的拦阻,便忍而不发,一心着急下山去看兄弟们。
戚宁见萧楚楚有意和稀泥,心想:楚儿应该没发现萧娘的棺木有异样。便也顺水推舟,跟着何卓然下山。
三人落到山下,何卓然见马车旁躺着的一具尸体,立即冲过去跪在尸体旁哭得呼天抢地:“义兄,义兄!”其他人都被关庆、关林和宁王带来的护卫制伏,中间一人道:“何大哥,就是这个宁王,是他杀死了董兄弟。”
萧楚楚向戚宁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在戚宁看来,这无疑是一种质问与责备。
何卓然又要向戚宁出掌扑去,却被关庆关林制伏,他便一直身体挣扎,面目狰狞地辱骂戚宁。
萧楚楚自觉身份尴尬,虽然对戚宁动手杀害无辜又气又失望,也还硬着头皮道:“不管你们双方有何恩怨,都要暂且冷静下来,把这中间的事情一一道来,到时候谁讨债谁还债,都不许抵赖。”
何卓然是听萧楚楚的,戚宁本意就不是要对付这帮惠国旧属,除了一开始担心对方不知其中来龙去脉误伤了萧楚楚,他一直都是平心静气的。
“各位好汉,徐坤泽在维州私收通海税,中饱私囊一事,是我下令彻查,也查明徐坤泽拿各位出来做替罪羔羊,所以我才派人前往劫狱,至于事前因为种种不便未能提前告知,各位不明戚某用意亦属正常,戚某追随各位至此地,是想亲自向各位发出邀请,一同对付共同敌人。”
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矮子说道:“你的人不来劫狱,我们的兄弟自会来救,何必装模作样,阎王是你,救苦救难观世音也是你,无非是想让利用我们帮你铲除徐坤泽。”
“阿水,说得没错,兄弟们不要上当。”其余惠国旧属纷纷附和。
惠国旧属虽然终于得以一见戚宁这个仇人,心中均愤愤然,但师出需有名,他们尚无十分的把握,便不想贸然行动,暴露动机,于是都心照不宣,不提当年的战事和萧丞相。
何卓然道:“我们只想恢复自由身,不想参与朝中的内斗。”事实上,让戚国朝廷派系之间相互斗争相互消耗,正合了他和同袍的愿,戚宁也猜测到这点,此番也是试探一下他和荣王的猜测是否正确。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各位,我手下的人不会再与各位计较监海分局的事情,但徐坤泽知道各位逃走,会不会有进一步行动尚不得知,提醒各位多加留神。”
惠国旧属对戚宁的提醒一副不屑,那个阿水叫嚷:“那我们兄弟之死,你又如何说!”
顾庭上前,嗓门洪亮:“若不是你们忽然要来挟持我们长公主,我们也不至于动手。我们这边死了两个兄弟,你们死了一个,你们倒问起这账如何算!”
第七十三章 大洵
何卓然上前,环视了他的兄弟,道:“各位兄弟前辈,此事我心中了然,但今天,暂就此作罢。听小弟一句,该讨的该还的,谁也逃不掉。”
戚宁走到萧楚楚跟前,探身软声道:“才几天,你清瘦了。”
萧楚楚心中一热,又强作镇定:“楚儿自觉没有清减,这一路上游山玩水,也算畅快。”
戚宁似笑非笑:“若真是如此才好。”
“叔父把楚儿视如己出,这份挂念,楚儿十分感激,也希望叔父多加保重。”萧楚楚说的时候,不经意地往戚宁右腿看了一眼。
戚宁听到萧楚楚语气中带有恭谨,心有所失,忽又想到什么,向前两步,凑到萧楚楚耳边:“如今外人众多,还是赶紧离开,莫让他们再关注到仙水洞。”
萧楚楚会意,转头对何卓然道:“本宫要继续行程,何大哥,各位好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她此番不惜绕道回到朗悦峰,本就是要拜祭娘亲,但而今突生状况,她唯有安慰自己,好歹也去过仙水洞,勉强算是回来探望过娘亲了。
宫云飞凑到戚宁身边,用只有戚宁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宁王何必作无谓的担忧,若这姓何的图谋不轨,我宫云飞怎会在山下任由她独自跟他走!不让她有半分遇险的可能,能做到这点的,不光是你一人。”
两人四目相对,在众人毫不觉察之间,已用目光交手。
片刻后,戚宁自是带着随从和护卫,策马而去。
何卓然听从萧楚楚的指令,也带着兄弟们退去。宫云飞见这帮好汉离开前都恭敬地拜别萧楚楚,不明所以,却也是并非探究原因的好时候,也就没有问萧楚楚。
戚宁一行人走远了,杨虎问:“王爷,这次就这样放走那些戚国旧属,万一他们有所动作?”
“今天他们能让我们走,暂时就不会有动作。我也算知道他们的动静了,先等等荣王那边的消息。”
戚宁心想,他们既知道仙水洞,也知道尾随楚儿,方才看来对楚儿不失恭敬,料是知道她与萧丞相的关系,尊她为小主子,如此一来,这帮旧属的行动便绕不开楚儿,不会轻举妄动。让他隐隐担忧的不是惠国旧属的动向,而是如今楚儿与当年的旧事越缠越紧密,不久的将来,她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戚宁感到,他和萧楚楚的距离开始愈来愈远。
戚宁离开朗悦峰,却没有回都阆邑。一行人在风白郡停留了三天,又再度去了朗悦峰。戚宁与杨虎、顾庭进入到仙水洞,进入到密室,只见何明宇的尸首仍与当日他们离开时无任何不同。杨虎和顾庭合力把棺木打开,里头果然空无一物。
戚宁虽在来的路上已做过多番猜想,然而亲眼所见之时,仍深感震惊。
过去几天,他的多种猜测当中,最先出现也最想成真的便是萧娘没有死,可当日梦半仙都诊治过,断不可能误诊,且她身上也中了游蛆毒,就算当时剑伤不足以致使她身亡,没有人救治她的毒,时至今日也早已毒发身亡,于是更有可能的便是第二种猜测,萧娘的尸首被人盗走了。至于为何盗走,盗走之后有何用处,是何人所为,他毫无头绪。这让他很痛心疾首,连往何处着手去调查,也没半分眉目。
当初他一番心思想要保存萧娘的尸身不受打扰,永葆生前模样,如今萧娘尸身不见,他既怨上天弄人,又头一次感到挫败。
再次启程,萧楚楚的心事又沉重了许多。宫云飞见她一直失魂落魄,柔声道:“你错怪宁王了,当时他们几个围攻宁王一个,我们又都被他们的人拿剑对着,宁王腿疾发作,差点死于那个姓董的手下,你身边那个随身护卫,关庆情急之下,杀了姓董的,但从宁王的眼神看来,他本意是想留姓董的一命的,关庆事后也看出来宁王的意思,立即向宁王请了罪。”
这番话自然让萧楚楚稍稍心宽些,但最让她心绪不宁的,是何卓然在仙水洞里与她说那番话。她虽让何卓然与自己保持联系,也对他有所承诺,可当年的事就算全然如何卓然所说,自己真的愿意卷入其中吗?她又有何能耐,担起这沉积了二十年的恩怨?
又行了大个月,萧楚楚跟随宫云飞到了大洵。宫云飞把萧楚楚安置在大洵皇宫外不远处的一所府邸,萧楚楚想,不知道赐婚的事情大洵朝中可否知道,宫云飞不把自己带往宫中也好,将来自己离开大洵,也免得他被人嘲笑堂堂皇子遭人弃婚。
二人被赐婚的事,宫云飞事先与戚文王请求过,暂不发官函到大洵,他也并不把萧楚楚带回宫中,萧楚楚就不应付大洵国对她的好奇,免去一系列的繁文缛节。他不想萧楚楚蹒跚涉水跟自己来到大洵,只不过是从一个皇宫到了另一个皇宫。
来大洵的路上,她一直在查看萧娘留下的医书,虽然知道书中不会有游蛆毒的解毒之法,但她以为很多药理及疗法都可以触类旁通,医术高明的人不但能从先贤经验中学得医术,更能自创疗治之法。戚宁中毒后,她不只一次后悔过,娘亲还在世之时,她没有好好地跟随娘亲学习药理,钻研医术,等到危急关头只能束手无策。
刚一安顿好,萧楚楚便问:“云飞,你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游蛆毒是哪个部落惯用的?我想尽快去探个究竟。”
宫云飞道:“在盘营峡附近的一个部落”
萧楚楚大喜:“我明日就起行,出发去盘营峡。”
“盘营峡在大洵最西处,地形复杂,由此处去路途遥远,加上入冬后,峡谷中寒冷非常,天气瞬间万变。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翻,你从戚国到这里,奔波了这么多天,先休养数日,去盘营峡的事,不急在一时。”
“你刚才也说,由此处去盘营峡路途遥远,你派人去,一来一回需要多少天?”
“光是路途的时间,来回至少十天。”
萧楚楚按捺不住着急:“可不就是,加上查探的时间,就不只十天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宫云飞倒是十分有耐心:“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先好好休养两日,大洵的水土饮食与戚国大为不同,你总要适应两天,可别引起身体不适。两日后,我陪你一同去盘营峡。”
“我既已赐婚与你,不入宫面圣,不按礼节面会皇族,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宫云飞心中一喜,这大半个月以来,萧楚楚虽仍与他时有争辩,却也与他亲近不少,“我稍后要入宫给我父皇和母妃请安,我已经交代过府中上下,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有什么你尽管吩咐他们。”
第七十四章 丽贵妃
大洵皇宫虽不如戚国皇宫奢华,却也是气派非凡,而最受大洵帝宠爱的丽贵妃所居住的长福宫,是整个后宫里最宏大壮丽的一处。
“儿臣给母妃请安。”宫云飞在气质雍容华贵的妇人面前跪下。
“孩儿,你可回来了,够让你母妃盼的。”丽贵妃弯身扶起宫云飞,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翻,笑容慈祥。
“儿臣出门远行已久,让母妃记挂,儿臣不孝。”
“就知道嘴上乖,若真有心,怎么使团的人早早回了,你却还舍不得回来。可是又沉溺流连在蜂蝶堆中,不忍离开?”丽贵妃言语责备,脸上却是宠溺。
“没有,那都是过去不懂事,这次去有母妃之命在身,岂敢敷衍。”
丽贵妃收回笑容,神色庄重问道:“可查到什么消息?”
宫云飞面带歉意,摇头:“没有。当年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可能真的全都不在人世了。”
丽贵妃长叹一声,双目含泪:“怎么会……怎么会!”
宫云飞安慰:“母妃,事情已过去二十年,皇兄还在人世的消息,也可能是有所误会,如果皇兄尚在人世,早就回宫中来了。”
“只怕他是想回来也回不得。”丽贵妃拭着眼泪。
“兰妃都已经被打入冷宫,已再无能力去害谁了。”
丽贵妃摇摇头,没有回话,片刻又道:“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对母妃说的?”
宫云飞忽然羞赧,欲言又止。
丽贵妃嗔道:“好啊,孩儿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秘密了,现在不愿说,那就等愿意的时候再说吧。”
“孩儿对母妃哪有什么秘密,只不过事情是小事,不值得母妃费神罢了。若是有点眉目,孩儿第一个就说与母妃听。”
丽贵妃端详着宫云飞,便知他所谓的小事,恰是他真心在意的事。虽然宫云飞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赐婚的事,但丽贵妃岂会丝毫没听闻他与萧楚楚的事,如今看出他的反应,便肯定他真的用了心。
丽贵妃倒更愿意他流连蜂蝶,不妄动真情,免得日后情根错种,不能释怀。
“好,那我等着你来找我说。你刚回来,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办,赶紧去忙,忙完好歇息了。”
“儿臣遵命。”刚要告退,又想起来说:“母妃,儿臣这几日会住在宫外,但每日都会进宫给母妃请安。”
“料是住到宫外也跟你刚才说的小事有关,我就不问了,你若是太忙,不必每日来请安也可。”
“那可不行,儿臣可想母妃呢!”
母子齐声笑笑。
等宫云飞走后,丽贵妃命奴婢:“准备摆驾,本宫要会会那个妇人。”
妇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丽贵妃。“这地方简陋冷清,是不祥之地,是什么吸引你这尊大佛也纾尊降贵前来?”妇人一身素白,看得出已穿了有些年头,衣领和袖口处泛着浅浅的黄,她披头散发,面容惨白,消瘦得过分的身躯使得袖子似是被一支竹竿撑着。
“孩儿回宫,我这个做母妃的心情大好,便到这来,跟兰妃同享一下喜悦。不过这份心情,兰妃永远没有福气享受,因为你的孩儿,已经死了。”
妇人拿着篦子的手微微一颤:“他自七岁以后,便不是我的孩儿,而且二十年前就说他已死,何必今日旧事重提。”
“若不是你急功近利,皇上怎会把二皇子送到我手上抚养。多乖巧聪明的孩子,我视为己出,尽心教养,你却教唆他兵行险着,结果呢,他不但没能回到你身边,没能帮你恢复妃位,连命都没有了,死后还要背负骂名!昊儿他没有错!”
丽贵妃声泪俱下,是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断肠。
“当年二皇子死讯传出,你就是这样在陛下面前哭丧,陛下看你一副慈母的样子才心软,封了你做贵妃。所以二皇子的死帮了你不少,最高兴的应该是你才对。可是我又不喜欢你这么高兴,所以我要告诉你,当年是我怂恿二皇子没错,但是以你对陛下的了解,如果陛下不默许,二皇子又怎能有顺利到维州去。我失德不过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二皇子一行人如果不死,大洵就要被讨伐,二皇子就算能成功回到大洵,你以为陛下会让他活着!”
“你别信口雌黄,虎毒不食儿,陛下不会这么狠心!”
“我这个二皇子的生母,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都可以牺牲出去,陛下有那么多孩儿,他会比我更不舍吗!一个死无对证,省了多少功夫!哈哈!哈哈哈哈!”兰妃的笑比哭声更让人不安。
“陛下的英名,岂能由你这罪妇来玷污!”丽贵妃斥骂道。
“在宫中都几十年了,你这么天真也还能做贵妃!你是歪打正着,陛下看到你失去养子而痛心,就倍加疼爱你的亲生儿子。我和我的孩儿比起你们母子,什么都不差,就差在运气!”
丽贵妃对身后的婢女道:“你们都退下,本宫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口出狂言的罪妇。”
“教训我这个废妃,丽贵妃亲自动手,就不怕弄脏了手。”
待婢女把门关上,丽贵妃向兰妃走近两步,低声道:“云霄可能尚在人间。”
兰妃猛然转过身来,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我的人一直在追查云霄的下落,几个月前有消息说他在都阆邑,可派去的人依然查不到云霄的音讯。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是谁在中间做联络人,也许多一些线索,就更有机会找到云霄。”
兰妃轻笑几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上当?你怕我背后还有人,怕我有一天会翻身。我告诉你,即便我背后还有人在,也成不了气候,威胁不了你,你无需花心思来演这么一出戏。”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机关算尽的,我如果不是真心要寻回云霄,何必吩咐云飞亲自前去戚国。”
丽贵妃又等待了片刻,兰妃依然不语,于是便转身走了。兰妃一个人痛哭了大半夜,拿不定主意。
景盛宫内,戚宁手中拿着一封信函,在大殿一边踱步,一边思忖良久,而后道:“没想到兵部、河道总署、尚书院都渗透着惠国旧属。”
“当年父皇有令,惠国旧属可以在我朝任官职,但仅限一些无关紧要的职务,且官级都在末四级,皇兄登基后,宅心仁厚,主张唯才是用,放宽了父皇定下的对惠国旧属任职的种种约束,这批名单上的大部分人进入到相关机构、职务得到提升,都是在皇兄登基之后。”
唯才是用是贤明之举,可惠国曾经是敌国,这些人曾是敌国子民,就算我朝不用他们,大戚就找不到胜任的人吗!
戚宁心中虽这样想,但未曾说出,毕竟皇兄已逝,只道:“不知这批名单上的人,哪些是真诚效忠我朝,哪些仍存有为旧主卖力之心。”
“我派人监视他们每个人。”宁王道。
“如此不是不可,但也只算守株待兔。这名单上有二十多人,不算维州监海分局已经暴露的六人,需要监视十四个人。除了已在我朝任职务的二十多人,可能也还有其他同袍,这些人隐藏于市井,不是那么好监视。但如果,我们能让其中一个人把确切的名单确定好,岂不事半功倍。”
“他们隐忍了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暗处,谁还会到现在才放弃,更别说出卖同袍。”
“这就要看他们是忠于惠国,还是更忠于萧丞相。当年在军中,我曾听闻也亲眼见过萧丞相的部属个个都愿意为他粉身碎骨,萧丞相死于非命,萧清的尸体不翼而飞,如果他们对萧丞相忠心依旧,这两件事就都不能置若罔闻。如此我就有把握,有一个人肯定很愿意跟我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