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公主逃爱闯江湖TXT下载公主逃爱闯江湖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公主逃爱闯江湖全文阅读

作者:朝颜梦马     公主逃爱闯江湖txt下载     公主逃爱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静夜无声,无双斋内,戚宁独自在案几前阅览案卷,却是心在别处,多日来他秉烛不眠。

    荣王一事,他以为沈青黛不会轻易罢休,不曾料最后竟是被戚子轩攒着不放。

    惠安公主身亡当日,刑追风在苗府撞见的那两个掉了太后令牌的密探,已被姚老三和黄君勒秘密抓捕,严刑逼供之下,一人自尽,一人在自尽的时候被黄君勒阻止,戚宁恰好到牢中询问情况,便亲自向那密探承诺,只要他如实招来,便饶他一死,也承诺保其家中老小上下安全,此话确实说到了那密探的心坎上,若是出自他人口中,尚需再三琢磨不能轻信,但宁王一诺千金,朝中无人不知,那密探便软了下来,说他们是受皇帝指使,不仅仅是他二人,太后的密探现在都听皇帝的命令,所执行的任务,均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传达,太后对此虽不曾言说,但很多任务太后似乎也并不知晓。

    宁王派人去细查,发现太后手下的亲兵和密探,不知何时均已悉数被皇帝收走。细细想来,苗杰仁在徐坤泽得势之时,也就是个看徐坤泽脸色,攀附着徐坤泽才上位的平庸之辈,徐坤泽死后,他一直都战战兢兢,怕受牵连,忽然有胆子转防备为进攻,让人绑了惠安公主,必定有所因由。明知荣王和宁王二人合起来的势力甚至胜于当今皇帝,敢如此孤注一掷,必是到了性命不保之关头。能让论他的罪让他性命不保的,除了皇帝还有谁。

    一石二鸟。荣王故意泄露自己是私生子,皇帝怀恨在心,想要惩罚荣王,而苗杰仁昔日是徐坤泽”的党羽,难保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有把他也解决了,才无后顾之忧,所以设下一个局,让二人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双方势不两立,皇帝不动声色坐享渔利。

    如此年纪小小,却有此般心狠手辣,在众人跟前,且仍是不露声色,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是这般个性,这性格,是随了他的生父?若说是徐坤泽,他虽阴险狡诈,尚不能做到面若菩萨,心若阎王。这戚子轩,倒像江湖上的教头。

    “姚老三,你把那个密探放回去,务必监视好他,宫中有什么动静,让他跟你通风。另一位密探的死,你教教他怎么掩饰,别让他漏风了。”

    “王爷,你把他放回去,万一他靠不住?瞧他刚才那没骨气的维诺怕事的样子,万一有人给他更大的威胁或者好处,他也能出卖了王爷。”

    “我们不知道皇帝的人怎么部署的,目前我们只逮到这一个,他确实可能经不住威迫利诱,但越是这样的人,越能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胆大包天。只要我们能把拴在他身上的绳拽好在手上就行。”

    姚老三听宁王此言,便按宁王交待的去办。

    戚宁心中往回想起很多事,试图发现,戚子轩是从何时开始有自己的部署的。自他登基以来,每每论及国家国家大事,都是太后和他这位摄政王在场,即便中间有徐坤泽的人从中作梗,但大部分实权其实还是在太后和摄政王手上。过去他以为戚子轩年纪尚有,一切都听太后决断,甚至被徐坤泽掌控。

    戚宁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意,徐坤泽死后,太后虽然摆脱了多年来的胁迫,却也是势力锐减,必定会另做盘算以稳固根基,他光顾着追踪徐坤泽的势力余孽,没有过多留意太后那边的人的动静,太后因对皇帝的溺爱而被削了势力也毫无怨言,相反,她见徐坤泽已死,皇帝免了沦为傀儡的危机,而他戚宁位居摄政王,和荣王两位亲王权倾朝野,太后自然心急让皇帝能巩固皇位,甚至有点拔苗助长、操之过急了。

    戚子轩心知肚明,能颠覆戚子轩王位的,不是戚宁和荣王两位亲王权利过大,而是他的真实身世。

    “皇上,据荣王相告,是苗杰仁布下了局,让荣王对皇上的正统产生了怀疑,后来他查明了真相,要向皇上告发苗杰仁捏造谣言,侮辱圣上和太后清名,苗杰仁狗急跳墙,这才掳走了惠安公主。荣王杀苗杰仁,虽是因丧女之痛一时疯狂,却也是为皇上肃清乱臣,免得他继续散播对皇上不利的谣言。”

    “若真如此,他怎么还起兵造反,还口出狂言!”

    “臣找多位太医为荣王进行诊断,太医都认为,荣王是因为惠安公主的死,过于悲恸,心神俱伤,心智迷乱,以至于行糊涂之事而无法自制。”

    “如此说来,荣王是失心疯了。荣王是朕的三皇叔,一定要把他治好。”戚子轩铁着脸,勉为其难地露出浅浅的笑,一时又有了童稚,“来人,让太医局命专人好好医治荣王,每日必须会诊一次,记录好医案呈上来给朕审阅。荣王抱恙,就别四处走动了,好生在王府里养病,多安排人,保护好荣王,万一有个苗仁杰、徐坤泽之流未扫尽的余孽要寻仇,也不易得手。”

    皇帝此言,荣王从此要被软禁了,如果皇帝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那么如此安排,已是最宽容处置。

    “臣代荣王谢皇上恩典。”

    “皇叔免礼。朕有一疑问,还望皇叔解惑。”

    “皇上请言。”

    “皇叔是否怀疑过朕非天家正统?”

    戚宁不曾想戚子轩会如此直接作此番询问,换做是从前,戚宁会马上作答,可他如今已有警觉,不能轻易小看戚子轩,戚子轩留了多少后手,是个未知。

    “臣是皇上的臣,民是皇上的民,皇上是天下臣民万物之主,然民顺者、臣服者方为能治天下。古来有乡野之民揭竿起义推翻暴政者被拥立为王,也有世袭王位却断送了江山沦为俘虏。”

    戚宁一边说,一边看着戚子轩的神色。“人言天子天子,是上天选定,天之骄子,臣却以为,天子是这世间最命苦的人,但凡是明君,都不可能是娇子,天子能当好皇帝,娇子不能。臣以为,天子定是天家正统,娇子却不然。只要皇上相当天子,那皇上就是天家正统。”

    戚子轩本来凝重神色缓了些许,追问:“皇叔说得有理。如此,在皇叔看来,朕是天子还是娇子?”

    “臣斗胆,在回答皇上这个问题前,先问皇上一个问题——如果一个渔夫在河里能钓到十斤重的大鱼,他的儿子只能钓到五斤重的中鱼,谁比较厉害?”

    “当然是渔夫。”

    “如果渔夫钓鱼已有二十载,他的儿子才刚学钓鱼仅一月余呢?”

    皇帝回曰:“那渔夫的儿子也不逊色。”

    “又或是,渔夫只钓到一次十斤重的大鱼,而平时往往空手而回,但儿子每次钓鱼都能钓到五、六斤重的中鱼,皇上觉得如何?”

    “一次收获可能是运气,稳定收获是本事。”

    “又或若,渔夫的儿子就只钓到一次小鱼,而他只是个七岁孩童呢?”

    皇帝不语,面有不悦。

    戚宁也不避讳,继续说道:“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七岁的孩童只钓到了小鱼而断定此孩童日后不能成才,但如果这个孩童急于收获,往河里投了毒,好让他抓住吃了毒药的鱼,那么,所有人不但不觉得这个孩童是可造之材,甚至会祈求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因为如此心术不正之人,还不如是个蠢材,免得才华用到了害人之处。无德却有才,是最让人忌惮的。”

    皇帝冷着脸,却没有发怒。

    戚宁又问:“皇上刚才的疑问,可还需要臣回答?”

    皇帝道:“不必了。”

    “承蒙皇上和天后抬爱,臣才有幸居摄政王之位。然而皇上是旭日东升,臣是江河东去,臣的首要任务不是协理国事,而是在臣正直壮年之期,倾臣之所有,助皇上能成为一个不需要摄政王的君王。”

    皇帝不语,眼神从戚宁脸上闪烁开去,一时不知停在往何处方不显局促,顷刻只低低一声:“朕会记住皇叔此番所言。皇叔请先回吧。”

    正此时,门外通传:“长公主求见皇上。”

    戚宁听言,心中一颤,双眉微蹙,侧过身转过脸看向殿门。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公主,多时不见,此番赶回行色匆匆,可是在外头遇到不顺心的事了?”戚子轩的语气有别于方才与戚宁对话时的警惕与拘谨,倒是有一丝压抑着不外露的热切。

    萧楚楚刚入大殿,便看到了殿堂正中挺拔而立的那个身影。她控制着目光不看向戚宁,却仍旧感受到了那让她日夜期待又时时抗拒的、这世间最能牵动她思绪的深沉目光。

    “拜见皇上。”

    “拜见摄政王。”她最终不愿称他作皇叔。

    “长公主,别来无恙?”他最终没有唤她作楚儿。

    萧楚楚落难煮海岛一事,因为戚宁派去的密探在海上迷雾中不幸身亡,未能像以往那样报信,戚宁便以为无信就是无恙。方见她从门外入内,逆光中的身影即便让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觉察出她风尘仆仆,忧心忡忡。

    “尚好,劳您挂念。”萧楚楚低着眉,在他面前守起皇宫规定女眷的礼节。

    换是昔日在宁王府,戚宁会轻轻一敲她额头,责备一句“知道我挂念,不知道让我省点心。”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的手倒不罢休似得,紧紧攥住了。

    戚子轩看着二人,也觉察出这二人中间尴尬生分,心生推测而无头绪。

    “皇姐,你这是从哪儿来?”

    “回皇上,我从煮海岛回来。”

    戚宁和戚子轩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开了口。

    戚子轩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戚宁问:“你在那凶险之地做什么?”

    心想着,为什么没有人给他来报?果然不能指望宫云飞那小子。

    “本是凶险的,幸遇好心人相助。”说的时候,萧楚楚的眼睛一直没看戚宁,“我们一行人在维州海滨被煮海派的人绑了到煮海岛,他们想以此勒索财物。”

    “这帮海贼,无视皇权,斗胆绑架我朝长公主!无法无天!该诛!”戚子轩摆出天子之威,却因为手劲不足,拍在龙椅上的那一声短促而单薄。

    “皇上,煮海派的人不知道我是天家之女。以为同行的侍卫是仆人和保镖,把我当做是商人之女,家底丰厚,才动了敲诈勒索的歹念。”

    皇帝问:“煮海派的人与朝廷作对多年,奸狡曲猾,收了赎金也未必会放人。我曾听说有千金小姐被绑,家中倾家荡产交了赎金,却仍被押在煮海岛做了岛主儿子的童养媳。他们怎么会让长公主安然无恙回来?”

    “他们为难你了吗?”戚宁问。

    “开头几天是比较难过,幸好遇到以前在朗悦峰认识的花大娘,她因故落在煮海岛上,在她的帮助下,我才得以安然从煮海岛离开。但是大娘她作为人质,还被挟持在煮海岛。”

    萧楚楚在朗悦峰不曾与任何人接触,戚宁知道,萧楚楚口中的花大娘就是萧娘,也知道萧楚楚的忧心忡忡正因此事。

    “既是长公主的恩人,就是大戚的恩人。皇上,我们要把这位恩人救出,才不失大戚颜面,才不让海贼轻蔑。”戚宁道。

    “那是自然。可是有一点宁王你最清楚,煮海派多年来肆无忌惮,全仗着海上的迷阵,无人能攻入煮海岛,这也是为什么无战不胜的宁王也治不了这些海贼。如今即便我派大戚最精锐的将士,确又如何登上那煮海岛?”

    “皇上,要救人未必要大动干戈。其一,据我实地深入了解,煮海派的人并非坊间传言般穷凶极恶,倒是有人为虚报功绩、谋取私利,给煮海派泼了不少脏水,一些以徐坤泽唯首是瞻的党羽在地方上办事不力,把难案积案都算到煮海派的头上,徐坤泽也借此故意夸大治理海贼的难度,一边拖长时间,年年让朝廷拨治乱经费,实际中饱私囊,一边又与煮海派中有谋逆岛主之位的海贼勾结,坐享渔人之利,并扩张自己在海域管理上的权利。幸而皇上英明果断,让徐坤泽伏法,这煮海岛在朝中也没了靠山,正是将其铲除的时机。其二,这次我在岛上日子不短,期间了解到一桩陈年冤案……”

    戚宁眉毛一挑,心中担忧,既担心萧楚楚把皇帝的遮羞布揭掉,给皇帝一个不得不杀她的理由。直到听了萧楚楚往下说,直到自己是多虑了。

    “煮海派的岛主,二十多年前是戚国的一个清廉地方官,因为事事秉公办理,得罪了朝廷中的要员,一家事儿口被赶尽杀绝,岛主被追杀到悬崖,前无退路,唯有跳海,漂流到一座无人荒岛,绝路逢生,他本性大变,不再信天理公义,举起了黑旗,做起了海盗。煮海派岛主,本名齐木白,曾任南海玉河县县官。皇上派人到玉河县,若问稍有年纪的人,都还能听到他们对这位县官功绩的赞颂,年轻一辈的,就算不知道齐木白,也多少在街巷听老人说过、在市井听说书人演绎过关于二十年前齐府上下一夜消失而流传的种种故事传说。”

    萧楚楚并未提戚宁早知此事,倒是终于侧过脸看着戚宁,说:“齐木白至今不知道,当年构陷他、杀害他的那些官员,就是后来与他勾结的徐坤泽的部属同党。”

    如她所料,戚宁看她的眼神有点犹豫。

    皇帝听得入神,眼神流露出如同听了情节离奇的话本小说中的故事才有的惊奇、愤怒和难以置信,片刻后才说:“竟有这样的冤案。只不过……”戚子轩思绪良多,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尝试努力对他方才所听到的事情作出一个英明皇帝该有的回应。

    “只不过,他犯下的恶并不能因为他的受过冤而得到清洗。冤有头债有主,徐坤泽和他的部属已经伏法,同样,因对那些海盗而丧失姓名财产的人,我们要替他们向齐木白讨回一个公道。”戚子轩看着戚宁和萧楚楚,期待从二人的反应看出自己方才的话语是否有愧于一个帝皇的身份。

    然而他只看见了戚宁的脸上难以捉摸的神色,一种并不松弛,甚至有点难以言说之色,平日的神气也颓了三分,他并没有机敏迅捷地说出自己对此事的想法,萧楚楚他素来喜怒不露,虽然脸上没有大波澜,水面的一丝水纹,水下是怎样的情态。她只想知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竟一直把当年齐木白的卷宗压在无双斋不上报朝廷?他是何时查得南柏烈就是齐木白的?

    “齐木白……南柏烈,他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才肯放你的恩人?”戚宁问。

    “替他平反,还他清名,并昭告天下。”

    “然后呢?他是海贼头子,即便徐坤泽没有夸大其罪,但他二十年来为非作歹也是不争事实。难道昭告天下之后,他就是个好人了!”戚子轩内心虽同情齐木白一家惨死,但妇人之仁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品格。

    “南柏烈在当年逃难没了双眼,我的那位恩人答应了能帮他复明,但必须要到戚国来医治。但他最看重的是他的名声,二十年来,他都在岛上,不是不愿意踏足维州,是因为心有执念。一天背负通缉犯之罪名,一天都不能堂堂正正踏上大戚的陆地。”

    戚宁的双眉毫不掩饰地皱起。

    萧楚楚心想,戚宁,是什么让你如此顾虑?当务之急,不是要救出我娘亲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隔多年,哪些罪名是欲加之罪,哪些是罪有应得,要盘点清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医治双目不必为此拖延。你那位恩人有把握帮南柏烈复明,已经可以堪称奇迹。他既不能离开煮海岛,把死囚送到维州海边,让煮海派的人来接上岛。为他正名之事,可慢慢据证办实,是他的公道,迟到都会还给他,是他的罪名,一个也少不了。”

    “宁王所言甚是。长公主,我派人代你前去,你就别再去煮海岛了。”

    “皇上,南柏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我与他有言在先,一定会亲自回去。再者,岛上既有我的救命恩人,此事非我亲自前往不可。”

    “皇上,既然南柏烈与徐坤泽有关,臣恳请皇上把此事交由臣来处理。其实臣在早前对徐坤泽一党的调查中顺藤摸瓜,也追索到南柏烈有关的一些陈年旧案,只是由于年代久远,若要彻底查清,尚需要时日,没想到事情竟牵连到长公主,臣一定加紧处理,给出此事一个妥当的解决之法。”

    戚子轩对宁王的提议暂且不表,瞅了瞅萧楚楚,见她欲言又止,才开口道:“那此事就交由宁王去办。”

    “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

    “长公主,有宁王助你,你尚且勿要太忧心。你和宁王素来交好,有些时日没见,也好好叙叙旧吧。”

    萧楚楚心中的不悦愈甚,谢过皇帝后便告退。

    宁王跟在她身后走在甬道上,一阵风吹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遮住了艳阳。

    萧楚楚听见了急促而沉重的步伐,终究还慢了下来,等宁王与她并肩。

    “岛上的恩人是我娘亲。”

    宁王低声道:“我知”。

    “你想必是猜到的,却为何不与我一同劝皇帝,好救我娘亲?”

    “萧娘我一定会救,但绝不能让南柏烈回到大戚来。”

    “给我个理由。”

    “受冤受屈二十年的不只南柏烈一个,如果替他伸冤还他清白会给他曾经伤害过的人致命一击,你还要坚持吗?”

    “所以是在极力护着什么人是不是?南柏烈的清白与罪过,你早就已经有一本明细账了,却为着你要护着的人一直压下不表。”

    戚宁不语,在就等同回答了萧楚楚的质疑。

    “南柏烈把我当成他的私生女,因为他知道我是皇族之后,所以他当年抢到煮海岛上的不是普通官家的人,是皇室内眷。我娘以花大娘的身份出现,南柏烈看见了也没有异样,所以被抢到岛上的,不是我娘,那么就只有一个人。”

    “当年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与萧娘无关,你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我保证能帮萧娘离开煮海岛,其他的事情你无需费心。”

    “有一点我很好奇,听说给那女子接生的产婆在孩子生下来第二天就失踪了,所有的人都没见过那个孩子,却不知从何听说,是个女婴。宁王你或许能解开我的疑惑。”

    “楚儿,你一定要这样吗?你终于如愿离开这座皇宫,离开都阆邑了,你我各别一方,难得回来却都是有事在身。与我相见却每次都冷言冷语。你倒是不以为然,来去自如潇洒得很。”

    萧楚楚又泄气又为难,甚是艰难地开口:“叔父,你我叔侄之情谊,我自是感恩不忘,可有些事情,我无法当做不知,无法无动于衷。”

    “你既已与萧娘重逢,便知道我和她一样,隐瞒你是不得已。”

    “那南柏烈的冤案呢?是什么让你不敢秉公办理?”

    “该说的我方才在泰和殿上已经说了。我还了南柏烈一个清名,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回到故里?他已经是海盗首领!奖罚分明,朝廷要治他领海盗作奸犯科的罪,他的冤屈不足以抵过他的罪状,到了那时,他要论罪入狱,他要反抗,朝廷与煮海派又是一翻大动干戈!”

    萧楚楚一时无言以对,沉默后,喃喃说道:“他只是执念于家人因他莫须有的污名而死,他想光明正大在他的家乡给亲人立墓碑。”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齐木白成了南柏烈,他故乡的人还以他为父母官祭奠他,也许这就是最好的。”

    忽地,萧楚楚眼神一亮。“如果能给齐木白还清白,又能南柏烈治罪呢?”

    戚宁看着萧楚楚,嘴角笑意浮动。

    萧楚楚也嘴角上扬,心中舒畅。

    乌云飘走,一片温柔的日光洒下,萧楚楚面容明朗,戚宁的脸上也舒展开来。

    煮海岛上,萧清被南柏烈好生款待。最初她也被关在牢中,就在萧楚楚和南少华离开煮海岛不久后的一天,她被南应毓亲自押这去见南柏烈,与此同时,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珠子被送到了南柏烈跟前。

    “父亲,孩儿听说您的双眼可以复明,立即把岛上所有的壮年男丁都着急了,一个一个都认真看了一遍,挑选出了目光最炯亮有神的一双眼珠子,特意呈现给父亲。”

    南柏烈一听,神色一亮,旋即脸色比先前板沉严厉,说:“我与花大娘和萧楚楚有约在先,不因自己的复明而让无辜的人牺牲,你这是让我失信于人。”

    “父亲,你是煮海派岛主,一双眼珠子为您所用,难道不比放在小卒小兵身上有大用途?能助您的复明,是他们的荣幸。”南应毓又转向萧清道:“花大娘,这双眼睛已经被我挖出,你若是不肯医治我父亲,这双眼对我而言也就是无用之物,弃之不可惜。”

    南柏烈摇了摇头,道:“萧大娘也来了?”他双眉紧锁,知道此事是不能瞒过花大娘了,却也不好训斥南应毓以显得与自己无关。

    “岛主,今日见令公子为人,不得不说青出于蓝。他为了向您尽孝,可是牺牲了一个人的双眼和他的一生,还有他父母妻儿的安康日子。”

    南柏烈自从做了海盗首领,没有人敢也没有机会在他跟前以仁义道德去与他理论。他本就一直刻意回避自己家破人亡的伤心旧事,此时被萧清以无辜者来与他理论,昔日作为齐木白的良心,在二十年的封存后,终究还是开启了半分。

    南应毓却未能体会萧清的言外之意,脸上浮现得意之色,丝毫没有留意到南柏烈已经在座上动了好几次身子,叹了好几次气。

    他让人把眼珠子接过来:“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们先退下,我有话跟花大娘说。”

    “父亲,孩儿要亲眼看着花大娘对您施治。”

    南柏烈用一个不容反抗的面色,使得南应毓不得不顺他的意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已经走出大殿,南柏烈问:“花大娘,这刚挖出来的眼睛再安回给主人,是不是比装在我这个空了二十年的眼洞更简单?”

    这时,身旁的仆人尴尬低声汇报:“那人因没及时止痛止血,已经……已经死去了。”

    南柏烈脸涨红:“这……”厚大的手掌往扶手上一拍,一副要破口大骂之势在压制下,说出来已只剩下无能为力与一丝无法洗清的愧疚。

    “岛主,我对这位无辜的逝者感到悲叹。令公子的此番所为虽残忍无情,但他说的一句话也不无道理,这双眼睛你用还是不用,死的人也已经死了。”

    “花大娘,犬子今日所为,皆因我对他自小疏于教导,他娘亲也知道对他溺爱,他才任性妄为。我一定厚待那死去的人的一家,以赎罪过。”

    “我用这样的一双眼医治你,我也有罪过,也需要赎罪。倘若岛主能看在我祝你复明,把岛上所有人质放走,送他们上岸归乡,你我也算为自己的罪孽赎罪,这双眼睛的主人,也不算枉死,而是死得其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把所有人质都释放……”南柏烈面露沉思片刻,那眼眶明明空着,却有了一星或明或暗的光亮。

    “如果岛主不放心,我可以先给岛主医治。”

    “你不怕我复明后就更加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只听一个声音硬朗利落:“不怕。”

    南柏烈坐直了身,郑重一句:“好!”

    澄昭宫内,萧楚楚焦急等待着,终于等来了何卓然。

    “何大哥,你们在惠国逗留的时日也不短了,我知道你们此行是受了我母亲之意,她与我是一样的心思,因此,你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来吧。”

    何卓然便把自从朗悦峰里遇到萧清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他们跟随萧清到了惠国,按照萧清的吩咐,他们分头跟踪调查了惠国朝廷里位高权重的几个人。尤其是萧丞相死后,接替他官职的齐恒。当年在朝会上举荐齐恒接任丞相之位的,是国舅爷冯坤。萧清本推测齐恒即便起初不是冯国舅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冯坤想要收为己用的人。以往齐恒在政见上与萧丞相颇有相似之处,萧丞相好几次上本呈奏,齐恒都第一个站出来附议,因此也深受萧丞相赏识,渐渐来往甚密。

    齐恒成为丞相后,却在朝会上重提国舅冯侯提出的扩建运河西郊段。萧清记得,当年爹提过,自从惠国退让戚国,允许戚国商船经过惠国海域而免收过海钱后,维州的运河西郊段商船逐渐减少,不出五年,经运河西郊段的船只数量不及原来一半,冯国舅要求扩建,皆因那是国舅和皇后的故里,有不少冯氏的田屋铺面,眼见西郊段就要衰败下去,想尽法子来说服皇帝在把运河扩成皇家专用航道,两岸兴建避暑行宫。如今二十年过去,运河西郊段的情况果然如萧丞相所言,经过的船只寥寥无几,齐恒竟替冯国舅上本请求扩建,用意不言而喻。

    以为有了些眉目,每当获得新的消息,原本的推测又似乎都是偏差。何卓然的人打听到,前不久齐恒在朝会提出彻查萧丞相失踪叛国一事。

    素来聪敏过人的萧清也琢磨不透齐恒到底是已经和冯国舅结党营私,还是初心未改。她本想让何明宇以萧丞相旧属之子的身份当面问齐恒,可一想到何明宇就是因为掌握了线索又暴露了行踪,才死于非命,如今断不可让何明宇再去冒险。她决定亲自出马。不管齐恒以为她是死是活,是惧怕还是敬畏,总能试一试他的反应。

    “姑姑只身去见过齐恒,回来才告知我们,说不用再调查齐恒,他跟当年萧丞相的事情无关。”

    萧楚楚好奇,娘亲与齐恒见面,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娘亲可有说,齐恒为何隔了这么多年,又向皇上提请扩修西郊运河?”

    “这倒没有说。姑姑让我们仍旧盯紧冯国舅。”

    “倘若齐恒真的不是冯国舅那边的人,他公然说要彻查萧丞相叛国的案件,岂不是引火上身。你可有打听到惠国皇帝对这件事怎么回应没?”

    “说来也奇怪,皇帝在朝会上,不置可否,让别的大臣先递其他奏本,都商议完之后就让退朝了,没提重查萧丞相叛国案件,可臣暗中托我爹在惠国宫中还能走动的旧属打听,皇帝那日早朝后,召见了三个人,次日这三个人伪装成侍卫进宫觐见,好半天才离开皇宫。”

    不管这三个人是谁,皇帝的反应都表明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皇帝乃天子,召见谁还不能光明正大?

    “你方才提及的那位旧属,与你联络可困难?”

    “当年萧丞相被认定叛国,与他相关的人都收到牵连,能逃能躲的,都隐姓埋名了,逃不过躲不过的,要么论罪处置,要么在屈打成招的折磨中死去,萧丞相久经沙场,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很多将士竟没能在战场上殉国,反而在小人手上受辱,为保尊严而自尽的可不少,忠勇硬汉虽多,忍辱负重留住青山的大智慧者,就只有如今还在皇宫的那位旧属,他自宫做了阉人,改头换面,只为查明真相,以还萧丞相清白、报兄弟们喊冤枉死之仇。皇宫里规矩森严,我也是费劲了方法,冒着必死之心,侥幸与这位兄弟见过一面。”

    何卓然说到此处,脸上一副不堪再提的样子。他难以开口再提,当时自己为了进惠国皇宫找到那位旧属兄弟,无计可施只能藏身于后宫粪车里。

    萧楚楚:“只依赖他一人,而我们又难以与此人取得联络,一切都很被动,看来我们要想其他的法子,在惠国朝廷安插一些人。”

    何卓然显得有点沮丧:“小姐,我们的人已经在惠国已经没有当年的气候,莫说在朝廷内,就算是在惠国京都,也难找到几个可信之人了,之前我和弟兄们都走动过,英勇之士当年都牺牲了,剩下的从严刑逼害中捡回性命的,都成了惊弓之鸟,隐姓埋名躬耕田园了。”

    萧楚楚轻叹一声,却没有气馁,安慰何卓然:“我们不放弃,总有法子的。二十年都过去了,不急于朝夕。”

    “你们继续回惠国多走动,有任何消息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娘亲今日在煮海岛上,那你们联络不上她也不必多想。”

    “煮海岛!姑姑如何去了那岛上?那岛主可是大恶棍,当年惠国公主出嫁,就曾被他们劫了送嫁的船,后来是戚国不想丑事外扬,派官员把事情摆平了,当时惠国皇帝一怕面上无光,二怕戚国悔婚把新娘退回来,便也极力把这事压了下去。”

    萧楚楚惊得双目圆睁:“既是两国都当做机密处理的要紧事宜,你是从何听得?”

    “就是在宫中的那位兄弟,当年打听到戚国来了官员,很紧张地和皇上商议要事,说什么事关两国邦交,那兄弟以为是跟萧丞相一事有关,便把一个内廷侍卫换成了他自己,亲耳听见了戚国官员和惠颐王的交谈。”

    “他们是如何谈的?”

    “原来那位官员已经把公主从煮海岛上救走,但公主在岛上受了凌辱,戚国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迎娶公主,以后无论是惠国还是戚国,不会再有人提起此事,但是要惠国要答应一个条件,至于什么条件,那官员没说,只给惠颐王递了个折子。”

    “折子?”

    “嗯。”

    “惠颐王看了什么反应?”

    “惠颐王看了直摇头,但最后又面带难色地点了点头。”

    “那官员叫什么名字?”

    “不曾听说,只记得官衔不高,是什么海衙的官。”

    萧楚楚心中一颤,自有了一个猜想。

    月下的澄昭殿一片寂寥。自从萧楚楚长期外出,偶尔回都阆邑,也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公主府,昔日澄昭殿里伺俸的人,大部分都被遣到其他宫中,留了寥寥数人守宫,支了十来人打点公主府,随萧楚楚出行的又两个大丫头。

    萧楚楚在落叶未及清扫的院子里踱步,回廊边上的几株桂花,香气沁人,只有这香气能让萧楚楚觉得这澄昭宫仍是昔日的澄昭宫。

    忽的,桂花的芬芳突然变得急促而浓郁。萧楚楚嘴角一扬,也不转身,便道:“别仗着轻功了得就想做偷花贼。”

    果然一阵夹裹着桂花香的清风从身后穿到身前,眨眼之间一道轻盈的身影就立在眼前。鼻尖被一捧桂花簇拥,浓浓香气袭来,萧楚楚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送你花,你还对我打喷嚏!这在外面野了这么久,越来越不像样了。”

    “你这叫什么送花,羊毛出在羊身上。”萧楚楚笑着,接过桂花,“我本来生长于山野,怎么可能不野。倒是你……”萧楚楚围着眼前的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骆翼浑身不自在:“怎么了?找我毛病也用不着这样。”

    “官衔上去了,身条也长了,再也不是个小毛孩了,真是越发器宇轩昂,跟韵儿确实是很般配。”

    本来还一副男子汉浪荡不羁模样的骆翼,一下子怕羞起来,头低了低,眼神无处落点。

    “哎,原来只是虚有其表啊,一提韵儿就打回原形。”

    骆翼立即就要反驳:“什么……什么打回原形,你再胡说!”

    萧楚楚知道,能在皇宫里出人头地,都需要左右周旋,不管原本是怎样的人,多少都会练成人精,这骆翼自然没少经事,外表变得愈加冷峻威武,内心却仍旧柔软单纯。萧楚楚有些不忍心拿他开玩笑了。

    “说正事,如果我想查阅二十年前的官册,可以去哪里?”

    “你问别的我未必知道,偏这个我就熟得很。”

    “真的!快带我去!”萧楚楚拉着骆翼就往宫门外走,却拉不动骆翼,回头一看,骆翼一脸刻意装出的不满。

    “兄弟,你知道的,我当公主也挺累的,成天端着一副模样,也就你,知道我真正如何,对吧!”

    骆翼本就刻意跟她闹一闹,见她一副讨好卖乖的样子,也没好气笑了,“跟我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今夜的月亮低得让人以为一伸手就能触到,两个轻盈飞动的人却知道,只有嫦娥才能触的到月亮。

    二人在景泰宫外二门的西边一处回廊下停住,骆翼把萧楚楚挡在身后,藏在高墙投下的黑影中,扫视了四周的动静,才拉着萧楚楚往前面不远处的门走去。

    进入到一间书房模样的屋内,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萧楚楚也能依稀看见屋内立着很多幢书架。骆翼熟络地在书架之间的窄小通道穿梭,丝毫不受昏暗影响。很快,他就窜回萧楚楚面前,把她拉到窗前,一轴卷册塞到萧楚楚手中。萧楚楚侧向月光,展开卷册,一个名字很快映入她的眼中——徐坤泽。

    “果然是徐坤泽,二十年前,他只是个区区六品海衙主官,竟然敢去跟惠颐王谈条件。”

    “嘘!”骆翼把卷册拿走,钻进书架丛中物归原地,便很快又穿回萧楚楚跟前拉着她离开。

    二人回到澄昭宫,骆翼好奇萧楚楚到底在查什么,怎么又与徐坤泽有关。

    “堂堂惠国大公主、戚国太后沈青黛,为何一直被徐坤泽胁迫,这个答案,要从二十年前去找。说来好笑,一直以来我对沈青黛的盛气凌人,身居尊位却手段卑劣而不齿,如今知道她当年在煮海岛上的经历,竟有点不想再与她计较了。”

    “怎么越听越迷糊?太后和徐坤泽与煮海派有何关系?不是说你娘亲的死、宁王中毒都与沈青黛脱不了关系,你这就不与她计较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其实也不是我大度,如果不是因为我娘死而复生,宁王的毒解了,徐坤泽死后她再也没有兴风起浪,我又如何会这么轻易放下她欠的账。”

    “你娘还活着!这……这真的太好了!我为你高兴。”骆翼没有忘记,萧楚楚刚到宁王府时,思念亡母那副凄凉沉痛的模样。萧楚楚想起骆翼自小没有娘亲,不禁感到一阵忧伤。

    萧楚楚把她到了煮海岛以后的所见所闻都与骆翼一一道来。骆翼道:“徐泽坤和太后的关系不寻常,那几乎是整个皇宫的秘密,原来二十年前,徐泽坤就和惠国有买卖,还很可能与萧丞相被诬陷有关。”

    “现在就是想知道,徐泽坤递给惠颐王的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听你刚才的说法,从惠国皇宫入手,很难查到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查查太后那边?”

    这确实提醒了萧楚楚。

    戚宁的船等在维州海滩上,等待着煮海派的带路人报信后来折返,他们需要在煮海派带路下才能渡过百滔角。

    这日风大浪大,海面上未及驶入港湾的船只在摇晃颠簸,要航往岸边就需逆风而行,船在强风中便寸步难行,远远看去只在原地摇晃颠簸,却有两只通体玄黑的船在翻滚的浪涛中稳稳向岸边驶近,如同此时不是风高浪急而是风平浪静。

    不用猜测,那就是煮海派的船,转眼就停靠在众人眼前。

    意料之外的是,这两艘船不是来带路的。

    船上走下来一个容貌清秀,神态淡然的女子,身后跟着那个监督萧楚楚回戚国,又带着戚宁来到维州海边的手下,不用他作介绍,女子一眼就辨认出哪位是戚国宁王,便带着笑上前抱拳:“有劳宁王亲驾光临,有失远迎。”

    戚国一行人都露出惊异的神色,连戚宁都不免微微一怔。煮海岛竟有这般清丽脱俗、举止温文的女子。

    未等戚宁问及,女子就自报身份:“在下南少华,是岛主之养女。请宁王随我登船,有人等候。”

    南少华微微侧身,抬手往船的那边做出邀请的动作。

    黄君勒抢前一步,道:“我们自己有船,南姑娘带引航便是。”一向在美色面前毫不掩饰轻佻的姚老三虽觉得南少华面善,此时也与黄君勒有相同的看法,毕竟海上是煮海派的地盘,再上他们的船,就有可能入了火海。

    南少华笑着看了看戚宁,戚宁就坦然往她邀请的方向迈步,黄君勒、姚老三和其他随行的人便不再说什么,默默跟了上去。

    与普通的船只不一样,煮海派的这艘大船上没有任何捕鱼工具,也没有多大的咸腥味,只随处可见箱笼堆着。黄君勒和姚老三忽然对视了一下,面露怒意,他们认得有些箱笼是戚国贡品专用的箱笼,二人看了看宁王,宁王似乎没留意到那些箱笼,脸上仍是如常的漠然。

    进了船舱内,戚宁的眉毛一提,随即整张脸都舒展开来。

    “小小事宜,楚楚怎么还劳烦宁王亲自前来。”萧清起身迎了过来,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不怪楚楚,是我坚持的。承诺虽是他和岛主之间的,有些旧事却是我摄政王才能与岛主说得清。”

    萧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什么旧事,要宁王亲自来才说得清?”一个人匆船舱深处的暗影中缓缓走出,连萧清都发现船舱尽头的暗处有个暗门。

    戚宁看着那个从暗影中逐渐显现的人,双眼上的血肉泛着新鲜的红,像刚愈合的伤口,便猜到了什么,心以为到底是当了二十年的海贼,藏藏躱躱的。

    南柏烈的双眼虽还看不清楚,似乎又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便说:“我的双眼怕光,不能从外面进来,只能走这个小门,这些小的也没提前通报,宁王莫怪。”他本以为来的是萧楚楚带着好消息回来,一时高兴就急急穿到了船舱,穿过了暗门才听到萧清和戚宁说的话。

    戚宁看了看萧清,萧清对着点点头。

    “恭喜岛主复明。”

    南柏烈道:“多谢。宁王能亲自前来,相信楚楚姑娘已经把该说的都跟宁王说了。快人快语,我们速速解决。”

    “既然岛主开门见山,我们就爽快的把话放到台面上说。长公主确实向皇上请求为岛主洗清当年的冤屈,可是有多少人因为岛主的所作所为而含冤受辱,这些人的公道谁来还,冤屈谁来清洗?给岛主伸冤,就要一视同仁,给这些人伸冤,否则,谁还服国法。岛主原也是当过父母官,也曾受过百姓爱戴,这些道理,我不说,你自然也是懂的。”

    南柏烈当然懂,可他已非当年一心为民,鞠躬尽瘁的百姓父母官,即便他双眼复明,他心中被挖的大窟窿,是永远也无法医治填补。让他难以承受的不是戚宁的话带给他的愤怒,而是即便他再怎么不愿意,也知道戚宁所说的是事实是道理,这让他挣扎、羞愧,他以为老天爷欠他的太多,他无需羞愧,于是又因为自己这份羞愧背后的软弱感到愤怒。

    他颤抖的手提起拐杖又用力戳下,船舱的甲板发出响亮一声,那声响被外头传来的风声朗声包裹,闷闷地像是困兽在暴风雨里的嘶鸣。

    “我不管天下人的公道,我只要我的公道,要大戚堂堂长公主许诺的公道!若你们失言在先,就别怪我也出尔反尔!”

    此话刚落,船舱里就涌进了十来个煮海派的人,甲板上也不知从何冒出许许多多的海贼,手持大刀阔斧,个个咬牙切齿包围着船舱。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戚宁的人也亮出了兵器,萧清认从南柏烈那一红一白的脸和脸上的汗,看出了他其实为自己的一时急躁而后悔却又自尊心作祟不好再让人撤下去。

    “岛主切勿怒火攻心,不利伤口愈合。二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大人物与大人物未必能谈妥到一块去。倒是人微言轻如我这般,有个自以为是两全其美的之策,不知两位大人物可愿意听?”

    戚宁自然是愿意的,并且他知道萧娘肯定是有办法了。南柏烈也治愈自己双目的萧清有三分敬重,便也不反对。

    萧清看着二人不说话便又抓紧道:“这刀光剑影在这海上晃来晃去,还真是晃得头疼,怎么看也不像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发生。”

    黄君勒是知道萧清的本事的,她既这么说,收起兵器也无妨,却被姚老三的眼神阻止了。

    “都收起兵器。”戚宁一声令下,姚老三不情愿地其他弟兄看到了就纷纷收起兵器。

    南柏烈听到哐哐当当的声音,也吩咐:“宁王是客,你们不得无礼。”听到小的都本分了,就说:“花大娘可以说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们可以为齐木白讨回公道,同时给为哪些被煮海派欺压受冤的无辜者公道。”

    戚宁一听,便知这是何意,心中赞叹。

    “当年的百姓现在还流传着齐木白的贤德,而煮海派掌门南柏烈恶名昭著,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把齐木白和南柏烈等同而论。戚文王颁布圣旨说煮海派的海贼已被收服,不再会有海贼作恶,同时让南海玉河县衙门张榜公告天下,齐木白当年乃为奸人所害,如今沉冤得雪,朝廷追封他一个封号,甚至立碑立坊也未尝不可,以齐木白当年的功绩,应得的。”

    在场的人都似茅塞顿开,也都听明白了萧清所谓的“应得”乃一语双关,也听明白了,如果南柏烈应允,就等于同意放弃海贼的行当,所有煮海派的人都要另谋出路,这无异于煮海派退出江湖,甚至成为江湖笑柄。

    众人看向南柏烈,只见他一脸挫败,但素有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不见了,他低头,一副沉思模样,身子重重压着右手,右手重重压着拐杖。

    南少华不言不语,唯有走到义父跟前,从另一边搀扶着南柏烈的手臂,这时候她感觉义父全身的力气都倾在她的手上。她了解义父,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不是为了抢夺而抢夺,这一切都是和朝廷的对抗,发泄他的不甘和仇恨,他最想要的,不过是让因他而冤死的齐家人泉下能堂堂正正,不因为污名下了黄泉也受地府官吏刑罚、受小人糟践,不会在人间留下骂名,连个墓碑都不敢堂堂正正写上名讳。如今戚文王若真的颁旨还他清白,真正是遂了义父最大的心愿。

    “义父,你双眼马上就能看清周遭的一切了,孩儿希望你看到的都是平静和美好,不是杀戮和丑恶。”

    南柏烈提起拐杖,右手挪到了南少华的手上搭着,南少华能感觉到义父身体的颤抖。他长叹一声,抬头说:“煮海派的伙计们,由我去跟他们说,若有不从,也只能由我处置,任何人不得干涉。煮海岛上,自今往后,任何人不得提起南海玉河县的齐木白。”

    “义父放心,孩儿会打点好。”南少华哽咽着,嘴角却挂着灿烂的笑,忽然想起什么,她收住笑容小心地问:“义父,花大娘和宁王他们?我让手下的人护送他们回戚国?”

    “宁王远道而来,自然是要请到岛上去让我们好好款待款待。”

    南少华脸上闪过一丝踟蹰,她看着萧清,萧清也看了看她,转而笑着跟戚宁道:“岛主盛情,宁王赏脸吧,煮海岛上的山珍海味,倒是不比皇宫里的差,还有更稀奇的,可能连宁王都不曾见过。”

    戚宁会意,大方一笑,回道:“如此确实是要去见识见识,那就多谢岛主邀请了!”

    姚老三和黄君勒对这一安排极不情愿,他们可是从关庆和关林处听过煮海岛上的种种,关庆和关林对煮海岛的记忆,是那困了他们几天的水牢和偷坑拐骗的贼子,他们虽也曾为江湖中人,偷坑拐骗见得不少,却没有见过人数如此众多、从三岁小孩到七老八十以偷抢为荣的族群。

    两艘船穿越狂风暴雨,众人留心看着海面上的动静,忽见前方一束天光乍现,似有一把比天还大的阔刀把天空裁出一个巨洞,漏出了天光,天空上,乌黑与亮白截然分明,海水仿佛有一条有形的界线,把惊涛海浪挡开了,只留静如平镜的水面。

    戚国众人不曾见过如此奇象,纷纷啧啧摇头感叹。萧清道:这就是煮海岛非岛上之人不可接近的秘密,虽知道百滔角诡异的水雾和捉摸不定的风向,却不知这里的天象是与其他海面全然相反的,暴风骤雨之时,才是百滔角最风平浪静的时候。”

    “奇极!奇极!就算是出海无数次的船夫和渔夫,甚至连磨练千日的海军,怕也是好天气进不了百滔角,坏天气出不了百滔角。”

    “难怪海贼一直难除!这是天然的最强屏障,偏被恶贼用上了。”姚老三的不慎之言立即被黄君勒阻止了。

    驶出了风雨,萧清走出船舱,站到船头的甲板上。戚宁跟了上去,离她有一人之距站着,目光追寻这萧清目光所看之处。萧清自顾自地一直看着前方,戚宁偶尔看向萧清,也没有想要说什么话。

    光阴就是那样丢三落四,一边走一边把千言万语丢一路,所剩无几的,意义也不似当年了,不如不说。

    戚宁叹道:“萧娘,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玲珑七巧的心思。”

    “这要称赞要是放在从前,我自然受落,但我在仙水洞里不问世事这么多年,脑子哪里还能这般活络够想出这样的法子。”

    “那是何人比萧娘你还机智。”

    “青出于蓝。”

    “我出发来此处时,楚楚还为不知如何圆满把你救出而焦心,又是何时与你商讨好了对策?”

    “此行一路给你们带路的煮海派里,有南少华的人,南少华为人坦荡和善,是非分明,又与楚楚交好,南少华的人上岛报告你们在岸上等着请明岛主将你们带到岛上的时候,就把楚楚的信捎给了南少华了。”

    萧清脸上难掩为娘的欣慰,她也看出来了戚宁欣慰之外的思绪。

    “楚儿她变了许多,以前在仙水洞,她哪也去不了,只知道跟我学字读书,也不曾像别家小孩那样,想出去,想玩,她总是很听话,我们娘俩互相只有彼此,相依为命的日子虽单调,她也不觉得乏味,都是开心知足的。而今的楚儿……她即便笑,也不是以前的那种笑。”

    戚宁双眉紧锁,没看萧娘。

    “何明宇重伤弥留的时候,楚楚第一次那样的担忧害怕。现在,她见过许多生离死别、人间险恶,倒再也没流露过那次的担忧害怕。自与她重逢,我时常琢磨,她是真的坚强到这种地步了,若不是,我宁愿她的担忧、害怕、恐惧,都是坦坦荡荡,无所避忌的。”

    “萧娘,是我没有照顾好楚儿。”

    萧清摇摇头:“你以为我不知她、也不知你?当时,她只有你,如果没有你,她挨不过丧母之痛、也无法在无数次凶险中保全,我和她更不会有重逢的机会。”

    “她是你和皇兄之女,我自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护她周全,只怕我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让她受着委屈。”

    “戚宁,你错了,你护她,早就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人的关系,你护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她。”

    戚宁愣了一愣,目光闪躲,转身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萧楚楚在凤仪宫门停下,等着侍卫的请安礼结束,侍卫却只是安静,并不往内通传长公主驾到。

    “你们愣着干嘛?这是不欢迎长公主?”关庆不耐烦道。

    一个侍卫弯腰拱手作揖回道:“小的不敢,太后吩咐,长公主来了,不必通传,直接入内便是。”

    萧楚楚带着一丝惊讶,看了侍卫一眼,便径直入了凤仪宫。

    关庆边走边乜斜着那四个侍卫:“那就直接迎长公主入内啊,问了才知道说。”关林拉着他快步走。

    “你们留在外面等我。”萧楚楚把跟来的人都留在正殿外门。

    正午已过,离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沈青黛不在正殿的双凤纹包金扶手椅上,却从侧殿中走出,身上的常服去了许多往常的挂饰,发饰也只一支固定发髻的银簪和玉簪,清清淡淡的,面容白得有点寡味,看上去似是刚才榻上起身,与那个盛气凌人的沈青黛判若两人。

    “虽然知道长公主与本宫无母女情分,也不曾蒙幸长公主半分惦念,但长公主每次回宫必然要见本宫。这回不知又是为何?”

    “太后的心思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清楚楚。这桩让我疑惑万分的旧事,怕也只能问太后了。”萧楚楚想到出身尊贵的惠国公主在出嫁到戚国做皇后的路上的羞耻遭遇,心就有点软了,语气就有点轻了。

    “二十年前的事,太后必定知道。我并非想翻什么人的旧账烂账,旁的不相干的人做过什么我也无心要听,但我娘亲、我祖父的蒙冤受辱,我必定不能置之不顾,不管那是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不管要往前追溯几辈几代。”

    沈青黛听言,双眉一蹙,拉扯着额头,细小的汗珠便都冒出了隐隐的闪光。

    “二十年前戚国和惠国打仗,我祖父和娘亲在战场被俘虏到了戚国,二人被诬陷通敌卖国,后来传说我祖父逃跑路上失踪死亡。这之后,徐坤泽在煮海岛上救了惠国一位地位显赫的小姐,凭着这件事当谈判条件,去了惠国与惠颐王谈成了一桩便宜。他和惠颐王谈的事情与我祖父有关。煮海岛上发生的事情我不追问,徐坤泽到底与惠颐王谈了什么,太后贵为惠国大公主,想知道必定不难。我只希望太后能告知,为何那次之后,惠颐王就不再让人去寻找失踪的萧丞相和萧郡主,为何就默认了他们的叛国之罪!”

    沈青黛脸色铁青,本是由两只兰花指轻捏着的手绢,此时在她紧握的拳头中皱成一团。萧楚楚见状,心想这沈青黛必定是为当年煮海岛上的事宜羞怒万分,又连忙说道:“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洗清我祖父和母亲的冤屈,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想听也不想知。”

    “二十年了,你有没有想过,除了你,谁还会记得、谁还会在意,萧丞相和你娘亲当年遭遇了什么?往事如烟,自然会在风中飘散,你何必旧事重提,万一事情未能如你所愿,你不但不能帮到他们,反而让人再度记起他们的污名,不管是真是假,不管他们有没有苦衷,人都只会相信他们已经相信的。”

    “其他人是不在意,但受了伤害的人,还有与他们亲近的人,要为此蒙受一辈子的伤痛和怨恨。萧丞相和萧郡主位高权重,仍避免不了含冤受辱,这说明天下众生就更是有冤难伸。倘若身居高位者不能为自己、为亲人伸张正义,难道还能指望其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还能指望这个国家的法度严明?如果文武百官眼见忠心为国甚至为之付诸性命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带着叛国的罪名,试问还有谁愿意大公无私,忠于国家,爱护百姓。你因为如今高居戚国太后之位,就丝毫不顾你的母国朝廷是否已小人当道了么,你的父皇可能被内戚势力打压沦为傀儡,而你,这么多年以来,何尝不是屈从奸臣膝下。”

    那高大的扶手椅上,沈青黛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她的背开始一点一点佝偻下去,像是失去了力气,马上要支撑不住了。她努力地说着话,声音却无法如愿传达一国理政太后的尊严和威仪,卸甲投降似地:“徐坤泽与国舅冯坤私交甚好,但只要有萧丞相在,冯国舅处处受打压,徐坤泽要惠颐王不再追查萧丞相的一切事宜,并且不允许被戚国俘虏的惠国军兵踏足惠国一步,但这事不能公布出去,戚国放了俘虏,根本没能回惠国,全被徐坤泽收押,这些跟随萧丞相出生入死还能保住命的军兵都是精兵,熟悉惠国和戚国两地地形,徐坤泽对他们威迫利诱,最后有相当一部分见归国无望,以为惠国抛弃他们,就投诚了徐坤泽门下,为徐坤泽的官路披荆斩棘。徐坤泽后来能扶摇直上,不能不归功这些军兵。”

    “你既知道真相,竟不与惠国君道明!多年以来包庇徐坤泽的野心,眼睁睁看着戚国养虎为患。惠国和戚国,一个是你娘家,一个是你夫家,你对得住哪边!”萧楚楚对沈青黛的同情心被愤怒击碎。

    “用不着你教训我,你少在我面前一副明辨是非,据理力争的模样。你来质问我,不就是因为你除了这样,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嘛。”

    “你喜欢谈条件,喜欢抓人把柄搞要挟的一套,别怪我以牙还牙。你在煮海岛上发生的不幸,我本不想提起,但你包庇徐坤泽以用件事威胁到我祖父和母亲,我就不得不提。”萧楚楚朝沈青黛一步步走近,沈青黛的拳头捏得更紧了,痛苦终于从她的身体爬,顺着脖子爬到了脸上,毫无遮掩了。

    “戚子轩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是天之骄子!”

    “当年我父皇遍寻我母亲而不得,一身病痛回到皇宫,医治了很长时间,我翻了当年的病案,皇后根本不可能刚嫁给父皇不久,就怀上了子嗣。”

    “住口!我儿是戚国的君主,我是戚国太后,岂能容你这般造谣羞辱。”沈青黛从椅子上爬起,面目狰狞走向萧楚楚,朝萧楚楚伸出双手,像要掐她的脖子。

    “萧楚楚!你和你娘萧清,为什么都和我过不去!我也曾想放过,可是现在,是你,还有萧清,屡屡出现在我面前!阴魂不散!如此可恶!”

    “戚子轩根本就是你和徐坤泽……”

    “戚子轩是我和太后的孩儿!”

    那个声音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萧楚楚愣住了,腿像钉在地上动不得。

    沈青黛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戚宁,恍惚间幻觉他是当年惠国初见时的那个少年。他那样温柔而怜惜地看着她,她忽然明白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在煮海岛上蒙受的羞辱,她被迫和徐坤泽的苟且……胸腔的剧痛灼烧感更加强烈了,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喷涌而出。

    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她怀疑自己的身体躺在戚宁怀中只是自己的幻觉。很累……眼皮子要闭上了,她觉得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模模糊糊地,她听见“皇上驾到”,她的最后一眼看向门外,强烈的光线,她的儿子看着她,她好像看到他嘴角竟挂着一丝难以道明的笑。

    “皇帝做得好……”

    这是沈青黛留给这个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开都阆邑已有多时,宫云飞却不曾踏入盘营峡半步。兄长刑追风独自应对整个鬼赫族的地盘,这使他很是担忧,他刚回到大洵就把已寻得皇兄宫云霄下落的喜讯禀告母妃丽贵妃,还说自己会尝试一切办法把他接回宫中,丽贵妃可能因一时大喜,心火急了,第二天就病倒,往后每日大多时辰都卧榻,宫云飞最后只能日夜伴在丽贵妃身边。让他的忧思最为深远的还是萧楚楚,虽知道她的大概动向和近况,却也只有心无力。知她被困煮海岛,他几经挣扎终于狠心抛下病母,驱四匹汗血宝马拉的马车,路程到了一半,就有手下送信说戚国长公主已经平安回到都阆邑。

    夜已过半,宫云飞见母妃入睡,才从她宫中出来。这夜的云朵很厚,月光黯淡,细长的甬道上,一个女子已经等候多时。

    “三殿下……”

    声音似被寒风吹送。一个身影从回廊的柱子后探出,宫云飞未及看清,也知那是兰妃。

    “兰妃娘娘。”宫云飞压低声音,左右环顾,确认四周无人。

    “我辗转听闻三殿下回宫了,这次外出时日颇长,可打听得我孩儿的音讯?”

    宫云飞往兰妃走近几步,轻柔的声音里难掩喜悦:“是的,二皇兄他健在,此时也回到大洵了。”

    “什么!云霄他就在大洵!”兰妃的惊喜还未来得及在脸上舒展,便已被急急爬上眉眼的担忧与惧怕取而代之,急忙问:“他现在不能回宫,他如今在何处?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宫云飞轻叹一声:“二皇兄与我二十年未见,不愿提兄弟情分。他去鬼赫族,我劝不住。”

    兰妃的声音比方才反而舒缓下来:“还好不是在宫中。到盘营峡,他兴许能比在此处安全。你的母妃,她也知云霄的下落?”

    “知道,娘娘,我母妃病得不轻,不然她肯定亲自派人去盘营峡接我二皇兄。我已经让我身边最得力的从玉山带了不少人去鬼赫族找二皇兄,务必护他无恙。”

    “你的人多久前去的?”

    宫云飞心中一算,确实已经有些时日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兰妃道:“你母妃一向身体硬朗,可我听说她自知道你找到云霄的下落后忽然就生病了。”

    “确实毫无预兆,是急病。”

    “不急才怪。”

    隔着夜幕,宫云飞听出了兰妃话语里的讽刺。兰妃对宫云飞的语气有点飘忽不定,忽地又变得很诚恳:“我知道你是孝子,也重兄弟情义,但有时候,这两者不可兼得。她是你的,有些话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认识你的母妃,在这之前,我求你一定保护好你的兄弟。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是无辜的,都怪我把他生在了帝皇家,都怪我不得宠。一切的账,你们都只向我来讨。”

    话语到最后,既像乞求又像讨理,她双手本是捧着宫云飞的双手,是乞求的手势,越说却抓得越紧,像讨债似的。

    宫云飞并未觉得她冒犯了自己,反而心中酸楚,甚至隐隐觉得兰妃母子的遭遇确实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他安慰道:“娘娘,我会帮二皇兄的,你放心。我明天就再派人去盘营峡。”

    “切勿再让你母后知道。”

    兰妃说的话久久萦绕在宫云飞心头,他叫来从玉山的部下丘原,吩咐他们连夜秘密出宫前往盘营峡去鬼赫族找一个叫叫刑追风的独臂男子,路上设法与从玉山取得联系。只是不知道从玉山等人这一去多日毫无音讯,是否遭遇阻滞。

    夜里无眠,宫云飞索性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踱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颓败清冷的庭院门前,那木门上的漆已经斑驳,黑夜里也隐约可见那卷起来的漆皮被夜风刮得飘摇欲坠。

    这是幽禁兰妃的别苑。说来奇怪,既是幽禁,大门却无人看守,兰妃也不止一次擅自离开了这别苑,一路避过宫人的耳目来到他跟前。他又想起母妃的话,便更加觉得这兰妃可疑,绝非等闲之辈。可他屡屡想起兰妃为自己的骨肉而向他乞求时的神态,尤其是她毫不掩饰因担忧而至疯癫,他愿意相信兰妃当年并没有利用自己的孩儿,他相信兰妃的骨肉之情是发自肺腑。

    念及于此,宫云飞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母妃,戚国太后派特使来信,邀我速到戚国一聚。”

    “沈太后此举是何意?”

    “孩儿与母妃说过,赐婚孩儿与长公主婚事的,最初是沈太后的主意。如今我把已有婚约的未婚妻独自留在戚国,沈太后可能觉得我对戚国不敬。不过这都是表面之词,沈太后虽是后宫,却也掌政,上次我送长公主回戚国,她曾暗示我,两国既有姻亲,理应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

    “孩儿一开始也疑惑,只听得沈太后说了两国边境布防之事。”

    “她是如何说的?”

    “沈太后只轻描淡写,不知这次让我去,是否也因这件事。”

    “这沈太后,你是皇子,跟你提这军政之事……”丽贵妃轻笑,“她目光倒也够远。”说罢,便吩咐宫云飞与戚国打交道要注意的种种,让他好生去做准备,翌日启程。

    宫云飞与母话别,心中却不是往常的惜别之情。

    翌日,宫云飞启程去盘营峡。沈太后的邀请只是虚言。宫云飞没想到,出行前母妃果然精神好转,一路送他到启南门。

    宫云飞出了城,很快便追上了丘原等人,快马加鞭到了盘营峡。

    “主子,玉山前辈向来办事妥当,这次竟没有个交待,不知他们落脚在何处,恐怕是遇到了凶险,主子切勿去找鬼赫族,还是让属下先带人去探探。”

    宫云飞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拿出玉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美妙的乐曲在山谷间飘荡。丘原和其他侍卫一脸茫然看着宫云飞,不多时,几个身着白衣,手持乐器的男男女女向往他们走来。一个欢快的少女越走近跑得越快,只见她边跑边回头,伴着风铃般的笑声对身后的人喊道:“果真是云飞!哥哥你快点!”后面一男子听言,也不忙快脚步向宫云飞跑过去,而是奏起了歌曲与宫云飞应和,一时间仙乐绕谷,丘原等人因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不觉惊喜万分。

    这少女正是明茜。身后正是明齐和早前见过的仙乐族若干人。

    “能吹奏出如此笛声的,除了云飞,更无他人。云飞兄,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也十分高兴见到你们。”二人相互拍肩握拳,很是亲密。

    “楚楚没来?”明茜问。

    “她有要事,回戚国稍停留些日子。”

    “从大哥也没来?”问此话的人正是明宏。当日鬼赫族到仙乐寨要拿的人就是他。明宏因自己为族人带来的麻烦深感愧疚,萧楚楚和宫云飞等人的仗义相助,也使他感恩万分,他尤其记得寨主在跟鬼赫族交手的时候使出了撼天鼓,他本就旧伤未愈,差点被撼天鼓的音波振伤,幸得身旁之人一掌输送内力,不然铁定被震得五脏六腑颠倒重伤,这人便是从玉山。

    “我此行便目的之一,就是要找丛玉山。约摸半月前,他奉我命令带了十几个弟兄到鬼赫族救我的二哥哥,却一直没有音讯。”

    “半个月前?从兄弟很可能未曾到达鬼赫族的黑风崖。”明齐看出了宫云飞的疑惑,便往下解释:“我族与鬼赫族向来相互防范,在各自地盘的边界都有人看守,自当日鬼赫族攻入我仙乐寨,寨中就定了哨岗,除了看守仙乐寨,连所有进出黑风崖的山道、河流都有人轮岗。别说近半个月,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有任何外族人在黑风崖周边以及我仙乐寨附近出没过。”

    宫云飞一边听,心里默默回忆着,一个月?二皇兄离开都阆邑,大约也是一月前,如果他径直奔着黑风崖去,仙乐寨的人不可能没发现他。莫非二皇兄也没有到黑风崖?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除了皇帝,再大的官头上也还有更大的,而江湖之大更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一芳阁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只需说房内此刻正在招待一位不简单的人物,不怕死的人才敢硬闯。萧清在这一芳阁落脚,自是最适合不过。

    只是母女二人在这种地方重聚,况味确实难以言喻,再加上一个戚宁,萧楚楚心中更加百味杂陈,她就乖乖做好一个晚辈,并不多言。

    到一芳阁是萧清坚持的,她并不想在人前露面,皇宫和宁王府自然是不去的,公主府虽然人丁稀少且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要被盯上也是容易的。大隐于市,一芳阁龙蛇混杂,是最好的藏身地。

    在煮海岛上,母女久别重逢却危机四伏,没有细话家常的机会,这次劫后相聚,自然有一肚子母女的贴心话要说,戚宁本是要回避的,萧清却把他请来。

    “我母女俩如今逢凶化吉,多得宁王。”萧清给宁王斟酒,敬了宁王一杯。萧楚楚看了萧清一眼,便拿起酒壶,给宁王续上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敬宁王:“承蒙皇叔关照,侄女感激不尽。”

    萧清若有所思,不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女儿饮酒,而是看到了她饮酒的神态。戚宁的神态也有点奇怪,像是万般烦事在心头,却只是欲说还休。

    “萧娘下一步作何打算?”戚宁问。

    “回惠国,沈青黛临死前跟楚儿说了当年徐坤泽与惠国君之间的约定,事情的核心线索就是冯国舅。”

    “我与娘亲一同前往。”

    萧楚楚没想到萧清一口答应了下来,戚宁对此也甚为愕然。她想留在一芳阁陪伴母亲,被萧清劝住:“国母薨逝,不日出殡,你是长公主,这几日还是在宫中协助皇帝,他年幼丧母,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此话提醒了萧楚楚,戚子轩正经历着自己曾经遭遇过的失去至亲的痛。相比起父皇,沈青黛才是他在这世间最为亲密、唯一可依靠的人。

    二人从一芳阁出来,戚宁说还有一处地方要去,便朝着与萧楚楚分道而行。萧楚楚知道,戚宁说要去的地方,其实是与她回宫的路相反的任何一个地方,宁王府的路与皇宫在同一个方向。

    他是在恨我。萧楚楚想着,惆怅中又带着丝丝怨愤。

    可她终究对他心软。

    戚宁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握着长剑,在无双斋的院子里,舞者他的长剑,剑锋凌厉,仿佛要把夜色撕破成碎片。

    他并未尽醉,一招一式却透露着野蛮。

    一个身影从屋檐飞落,挥剑正面与戚宁的剑相对。

    酒壶被抛落发出顿顿的破碎之声,一股清寒的酒气萦绕在庭院中。

    戚宁带着迟疑,以北斗剑法去接对方的北斗剑法,就像是跟自己的影子过招一般,然而那个影子的剑比自己的还要准,因他依稀误以为眼前的萧楚楚是记忆中笨拙地跟他学剑法的萧楚楚。他于是找找退让,直到萧楚楚的剑锋贴着他的衣裳刺过,留下一道口子。

    萧楚楚收回剑,一脸羞怒。

    “你不是恼我吗?做叔父的教训做错事的晚辈,不是理所应当吗,何必忍而不发,要么出手,要么就改一改你的那张板着的脸。”

    “你没觉得你做错,我要是教训你,你服?你已羽翼丰满,到江湖上闯过,也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轮不到我教训。”

    “你是觉得我言语过分了,让一向好胜要强的沈青黛没了颜面,彻底泄气了才想不开自行了断!”

    “你是扒了她的一张做人的皮,她如何活?”

    “扒她皮的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当日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如果时光倒流,我也还是会去问她同样的话。”

    “人并非只能在对与错之间择其一,中间还有个善良。”

    “呵!”萧楚楚一声冷笑,“如今在你眼中,我连善良都配不上。你跟沈青黛说过要她善良吗?她可听得进去?她沈青黛命不该绝,让她害死的人就该绝,问她要说法的人变成非善类。她沈青黛自出生就高高在上,一世自傲,凭我萧楚楚几句话能让她羞愧难当自尽保节?”

    萧楚楚被委屈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并未留意到自己睁圆了的双眼已噙满泪水。戚宁的双眉紧锁,那眸中又泛起了萧楚楚最怕看到的柔情与关切。

    萧楚楚一抬手,“呼”的一声,那把曾是戚宁赠与她母亲的剑向戚宁飞出,戚宁并未闪躲,那剑深深刺入了身后那棵梧桐树粗壮的树干。

    戚宁未及走近萧楚楚,只见她转过身飞上了屋檐,那空中的身影,在挥袖抹泪。朦胧间,他看到楚楚的泪珠在月光下泛着晶光,如果那风中果真飘着她的泪珠,他会毫不犹豫跃身而起,接住他来不及为她拭去的泪,然而他只能想着身影早已无所踪的瓦顶,白伸着手,空展着袖。

    澄昭宫内,萧楚楚遣走了所有人,当大宫女青莲最后一个退出她所在的厅堂,她终于哭出了声。她拿起八仙桌上的那双翡翠酒杯想撒气,想起那是她刚住进澄昭宫时戚宁送来的,于是放下,转而一伸胳膊把旁边的景泰蓝掐丝珐琅酒杯扫落地。

    萧楚楚觉得委屈,他戚宁就算早早出现在凤仪宫大殿门外,也并未把她与沈青黛的话全听了去,怎地就断定她的话能把沈青黛逼死!

    是了,她怎么才想起,以沈青黛的为人,绝对不会在自己最讨厌的人前那样不体面地死去,她怎么放心年纪尚幼却担着整个戚国、身后随时蹦出豺狼猛虎的戚子轩!就算是天大的屈辱,她为了戚子轩(当然也为了能长久见到戚宁),不可能忍了二十年的屈辱,到今时今日才忍不下去。

    青莲在外面拍门,估计是听到了萧楚楚摔东西,她才想起青莲最懂她,看见她红着眼回来,方才肯定一直守在门外。萧楚楚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脸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让青莲进来收拾。

    “主子还是早点歇息,明日太后出殡,过了午时主子就要去守孝了。”

    “相士不是择了日子在五日后吗?”

    “公公说皇上悲痛不堪,要让太后娘娘尽早入土为安方为尽孝。”

    萧楚楚疑惑,宫中不论是红白之事任何重要日子,向来都必须遵循相士择日,怎么皇帝这么急要办太后的出殡?

    她再次细细想起沈青黛自尽当时的情形,沈青黛最后一句话是“皇帝做得好”,她这是带着做母亲的喜悦和遗憾在夸奖戚子轩在皇位上已经等独当一面,还是在责备戚子轩急于求成,收了太后的兵权,不让太后掌政。

    她记得那日见沈青黛从凤仪宫侧殿走出,脸上苍白,只穿着最单薄的衣服。她盗汗!萧楚楚忽然想起,她的帕子是湿的。她本想伸手掐我的喉,既要杀我,大可同归于尽,怎能将要得手之际就放弃。难道是因为戚宁忽然出现,她以为戚宁看见她要杀我,于是兵行险著上演苦肉计,让戚宁误会我,恨透我。

    萧楚楚围着八仙桌踱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不是不想杀我,她从那扶手椅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毫无力气了!

    萧楚楚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但越是琢磨越觉可能——沈青黛不是自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务必要赶在文武百官来给太后送灵之前把事情办妥。

    萧楚楚找来骆翼,商议如何避开守灵的人进入灵堂。

    “你是长公主,本就应该守灵。大摇大摆进去谁敢拦你。”

    “可我不是要去守灵。”萧楚楚压低声音把她的想法告诉骆翼,并且告知骆翼,她最大的顾虑是皇帝一定守在灵前。

    “这个你倒可放心,皇上每到子时前都会离开灵堂。两个时辰后再回到太后灵前守着。”

    沈青黛的丧仪,皇帝多处不守礼制,这让萧楚楚大为诧异。

    “本来就是个孩子,哪能彻夜跪着守灵不睡。没了太后,皇上的担子重了不少,他不守礼制,也能求全责备。”

    骆翼说的虽然有理,可萧楚楚心中总觉不妥,她想说,戚子轩早已并非孩子。

    凤仪宫的侧殿被布置成了灵堂。午时刚过,骆翼飘入澄昭宫,说皇帝刚离开了灵堂。萧楚楚早换好一身孝衣,得了骆翼消息,便立即到沈青黛的灵前。

    “太后薨逝,长公主万分悲痛,你们都退下,不要打扰长公主尽孝道。”骆翼打发宫人的话语,让萧楚楚听了很不舒服,沈青黛何德何能让她来尽孝。当年拜她所赐,误以为与自己亲娘天人相隔,她也未能守孝尽孝,好在娘亲并未真的离世,不然沈青黛的灵柩,恐怕不会像如今这样安安稳稳停在此处。

    萧楚楚吩咐骆翼守在侧殿门前。她围着棺木绕了一圈,用手在棺木上摸了摸,忽的一憋气一运劲,萧楚楚脸上泛起红光,额头青筋隐隐可见,金丝楠木仍旧丝纹不动。

    不能动静太大。可是这棺木非打开不可。

    “去把关庆关林几个都叫来。”

    骆翼领命而去,偌大的侧殿,只留下萧楚楚与死去的沈青黛。无数盏长明灯和莲花灯摇曳着,萧楚楚看着那棺木,有点恍惚。她恨沈青黛无疑,甚至恨之入骨。在她以为沈青黛命令行追风害死自己母亲的时候,她真想亲手杀了沈青黛。即便后来她得知母亲尚在人世,杀母之仇并不存在,对萧楚楚而言,沈青黛仍是死不足惜。可对沈青黛的恨意在对她的怜悯中渐渐消磨了不少。她还是手执三支香火,躬身低头行了个礼,算是送沈青黛最后一程,就让沈青黛的罪孽跟着下黄泉,从此恩恩怨怨,归于尘土。

    你骄傲了一世,争了一世,怎么到最后不争了?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离这一切而去?还是你有什么苦衷?

    萧楚楚超于寻常人的听觉,听到了凤仪宫门外的动静,知来者不是骆翼或关氏兄弟几个。

    她犹豫着,最后并未转身去迎接门外的人。她怕与他迎面四目相对,并非心虚,而是怕被他说服。

    “你来这里如果是守灵,我在这里陪你。”

    “你觉得我应该给她守灵?如果我不呢?”

    “如果你另有目的,我会阻止你。”

    萧楚楚转过身,戚宁看见她那笼罩在阴郁如清晨雨雾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在灯火的映照下闪动的光芒,像躁动的想要燎原的星火。

    然而他不知道,萧楚楚眼中的星火若要烧出一片火海,那必定是戚宁扇来的风。

    你既已把骆翼和关庆关林打发了,自然也已经知道我来此处是要作甚。你可以阻止我,但我不会因此罢休。萧楚楚的语气平静。

    逝者已矣,与沈青黛有关的凡尘恩怨,都随她入土为安,如此对谁都好。戚宁劝说道。

    皇叔,你为何总以为我鸡肠小肚,不肯放过一个死去的人?

    萧楚楚疑惑,在她心中,戚宁心思缜密、洞若观火,沈青黛的死蹊跷非常,他不至于这般糊涂一点怀疑都没有。

    忽地,萧楚楚眼中一亮。直直地看着戚宁并向他走近,仿佛想要把他看清楚。

    你不是碰见了骆翼才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早就猜到我想做什么是不是?你也不相信沈青黛会甘心自行了断,这世间最知她、最关心她的人,是你,你怎么可能不怀疑她的死因。

    戚宁差点就被萧楚楚问得往后退了一步,可他轻轻抬起的脚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飘忽,萧楚楚看出了他的少有的挫败之色。

    我还是那句话,让她和她的一切都入土为安,这是对所有活着的人最好的。

    既然戚宁知道沈青黛死于非命,也预料她会起疑,他必定是知道沈青黛真正的死因的。萧楚楚想问,但也深知,戚宁不会说。他口中的对活着的人好,此人是何人?他如此护着的人还有谁呢?

    萧楚楚一筹莫展,仍想开棺验尸,戚宁的阻挠,只会让她更拍迫切要知道真相。她一言不发,看也不看戚宁,径直往殿外走去。

    身后传来戚宁的提醒,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出殡仪式。

    该做的我都会做的。萧楚楚如此回应他,并未回头驻足。

    该做的我都会做。萧楚楚暗想。

    “这事非做不可吗?戚宁的为人我们都清楚!”梦半仙捋着长胡子,转着他的烟枪,面露为难。

    “你还怕他!”

    “什么事你不是插手就是插嘴,烦不烦。”梦半仙反驳东玄子:“我梦半仙活大半辈子,倒真相瞧瞧谁能让我怕。”

    关庆和关林忍不住笑了,他们都知道,梦半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向他讨情债的女子。

    “笑什么,你们怎么就想起来找我?宁王不知道吧?”

    原来骆翼去找关庆关林的时候,被宁王拦了下来。骆翼本就是宁王府长大的,对宁王衷心,却也想帮上萧楚楚。关庆关林告诉他,要开棺验尸,没有人比梦半仙更合适,且因萧清在一芳阁落脚,关庆关林碰见过梦半仙,知他这几日常去一芳阁。

    于是便立即到一芳阁碰碰运气。三人分头寻梦半仙在哪间厢房。

    骆翼寻着寻着,没寻着梦半仙,却撞见了风尘的东玄子。

    “这小年轻真不赖。怎么有点眼熟。”东玄子一见骆翼,就恨不得投怀送抱,哪里还能想起得来,他是宁王府上的人,曾经与不只一次打过照面,也是因为骆翼这两年长得快,从一个小子长成了堂堂男子,身板宽厚结实不说,就是一举一动,便是不显山露水,也看得出来是个有功夫底子的。

    如此粘腻的女子贴到身上,骆翼掩饰不住的脸红和嫌弃,较量出招的时候骆翼干脆利落,不假思索,但被女子缠着,他无计可施,好在危机之际,关庆和关林赶到。关庆一见,饶有兴趣看好戏,关林厚道,虽然也被骆翼那副难堪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出眼泪,却也不忍他戏弄,上前帮其解围。

    “东玄子前辈可有见到过梦半仙?”

    果然不出所料,东玄子立即离开骆翼站直身子。“那老家伙也在此处?”

    “听闻这几日他确实在此处,然而我们兄弟几个方才找了一圈,也未曾见到他的踪影。”

    “有我在,他还能躲到几时。”东玄子脸上燃气了兴致勃勃的气焰,径直往走道深处走去,不忘给骆翼留下一句:“帅小子,姐姐回头再找来找你。”她抛了一个香艳魅惑的回眸,别人可能觉得风韵独特诱人,骆翼只打了个寒颤,跟关庆关林说了一句,就到门外等他们。

    骆翼靠在一芳阁门外转角的门廊木柱,无聊得思绪纷乱。他想起戚韵儿,二人已有四十天不见。这次趁着宁王打发有空档出宫,宁王又不在府上,正是去探望戚韵儿的好时机。他是个本分得有点迟钝的人,但韵儿越长越俏,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少侯爵府上的少爷都有意求亲,他也越来越坐不住,思虑使得他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倒使得他行事作风稳重了许多。

    对心上人记挂得紧,骆翼并未忘记此刻已是半夜,潜入一个闺阁小姐庭院,未免鲁莽无礼,况且他身上还有任务。

    未几,门廊后巷的动静把他从思绪中拉回到当下,隐约的吵杂争斗中,他认出了关庆和关林的声音,便立即转身冲向后巷,朦胧夜色下,只见四条人影左跳右窜,一时难辨是谁在与谁交手。

第一百三十章

    那几条纠缠不清的身影,是与梦半仙缠闹起来的东玄子,以及分别拦劝梦半仙和东玄子的关氏兄弟。

    只听得东玄子道:“你这老不要脸的,谁成天闲着没事跟踪你,这一芳阁就是我娘家,况且我萧清妹子近日下榻此处,我来与她叙叙旧。倒是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还来寻花问柳,不知道人多嫌弃你这怪老头。”

    梦半仙被东玄子羞辱得吹胡子瞪眼,却只嘴上反复念叨着好男不与恶女斗,东玄子追着他骂,他就拿关氏兄弟来挡。

    骆翼见眼前混乱,叫了许多声,见那四个人都无暇反应,就大声说了一句:“停手!长公主有要事请求两位前辈相助。”

    东玄子才看见是刚才她中意的那个俊美小子,又听见了是她义女有要事,便停住了追逐梦半仙,梦半仙趁机躲到关氏兄弟身后。

    “原来小兄弟是我楚儿的人,那就是自己人了。”

    骆翼道:“前辈,骆翼自小在宁王府侍奉,如今是内廷侍卫,受长公主所托,前来寻求帮助。”骆翼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跟梦半仙和东玄子交代了。

    “你这宁王府出来的人,竟敢不顾你家王爷的命令,私下出宫帮萧楚楚。有胆量,我中意。”东玄子见梦半仙不待见她,于是对骆翼这俊美少年更是有意平日里的风骚更是多出几分。

    “我义女的事情,做义母的必定是要帮忙的。”

    骆翼不确定东玄子能帮上什么忙,他本来要找的只有梦半仙,见东玄子如此仗义热心,便客客气气地道了谢,但梦半仙和关氏兄弟都知道,潜入皇宫给当朝太后开棺验尸此等离奇又有趣的事情,东玄子肯定不会错过。

    梦半仙因知道宁王的反对而有所迟疑,看到东玄子这般兴致盎然,他若不去,便定要遭东玄子笑话。

    五个人于前往宫中,在熟门熟路的骆翼带路下,并未很艰难就来到了凤仪宫的侧殿。

    殿内空无一人,骆翼知道萧楚楚是因为宁王的原因,已经离开了。

    “动作要快,皇上约有半个时辰就要来守灵了。”骆翼提醒道。

    关庆关林与骆翼对太后灵柩鞠躬,东玄子和梦半仙也按江湖道义规矩,向逝者颔首致歉,而后几人方动手合力将棺木打开。

    东玄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青黛:“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即便死了,那模样仍透着尊贵的气质,在世之时比这只有过之而不不及。这戚尧是什么福气!”

    戚幽王在位时,关氏兄弟被提拔为十二内廷护卫,且深得戚幽王重用,听到东玄子妄议先帝,心中虽有不满,但知道东玄子的为人,此时若与她争辩,怕是惹出动静来。尽快结束任务才是当务之急。

    梦半仙端详了片刻,从袖袋拿出一片竹刮子,正要去捏开沈青黛的嘴巴。东玄子抢先一步,伸了手,斜了梦半仙一眼:“太后之躯,何其矜贵,怎可随意让男子触碰。”

    不明就里的骆翼深以为东玄子谨慎周到,没看见关氏兄弟同时翻了翻白眼。梦半仙不言语,借着烛光,沈青黛的舌苔清晰可见,东玄子和梦半仙见状,同时抬头看了看对方,似有定夺,心照不宣。

    快速而精准地将竹刮子在沈青黛嘴中点了点,又放入一根竹筒中,就让其余三人立即把灵柩恢复原样,撤离灵堂。

    骆翼让宫外的两位前辈先走,关氏兄弟紧跟其后。果如他所料,几个人前脚才上瓦顶,门外就跑进来侍卫,通传是皇帝来了。好在垫后的是他,他本就是宫中护卫,出现在灵堂,还能自圆其说。

    “二位前辈,一个时辰后破晓之时,文武百官都要进宫里给太后送灵,二位还是赶紧出宫。”关林道。

    “转告长公主,她的猜测没错。”东玄子说完,便转头得意地看着梦半仙:“老怪,我没说错吧!”

    梦半仙不情愿地点头承认。

    “宁王因此事与长公主生了嫌隙,我去景盛宫告诉王爷,关庆你去澄昭宫告诉长公主。”关林道。

    “王爷万一还不信呢?要不前辈把那竹刮子给我,王爷见了就明白。”关庆问。

    “他知道是我梦半仙开棺验尸,自然会信。这竹刮子,帮我转交萧楚楚。”梦半仙知道萧狐鬼的后人一看这个,定然知晓沈青黛为何而死。

    各人便分头行事。

    萧楚楚接过关庆递来的竹筒,从里面抽出竹刮子,十分不解:“她一向小心谨慎,没有人能轻易下得了手,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毒?

    又问:“知道宁王此刻在何处?”

    “听说是在景盛宫。关林这会儿正去将此事禀报王爷。”

    正说着,关林便回来了。

    “王爷知晓了,可有责备你们擅自闯灵堂验尸?”萧楚楚问。

    “王爷什么都没说。”

    关庆送了一口气,萧楚楚却锁着眉有所思虑。

    就在此时,青莲入内呈上一身孝衣,提醒萧楚楚需马上更衣出席太后丧仪。

    从凤仪宫门外的甬道一直到侧殿的灵堂,遍地都跪满了穿着丧服的文武百官和宫人,那些逼着自己哀嚎恸哭的人跪得离皇帝较近,倒是太后势利一派的几位臣子只是呜呜嘤嘤几声,心不在焉,隐隐约约抬头瞟了摄政王一眼,又速速战战兢兢埋下头。

    萧楚楚走到离灵柩最近之处,皇帝和宁王已守在那里,其次是为数不多的皇族宗亲,戚国开国以来历经五代皇帝,到先帝戚幽王那代已人丁稀少。若是荣王府没有出那桩事,戚容此时也会给皇帝个面子来给太后送灵。

    戚宁回头看了一眼萧楚楚,只看到她低着头,孝帽遮得他看不见她的双眼。他双眉一蹙,知道让萧楚楚为沈青黛穿孝衣是委屈了她,也不愿她强装一幅丧母之痛,她已经实实在在经历过了。故而,她就这样垂着眼掩饰她并不哀痛的脸,戚宁以为甚好,只求她这次可以改改她的固执,他要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要一清二楚,在对于错之间,还有个各自安好,于寻常人是这般,于朝堂之人尤为如此。但戚宁也深知,她自幼在仙水洞长大,所见的人和事都极少,心思澄明,对于是非对错,心中的尺子和天平总是分毫误差也容不得,与她刚下山真正入到人世之初比起来,她已经努力去习惯。

    他缓缓走到萧楚楚身旁站定,说:“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想要我给你答案。一切等今日太后丧仪结束,我定与你交待清楚。”

    她没有反应,他忍不注视着她那被遮在孝帽下的脸,心中忧虑。

    但愿她别用自己的执拗为难自己。

    这半天,戚宁也紧密留意着戚子轩。他在灵前跪了许久,九五之尊,任何情感都需隐忍不发,何况他年纪尚幼。宫人都感怀皇帝年幼却志坚,回想他还是太子之时,先皇的丧仪上,他哭得与寻常人家的孩儿无异,如今连亲母也离世,他已有了一位君王应有的刚强意志。

    按照皇帝之命,丧仪比礼制规定的要简单许多。送灵队伍跟随灵柩离开凤仪宫,戚国皇宫中最富丽堂皇的凤仪宫,只遗留下丧幡和烛火在穿堂有声的风中飘曳。

    戚宁再三叮嘱司礼长把丧仪一切事无巨细务必周到,便立即往澄昭宫走去。

    一进殿内,只见青莲在叠萧楚楚换下的孝衣。“启禀王爷,长公主已经出宫了,刚走。”

    戚宁无奈叹气,即刻转身,赶往宫门,却不知往何处去追。

    正在天府大街上徘徊,身后一匹马疾驰到他的马前,马上之人在不远处勒住缰绳拉停了马。

    那人正是他要寻的。他以为她急着出宫是要避开自己,不曾想反而是她追了上来。

    不禁嘴角上扬。

    她心中一颤,忆起曾经,每次见他,嘴角总带着一抹欢喜。

    众目睽睽,一匹盗骊,一匹绝影。

    马背之上,一个器宇轩昂,一个清贵动人。

    天府大街上,所有人都抬头注视着稀世良驹上的二人。

    戚宁在灼灼目光下回过神,眼神警觉。

    “跟我来。”

    从她身边经过,欠身伸手牵过她的缰绳,她的马跟着他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沿着河再走一个时辰,前面就是苛拾湖。宫云飞一行改走山路,树丛繁密,避开随时出现在半空的鬼赫族哨兵的视线。

    这一带的山川巍峨,地形复杂,稍有不慎,便陷入沼泽悬崖。

    “主子其实不必亲自前来,我等把事情办妥回去复命便是。”丘原道。

    “等你们回去复命,便又多等几日。也不知从玉山和二哥走的是哪条道,是不是因为路途艰险,在去往黑风崖或者离开之时遭遇不测了。”宫云飞叹道。念及周遭可能隐藏着鬼赫族的人,都放低了声音。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从前方树上跳落。丘原等人立即布阵把宫云飞围护在中心。

    只见前方立着的,是一身靛蓝短打的女子,肤色闷白得极不寻常,眉宇间透着冰寒,一双眼睛里,看不出有任何神采。

    “你们是什么人?来此处做什么?”女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是善是恶。

    “你又是什么人,在此处拦路。”丘原反问。

    宫云飞喝阻丘原,心中琢磨,凡闯黑风崖者,鬼赫族不问原由是非,看着顺眼的,先抓了,不是顺眼的,就地杀死。能在此处出现,应是鬼赫族的人,可鬼赫族的人应不会在动手前还问侵入者来历。

    “姑娘,我等此处寻家人。最近一个月以来,我有几位兄弟想要前往黑风崖,如今失了音讯。”宫云飞道。

    “你们听说过,私闯黑风崖的人都有去无回。”

    “我认为未必。”

    “无知者勇,你是无知还是勇?”

    “姑娘能在此处问明我们的来由,我就猜我们不会有去无回,同理。我的兄弟们也还有生存的可能。”

    宫云飞见那女子左边眉毛一挑,这是她脸上的第一个神态。

    女子也端详了宫云飞,见他被其余几人护在中间,气度明显在普通人之上,又见他腰间的玉笛,女子知道这便是她要等的人了。

    “二殿下要寻的人,我知道。”

    “姑娘此言当真?请姑娘告知!”宫云飞语气里透露着惊喜与关切。

    从玉山说他是受宫云飞之命,来护刑追风不遭鬼赫族毒手,看来并非虚言。女子琢磨。

    “主子不要轻信。”丘原警惕道,尽管声音很低,还是让那女子听了去。

    “信不信由你,人救或不救,也由你。”女子说完,便转身。“要救人救跟来。”

    丘原无法抗命,只能加倍警觉,护着主子,跟着那女子走。

    “不要走头顶没有遮挡的地方。”女子提醒道。

    在丛林中穿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陡坡,即使坡上的柏杨密集,也能从树顶的高度推测出坡下峡谷沟壑深不见底——越往下,柏杨的树顶低得看不见。

    “你,挑老的芭蕉树,把叶子斩下来,记得留一节柄。”女子对着丘原冷冷道。

    丘原哪堪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呼喝,便看着宫云飞求指示,得宫云飞示意,方照办。

    待丘原把芭蕉叶斩来,女子拿了其中最大最厚的,从最茂密的松柏中闪身进去,宫云飞等人立即跟上,穿行百步,越觉柳暗花明,原来松柏林间有细窄的草地沿着闪屏往山谷下方绵延,那草异常平整,中间秃了,像是常有人从上头走,形成了一条野路。

    只见那女子坐在芭蕉叶,手握着叶柄,顺着那草地的野路滑了下去。

    众人一见,顿时惊愕出神,只宫云飞一人不假思索,从丘原手中拿过芭蕉叶,便学者女子坐在芭蕉叶上,朝坡底滑去。众人恐防三殿下危险,立即加快滑草追上去。

    眼前的水雾越发厚重,快速下滑之时,水雾像一道道仙女挥舞的纱幔向脸上罩过来。

    “快到谷底了,追太紧会撞到一起。”雾气弥漫中,只听得女子的声音从谷底飘来,却不见踪影。

    众人终于稳当停在了谷底。其中一个侍卫因为只拿到最薄的一片芭蕉叶,过了半途芭蕉叶支离破碎,到了谷底,才发现裆部已被磨破,隐秘部位一览无遗,惹得其他侍卫笑弯了腰,那女子闻声瞟了一眼,仍是冷冷冰冰的模样,就转身逆着小溪流的方向走。宫云飞默默跟在她身后。

    步行不远,小道变窄,最后只剩下溪流,众人只得淌着溪流走。又不多时,溪流被两边峭壁夹住,抬头一望,一线天光从一掌宽的峭壁夹缝漏了下来,似神迹显现,众人从未见过这一线天的景观,纷纷啧啧称奇,觉得神秘又敬畏。

    上次因为不放心萧楚楚,宫云飞曾去过黑风崖临着苛拾湖的那边峭壁洞,此时他凭着记忆,对照方才一路走来的方向,推测这溪流应是发源于苛拾湖,这一先天外,便是苛拾湖。

    夹壁即将到尽头,女子忽然不见了,宫云飞追上去,发现右边竟有个岔道,仅容一人侧而过。丘原抢在宫云飞前头,侧身钻了进去:“主子等我走一段,唤我一声,听见我应了再进来。”

    宫云飞点头,少倾,听到丘原首先发出了声音:“主子,可以了。”

    宫云飞侧身而入,其他侍卫照做,只三两个身体魁梧的无法把自己塞进这细窄的通道。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道石梯,攀上石梯,是一个山洞口。宫云飞愈加肯定,他们正要通往萧楚楚与他曾去过的那个山洞,不禁警惕起来。

    山洞只有十数步深,尽头一道石门,众人有所迟疑,怕一旦内有机关,便无法逃脱,便纷纷劝说宫云飞。正此时,石门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殿下的声音!”

    匆匆几声拖沓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石门后走出,洞穴内昏暗,只见得此人步态颇似一个犯了腿疾的人。

    “真的是殿下!臣以为无命向殿下请罪了!”

    众人都认出了,说话的正是从玉山。

    从玉山想要下跪请罪,却因腿伤站立不稳,整个人倾倒,好在宫云飞及时上前相扶。

    这一扶,从玉山便更加羞愧。又见丘原也在,便斥问:“你们怎么可以让殿下尊贵之躯到这种地方来。”

    “不怪他们,这许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不放心。你的腿伤……”

    “臣办事不力,未能及时复命,就算死也不足惜。先不说臣的伤,殿下,二皇子他……”

    “我正要问,我二皇兄呢?你可打听到他的下落?”

    从玉山笑道:“殿下,二皇子正在此处。”

    “快带我去见。”

    从玉山便要把人往里带,这才反应过来身边站的一言不发的女子,立即收敛笑容,恭敬道:“在下复见三殿下,欣喜过了头,忘了征得前辈之意。”

    女子轻蔑一笑,未语。

    “殿下,这位是二殿下和臣的救命恩人,蒙袭前辈。”

    蒙袭!

    当日山洞里被游蛆毒侵蚀全身,全身腐烂,丑陋腥臭的蒙袭!

    眼前的女子与当日的蒙袭差别之大,让人太过难以置信,宫云飞一时愣住。

    “那日你们从黑风崖堕入湖中,不曾想今日还能有缘相见,看来你不是福薄之人。萧楚楚可还安好?”

    听女子这一言,宫云飞便相信,眼前的女子,确确实实就是当日那个身中剧毒,如活尸体的一般的蒙袭。

    “原来是蒙袭前辈,幸会!当日在黑风崖,楚楚能全身而退,多得前辈相助。楚楚她现下安好。”宫云飞问:“前辈的毒……”

    “已经解了,没想到楚楚那丫头竟找到了解毒之法,她这次没来吧?”

    “没有,我不会让她来。”

    “那便好,我族代代相传的独门剧毒被她找到了解毒之法,她是鬼赫族的头号敌人了,遇见了必杀无疑。”

    “谢前辈提醒。我也绝不会让楚楚见到鬼赫族的族人。”宫云飞抱拳躬身道:“请求前辈到我去见我二皇兄。”

    “见他可以,带他走却不可。”蒙袭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知兄长与鬼赫族有多年恩怨,但前辈有所不知,早前蒙弛和族人到戚国,楚楚已经把蛊王归还给族长……”

    “有所不知的是你不是我。”蒙袭道:“就算我当蛊王一事了结,刑追风欠的可不止这些。”

    宫云飞想起萧楚楚与他说过蒙袭与刑追风之间的前尘往事,即便他救人心切,却也不能否认当年确实二皇兄亏钱了蒙袭,他便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悻悻地说:“请前辈让我先见一见我二哥。”

    蒙袭不说一语,只转身往洞的深处走。从玉山低声道:“主子跟着她走就行。”

    山洞并不深,却不是当日那处藏身之地,这个山洞绝对隐秘,仅一个出入口,洞内不见一丝天光。

    约摸几十丈深的洞穴尽头,是几个高低不一的石台,其中一个上横着一个人,听到如此多人的动静,也丝纹不动,不知是在熟睡还是昏迷。

    “二哥。”宫云飞道。

    那人仍旧一动不动。

    从玉山轻声告诉宫云飞,刑追风伤得不轻,现已无大碍,只是终日眠着,不言不语,不理一切。

    “你们看见了,就算我愿让他走,他也不愿动。”

    宫云飞一脸疑惑,正要问,却看见从玉山对他摇头,便收住了话头。

    “二哥,你母妃十分挂念你,千叮万嘱我带你回去相聚。”

    一片安静,只听见风的声音。

    “二哥,你母妃对你有生养之恩,如今她在冷宫中苟活,无非靠着一个念头,她信你尚在人间,等着见你。”

    那人的肩似乎微微颤动,许久,冷冷一句:“宫云霄十几年前确实死了。不必多说。你们走吧。”

    宫云飞上前一步,仍想劝说,蒙袭也上前一步道:“殿下请回吧,别忘了此处是何地,我给各位指路,不是因为殿下身份尊贵,而是看在萧楚楚治愈我的情分上给殿下一个面子。我族人与你们可没什么情分,若是就留惹得杀身之祸,我也帮不过来。”

    在从玉山和丘原等人的催促下,宫云飞唯有先离开。来时用芭蕉叶滑到谷底,去时更为艰难,只能双手挽着藤蔓,踩着生长在陡坡上的石块一点一点往上爬,好在藤蔓都附着千百年古树生长,粗长柔韧,足够承担他们的重量。

    丘原说,肯定有别的方法出去,是蒙袭不愿意告知罢了。

    从玉山说,确实有,那路虽便捷,却极容易被鬼赫族发现。

    宫云飞心想,有人面慈心狠,有人口硬心软,蒙袭属于后者。她对二皇兄的去留如此强硬,若非知二人的情事纠葛,定把她当做蛇蝎女子。

    一行人匆匆而行,一路十分警惕,等终于出了鬼赫族的地头,在仙乐寨暂时安顿下了,从玉山才说起他这一个月来的遭遇。

    宫云飞听了,长叹一声,甚是惋惜。

    楚楚知道了,定会难过,对二皇兄的厌恶定会愈加深厚。

    当日从玉山和弟兄到了离黑风崖还有两个山头的一处水边,便遇到一男一女被十数个人围攻夹击,那十数人身上的衣裳都十分奇特,衣袖宽大,缝合成翅膀的样子,双手一展,双腿一跃,便飞到半空,天上地下都是他们的人,把那一男一女包围得无处可躲。

    那男子仅有的一只手奋力着九节鞭,时而左右横扫,时而上下出击,此人正是刑追风。

    那女子招式不算高明,一招一式明显底子薄弱,好在动作还算机敏,躲避多于进攻,力有不逮,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抵挡不住鬼赫族的凶猛袭击,此人正是西武子。

    从玉山认出了刑追风,虽对此人无甚好感,但任务在身,便是不顾性命,也要救下二皇子。于是便率众,加入到激战中。

    两边人数相当,但鬼赫族的招式阴毒诡诈,又仗着对地势的熟悉,把从玉山和刑追风等人追逼到了水边峭壁,令其困于前有劲敌,后无退路。

    此时从玉山带来的人已半数死伤,刑追风也两次中了重击,伤及脏腑,口吐腥红,他单手扶着已近昏迷的西武子,便已无空暇的手去迎击,唯有躲闪。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活路了。

    就在此时,一个蒙面女子从水中飞出,手中长剑挑动水面,顿时一层水帘罩向鬼赫族,顿时大雨如注,鬼赫族全身湿透,便像落水鸟再也不能高飞,立即又一个个痛苦哀嚎,有人捂着双眼惊呼:“水里有毒!”

    那女子一个轻功落在了刑追风身前,趁鬼赫族的人无法睁眼,要带刑追风和从玉山撤离。

    看见刑追风扶着的西武子,脸上愠怒,道:“带着她你们逃不了。”

    女子见刑追风并不放下西武子,伸手就要去抢。刑追风身受重伤,根本争不过,竟怒吼:“想动她,除非我死。”

    女子火冒三丈,出招更狠。她的药拖不住鬼赫族许久,便不顾伤不伤得着刑追风,出招更为凶狠,只有这样才能无招内刑追风打晕,保住他的命,她知道,一旦刑追风落到她哥哥蒙弛手中,便不是死这么简单。

    刑追风醒来时已在洞穴里。当他听闻自己晕厥后,蒙袭撇下西武子来挡住追击他们的人,便要去寻西武子。

    蒙袭大为不悦,拦住他说西武子已死去。刑追风不信,待从玉山一副认真地佐证蒙袭之言,得知鬼赫族的人如何在恢复视野后,如何朝西武子一哄而上。刑追风仿佛听见西武子的惨烈叫声在山谷中不绝于耳。

    自那时起,刑追风倒在石床上,至今毫无反应。

    虽与西武子算不上深交,但宫云飞知道她为人仗义,真诚心善,不止一次帮过萧楚楚。听了她的不幸,立觉可怜可惜。

    从玉山面带愧色,请罪说当时情非得已,能保住二殿下全身而退已属万幸,若非有忽然出现的蒙袭相助,他等早已命赴黄泉。

    宫云飞不曾想西武子的死对刑追风打击如此大,入到如今,再入黑风崖已十分艰难,他又如何劝得刑追风离开黑风崖。

    苦思冥想仍没有办法,他心中惆怅。每当失落之时,萧楚楚的笑颜便浮现脑海。

    想来他已多日未与萧楚楚书信往来,便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至萧楚楚。

    数日后,萧楚楚的信使快马送来回信,寥寥数句,让宫云飞拨开了心中的乌云。

    困人不困心,能困心者,己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淡银河垂地。

    山野间的夜幕总似伸手可触。宫云飞独自站立在仙水寨门前的河滩上,吹着他的玉笛。

    一曲罢,身后传来三下掌声。

    是明齐。

    “明日就要走?”

    宫云飞点头。

    “要办的事情都办妥了?”

    “不算办妥,但对于有些人,眼下的境况算是最妥当的。”

    明齐拿出他的笛子,吹奏起来,宫云飞会意,与他合奏。

    萧楚楚信中所言,宫云飞不难明白,依旧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刑追风欠下许多血债,日日不是他去杀人,就是人去杀他。西舞子的死,也许终于让他领会到与挚爱天人相隔的滋味。藏在黑风崖足够隐秘,他不犯人,人也寻不着他。为西舞子面壁也好,陪在蒙袭身边补偿情债也好,起码他不会有大的危险,蒙袭会把他藏得好好的,蒙弛也未必能发现。

    萧楚楚从宫云飞的信中知道西武子死在鬼赫族的残忍围杀下,心痛了许久,她意想不到的是,西武子对刑追风,比任何人所以为的要重要得多。那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收人钱财就可视他人之命为草芥的杀手,为了西武子的死而自囚于鬼赫族谷底的绝境里。

    念及西武子对他的痴情,念及宫云飞对他的手足情,萧楚楚给了刑追风自己能给出的最大宽容,不再执着于亲手报她娘和戚宁中毒的仇,也算是告西武子在天之慰。

    对于萧楚楚的周到和宽容,宫云飞又岂会不知。只是有一件是萧楚楚预料到而他预料不到的,刑追风今日愈是为西武子的死而悲痛,就愈有可能日后找鬼赫族偿命。

    能困心者,己也。

    要不要从黑风崖走出,只有追风会自己能决定。

    那夜宫云飞站在河滩前琢磨兰妃的话。若母妃对兰妃母子确实不是她表面说的那样,他就算能说服刑追风回宫,无疑将兰妃和刑追风拉回二十年前的是非中。他决定不把刑追风的下落回禀母妃,直至他将当年二皇兄离宫失踪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天府街上已无人,太后出殡,宵禁比平日要早。她的缰绳就这样被戚宁牵着,她有种错觉,只要她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被他牵着走,一路走下去,他们会到达一处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找不到的地方。

    她就这样想着,目光追着骑在盗骊悲背上的背影,思绪像不小心打翻在宣纸上的茶水,蔓延得不可收拾,凌乱而慌张。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她回过神,二人到了天府街北边的尽头,月光下,北辰门的门楼高大的暗影正好罩住了二人。

    守城门的士兵上前正要询问,看见戚宁腰间的令牌,便一改不可一世的神气嘴脸,行了个军礼,退到一边。

    戚宁跳下马,挥手招来一个侍卫,将盗骊和绝影牵住,伸手去接萧楚楚下马。

    萧楚楚没有接戚宁的好意,自己跳下马。

    “来这里做什么?”

    “稍后便知。”

    说罢转身上城楼。

    萧楚楚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城楼的影子把石阶分割,一边暗如漆,一边白如雪。

    他忽然回首,见她没在暗影中。

    她见他驻足,抬头看他,他不是沐浴在月光中,倒像是月光从他通体散发。

    萧楚楚愣了愣神。

    “你走到光亮处罢。”他说,然后等她走到他身边,等她越过自己走在前面。

    夜风微凉。

    登高望远,萧楚楚也在夜里上屋檐,看着万家灯火渐渐暗下去,看着月儿越升越高。

    她才想起,她从未登上城楼,也就无从想象,同是高处,此处景观与在房顶上所见的如此不同。

    在城门一圈,南边俯瞰,笔直宽敞延伸开去,是天府大街,当日她从这条路进都阆邑的情形,历历在目。

    北边远眺,暮色茫茫中,几道泛着黄白的痕迹蜿蜒到远方,是马蹄车辆脚步走出的路,蔓延无边,通向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影,像是宣纸用墨晕染而来。

    戚宁指着那高低层叠的远山,声音低沉:“每次站在这里,我都不能不被眼前看到的景物提醒着,生在帝皇家与寻常百姓家的不同。”

    他忽然伸手指着前方的浓重夜幕,好像指着某处,又好像无所指。

    “我们眼前是延绵山河,身后是百姓黎民。我十几岁就带兵上战场,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平叛杀敌,是为了建功立业,是为了皇族荣耀。”

    戚宁停了停,似乎在回想什么。他感觉到萧楚楚在看他,他并未回应,继续说着,“最近这些年,我渐渐懂得,不是我们保家卫国,而是我们天生享江山最精华的养育、受百姓热诚拥护,这仅仅是因为我们出生的时候运气好,我们应该要保护江山和百姓才对得住这份好运和厚爱,否则这两者一旦对我们撒手,我们不但不是皇族,甚至命贱如蚁。”

    这话换是一年前,萧楚楚可能还听不懂。

    现在的她,完全懂得戚宁的话。一个动荡的国家,掌权者的命会比普通百姓还薄,倘若一天山河破碎,百姓可以逃。离权力之巅越近者,越无处可逃。

    “我确实想当皇帝。”

    萧楚楚一惊,虽心存责备,仍旧忍不住四处张望守城楼的士兵所在之处是否能听到戚宁这句话。

    “因为我争强好胜,因为我自以为只有我,只有我能把江山和百姓都护好。你爹他有治国之才,却因当年和萧娘的生离死别,身神俱伤,有心无力,后来他早逝,戚子轩登基,他如此幼小,身边都豺狼猛兽,自保都难,又如何保江山。”

    “当初你以为我是女儿身,为何接我去皇宫接父皇的遗诏?以你的势力,大可趁我爹病逝,拿到你想要的。”

    他知道答案,却只是沉默不应。

    “如果你还想要天子之位,眼下正是时候。”

    “戚子轩犯了大错,任何人一旦抓住这点,便可把他从皇位拉下来,但这个人不会是我。”

    虽早有猜测,但萧楚楚还是很惊讶,惊讶于真相,惊讶于戚宁如此镇静、坦白地承认数个时辰前还阻止她去查明的真相。

    “那封告密信所言,并非凭空捏造。”

    萧楚楚一怔,当日你何苦说戚子轩是你亲生!

    “沈青黛的死,确实因为戚子轩,但戚子轩没有下毒,他利用了沈青黛作为母亲对孩子的无条件牺牲。”

    沈青黛果真是自己服毒!

    “一开始你为何质问我,怪我去责问沈青黛!为何现在又愿意告知我真相?”

    “当时我还未细想清楚真相,也是真的与你置气。后来查明了,便有点不忍心,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戚子轩虽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却与你非常相似。你早晚都会查到戚子轩身上,我私心想,我的话你会听,若非由我亲自告知你,你会固执下去。我不忍心。”

    “不忍心我为难戚子轩?他与你也无血缘关系。”

    “你父皇虽与沈青黛无夫妻之实,自轩儿降生之日起,就把他当亲生子疼爱。他把轩儿当做与萧娘一同丧命的腹中儿。于我而言,轩儿自幼与我亲密,我知道他本性不怀。他与你相似之处,在于处境,你们年幼,却被夹裹在上一代的恩怨中,过早地负重而行,如履薄冰。戚子轩的错,是我们这些长辈的错,而你,更没有错。”

    她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初到王府之时,眼前这个人还是长辈,即便偶尔对她流露一丝可亲,她也是敬着,不敢轻易逾越辈分。

    此时他将戚子轩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又将戚子轩与她相提并论,岂不是仍觉得她做错了!

    正要解释,见他的嘴角又开启。

    “你开棺不是因为对沈青黛的旧恨而无所谓冒犯,你只是觉得,不论她做过什么,都不应该死得不明不白。你去查,是急于用事实否定你的猜测,不想最终的结果与轩儿有关。”

    萧楚楚深受震动,又忽地觉得难为情,不觉地低了头,红了脸。

    一直以来,他都如此懂她信她,悄无声息地护着她的心思。

    他阻止她,是不忍心她亲自去验证戚子轩逼死了他的母亲,她并不希望戚子轩是这样的人。他知道,就算戚子轩不是她的亲弟弟,她也不会真正厌恶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我们都把戚子轩当作亲人。我愿意继续做他的摄政王,虽然……”

    “嗯?”

    “虽然有些心愿,确实需要至高无上的皇权才能去实现。”

    他说的愿望是什么?既然如今不执著于皇位,也就是这些愿望还未到最急切去实现关头。

    寒风萧瑟,吹得城楼上的灯笼胡乱摇曳。

    “我送你回公主府。”

    萧楚楚迟疑,戚宁以为她要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我让守城门的侍卫送你。”

    “既是守城门,又怎能轻易离岗。”她边说边走下城楼。“我回宫中,住上几日。”

    戚宁明显疑惑。

    她没有拒绝他的同行。

    把萧楚楚送回澄昭宫,戚宁决定宿在景盛宫。

    这一夜里,似乎好多人都难以入眠。一芳阁向来丝竹歌舞到天晓。萧清得了萧楚楚遣人送来的口信,说要在宫中住几日,推迟出发去惠国。这一夜,她都在想她的女儿。从前母女隐居在仙水洞,她看着女儿一日一日长大成人,心中琢磨楚儿日后总要有个去向,不可能终生都与她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如今她入了宫,贵为长公主,看似海阔天空,却并未比隐居在仙水洞来得自如随心。

    沈青黛的丧仪今日结束,楚儿就要跟她去惠国,这并非萧清最初的打算,可她也并无更好的选择,跟在她身边才能最安心。

    戚宁在皇宫的时候越来越多,方便皇帝召见,及时觐见。

    “皇叔,惠国君派了冯国舅携两名使者前来,说是太后突然暴毙,惠国举国同悲,要仔仔细细问清了太后在我宫中的种种,细到起居日常。冯国舅说太后是先帝惠颐王宠爱的公主,和亲到戚国是为了两国交好,早逝也算是为国牺牲,要御史为她修史立传,以安慰举国臣民。”

    戚宁沉思,道:“当年惠国战败割了维州给我大戚,他们这口气忍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发难。”若来的仅仅的使者,尚属正常,偏来的是冯坤。过去二十年,因为沈青黛和徐坤泽还在,冯坤有所避讳,现如今大可放开手脚了。

    戚子轩脸色不太明朗,戚宁知其所优所惧,却仍是波澜不显的语气:“太后已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没等到惠国的人到步就把殡仪办了,他们多少有些不满。我们招呼到位,倒也不会落下什么不是之处。虽说惠国是太后的娘家,冯国舅也与皇上算得上有亲戚关系,毕竟未曾照面过,如果皇上觉得妥当,惠国的人就交由臣去应付。”

    “无甚不妥。那便劳烦皇叔。”

    冯坤既是惠国国舅,又有侯爵之位,宁王亲自主持为其设招待宴。陈年佳酿,山珍海味,八珍玉食,大排筵席。然而因太后出殡百日内,宫中禁笙箫歌舞,场面自然显得冷清了些。

    “素闻戚国皇宫养着技艺精湛的歌姬乐师,摄政王如何不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见识一番?”

    冯坤此言,让在座的刘丞相、李尚书等戚国大臣都面色不悦,就连列坐在冯国舅身旁的惠国使臣都面露惊讶,其中一位颇有犹豫地凑身像冯国舅嘀咕了句话。只见冯坤斜了使臣一个眼神,那使臣便缩着头短了颈,坐正回席上。

    刘丞相得了戚宁的一眼,便大方应道:“太后驾崩,举国悲戚,宫中上下更是无心享乐。贵客从远方来,虽有招呼不周,也在情理之中。”

    “那是当然,当然的。”嘴上如此,谁都看得出冯坤不快。

    “礼数都是要尽的,国丧要守,贵客也不能薄待。”戚宁手持方尊,从上位下至客席,举杯向冯坤:“戚国史书记载有一首三百多年历史的《达舞曲》,律高低悬殊,如同窜天遁地,其千变万化可谓穷极世间能存之声,宫中有一老乐师曾奉戚威王旨意,用了大半生的时间走访民间,将此残缺的名曲重新编理出来。”

    “宁王是要把乐师请来演奏此传奇名曲?”

    刘丞相道:“当年老乐师将乐谱献给了戚威王,王见了,大喜,赏赐了重金和好琴十把给老乐师,准其回故土盖华屋颐养天年,孤儿老乐师不在宫中。“

    戚宁一笑:”既要守国丧,便不鸣丝竹,但这首曲的谱子抄本,本王想赠与冯侯爷。”

    冯坤听言大悦。

    宫女将一卷题有《大无曲》字样的卷轴呈递到宁王手中,冯坤此时坐身起来,伸出双手接过,又忙解开绑着的结,卷轴一直展开,冯坤的面色就一直变差,卷轴开到尽头,冯坤的脸已又红又紫。

    身侧的其中一位惠国使臣见状,也起身探头,知情况不妙,倒也心思活络,立即舒展愁眉笑道:“好一个大音希声,戚威王有大智慧,若不然,以为老乐师是有负皇命,弄了个空白的曲谱糊弄皇帝。”

    冯坤会意,便也强拉着脸皮扯着嘴角作笑,不然,他眼力心识比区区一个使臣还更蠢钝,大音希声,包容万物,他再提什么要求,也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戚宁留神看了一眼这位使臣,笑意攀上嘴角。

    当年老乐师花了十数载,最终遗憾并未搜集到完整的《达舞曲》,虽如此,也收集到了惠国民间各种地方歌谣小调。《达舞曲》本就失传无人知晓,倘若老乐师将其收集的地方曲子杂糅伪造一首《达舞曲》也能鱼目混珠,但老乐师正直忠诚且敏慧,献给皇帝《大舞曲》,皇帝赏他,是赏他的敏慧和正直。

    招待宴是冯坤第一次与戚宁正面接触,虽久闻这位二十年前打败惠国的少年将军、如今戚国除皇帝外权位无出其右的摄政王才能卓著,今日一见,不仅觉得名不虚传,更觉得其人比传闻更加不凡。

    这不能不让他警觉,此次要办的事比他想象中更为棘手。

    越是遇到棘手之事,冯坤更越是要寻欢作乐一番。便找来熟悉戚国地头的人,问得一芳阁是达官贵人、江湖豪侠都心驰神往的风月之地。

    冯坤于是不顾两位使者的劝阻,立即便欣然前往一芳阁。

    果不其然,冯坤见一芳阁群芳斗艳,个个女子又都技艺惊人,脂粉堆他是流连惯了,此处的女子非寻常红花绿柳、庸脂俗粉可比,便心情舒畅,一时忘了形。身边不断有莺莺燕燕流连穿梭,他眼馋心痒更觉口干舌燥,不加思索就伸手想要左拦右抱,一芳阁的女子们见惯场面,虽不至于吓得花容失色,却也对这个表面斯文,言行粗鄙的人十分鄙夷。要知来一芳阁的客官,不管什么身份,不论心中有何般欲念,对里面的先生们都以礼相待,毫不轻浮失态。

    没有一个女子向他主动相迎,冯坤又气又羞,连忙让随从取出金银珠宝,强拉住一个倒霉经过的女子。女子见了珍宝也不为所动,倒狠狠挣脱,劈头盖脸骂了一句:“无礼,莽夫。”此人正是赤媛

    堂堂权惠国侯爷被烟花女子如此当中落面,恼羞成怒在厅堂里大呼,要当家的来见。

    “何人如此喧哗,还对我家赤媛动手动脚。”

    舞夜叉夜夜亲自看场子,刚才在三楼回廊早已注意到这个放荡无礼的冯坤。

    所有人都注视这冯坤,一个穿着墨色短打,头上捆着冲天马尾的江湖人士豪声叫道:“舞夜叉不轻易亲自出面说人,这位客官,你自重吧。”

    冯坤红着脸,指着楼上,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别走,等着我上来再与你理论。”急急上了楼梯,到了三楼舞夜叉跟前,双眼往楼下瞟,发觉楼下众人早已各自寻欢作乐,无人对他问津,但他脸上违心地装出凶狠,嘴上几近低声下气,因见得舞夜叉的媚态,又在强词夺理之前就听得软音细语地说:“哟,这位爷面口生,怕是第一次来,不知道我这地方的风俗呢。”

    舞夜叉善于周旋,谈笑风生同时含沙射影,常常说得对方无地自容又不好发作,只能收敛着,此时舞夜叉再派出让客官合心合意的先生招待着,客官也就忘了生气。

    正与美人共饮,随从却入内禀报了什么,冯坤霎时收起浪荡模样,陪饮的先生也微微一惊,识相地退出了厢房。

    “搜。”

    那随从会意,又招呼了守在门外的几个同僚,各自手握住了腰间的剑,走向某间厢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4054/ 第一时间欣赏公主逃爱闯江湖最新章节! 作者:朝颜梦马所写的《公主逃爱闯江湖》为转载作品,公主逃爱闯江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公主逃爱闯江湖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公主逃爱闯江湖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公主逃爱闯江湖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公主逃爱闯江湖介绍:
可盐可甜系智勇美帅公主VS黑糖红茶系强势暖痴王爷
伪养成文——
摄政王少年时的暗恋对象临终把孩儿托付给他。少女养成,他明明已情根深种,为她愿意放弃皇位之争,舍弃生命,却以为这只是对初恋的执念而开不了口。
她以为自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母亲的替身,便流落江湖,从此断了对他的念想。硬凭着一股韧劲儿在江湖上立足,却辗转被异国侯门公子求娶后遭遇退婚。
原来是摄政想夺妻,又不忍她因退婚而受唾弃和冷眼,强势替她出头:你可知道你退婚的是什么身份?
【闷骚版简介】
混迹江湖,误入后宫,浮沉数载,她早已不是那个把他当做世上唯一的依靠继续过傻白甜的一生的小女孩。
戚宁终于摒除横亘在和她之间的一切屏障,什么替身,什么朝堂,什么血缘!
他志在必得,哪知道,她不屑:“皇叔,我若想做皇后,跟你是不是皇帝没有半角子关系。”
What?这是要绿了他!他养她几年,丫头竟是个养不熟的,是仗着无论如何他都只要她一个?
戚宁:“不论你做了哪国的皇后,我便抢个皇帝来做。你若要回到江湖,我便抢个山头或海岛,让你做寨主夫人或海贼岛岛主夫人。”
……真是为老不尊,脸皮真够厚,狗皮膏药还甩不掉了?不过,这狗皮膏药,细品,真……(好吧,承认了又怎样)真香啊!公主逃爱闯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逃爱闯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逃爱闯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