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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朝颜梦马     公主逃爱闯江湖txt下载     公主逃爱闯江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追究

    舞夜叉也立即辩出对方的声音,放声道:“哟,真是贵客啊,难得到了,便快出来,好让我看看多年不见,姐姐是风韵神采更胜往昔呢……”

    这声音有别于她平日对姑娘们呼来喝去的尖刻,是学着来者的艳媚之音了,可说到下一句,声音马上又变得比方才教训戚韵儿时更加尖酸可怕:“还是老成了个丑陋不堪的老婆子了!”

    “各位好汉,这丑八怪伤害不了这姑娘和公子,她没这个本事,你们且带她退下,别抬举了她,给她个舞台逞威风。”

    来者这么一说,黑衣人们全都放下兵刃。围观者却不知东玄子是因与这位强出头的少年结为母子,又曾助宁王府打退刺客,黑衣人都是宁王府的人,便都信得过东玄子是站在公子这边的,于是东玄子如此说他们就听得进去。

    舞夜叉见东玄子一句话就把黑衣人劝退下,在她掌管的地盘上好不威风,心中不快,双臂一挥,薄纱披帛如蛇,直向东玄子击去,缠住了东玄子手掌,然后像蛇随棍上一样,想身上缠去。

    东玄子一个激灵,趁披帛还未捆住上手,左手伸出取过旁边灯台上的油灯想披帛一泼,灯油泼在披帛上,同时右手躲避过黑衣人的剑,斩断披帛,把亮着火的灯芯手指一弹,便落在了那披帛上。

    只见披帛上的火流窜如水,向舞夜叉身上流去。

    围观者饶有兴趣地看着,谁也不帮,默默看着两个美人打斗中扭动的身姿,暗暗觉得这两个娘一个泼辣,一个颇有年纪,比起那些貌美娴静的年轻小姑娘,别有一番过瘾之处。

    黑衣人们因东玄子说了不用对付,就也立在一旁,全场只有萧楚楚一人着急。

    萧楚楚大喊一句:“舞前辈,你身后有个水池。”

    东玄子喝道:“你干嘛帮她。”

    舞夜叉怒道:“要你插嘴!我用得着因为这点而火星跳到水池子里丢人吗!”

    萧楚楚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在她眼前活活被烧死,没想到得罪了她们二人。

    只见舞夜叉提气运掌,掌风袭去,披帛上的火向相反的方向扯去,火光摇曳两下,就忽然消失了。

    两个黑衣人分别走到萧楚楚和戚韵儿身旁,顾庭低声道:“主人有命,小姐快随我们回去罢。”

    趁其他看客目光都在打斗的二人身上,戚韵儿便跟着在杨虎身后悄悄离开了人群,萧楚楚站在原地不动,说:“杨大哥,她二人争斗因我而起,我不能走。”

    却听得应声的那人并不是杨虎:“她二人的争斗都可追溯到盘古开天的时候了,别多管闲事,快走。”

    这个声音在人群中竟也如此低沉而旷寂,如沙漠之中传来的陶埙之声,像附着魔力一般。这恐怕是她在这世上不由自主地不想违背的声音了。

    萧楚楚说:“是,叔父。”

    走出人群之时,萧楚楚眼神抬头看了眼今日的圆月,忽然觉得有异——二层廊道上,一个披着月光银白的身影缩到柱子后,萧楚楚一怔:是幻觉吗?那身影好生熟悉。

    “跪下!”戚宁语气并不重,四大护卫相互对了个眼色——宁王殿下这次真的生气了,他们再默契,也没有一个人想到,戚宁让跪下的不但是戚韵儿,还有萧楚楚。

    但最终首先跪下的是骆翼,他在地上重重叩首道“宁王殿下,是卑职自傲妄为,没有第一时间把大小姐送回王府,认得她流落……”

    宁王没等他说出“风尘之地”或者“一芳阁”,若是让在旁的王妃听见,定要借题发挥,“是大小姐任性离家出走,又是本王同意你过几日再把大小姐带回。若说你有什么过失,便是你保护不力,但护主受伤,功过相抵,先退下修养伤口。”

    骆翼担忧殿下会重罚大小姐,本想留在正殿帮忙求情,如今唯有谢过宁王恕罪,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萧楚楚早已跪下,低眉垂目,一言不发,但并不觉得自己委屈,反而是罪有应得。此时她不担心叔父如何处罚自己,担心的是义母和舞夜叉的较量到底孰胜孰负,二人有无伤亡。

    “韵儿,最近府中事多,你耍些小姐脾气,为父都可以应了你。”戚宁本想借此机会狠狠教训韵儿好让她长点记性,不要拿性命安危去作任性的牺牲品。可一想到戚韵儿是因为那夜在思清阁寝室发生的事情才离家出走,他固然不愿重提当晚之事,韵儿对萧楚楚错用情也着实无辜,于是软下声音:“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因为置气独自离开王府,你可要记住,你一个人的安全,可是你身边的许多人拼死换来的。”

    王妃见女儿终于归来,当即洒泪,不忍她再受半点委屈,对宁王道:“王爷,闺女在外受惊不浅,你瞧这身衣服……”她又惯常地拭泪,“你可怜可怜闺女,让她先沐浴休息,吃点好的,再教训罢。”

    戚韵儿竟知道认错:“爹爹,你说的是,女儿这次真的吃了不少教训,连累萧楚受人为难,害骆翼受伤,整个王府劳师动众出去寻我,是韵儿不对。”

    在场的人无不意外,这大小姐莫不是真的受惊,乃至失常了?

    王妃为此很是担心,伸手指着萧楚楚叫道:“王爷,你看闺女!都是因为萧楚!王爷,这个人不能一辈子留在宁王府啊!”

    “王妃说得对,楚儿确实不能一辈子留在宁王府中。”

    四大护卫一同看向宁王,只见他眼神如冰天雪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有人知道,他的这句话,这番冰冷,是因为体内冰寒的刺痛。

    梦半仙告诉过他,这毒发作到最后是何样可怖。若是有毒发身亡的一天,但愿不在她面前。

    萧楚楚本就因为自己惹出一连串的麻烦而愧疚,不想辩解,但抬眼碰见叔父那冰冷得不近人情的双眸,一颗心像被人用了刑。

    自离开朗悦峰以来,遭遇的种种,她一度以为自己命该飘零,从此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中间的哀伤失落难计,而这个人,他给了她容身之所,让她有所依傍,他曾经答应过让她一直留在宁王府,如今终究也难以容她了。

    戚韵儿跪下哭求:“爹爹,是女儿任性,跟其他人无关,请爹爹莫要怪责于他人,萧楚他……”

    王妃怒道:“李嬷嬷,带大小姐回房中歇息着。”好不容易王爷站在她这边,亲闺女却搬砖砸她的脚。

    戚宁对闺女的哭求置若罔闻,冷若冰霜的神态之下在揣摩着什么,只有戚宁自己知道。

    次日,凤仪宫门前,门外守着的侍卫都被关庆和关庆拦住,一袭冰银色底暗灰竹叶文长袍穿过四人长驱直入,长袖生风搅动着四周的空气,都染上了一丝剑拔弩张之意。

    “宁王!”

    太后见宁王未经通传擅闯自己宫中,有些愕然,近来她可是安分得很,然而宁王来找她明显不是心平气和的。

    “沈青黛,当初我同意萧楚不先帝遗诏,戚文王才能登基,你应承过本王什么!”

    “摄政王,你辅助新王劳苦功高,可也不能居功自傲,哀家就算可免你君臣之礼,你怎敢居功放肆,直呼本宫姓名。”

    “你当日承诺,不再追查萧楚,你的人不可再接触他,如今却说一套做一套!”

    “什么?你这话是何意?自皇帝登基以来,我便再也没有对萧楚做过什么!”

    “有没有,你问问你手下的人就知道。”

    “你如此怕我接触萧楚,这是为何……”太后饶有意味地似笑非笑,“莫非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戚宁转身离去,那背影竟有一种一去不复返的决绝,冰银色长袖一挥,空留凉风在这偌大的殿内飘荡无声。

    “你等等……你把话清楚!戚宁你给我回来!”她嘶叫。

    终究连他的人都留不住,不管是君臣,还是故交。

    太后死前向后,不知宁王到底因何事如此动怒,想来又是徐坤泽瞒着她对萧楚做了些什么,竟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来人,立即命监海提督来见!”

    一个时辰后,徐坤泽到了凤仪宫。

    “臣叩见太后,太后千岁!”

    “千岁?恐怕我前命长了,会让徐大人不好施展拳脚吧!”

    “太后此言何意?你我之间,不妨直言。”

    “放肆,你我之间?你区区一臣子,竟敢与本宫相提并论,难怪胆敢阳奉阴违,私下借本宫之威行事。”

    “臣妄言,请太后莫要见怪。只是,臣实在不知太后所言何事。”

    “你可派人去宁王府劫走了萧楚?”

    “臣并未听说萧楚被人从宁王府劫走,只听密探回报,宁王千金离家出走,在城外被人绑走,还卖到了一芳阁。”

    “不是萧楚?谁人有此等胆子绑走戚家小姐。”

    “微臣听说绑走戚家小姐的人欠下巨债,也许是专门偷坑拐骗的赌徒。”

    “若真不是你从中作梗才好,本宫已说过,你和你手下任何人,不许再打萧楚半分主意。”

    “太后娘娘怎么忽然在意起那个无名无分的野孩子了?”

    “一则,萧楚楚虽是庶出,无名无分,但毕竟是先帝的皇子,皇帝即位,他再无半分威胁,不必浪费心神,节外生枝;二则,新帝继位根基不稳,本宫不想再与摄政王动半点干戈,你我既在一条船上,就不可违抗本宫。”

    “太后娘娘,有一点臣反复琢磨,至今仍未想通,请太后娘娘指点一二。”

    “你说来,何必绕圈子。”

    “先帝的遗诏,指宁王为摄政王,虽然无论萧楚、戚文王之间谁掌玉玺,摄政王之位都属宁王,比起戚文王身后有太后和臣等,萧楚若继位,他便是萧楚身后唯一的势力,这也是宁王千辛万苦寻得萧楚带他入宫的原因,怎么突然就主动放弃,并以放弃皇位继承权为条件,断绝皇宫里任何人与萧楚的接触,太后不觉得这里头,另有文章?”

    徐坤泽所言,太后不是没有揣度过,但她的皇子初为国君,她对宁王又存着一份私情,戚文王继位后,她终于可以从帝位的运筹、与宁王的敌对中稍作喘息,哪怕只是片刻表面的太平,她也想短暂拥有。

    还有一层原因:她知道,戚文王继位,徐坤泽仗着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仰仗他发展亲信,如今他估计迫不及待要借她和皇帝的手,牵制宁王、提携自己。

    于是轻轻扬起下巴,道:“宁王临时放弃,兴许是想到萧楚未受半点皇家教养,更未承欢先皇膝下,与其母无名无分,即便遵了旨继了位,也难当治国大任,难服朝廷百官。”

    徐坤泽听太后所说只是表面之眼,再争辩也无果,便告退了去。

    有一个人他务必要当面问问了。

    “以为刑大侠箭法精准,眼神厉害,没想到也会认错人啊,看来这戚家大小姐的乔装之术还不错嘛,女扮男装都这么像。”

    刑追风:“只怕不光是大小姐扮男装扮得像,而是女扮男装起来,都有其相似之处,所以两人才像。”

    徐坤泽本已踱步到了窗前,听此言猛然转身走到刑追风跟前,“你的意思是萧楚也是女扮男装?”

    刑追风本对此判断很有把握,于是以此为要挟,他那日藏身在一芳阁人群中,离开前让一小厮给蒙着脸的戚宁送去纸笺,戚宁竟几日不见动静,刑追风就不敢确定萧楚是否真的女扮男装了。

    上次进宫见皇后,他的酬金被扣了一千两,本想以萧楚楚勒索宁王五千两,不曾想宁王却不予理睬,刑追风自然心中不快,阴阴地笑道:

    “是否女扮男装,徐大人如此机敏,何不设法试他一试?”

第三十一章 请辞王府

    徐坤泽大笑:“哈哈,看来刑大侠早有妙计,倒不用老夫操心。”

    他多年以来一心辅佐戚文王登基,当初的计划是在新旧君主交替过程中,趁机将宁王除去,对沈青黛只道是时局所迫,而后他徐坤泽便是皇帝背后掌权的人,沈青黛就算做了太后也要听他的主意,毕竟拥戴她和戚子轩的那帮臣子,都是徐坤泽帮忙笼络的。可现在戚子轩做了皇帝,宁王却做了摄政王,他的这盘棋,满盘皆落索,如今比从前更受制于宁王,处境更不如先帝在位之时,便心中愤然,处处寻找机会把宁王从摄政王的位置上拉下来,可偏偏抓不住他半点把柄。他知道刑追风被戚宁断了右臂,早晚要找戚宁算这笔账。

    “哼,就等着兔子出现在树林了。”刑追风回道。

    那张给宁王的纸笺上写着:宁王府中祝英台,五千沉默马文才。千金曾卧树林下,宝藏自有人来采。

    戚宁一看,方知竟有人得知萧楚楚女扮男装,并以此要挟,索要银子五千两,埋在戚韵儿被掳走的那棵树下。

    戚宁沉思,此人虽然只为钱财,但他既有能耐藏在暗处要挟堂堂摄政王,便不是普通人物,勒索钱财者不义,不义之人无信,有了一次,定敢要挟第二次,堂堂摄政王,岂能受制于人。何不来个令对方意想不到的招数。

    如此把心一横,戚宁便觉得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他这一步,对方有何反应。

    而楚儿……他心中一紧:为了能光明磊落做回萧楚楚,小羊羔且到虎口中受点惊罢,牧羊人会及时把你羊羔回来。

    戚韵儿经历了一翻凶险后回到王府,便不似前几日那般计较萧楚楚的故意欺瞒,倒有劫后重逢,倍加珍惜之感,且既同是女子,相处反而比昔日更方便些。

    “昨日一片混乱,你受了惊也精神不好,我就没来得及问你,在一芳阁中,除了受舞夜叉为难,你还有没有受了其他什么欺负?掳走你的恶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戚韵儿眼睛一酸,又想起那夜她在一芳阁无助惊恐至极,萧楚楚忽然出现,泪水像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坠在萧楚楚握着她的手上,她伏在萧楚楚的肩上尽情大哭。

    萧楚楚从未对戚韵儿有过这番交心的亲密,此时她才觉得,她在世上有个妹妹,便轻拍着韵儿的肩安慰:“是我不好,让你成了替罪羔羊,吃了这般苦头。”

    戚韵儿坐直身子,看着萧楚楚的双眼,摇摇头道:“掳走我的是那恶人,又不是你,而且,你都不顾危险去救我了。塞翁失马,这次经历凶险,虽是吃了苦头,但也一下觉悟了一些道理。从前只觉得教书先生说的‘吃一堑长一智’不过是书上之言,这次独自在外遇险,方领悟圣贤所言皆真理。我出走的最初两天,犹如笼中鸟井底蛙初识海阔天空,沉浸在一个人的逍遥自在中,后面几天落入恶人手中,又辗转流落一芳阁受舞夜叉欺凌,方才知世间凶险。我被舞夜叉捆绑着手脚,在伙房的草堆上过夜的时候,心里想,自出生就有这王府给我遮风挡雨,一离了王府,连外面的半点风雨我都无力抵抗,真不知如果有一日没了这宁王府的庇佑,没有了宁王大小姐这个身份,我会不会也跟舞夜叉和那掳我的恶人一般,为了在人间有瓦遮头,有口饭吃,甘心堕落风尘,宁愿偷坑拐骗。”

    戚韵儿说完转脸向萧楚楚看去,发现萧楚楚红着眼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我都说了不怪你。”

    “你真的是戚韵儿吗?是不是被掉包了?我认识的戚韵儿可没你这么懂事!”萧楚楚笑中含泪。

    戚韵儿扬起下巴,勾起嘴角,回复往日跋扈的神情:“萧楚楚你可别得意,出走遇险的事情不怪你,但你扮男装欺瞒于我,害我错付了一番多情,好不丢人,这笔账,我可是记着!”

    “行,行,行,这个我不推,大小姐,你要怎么算这笔账。”

    “留在宁王府,哪儿都别去,不管是我娘亲还是我爹爹让你走,你只管记住我的话,哪儿都不要去,我会说服我爹娘。”

    萧楚楚只是回以一笑,没有说话,心里万般感动又万分无奈。

    这一夜,萧楚楚彻夜未眠,戚韵儿的话在她脑海里盘亘,她思绪万千:如果这次恶人没把韵儿认作是我,拐走的就是我;如果叔父不能派人及时救我于凶险,我能在这世间安然自处?

    睡梦中,她依稀又看到一个美丽慈祥的女子,那个为了遵从自己内心追寻自尊与独立,为了让心爱的男子不左右为难而隐居在郊野洞穴,独立抚养孩儿成人的女子。

    一个声音跟她说了些什么,她迷迷糊糊认得那是她自己的声音:芸芸众生,沧海一粟,浮游飘零,来去孑然。

    谁又保证这人生长路漫漫,总有人一路伴你?

    即将睡去之际,萧楚楚下定了一个决心。

    这一日,戚宁从皇宫回来,一踏进无双斋的院子,就看到一个背影消瘦的人跪在了书房门前。

    “楚儿你做什么?”

    萧楚楚闻声,跪着转了身面相戚宁,确是低头不敢看他:“叔父,楚儿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你起来说。”

    “叔父不答应楚儿,楚儿就不起身。”

    “有什么事非要跪着说的,你不起来我便不答应。”

    萧楚楚一动不动。

    这小羊什么时候变得不温顺了!

    他怎忍心真的让她跪着,拿她没办法,弯下身,扶起她,两人走进书房。

    她倒成了牧羊人,自己变成她的羊了。

    “自打叔父从朗悦峰救了楚儿,楚儿多次给叔父和王府上下招来麻烦,王府遭了刺客,韵儿差点当了我的替死鬼,叔父和王妃的和睦也受到损害……成为大家的累赘,楚儿深感愧疚……”

    戚宁蹙眉:“谁敢说你是累赘?王妃吗?”话语中一丝愠怒。

    萧楚楚连忙摇头摆手:“不不,王妃没有说过,我楚儿自己心中有愧。如若我继续给王府带来麻烦,谁都会有难以忍耐的一天不是吗?”

    戚宁的眉锁得更紧了,她竟认为他在忍耐她?竟认为有一天他会对她失去耐心。

    “昨天我说你不能长久留在王府,并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些缘故。”

    “叔父,无论什么原因,楚儿都不应该继续留在宁王府。楚儿不能一直仰仗叔父的照拂,以萧楚的身份躲在这府中。楚儿已经收拾好行囊,明日开始,学会自立。”

    砰!

    一只汝窑茶杯摔在地上,支离破碎地躺在茶水中如残躯躺于血泊,流动着温润的光竟有点凄凉。

    “躲在这府中?你在这宁王府,觉得苟且偷生了?学会自立?你且说离了宁王府,你如何安然活得过七天。韵儿出走,尚有骆翼跟随其后,就这样还被掳了去,你不以此为鉴,反而以此为标榜!”

    戚宁只是因为萧楚楚的话气得手颤,想把茶杯放回桌上放偏到了空处,这才摔了茶杯。

    萧楚楚确惊得身子颤了颤:虽然知道叔父会生气,可没想到却是这番动怒。既然开了口,我便不能退缩。

    “叔父,楚儿不是一时鲁莽就离家出走,楚儿已经做好了计划,可以找一家医馆当学徒,既吃住有着落,还能学着一门医术,日后无论走到哪,不但能救死扶伤,自己若病了伤了,也能自医,更重要的是不枉费娘亲从前教我的一些医理和制药良方,能认识到师傅和同门,互相照应。”

    这丫头,不但一本正经做好了计划,这计划若不考虑那些皇权势力的纠缠,竟也算的上是个行得通的法子。

    这……这让他的反驳她的理由减弱了分量。

    “你就不怕那些恶人再找到你?师傅同门照应你,王府就没有人照应你么!”

    “他们忌惮我,不过就是以为我是个皇子,对当今圣上是个潜在的威胁,只要我恢复女儿身的身份,出了宁王府,便无人知道我就是萧楚。即便知道也无妨,皇位只会传给皇子,与我无关,对任何人都不是个除之后快的威胁。”

    这话怎么好像也行得通,他戚宁还能说什么呢。

    戚宁双眸忽的光彩全无,垂着头。

    萧楚楚急于捉摸戚宁的心思,就那样看着他,等着他的动静,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一只手撑着台几,如打了败仗般颓废无力。似乎过了许久,只见他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

    “好,我准你离开宁王府……”

第三十二章 我生君未生

    离开吧,萧楚楚想。

    她时常想起那个痛苦的夜晚,于半昏迷半清醒中看到娘亲弥留之际的时刻。

    “护他周全,他即是我。”

    这个声音时常在她脑中响起。

    如果叔父为了不负对母亲的诺言而留我在王府,我又何必不识趣给这么多人徒增麻烦。只有由我来提出离开,这样叔父也不算是不守承诺。

    韵儿,对不起了,我欠你的账,只能以别的方式还给你。

    三天后,萧楚楚就要跟着戚宁入宫。

    这次入宫,她从此要以戚国长公主萧楚楚的身份示人,从此要留在幽深的宫中过日子。

    这是那日戚宁同意她离开王府时对她提出的要求:“好,我准你离开王府,但你不可去什么医馆当学徒,只可入皇宫。”

    “入宫?”

    萧楚楚一脸疑惑,心中不免难过:是我惹他不高兴了,这是他给我的惩罚吗?还是他故意说离开宁王府我只能入宫,这样我就会选择留在宁王府?

    “我在王妃面前说你不能长久留在王府,是因为我左右思量过,你总是以假身份局限在这王府之中,确实是委屈了你。住皇宫,即便举目无亲,多少受些老滑头的脸色,但正如你所说,坦白了你公主的身份,没了皇位继承权,便不会有人要把你除之而后快,相反,在皇宫里,没有人会堂而皇之去伤害一位公主,你便无性命之忧,从此也没有人拿你真正的身份要挟什么。”

    萧楚楚舒了一口气,因刚才的一阵胡思乱想带来的恐惧和担忧,双眼已经通红。

    戚宁看在眼里,反应过来方才她心里的疑虑,心中一软,目光流转中温柔难以自抑,轻声解释道:“我本以为皇位继承之事尘埃落定,楚儿你就会安全,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对方竟胆敢掳人、勒索,他宁王好歹也是手握兵权,行军打仗功绩不少,战场上千军万马,刀枪对阵,何曾似这般受制于人而不反击?

    他想起皇兄临终时,就跟他说了收拾这帮人只有一个字——快,但当时他想只要不暴露了萧楚楚,对方若识趣不再生事端,他也愿意暂且息事宁人。

    如今看来,是他过于心慈了。

    “你即便继续隐姓埋名,却依然有人拿你的真实身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既然有把柄在人家手上,那就自毁把柄。明日我会带你进宫,跟皇上皇后禀明一切,恢复你长公主的身份。”

    但前提是,护她周全。

    又道:“我即为摄政王,每日有一半的时光都在宫中办事,时常能看望你。”

    萧楚楚心中一暖,这个她在世上仅有的至亲,终究还是对她关怀的。

    “可是叔父,你之前不是说楚儿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若皇上太后怪罪下来,这如何是好?我不想因为我一人,牵连整个宁王府上下一同获罪。”

    “楚儿放心,叔父知道怎么做。相信我。”

    戚宁双眸明亮,那光直直地投进萧楚楚眼中,她感到一种安心和信任。

    “一切听从叔父的,楚儿这就去收拾细软,准备好跟叔父入宫。”

    “嗯,去吧。”

    “对了叔父,戏鬼……”萧楚楚微微噘嘴,面有难色。

    “戏鬼是你从小的玩伴,自然要带去。皇宫的规矩虽多,但不必担心,我会打点好。”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很能猜到这丫头的心思了。

    萧楚楚脸上绽放出笑容,欢快地膝盖半蹲一下,俏皮着脸:“谢谢叔父!楚儿先告退了。”

    戚宁眉头一蹙。

    这丫头马上要离开宁王府,刚才还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才过了片刻就欢快起来了,她倒心宽。王府管她的人多了,终究比不上在仙水洞自在,但全府上下尚且把她当贵宾主子,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有他兜着保着,皇宫里等级森严,规矩繁多,她能过得比在这里更欢心吗?

    照旧看着萧楚楚离去的背影,隐隐觉察她连背影也很是欢快。

    这样看着她走出这书房,会是竟有种“最后一次”的感觉。

    萧楚楚要收拾的细软不多,娘亲留下来的书和剑、爹爹的丹青、叔父的绿瑞短刀、戏鬼的窝里放着的竹编圆球,这是它必不可少的玩具。

    最后要收拾的便是来宁王府后,叔父让人给她做的四季衣裳,都是用料上乘,精工细作,样式讲究。

    她的双手一一抚过,初到宁王府的时候还是一年之始的春季,之后给爹娘守孝,只穿素色衣裳,这华服大多都没有穿过。不曾料也就过了春夏两季,她便要离开宁王府了。

    初秋的夜色微凉,月光微薄,透窗而入,像是承了霜露般,把屋内都照得出一层凉意。

    以前在朗悦峰,初秋其实要比这里要森凉,只是仙水洞里冬暖夏凉便不觉得。此刻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仿佛听到窗外花园里几片树叶离开树枝,随风跌落在尘土中。

    是这凉风不解离愁重,还是离愁更着秋意浓?

    她起身,披上斗篷走到屋外,轻手轻脚免得惊动了守在左右的人。

    月光微薄,她抬头扬脸,白玉般的面容承住了轻纱般的月光,那俊美的轮廓便亮起一层光晕,光晕里细细的绒毛似花瓣上一层极薄的微雪,似乎连尘埃都不忍心沾染半分。

    弦月枝头,她忽然想起,下月中秋,不知道王府是如何过中秋节的,她在皇宫里又能与谁一起赏明月,怕不会是“对影成三人”吧。

    她就那样借着微弱的月光信步走着,一晃神间就走到了无双斋前。

    穿过圆形景墙,树影幢幢中,隐约看见书房的灯黑着,想来无人,便想再到书房去看看。

    打开锁推开门,想起初来的时候她还没有书房的锁钥,听人说叔父喜欢清静,这书房除了他本人和沈管家之前,不允许以外的人来,后来叔父却不止一次亲口对她说,她可以随时到这里来看书。她记得叔父教她画丹青,还记得有很多次,叔父和她在这里说话。

    她坐在长案前那张椅子上,那是叔父常坐的椅子。

    小臂合放在长案,头颈伏在小臂上,想起自从住进宁王府后的种种,她觉得困倦了,不禁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感觉灯火晃动。

    “谁?”萧楚楚立即抬头睁眼,坐直身子,看向门口。

    那人却是从窗口而入。

    “大半夜的,你干嘛一声不哼跟着我,有门不走走窗户,我还以为是鬼呢。”

    骆翼嬉皮笑脸地说:“你见过似我这般俊俏的鬼吗。我轻功好,就喜欢飞窗户。”

    萧楚楚噗嗤一笑:这人虽然脸皮厚,说的却是实话。

    骆翼收起笑容,这极认真的神态是他少有的:“我是你的近身侍卫,半夜你一个人晃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萧楚楚知道他还在为戚韵儿在他守护下被人掳走的事而耿耿于怀,想是她半夜从房间溜出,又让骆翼担心了,便说些轻快的话:“对了,你轻功这么好,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萧楚楚走到他身边,做出故弄悬殊的表情:“带我飞。”

    说罢便不等骆翼答应,把他拉出门口,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快,我可羡慕那些在月下矗立屋脊飞檐之上的大侠了,神气!”

    “宁王殿下不是教你武功了吗,你自己飞。”

    “叔父教的是北斗剑法和内功,轻功只学了皮毛,能飞起来够得着摘树上最矮的果子可以,飞不上屋顶,不信我是给你看。”

    萧楚楚说罢,体内运气往上空尽可能高的地方一跃,骆翼没来得及去拉她,抬头看着她飞到离瓦檐还有一个头的距离,便开始往下坠。

    骆翼飞身过去,抓住了萧楚楚的手臂,萧楚楚在坠落的虚惊后回过神来,已被骆翼带着飞到了屋檐之上,钩月之下。骆翼的轻功精湛,两人落脚之时,连风都似纹丝不动。

    两人站在屋顶,整个宁王府的景色一览无遗,萧楚楚想站在屋顶上,就是要好好看看这宁王府。朝东看去,她静静凝视着的那座院子里,有宁王的寝室。

    只见漆黑一片,星火沉寂。

    他已经就寝了吧?

    轻叹一口气,她在平缓的瓦片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站在飞檐之巅的少年,衣袂随秋风飘扬如旌旗翻动,身影被月光拉长更显清瘦。

    她的声音在秋风中轻薄而微凉:“你很快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不用被我惊醒了,叔父说,我明天就要入宫,不住在宁王府了,以后你就不用半夜不睡觉尾随我,可以安安心心睡你的觉了。”

    这骆翼一躺下就能睡,但即便睡着,一只蚂蚁经过,他也能随时警觉。知道萧楚楚是女儿身之后,骆翼虽然从外厅搬到侧殿去睡,反而比之更提着几分警觉灵敏。

    “我是你的近身侍卫,你入宫不带我?”

    “皇宫的所有侍卫都是有名在编入册的。这不正好,你可以专心保护你的大小姐啦。”

    “什么你的我的。”骆翼别过脸去,不看萧楚楚,却正好把那赤红的耳朵正对着萧楚楚。

    “哈哈哈,你的耳朵,红得像烤熟的猪儿肉。”

    萧楚楚捧腹大笑,骆翼皱着眉,立即双手遮住耳朵,走开两步,但耳朵上的羞红立即蔓延到脸颊,双手这不过来了。

    萧楚楚偏要上前逗他:“你喜欢韵儿吧?”

    “我只是个王府里的一个侍卫,而且,大小姐喜欢你这样的。”

    萧楚楚噗嗤,笑得差点没从屋顶掉下去。

    她本想鼓励几句骆翼,但想到戚韵儿明显对骆翼就像对其他的下人一般无异,即便有一天戚韵儿给了他想要的回应,王妃无论如何不会让大小姐与一个侍卫有爱慕。既然如此,何必鼓励他徒然升起终究要落空的期盼。

    终究要落空的期盼,这句话,怎么好像在说她自己。但她又什么好期盼的呢?

    “怎么刚才还开我玩笑,这会儿怎么不说话?”

    “没有,我只是好奇,往年中秋节,王府里都怎么过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有时候圣上会办中秋赏月会,王爷受邀入宫,而王妃会在王府里办中秋灯会,邀请官太太们参加。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一翻应酬,难有普通人家佳节团圆之乐。王府里的节日,就是我们这些侍卫下人最忙的时候,我不喜欢。”

    “热闹一点也是好的。”萧楚楚远眺前方,目光像是落在很遥远的天际。

    骆翼顺着她目光的方向,只看到天上墨云飘动,万籁寂静得犹如鸿蒙之初。

    东边一隅,一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无人看见他一直抬头看着那飞檐上立着的两个人影,正如那两个人影也看不到那片黑夜中有人倚着柱子,黯然失落。

    似那两人般午夜青瓦上明月下把心畅谈,少年飞扬的岁月,离他已经远了。

    他时时想起濒死的皇兄躺在病榻上,垂垂无力的样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帝王英姿不再,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开始老去。

    虽正值盛年,他看着那正值韶华的二人,不由得在意起岁月流逝了。

第三十三章 先斩后奏

    晨曦初照之时,萧楚楚已经打点好自己,等待着叔父带她入宫。等了大半个时辰,沈管家来传话:“公主,王爷说今早一同用膳,王妃和大小姐也会列席。”

    这算是饯别的一餐了。

    往常叔父都是天还没亮就已经出了王府去宫里,今日却晚了许多。

    刚这样想,萧楚楚感觉到眼睛酸涩,头略微昏胀,是昨夜和失眠,和骆翼又在屋顶呆了许久,此时感到困乏了。

    她未曾想道,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不曾安眠。那人等到半夜,终于等到探子送来的信。他立刻拆信读完,狠狠地把信掷在桌上,眉宇间凝聚怒意,嘴角冷魅里勾勒出一道胸有成竹的弧线,似是看到了一只不知好歹在他地盘上捣乱的兽,而这只猎物逃不出他的追捕。

    早膳时,戚韵儿一言不发,几次举起筷子又放下,显得毫无食欲,王妃倒是显得精神焕发。

    萧楚楚等到大家都用膳结束还没离桌,起身向在在座的王爷一家先后躬身行礼:“叔父、婶婶们,今日是楚儿在宁王府的最后一天,这段日子承蒙各位抬爱,照顾无微,此番情意,楚儿终身不忘,来日涌泉相报。”

    众人看向宁王,宁王自始至终都是若有所思,脸色笼罩着一丝冷峻,他抬头,迎着萧楚楚低垂的双目,轻轻一声:“嗯。”

    王妃忽然殷勤起身,脸上堆起的愁容:“楚儿啊,王爷的安排都跟我说过了。没想到你我共聚的时间这么短暂,但就是这短暂的共处,你一说走,婶婶我是真的舍不得啊。”

    说着便取出手绢,竟真的也有两滴眼泪可擦:“以后记得有空就回来看看婶婶,啊?”双手便要挽起萧楚楚的双手。

    “会的婶婶,楚儿会时时记挂王府的亲人的。”王妃的话虽有敷衍,但萧楚楚这番回话却是情真意切。

    说罢,萧楚楚看向戚韵儿眼神直勾勾硬邦邦地盯着桌上一盘菜,脸颊鼓着,又是第一次见她时任性胡发脾气时的神情。

    萧楚楚心中一酸,她知道戚韵儿在与她置气难过。她又何尝不是舍不得戚韵儿,离别在即,她最不知道如何面对、要说什么的,就是戚韵儿,唯有轻轻说了句:“韵儿,我会回来看你的。”

    戚韵儿的目光依然僵着不动,说道:“你以为皇宫是你想出去就出去的地方么……”声音很低,含着哽咽的颤抖。

    萧楚楚心中黯然,她的对面,戚宁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只沉沉地道:“去准备一下动身吧。”

    萧楚楚告退了去,刚入自己房中,便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进来。

    是戚韵儿。

    “这个给你。”她的双眼红肿。

    那是一只银质平安锁,两个手指头般大小,样式寻常,上面系着丝绳用以吊在腰封或纽扣。萧楚楚双手将其捧在手心,仔细看着平安锁上雕刻这“平安”二字,“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会照料好自己。”

    “我跟爹爹说了,让骆翼跟你进宫继续做你的侍卫……”

    萧楚楚心想:如果王爷有命,骆翼断不会不从,但要离开戚韵儿,骆翼岂不难过。

    还没阻止,只听戚韵儿继续道:“可是爹爹不应允,说他拨先帝的内廷护卫关庆和关庆负责你的安全。这样我也放心些。”

    刚说完,戚韵儿感到身体一晃,她被萧楚楚双手拥入怀,便再也忍不住,就这样被萧楚楚抱着哭。

    两人一言不发,各有心思。

    戚韵儿用力抽着鼻子,她第一次与萧楚楚身体这般紧贴,鼻尖萦绕的体香。她想临别前记住这如山野百花般清爽微甜之气,只觉得内心对她的爱慕有增无减,于是离愁便更添浓郁。

    萧楚楚想,便是我之前女扮男装使她无辜错付了感情,如今我要离开,她不计前嫌不说,还如此真心不舍和牵挂,真是待我如亲生姐妹般。

    临行前,戚宁亲自到思清阁接来接,进了门却只是站着。

    “叔父,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楚儿,要不你还是不要入宫了吧,继续留在王府,就算有人要挟有人暗算,我想办法便是。皇宫离规矩多,叔父担心你去了会不习惯,会过不好。”

    萧楚楚心中一暖,对戚宁抱以莞尔一笑:“叔父,楚儿这几日想了许多,如果连自己的身世都要逃避,便于父母先辈有愧。在宁王府的日子,楚儿很开心,但即便楚儿愿意,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宁王府,该由楚儿面对的,始终要面对的。”

    谁说她不可以一辈子留在宁王府,如果他觉得可以呢?如果他要这样呢?

    这个念头在戚宁脑海中一闪而过,无意而来,却有意抹去。

    凤仪宫内,当今太后凤颜不悦,望着跪在她面前的少年,少年旁边站着的人挺拔如崖壁矗立的劲松,任凭处境险恶也自有一番不退让的风骨。

    太后知道,宁王不事先禀报给皇帝也不禀报给她,直接把人带到她跟前来说事,便是要她无论如何都要遂了他的意思。

    戚宁只说了:“萧楚楚是公主不是皇子,当时接回来的时候一路有杀手,这丫头尚年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任何人也信不过,一直瞒着,倒是无辜。我也是近两日才知道她是个公主,不是皇子。”

    宁王说到“这一路有杀手”,太后就知道在萧楚楚欺君的这件事情上,她无需与宁王争辩太多,也知道宁王改变主意不再把萧楚楚藏着掖着,是要她这个太后公开对长公主的安危负责。皇帝年幼还没立皇后,太后掌管后宫,公主如果有半点危险,她都需要给出一个交代,但凭空出现一个公主,不知情的文武百官面前勉强还能施威自圆其说,但对于知道先帝曾有遗诏立萧楚皇子为新君的人,比如徐泽坤、苗杰仁一干人等,肯定知道公主就是当日没领先帝遗诏的那个皇子,自然也会借题发挥与宁王和公主为难。

    “本宫可以和皇帝解释先帝有一沧海遗珠之事,皇帝自然会接纳,但大臣那边,还请摄政王自己斟酌应付。”她和皇帝愿意接纳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但别指望她还要帮忙与徐泽坤周旋,她是不会答应的。对于徐泽坤等人,她是越少碰头越好。

    “如此,谢过太后了。”宁王道。他心里并未轻松,有更难缠的人要应付,不过还好,他宁王也不是没有布局的人。

    萧楚楚也跟着谢恩:“草民谢太后娘娘开恩。”

    “别草民了,按摄政王的意思,你以后就是长公主了。抬起头来给本宫仔细看看。”

    只见眼前的少女头缓缓抬起,就像一个珠宝匣子的盖子缓缓掀起,将一对明珠般晶亮灵气的大眼睛逐渐露出。

    皇后一怔,这双眼睛好生熟悉!

    一种久远的印象模模糊糊在她头脑中重重撞了一下,便又快快退去,就如孟浪击石一般。

    她再仔细看眼前这少女,虽然脑中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尚未清晰,心头便升起一种故人已去,知己不再的伤怀。她心中疑惑,自己解释:也许就是长得像极了先帝罢。然而,这种解释仍不能让她坦然。

    景盛宫内,徐坤泽前来拜见摄政王。

    “徐大人,本王辅助皇上处理奏章时,遇到一个难题,不知徐大人能否指教一二?”

    戚宁语调阴冷,徐泽坤心中一震,直觉不是皇上或摄政王的遇到什么难题,而是用以此来为难自己。

    “自皇上登基以来得摄政王辅助,政事修明,国运亨通,臣愚昧无用,怕是力有不逮。”

    “徐大人过谦了,此事有关戚国海运商贸,若徐大人说自己力有不逮,岂不是本王的过失,没能助圣上举贤任能。”

    徐坤泽心里骂了一句,却只能堆起讪讪的笑:“王爷请说,臣尽力而为便是。”

    “自二十年前惠国兵败我戚国,维州并入我国,我方商船但凡经维州一带的水域进出外海,都无需交通海税,但我这里有一本奏章,上奏维州设有关口,向货值五万两以下的中小商船征收通海税,货值五万两以上的商船都是官商或地方巨贾,倒是不敢得罪,不用交税。你可知此事?”

    只见这徐大人脸色铁青,眼神闪烁,胸膛起伏,料是又怕又气,听得他明知对方知道内情却硬撑着头皮道:“臣未曾听闻,臣统管全国海域,自维州并入我国,海岸水域比原先扩了一倍有余,当年戚威王仁慈,招了原来惠国维州海务署的官员到我监海局里来,继续管理维州海岸和海域。这些人虽然是在我管辖之下,但常年远驻维州,臣实在鞭长莫及,才让他们得了以权谋私之机,犯下欺君犯上之罪。臣管教下属不力,明日早朝自向圣上请罪。”

    “哦?徐大人都不用彻查,这就知道是哪些下属所为?还是说,徐大人早就知道此事?若是如此,徐大人更应从实说来,本王才好知道如何处理,免得让上奏本的人知道了,又参一本,说徐大人包庇下属,或甚至说是徐大人是主谋,那徐大人岂不是更难开脱?”

    “这……”

第三十四章 罅隙

    “本王已经派人初步查了,徐大人应该是不知情。这不知者不罪,无辜者不罪,徐大人你可认同?”

    这话听上去竟有帮他脱罪之意,更让徐坤泽知道宁王在算计些什么,忙道:“王爷所言甚是。”

    这宁王一下子挖了个坑,眼看着他要掉进去,又拉了他一把,但这手可能随时松掉。

    “好,不知者不罪。本王这正好还有一桩事情,多次斟酌其前后之因缘际遇,当事者应也是这般不知和无辜。既然徐大人也认为不知者和无辜者不罪,那本王就知道此事如何定夺,明日便禀明圣上和太后。”

    徐坤泽知道,这就是宁王葫芦里真正要卖的药了。“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哈哈哈……”戚宁大笑几声,仿佛所说的事情无足轻重,不过想到徐坤泽费尽心思要除掉的皇子其实是个公主,并无皇位继承权,枉费了他多番谋划,确实也有趣得紧。

    “以前本王听到花木兰代父从军、祝英台作男儿打扮去求学而同窗雌雄莫辩,故事也只是故事,最近身在其中方知当局者迷。戚楚是位公主,不是皇子。”

    “那戚楚女扮男装,先帝信了她是个皇子差点把皇位传于她,如此欺君犯上,拿江山社稷来儿戏,实在非同小可。”

    “哦?非同小可?徐大人言下之意,是要奏请圣上对长公主降罪?”戚宁的话语仿佛经由冰天雪地传来,他已把维州监海官员徇私枉法之事说在前面,而这徐坤泽竟不知让步,不知天高地厚到如此程度。

    徐坤泽听宁王称呼“长公主”,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心中便更感不快。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自己扔了自己手中的筹码说,“戚楚女扮男装进宫面圣,差点接了圣旨继承皇位,她年纪尚幼,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才有胆大包天之举。如果不严惩,岂不纵容了幕后之人,此人日后不免仍会出手将皇室权威和江山社稷玩弄于掌中。”

    “徐大人多虑了,谁有这样的能耐能把我大戚玩弄于鼓掌?若真有,我戚宁第一个不放过。”宁王如有所指地看了徐坤泽一眼,接着道:“如果真如徐大人所说,长公主受人控制而图谋不轨,当日先帝遗诏既立,长公主只要立即接旨,便可继续欺瞒,一朝登基便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到时对怀疑她的人一一除去……女皇治国,也不是没有先河。长公主当日既不接旨,便是对皇位无半分觊觎。”

    戚宁边说边踱步走近徐坤泽,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抬眼不抬头地看了徐坤泽一眼。

    徐坤泽也是个熊胆的人,虽因正面迎上戚宁森冷的目光而震慑,却仍硬气地更加挺直了身。

    戚宁接着道:“本王已调查过此事,长公主是自幼生于野外,孤儿寡母为了自保安危,才女扮男装,后来进了皇宫见了这皇家气派,一时惊得六神无主,不敢从实招来罢了。终归是皇室血脉,不会像那监海局维州那帮归降来的人,可能还有维护旧主之嫌,不甘心当年归降,故而私下征收海关税,中饱私囊,扰乱我戚国民生。”

    维州的那些部属,因都曾是惠国的官员,本就对戚国心怀家仇国恨,是故徐坤泽笼络他们,却并非衷心归顺于他,他们愿意替他滥征税务敛财,自己也能捞些好处。

    徐坤泽不怕宁王端了这伙人,而怕这帮本就不忠心于自己的人要拉着自己陪葬,再有就是日后他在维州的财源就断了,那可是数目可观的财富,他一年进账中的一半来源于此,岂能不心疼捉急?如果交由他自己动刀,倒还可以暗中保留一点回旋余地。

    “王爷既已有明断,臣别无他言。”

    戚宁眼神一沉,也懒得看徐坤泽:本来就别无选择,还让本王这番啰嗦,浪费唇舌。

    “维州乱收通海税之事,请徐大人务必查清实情,肃清你手下以权谋私、存有异心之人,如此,圣上若论功行赏,给徐大人记上一功,岂不妙哉!”

    徐坤泽知道,摄政王这是在提醒自己,皇帝的决策多半听取以摄政王而定,是加官进爵、俸禄奖赏,还是不识时务、自讨没趣,就看他自己怎么选,心中虽然不服,却只能躬身回道:“臣领命。”

    三日后,戚文王准了萧楚楚认祖归宗,颁布诏书,册封先帝长女为戚国长公主,赐住澄昭宫,其生母入太庙的事情,太后始终不同意。

    如果执意要让萧清入太庙,可能牵出萧清葬于仙水洞的事情,戚宁于是同意暂且搁置此事。

    萧楚楚从此便成了他人口中的长公主,因尊着她那入不得太庙的母亲,她心里依然以萧楚楚的名字自居。

    住在皇宫第一天,萧楚楚便知道皇宫里的主子都是独自一人用膳,一日三餐以外那长久的时光又是如何打发?

    这么一想,皇宫里虽然住着皇帝、主子、奴才合共数万人,恐怕也难有一个知心人能说说话吧?从前在仙水洞虽然只是一个局促暗沉的处所,但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宏大辉煌、衣食无忧的皇宫里,所到之处身后都有随从十余人,却又有哪个是知心人?

    这日,长公主给太后请早安。太后的凤仪宫内倒是清净,皇帝尚且年幼,后宫还没有妃嫔。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

    太后见眼前之人一身月白长袍上印着淡得几近透明的幽蓝花瓣,衣襟和袖口露出内里一件朱红色的长衫,颈项细长,面如白玉兰花瓣丰润洁白,目如水中明月柔光粼粼,头顶凌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装饰,虽素净得不像皇族贵女,自有的一番淡雅高洁,却是人间少见的。

    太后一怔,先前就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今日女儿装的她,便让这份“似是故人来”的感觉更落实了几分,好容易才回过神来,“长公主平身。”又用眼神指向一侧,“请坐罢。”

    萧楚楚在太后示意的椅子上落座,眼睛低垂,但能感觉到太后的眼神,仍旧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她有点局促:先前女扮男装欺骗了太后,她该不会仍心存防备,觉得我是个冒牌公主吧。

    “长公主,上次本宫见你男儿郎的装扮,便觉得俊朗,今日见你一身女儿妆,更令本宫眼前一亮,长公主容颜胜西子几分,是长得更像先帝呢还是更像生母些呢?”

    “谢母后大人谬赞,儿臣只远远见过父皇的侧颜,对生母是再熟悉不过,便私心觉得相貌上是随生母多些。”

    “你生母名叫萧清,可是本名?祖籍何地?”

    萧楚楚一听,双唇紧了紧:“母后大人,我自出生以来,便只知生母叫萧清,从皇叔处所了解到的亦是如此,料想生母虽隐居,但未曾隐姓埋名。至于祖籍,我生母从未提及,倒是会说些维州当地方言。”

    “听说你和生母一直居住在维州,可是维州人?”

    “不曾听生母提及。”萧楚楚疑惑,这太后到底想做甚?

    太后看着萧楚楚时的眼神里满是猜疑,一番审视之意。

    萧楚楚觉得这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便直起腰版,干脆抬头双眼直视太后,问:“母后大人,是有什么疑惑或者有什么吩咐吗?”

    “哦……呵!没有什么特别之事,你是先帝之女,先帝早逝,生母也不健在,你既称我母后,我便要多与你亲近照顾,这才想多知道一些和你相关的事宜罢了。”

    “谢母后体恤关爱。”

    两人静默了片刻,静得仿佛能听见房中香薰燃起的屡屡青烟飘动。

    太后也一时无话要跟萧楚楚寒暄,便堆起母仪天下的笑容道:“长公主初到皇宫,吃穿用度一应需求,尽管向内务总管提出,宫人若有半点怠慢了长公主,本宫一定责罚。这皇宫辉煌阔大,长公主闲来无事,不妨差人引路到澄昭宫以外逛逛,光是几个花园就够观赏好几天的。”

    “多谢母后费心替儿臣考虑周到。”

    “本宫有点倦了,改日再来请安罢。”

    萧楚楚一听,差点掩饰不住地带着欢喜,当即跪安了去。她早就觉得跟太后话不投机,可两人一言不发坐着,又显得难堪。

    这一闪而过的本性流露没逃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太后双眼:长公主表面恭顺端庄,却时时难掩调皮活泼的个性,就连她的背影,都像极了某人。

    那人在二十年前,戚国和惠国的战争中,死于维州。

    打发掉下人,没人尾随自己,萧楚楚独自在花园里闲逛。临近中秋时节,皇家花园里却不单调,目之所及,杏黄与枫红层叠交织成锦,似火烧云的晚霞挂到了枝丫头,使得这秋霜之凉不至于太凋零孤清。

    一路信步到景盛宫前,萧楚楚停住脚步,门前守着的侍卫拜见过长公主,转身就要入内通传,萧楚楚便宁王此时就在宫内。

    “且慢。摄政王事务繁重,本宫就不打扰了罢。”

    不知为何,在这皇宫里,萧楚楚再也不像在宁王府中时那样坦然地面对戚宁,有些流言如暗涌,说长公主是摄政王有意安插在后宫,方便与太后抗衡。她当初女扮男装之事,虽然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皇帝亦不追究,但不知何时,竟在那些奴婢下人中传了开去,而这一切更被传说成是摄政王蓄意谋划。

    皇宫琉璃闪亮,看上去光辉正明,但似乎每个价值连城的角落下都躲着暗影,每块砖木的缝隙中都藏着秘密,每棵树木如果有个树洞便都装着窃窃私语。

    她和戚宁之间即便不避人言之畏,却不能不受皇族森严的礼法等级的约束,她以为入宫数日,叔父也没来过澄昭宫,只派了人来问她近况,也是出于这番顾虑吧。

    何必徒增他的烦忧?

    于是便转身回了澄昭宫。

    澄昭宫的正殿外,是一片湖,萧楚楚站在窗前,看着负面荷叶密密丛丛,荷花已凋零,唯独几个莲蓬耷拉着脑袋。

    她怔怔出神,想起宁王府的那片荷花池,想起戚韵儿,想起骆翼,想起戚宁。

    “经过我宫门前又不进去,这是不欢喜见我?”

第三十五章 撞倒皇帝

    这个低沉而让她心安的声音,虽时时在她脑中,而今真真切切地传入她耳中,便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是错觉,是他来了。

    萧楚楚一惊,脸上一红,连忙转身。

    戚宁一见她长公主的打扮,双目点燃光辉,脸上赞美之情难抑。

    从前装男儿,难免把女子的身形都遮蔽得严严实实,如今红颜粉妆,细长如白鹅的颈项,从下颌一直延伸到胸口前那如白绒般的冰肤玉肌,轻纱细绢之下身形毕现,身姿娉婷袅娜,那双眸子目光微颤,含着羞,又闪烁着对赞赏的期盼。

    这是戚宁头一回看到萧楚楚女儿装扮,竟比他第一次见萧娘作女子打扮时,更多出几分惊喜和心动。

    萧楚楚也有点出神——她从未见过戚宁这样的眼神,那是遮掩不住的不光是之前的怜爱和柔情,竟有……

    爱慕之意。

    想必他是想起了娘亲罢。

    “楚儿给皇叔请安。”

    “长公主都不愿见本王,叫本王如何安?”

    听他在自己面前自称本王,萧楚楚知道他真的不高兴了,窘迫道:“怎么会不愿意见,知道皇叔忙,不想打扰。”

    “那永远不会是打扰。”

    戚宁自觉这话不妥,回过神来,转而道:“楚儿唤我皇叔,我还有点不习惯。”

    “那便还唤作叔父,叔父刚才不也叫楚儿作长公主吗?可是在恼楚儿?”

    “还不是长公主入宫几天都不知道给本王送个消息,合着若非本王来求见,长公主想不起来要看看我这个皇叔?”

    这番话仍旧是那样低沉平缓的语调,却把两人说得生分不只,更是地位分明,隔阂横生,听得她心中被刺痛一下,双眼酸一阵,胀一阵。

    “叔父,叔父是摄政王,楚儿是后宫女眷,自不像在宁王府般方便相见。况且皇宫里忽然出现我这么个的长公主,指不定有谁人存着猜疑和心眼,我若与叔父太亲近,怕是对叔父不利。”

    “傻丫头,所以你过门而不入?你新搬到澄昭宫,我本是要早早来看你,看看这里打点得是否能让你舒心,但近日有要事要处理,不能分身,并非因为顾虑那些不知所谓的闲言碎语。楚儿也别顾虑太多,一切有我来打点,你只管开心地过日子。进宫这数日,你可还习惯?”

    萧楚楚听戚宁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便笑了。

    “宫里的生活一切都好,就是……就是人都还生分。”

    “过两日我让韵儿进宫来,做你的内廷侍读,你好有个伴儿。自你离开宁王府,韵儿也想念的紧。”

    “这个合宫里的规矩吗?”萧楚楚性子里虽爽朗不拘,但事关戚宁,便不自觉地谨慎起来。

    戚宁脸色一沉,什么规矩不规矩,楚儿才进宫数日,便已处处要从这规矩思量事情了,这可如何过得活脱。

    若要讲什么规矩,在他这里只有一条,便是让她日日过得安好愉悦。

    “傻丫头,你啊,小小年纪便顾虑太多。这顾虑就像棉花,容易塞满你的小脑袋,我可不想你进了皇宫就变成个畏首畏尾的笨丫头。我让韵儿进宫来,反正她在宁王府也无心向学,教书先生都被她气走了两个,就让她来宫里,受点约束管教。你嘛,已经够乖巧了,可别太乖巧,跟先生学些知识便够了。”

    萧楚楚并未回话,只点头作应。

    两人一阵沉默。

    戚宁起身:“我还有事还要处理,先回景盛宫了。”

    其实根本没有必须要着急离开处理的要事,是他的腿上又开始痛了。

    送萧楚楚入宫当天,他回到宁王府后,疼痛啃噬他的伤口,蔓延全身,他的腿两日都不能活动自如,顾忌被人知道,便两日不曾出宁王府。

    现在疼痛再次袭来,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痛得被人一眼看出,便趁症状显现之前走开。

    才迈出两步,想起来有话忘了说,停住脚步侧过身,“楚儿,你每日里若是无事,便都到景盛宫去一次。思清阁还是会给你留着,宁王府始终有你一个家。”

    自从离开宁王府的事情敲定后,萧楚楚便一直强撑起来的欢快,此刻终于如干沙子艰难堆砌而成的城堡,在一阵暖热的风吹拂下崩塌,她本来就明朗清亮的双眸,此刻泪光闪烁如清晨幽幽氤氲之气盈荡着清泉。

    他说这话的时候,侧颜仍是那般平静如寂夜里的湖面,而她的心却如巨浪波澜拍岸地惊颤。

    这个画面,自此之后,一直深深印在萧楚楚心中,日后时命跌宕,几番死生契阔,她会想起,这个人说过,他始终给她留了一个家。

    他于她而言,就是那隐藏在浮云背后,直抵日月光辉的山岳之巅,当时她只觉高不可攀,可望不可即,却不知他在浮云后独自遮蔽着高处之寒,遮住山峰之巅的嶙峋棱角,但遮住他不敢展露却也无法抑制的内心深处。

    将来的某一瞬间,她蓦然回首,方后知后觉,他情深于她,义重于她。

    而这样的一个瞬间,当局者都浑然不觉。

    这日萧楚楚在花园中踱步,听见隔在假山小径之后,一阵杂乱的人声逐渐靠近,仔细听清是一个孩童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和几个男女喘气中的焦急叫喊:“万岁爷,等等奴才啊!”“我的万岁啊,千万别摔着了。”

    萧楚楚循声走去,刚从转过假山,眼前景物一晃,她被人撞到了地上,把她撞倒的那个人恰好跌在她怀中。

    “奴才该死。”一群人赶紧恭敬小心地扶起把萧楚楚撞倒的那个人。

    萧楚楚在一片求饶声中坐直身子,看清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着上下前后查看是否摔伤的人。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她当即知道:这人便是我的弟弟,当今圣上戚子轩了。除了他,还有哪个孩童能在皇宫里这样莽撞。

    她初入皇宫恢复公主身份,本想拜见这个皇上弟弟,但这弟弟却一直说忙碌不过来。

    “大胆,哪来宫女,竟敢冲撞万岁爷!”皇帝身旁较为年长的一位公公斥道。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萧楚楚衣着打扮过于素净,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宫女或女官了。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皇帝抢先说了话:“戚楚?你便是长公主罢!”

    身后的奴才们似乎不相信,相互看看对方想从旁人处寻求答案,可这些人也不曾见过传说中的长公主。

    “皇上怎么知道是我?”

    “十五出头,敢在宫中随意行走,肯定是身份不一般。他人若是把朕撞倒在地,肯定跪在地上怕得发抖,也只有刚入宫的长公主才这般不怕死。”

    这皇帝脸蛋圆圆,稚气可爱,眉宇间隐约露着王者气派,声音却仍残存着些许奶嗲,孩子的声音说着大人的话,话语鞭辟入里,萧楚楚一看便十分喜欢。

    除了戏鬼,眼前这男童便是唯一首次见面就让她觉得可爱至极,想抱入怀中亲吻的了。

    “皇上真是英明可爱……”

    戚子轩眯起眼睛,咬紧嘴唇,怒颜乍现:“可爱……你竟敢胡言乱语!”这女人竟敢把形容孩童的的两个字放在他这九五之尊身上。

    “是啊!皇上是我见过的除了戏鬼,最可爱的人了。”在萧楚楚看来,可爱是赞美,赞美皇上有何不可。

    戚子轩的怒意更甚:用如此稚气的词来说朕,朕忍了,可竟然还说有人跟朕同样可爱!这庶出的女子果然像母后说的,不识体统,难怪朕前几日说要见见这位民间长公主,母后让朕别见。

    “戏鬼是何人?名字倒像民间艺人的绰号。”

    “戏鬼是我自小养的猴儿,是我最好的朋友。”

    猴儿……她!她竟把朕与猴子相提并论!天下间竟有如此鄙野的女子,我大戚竟出了这号公主!真是国耻!

    一旁的老太监见皇帝怒目圆睁,当即领会圣意,急忙打圆场:“看来这猴儿一定很有性灵,长公主才把它当做人来看待,既是长公主自幼的好朋友,那便是极重要的存在。长公主刚才那话的意思,便是把皇上也视作至紧要的人。”

    “是的,我自小身边只有娘亲……”萧楚楚才想起来,入宫以后,太后为嫡母,不能轻易提起娘亲了,万分不情愿地改口道:“我自小身边只有生母,不曾接触其他任何人,只有戏鬼作伴,它很通灵性,能听懂我的话,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快乐。”

    戚子轩一愣,左手不由得拽紧了自己的衣角。

    “你,方才对朕出言不逊,该领罪受罚……”戚子轩深吸一口气,下颌微微扬起,一只手附在身后,刻意挺了挺那小小腰板,睥睨一眼萧楚楚又看向别处,似乎这样才更有皇帝威严。

    话已至此,自觉已经给了萧楚楚下马威,接着往下说:“念你是朕的长姐,朕宽宏大量,从轻发落,罚你以后每日到景泰宫来见朕,朕亲自教导你宫中规矩。”

    萧楚楚正后悔自己得失了皇帝,只见皇帝身后的太监奴才都面带笑意,老太监更是冲萧楚楚打眼色,提示她赶紧接过圣意。

    “臣知罪,甘愿领罚。”

    “还有,见朕的时候带上你的好朋友。”

    “嗯?”

    “那只猴!”

    “它叫戏鬼。”

    “对,戏鬼,带它来见朕。”

    “臣遵旨。”

    萧楚楚心中捉急:皇帝不会因为我把他与猴子相提并论,而迁怒于戏鬼,将它杀死罢!

第三十六章 弟弟

    凤仪宫内,徐泽坤顾不得身份有别,与太后责难。

    “娘娘母凭子贵,如今已贵为皇太后,也忘了当初是谁在娘娘势单力薄的时候,不计回报地帮助娘娘和轩皇子,轩皇子是皇嫡子,多少眼光阴谋都落在他身上。皇子登基为一国之君,这十多年,若不是我帮娘娘笼络幕僚开拓关系,披荆斩棘,娘娘觉得你母子二人能享今日的尊荣?”

    太后也甚是愠怒:“别总是在我面前邀功,你助我不假,但这十几年来,你所得到的远远超过你应得的,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别把自己说成活菩萨。”

    徐坤泽的胡子动了动:“远远超过我应得的?宁王动了我在维州的地盘,我应得的那些已经损失了一半。这事,太后如果不出手,臣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到时候太后别觉得臣过分了就行。”

    “你想做什么?你以公谋私,聚敛国财,我若帮你,岂不是搬起石子砸自己的脚。”

    “怎么,你夫君治国你就可以对此不闻不问,如今你的皇儿治国,你便不能坐视不理,搬出大条道理来了?以公谋私所聚敛的国财,也没少为太后和轩皇子花出去。”

    太后双目睁得滚圆,伸手指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手指却在颤抖:“你少威胁我。”

    “别在我面前摆着太后的架子。你我难道就只有君臣只别吗?好歹,百年修来的缘分不浅,更何况你我是前世修来呢。”

    太后一个寒颤。

    “你就不怕祸从口出,招来杀头之罪。”

    “做都做了,还不敢说了。若是为此事杀头,黄泉路上必能与太后相逢,也不枉。”徐坤泽知道,每次他来凤仪宫,太后连最信任的曹公公都会支开,于是就毫无忌惮、口不择言了。

    太后知道徐坤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无耻,便转过身沉默不语,

    徐坤泽也知道,往往太后静默不语,便是默允了。

    忽然听到门外砰的一声响,徐坤泽立即快步出去,只见到一个娉婷人影消失在门口。原来这一日,萧楚楚给太后请安,屋前不知为何,只留了一个宫人守着,竟还打起了瞌睡,无人通传。进了屋,平日里守在里间的宫人也被不见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便折回去。

    入宫以来太后多番赏赐,尽管这里头多是虚情假意,自己总该回赠些什么,但她所有贵重之物都是赏赐而来,唯有给太后亲手绣了一张手绢。几次请安都忘带了,这次还是回去取来再入里间请安,免得一拖又是几日。

    转身折回去之时,不小心碰到了门边放盆景的独座上。

    太后和徐坤泽的对话,萧楚楚其实没有听见。虽然她听觉比常人灵敏出好几倍,但她进屋眨眼的功夫便折回去了,而那个瞬间,正好是太后感到愠怒和为难而静默不语的时候。

    但做贼心虚的人,总有着草木皆兵的敏感。

    刚才那砰的一声,门外之人从瞌睡中猛然清醒,看见了萧楚楚离开。

    “刚才谁来过?”徐坤泽其实认得那背影,但稳妥起见,还是问了问守门人。

    “长公主。”

    “长公主来多久了?”

    “就……就刚来。”

    “你为何不通传。”

    “是……是长公主不让通传。”

    徐坤泽于是断定,萧楚楚把他刚才和太后的谈话都听了去,所以才不哼声走了。

    次日,萧楚楚遵圣意,带着戏鬼到景泰宫求见戚文王。

    戚子轩坐在那高大的龙椅上,小身子骨显得更加娇小薄弱,他身罩龙袍罩,却比昨日在花园里见到的身穿常服的他,更显天子威武之姿。

    戏鬼到了这天子大殿,倒是一点也不胆怯,只是好奇地左顾右盼,眼睛本来就又圆又大,此时便更大更亮,像一对灯笼,似乎很喜欢这气派的大殿。

    能到大殿见皇帝的猴儿,它戏鬼是天下独一了,自然得意。

    “这只小东西便是你说的好朋友戏鬼?”

    “禀皇上,正是。”

    戏鬼得意地昂了昂头,吱哇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戚子轩向身边的护卫示意,护卫走向戚楚楚,道:“长公主,请把这猴儿交给微臣。”

    “你这是要对戏鬼做什么吗?”

    “臣只是把奉命把这猴儿拿到皇上跟前。”

    “皇上,昨日是臣一时糊涂,先是撞倒皇上,随后又在言语上冲撞了皇上,臣并非存心对皇上不敬,且跟这小猴儿更毫无关系啊。请皇上责罚我一人。”

    皇帝见萧楚楚不愿意交出戏鬼,有点不耐烦,从龙椅上轻轻跳下,一脸严肃直向萧楚楚走来。

    那侍卫警惕地抬手准备着随时拦开皇上,防着小畜生伤了皇上。

    哪知皇帝走到萧楚楚跟前几步,向前探身定眼看着戏鬼,戏鬼那李子般大大的眼睛也盯着皇帝,还眨了眨眼,一脸迷茫,似乎在嘲笑眼前这个小不点皇帝。

    皇帝那阴沉严肃的脸上,忽然咧出笑:“真的好可爱啊!”

    话音刚落,戏鬼忽然举着爪子纵身一跃扑向戚子轩,那侍卫刚要上前护驾,却被戚子轩呵退:“别伤了它!”

    这句话与萧楚楚的那句“别伤了我弟弟”重叠在一起,萧楚楚边喊边扑过去,想要拉住戏鬼。戚子轩抱着戏鬼躲过那侍卫的刀,却后脚不稳。结果三人,不,两人一猴扑在地上。

    在跌落的瞬间,戚子轩听得很清楚,心中一动:她刚才,叫我弟弟。

    也是同一瞬间,有两个人恰好前后脚到了景泰宫大殿门外,目睹了这一幕。

    太后听说长公主带着她的猴儿去了景泰宫,便不放心,立即摆驾。

    摄政王听说长公主昨日在花园得罪了皇帝,皇帝今日召见她要定罪处罚,也立即到了景泰宫,把正与他商议处置维州监海局以权谋私一事的刘丞相晾在一旁。

    两人在景泰宫大殿外目睹了这天子大殿中,皇帝与战功给男主纠缠跌在地上,便都以为自己要护的那个人受了苦吃了亏。

    殿内所有人都急忙扶起皇帝,只有戚宁一人冲到萧楚楚跟前蹲下身,“丫头,你可有跌痛?”语气低缓平静,但眼中焦急的目光分明。

    萧楚楚回道:“皇叔,就轻轻一跤,不碍事的。”随即使眼色提醒戚宁:问候皇帝要紧。

    等戚宁接住萧楚楚的眼神会过意来,转身向皇帝问安时,一旁的太后已经他二人之间的话语和对视的默契在心中审视一翻,当即便有了一个另她不能心安的猜测。

    女子钟情于一个人时,对他身边的一切细微之处都敏感体察,往往一眼看穿。

    “长公主,你虽初到皇宫,但也应该知道这天子的大殿不是什么畜生都可以乱入的。”皇后知道皇帝只是轻轻摔了一跤,心中却生着无名之火。

    “太后娘娘,本王听说是皇上命长公主带着小东西来大殿。”

    太后不语,双目含怒看向皇上。

    皇上接过这“怒其不争”的训斥目光,先前努力装出的天子威严顿时荡然无存,脖子缩了缩,不敢看向太后,俨然成了一个穿着龙袍嬉戏,结果被大人责怪太调皮的寻常小孩童。

    仿佛经过一番内心争斗,戚子轩又昂首挺胸看向太后,不急不缓道:“母后,确实是朕好奇心起,要长公主带了这宠物来,朕从来没有……从来没养过这样的小东西。”

    戚宁见皇帝已说明此番并非萧楚楚闯祸,忙解围:“太后娘娘,皇帝虽是九五之尊,但尚且年幼,有玩心是自然。依我看,今日之事就是两个孩子分享宠物,一时高兴过头失了分寸罢了。”

    太后知道,摄政王最后的这句话,主要是替长公主求情,好护她不受责罚。

    萧楚楚见太后脸色不悦,忙道:“母后大人,儿臣不懂分寸,叨扰了皇上,儿臣知错。”

    “长公主,你虽是朕的皇姐,但在这大殿中,还轮不到你替朕来圆场。”皇帝的这句话似是怪罪长公主喧宾夺主,打发她赶紧闭嘴,可谁都听得出来,皇帝语气温和,不但毫无责备之意,反而是在护着长公主。

    太后本就担心这长公主是有所企图才入宫来,而皇帝年幼,心性纯善容易受人蒙骗,她便是再不愿意皇帝与长公主接触,可终究还是避不过。如今两人才见面不久,皇帝似乎对这皇长姐颇有好感,这就让她觉得她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心中揣摩:昨日我与徐坤泽说的事情被她听了去,她倒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这长公主果然不简单,那小畜生,怕也是她的早备好笼络皇帝好感的手段之一。

    于是松开脸上的紧绷,挂上母仪天下的笑容,“也是,姐弟俩偶尔闹一下也无妨,皇帝能玩到一块儿去的玩伴本就不多,现在更有了一位姐姐,相互陪伴照应着总是好的。中秋节将至,本宫打算办一场家宴,欢庆佳节之余,也是正式欢迎长公主。”

    萧楚楚看向戚宁,只见戚宁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她便回了太后:“谢母后恩典。”

    “皇上、太后娘娘,若无其他事,请容许我带长公主告退。”戚宁行了个礼,看向萧楚楚。

    萧楚楚正好接住了戚宁的眼神,面露难色:摄政王告退要带上长公主?这句话恐怕未免……

    可那他眼神像咒像蛊,萧楚楚一触到他的眼神,就像中了蛊似得,自然而然觉得他怎么说都是有一番道理的。

    “皇上、太后娘娘,摄政王说得对,臣还是快快带着戏鬼退下,免得它又惹祸。”萧楚楚刚说完,戏鬼发出委屈的唧唧声。

    皇帝、太后刚一准过,摄政王转身就走,转身的瞬间,眼神扫过萧楚楚,是催促的意思。萧楚楚立即会意,急着脚跟在戚宁身后,走出大殿。

    这眼神,被沈青黛看在眼里,心中一紧。

    “皇儿,我听说你让长公主每日到殿求见,你要亲自教她规矩?”

    “嗯,母后,是的。”

    “皇儿贵为一国之主,管教长公主此等后宫事宜,不必分心,母后会打点好。”

    “可是母后……”

    “皇儿,你贵为天子,应该学学如何识人。别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与人的远近亲疏,要拿好主意。有些你以为面善的人,可不一定心慈,说不定哪天让你皇位都坐不稳。”

    “是,孩儿听从母后教诲。”

    此番情景,对戚子轩来说并不陌生。

    每次他与人亲近,不出多时,母后便知情,就要教诲一翻,大体不过让他处处留心,不可轻信于人。戚子轩为此很是不解,不过是交个玩伴,怎么就每个都要提防着。可戚子轩毕竟是个孩子,总有忍耐不住之时,总会叛逆,但每个他想要接近与之交好的玩伴,最后连泛泛之交都成不了。即便之前一直相见甚欢,忽然某日再次见时,对方就莫名冷淡,对他这个皇子刻意逢迎,或是比从前待他更恭敬有礼,慢慢从无话不谈变得相对无言,全无之前的投契亲密。

    萧楚楚跟着戚宁到了景盛宫,“叔父,刚才太后说的中秋家宴,我是不是答应得不好?”萧楚楚的语气里满带自责。

    戚宁笑笑,温和如春日暖阳,“你为何会这样想?”

    “我方才看着叔父,叔父好像不太高兴。”

第三十七章 解毒之法

    “我不愿你参加什么家宴。”

    “我知道太后对我心存顾忌,但我什么也没做,师出需有名,这次中秋家宴不会是鸿门宴,叔父不必过分担心楚儿。”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假惺惺的盛意,也不愿你在那种场合强颜应酬罢了。”

    “楚儿倒是挺期待中秋家宴的。”

    “为何?”

    “之前离开宁王府,我还在想,马上就要过中秋了,入宫之后,怕是不能与叔父……一家过中秋佳节。”

    萧楚楚的脸泛着微红,自己不觉,戚宁倒是看得真切,不由得心中一动,又隐隐不安。

    “中秋节家宴,会有其他皇亲国戚列席,到时候你也好见见那些从未谋面的亲属。”

    亲友这个词在萧楚楚听来,有种奇怪的陌生。

    戚宁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家宴那日你就跟在我身边,我给你引荐,不至于让你犯怵。你三皇叔与我亲近,待人和善,如果我有事必须走开,他会照顾你。我稍后就让人捎信,请你三皇叔明日就进宫来,好让你们先认识认识。”

    “谢谢叔父替楚儿安排周到。”

    “对了,入宫后,你的北斗剑法可有练习?”

    “叔父可是要考校楚儿?”

    戚宁示意身边的护卫,护卫递上两柄长剑,戚宁抛向萧楚楚一把,萧楚楚稍微探身举手,便稳稳接住。

    长剑出鞘才一半,忽然停住,持剑的人忽然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

    “叔父你怎么了?”

    萧楚楚扔下剑,立即冲了上去扶住戚宁。

    “无事,可能是今日政事颇多,几夜不曾安稳入睡,才一头昏目眩。”戚宁尽量让语气平稳,但萧楚楚还是看到了他胸膛的起伏和额上突起的青筋,仅刹那间,从额到颈,布满豆大的汗珠,萧楚楚伸手拭去,那汗似冰水寒凉,仿佛是体内冰山正在融化而渗出。

    知他有意隐瞒,若是当面询问,他也是不会说的,何必让他费神再去想隐瞒的说辞。

    “叔父赶紧到里间榻上稍眠片刻,养养神便能好转。”

    “好,楚儿你先回澄昭宫罢。”

    “好的叔父,楚儿明日再来。”

    萧楚楚转身的瞬间,身后的人早已无法站立,由侍卫搀扶着,咬着牙吞回了因痛楚剧烈而发出的呻吟,等待她完全消失在大门转角,才颓然倒下。

    而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于此刻离开,一步三次想回头,却知他有意不让自己看到他的病苦,于是忍着眼里的酸心里的痛,快步离开了他的视线。

    萧楚楚从景盛宫走出不久,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卫跟着关庆关庆,从澄昭宫走出,离开了皇宫,向天府街南边奔去。

    “二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不是我兄弟二人找你。”说罢,二人各往侧便让开,萧楚楚穿着侍卫的衣服走了出来。

    “杨大哥,是我。”

    “参见长公主殿下。”

    “无需多礼。我此番前来王爷并不知道,你也无需通传给王妃。”

    四人快步走进思清阁,关庆和关庆守在萧清的屋门口。

    “杨大哥,我叔父近来可安好?身上可有何不妥?”

    “王爷他,他无恙。”杨虎回答的时候,眼神从萧楚楚身上移开。

    “杨大哥,我知道你对叔父衷心,我不是要为难你,只是我今日看到的叔父,绝不像你口中说的无恙。”

    杨虎不语,随后叹气道:“殿下,王爷近来腿疾发作,几乎每日都受剧痛侵袭,彻夜无法入眠。”

    “他每日在宫中,可有传太医诊治?”

    “没有,太医也救不了。”

    “腿疾怎么可能治不了!”

    腿疾!

    萧楚楚忽然想起了什么,“杨大哥,当日叔父在朗悦峰右腿中了毒箭,我昏迷将醒之际隐约听见什么毒,体内冰封。王爷腿上的毒到底解了没有?”

    “那是游蛆毒,梦半仙说此毒只有下毒之人能解,当日他施的体内冰封,也只是把游蛆毒冰封住,就像动物冬眠一样。”

    冬眠,是有复活的一天的。

    “如果冰封不住了,会怎样?”

    “梦半仙说,游蛆毒会在肌肤内以惊人的速度繁殖,不出十天就长满全身,每天忍受疼痛,人会逐渐干枯如行尸走肉,武功散尽,神智混乱,但又死不了,除非自尽而亡,否则煎熬一生。”

    一阵恐惧和撕痛传遍全身,萧楚楚睁得极大的双眼缓缓闭上,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地狱的色彩,世间变得不堪入目。

    片刻,萧楚楚抬头睁眼,道:“我能在哪里找到那人?”

    “谁?”

    “那个独臂的箭手,杀死我娘,害宁王中毒的人。”

    “殿下,属下已经派人摸着搜集到的线索查了,但那人神出鬼没,属下无能,还未查得那人的踪迹。只知道他使的是流星箭法,可能跟冷流星有关系。先前大小姐被他掳走,打听得他是个赌徒,属下已经派人伪装埋伏在各大赌点。”

    对了,当日那人掳走韵儿,先后跟赌档庄家、一芳阁的舞夜叉都打过交道。

    “我知道了。杨大哥,今日起,你派个得力的人给我送信,把王爷每天的发病情况以及对那箭手行踪的调查进展告知与我。记得,今日我回来过王府的事情,不要与人说起。”

    “遵命,殿下。王爷每日差不多这个时辰回王府,殿下还是先回吧。”

    “好。有劳杨大哥,我告辞了。”

    四大护卫在江湖上人脉甚广,都没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义母曾经是一芳阁的人,一芳阁是出了名的消息集散地,应该能打听到什么,而体内冰封只有梦半仙懂。可这两人行踪诡秘,上何处寻去。舞夜叉倒是好找,可先前因为韵儿的事情与她结下了梁子,怕是去了一芳阁也问不出来什么。至于守着赌档,那完全是守株待兔,这兔子是否出现,还是不得而知。

    这线索看似很多,却没有一条能顺着往前捋,这就是四大护卫至今仍无进展的原因罢。

    心中正犯愁,脑中灵光一闪,萧楚楚本就天生向上微翘的嘴角,翘得更高了。

    走出宁王府,萧楚楚对关庆、关庆说:“先不回宫,我们有一个地方要去。”

    “殿下要去何处?”关庆问。

    “一芳阁,你们可知道这个地方?”

    关庆哈哈两声,立即来了兴致:“何止知道,从前可是天天想着要去啊!”

    关庆用手肘推了推他这位哥哥,睥睨道:“大哥,你怎能在殿下面前如此无礼。”

    不料萧楚楚也跟着笑,“既然这么想去,咱现在便去!”

    关庆和关庆愣住了,“殿下,虽说一芳阁不似一般风尘之地,殿下身份尊贵,又是美貌女子,怕去了会惹风流祸。”

    女子?这恰恰是萧楚楚头一次觉得,女儿身有女儿身的好处。

    “无碍,一芳阁我也不是没去过,而且不是还有两位大哥在嘛。哦,去之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马车驶进一条阴暗的窄巷,萧楚楚接过刚才路经衣铺时她让关庆下车买的衣衫。

    “这身不行,太素。这身不合适,布太多。这身够鲜艳,但,这么厚是冬衣吧。”

    关庆躬身道,“殿下恕罪,臣对女子服饰这方面,确实笨拙。”

    关庆凑到关庆耳边,坏笑地说:“脱几回你就不笨拙了。”

    “你……”关林想顶撞回去。

    “你俩闹啥呢!”

    不待兄弟二人解释,萧楚楚欢快地说:“就是这身了!”

    只见她手中捏着两色的轻纱,在风中晃了晃,随即钻回马车,“你们给在外面守好,我更衣。”

    片刻,马车的帘子掀开。

    “好了。”

    关庆和关庆循声看去,只见车上走下来的女子,玄青色轻纱下雪肌若隐若现,胸前墨绿色金丝绣纹抹胸紧裹,与襦裙一色的绸缎腰封上绣着赤金与绛朱羽纹,曼妙曲线毕现。

    宫中的衣裳虽锦绣端庄无比,高贵典雅绝伦,而这一身,才让萧楚楚添了几分成熟娇艳的韵致。

    关庆和关庆同时怔住,一会儿才回过神。关庆立即低下头不敢无礼直视。

    “关庆,你还说你不懂女子的衣裳,这身就选得极好。”

    “殿下,殿下,我觉得刚才那几身衣裳都比这身好啊。殿下穿成这样,王爷他如果知道……”他刚才在衣铺里,掌柜的推荐了时下流行的款式,他对女子服饰毫无判断,便把推荐的几身都买了交差,不曾注意这其中有这样的一身以上,在他这个敦厚质朴的老实人眼里,这样式实在过于娇媚,甚至有点轻浮。

    关庆把话抢了过去,“他是想说,秋风凉,若殿下得了风寒,小的怕王爷怪罪。”

    一听他们提起王爷,萧楚楚双眸暗了下去。

    但愿此行不是空手而回。

    “等会我先进去找里面当家的,求她让我进一芳阁挂牌。一芳阁的挂牌姑娘除了个个都有不俗的技艺,这点关庆应该比我更清楚。”

    关庆得意笑笑:“那是,一芳阁的姑娘都被尊称为先生。”

    萧楚楚接着说:“所以舞夜叉肯定不会轻易同意我在一芳阁挂牌。但只要你们按我说去配合我,也许我还有机会。”

    于是三人凑到一块低头交耳。末了萧楚楚吩咐:“关庆,一芳阁你熟络,等会记得带带关庆。我先走一步,你们按计划,随后来。”

    说罢,萧楚楚往不远处的一芳阁走去。

第三十八章 粉墨登场

    “姑娘,我们这里只接待男子。”

    萧楚楚刚走到一芳阁门前,就被一位红衣女子拉住。

    “这位姐姐,我有事要找你们当家,能劳烦姐姐通传一声吗?”

    “你认识我们当家?”

    “是的,我认识舞夜叉前辈。”

    红衣姑娘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道:“认识我们当家的人多了去了,找她何事?”

    “我家中变故,父母双亡,早前被小姨娘送到一个杂技团,被逼着拿命去学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辗转打听得一芳阁是个能让姑娘站直腰板活着的地方,便冒昧来碰碰运气,看看当家的能不能收留我。”

    红衣姑娘上下打量了萧楚楚一番,道:“小姑娘长得倒是俊俏,是个好苗子,你既敢来一芳阁,可知道进一芳阁都要考校技艺,能过得了关放能到一芳阁,从艺徒做起。”

    那红衣姑娘正要接话,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轻盈香甜,如秋风静夜里幽幽桂花清香。

    萧楚楚循声看去,那红衣姑娘身后走出一个衣袖掩嘴的女子。

    女子走近,垂手放下衣袖,萧楚楚心中一喜。

    眼前来人,便是当日在一芳阁偶然结识的西武子。

    西武子对萧楚楚颇有意味地使了一个眼色,道:“妹妹可会弹奏《胡笳十八拍》?”

    萧楚楚心领神会,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西武子弹奏过两首曲子,一首是古琴弹奏的《离人曲》,另一首就是琵琶奏的《胡笳十八拍》,便笑着摇头:“不会,但我曾听一位姐姐弹唱过,如泣如诉,动人心扉,至今难忘。”

    “哀曲也只哀可怜之人,料这位妹妹是真可怜,赤媛,我带这位妹妹去见当家的。”

    “西武子姐姐,就这么带她进入见当家,恐怖当家的连姐姐都要责怪……”红衣姑娘劝道。

    “倒未必,我一看这位妹妹,便觉得她与我们有缘。”又故意转头对萧楚楚说:“姑娘,我只能带你去见当家的,当家的愿不愿意收你,便要看你的本事。”

    “这是自然,我与姐姐素不相识,姐姐愿意引荐,我已经万分感激。”

    “你便随我来。”

    二人走入大厅,灯火璀璨的厅堂中央搭着一个歌舞台,歌舞台上一个女子在绕着舞台旋转,本是垂地的裙摆像开花的花瓣,一直开到与大腿平齐,露出纤纤长腿,玉肌散发的透亮白光在裙摆时遮时露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直看得歌舞台下的人一眼不眨,心神激荡,而台上之人,在不停的旋转下,毫不晕眩,依然舞步稳当,轻盈如蝶。

    舞台上没有一个乐师,女子一边转一边哼唱无字之歌,足踝、手腕上缠着一串串的铃铛和贝壳随着转动发出阵阵韵律,叮当清脆,而吟唱之声竟如灵如魅,歌者听似藏身大厅之东、之南、之西、之北,一会儿在阁楼,一会儿就在各人身侧贴着耳鬓;似从旭日升起的海之尽头而来,又似最后一线落日残辉消失的荒漠之远而来,直达各人面前,吟唱发出的气息就在各人耳边发着温香。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若不是双目一直盯着歌舞台,更不敢相信歌者一直就在台上。

    就在众人沉醉其中,最难将息之时,吟唱之声戛然而止,只见舞者停下旋转舞步,以一个背影谢幕。

    本是无声的大厅,顿时掌声暴动,欢呼如雷。

    舞夜叉就在舞台第一排最左侧,正意气风发接受着座上贵客对歌舞台上舞者盛赞,那是一芳阁和她这位当家的荣光。

    西武子领着萧楚楚来到舞夜叉跟前:“当家的,这位小姐妹说想投靠于到一芳阁。”

    舞夜叉收住笑容,斜眼扫视萧楚楚全身,那目光似乎能透过她的衣衫,直直把肌肤血肉都看个透彻。

    萧楚楚不由得微微侧过脸,先前她因为戚韵儿的事情与舞夜叉冲突,此刻更是担心被她认了出来。

    “西武子,你可有把这里的规矩与她说了?”

    “嗯。”

    “那便上台罢。”舞夜叉用眼神指了指歌舞台。

    “上台?”萧楚楚一副意外的样子,求助似得看向西武子,西武子回她以同样意外的神情。

    “我让你上歌舞台,把你最拿手的技艺表演出来。”

    萧楚楚刚才虽已听得西武子说技艺考校之事,但以为只在舞夜叉的面前,哪知竟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

    萧楚楚本来就没怎么见过大场面,舞台下的坐观者,江湖豪客有之,高官贵人有之,文人墨客有之,她哪有什么技艺,入得了这么些人的法眼。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亏她还和关庆关庆早就约定好了计谋,这下也全乱套了,且不说这舞台她如何招架,上还是不上,她要是上舞台展示技艺,在场的所有人就都看向她,若关庆和关庆按照她吩咐好的,进来就演戏,这戏是没法接了啊。

    正无计可施之时,一女子经过,西武子转头看向女子,熟络地笑说:“倾妹妹今晚又要忙不过来了。”

    那女子一双丹凤眼天生勾人魂魄,倾倒众生,却又偏偏笑起来如观音座下的童子童女般,贞洁无欲。

    “西武子姐姐就会取笑我。”那女子并未停留,娇嗔一句,便已走开,留下香气幽幽流连。

    萧楚楚一怔,好香,这香味……不简单。

    “西武子姐姐,这舞者就是刚才歌舞台上的那位?”

    “嗯,她是卓丹倾,一芳阁最魅惑的歌舞者,是这里数一数二的红牌。”

    萧楚楚认得,她身上的是一种迷幻香,方才那宛如诡魅的歌声,不是什么高超的歌技,而是这位卓丹倾在跳舞不停转动身体时,挥散出身上的迷幻香,才使得众人听那歌声如此梦幻缥缈。

    原来可以这样,如是,她萧楚楚也不算毫无技艺。

    “怎样,你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啊!”舞夜叉不耐烦地催促道。

    西武子正面露愁容,怎料听得萧楚楚朗朗一声“上!”

    “你当真准备好了?”西武子担忧地问。

    “放心。”转而向舞夜叉道:“请当家的给我一首曲子的时间作准备,下个表演结束之后,我再登场。到时候可能需要台上的一些道具助兴配合,还请当家的勿见怪。”

    “好,谅你也没本事把台子拆掉。尽管去吧。”

    如是,歌舞台上,乐师们奏起转场曲子。

    一曲尽,灯火璀璨的大厅忽的变得暗沉沉,只勉强见到人影幢幢。身份贵重之人身边的侍从于是紧紧守在主人身边,江湖豪杰往日里有接下恩怨者,此刻也提高了警觉,以防有仇家伺机暗算。

    忽的听到舞台上琴瑟箫笛幽幽响起,一束光从阁楼亮起,打在悬挂在屋顶正中的树冠大的红绫团成的大绣球上,而大花球花松了结,变回了一条条红绫垂在半空。

    众人一阵惊呼,以为这纯属个意外,红绫花球要散开掉落,更有文人雅士不懂武功的,倏地站起身来就要逃离坐席,免得被掉下来的红绫砸到。

    此时,听得一人唤道:“快看!”

    众人抬头,只见一女子在空中飞荡,从红绫最顶端的一头,滑到末端。

    所有人都伸长脖颈凝视,以为女子便要从红绫摔下,只见得女子的右手缠绕着红绫,身体悬吊在半空中,身子一荡,便在屋顶盘旋飞舞,玄青色的薄纱裙摆和衣袖在空中飘逸,如傍晚最薄的一片晚霞,轻盈而透薄,长长的发丝随舞姿飞扬,更似仙女乘风而来。

    西武子在阁楼上,看着舞夜叉的反应,心中捉急:楚哥儿若只有这点本事,在一芳阁真的算不上什么。

    正此时,红绫忽然烧起蓝色焰火,在屋顶处烧出一片深邃穹光,如点燃的深蓝海洋倒挂在屋顶。

    有人惊呼:“着火啦!”

    有人喊道:“烧起来了!”

    有人嚷叫:“那姑娘呢?”

    坐席中又有人想要逃命,忽又听得许多人同时叫:“那是什么!”

    一条黑影在巨大的森蓝火幕晃着,人们看着人在火中灼烧,都无比骇然,然而既不见人影因痛苦而挣扎,也未闻悚然的尖叫声,大厅既未起烟雾,更不见蓝色之火蔓延到别处,只觉四处笼罩一片冰冷森凉,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抬头,等待着疑惑解开。

    那黑影穿过蓝色焰火,逐渐在火幕中显现出来,最后如凤凰涅槃重生一般出现。

    人们才看清楚,这火幕中走出来的,就是刚才的挽着红绫从天而降的女子。只见她双臂修长,一臂缠绕着火舌,在蓝色焰火中穿行,忽而不见,忽而出现,在燃烧着蓝色之火的红绫间来去自如,发肤完好。

    她一臂如天鹅展翅般挥舞,挥动之间,所有的焰火如流水般聚入她的掌心,最后所有的蓝色焰火消失,而红绫完好无损。

    女子拉着正中央最长的一条红绫,手一松,便如天女降落凡间,立在了个舞台中央,脚尖触碰歌舞台的一瞬,乐师们以一下短促有力的鼓声,终止了乐曲。

    只见舞台中央之女子,以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水润亮泽的大眼,目光盈盈闪烁,纯净如深山之泉,神秘之姿,纯美之态,钩得男子兴趣大起。

    “好!太妙了!”

    “前所未见的精彩。”

    “姑娘何不摘面纱,让在下一饱眼福!”

    “对啊对啊!请姑娘摘面纱!”

    “让我们看看,是哪位先生有如此精妙的技艺!”

    更有江湖气的汉子嚷道:“今夜看不见姑娘真容颜,我们就在一芳阁住下不走了!”

第三十九章 乍露锋芒

    眼看起哄越来越凶,舞夜叉走上台,站在萧楚楚身边。她盘算着,这张新牌要好好藏个几天,吊吊客人们的胃口,便多几天口口相传的声势,有更多人趋之若鹜。

    一芳阁的上品头牌都是这么捧出来的,舞夜叉可是最拿手。

    于是跟恩客们客客气气地说:“各位大爷、大侠,这位是我一芳阁新来的先生,还没挂牌,今日是我舞夜叉为感各位恩客的捧场,特意请先生提前让各位见见风姿,先生表演就到这里,择日我找大师算算,给先生取好了个牌名,再隆重欢迎先生正式在一芳阁挂牌,我舞夜叉必提前在一芳阁门口张榜通知各位前来同庆。”

    西武子激动得一拍掌:“太好了!”

    歌舞台上的萧楚楚听见,看向西武子,投去感谢的目光。

    阁楼的另一边,一个人饶有兴致地轻轻一笑,闪了开去。

    “上节目。”

    舞夜叉赶紧把萧楚楚拉下歌舞台,问“姑娘这门技艺是何窍门?”

    “不入流的障眼法罢了,被卖到杂技团里,偷学了这一个团里的压轴计俩。”嘴上虽如此说,心里确暗自庆幸叔父传给她的冰火掌要诀,还有之前在刺客夜袭王府那夜见到过梦半仙如何以焰火攻人而不自焚,再略使使小聪明用个障眼法串联结合起来,竟解了今日情急之困。

    “姑娘既然已在歌舞台上显了身手,恩客们也期盼着,那就在一芳阁留下罢。”

    萧楚楚正要欢喜答应,迎面却撞上两个刚从门口进来的锦衣男子。

    定眼一看,萧楚楚急忙朝那两个男子打了个眼色。

    这两个男子,正式关庆和关林。

    按原定计划,关庆和关林到了一芳阁,要在舞夜叉面前自报二人乃当朝的大员的手下,因主人曾偶然见过萧楚楚的演出,甚为赏识,一路寻她,想要她到这位大人物府上,于中秋夜宴为贵宾作表演助兴。这样舞夜叉就会觉得萧楚楚颇有些名仕权贵瞧得上眼的看头,免了对她的考核,直接收她入一芳阁。

    哪知舞夜叉临时让萧楚楚当中表演,更不曾料想她急中生智,已过了舞夜叉的那关,这三人提前串通好的戏码本就是无计可施之下勉强能试试的法子,如果再演下去,反而画蛇添足,更可能穿帮。

    “啊!当家的稍等。”未等舞夜叉答应,萧楚楚走到西武子跟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返回到舞夜叉身边,“当家的,不如我们到哪间房中聊聊,不然这宾客要是再有什么要求,我一时也不好应付。”

    舞夜叉也说是,便领着萧楚楚往里面的厢房走去。

    萧楚楚走开两步,回头看,只见西武子已招呼下关庆和关林,兄弟二人对上萧楚楚回头的眼光,也用眼神回复了她。

    萧楚楚长舒一口气。

    厢房内,萧楚楚问舞夜叉:“我如果在这里落脚,能否用自己的工钱养一个乖巧的丫鬟?”

    “本来其他人入我一芳阁,也是艺徒,没有收养丫鬟的资格,但你今日走运,我姑且同意在艺徒里挑一个乖巧的,分给你做丫鬟。”

    “哦,这倒不用从艺徒里挑,浪费,再说艺徒都想出人头地,当家的,你说对吧?”

    “哟,你还挺懂这行的人情世故,这么快就怕你手下的人利用你上位了,够精明。”

    “所以啊,前辈,有没有认识的人贩子,我随便买来一个四肢健全,手脚勤快的就可以了。”

    “好吧,等哪日姓刑的来了,我问问。”

    姓刑?会是那个断了右臂的刺客吗?

    萧楚楚怕问得太多,引起怀疑,于是便说了几句客套话,从房里出来,找西武子去了。

    西武子的房中,关林站在门边,关庆则面带痴笑,坐在西武子身侧,西武子自顾自地拨弄着琴弦,旋律零落不成调,见萧楚楚进来,立即都围过去。

    “长……”关庆道。

    关林用手肘推了推关庆,说:“小姐。”

    “两位大哥,西武子姐姐是我朋友。你们刚才都认识了?”

    关庆道:“之前来过一芳阁,可惜都没见过西武子姑娘呢。相逢恨晚,相逢恨晚啊!”

    关林道:“方才好在西武子姑娘把我们揽住,不然我们还准备开戏呢。”

    “西武子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西武子笑道:“可不是,两次见面都是这样惊险的场面,只不过上次见的是假小子,这次见的是大美人。”

    “姐姐别取笑我。”

    关林问:“小姐,刚才歌舞台下肯定有官场的人,日后可能有人认出在一芳阁见过你。”

    “无妨,我带着面纱。”

    关庆问:“那舞夜叉这么厉害,会不会也看出个端倪?”

    西武子搭话:“以她刚才的反应,我估计没有。你想方设法要到一芳阁挂牌,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我要打听一个人的行踪。”

    “谁?”

    “上次把我堂妹卖给舞夜叉的人。”

    西武子不经意地抿了抿嘴:“你要他寻仇?能跟舞夜叉打交道的人都不简单,你堂妹既然无事,还是不要再找那个人了。”

    “若是那一桩还好说,我找他,桩桩件件,要和他一一清算。”

    “上次东玄子和当家的打起来,听你和东玄子说话,应该认识吧,为何不找她帮忙?”

    “东玄子前辈行踪诡秘,从来只有她来找我。对了,上次东玄子前辈因为我才跟人动手,还没打完我就先一步撤了,着实对不起她。”

    “你要寻人,也想不起来先找我问问,径直就来演了这么一出戏,毕竟我和你也算是相识,难不成你还跟我见外么!还是觉得我不是个可信之人?”

    “不是的,这中间事情复杂,我一时情急,没想起来可以麻烦西武子姐姐,实在是我不对。”

    “算了。眼下还是想想办法吧。跟舞夜叉做买卖的人,有的是自己找上门来,连舞夜叉都不知道如何联络。”

    “我也预想到这点,所以才要在一芳阁挂牌,方便长期行事。”

    “你知道你妹妹是谁卖的?跟我说说那个人有何特征。”

    “他箭法了得,可是不久前断了右臂。”

    西武子一怔,眼神一闪,笑得很不自在,“这个,怕是个江湖之人,行踪也是难料的。我没什么印象。”又问:“你可知道他为何断了右臂?”

    萧楚楚愤愤然说:“哼,自作孽。”

    “你若找到他,打算如何做?”

    “杀了他。”

    西武子身子微微一颤。

    “杀他之前,先逼他把解毒之法招来。”

    “是你中毒了?游蛆毒?”

    “姐姐怎么知道是游蛆毒?”

    西武子后悔自己嘴快,讪讪然:“来往一芳阁的人形形色色,各种小道消息多少都会在姐妹间相互传着,我听说过有一个箭术了得之人,很擅长用游蛆毒。”

    “不是我中毒,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这人,是世间上对她最重要的人了。“姐姐可知那人身份?”

    西武子摇摇头,不看萧楚楚。

    “那看来,我真的要在这里长期行事了。这几天我还不能留在一芳阁,有劳西武子姐姐转告当家,我还有些旧事要了断,会尽快回来,不会耽误她给我挂牌。”

    “好,当家那边我先拖着。”

    “谢谢姐姐,我先告辞了。”

    于是便与关庆关林兄弟,前后脚离开了一芳阁。

    关林说:“殿下,我觉得那西武子有点奇怪。”

    “是有点奇怪,我刚才盯着她看了很久。”关庆说。

    “如何?”萧楚楚问。

    关庆嬉笑道:“我刚才盯着她看了许久,越看越美,怎么看怎么美!你说怪不怪。”

    “大哥!你别以为殿下平日待我们温厚就如此无礼。”关林喝道。

    关林这才低头懊悔,而萧楚楚根本没心思与他计较,她确实也觉得西武子刚才的有点说不上的异样。

    “一芳阁的线索一时半会不确定能不能用上,但我从舞夜叉那里打听到那独臂刺客,可能是个姓刑的家伙。”

    “冷流星曾经的徒弟,刑追风!”关庆道。

    关林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杨虎大哥说过,之前在竹庐,他曾梦半仙跟王爷说过,从那刺客的箭法看来,应与冷流星有关系,今日又听说姓刑,那便是刑追风没错。”

    “你们跟宁王府那边杨虎每日保持联络,若有线索第一时间告知我。明日,我还要到另一个地方查探一翻。”

    “是。”

    这日泰和殿内,皇帝遵太后旨意,召监海提督徐坤泽入内觐见。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皇帝坐在龙椅上,太后坐在侧畔,并未有任何遮帘。

    太后道:“徐大人,有人禀报我,长公主打扮成侍卫,私自跟侍卫出宫。”

    “太后叫臣来,是要臣对长公主私自出宫之事做些什么吗?”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说:“先前她就差点让皇儿当不了皇帝,这件事,徐大人你是知道的。”

    “是,当时臣也在场。”

    若说之前皇帝听太后说长公主对自己不利,皇帝还会觉得这是太后一贯的疑心重,甚至草木皆兵,而如今听说当日之事有人证在,皇帝便有七八分相信。

    “本宫想让徐大人查查,长公主可有结党营私,对皇上不利。”

    “臣遵命。”徐坤泽退下前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两腮微微鼓起,呼吸加重。

    太后见皇帝如此,知道自己的话对皇帝起了作用,不禁眼里得意,嘴角上扬。

    皇帝这才开口:“既然长公主在我们背后搞小动作,母后为何还这么好,要办中秋家宴专门欢迎长公主?”

    “皇儿,若喜怒哀乐、怨憎好恶不能都写在脸上,太容易让人看穿,被人抓住弱点。”

    “所以便要做戏吗?”

    “不是做戏,中秋花好月圆,哀家想着也许能成一桩美事。”太后的一边嘴角勾起满怀期待的弧度。

    一芳阁门前,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位官爷。

第四十章 过招

    官爷进入了二楼的一间厢房,一个身穿绛紫色暗纹短打的男子席地侧卧,仅有的一只手支着脑袋。

    门开了,官爷走了进厢房,看见席地而卧的男子,正伸脖子去够一个娇美的姑娘给他递过去的酒杯。

    “长公主和宁王府的人在四处寻你。是你又做了什么好事么?”

    “最后一次就是我抓了他们把柄想勒索些银子,但人家都已经自认了是长公主,我一文钱都没捞着。”

    身旁的女子不再给男子递酒,似乎对两人的对话不曾听见,只默默不语坐到屏风后面,轻轻地抚起仲尼琴,琴声轻灵低徊,刚好遮盖两人的对话,却又不显得聒噪。

    “呵,那长公主现在天天在皇宫里住着,身边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你想打她主意也没从前容易了。”

    “皇宫我又不是没闯过,不牢徐大人费心了。反正我们之间的买卖也结束了。”

    “我打听到,戚宁最近不大对劲,听说是腿疾犯了。上次他跟你交手,中箭的是右腿吧?”

    “如果他不想死,只有自断右腿。哼,我就等着这一天呢。他断我一只右臂,就应该拿他的右腿来赔,公平。”

    “你上次跟太后说游蛆毒的解法等于是无解,可是真有其事?”

    “干嘛?太后最后还是说服了徐大人,要来帮宁王寻解毒之法?”

    “你觉得可能吗?他不久前才端了我的巢,断了我大大的财路。”

    “那大人是想?”

    “就是确认那毒有没得救,顺便幸灾乐祸一下。”

    “那徐大人今天可以多喝几杯了。”

    琴声忽然微微颤了一下,非精通音律之人不能察觉。

    刑追风的眼往向屏风一瞟。

    “殿下,今日要去什么地方?”

    刚出了宫门,关林问道。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只认得从南大街怎么去。你们按我指的路走就行。”

    萧楚楚带着关庆和关林来到当日她寻戚韵儿时,无意发现玉牌的赌档。

    “买定离手啊!准备开啦!你走开,你不能下注了,先把欠的钱还了再说。”

    围着赌档的人纷纷道:“赌了这么这么多年,没见过烂赌成这样的。”

    “就是啊。”

    一个男子说道:“我都在你这堵了这么久了,账从来有拖无欠,你何须心急,再让我赌两局,就翻本还你钱。”这男子的声音在这些市井之徒的粗声粗气中显得自有一番高雅沉静,几乎完全淹没在众人的叫嚷中。

    坐庄的喊道:“你还是走吧,去把钱凑齐。”

    “对啊对啊!快走罢。”

    “别在这碍事。”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一伸手,放下了一锭金子。

    众人哇哦惊呼,向那只手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锦衣、眉目英气的年轻男子,男子说:“这位仁兄欠你多少钱,这里够了吧。”

    那个沉静的声音哼笑一声,不接锦衣男子的话,对庄家说:“我可以下注了吧。”

    “可以可以,这锭金子抵了你的赌债,还绰绰有余,能多赌几盘。”庄家的两眼发青光,继续大声喊道:“来来来,买定离手,开了啊!”

    “还债剩下的,全都押这局,买大。”

    关林想,这人真是脸皮厚,对帮他还赌债的人正眼都不瞧一眼,当人透明似得,只顾继续赌。

    “准备开了啊!一,二,四,小!”

    围观的人又热闹了一翻,庄家和买小的赌徒兴冲冲,庄家对那个从人群中走开的男子说:“下次再来啊!”

    关林赶紧跟了过了上去,“你站住!”

    那人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走,右边的一直袖管随风摇摆。

    “刑追风,你给我站住。我家主子要见你。”

    关林追着刑追风拐进了一条窄巷,巷子迤逦错落,以关林的经验,他知道这是容易逃脱的地方,可能前面转角一拐,目标就消失不见。于是正要拔刀,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喝止。

    关林欠身道:“主子。”

    刑追风闻声,竟愿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长公主殿下纾尊降贵来着腌臜市井,在下受宠若惊。”

    “刑追风,你怎么不跑了?”

    “因为公主殿下想找我谈买卖。”

    “听闻刑追风嗜钱如命,只要价格合适,跟阎王打交道都在所不惜。”

    “殿下过奖。”

    “你说,宁王的游蛆毒,出多少价你能治。”

    “我刑追风向来只收钱杀人,不收钱救人,出多少价都是这样,这是我的原则。”

    “狗屁原则,就你这德行还讲原则,少在我们殿下面前自抬身价。”关庆骂道。

    萧楚楚冷声问:“你收了多少钱要杀宁王?我出双倍,你把那个人杀了。”

    “巧了,我的另一条原则是——不为钱杀旧雇主。”

    关林本是脾气好的人,刚才还想劝关庆冷静,这下他也不想冷静了:“主子,这人明显就是敬酒不喝喝罚酒的货色,让我和大哥把他绑到大牢里,看他还嘴硬讲原则。”

    萧楚楚还没示意,就感觉巷子起了一阵风。

    “主子小心。”

    只见刑追风抽出他腰间的九节鞭,飕飕地舞动,卷起一阵风,向关庆关林击去。

    关林关庆一人拔剑,一人抽出细长的铁链,两头各有一个小铁球,铁球上布满尖利无比的刺,铁链较流星锤要长,铁球更小,但尖刺更密更细。确山团练打铁花时,经常要烧铁水,闲来无事也自己烧铁打兵器,这个确山团独门武器叫铁花锤,配合着确山团独有的打铁花手法演绎而来的武功,抛,甩,舞,泼,招招强劲,招招凌厉。

    关庆拳卧铁花锤中段,两个刺猬般的铁球围着他的拳头交互转动于空中,也搅动出一阵风来,与刑追风舞动的风墙迎面相对。

    “我来收拾他,你护好殿下。”关庆对关林道,眼神却一直死盯着刑追风。

    “别担心,没有人付钱给我要取你家主子的性命,我是不会做不挣钱还结下仇人的活儿的。”刑追风的声音仍旧沉静而高雅,全无江湖杀手未出招便先声夺人的气势,倒像个贵公子。

    只听那沉静的声音不缓不慢地接着道:“但你们俩不一样,谁对我动手,我都是要杀的。”

    话音刚落,关庆哈的一声运劲儿向刑追风逼去,搅动的风愈加猛烈。

    刑追风的九节鞭甩手一击,刺破关庆的风墙,缠绕在铁花锤的链索上。刑追风拉着九节鞭,关庆双手各握着铁花锤链索两头,两人像拔河一样,暗自比较内力。

    周围的空气凝固,两人若不是还眨着眼睛,若不是那发丝和衣裳都在真气的震动下霍霍飞舞,便是十足的石像,丝纹不动。

    顷刻之后,两人马步扎的稳当,谁也没前进或后退一步,看似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但萧楚楚和关林都知道,刑追风的内力胜关庆,关庆是双手发力,刑追风没了右臂,只左臂发力。

    形势焦灼,双方谁都有可能是更早内力不足的一个。

    忽的关庆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摔去。

    原来是刑追风忽然松了九节鞭。就在关庆脚步踉跄往后摔去的同时,刑追风跃身而起,冲上前,一手抓回松开九节鞭的同时,飞身抬腿向关庆的腹部连踢几脚。

    关林看关庆处于下风,挥剑向前。就在刑追风最后使出的一腿时,劈向他的腿。刑追风反应机敏,但因出腿的劲儿不能说收就收,便不及躲闪,虽未被关林的剑刺个正着,但也给开了个口子。

    萧楚楚暗暗担心,这刑追风虽师从冷流星,但除了箭术,九节鞭、弩、毒,这几样都精通,关庆和关林好歹也是禁军侍卫,与只有一只臂的刑追风交手,却占不到一点便宜。

    刑追风的九节鞭缠绕住关林的剑,刑追风又故技重施,因只有一臂,便想趁此刻九节鞭牵制住关林,关林不能挣脱,于是拉着九节鞭把他拖到跟前,又跃身连环腿攻。

    怎料关林的剑段忽地断成两截,关林掌心一击,剑尖的一端刺向刑追风。

    刑追风九节鞭一甩,缠住不远处萧楚楚的手,因出其不意,萧楚楚没来得及躲闪,便被卷了挡在刑追风跟前。

    关庆关林见状不能不急:“放开我家主子。”

    刑追风哼的一笑:“我说了没有人出钱我是不会杀你家主子的,但如果是你们出手误杀了她,可不能怪我咯。”

    此时,一个身影从刑追风身后飞出,未待刑追风发现,手指在刑追风身上落了两下,随即萧楚楚感到九节鞭松了,赶紧奔向关庆关林。

    身影落在萧楚楚跟前。

    只见那人一身束袖扎腿的紫衣,显得身手利落,带着帷帽,轻纱之下,看不清面容。

    刑追风动弹不得,原来是被来者点了穴。

    萧楚楚、关庆、关林正疑惑来者何人,只听见那人压低着嗓音道:“快走。”

    刑追风看着那掩护萧楚楚三人离去的紫衣身影,嘴角微动。

第四十一章 不都是皇叔

    “到这里应该安全了。”

    “且慢,大侠出手相助,请受在下一拜。”萧楚楚躬身行礼。

    “不必了。萍水相逢,就此别过。”紫衣人道。

    萧楚楚于是不强人所难,“希望来日有机会再见。”

    哪知忽然,关庆甩出铁花锤,直直把那紫衣人的帷帽击落。

    “西武子姐姐!”萧楚楚惊呼道。

    关林道:“原来是西武子姑娘,既是相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西武子面露难堪之色,很快又收了起来,镇定地说:“一芳阁尽迎各方来客,而江湖官场是非恩怨多,隐藏身份便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做法,求生之道罢了。”

    萧楚楚道:“姐姐所言甚是,刚才关庆和关林是一时护主心切,才失礼冒犯了姐姐,姐姐莫要见怪。”

    关庆和关林虽仍心存怀疑,却都只能齐声道:“在下鲁莽,向姑娘赔罪。”

    “二位言重了。”

    “对了姐姐,我昨天没正面跟舞夜叉打声招呼就走了,她可有寻我?”

    “有,她找了算命的要给你看面相和掌纹,再取一个艺号,我说你之前的杂技团那边有人找上门来了,你去处理手尾了,过几天一定回来。”

    “那便好,麻烦姐姐了。”

    “小事,你别总跟我见外。”

    萧楚楚忽然想起什么:“不好,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转而对西武子到:“姐姐,妹妹还有急事,过两日到一芳阁再详说。”

    随即立即策马车回宫。

    她竟忘了,叔父前一日跟她说过,安排了三王爷荣王今日入宫,引荐她相识。

    回皇宫的路上,关庆道:“宁王府的人找刑追风,许久了也没个音讯,今天我们一出马就碰上他了。可惜又被他逃了。”

    萧楚楚若有所思:宁王府发散了人去找刑追风,刑追风当是收到风声躲避开了,不然凭宁王府的人,怎可能一直查不出他的踪迹,可今日为何在这么明显会被发现的地方,让我给遇上了?

    皇宫内,戚宁派人去请萧楚楚。

    “回禀王爷,长公主不在澄昭宫。”

    “关庆和关林呢?”

    “也都不在。”

    “这丫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快去找,多派些人去。”

    侍卫领命告退了去。

    一旁荣王早就觉察出宁王对长公主非常关爱:“料是这位民间长公主觉着这皇宫又大有看头,四处去逛了吧,堂堂长公主在这皇宫里,二皇兄难道害怕丢了不成。”

    “这皇宫里,她一个熟络的人都没有。”

    “宁王何时这边温柔体贴的,我想想看,呃……上次见宁王这幅样子,可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楚儿她孤苦伶仃的,我是她的亲人,我不关心她,谁关心她。”

    荣王听此言,尴尬地挠挠头。“我这做三皇叔的不是不关心这个侄女儿,之前先帝去世前后打过几次照面,当时情势特殊未及正式认识,后因出访大洵,数月不在都中,你看我一回来就进宫来见她不是。”

    “我也没说什么,你何必忙着解释这许多。”宁王淡淡笑道。

    荣王向来知道宁王这风轻云淡便把人说得无言以对的本事,也不愿轻易作罢。

    “你说你一天里有大半天在皇宫里,做个摄政王天天比皇帝还忙?”

    “没事就不能呆宫里么,宫里清净。”

    “你就不怕人说你把皇宫当自己家了?”

    “嘴长在人家那儿,爱说什就说什。”

    “也是,还有人说宁王是放心不下长公主自己在皇宫呢,随他们说去吧。”

    “荣王,你如果太闲了,不如找点事情忙忙。”

    荣王看宁王的神情严肃,知道是在说正事儿,立即收住意味深长的笑,端正道:“请宁王吩咐。”

    “前阵子,我让手下的人查到监海提督徐坤泽在维州的人,专挑商船增收通海税,却分文未上报朝,徐坤泽说他并不知情,我让他自己清理门户,说是事成后论功行赏,算是给他个台阶让他识趣收敛,但徐坤泽胃口有多大,你我都清楚。维州那些手下,本是惠国旧属,通海税每年进账数目庞大,徐坤泽不可能把这件事的主理人交给惠国旧属。”

    荣王道:“嗯,惠国旧属不过是个幌子,如今要查办,惠国旧属就是替死鬼。宁王你表面上给徐坤泽个人情,实质是让他放松警觉,以为这次查办完了他就算蒙混过关。”

    “嗯,再趁他们内部人员变动,查清党羽。维州的海岸辽阔,每年对外商贸来往占整个大戚一半以上,夺了徐坤泽在维州的势力,徐坤泽的根基便废了一半。”

    “明白,我会派暗中查探清楚,维州的海岸和关口,徐坤泽下面的二把手是谁,整个团伙枝干是如何的,然后让我的人渗透进去。”

    “还有一件事,你此次出访大洵数月,可有听过大洵的一种尸毒,叫游蛆毒?”

    “尸毒?我出访主要在大洵国都活动,日日应酬的都是大洵皇亲国戚,尸毒这么邪门的东西,当然没听过。怎么?”

    “没事。”

    “禀王爷,长公主来了。”

    荣王道:“快请。”

    “给两位皇叔问安。”

    荣王笑着迎上前:“哈哈,长公主别多礼。你瞧我这皇叔,等到今日才正式与你相见,你别嫌皇叔怠慢。”

    “三皇叔客气了,楚儿见到三皇叔,高兴还来不及呢。”

    “哈哈,长公主不但清秀美丽,嘴巴还甜,难怪宁王这般关爱你,找不到一会儿你就要捉急。”

    “咳咳。”宁王轻咳两声。

    萧楚楚眼神匆匆略过戚宁,耳根一热。

    “刚才找你许久,澄昭宫和几个花园都找不见你人影,这是上哪儿了?”戚宁语气严肃却含着一种唯他独有的特权,便是因为见荣王也在,二人同是萧楚楚的皇叔,此与彼却大有不同。

    萧楚楚在赶回皇宫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应付之词:“楚儿听关庆兄弟说弥生门的门楼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今日晴好,视野开阔,我便让关庆大哥带我登了门楼,整个都阆邑都尽收眼下,风光极好,自从下了朗悦峰,楚儿很久都没登过高处了,一时流连,便错过了和皇叔约好的时辰,是楚儿不对。”

    “嗯,这皇宫里总算有一处你喜欢的地方。知道你在这宫中总会有百无聊赖的时候,韵儿本来今日也要入宫,但是王妃拉了她去祈福,过几日再入宫来。”戚宁的声音淡淡的,嘴角微微上扬,是欢喜。

    萧楚楚见他欢喜,也露出浅笑。

    “先前听说皇上要你每日去见他,亲自教你宫中规矩,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为何要回绝,我觉得每日去拜见也没什么。”

    “如果只是见皇上,是没什么。万一还有其他人在,岂不打扰了皇上。”宁王所指的其他人,当然是太后。

    “对了,我收到太后让人送来的帖子,宫里要办中秋家宴。”荣王道。

    “嗯。这次中秋家宴,说是要在皇亲国戚前正式欢迎长公主。楚儿新进皇宫,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宫里规矩很多,我那晚肯定有不少人要应酬,荣王,我若不在楚儿身侧,你便替我多照看她。”

    荣王知道戚宁的言外之意,太后之前因为新君之争,对楚儿难免心存芥蒂,回道:“就算不替我也会多照看长公主的,我也是长公主的皇叔呢。”

    “谢谢两位皇叔对楚儿体贴周到,楚儿会随机应变的,不会给两位皇叔添麻烦。”

    戚宁问:“我何时说过你添麻烦了?”

    萧楚楚不知如何回答,只笑笑。

    荣王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担忧:这戚宁。

第四十二章 初见求娶

    八月十五,月满西楼。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从皇宫的毓星门到泰和殿之间,所有的回廊每隔十步都挂满了红灯笼。

    泰和殿后的御花园也是每隔十步便站着一个宫人,手里都掌着灯。

    自先帝驾崩以来,这是头一回办家宴。

    戚文王端坐在宴席前方正中,太后在其右侧,左侧原是摄政王之位,但摄政王吩咐仪官把他的坐席与其他王爷并列,正好与长公主面对面而坐。

    “哦,大洵三皇子也入宫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荣王对戚宁说了句,便上前迎接大洵三皇子,客套了几句,听宫人通传皇帝驾到,便回到坐席,侧身贴近戚宁道:“这三皇子随我一同来的大戚,这中秋家宴邀请了他,我竟现在才知。”

    戚宁也觉蹊跷。

    歌舞表演,琴瑟笙箫之后,皇帝曰:“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今夜家宴,既为皇室家族共庆中秋,更为正式给各位引荐朕的皇长姐。长公主戚楚楚,沧海遗珠,上天眷顾,而今回归宗室,朕极为欢喜,赐长公主京畿之地百亩,天府街宅邸一座。”

    萧楚楚受宠若惊,急忙上前领赏谢恩,心里却疑惑:我住皇宫,赐我府邸和土地也用不上啊。“另,监海提督徐坤泽,肃清维州监海分部有功,赏黄金五千两。”

    徐坤泽上前领赏谢恩,嘴里很恭敬客套,笑容却勉强。

    太后曰:“今夜长公主与亲友团聚,先皇在天之灵,也感安慰。哀家既为嫡母,便要对长公主多加照拂,以弥补先帝未能养育之遗憾。”

    随即,太后面带微笑,眼神环视在座的所有人,以展示太后之风采。只有宁王看得出来,她这一环视,重在看向大洵三皇子的那一眼。

    “皇上、太后,今夜佳节,又逢长公主回归宗族,臣宫云飞请求演奏一曲,为大戚国和长公主献上祝贺和祝福。”

    皇帝道:“久闻大洵三皇子精通乐理,笛声一出,技惊四座,今日终于有幸见识。”

    只见三皇子从席间走到台子中央,手中执着一只青白色玉笛,月光和灯光之下,通体散发着幽幽光芒,而笛子主人,俊目清眉,身姿挺拔,长发披肩及腰,只在腰间编了个好看的发结,以一条光滑的绢缠绕,绢条墨绿,长长地垂下,在秋夜微凉的晚风中飘逸着。

    宫云飞立于众人中央,抬手将青白玉笛抵于唇间,动作轻柔秀美如女子,神态动人更胜人间男女,惊艳绝伦。宽袖微微翻扬,青白玉笛碰到唇的一刹,他的眼神立即蒙上一层氤氲,似遗世而独立般沉浸在无人之境。

    笛声响起,似从九霄传来,高亢激越,下一瞬旋律却又似从九天坠落。

    一瞬似彼岸天堂,一瞬似无底阴冥,如坠梦境,心里体会的,却是曾经确凿的经历。

    听者,这一生最宽大的喜,最深切的悲,都在瞬间轮回了一翻,无不百感交集,不能平静。

    唯独奏笛之人,虽身立众人中央,却遥远寂凉如天上明月,银白长袍在月光之下,散发着清晖,仿佛是他自身发出的光亮。

    “好动人啊!”萧楚楚自言自语发出了感叹,声音极低,怕惊扰了这如坠梦境的意境。

    而这极微弱如蚊鸣的声音,穿过笛声,被一个人听得真切。

    好动人?那丫头说的是笛声,还是人?

    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在宫云飞身上,而戚宁,他的目光落在萧楚楚,看见了萧楚楚脸上从未有过的崇拜和仰慕。

    时间凝固。

    当笛声停止,众人回过神来,尤有恍如隔世之余味。

    青白玉笛在指尖一转,收回了掌中,宫云飞作揖道:“献丑了。”

    掌声叠起,年幼的皇帝毫不掩饰他的欢喜:“好,太棒了,神乎其技!”

    身旁的太后脸色微微一沉,稍稍探身过去:“皇儿。”

    皇帝于是收敛住他那难以自抑的狂喜之笑,庄重道:“三皇子,朕要赏你,你说,想要什么?”

    “圣上赏赐的皆是恩典,无论什么,臣都万分感激!”

    “大洵国位于西部,地形独特,盛产奇珍异宝,朕宫里收到的珍宝,很多还是进贡者从大洵国寻来的,再赏给你便见笑了。要赏就赏大洵没有的,你喜欢的想要的,都只说,别让朕猜谜罢。”

    “是不是臣喜欢的,都能赏赐?”

    太后抢在皇帝面前回答:“自然。”

    “那便赐婚。”宫云飞看向萧楚楚,眼神如有摄魂之魅惑。

    戚宁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

    “求请圣上赐长公主与我为皇子妃。”

    众人吃了一惊,齐齐看向长公主,没看见太后隐隐一笑。

    萧楚楚本刚托起茶碗,刚喝进一小口,听闻宫云飞要求娶自己,呛了两下,碍于场面重大,硬是憋着没咳出声来。她放下茶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宫云飞,目光却从宫云飞身侧穿过,落在了坐在他另一侧的戚宁身上,只见他双眸低垂,眼底浮着一片乌云。

    皇帝倒是口直心快:“才子佳人,朕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宁王问:“我朝新认回一位长公主,未曾布告天下,也只知皇宫里的人知道。三皇子之前没见过长公主吧?也就方才长公主上前领赏谢恩的时候,三皇子才从侧边见上第一面,长公主脾性如何尚不得知,何以今日初到皇宫里来,便要娶长公主?”

    只见宫云飞一笑,“荣王健忘,你在大洵的时候,就多次提起,长公主既有男子之俊美,又有女子的清秀,落落大方……”

    “你跟他提过?”戚宁斜眼问荣王。

    荣王憨憨支吾:“呃……跟他提了两句。”

    宫云飞转身站到萧楚楚跟前,躬身作了个揖。

    萧楚楚顿时傻眼,仍然不忘回了个僵硬的微笑和僵硬的礼。

    宁王双唇紧闭,第一次觉察萧楚楚入宫后比起从前已有所变化。换是以前遇到这般境况,她会不知所措,等着自己帮她解围,而这次,真亏她还知道给他还礼,这阵子仪官可算是没白教她。

    一个声音冷冷道:“三皇子贵为皇家公子,美人应该见过不少,不知三皇子怎么就喜欢我们长公主了?还是说,为了和我大戚联姻交好,以便三皇子在你父皇前立功?”

    “宁王这说的哪里的话。本王对长公主乃是一见钟情。其实方才我刚到这花园,就见到一位妙人,第一眼就喜欢得紧。我在大洵,以及这大戚,见过的美人委实不少,唯独那位妙人让本王心里前所未有地激荡,这宴会一开席,我才知道那位妙人便是大戚长公主。”

    萧楚楚脸一红,还打了个哆嗦,不由得环抱双臂手掌擦着手臂:怎么忽然觉得很冷?这三皇子说话这么直接轻浮吗,是大洵国的风俗?

    “第一眼就喜欢的紧”,“心里前所未有地激荡”,在戚宁听来,这两句话真是虚情假意、别有用心到极点。

    堂堂皇子,在众人面前以如此直露言公开求爱,他戚宁无论投胎多少回,也绝不会是能做出这样肉麻缠绵之事的人。

    宫云飞继续道:“所以,求皇上成全。”

    荣王道:“陛下,长公主才回归宗室不久,且年内先帝和长公主的生母仙逝,长公主还在守孝期间,不可成婚。”

    “无妨,可以先把婚约定了,等长公主守孝毕了,再行婚典。”宫云飞说。

    皇帝道,“三皇子说的也是个好法子。”

    此时,宁王上前:“陛下,臣有事禀报。”

    “准。”

    “承蒙先帝信任,先帝驾崩之前,把长公主托付于臣。先帝因对长公主生而不养,终生遗憾,无奈英年早逝无法弥补,便叮嘱臣代行教养之责,务必对长公主余生的幸福负责。女子之幸福,上至皇女,下至民女,均系于亲事,臣既受先帝遗命,便要保证长公主能嫁予如意郎君,余生方得幸福。”

    尚不懂情爱之事的皇帝,用稚嫩的声音问:“堂堂大洵三皇子,器宇轩昂,才艺卓绝,难道会不是长公主的如意郎君?刚才三皇子演奏乐曲之时,我看长公主甚为仰慕。”

    众人一同看向萧楚楚,萧楚楚的脸红若樱桃,她长得本就不俗,此下在灯火和明月的映照下,更显明艳动人。

    宁王冷冷道:“那就问问长公主殿下,心意如何?”

    萧楚楚没想到戚宁会抛给她这样一个烫手山芋,那冷冷的语气更是让她不寒而栗,思绪飞掠:听说这大洵国三皇子,乃洵帝最疼爱的皇子,自小受人宠溺,若于今日场合当面拒绝他,使他蒙受屈辱不说,还损了两国邦交。这三皇叔前阵子出使大洵,就是为了与其交好啊。

    正对上宫云飞毫不避讳的凝视,目光灼灼,让萧楚楚一时心慌,不知往何处躲。这是她第一次遇到男子的求爱。

    定了定神,萧楚楚开口道:“皇子公主,这样的搭配,通常在人们心中真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戚宁猛地转过头看着萧楚楚,眼里似乎在警告:“丫头,好好说话。”

第四十三章 野公主的有野趣

    宫云飞听到长公主的话,便笑得十分得意。他宫云飞可是受万千女子朝思暮想,第一次主动表达好感,对方肯定神魂颠倒,何况是个不怎么见过世面的公主。

    可接下来,他因为这位不怎么见过世面的公主所说的话而怀疑自己。

    “可是三皇子身份贵重,自小锦衣玉食,接交鸿儒贤士,所见所闻都是大事。本宫呢,不怕三皇子耻笑,本宫就是一野生公主……”

    在座的有的噗嗤一笑,有刘丞相等人想到国之颜面而感到难堪:这长公主如何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荣王倒是觉得有趣,笑得开怀,觉得野生公主这个词用得十分贴切。

    而戚宁脸上神情更是复杂,是一种被空担忧后的既释怀,又有要被戏谑后想算账的啼笑皆非。

    只听萧楚楚继续道:“本宫生在郊野,长在郊野,住岩洞,喝溪水,食粗粮,穿粗衣麻布,与牲口为伴,字都识得不多,更别说知书识礼了。如今一朝飞上枝头,看着像凤凰,其实还在学习着变凤凰的阶段。所以啊,这佳偶天成用在别的姻缘上合适,本宫怕是跟着几个字不沾边,所以也不敢耽误三皇子的姻缘,诚请三皇子另觅佳人。”

    萧楚楚出口成章,一气呵成,说完之后,才深深呼了一口气,想着这三皇子一看就是既看重脸面的人,肯定不会愿意娶个鄙野的公主,该打退堂鼓了。

    她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尚还算满意,料想叔父也如此认为,再次端起茶碗。刚才没喝下去的那口茶,可以安心喝完了。

    咳咳!

    萧楚楚又被呛到,只因她听到那三皇子说:“哈哈哈,人说一见倾心因相貌,再见倾情因志趣。本王今日着实领会了这句话中的意味。听长公主刚才一翻言语,便知长公主是一个率真坦荡,不拘小节之人,重要的是,长公主与其他在皇宫里生养的公主比起来,更有一番与众不同的……野趣,对,野趣。本王对长公主更为倾慕了。”

    刘丞相压着嗓子道:“三皇子殿下,请慎言。”

    戚宁斜目看向这三皇子,没想到他竟如此狂妄无礼。

    不过,谁让那丫头说自己是野生公主呢,便怪不得人说野生公主有野趣。

    “三皇子的倾慕,本宫自问担当不起,请三皇子慎重考虑。”

    “怎么,你是瞧不上本王?”

    “这怎么可能。本宫早听闻三皇子风华绝代,才识卓群,人间绝无仅有,大洵国上下均以一睹三皇子真容为荣耀,今日一见,只觉三皇子风采比起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使得本宫自惭形秽。”

    戚宁听得此言,有点不耐烦。他与萧楚楚相处多时,却从不曾听闻她对一个人这般夸赞,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倒是言语寡淡。

    往日里宫云飞听到如此盛赞,一定心花怒放,而此时,他知道这长公主接下来的话肯定又是另外一番意思。

    这不,另一番意思很快就来了。

    “但这世间上最玄乎的莫过于这人与人之间的情意。人之所爱往往非爱己者,爱己者又可能非己之所爱。比方说,爱慕三皇子的女子成千上万,难道三皇子就因为女子对自己爱慕,便能对她们都生出爱慕之情么。”

    宫云飞竟无可反驳。

    戚宁趁着此时道:“三皇子,长公主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宫云飞说:“不明白。”

    戚宁回道:“如果再说得明白些,怕是让三皇子难堪啊。”

    “那就不用再说,只请长公主回答我一个问题。”

    萧楚楚道:“三皇子请问。”

    “长公主如此坚决认为我不是能给长公主幸福的人,敢问长公主认为怎样的人才能让长公主幸福?长公主心中可有这样的人?”

    一个人出现在萧楚楚的脑海,那个人面目模糊,每次他出现,萧楚楚便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流,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让她恐惧。

    只要有他在,任那岁月如流水一去不返,命运如汪洋风浪翻卷,沧海桑田,她都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这便是幸福吧。

    但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一直朦朦胧胧,明明使她心安,却从不以真面目面对她,总是有所避讳。

    总似这般雾里看花。

    戚宁觉得自己手心出了汗。

    中秋时节,夜已微寒,他却掌心出汗。沙场上,千军万马之前,他那握剑的手也从未这般。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因为一种妄想带来的血脉沸腾。

    那个回答终于响起。

    “没有。”

    没有,还好没有。

    可是,真的没有?

    下一念,戚宁便知道自己的幻想滑稽可笑,毫无理据。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而饮。

    萧娘,我的脑中好像生病了。萧娘……

    宫云飞道:“既然没有,长公主便不应拒绝给本王一个日久生情的机会。”

    太后看着宫云飞,似欲言又止。

    皇帝说:“既有先帝托付,长公主的亲事便肯定要长公主满意方可。三皇子的提亲,来日若长公主有意,可再议。”

    太后悻悻道:“长公主尚未有心上人,三皇子,你可要珍惜机会,来日可期。”

    听起来像个交待,其实是暗示。

    宫云飞倒是知情识趣:“好,好事往往多磨,既是天作之合,不在朝暮。但今夜良辰美景莫空对,不知长公主是否能赏光,宴席散后,与本王一同游花园赏明月。”

    宫云飞好歹是大洵最得宠的皇子,萧楚楚已经拒绝了一次,这个游园赏月的要求并非难事,若再次当众人面推脱,便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本宫荣幸之至。”

    说罢,听得举起酒壶一声唤:“来人,添酒。”

    荣王坐到宁王跟前,说:“皇兄如此雅兴,自己喝酒还这么来劲儿。”

    “怎么就自个儿喝了,你想不喝啊?”戚宁把酒杯递给荣王。

    荣王接过酒杯,压低声音说:“这宫云飞是临时受邀来参加这宴席的,太后派人邀请的他。”

    “恐怕太后邀请他来,不是赴宴赏月这么简单。”

    “如何说?”

    戚宁又喝下一杯酒:“宫云飞一上来就求亲,不是对楚儿一见钟情,而是太后旨意。你想想,天府街能住皇亲国戚的又还空着的宅邸,还剩几座?”

    “不就姑妈月雅公主生前住过的公主府吗?”

    “所以啊,公主出家之后都住公主府,赐府邸给楚儿是做公主府没错了,今天赐给楚儿的怕都是嫁妆。”

    荣王停住手中把玩的酒杯,细细琢磨片刻,忽的都明白过来了。

    “太后想让长公主出宫,顺便卖大洵一个人情。那宫云飞便顺水推舟捞个好处,真可谓一举几得。宫云飞就算是跟太后早就谋好,可怎么看,对长公主好像也是有意呢。”

    戚宁手中的汝窑杯忽然碎了,“这宫云飞还想假戏真做,可神女无心。”

    “世事难料,神女不是还没有心上人嘛。”

    戚宁不语。

    “你刚才说的皇兄临终遗诏,可当真有此事?”

    戚宁不语。

    太后道:“酒过三巡,三皇子和长公主这便离席无妨,莫要等夜凉了。”

    荣王轻声对宁王说:“瞧她急的。”

    “你去跟长公主喝一杯。”戚宁把酒壶递给荣王。

    “你怎么不去?”

    “我跟她,不需要敬酒。”

    荣王于是端着酒杯提着酒壶,到萧楚楚跟前,正好隔开了正要走向萧楚楚的宫云飞。

    “容本王先向长公主敬一杯。”

    萧楚楚立即起身,纤纤兰花指托起酒杯:“应是晚辈敬皇叔才对。”

    两只酒杯刚碰上,荣王一个踉跄,酒洒在萧楚楚衣裳上。

    “本王失态,长公主你不要紧罢。”

    “三皇叔是酒意上头了,不碍事的。”转而对说:“三皇子殿下,容我更衣便来。”

    “好。”

    宫云飞走到宁王身边道:“荣王今日怎么才几杯下肚便脚步不稳,酒力不至于如此微薄吧。本王可是记得那日在大洵,迎接戚国使团的宴席上,荣王的酒量可是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啊!”

    荣王晃着头,蹒跚踱步:“那是之前没尝过大洵的特酿,一时贪杯啊。”

    宫云飞看着长公主离去的方向,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跟在她后面。

    萧楚楚换好一身衣裳赶回花园,走在回廊上,远远看见透过树丛的斑驳月影下,一个人倚在栏杆侧,通身发着银白光亮,若不是那双眸里荡漾着月光流转,还以为那里立着一尊玉雕的仙人像。

    走近了,才发现那双眼睛在直直地看着自己,目光如秋水微凉,却盯得她心头灼灼。

    “叔父。”

    那尊仙人像动了,伸手拉过她的手,往与花园相反的方向走。

    “叔父,去哪。”

    “你不是想游园赏月吗?我陪你。”

    “可这边方向不是花园啊。”

    “皇宫的花园有啥好看,走,带你看热闹去。”

    “那大洵三皇子在等我呢。”

    前面那人却不慢下脚步,连头也不回:“你是想让他等着,还是让我等着。”

    萧楚楚自然是跟戚宁走,回过头吩咐她的大宫女:“青莲,你先自己回澄昭宫。”

    叔父刚才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难道也跟荣王一样喝醉了?

    “叔父,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回景盛宫休息一下,我让青莲给你烧解酒汤来。”

    “打仗庆功的时候,我一个人能喝倒一个营。”

    可萧楚楚明明记有一次在无双斋的书房里,叔父画画的时候也是几杯就醉了,可能酒量也跟所喝的酒有关吧。

    两人走出了皇宫。

第四十四章 人月两团圆

    天府街往东一拐,便是沿着城河的商市街,十里繁华,与城河一起蜿蜒开去。

    一年里,每逢节日,商市街是整个都阆邑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大年初一的护城河上皇家组织的焰火汇演,普天同乐;元宵节商市街上,猜灯谜的摊档前佳人才子跃跃欲试;中秋节时挂在半空的五彩斑斓、各种式样的灯笼,与天上明月相映辉。

    “哇!好热闹啊!”

    做成玉兔模样的月饼,足足有三丈长的蜈蚣纸鸢,表演吞剑的杂耍艺人,足以以假乱真的面具,酒楼里传出来的琴瑟笙箫……

    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都兴高采烈,似是每家每户都遇到了喜事一般,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值得节日的人山人海里,施展一门绝技:将所有不好的事情点了穴,暂时静止。

    萧楚楚从来没有逛过夜市,节日里的这番盛世繁华,更是头一回见,便欢喜得连走路都似乎带跳的。平日她在宫里走路的仪态可都是时时注重的,连脚步跨大一些都不合适。

    她几乎没走到一个摊档前都要驻足观看,时时鼓掌,时时欢呼。

    戚宁看着她站在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之处,笑得那般纯粹,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烦恼,仿佛她一直都是幸福的。

    这寻常人家的快乐,偶然获得,便足够她这般欢欣雀跃。

    他忽然心中一酸。

    “楚儿以往中秋节是如何过的?”

    “我好像,不怎么过节日。每逢过节,娘亲都要提前几天到下山去一趟附近的集市,给我带回来一些应节之食,三月节的艾草饼,端午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春节的年糕。”

    节日对萧楚楚而言,并不像普通孩子那般热闹欢喜。她没有玩伴一同玩耍,没有亲戚要走访,但她的母亲会想方法给她一些寻常人家过节的体会。

    朗悦峰上仰望中秋圆月,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微风拂过青草时受惊的小虫鸣叫,更添人烟寂寥,所念之人远在天涯的悲凉。

    月光之下,她会和母亲一起,思念着那个她素未谋面的父亲。

    今年中秋,母亲也成了她思念的人。

    “以后每年中秋佳节,我都和楚儿一起,点灯笼,赏明月,可好?”戚宁的声音沉静而流露着溺爱。

    “真的可以吗?万一皇宫里又要办家宴呢?”

    “无妨,我便照今日这样,带你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萧楚楚侧过头去,看见戚宁似笑非笑。

    “不过楚儿要是有心上人了,中秋佳节,自有人相伴。”

    “不会,我可以拉着他一同跟叔父过中秋节。”

    “楚儿有心上人了?”

    “怎么会有,那三皇子宫云飞,我今日才与他第一次见面。”

    “我没有指谁,倒是楚儿自己先说起三皇子了。”

    “这个……因为今夜家宴上的事情太过突然,楚儿一时还不能当没发生过。”

    “嗯。”

    萧楚楚愣了愣神:嗯?

    “叔父是不想我和三皇子走得近的吧?”

    “有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

    戚宁心想,果真有这么明显?

    “所以啊,我既知道叔父不喜欢我与三皇子走得近,我便不与他走得近。”

    “只要对方能让楚儿幸福,即便我反对,楚儿也要拿定自己的主意。不论对方是何人,我唯愿楚儿你所托付终身之人,是自己真心爱慕之人。楚儿的婚事,不能拿来换两国的邦交。”

    “嗯,楚儿谨记叔父之言。就算嫁给三皇子,也是楚儿真心喜欢才能嫁。”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何不妥。

    “叔父。有机会楚儿想带叔父赏朗悦峰上的圆月,那是楚儿见过的最大最亮的月亮。”

    “好。我等着。”

    “爹爹!楚儿!”

    人群中一个人一边叫喊,一边从人群中左穿右插,朝萧楚楚和戚宁方向走来。

    那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

    走近了,萧楚楚被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紧紧围住,“你们在这里!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松开怀抱,萧楚楚才看清了来人:“韵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才觉得奇怪呢,爹爹和楚儿此时不是在宫……”戚韵儿赶紧捂了捂自己的嘴,改口道:“不是在家宴上吗?”

    “家宴已经散了,我见楚儿没有逛过商市街,便带楚儿来看看。你还没说,府里不是也办中秋灯会吗,你是趁人多偷溜出来了?”

    “嘻嘻,爹爹,你和楚儿都不在,娘又只顾着应付那些官太太,那场面一点意思也没有。爹爹也觉得这中秋节的商市街有趣才带楚儿来的吧,所以啊,不逛逛这商市街,岂不辜负了这中秋佳节。”

    戚宁道:“见今天过节,且不教训你。”

    “真的吗!楚儿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爹爹这是第一次开恩哪!”戚韵儿勾着萧楚楚的手肘。

    “怎么,你希望我收回刚才的话呢?”戚宁转而对跟在戚韵儿身后的骆翼道:“骆翼,你这就带大小姐回府。”

    “叔父,今天中秋,就放过韵儿一次吧。我与韵儿都许久不见了。”萧楚楚求情道。

    戚韵儿凑到萧楚楚耳边说:“没事的,我爹爹只是说说而已,爹爹他呀,可是越来越温和了。”

    四人一同在商市街游玩,尽兴而归。

    这是萧楚楚第一个不在朗悦峰上过的中秋节,也是她头一回觉得到过节原来很有意思。

    这一夜,骆翼也过得甚为开心。大小姐看到那逼真的面具十分惊喜,一个一个拿起来给骆翼戴上。戴的时候,他柔软的手触碰到他的耳廓,人群比肩接踵,互相推搡着她与他几次肢体相触,她身上的芳香在身边萦绕,使他高兴过了头,一夜辗转无眠。

    王妃站在门口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正好看见戚宁和戚韵儿、骆翼一同回府,方知女儿竟不知何时出了王府。

    “王爷回来了。”

    又不知道该不该问韵儿刚才去哪了。

    倒是戚韵儿仗着爹爹反正都已经不罚她今夜的调皮了,便主动告诉王妃自己偷溜王府是跟爹爹在一起:“娘,我刚才去了商市街,街上可热闹了,还碰见了爹爹和萧楚。”

    王妃一愣,方要开口又憋了回去。

    王爷尚且还没责备她管教疏忽,人溜出了王府都全然不觉,她又怎么敢问王爷为何入宫参加皇家家宴,却又与萧楚楚一同去了商市街。

    凤仪宫内,摄政王求见太后。

    太后早有意料。

    “中秋家宴上,太后是什么意思。”

    “本宫不明宁王所指。”

    “你让大洵三皇子求娶长公主,是何用意?”

    “宁王多心了,男欢女爱之事再自然不过,何况,三皇子和长公主,翩翩君子与窈窕淑女,又年龄相仿,正是青春萌动之时,相互一见钟情有何不可,我们这些长辈,不宜干涉太多。”

    “太后早已干涉过了,三皇子才有了求亲一举。”

    “宁王果然是坦荡荡的好汉,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不知宁王在长公主面前,可也是这番心口如一。”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知宁王可曾告诉长公主,三皇子求亲,何人最不愿意?”

    戚宁心中一沉,“我不愿意,楚儿是知道的。我说过,先帝托付楚儿于我,我不愿意她的终身幸福沦为尔等的邦交工具。”

    “当真只因为这个?宁王,你我相识这么些年,你从前与我说话,却不是这般的表面。”

    “别总拿过去来说事。”

    “过去……过去怎么就不能拿来说了。”

    “好,你要提过去。当年惠颐王把你嫁到戚国,你贵为大公主,一生的幸福却由着他人的安排而牺牲,你当年没有过挣扎和反抗吗?你不痛苦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日你将这卑鄙的行为施加给楚儿,她好歹唤你一声母后。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你的遗憾和不甘,就可以作为伤害别人的理由吗!”

    “哈哈,哈哈哈……”

    笑声充满讽刺,尖锐刺耳,又渐渐带着一丝苦,慢慢弱了下去。

    “你笑什么?”戚宁冷冷地问。

    “我笑我自己,也笑你,你说我嫁给戚尧,应该痛苦,应该反抗,所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不会爱戚尧。可你只猜对了一半,当时我得知自己要被父皇赐婚嫁到戚国,哪怕明知自己是被利用,你知道我当时是心甘情愿,甚至有那么一丝欢喜和期待吗?因为你在戚国,因为我嫁的是你戚宁的皇兄。我随无法让你娶我为王妃,最起码我能做你的皇嫂,与你同在一朝一国,而不是相隔天涯。我只要嫁给戚尧,便还能借着皇嫂的身份,在皇宫里偶尔遇见你!这一辈子,你和我都是这皇室里的人,一辈子都有着联系。”

    说到最后,那声音已是哭腔。

    空气仿佛分成两半。戚宁那边的一半,冰冷凌冽,沈青黛这边的一半,炙烈滚烫。

    她一步一步走近戚宁。

    热,灼着冰。

    冰,消着热。

    她声泪俱下,透着泪水,那个她爱了二十年的男子的脸恍恍惚惚,二十年来,不变的是让她倾心的容颜,不变的是那容颜上的淡漠。

    戚宁并不似看着般毫不动容,只是他心中了然,若是他给了她一丝怜悯和体谅,她便更更多的虚妄的期待,这岂不是于她无益。

    “作茧自缚,你这又何苦,得不到的,不见岂非更好。”

    沈青黛苦笑一声:“我是作茧自缚,可如今,你何尝不是在作你自己的茧。你说的对,得不到的不如不见,所以我可以帮你,只要萧楚楚嫁到大洵,你日后便不会像我这般求而不得,受着绵长的折磨。”

    她的双手摸着戚宁的双臂,似乎要把他从梦中摇醒。

    “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我早早就知道,是你戚宁自己不知道。”

    “楚儿只是个孩子,不该无辜卷入你我的恩怨和朝堂的纷争当中。你要怨我,你要与哪国交好,别扯到楚儿身上去。”

    戚宁全身颤抖,腿上的伤口疼痛传遍全身,额头青筋凸起,渗着冷汗,他运内功封闭穴道减少疼痛,却收效甚微,直痛得他低头弯腰。

    “你怎么了?”沈青黛神色担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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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逃爱闯江湖介绍:
可盐可甜系智勇美帅公主VS黑糖红茶系强势暖痴王爷
伪养成文——
摄政王少年时的暗恋对象临终把孩儿托付给他。少女养成,他明明已情根深种,为她愿意放弃皇位之争,舍弃生命,却以为这只是对初恋的执念而开不了口。
她以为自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母亲的替身,便流落江湖,从此断了对他的念想。硬凭着一股韧劲儿在江湖上立足,却辗转被异国侯门公子求娶后遭遇退婚。
原来是摄政想夺妻,又不忍她因退婚而受唾弃和冷眼,强势替她出头:你可知道你退婚的是什么身份?
【闷骚版简介】
混迹江湖,误入后宫,浮沉数载,她早已不是那个把他当做世上唯一的依靠继续过傻白甜的一生的小女孩。
戚宁终于摒除横亘在和她之间的一切屏障,什么替身,什么朝堂,什么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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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这是要绿了他!他养她几年,丫头竟是个养不熟的,是仗着无论如何他都只要她一个?
戚宁:“不论你做了哪国的皇后,我便抢个皇帝来做。你若要回到江湖,我便抢个山头或海岛,让你做寨主夫人或海贼岛岛主夫人。”
……真是为老不尊,脸皮真够厚,狗皮膏药还甩不掉了?不过,这狗皮膏药,细品,真……(好吧,承认了又怎样)真香啊!公主逃爱闯江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公主逃爱闯江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公主逃爱闯江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