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刺客夜袭
骆翼一听,又惊又喜,触电般地松开了手,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的脸瞬间飞红,只听他支支吾吾:“小的……小的失礼,冒犯了……冒犯了……。”
“说话不利索就别说了,烦人!”那人走向屋来,灯光才照清楚这人便是大小姐。
沈管家问:“大小姐,夜深你何以不安寝,跑来这思清阁?”
“这话我问你们才对,夜深这么多人在这里所谋何事?”戚韵儿便说便走进萧楚楚屋内。
原来戚韵儿见十五月圆夜,带着丫鬟到湖里放荷花灯,流连到半夜,回春临阁时,正好遇到沈管家、杨虎和顾庭带着护卫到思清阁,便悄悄跟了来。
沈管家正要回答大小姐,突然听得外院刀剑碰撞。
骆翼收起笑脸,立刻提剑飞身冲回萧楚楚屋前挡着,却见萧楚楚已一把拉着大小姐的手,将大小姐拉到身边护着。
他跨步过去,守在萧楚楚和大小姐身前。
戚韵儿的手被萧楚楚握住,立即想挣脱,却感觉萧楚楚握得更紧,听见萧楚楚很严肃对她说:“这个时候不要任性,外面都是杀手,跟紧我。”
她自小被众人捧着、忍让着,就只有王爷和王妃能偶尔教训她几句。要是别人说她任性,她肯定立刻反驳,可此时萧楚楚的那句“不要任性”,却像小鹿一样撞着她的胸膛。眼前虽是险境,她心里却暗喜
杨虎和顾庭冲到门外一看,只见王府护卫正在奋力抵御刺客,院内、瓦上,刺客人竟有四五十人,全都穿了青衣。
杨虎和顾庭守在门外,二人都练得上乘武功,往往以一敌十,往往要收拾闯入王府的刺客无需多费功夫。但眼前这些青衣人出招甚为毒辣,招招都逼向要害。
瓦上的青衣人投落飞镖如雨,居高制约王府护卫。顾庭在江湖上素有“蝙蝠王”的美名,只见他飞身上瓦,不是落脚于瓦上,而是落在青衣人的头上,飞腿飞掌连出,一招“旋风卷落叶”,就把五六个青衣人打得从屋顶堕了下去。
隔壁院传来尖叫声,是王爷府的女眷们。
萧楚楚初出仙水洞,新到王府,识她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是刺客,料想是有些青衣人挟了家眷问逼有关萧楚楚的消息,也怕攻错了目标。
杨虎和顾庭听见家眷的尖叫,想去救助,却分身不得,且知刺客的目标是萧楚楚,便一心护着。然而刺客杀了又杀,人数反增不减,看来是援兵不少。
杨虎守在萧楚楚门前,他身边的其他护卫都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全凭他作主力。来者众多,他纵然内力深厚,也简略感到应接不暇。
屋内的骆翼见状,走近门口,从长靴里拔出四只巴掌长的短刀向门外掷出,其速度之快似是无需瞄准,却听得门外正要闯入的四人哇啊一声苦叫,便倒在地上。
此时顾庭从瓦上飞落,却无法双脚平稳落地,原来是右腿中了暗器,一落地就踉跄着腿,全凭双手与青衣人交手。
只见不知何时,一个黑衣人独立于其他青衣杀手之间,顾庭所中暗器,便是这黑衣人手中的弩。黑衣人出招时右边袖子垂着,随着所出招势空空地摆动,顾杨虎便认得那是在梦半仙的竹庐里中了宁王的冰焰掌而自断右臂的箭手。他已断了右臂,无法拉弓引箭,改而用上了弩,而腿上功夫也实属了得,即便成了独臂,武功仍卓绝非凡。
那黑衣人见顾庭中了他的暗器已不足为患,便转攻杨虎。杨虎的杨家剑法凌厉,却被黑衣人趁他正与三个青衣人交手时,暗放出一只流星弩,射中他的左手。
杨家剑法素来以左手运剑,杨虎虽右手剑法也有造诣,可不及左手挥洒自如,进退灵活。内力消耗颇多便更觉吃力,黑衣人正面与他交锋,不出五十招,杨虎便受制于黑衣人,只能退避防守无法进攻,再过十招,便被黑衣人打伤不轻,跪地不能站立,唯有死命扯着黑衣人的双腿,不让他走近萧楚楚屋内。
正是此时,听得一女子声音如空谷传响:“都废了右臂了,还不长点记性,就不怕左臂也被废掉。从朗悦峰追到宁王府,本事不小,但你别想进那门口半步!”
声音艳媚,听着似是弱柳女子,却见一女子从天而降,一掌向黑衣人击去,正是一芳阁的东玄子。
“萧楚是老娘的义子,岂可任人欺负。”
黑衣人被杨虎拖着腿,又有这女子袭来,自是两边难以兼顾,左手一抖,从袖间滚落两个半掌大的珠子,扬手抛出,顿时烟雾四起。
黑衣人趁机击了女子肋骨两掌,正要趁着烟雾入屋掳走萧楚楚,哪只一阵风雨袭来,仅一瞬间,烟雾尽散,而后风雨停歇。
只见东边瓦檐站着一个男子,正捋着三股胡须。
黑衣人道:“好厉害的翻云覆雨掌,如此神乎其技,料想这位前辈便是梦半仙。”
“算你这小子有眼光。不过不奇怪,我梦半仙颇有点江湖名望,要是无名小辈,谁能叫得出我的名号。所以你还是自报上名来,何名何门何派?”
“小的行走江湖从不留名,只是市井流民一个。”
梦半仙问“当晚你追杀萧清母子,用的是流星箭,冷流星是你何人?”
“冷流星是谁?我不识得。我这功夫繁杂,无门无派,全凭自己在走街过市见到被人打架就在旁学着玩玩。”那黑衣人轻蔑道。
东玄子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与你这种市井流民多说也无益,接招吧。”
梦半仙的武功不在黑衣人之上,唯独沉迷研究提炼石粉、研制草药毒药成粉末、水状,使出的招数多是用内力将这些粉末、水状从袖间机括、掌心逼出,凭着内力的冲击和热力,便使这些粉末、水状都发生了变化,成为风、雨、雾、火、电,或是剧毒而使人毙命,或如观音的杨枝甘露救人性命。
他的招数取胜之道,便全在这些风雨雾火电之中。只见得他一掌击向黑衣人,黑衣人以掌应接,就在两掌即将碰合之际,梦半仙手掌竟喷出火来,身子向旁边一避,不但避过黑衣人迎面一掌,还把黑衣人的手烧了起来。
来黑衣人刚才一掌,内力发热,一接触到梦半仙的掌心,便把掌上的药粉烧了起来,梦半仙早有所备,故而这火只烧对方。
黑衣人急忙想灭掉掌上的火,那火若是继续烧,他便连左臂也保不住。
恰好屋顶上飞来更多支援的青衣人,黑衣人便趁乱想逃去。
此时一人持剑正面拦杀黑衣人,剑招诡谲多变,眼看着是正面使出,却在上下左右落剑,踪迹难寻,正是宁王的北斗剑法,黑衣人左躲右闪,然而北斗剑法章法难寻,五招之内,黑衣人右肩中了两剑。
“我这几天正想着去寻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这两剑是替我自己讨的,今夜,我要讨你的命来偿萧娘的命!”
说罢,两眼略过森然杀气,内力真气入流,宽大的官袍两袖卷起猛风。他纵然跃起,身影遮住了当空明月齐天,朗月满盈,清晖灼灼,映着剑光如九天不夜长昼。
光是那剑气激灵着剑光如涟漪荡漾开去,交织的光华如积雪映日,便使毫无功底的人炫目到无法直视。
猛地向黑衣人辟出两剑,虽招招狠劲,而黑衣人内功轻功均非下乘,躲避迅捷,且未见其疲乏之势。宁王的两剑,只在他背上划出两道血痕,未能致命。
原来宁王一边与黑衣人交手,一边目光如虎地向屋内探寻,却见到十来个青衣人已攻向萧楚屋内,骆翼一人左右抵挡,无奈刺客人多势众,骆翼武功再高,也颇有招架不住之势。
宁王见状,一时情急之下出招,便少了几分杀伤力,让黑衣人有机可避。
戚宁向萧楚屋内飞身过去,同时向东玄子唤:“前辈,交给你。”
东玄子再出一掌,这一掌扎扎实实打中他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在与宁王的交手中已身中多刀,此时受了东玄子一掌,便口吐鲜血,见东玄子还想乘胜追击向他出手,连续发弩,趁东玄子躲避的瞬间,飞身上瓦,又跃身不见了踪影。
宽大袖袍之下,戚宁凌空横剑一挥,剑气如墙,倾轧围攻在萧楚屋前的刺客纷纷啊呀一声,连血都未及流出,就纷纷被眼前闪过的身影一刀封喉,临死前眼睛半闭着舍不得合上,似乎不甘心没看清使出刚才那夺命一剑的是谁。
戚宁来到萧楚面前,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前后转圈端详:“楚儿,方才刺客可有伤到你?”
他的目光迅速在萧楚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流过,而萧楚亦左右检视着他的身上是否有伤。
“叔父,我安好。你呢?可有受伤?”
戚宁摇摇头。
她舒开愁颜,长舒一口气。
他展开蹙眉,浅浅地一笑。
萧楚楚一怔。
叔父这笑容与往日不同,往日里即便笑,也是一副威严的模样,刚才那一笑十分亲切。
且……萧楚楚心里有点难为情地想:他刚才笑起来真是好看。
“爹爹,你都不先问问我是否安好呢?”戚韵儿嘟囔。
换是平日,她被爹爹忽视,肯定要吵闹一翻,而今在萧楚面前,她竟觉得还是收敛些好,且刺客冲萧楚而来,爹爹关心的是萧楚是自然,她也不用太生气。
方才,宁王、姚老三、黄君勒一行人回到王府,宁王首先冲向思清阁护萧楚楚,姚老三和黄君勒去救其他家眷,击退刺客。
王妃发现春临阁内不见戚韵儿的踪影,便急得六神无主:“姚老三、黄君勒,刺客是把韵儿劫走了还是杀了?快快救人!”
姚老三道:“王妃勿急,刺客来意是萧公子,不会杀了大小姐的。”黄君勒给姚老三一个眼色,姚老三知道自己又犯了言多必失的老毛病。
此时戚韵儿在杨虎的陪伴下回到春临阁,王妃立即带着她走到自己屋内,命沈管家安排武功最好的护卫包围在春临阁外。
屋内,王妃气得拍桌,道:“这萧楚招来的横祸,殃及我王府上下,要是我唯一的孩儿有什么闪失,我管他萧楚是哪位天王老子生的。”
李嬷嬷神色一紧,赶紧劝住王妃,却被戚韵儿抢了先。
“娘,有人要杀萧楚,这也不怪他啊,难道不是要怪那些刺客吗!还好他也没事。”
王妃诧异道:“奇怪,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萧楚这般熟络了了,我养你这么大,也没听你为谁说过好话。”
戚韵儿神色难堪,装出平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解释道:“这不就是怕这位大贵人亲戚在我家伤了汗毛,整个王府也要因此获罪么。”
“获罪?你小丫头是不是听说什么了?这公子的身份你可别到处乱说,事关重大,别惹祸上身,听到没有!”王妃少有地对戚韵儿如此严厉。
戚韵儿见状,肃然回道:“知道啦。”忽而心思一动,补上一句:“那我便好好对待这位贵客。”
思清阁内,几十名护卫围守四周,骆翼依旧守在萧楚楚寝室外厅,思绪不静:不知大小姐方才受了惊吓,今夜能否安寝。
侧阁,梦半仙正给四护卫疗伤,戚宁和东玄子坐在侧旁。
“今夜突遭此刻侵袭,幸好有两位前辈出手相助。不知两位何以恰好在王府左近?”戚宁道。
东玄子回答:“宁王可是曾亲自邀请过我到王府做客,我也记挂我义子,于是便来了。”
记挂义子是真,但首要目的仍旧是赶热闹。
原来当日东玄子与戚宁、萧楚楚和梦半仙等各人分道而行后,无意中撞见一独臂人与人交手,手段、功夫与当日在朗悦峰上暗箭杀了萧娘箭手颇为相似,再看这人的容貌,好生面善,似乎曾经见过,于是一路跟踪,好巧这人赶往的就是都阆邑。东玄子料想其追杀萧楚不成,不会善罢甘休,就尾随他入到都阆邑,听闻宁王刚进城就在自家府前遭人暗算,想着这热闹肯定不小,便欣然在王府外面街上的客栈落脚,静待后续好戏。
东玄子道:“今夜与这黑衣人交手,听得他的声音,我便觉得曾经听到过,却想不起来是谁。”
第十六章 潜入
“想来便是你在一芳阁的恩客罢,一芳阁来往者无数,你东玄子如此风流,恩客多得记不住也属寻常。”梦半仙嘲讽道。
“那当然是,我东玄子在一芳阁可是上品头牌,想一睹芳容雅姿的人不少,不是达官贵人,不是江湖豪杰,想做我恩客那是无可能的。”东玄子颇为得意。
戚宁道:“既是达官贵人、江湖豪杰,这黑衣人如果真的是一芳阁的恩客,那前辈细细想想,可能会记得起他的身份。”
东玄子道:“我东玄子从来只被恩客放在心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记得也不奇怪。”
梦半仙道:“好一个没心肝的冷血婆娘。”
戚宁思忖:虽然觉得几次刺杀跟皇后有关,但他也知皇后就算想帮她的皇子夺皇位,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更不会置他于死地,定是为朝中之人教唆。本想查得黑衣人的身份,抽丝剥茧,把这谋逆之徒所依赖的江湖势力剿灭,篡位夺权之计便不能得逞,但东玄子前辈想不起来黑衣人身份。眼下要解决的,便是如何与雷公公里应外合,将萧楚平安带入皇宫,然后宣布皇帝驾崩,新帝继位。对方今日又是伪装内廷护卫,又施调虎离山之计闯入宁王府,定是知道皇帝已驾崩。
从宁王府进宫的路虽短短五里,本应危机四伏,不动手是想留着我,待他们入王府成功刺杀萧楚,皇帝嫡子死于我的府上,他们便可师出有名,以谋杀储君篡夺皇位之罪名将我戚宁除去。而今刺杀萧楚不成,便会在进宫路上处处伏击,定要阻止我带萧楚入宫继位。皇宫里肯定已有人对雷公公胁迫,进入景泰宫夺皇帝遗诏,萧楚入宫之事不宜耽搁,但如何才能保他神不知鬼不觉入宫?
戚宁叫来沈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管家听后,神色凝重,匆匆往外走去。
今夜之事已被梦半仙、东玄子撞见,得二人再次出手相救,是否应将眼前难题与他二人说来,毕竟二人江湖行走数十年都有所名声,或许有什么妙计也未可知。梦半仙与我知交十数载,值得信任,但东玄子若知道萧楚即将成为国君,会不会以此要挟拿些好处,只要不是什么要害的事情,倒是能满足她。
却听见门外沈管家道:“王爷,内廷护卫关庆求见。”
戚宁和杨虎、顾庭从皇宫知得对手伪装关庆,此时一听门外说关庆求见,恐防有诈,便都提高警觉。
黄君勒走到门外,验明沈管家身后自称是关庆的人身份无异,便请进了侧阁内,道:“他是关庆没错。”
第一次关庆来送口谕之时,他们谁也不曾料想到世间有人乔装功夫能如此出神入化,竟无人能识破,也就没有人想到要验明身份。
顾庭问:“杨大哥,你怎验得此人确实就是关庆?”
黄君勒不语,瞧关庆一眼,关庆双手撕开胸前衣襟,只见其左肩上一个烧伤的旧伤口,呈圆形状,中间一个圆圈,四周围绕细密点点。
东玄子一见这关庆露出厚实胸膛,便腰身婀娜走过去贴近他,双手抚摸着关庆左肩的,风骚道:“这火铁烙的印记好生熟悉,原来是确山团的高手,你们不少兄弟都来过一芳阁。”
一旁正在给杨虎治疗左手伤口的梦半仙忽然手上用力过猛,杨虎“啊”的一生叫起来。
东玄子虽年过三十,但身段玲珑浮突,关庆被东玄子的身子贴着,闻得脂粉之香扑鼻,耳朵感觉到东玄子说话呵出的温热,一下子面红耳赤。
“这位美娘子好眼力,不知如何称呼。”
“你既去过一芳阁,该听过我东玄子的大名。”
关庆一听,惊喜异常。以前去一芳阁只听得东玄子是上品头牌,可他地位不够显赫,从来未轮得上他一睹芳容,没想到今日意外招来艳福。
黄君勒忽然傻笑两声,顾庭见状挖他苦道:“兄弟,你与关庆原是早早认识,还是到他隐秘处的烙印,该不会你也是常常光顾一芳阁的确山派弟子吧?”
黄君勒双手扒开衣襟,众人看见他左肩上有一个跟关庆左肩一模一样的烙印。
关庆道:“我和黄君勒、关庆本是确山团的人,确山团一共八十四人,我们三人和另外五位师兄弟因是团里功夫最好,也是打铁花打得最高、花样最多、技术最好的,人称‘八大火罗汉’。”
确山团原是靠打铁花绝活行走江湖卖艺的杂技团,每到一处落脚卖艺都要搭花棚,都要与人占地盘,不免要与抢地盘的人呢发生争斗,于是也一边卖艺,一边练习拳脚功夫,想着有些地方受官府管束、或怕走水不让表演打铁花,便表演花拳绣腿也挣得盘缠。
然而打铁花需要非凡胆量,稍有不慎便引火自焚,伤残死亡难免,起初是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将孩子送入确山团,后来也有胆量过人之徒慕名要拜入确山团,这些人加入确山团之前有的已习得功夫,不卖艺之时就互相切磋,渐渐结合打铁花的绝活也发明了一套功夫“铁花火枪”,确山团也渐渐成了一个江湖武艺教派。
江湖上以为“八大火罗汉”就是个行走江湖卖艺的艺名,关庆几个就是一群讨钱的艺人,都不把他们当回事,实则八大火罗汉一边飘荡江湖卖艺,一边做些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之事,虽称不上是英雄,但也算是有浩然正气的好汉。
“江湖卖艺逍遥自在,何以被‘招安'进了王府和宫中?”梦半仙问。
黄君勒道:“那就是另一番因缘际遇,今日国事当前,我们兄弟三人的过往小事,就暂且不提,还是赶紧办事吧。”
眼下形势紧迫,戚宁只能一搏,不避忌东玄子,与关庆对起皇帝的密令口谕,“你将皇上的口谕完完整整诉来。”
关庆道:“皇上有命,宁王护太子戚楚入宫接圣旨,即日继承大统。若遇阻碍,不论何人,格杀勿论。”
戚宁向东玄子恭敬道:东玄子前辈,今日你救王府于危难,虽说本意是为了帮助楚儿,但楚儿出身特殊,家事即是国事,你有恩与楚儿,又不止一次与我们出生入死。晚辈此前尊你为前辈,眼下于家事更视你为亲友,于国事则视你为幕僚盟友。而今萧楚要以太子的身份入宫,危机四伏。前辈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又善于谋略,若有前辈相助,我们定多加胜券。”
一芳阁的女子出身风尘,江湖上只道一芳阁的女子寡情薄意,只讲风月不讲情义,却不知她们周旋在江湖人物和朝廷权贵之间身不由己,只能个个八面玲珑、见机行事。一旦遇到情义可交之人,便忠肝义胆不输桃园好汉。
其时东玄子附手站立在窗前,仰头望着天,沉静不言,似乎陷入了深思。戚宁、梦半仙、四护卫、关庆等人都看着她的背影等待她的回应,只见她低下头却不转过身,媚笑:“要掩人耳目让楚儿入宫,办法我还真的就有。”
东玄子见戚宁将国家大事毫无避忌与自己和盘托出,内心佩服他的气魄和果敢,心下也领了这份情,方才抬头望天,其实是在心中盘算计策。
众人好奇,不敢插嘴,等待东玄子往下说。
“乌云盖旭日,日光尤似夜……王爷,你家的湖水是活水,水朝东边流去,东边连通皇宫门前的锦带河。”
戚宁心中一怔,王府建成已有百年,除了御用工瓦匠知道王府的构造,湖与皇宫的锦带河相通,这事只有历任住在此府中的王爷,和负责督办修缮工事的管家知道。然而眼下不便多问东玄子何以得知,只回说:“是。”
众人鸦雀无声,等待着东玄子继续说下去,却始终不见她开口。
梦半仙终于忍耐不下去,道:“婆娘,别装高深,快说来。”
东玄子斜了梦半仙一眼,道:“宁王都没急,你急什么!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天。”
众人一惊,以为东玄子看热闹的瘾又上来了,故意在捉弄。
戚宁上前道:“晚辈愚昧,请前辈告知有何计策。”
东玄子于是细细说来,众人边听边点头。
戚宁眉头微蹙,琢磨这如此兵行险着,不知道萧楚能不能顺利完成。
卯时将至,却不见旭日东升,天色仍如黑夜般俨然丝毫没有亮起来。顷刻乌云盖顶,突然暴雨倾落,其雄泼之势,仿佛要把一年的雨水都尽数落下。
半个时辰后,乌云散尽。
皇宫前,河道总督程明森带了五十士兵到皇宫门前的锦带河打捞暴雨冲到河里的垃圾,避免河道淤塞。这些垃圾都是沿河的商户、人家放到屋外而大雨来不及收走而被水冲到锦带河的物件,有竹篮子、衣鞋、木盆子、凳子、帐子等各种各样。
程明森大声下指令:“你们三个,到那边神龙桥看看,桥墩会拦住一堆垃圾,水面水里都务必清理干净。”
这三个穿着牛皮水服的士兵当即在走向神龙桥,跳入水中。神龙桥是锦带河上离皇宫宫墙最近的一道桥,离桥数丈之外的那段锦带河穿过宫墙进入皇宫内。
皇宫内离景泰宫不远的荷花池,三个穿着牛皮水服的人从水里露出头,只见其中两个身材颀长的人从水里一跃跳上地面,又伸手从水里捞起一个瘦小的人,这个瘦小的人打着寒噤。
“你还好吗,再忍耐下。”一个温和而严肃的声音道。
“没事叔父,我能坚持。”一个柔细的声音答道。
原来,东玄子观天象,知道多年难得一遇的暴雨将至,她在一芳阁曾与河道总督程明森有过交情,曾听其提起锦带河两岸因商户、人家繁多,每遇大风大雨,物什多有被狂风吹、被暴雨冲,统统都掉入锦带河中,每当大雨停歇,河道处就要派兵清理锦带河上的垃圾。
王爷府中的那口湖,东玄子看水纹中得知湖水与锦带河相通。东玄子告知众人的计策,就是让王爷、关庆带着萧楚从湖里游到锦带河,待河道总督程明森带兵清理锦带河时,三人就冒充河道处的士兵,掩人耳目从神龙桥的水下开闸进了皇宫。
关庆熟悉皇宫地形,恰好又熟水性,戚宁水性不如关庆,但他一来不放心萧楚,二来他自己也是要入宫的,如今除了用水遁之计也别无更好的良策,好在他内力深厚体魄雄健,在水里还算游刃有余。
当东玄子说出她的计策时,众人唯一担忧的是萧楚,知她自由生长于山林,当是不识水性。戚宁本想封锁萧楚的肺腧和列缺穴封闭气息,但就算与关林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萧楚带离水下,恐怕萧楚也无法封闭气息这么长时间。
众人正疑难,梦半仙走到门外庭院,向着一棵竹子击出一掌,那瘦高的竹竿倒地,梦半仙再两掌,将竹竿劈成三段,取竹节最短的一段,就成了一只竹杯子,他从袖中抓出一抓比指甲还小的小丸子,放到竹杯子里,向竹杯子里运掌,众人只见梦半仙掌气成雾,喷入竹杯子中。
“若萧楚肺腧和列缺穴封闭气息太久,穴位自行冲破,戴着这个,可让她在水里仍可正常吐纳气息。”
戚宁大喜,命沈管家将萧楚叫到侧阁,问萧楚:“楚儿,稍后叔父带你到别处躲避刺客,但是要在水中半个时辰,你可能忍耐?叔父会帮你,你不用害怕。”
萧楚笑答:“楚儿喜欢在水里玩,可以在水下躲上很久。”
戚宁惊讶:“你不是在山上住吗?”
萧楚道:“朗悦峰山顶有一个很小的湖,因为地势险,很少有人能爬到山顶,那湖便没有人知道。娘亲识得一条捷径,夏日里无聊时,娘亲会准许我去湖里玩。”
众人惊喜,便立即按东玄子的计策入宫。
此时,暴雨停歇,日光微弱。戚宁和关庆警觉着四周的动静,三人已将牛皮水服脱去,贴着宫墙转角处看向景泰宫门口。
只见皇后正站在那处,身后是监海提督徐坤泽、商务总督苗杰仁等一众官员和皇后的亲兵,还有三王爷戚容、刘丞相,雷公公和关林等内廷侍卫被拦在景泰宫门口,当是不让任何人进入景泰宫。
戚宁心中一笑:三王爷和刘丞相是自己叫沈管家派密探通知前来,目的是入宫阻拦图谋不轨之人,如此一来监海提督、商务总督和他们身后的其他官员便是一直暗中帮皇后扫清障碍的人了。
只听得皇后厉声道:“本宫乃是堂堂一国之后,每次来探望皇上都被你以各种借口阻拦,你到底有何居心?是否意欲对皇上不利!连日没有任何人能见到皇上,皇上安危如何无人可知,怕是受你要挟!本宫要见皇上,若雷公公始终不肯让路,为了皇上的安危,本宫只能对雷公公不客气。”
说着,监海提督一挥手,他身后的侍卫“噌”的一声同时拔剑,关林等内廷护卫也不甘示弱,同时把剑,迈出一步,随时起势出招。
第十七章 皇帝遗诏
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皇后,雷公公和十六禁军一向对皇上衷心耿耿,既然不让任何人入内,必是皇上旨意,皇后若真的要动武,就不怕招人非议,说皇后另有图谋。”
说话之人正是三王爷戚荣。
戚宏的这番话,说得皇后有点心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身后的徐坤泽却插嘴道:“荣王爷之言是要是含沙射影,怀疑皇后娘娘不成?皇上英明神武,自然知人善用,但而今皇上抱恙,难免有时疏忽,对身边的人疏于戒备,令有图谋者真虚而入。”
“徐大人说得不错,可是……徐大人、苗大人,这天才刚亮不久,二位为何此时会在此处?还与皇后娘娘一同?莫非恰好在景泰宫前遇见皇后娘娘?”
说话的人,正是刘丞相。
皇后、徐坤泽、刘大人一听,顿时语塞,还是徐坤泽回答:“回荣王爷,清晨暴雨,微臣担心着天气对皇上身体痊愈不利,特意前来求见探望。”
荣王一笑道:“本王素来知道徐大人治理海域颇有良策,却从未听说徐大人懂得医术。”
徐坤泽脸一沉。
荣王斥责:“不懂医术却来求见皇上,岂不是叨扰皇上休养,该当何罪!”
只见徐坤泽作揖道:“荣王爷恕罪,但皇上多日不曾见任何人,臣等与皇后一样担心皇上安危,故前来求见皇上,并无以下犯上之意。”
曹公公虽因日前受了内廷禁军耻笑他是阉人,心里愤懑,但见荣王和刘丞相在前,他作奴才的不敢哼声,只盼皇后之子登基后,他谋个大太监去做,自然少不了报当日羞耻之仇。
荣王气势在皇后之上,戚宁想这正是潜入景泰宫的好机会,正好此时刘丞相往宫墙这边看来,看见了戚宁,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戚宁点点头,便与关庆带萧楚飞身跃过宫墙,一跳,三人便落在了景泰宫的花园中。
与此同时,荣王有意和皇后等人相持下去,关林等内廷护卫在景泰宫门前严守,雷公公已转身入了景泰宫去接应戚宁、萧楚楚、关庆。
萧楚楚刚从水里上岸一路走到景泰宫,看见这里头的房屋竟比宁王府更为恢宏气派,便想问身处之地为何处,但叔父曾吩咐,轻手轻脚,且见人必须躲闪,更不能发出半点声响,萧楚只把话头吞回肚子。
然而在墙角目睹有王爷、太监、护卫,还称那女子为皇后,言语间提及皇上,萧楚楚心里一惊:这里……是皇宫!叔父要带我躲避杀手,怎么躲到皇宫里来了?
徐坤泽不曾料想到荣王和刘丞相同来景泰宫,心想其必定与宁王有所布局,而他派去的青衣人夜袭宁王府未果,心知此番胜算不大,倘若继续与荣王等人当面争执,岂不自露马脚。何不先行撤退,皇上的那个私生子也只算是个野孩子,没有人见过他,是否正统皇家血脉,还可大作一番文章。
不料皇后厉声对内廷侍卫道:“让开,不然本宫以谋害皇上之名将你等所有人处死,为了确保皇上安全,就算日后皇上责怪下来,本宫也敢一力承担!”
正在此时,一阵钟声响起,低沉、悲凉,一声又一声,像湖水波纹一圈圈在整个皇宫中震荡开去,皇宫方圆几里附近也清晰可闻,如泣如诉,哀鸣幽幽。
景泰宫门前僵持不下一干人等统统停了下来,无不目瞪口呆。
四周除了那低沉厚钝的钟声,一片死寂。
一阵短暂的死寂后,所有侍卫立刻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皇后和两位大臣、荣王和刘丞相先后疾步走如入景泰宫,只见雷公公、宁王、关庆早已跪在皇上的寝室前,隔着纱帘望着寝室内,只见一个瘦小的少年跪在皇上的榻边。
她立即猜到了那少年的身份,一怔后又是一怒,徐泽坤说保证不让这野种入宫,她的眼线都散布在各个宫门,不曾有人通报宁王带着人入宫了。
她走上前一看那少年呆着双目像失了魂,眼泪兀自留着而全然不自觉,脸上尽是不知所措的惶惑。
萧楚楚以为这趟水遁逃亡,只是为了躲避爹爹的仇敌,未想到进了这皇宫里,而后潜入这景泰宫,叔父与她说:“楚儿,因为种种情非得已的因由,叔父对你有所隐瞒。你的爹爹其实是当今戚国皇帝,他就在这寝室里,但已于夜里仙逝。”
萧楚楚脑海里一片混乱,端详着榻上的人,心中悲凉:我念了这么多年的爹爹,日日想着哪怕见上他一面也好,此刻他竟然就近在咫尺,却已离开了人世,一句话都不曾和我说过,他的声音是怎样,我都不曾听闻。他的眉眼,要是能睁开眼,目光肯定像娘亲看自己孩儿时那般慈爱,他的鼻头尖尖的,原来我的鼻子是像爹爹,他的嘴角的弧线怎么这样悲伤,下巴也与我的很像,我的容貌确实似了他几分,这皇帝真的是我的爹爹啊。
只听皇后喊道:“你是谁,胆敢在此。来人,将此人拉出去。”
雷公公上前拦阻,“皇后娘娘且慢。皇上有遗诏。”
随即,从袖袋取出一个锦布展开,朗声宣读,众人下跪,听得圣旨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楚乃朕与萧清之子,为宗室首嗣,因旧日命运际遇,沧海遗珠,承蒙上天眷顾,使其认祖归宗,更其姓氏为族姓,姓名适为戚楚。戚楚天性有灵,宅心仁厚,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新君,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久疾未愈,兹命新君戚楚持玺升泰和殿,主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度之事,皆启新君决之;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自情,立为新君,念其年幼,由宁王戚宁摄政,封为摄政王。萧清为新君之生母,蕙质兰心,学识渊博,贤淑温善,教子有方,哀其薄命早逝,追封为敬慧贤皇后。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各人反应各异。
皇后全身发抖,目含怒火,她的几位幕僚瞠目结舌,似乎是不相信运筹已久的一切,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落空;荣王、刘丞相等人为这尘埃落定而长舒一口气;戚宁神情仍旧凝重,面容冷峻,惊愕中闪现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讶,没有人知道那样一张脸的人,心里在想着什么;萧楚楚眼珠子在泪水中游离,悲痛、惶惑、惊异,无措,竟还有恐惧,一种犯下重大过错且即将暴露于众的恐惧。
雷公公又道:“此诏书由皇上亲书,本应为三道,但皇上身体抱恙,自知弥留之时不多,力有不逮,遂将三个册封写在同一道圣旨。戚楚、戚宁接旨!”
戚宁虽对摄政王抱有过期望,但听到皇帝遗诏封自己为摄政王,还是大大意外,意欲立即上前接旨,然而萧楚为新君,他未接旨,自己又怎能抢先上去。
众人等待萧楚接旨谢恩,却见萧楚楚仍呆若木鸡。雷公公大声道:“戚楚接旨!”弯身将圣旨双手奉到萧楚面前又说了一遍:“戚楚接旨!”
戚宁本心想,事情前因后果错综复杂,一时向萧楚交待不清,他年纪尚幼,不曾接触世故,若知道事情原委,短时间接受不了,毕竟忽然出现一个人告诉自己,自己是当今圣上之子,又有谁能坦然接受。于是把萧楚蒙在鼓里,使其坦然按照自己的安排入宫接了圣旨,才把他的身世原委一一道来。
萧楚楚数次遭人袭击,以为就是戚宁说过的是爹爹里旧日积下的仇敌,于是众人要带她入宫,她只以为是因为今夜王府遭刺客偷袭,要临时到别的安全之处躲人耳目,便不加多问,乖乖听从众人安排,却不知道原来自己牵涉江山社稷。
皆因自己瞒着所有人,人家才误会自己的男儿,她若知道自己已然被戚幽王订遗诏立为新帝,便早早招了自己是个女子。
“楚儿,快接旨。”戚宁在旁提醒道。
皇后在旁惊得全身发软,呆了一阵后,忽然跳起,指着萧楚:“你是谁?是谁带你来这皇宫里!”
关庆立刻护在萧楚跟前。
戚宁道:“皇后,皇上在圣旨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他是皇上的长子。”
皇后心里虽不愿与戚宁反目成仇,也一直很愿意戚宁当摄政王,但她一直以为她的孩儿戚子轩才是那个要当新君的人,只要她的轩儿继位,她就必定让轩儿封戚宁做摄政王,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而今不知从哪里跑出个私生子,将她多年的隐忍委屈付诸无用,偏偏帮这把这私生子接回皇宫、一手将私生子送上皇位的人就是戚宁!
她怎能不怨愤:当年戚宁和戚尧均钟情萧清,萧清最后情定戚尧而非他,他难道不恨这二人吗?难道不讨厌二人的孩儿吗?莫非他只想利用戚楚谋得摄政王之位?他为何还是不懂我的心?他若要做摄政王,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帮他得偿所愿。
皇后质疑道:“无凭无据,何以得知他便是皇上的亲子?”
雷公公道:“娘娘,皇上已亲自认过你眼前的少年戚楚便是亲生皇长子,这才立下遗诏,娘娘难道连皇上的亲笔都怀疑?”
皇后道:“皇上抱恙已久,病中受了什么人的威胁才立下违背本意的遗诏也未可知。”
徐坤泽附言道:“皇后言之有理,立新君之事关乎国家社稷,关乎百姓之福。让这位公子与朝廷后宫、文武百官都素未谋面,来历和身世遭人怀疑也是正常,此时让这位公子当新君,未免风险巨大。”
萧楚楚仍不接旨,思绪混乱地转着:我未告知任何人我本是女儿身,因此爹爹从叔父处听说到我,也误以为楚儿是男儿。如此一来,我就是欺君,甚至引人误会我故意隐瞒,图谋皇权。如今皇后和两位王爷,还有大臣在此,我接旨就是欺君犯上,不接旨就是违抗圣旨,还会牵连整个宁王府,眼下如何是好?
萧楚楚看向戚宁,眼里尽是焦急无助。
戚宁对上了萧楚那我见犹怜的目光,心中一颤,以为她是得知如此天大的消息,一时被吓坏了。碍于身旁有这些人在,他不能上前安慰。
苗杰仁道:“臣等建议细细查明后,再遵圣旨将册立新君之事昭告天下。”
忽然,萧楚楚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令在场各人都大为一惊。
“我不能接旨。”萧楚楚道。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都没反应过来。
四下死寂。
萧楚楚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又说了一次:“我不能接旨,我不能做新君。”
她看向戚宁,她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失望、恼怒、不解,却只见此时的他仍旧冷峻如冰山,只眼里多了一分好事多磨的无奈,眼眸里却仍旧淡淡地,静如冰湖下的水,隔着冰层氤氲让人看不透。
叔父,你快说说话,你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
皇后忽然大笑道:“哈哈哈,你害怕了是不是,你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儿,到底谁指使你!”
“我是确实爹爹的孩儿,难道你看我长得跟爹爹不像么?不像我爹爹么!我有爹爹,我的爹爹死了。”萧楚楚虽想极力忍住,却还是留下了眼泪。
皇后这才正面细细看清这少年的五官,鼻子和下巴跟皇上的一模一样,刚才说话时的神韵,也与皇上甚似,然而额头、眉眼和嘴唇虽与皇上不像,看上去却如此面善,像另一个人,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谁。
“楚儿,你是皇上的长子,应顺天意承袭皇位,皇上的圣旨你不可违抗。”宁王见萧楚哭得伤心,虽心有不忍要他接受眼前事实,但大事当前,他和萧楚都是皇家血脉,自有社稷之责不说,今日他已挑明与皇后之间的对立,若萧楚今日不接旨,他和戚楚,宁王府所有人还有他的幕僚怕就要遭受皇后一派的。
“叔父,我不行,我……”
萧楚难以启齿,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这皇后首先就要以欺君之罪把她拿下,甚至牵连叔父,以为自己女扮男装是叔父的阴谋。
手足无措之下,她哭得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孩,心下一急,走到戚宁跟前,与他面对面跪下,双手抱了过去,将身子紧紧贴在戚宁的胸膛。
第十八章 柔软
戚宁怔住了。
只感觉那温热直直抵达他的内心,他的惊异如电般经由心胸传遍全身。
同时触动全身的,还有一种难以名状之感,十多年前他曾经有那样的一个瞬间。
就因那样的一个瞬间,他执念至今。
这完全出乎他所料,他一时脑海空白。
皇后和其他人以为萧楚涉世未深,受了这场面的惊吓,就如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去找爹娘一样,扑向他的长辈寻求安抚,轻蔑笑道:“都十五六岁的男儿郎,却比我的轩儿还要懦弱,这人当真能做一国之君?”
荣王见宁王竟然毫不辩驳只怔在那,觉得诧异,但也不忘回击:“皇后,此人是皇兄钦点的新君,你这番话是在对未来国君不敬。”
萧楚楚松开抱着戚宁的双手,垂头低眉,脸颊绯红,不敢看戚宁,却又不得不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想要从他的眼神里找到想要的反应。
戚宁望着萧楚那焦急惶恐的眼神,便回过神来,明白自己是萧楚唯一的依靠,眼前的困局,只有他一人能帮萧楚解围。
他的脑海的思绪快速运转,想着如何才能解脱困境。
“既有圣旨,新君已定,接旨不急于一时。皇兄仙逝,新君未登位,我等不能在此争论不休,引人误会内乱已生,若传了出去,未免节外生枝,内忧外患齐生。当下之急,先庄重料理国丧为宜,天下臣民共同哀悼,一为以此敬皇兄在天之灵,二为让所有人看到,大戚没有乱。”
宁王此番话虽言之有理,但在场的雷公公、荣王、刘丞相都迷惑不解,连皇后、徐坤泽和苗杰仁都出乎意料。
大家都心知肚明:眼前的局势,只要萧楚领旨继位国君,戚宁才能跟着领旨成为摄政王,只要萧楚一句“接旨”,便大局已定,萧楚便掌握大权,全国兵力听其差遣,皇后所生的皇子已不再被认为是储君,追随她的心腹定会见风使舵,皇后的势力最终不成气候。
皇后虽不知宁王背后的用意,但宁王既然同意此时不接旨,便正如了皇后等人所愿,虽不明就里,也不再说话,免生枝节。
但荣王忍不住,“料理国丧,也可在新君继位的并举而行,历代因先皇仙逝而承袭继位的新君,继位仪式都是在国丧期间进行,何不遵照圣旨将新君继位之消息现行布告天下,登基大典择日再办。”
刘丞相心里也琢磨:宁王怎会放弃眼前的机会,棋差一着便前功尽弃?或是他觉察到什么不妥,临时另有妙计?
只听宁王道:“雷公公,圣旨诏书乃皇上亲书,作假不得,今日众人在场,也作了见证。萧楚确为皇兄与萧娘娘所生,今日起恢复宗姓,新君之事既有圣旨明示,不急在一时。雷公公,事关江山社稷,你好生保管好圣旨。”
说罢对戚楚说:“你给你父皇叩三个响头。”先把萧楚的皇室后裔身份认定了再说。
戚楚照办,头扣得咚咚三声响,戚宁也向皇兄叩了三个头,起身后拉戚楚起身,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荣王上前拦住宁王,低声道:“按照宗法家规,戚楚既已被认作皇族长子嫡孙,皇帝驾崩,他便要在灵前守孝,主持国丧,这二皇兄你如果现在将大皇子带走恐为人诟病。就算大皇子还没接旨,但凡皇室子孙都要为皇帝守孝,如果大皇子离开皇宫,便落得不孝之名,他当皇子的资格便更受非议。”
荣王所说的事情乃众人皆知,荣王也毫不认为宁王会一时想不起这一点,于是更对宁王的举动深感疑惑。
只听宁王说道:“大皇子丧母不久,甚为哀痛,每日必多番瞻仰其母遗物,以表孝思。今日他父皇仙逝,悲痛加倍,守孝肯定是要的,但需先回王府亲自取得其母遗物,方可返回皇宫。”
宁王这一番话,意在强调戚楚是孝义之人,并且会返回皇宫为其父皇守孝,合情合理。
宁王又道:“三王爷、刘丞相,请二位留在宫中协理国丧之事。”
荣王和刘丞相会意宁王是想留他们二人在宫中,一来助雷公公护好皇帝遗诏,二来也可监视皇后等人动静,宁王五十万兵权在握,只要皇后等人有违逆圣旨的动静,宁王便可师出有名,调动兵力。
便齐声应过宁王:“是。”
戚宁拉过萧楚楚转身便走,萧楚楚却站着不动。
戚宁转头,萧楚楚对他说:“叔父稍等。”
只见萧楚楚走到皇帝榻前。
萧楚楚端详着眼前这个她第一次看到便已阴阳相隔的父亲,想将他的样子深深记在心中。
片刻后,萧楚楚轻轻说了声:“爹爹,我是楚儿。”又在榻前跪下,再次叩首三次。
数日里双亲先后故去,又不知接下来怎样向人交待自己女儿身的实情,自觉闯下大祸,心下难过又茫然。
当她起身走向戚宁时,早已泣不成声。
戚宁心里一软,伸手搂着她的肩膀与她并肩而行,忽而又想起她是女儿身,便把手放下,一起走出景泰宫。
关庆和关林跟在二人身后,为护其安危。
回王府的路上,二人在马车里相对无言。
萧楚楚心乱如麻,她虽不懂朝廷权谋之事,但知众人护她,稍有一步不慎,便牵连甚广,甚至让许多人性命不保。她想起从离开朗悦峰那天起,前前后后的事情,知道那么多人为她入宫继承皇位之事肯定殚精竭虑,如今这一切都坏在她的一时隐瞒之中。
她微微抬头,余光探向戚宁,又怕他发觉而看向自己。
她看见戚宁冷面如霜,眼眸似深潭,深不可测。他虽在眼前,她却觉得很远。
她猜叔父定是因为她隐瞒而怨怒了她,于是低下头去。她真想回到仙水洞,独自躲起来,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忽而一只厚实的手掌覆在她放在膝盖的双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顺着手侧过头去,见叔父正在看着自己。
“叔父,你是想问楚儿为什么不一早想你坦白自己不是男儿郎么?”
“你自幼离群索居,不懂俗世人情,隐瞒身份是最好的。”
其实当戚宁知道萧楚楚是女儿身的瞬间,便也想通了,她女扮男装虽然出人意料,确是情理当中。
“叔父一直不说话,定是在责怪楚儿。”
“我不说话,只是在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那皇后不想我当新君,要与叔父为难,正好我是女儿身也当不了新君,皇后得偿所愿,就不与叔父为难了,这不是很好么?”
“你是女儿身,不算作大皇子,那么皇族长子嫡孙便是皇后的儿子戚自选,他今年才九岁,自然不能以一己之力治国,若他继位为新君,谁来辅助?皇后只有小聪明,并无治国的大智慧,且她身边总有些居心叵测的臣子,恐怕皇后会听信他们的谗言,让他们左右皇权决策,乱了朝纲。”
戚宁本想楚儿年纪尚轻,跟她说这些,她也未必懂得,但她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人,便自然想与她说来。
岂料萧楚楚道:“那也不难,若让那位皇子做新君,依旧让叔父来摄政呢?这就不怕有人坏了超纲,我相信叔父能助新君治理好国家。”
戚宁一听,随即怔住,道:“这些事情说来复杂,等叔父想通了,再与楚儿说来。”
他何尝没有想过,不论是楚儿还是戚子轩继位,只要摄政王是他戚宁,他也可独揽大权,又何必执着于让楚儿做新君,莫非只因她是萧娘的孩儿吗?还是因为相比起戚子轩身后有皇后和众大臣,楚儿背后没有任何心腹、党羽,只与他戚宁最为亲近,把他视为最信任的人,自然更愿听从他。楚儿若为皇帝,决策都可由他戚宁左右;还有一重原因,便是他不知道皇后会不会让他来摄政,若她不同意,徐坤泽狼子野心胃口大,皇后只有小聪明,性情急切浮躁,容易被人利用,届时未免连同年幼的皇帝都成为了人家的棋子,与他戚宁为敌。
思及此,戚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私心竟如此之大,但若无私心,他刚才得知楚儿是女儿身不能继承皇位后,何以有一种功亏一篑的失落?何以在无计可施、不理众人反对将楚儿带离皇宫之前,又强调一翻圣旨已定,难道不是自己不肯认输,要以此缓兵之计争取得时间,妄想扭转乾坤吗?
然而乾坤已定,挣扎只是徒劳。
为今之计,唯有主动说出戚楚是女儿身,否则若让人抢先一步揭出真相,便大做文章,生编乱造些阴谋论,趁机夺了五十万兵权,削去亲王之位。
“楚儿,你是觉得叔父想当摄政王吗?”
“楚儿不想做皇帝,但楚儿听沈管家和四大护卫说过,叔父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自告奋勇随兵出战,骁勇无比,又有菩萨心肠,每月十五宁王府施粥,百姓们都说宁王慈悲。楚儿以为,如果皇帝有叔父这般的人辅助,肯定如虎添翼。”
戚宁脸色一沉,问:“你可知我像你这般年纪,第一次上战场,是与何国交战?”
“这个我可没听说。是哪国?”
戚宁黯然道:“是惠国。”说罢便沉默,像是陷入了对前尘往事的回忆中。
幸而萧楚不知前尘往事,不知惠国是何地。
“叔父你不想做摄政王吗?”戚楚问。
戚宁顿了顿,道:“我只想家国昌盛不受外敌,百姓安居乐业。”
回到王爷府,王妃和戚韵儿等在正殿,整个都阆邑听到国丧钟,都知道皇帝驾崩,昨夜王爷府又受此刻偷袭,王妃自然知道事体厉害。
见到萧楚也回到王府,王妃感到意外,本以为他此番入宫便继承大统,不再回宁王府。
戚韵儿则十分欢喜,跑到戚楚跟前,带着少女的羞涩,柔声道:“昨夜好生惊险,还好大家都相安无事。我早上去你屋里想多谢你昨日的关照,怎料你一早就已跟我爹爹外出。”
萧楚楚经过一连串的意外事件,一脸倦容,只对戚韵儿无力地笑笑。
王妃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细声问戚宁:“王爷,公子爷不该是留在皇宫里吗?怎么……”
戚宁道:“这事回头再说与你,我和楚儿去书房有要事要谈,你们别来打搅。”
见宁王神色凝重,王妃便不再问。
宁王又对王妃道:“国丧钟都已响过,为何你身上还穿金戴银?”
王妃一时羞愧,醒悟过来,这要是被人瞧见了,是对皇帝大不敬,要杀头的。赶忙一边举手拔掉头上的玉钗珠簪金步摇,一边乱得话都说不完整:“臣妾……臣妾担忧……王爷和公子,一时想不起……”
戚宁看她这副失态模样,对戚韵儿道:“快带你娘回春临阁整理妥当。”
无双斋里,戚宁神情凝重:“楚儿,你是女儿身的事情,叔父知应是你萧娘为了保护你,将你自小打扮成男儿,叔父不怪你隐瞒,你也不用自责。同样,叔父也希望你不怪叔父隐瞒你生父身份,到今日才让你知道。”
“楚儿明白这一连串事宜所牵涉的利害甚广,叔父这样做必定是再三权衡过,楚儿自然不怪叔父。”
“你的爹爹仙逝,过后你便要回宫守在他灵前。”
“爹爹在世时我们父女无缘相见,楚儿不曾尽过孝道,今恨不得在爹爹灵前长跪,如此我就要一直假扮成皇子,之前尚且因为阴差阳错身不由己,而今继续扮下去,岂不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我已想好,要告知众人你是公主而不是皇子,如此一来,那道圣旨即使不接自然也不算违抗圣命,以后你便要以长公主的身份,留在皇宫里。”
“叔父,我不想住在皇宫里,那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皇后她不喜欢我。”
“楚儿,你认祖归宗,当然是要回皇宫的,不然你能去哪里?”
“叔父,我不能继续留在王府中吗?认祖归宗,皇宫里既无我的亲生爹娘,兄弟姊妹我也一个不识得,我只识得叔父,叔父要楚儿离开宁王府吗?真心想让我走吗?”
“我……”
第十九章 不再入宫
眼前这人儿声音都颤抖了,分明是在强忍眼泪。
戚宁看在眼里,心里一紧,想伸手帮她抹泪安慰,却想起她是个姑娘,与她相处便要多处几分男女之别的谨慎,只轻声安慰她:“先别担心,你先回房间定定神,叔父会再想办法的。”
他的话语平缓沉静中自有让人信服的温柔力量,这些日子每遇凶险,一听到他的安慰的话语,萧楚楚的心里便定下来几分。
“那楚儿先回去了。”萧楚楚其实不想回自己房中,只要叔父在身旁,她才觉得安心。
戚宁看着萧楚楚离开房间的背影,又看向案几上那张萧娘的丹青,不由得伸手去触摸画中人的脸。
她真的与你很像,当年我留不住你,而今我也护不住她么?
忽而听得有人敲门,戚宁以为是沈管家,道:“不是说了任何人不要来么!”
只听得门外之人不答应,又敲了几下门。
戚宁疑惑,恐防有诈,小心翼翼轻步走到门边但不站在门的正中,问道:“既已大驾光临,何须一声不哼似个小贼。”
“宁王。”
戚宁认得这声音,想来是她下令支开了所有人不让通报,没有人敢违抗皇后命令,才让她独自走到书房。
当即转身至长案前,将萧娘的丹青都卷起放好,这才开了门迎接。
门外之人罩在玄色斗篷下,宽大的帽下阴影遮住了半张脸。那人将帽子向后褪下,展露清雅面容,神色婉约,一身玄色素衣却难凌人的高贵。
皇后款步走进书房,目光浏览了一圈,笑道:“素知宁王骁勇善战,却从未见过宁王的墨宝,竟也如宁王本人,冷峻遒劲有皇家风范,又带有几分竹林隐士的逍遥俊逸。”
戚宁道:“皇后大驾光临,绝不是来观赏本王的劣作的,有话不妨直说。”
皇后见四下无人,戚宁仍旧以这般恭敬客套而冰冷的语言对自己说话,心里既伤心又失望。
“时间过得真快,这么多年了,自我嫁到戚国以来,还从未曾与你单独见过面。成了叔嫂之后,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说句真诚的话么?”
“臣对真诚之人,一直都回以真诚。”
仍旧是冷冰冰的话语,即便书房里除了他二人之外更无他人,即便她提醒他两人旧日交好,他也无动于衷,心中涌起酸楚。
她走到戚宁面前,与他面对面只有一步之遥,她看着戚宁双眼,是想让戚宁也看着自己的双眼。
“宁王,你还不知我用心么。摄政王之位,除了你,还能有谁。”
戚宁别过头不看她,道:“皇后何必冠冕堂皇,今日若戚楚接下圣旨,我已是摄政王,不用等你的皇子来赐我摄政王之位。”
“轩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今日若不是戚楚出现,我轩儿是皇家唯一的天之骄子,皇位本就非他莫属,这本是满朝皆知,天下皆认的事实。然而一个突然出现的戚楚便毁掉了轩儿的前途,你教我这个做娘的怎能服气?戚楚是个野孩儿,怎知他是否识得手足之情!他和轩儿素未谋面,怎知他一旦当了新君,会不会对轩儿心存警惕,要下毒手免除隐患!”
戚宁听到“野孩儿”三个字,心下一紧,少有地提高了声音道:“难道戚子轩就能念及手足之情么!戚子轩若继位,就不会对楚儿不利么?”
皇后听得戚宁话中的“戚子轩”和“楚儿”,便知二人在他心中孰轻孰重。
“你看着轩儿从小长大,王叔里他最亲你、敬你,戚楚是你新近才认回的侄儿,你为何就如此偏帮他!难道你过去对轩儿的疼爱都是假的么!”
“我没有偏心谁,只是皇兄既拟下遗诏,临终前将新君托付于我,我既为王爷,于家于国,于情于理,定当倾力实现皇兄的遗愿。”
话虽如此,戚宁难免心虚,他对一个只相处了不足一月的侄儿比对轩儿还要好,在皇后看来,自然是不可理喻的。
因为这番心虚,戚宁又说道:“我当然也疼轩儿,轩儿还小,性情天真,心思纯正,但他身边的人倒未必。”
皇后羞怒,红着脸说:“若轩儿当了皇帝,我定不让他伤兄弟姊妹半分,戚楚既是他兄长,自然不能待薄他,赐地封王自然不在话下。”
戚宁想起楚儿刚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哀求自己不要送她入宫,他心中在衡量着一个决定。
于是回皇后道:“戚楚不可以不接皇上的遗诏。”
皇后听此言,便觉最后一线希望都泯灭了,伤心至极更生出怨恨来,咬着牙喘着气,内心翻涌着对戚宁无数的责备甚至哀求,却哑口无言。
“不接旨就是抗旨。”戚宁长叹一口气,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仍别无他法的无奈,接着道:“楚儿会接了皇上的遗诏,然后皇后下令再写一份布告,就说戚楚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这样皇位就顺位传给轩儿。”
皇后惊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刚才是说,戚楚自愿放弃继承皇位?”
戚宁点点头。
皇后问:“但若有大臣怀疑是我威迫戚楚放弃皇位,反对我轩儿继承大统,那便如何是好?不如让戚楚当着文武百官面前亲自宣告让位,此举更为妥当。”
“这自愿放弃皇位的布告只做备用。听过皇上遗诏的,知道戚楚存在的,也就今日在景泰宫里的数位,我的人我会管好,你的人更不会质疑戚子轩当新君。但要让你的人相信楚儿真的自愿放弃皇位而非耍其他阴谋,我便不能空谈。他们为了让你的皇子登基,前前后后谋划诸多,即便皇后亲自与他们说,他们也不会轻易信了戚楚不争皇位。写了这么份布告,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不必将布告公之于天下。”
“好,按你说的做。”皇后有点看不清戚宁的用心,“你有何用意?”
“我只有一个条件,国丧仪式结束后,戚楚永不入宫,不许任何人追查他的身份,你的人不可与他有任何接触。否则,皇嫂,戚子轩的皇位也未必坐得稳当,你该知道没有我的辅佐,新君是否能众望所归不说,光是围着皇位打转的贪狼恶鬼就是巨大的威胁。”
戚宁的话语中自有一种不可拒绝的坚决,皇后想来他肯答应自己的要求,已经是极大的意外惊喜,应见好就收,赶紧应承戚宁的条件,但她对关于戚宁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这已成了她多年的习惯。
便问:“为何要这样安排?戚楚不做国君,连皇子的身份和富贵都不要?”
戚宁鄙夷道:“不是所有人都把权力和富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皇后听此含沙射影之言,心中刺痛,却仍强撑着自尊道:“哼,心之所向,苦求之而不得,便知这世间只有权力和富贵才是可靠的。你的条件,我答应,希望宁王不食言。”
“一诺千金。皇后请回吧。”
皇后欲言又止,见戚宁已经自顾自地翻着案几上的书籍,便转身往门外走去。想起戚宁身受奇毒,又心软下来,轻声问:“听说你中了毒,现下可有大碍?”
戚宁鼻子一哼,“有无大碍,皇后可以问问你的人,他们最清楚。”
“我……”皇后心中有愧,“你和我生在帝王家,中间这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其实并不比一个百姓更能活得随心自在,这对你我应是心照不宣的。无论我做什么,绝无半点对你不利之意。”
“人间哪有十足十的自在随心,即便是百姓,也因为生计苦困而劳碌卖命,但人的善恶、是非黑白,决不是因着身不由己就没有边界。”戚宁严词道。
皇后知道戚宁对她的看法一时也难以回转,心中酸楚,自知多说无益。国丧期间,皇宫里还有许多事宜需要她主持,还是尽早回宫去,却又不放心,与戚宁道:“既然戚楚不想入宫,新君登基之事宜早不宜迟,你、我之外,难保有其他人心怀鬼胎。”说罢,没等戚宁回应,她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走出门去。
皇后说的其他人,戚宁早有怀疑是徐坤泽等人,先前没有铁证。然而今日带萧楚楚入宫,看到与皇后一起站在景泰宫前与雷公公为难、硬闯景泰宫的,就有监海提督徐坤泽和商务总督苗杰仁,当时他们以为成败就在眼前,也不打算藏在暗处。戚宁这才确信皇后的幕僚中,带头的便是这二人,朗悦峰上追杀萧娘和楚儿、袭击梦半仙的竹庐、以及施粥日伏击王府门前和夜袭王府的都是这二人幕后指使。
二人中尤以徐坤泽为主,因其职务需要管辖及防御海域免受海贼和外敌入侵,手下握兵十万,由他作为皇后的军力保障最合适不过。
苗杰仁只管理商务贸易,虽无什兵力,但多年来与奸商巨贾勾连,不义之财堆积如山,财力远胜于任何一个王亲国戚,有充足的财力去疏通笼络其他官员支持皇后。
这二人之所以投入皇后麾下为她所用,一个是怀有天子野心想揽有治国大权,一个是贪财成狂想进一步“奉旨”揽财。
皇后的所有势力主要依赖这二人,她从惠国嫁到戚国,举目无亲、无所依傍,不像其他妃嫔,娘家都是戚国朝廷的重臣要员、名门望族。二十年前惠国更败仗给戚国痛失维州,正所谓成王败寇,她在皇宫中的地位自然也遭其他妃嫔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轻蔑。以至于在这两位大臣面前,皇后虽是一国之母,尚且要指望他二人,也因此受制于他二人。
这些年徐坤泽野心渐露,他给皇后办事,无非是想有朝一日戚子轩登基,他便要挟皇后使自己获得无上的权利。皇后也知徐坤泽对自己有很多阳奉阴违之处,比如伤了宁王。
皇后虽知徐坤泽胸怀城府,但除了徐坤泽她更无人依靠,便也无计可施。
皇后离开无双斋书房最后说的“其他人”,提醒了戚宁:徐坤泽既已知道楚儿的存在,即便楚儿已放弃继承皇位,徐坤泽定要斩草除根免留后患,不会轻易放过楚儿。
戚幽王出殡,皇宫内,上至皇后妃嫔,下至侍女奴才,个个忙着穿麻戴孝,处处哀哭不绝。倒不见得人人伤心,但不哭上一哭,恐遭杀头。奴才大多不无心谁来任新君,只求换了新帝,自己仍能相安无事继续做个奴才。
那些伺候妃嫔的近身奴才可不一样,皇帝驾崩,未有子嗣的妃嫔们统统去守皇陵,妃嫔奴才中的一些便被安排跟去,一些重新安排杂役或主子,反正是不如从前那样轻松了。
法事和跪拜仪式结束后,雷公公上前,站在皇帝的灵柩前大声宣读先帝遗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室首嗣,授以册宝,立为新君,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久疾未愈,兹命新君持玺升泰和殿,主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度之事,皆启新君决之;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自情,立为新君,念其年幼,由宁王戚宁摄政,赐为摄政王。新君之生母封为和谨端皇太后。此为皇帝口谕。钦此。”
文武百官、后宫妃嫔听此口谕圣旨,因其圣旨并未提及新君及其生母之名,皆暗自觉得奇诡,但皇后、各位王爷都没出来质疑,大臣和其他妃子便谁也不敢第一个发问。
皇后心里纠紧着,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凝固了,她等待着是否有人会发出质疑。
此时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宁王走到戚幽王棺木前,道:“先皇久病,猝逝人间,未及将口谕落之于玉轴锦缎,雷公公宣读之辞为皇上亲口所言,字字为先皇病榻上心血之言,臣等必定谨遵先皇旨意,竭力辅助新君。新君戚子轩年幼,请皇太后携新君上前接旨,择日行登基大典,以尽早安定朝纲、造福万民。”
宁王之言,声调平缓,然而一字千钧,自有令人信服之力量。
此言既出,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再有疑问。
皇后知其用意,当即拉着她的皇子戚子轩的手,跪倒雷公公跟前,戚宁也跪下,三人领了戚幽王遗诏。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拜之声,雷动全城。
先人已去,新人登基。须臾之前还处处可闻的哭天抢地,被一种各怀心绪的暗流取代。
狂喜、不甘、惊异、无奈……
独留一个孤女,暗角中怆然泪下。
第二十章 对他尽孝
当日皇后离开宁王府,宁王立即派人邀徐坤泽和苗仁杰到宁王府一聚。徐、苗其二人恐防入了虎穴,各自都带了兵守在宁王府外。
徐坤泽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宁王会说在皇帝出殡之日,让戚子轩会成为新君。
皇上的遗诏是要“宗室首嗣”继承皇位,只是把圣旨上的名字抹去,皇帝长子戚楚本就不存在,戚子轩就是宗室首嗣。
徐坤泽辅助皇后,帮她让自己的孩儿成为君主,本想事成后自己去做那摄政王。而今先帝遗诏让宁王占尽胜算,徐坤泽望落空,若他不答应宁王的要求,只会导致宁王立即让戚楚当新君,而实权掌握在宁王手中,到时宁王便不会放过与他对立之人。几次的刺杀在前,宁王定要与他算账。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宁王的安排,日后再谋他策。
戚幽王的奠仪上,远远地跪在一个暗角跟众人一起跪拜哭丧的,还有一个身形瘦肉的侍卫。
那侍卫的发冠压得很低,在那些哭不出眼泪又不得不假装哭得撕心裂肺的宫人中,这个侍卫看似毫无动静,却哭得几欲断魂。
灵柩里的人,任他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对萧楚楚来说,他是她素未谋面爹爹,是她渴望能对他尽孝的爹爹,是她娘亲日夜思念的人。
她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天地茫茫,而自己孤零零。
远远看着爹爹的灵柩却不能上前大哭几声“爹爹”,她心下顿觉委屈,向来精乖本分的她,再也不想节制,任由自己内心闹点小可怜。
抬头看见叔父在爹爹灵柩前领旨,想起叔父昨夜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心里好生感激上苍,让她还能有一个叔父。
从今而后,他是她的至亲,她最信赖亲近的人。
昨夜,徐坤泽、苗杰仁离开宁王府后,一切安排妥当,戚宁想起还有一个人悬着一颗心,现在正难过着、惶恐着。
他挪步到思清阁,说:“楚儿,你不想当长公主,不想进皇宫,咱们就不当长大公主,不回皇宫。”而后把他已与皇后商议妥当的事宜告知与萧楚楚。
萧楚楚本来因为爹爹的死,双眼哭得像蒙了一层雾,此刻到戚宁如此说,双眼才明亮起来,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抱住了戚宁,又想起在景泰宫自己对叔父那难堪的一抱,便立即松开手,低头问道:“那……叔父,我不去皇宫,能继续在这宁王府住下去吗?”
她心里打着鼓,时间在急促的鼓声中,却十分缓慢。
如果叔父因为种种利害关系而不能留我在宁王府,我也不怨他。
她从宫里出来跟叔父回到宁王府,东玄子和梦半仙都已不辞而别。若不能继续留在宁王府,她去找东玄子,倒不至于从此孤身一人在这世间飘零无依。
只是为何,只要想到离开宁王府,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便觉得这天地之间,无处可容得下她。
“傻小子,除了宁王府,你觉得你还能去哪里?”戚宁柔声说道,“不对,是傻丫头。”眼里难掩怜爱。
萧楚楚心里感激又感动,落下泪来。她方才想,叔父不能为了她一人,置整个王府于险境。她刚才已经在心里劝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要坚强。
而戚宁的回答,攻破了她强撑起来的坚强。她全身一软,跪在了戚宁身前。
“谢谢叔父。楚儿父母双亡,举目无亲,承蒙叔父对楚儿如此关照,我未有爹爹未尽的孝道,今后便像对待父亲那样对叔父孝顺。”
戚宁心中一震,“楚儿你……快起来。”伸手便扶起萧楚楚。“莫要再哭,你这一天哭的已经够多了。”
萧楚楚抹去眼泪,不明白皇叔似笑非笑中为何会有一丝无奈的苦涩。
所以,她往后要对他尽孝道?
这也没什么不妥,不是吗?
“但你是皇室血脉,之前又因摆了乌龙才出了那道圣旨,必定有人已经注意到你,如果知道你是女儿身,我们便犯了欺君犯上之罪。”
“那咱们就不让其他人知道楚儿是女儿身,楚儿一直装男儿郎。”
“不是,叔父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是想让你假装消失几天,这几天沈管家会安排你去其他地方住,然后你再以女儿家的身份回来王府,但不是戚楚也不是萧楚楚,要装成另外一个人。”
萧楚楚颔首,“我不能做萧楚楚,以后一直都要以其他人的身份活着吗?”
戚宁问:“楚儿,叔父就想问问你,如果你做回女儿家就不能叫萧楚楚,如果继续做萧楚楚,那你就要一直做男儿郎。你愿意选哪种?”
“叔父,戚氏是戚国皇族大姓,我不想招人耳目,且娘亲是我最亲的人,萧楚楚这个名字是我娘亲给我起的,她既起名萧楚楚,我便一直叫萧楚楚。反正我从小就是男儿郎装扮,让我穿姑娘家的衣服,我可能还不习惯呢。”
“叫戚楚的话确实会引人注意,萧楚楚既是你娘亲起的名字,就继续叫萧楚楚吧。你既在这宁王府中,没有人会欺负你。不管是公子还是姑娘,只要楚儿喜欢,叔父便喜欢。”
萧楚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除了母亲,不曾有谁对她这般好,护她周全,在意她的喜怒哀乐。
戚宁神色忽然变得严厉,问:“骆翼是你的近身护卫,过去几夜与你同在一屋,只为掩人耳目,可有不便?”
“这个……骆翼只知道我是公子,我也不忍心支他到外面受蚊虫叮咬,夜露寒风,但男女有别,我让人在我寝室门口加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屏风,骆翼他睡在外厅。”
戚宁知道楚儿心地澄明,不经感情之事,骆翼一心护主,也非心思不正之徒,便心里自嘲方才自己的紧张有点过分。
然而终究还是不放心,当即叫守在门外的骆翼进来,亲自吩咐骆翼夜里要留心护主不可睡得太沉,吩咐过后才以顺带提醒的语气对骆翼说:万万不可迈入公子的寝室半步。而后亲自看了萧楚所说的屏风是否真能挡的严严实实,方才放心。
“你若是觉得有何不便,就跟叔父说。”
“嗯,谢谢叔父体贴关照。”
戚幽王遗诏上的“宗室首嗣”戚楚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戚子轩才是皇族长子,继承了新君之位,萧楚楚继续住在宁王府。
先皇奠仪过后两月,皇宫里大办了新君的登基大典。戚宁专注于如何削弱徐坤泽的势力,并且彻查出除了徐坤泽和苗仁杰之外,还有哪些人藏在暗里。
不管谁当新君,只要他戚宁是摄政王,就要稳定朝野,不容的任何人趁新君年幼根基不稳,而暗中拉帮结派发展势力,伺机撼动皇室。
自己的夫君做了摄政王,王妃傅梓翎欢喜了好长一段时间。各路官员派人送来上等丝绸、化州橘红、名贵玉石,奇珍异宝,络绎不绝。
宁王位高权重,虽然向来就有很多官员富商想要登门拜访,但宁王素来不喜应酬交际,也是不想看到那些谄媚奉承之人,上门拜访的人往往扑空而回。
后来就都拜访宁王的路子行不通,便开辟了另一条路子——宁王不易讨好,王妃可是喜欢有人登门,且与许多官家夫人都相交甚密,虽然这种交情也只是泛泛,但在这些人面前她才更觉得自己王妃的尊荣得以施展。
王妃知道新君不是萧楚,大失所望,本以为宁王府辅助未来新君于其微时,他日一朝登基,宁王府将获得无上荣耀和客观的奖赏。如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说,王妃更是想起之前刺客袭击王爷和王府,便觉得是萧楚让他们白受罪。
王妃再三按捺,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戚宁:“王爷,新君既已即位,何时会给公子赐个封号和府宅?”
戚宁道:“楚儿不需要这些,他会继续住在王府。知道萧楚是皇子的人不多,你记得以后不要再提起萧楚是皇子的事。”
王妃听后,像吃枣儿的时候不小心吞了个核似得,心里和喉咙堵着了。
果然野种就是得不到承认。
自从先皇奠仪上,新君已定,王妃对萧楚楚明显少了之前的那份客气,萧楚楚给她行礼请安,她也只是微微点头,连个笑容都觉得费劲,她需要极力忍耐,才没跟萧楚楚为难,因为她知道,萧楚楚虽然已毫无身份地位,但自家王爷仍旧把他的楚儿当做是宝。
令王妃气不过的是,她时时看见戚韵儿跟在萧楚身后活蹦乱跳,即便她已经提醒过韵儿几次,不要与萧楚太亲近。
王妃不知道女儿是从什么时候起,为何与萧楚变得如此亲密,也没见过女儿对谁这么上心。
第二十一章 戏弄
“萧楚,我们去放纸鸢吧!”
戚韵儿最近很喜欢去思清阁,不是找萧楚楚陪她放纸鸢,就是邀她一起捕蝴蝶捕蝉、放河灯、抽陀螺,反正每日都能找出些名目来。
因父母双双去世,萧楚楚时时郁郁寡欢,虽然不在皇宫,她也身穿孝服为父母守孝。每日一早就到佛堂静坐一个时辰,并且为爹娘吃斋百日。
在戚韵儿来找她的最初,萧楚楚知她脾性骄横,有时不讲道理,只看在她是叔父的独女,勉为其难陪陪她。几次一同下棋、游玩后,萧楚楚觉得戚韵儿虽然任性,但天性善良心眼不坏,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不讨人喜欢,反而觉得与她一起玩耍嬉戏,可以让自己暂时从父母逝世的悲痛中稍作缓和。
这段日子,与萧楚楚一起打发光阴的还有骆翼。三人相处的日子里,骆翼也很开心,大小姐来找公子,公子不论要陪大小姐做什么,他都跟在二人身旁,隔着几丈的距离,看着二人玩乐。
这天放纸鸢的时候,纸鸢忽然断了线,戚韵儿立即撒腿跑在前面要追到纸鸢,萧楚楚和骆翼跟在后面,绕过一座假山,忽就不见了戚韵儿,只见在荷花池水边漂着她的一只绣花鞋,那纸鸢就在离池边不远处的一片荷叶上。
萧楚和骆翼顿时吓得不轻,同时大声呼喊。
“韵儿!”
“大小姐!”
没有任何回应。
萧楚楚虽颇熟水性,顾不得一旦落水,自己是女儿身就会被看出来,正要跳入水中救人,一条人影已经抢在她前面。
刚“咚”的一声落水声起,骆翼刚跳落水中,萧楚楚就听到了身后一阵清脆快活的笑声,她转头看去,只见戚韵儿从假山旁的那棵大树上跳下来,右脚只穿着锦袜,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萧楚楚马上回过头,冲荷花池大声喊:“骆翼,快上来,大小姐她没事!”
骆翼的头从水里冒出,头上耷拉着荷叶水草,水从头发滴落,样子甚是狼狈。
戚韵儿见状,当即伸出手指向骆翼哈哈大笑,骆翼看见大小姐安好无事,也情不自禁笑了,知道大小姐是在笑自己的狼狈样儿,他笑得有些难为情,又带着憨傻。
“萧楚你看他的样子,是不是有趣得紧,哈哈!”戚韵儿抓着萧楚楚左手的袖子,萧楚楚用右手把戚韵儿的手拉开,往旁边站开一步,说:“这有什么好笑的,这种事情能闹着玩吗!”
说罢朝骆翼叫一声:“你赶紧去擦干身子换一身衣服。”说完便转身回了思清阁。
戚韵儿正要追上去,眼前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原是骆翼运行内力一跃,如鲤跃龙门一般,整个人从水中腾到半空,带出水花四射在日照下如洒出无数金光闪闪的珠子,又蜻蜓点水一下,就落到了戚韵儿身前。
哪知戚韵儿此时正好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了骆翼将要落脚的地方。
骆翼见此知道不妥,却已来不及收内劲,落地的时候,便与大小姐只隔了一步,他入王府至今,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与大小姐面对面,而此时大小姐正因为取笑他而脸上泛着红晕,嘴角上扬温柔,容貌甚是清朗靓丽。
骆翼不由得心下猛地扑通扑通跳,反应竟不如往常,花了一会儿,才知道要走开几步以作回避,吞吞吐吐道:“大小姐……刚才……刚才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公子爷好生担心。”
“公子爷刚才很担心?”戚韵儿脸上的红晕更深一层,由粉红变为桃红,嘴角愈加飞扬,樱唇轻启露出几只贝壳般的白齿。
“是的。”骆翼点头道。
方才萧楚楚忽然转身便走,戚韵儿不知她为何生气,经骆翼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后知后觉,以为萧楚楚是关心则乱,顿是觉悟原来萧楚楚对自己原来如此关切,便春心荡漾,顿时连眼光也流转着秋波涟漪,便要追到思清阁去找萧楚楚。
来到思清阁正房门外,戚韵儿道:“好哥哥,妹妹知道错了,以后不再开这般玩笑。”
除了宁王,戚韵儿还没有在谁面前主动承认过错误,但那也是犯了比较大的错误,为了博得不落爹爹的严厉教训,才嘴上卖乖讨好。这次竟破天荒地主动上门认错,且听那柔声细语,确是真诚至极的。
骆翼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温和柔婉,想起这连日来,她在公子爷面前难掩的少女羞涩是不曾在他人面前展露的,顿时明白过来个中隐情,心下怅然若失,便说了一句:“大小姐,属下先去换身衣服,免得狼狈之相冒犯了大小姐。”
戚韵儿一门心思在留意着门内萧楚楚的动静,等着门打开,全然没听到骆翼的话,骆翼只好默默走开。
萧楚楚本就没想把戚韵儿挡在门外,正走到门边,听得戚韵儿认错。她虽不知道戚韵儿的主动认错是何等稀有,但听得她头一回叫自己做“哥哥”,与自己刚到宁王府时她不愿意称自己为哥哥时飞扬跋扈相比,却是难得,便心下一柔,不与戚韵儿置气。
门才开一人宽的缝,戚韵儿便钻了进门,双手握住萧楚楚的手,道:“哥哥,我知道你跟韵儿置气是因为担心韵儿,韵儿下次不做危险的事情来取乐。”
萧楚楚笑道:“你知道就好,骆翼都被你骗得跳了水。”
“嗯嗯,还好是骆翼先跳水,不然若是哥哥你跳水了,可就把韵儿急死了。”
“这种说法不对,谁落水都不好。”
“是,韵儿记住哥哥说的。”戚韵儿扁了扁嘴,闲而无事,又欢欢喜喜地在萧楚楚前后左右转悠着。
不一会儿,骆翼换好衣裳回来,进了门问了两位主子好,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角,看着大小姐像一只喜鹊在公子爷身边欢快着,他一言不发,只直直地看着。
萧楚楚觉察骆翼回来后兴致不如平时,只以为他是因刚才落水,身体和心里还没缓过来,便也不去问他,倒是戏鬼好像懂得骆翼正在黯然神伤,跳到骆翼的肩膀上。
一人,一猴,就那样乖乖地站着。
骆翼侧过头看了戏鬼一眼,好像在说:“你也似我这般受到冷遇了么?”
只见戏鬼忽然龇牙咧嘴,嘴里发出“嘶嘶”之声,双目饱含防范之意盯着门口,骆翼也听到了门外正有人走来,见戏鬼如此严阵以待,便不由得伸手到剑把上。
来人却是李嬷嬷。
李嬷嬷是来寻大小姐的。几天以前,李嬷嬷寻大小姐,会先寻了正殿、偏殿、春临阁,都不见了,情急之下问了下人,才听说大小姐在思清阁与公子爷一起。从那以后,李嬷嬷但凡找不到大小姐,便径直往思清阁找。
然而李嬷嬷这次来思清阁,去不是来找大小姐的。
“公子爷,王妃请你到春临阁去一趟。”
第二十二章 娶妻
萧楚是皇子,王妃是知道的,若有事见皇子,便是亲自前来求见才合礼制,对此王妃自然深知,但自从萧楚并未继承皇位,宁王更与她说再不要在提萧楚是皇子之事,她便自以为理所当然地不当萧楚是皇子,甚至把萧楚是寄人篱下的住客。
萧楚楚一听是王妃要见自己,虽不知所为何事,但也不敢怠慢,道:“有劳李嬷嬷传话,请李嬷嬷先行,我随后便到。”
倒是戚韵儿先问起来:“李嬷嬷,母亲找楚哥哥有何事?”
李嬷嬷见近来大小姐在这萧楚面前甚是活脱,王妃早有不满,便道:“大小姐,夫子说姐儿近日功课不如从前上进,请姐儿回房温习功课吧。”
戚韵儿正要抗辩,李嬷嬷一见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便抢先道:“最好是待王爷考大小姐功课之前,就把功课补上。”说完,便很有把握地走出门外。
果然,戚韵儿没有回嘴,跟萧楚说了一声:“哥哥回头见。”便跟在李嬷嬷身后一同去了。
萧楚楚当即对镜整理了衣冠,正要出门跟上李嬷嬷,却觉得左腿忽然被沉沉捆住,一团暖暖的东西附在腿上,低头看,原来是戏鬼跳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腿。
萧楚楚蹲身,抱起戏鬼说:“乖乖,你别跟着去。我很快回来。骆翼哥哥会保护我的。”
萧楚楚知道王妃不喜欢戏鬼,也知道戏鬼是怕她去见王妃被欺负。
骆翼也跟戏鬼认真起来:“放心,我会跟着主子的。”
到了春临阁,萧楚楚主动先给王妃问安。
“公子爷在府上已住了近半月,不知公子爷在府上一切可还算称心?”
“承蒙叔父、王妃婶婶怜爱侄儿,吃穿用度,样样周到妥帖,侄儿很是感激。”萧楚楚恭敬答道。
“侄儿虽自小只有母亲在身边,未经父亲、夫子教导,却比一般孩子更懂事乖巧。”王妃说道这里,有意稍作停顿,看看萧楚,见萧楚目光果然变得暗淡伤感。
王妃心里轻蔑一笑,接着道:“这也难怪,楚儿本身出身高贵,生来天资就比普通人高上几分,只叹可惜时运不济。楚儿,我和王爷虽然只是你的叔父和婶婶,你父母不在,很多事宜,便由王爷与我来关心。我记得王爷跟我说过,楚儿今年十五岁了,很多王亲贵胄在十六岁便已成家立室,虽然王爷交待过,你的身份不便与外人说去,但即便是当做宁王府的养子,与哪家戚国侯门爵户的千金婚配,都不是高攀,婶婶准备替侄儿物色贤良闺秀,到时侄儿看看可合心意。”
萧楚楚一听此言,顿时浑身冒冷汗,心乱如麻:我乃是女儿身,看来这个秘密,叔父连枕边人都没告诉,这么一来,王妃刚才说的定是她一人的想法,叔父既知道我是女儿身,断不会和王妃商量我娶妻之事。抑或是王妃对我早有怀疑,想借此试探我对她坦不坦白?我该如何作答是好?
王妃此番用意,一来是看出自己闺女对萧楚有了爱慕之意,要在这刚萌发感情之初,就拦腰斩断她的少女情思,二来是借萧楚成家立业之名,让萧楚搬离宁王府,若所娶之妻是是名门之后,宁王府便多些裙带,若是相反,便设法逐渐淡薄与其来往。
毕竟萧楚不能继承皇位也不能公开皇子身份,地位身份便与常人一般无异,再者,从早前一日里连番遭遇刺客袭击宁王府来看,萧楚的身份极有可能蕴含危机,会给宁王府带来凶险,除非他对宁王府有用,否则还是尽早与他脱离关系为妙。
骆翼因刚才荷花池旁猜得大小姐心事,本就心中沮丧,此时在旁听得王妃之言,猜想王妃这是预备要把大小姐许配给公子爷,当即心碎肠断,激动之下内力不由得全身迸发,只好拳头紧握让内力回转,手指上的劲道尽数扎进了掌心,却因心痛而不知皮外之痛。他心想王妃和公子爷讨论与他大小姐的婚事,自己听着净是伤心,还是耳不听为净。便找个理由告退了去,去问了四大护卫,正好顾庭此档无要紧之事,便请他代自己守在公子爷身旁。
殿内安静了片刻,萧楚楚感觉仿佛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缓缓道:“王妃婶婶替侄儿考虑真是周全体贴,侄儿在此谢过。可侄儿才十五岁,男……”
萧楚楚本想说“男子汉志在四方不在儿女私情”,此时却心虚,便改口道:“男女之事来日方长,侄儿识浅才疏,智短谋寡,应多读书明理,日后有机会建一番事业,再成家未迟。修身齐家,古来圣贤莫不如此。”
王妃收敛笑容,进而规劝:“成家立业,本就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至于孰先孰后,不可定论。楚儿虽与王爷和我最为亲近,但此外再无亲故。若是有了妻室家眷,家眷那头又人丁旺盛,楚儿便能多出很多亲友,有了许多照应,这岂不是更有益于做一番事业?楚儿不懂不奇怪,你若是问问年长的男子,便知道有一个贤内助照料家室,男子才能定下心性,更能做一番事业。”
萧楚楚心下思忖:我若当面不答应王妃,让她在下人面前有失颜面,便得罪了王妃;若是不答应了王妃,王妃当真张罗起来,叔父知道了,可能要与王妃不和,我岂不是害了王妃?
于是回答:“若叔父和婶婶觉得楚儿早些成家为好,那便听叔父和婶婶安排。想来叔父在朝中识得文武百官,楚儿便烦扰叔父帮侄儿觅得贤妻佳人。”
王妃一听,锐气便散去几分。她与萧楚提起娶妻之事,全出于自己私心,事先并未与王爷提及,但也知道王爷断然不会同意。
然而王妃毕竟官家出身,平日在应酬各种场面,早就熟谙话语哪个是门面,哪个是实里,虽谈不上巧舌如簧,应付比自己小一辈的小子还是游刃有余。
“王爷自然不觉烦扰,反而时时惦记。但新君继位,王爷身居摄政王之位,辅助幼君,披星戴月。朝廷之外的事,我作为王妃,便应替王爷分忧。婚配说媒之事,本就应该由妇人操持,朝中官员的妻室,且多与我有往来,楚儿的婚事,就让婶婶来做主罢,莫要让家事分了王爷的心。”
王妃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她先物色几个姿色闺秀,待萧楚看上眼,与其一来二往生出情感,便是她不急着催萧楚成亲,萧楚自己也会提婚事,到时王爷即便知道她从中张罗,只要萧楚中意,王爷也不会多加责备于她。
萧楚楚已无话推脱,便当面谢过王妃。她想着这事情自己不用去找叔父说,叔父早晚也会知晓,到时自会出面制止,本不夫妻二人因此产生矛盾,但萧楚楚劝不住王妃。
王妃却暗自庆幸,私心以为这萧楚毕竟还是年少,涉世未深,不难应付。
戚宁素日很少与妻女用膳,只初一十五或遇时节、家宴,方一同用膳。自从萧楚楚住进王府,戚宁隔三差五便要与家眷一同用晚膳。
他记得,在带萧楚楚回都阆邑的路上,有一次到馆子吃饭,连同四大护卫和其他侍卫若干,坐了两桌。萧楚楚那时说,自出生以来,她没下过馆子,一日三餐里在仙水洞,只她和娘亲二人,石桌上从来只放两副碗筷。
晚膳,王妃在席间不像往常那样对王爷殷勤多言,她频频给萧楚楚夹菜,心里担忧萧楚提到今日午后她提出的张罗婚事一事,但席间萧楚楚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晚膳用罢,戚宁离开席间,对萧楚说:“楚儿,你稍后到我书房一趟。”
王妃听此言,心中不免紧张,好在每次用膳结束,都是宁王离席片刻后,其他人才能离席。王妃刻意从萧楚楚身旁经过,低声说道:“记得,今天说的事情,婶婶张罗便可。”
萧楚楚会其意,点头答道:“楚儿记住的,不会以此事叨扰叔父。”
第二十三章 往事
王爷对萧楚关心,整个宁王府都看在眼里。
王妃只觉得王爷不该对侄儿比对自己女儿还要关切,若不是因为萧楚是先帝之子,她恐怕要当面找王爷哭闹一番。
虽以为王爷对萧楚过分关爱,但王妃不能不承认,萧楚虽是个无用处的皇子,性情确也招人喜欢,好在不是个女儿,不然王爷的关爱就不一样了。戚家已出了一个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情种,再出一个爱上兄长女儿的王爷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双斋的书房里,戚宁问萧楚楚:“近日朝廷中事务繁多,叔父也因此少有时间在王府,你进来在王府,一切可都还习惯?”
“叔父百忙中还惦记楚儿,楚儿谢谢叔父,在王府一切都很好。”
“嗯,我听说你与韵儿相处不错。韵儿那乖戾泼辣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若是欺负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你可别处处忍让,韵儿随时我亲生闺女,但她若是任性不讲理,我不会偏帮她,你也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借住在王府,生怕麻烦了其他人而受了委屈不与我说。”
这段日子与叔父相处,萧楚楚知他待人虽讲君子之礼,不论对谁都毫无半点王爷架子,但言行中不怒自威,自有一种高冷,少有对人嘘寒问暖,却明显对自己处处关心,今日听此番暖心之言,更是感动非常,萧楚楚不由得双目含泪。
戚宁见此状,以为这段时间他少在府中,对萧楚楚关怀少了,使得她着实受到了委屈,便急忙伸手在她肩上轻拍几下,像给受了惊吓的幼儿拍背压惊一般。
“好楚儿,若有委屈,跟叔父说。”
萧楚楚垂眼低眉道:“王府上下人人都对楚儿很好,楚儿双亲早逝,还好有叔父一家照应,楚儿是感激才忍不住红了双眼,让叔父见笑了。”
戚宁不放心,低头眼睛与萧楚楚平视,向她探身,和声道:“当真如此?为何不抬起头说。”
萧楚楚抬头,与戚宁四目相对,见他双眸尽是深切的担忧,心想要提起精神来,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道:“楚儿说的都是真的,不欺瞒叔父。”
戚宁这才放下心来,又道:“近日除了跟韵儿玩耍,其余时间都怎么打发的?”
“也没有其他,只是读了一下娘亲留下的那些书。”
“我预备也给你请给教书先生,除了圣贤之书,你可还有其他想学的?”
戚宁本想让萧楚楚与戚韵儿跟同一个教书先生学习课业,又觉得与韵儿时时在一起,韵儿盛气凌人的小姐脾气,容易生出事端,而姑娘家相处容易亲密无间,万一识破了萧楚楚是个姑娘,韵儿又不知个中厉害。
萧楚楚答道:“叔父,你教我画丹青吧,我父亲的模样,你会画吗?”
戚宁道:“你父亲是先皇,不可以随便画。”
萧楚楚寻思道:“难怪娘亲收藏这么多年的画上,只有爹爹背影,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见戚宁没有回应神色黯淡,萧楚楚以为他念及过世的兄嫂,便道:“叔父,你与我爹爹手足之情一定很好罢?可以跟楚儿说一说爹爹的事情吗?”
往事如水,当即掀起浪花。
在同辈的皇子中,戚宁与兄长戚尧同是凌贵妃所生。戚尧娘胎里就虚弱,天生带了个弱底子,凌贵妃自然对他要多几分关心和照料,但戚宁并不觉得母亲偏心兄长而待薄自己,反而因兄长体弱,更觉得自己是个铮铮男儿,要对孱弱兄长尊敬、忍让。
戚尧即位之前就有自己的潜邸,而他爱戚宁这位皇弟,便要和皇弟同住潜邸,这潜邸本是当时的圣上戚威王做太子的时候的住处,后来赐给了戚尧,戚尧即位成为戚幽王,便把潜邸赐给了戚宁做宁王府。
有日,兄弟二人一起入宫给戚威王请安,其时戚威王与大臣正商议与邻国惠国的战事。两国相互牵制多年,都是表面互不进犯,暗里时时防备,但数十年来从未正面开战。两国每年互派亲使出访,以示友好邦交。
这一年惠国派出的亲使一行二十四人刚走出维州跨上戚国边境,便不曾返回惠国。惠国见亲使没有返回,便派人查明原因,却道是被防守在边关的戚国官兵无故杀害。戚国也派人审问驻守边关的官员,确信其部下不曾出手杀害惠国来使,遂派信使前往惠国道明调查结果。惠国以为戚国有意矢口否认乃意欲挑衅,戚国见惠国不辩是非乃是有意制造使团被害事故,借机发难,寻个由头向戚国出兵。
皇子到了及冠之年,均可参与议政。二皇子戚宁聪敏过人,早在他十三岁那年,就已获恩准旁听政事,如今虽然年方十五,对国事政局往往有不俗见解。
戚威王问:“我国与惠国素来互不侵犯,这次惠国使团在我国边境失踪,惠国咬定是被我国官兵所杀,个中要么是误会,要么是惠国故意寻个出兵我国的理由。你们如何看?”
戚尧首先道:“一旦开战,双方边境百姓死伤难免,虽然我国兵力强盛于惠国,但自古两国交战,孰胜孰负要凭天时地利人和,故最后谁为王谁为寇,亦未可知,故两国交战,对戚国是利是弊不可而知。若惠国使团死在我国之事是一场误会,因为一个误会而打仗,恐有损父皇英明。儿臣觉得还是再彻查一番之后,与惠国洽议,寻求和解。”
戚威王一听,不置可否。
戚宁说:“禀父皇,儿臣也有一愚见,不知父皇可想听?”
戚宁才十五岁的年纪,先前就对国家大事有过不少独到见解。此刻戚威王对戚宁的想法自然饶有兴致便。
“皇儿说来听听。”
戚宁道:“儿臣认为皇兄所言极是,应追查惠国使团被杀事宜的真相,以免惠国构陷,毁我戚国声誉。但儿臣认为,真相是要查的,仗也是要打的。先发制人才能不受制于人,东边边境数十年来稳定,但西边、北边、南边蠢蠢欲动,相比起其他边境国家,若交战,惠国最小,我大戚胜算最大,一旦胜仗,便趁机再割掉惠国边境之地归纳到我国蓝图,威震四方,其他三边之过自不敢进犯,如此可保太平。再者,只有我们主动进攻,方可把战场设在惠国境内,以免我国百姓卷入战火。为减少无辜死伤,我们不杀对方俘虏和无辜百姓便是,这比起其他国家向我戚国发动更庞大的战争,便减少了两国的伤亡。”
戚宁知道皇兄不愿战争,却还要建议出兵,除了出于与父皇所述的考虑,还存有他想:父皇年岁已高,将来皇兄继位,戚国如要到达开国以来最强盛的时期,怕是任重道远,何不趁此机会让皇兄随军出征,首先谋得个立下军威民望的机会。
戚威王曾几番想攻打惠国,奈何与惠国交好,百年无战事是先帝在位时的教诲,朝中尚有先帝钦点的史官,便一直未起战事。今日二皇子戚宁之言正合他意,便点头微笑,面露赞许神色。赏了新进贡的妃子笑荔枝二十粒。
戚宁知母妃最爱这妃子笑,便欢喜地拿着这赏赐去后宫寻母妃。得知母妃在佛堂,便找了过去,只见凌贵妃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戚宁留心一听,听得凌贵妃道:我佛慈悲。我尧儿自落地,药便未停歇过,好在他勉勉强强也长成了个男子汉,当年以为尧儿养不大了,才要了宁儿,所幸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对我孝敬,实在是佛祖给妇人最大的福分。请保佑我尧儿继续平安,以待日后国君之位。”
这一字一句,都丝毫不差落入戚宁耳中,他忧愤难以自抑,气得浑身发抖,红艳娇嫩的荔枝掉落,在地上滚转了几下。
他素来敬重兄长,孝顺母妃,但听得母妃刚才那番话,方知原是母妃恐防兄长体质难以养大成人,才生下了自己,且母妃一心想皇兄继承皇位。他从来不求皇位也一心认为皇兄才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但自己不为与他人不愿,这两者自是不同况味。
母妃求佛赐平安,却没有念及他戚宁的名字,不免心中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其时戚尧因事晚到几步,刚好遇到戚宁神色不悦地从佛堂走开,他跟上几步唤戚宁,戚宁都没有回头。
一个多月后,戚国发兵到惠国的边境,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戚宁独自进宫请求面圣。
“父皇,儿臣请求随军出征。”
戚威王赞赏地大笑两声:“哈哈哈,吾儿主动请缨,勇气过人,但长幼有序,这次该你哥哥出征。”
戚宁单膝跪下,道:“父皇,行军打仗、日夜劳顿,且我国与惠国相交之处风白郡,地势险要,对身经百战的将领们尚为艰险,对不曾操练的皇兄来说更是如此,且他自幼便体弱多病,这一趟出征,恐怕他难以经受得住,万一伤了根本岂不糟糕?”
戚威王深知戚宁所说确实,道:“你也不曾下兵场操练,怎有把握你出征便受得了那苦?”
“父皇,戚宁自幼习武,身子硬朗,请父皇准了儿臣所求。”
戚威王见戚宁年纪虽小,就有此番抱负和勇气,大为喜欢,便答应让他随军出征。
当时的戚宁不曾料想,他代替皇兄出征,差点就有去无反,他也不曾料想,他出征认识了萧娘,最后皇位和萧娘都尽然归皇兄所有。
而年少轻狂过后,戚宁忆起过去,总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当初不该向父皇进言发起与惠国之战。
如此,两国太平,他戚宁不曾不仁。
如此,他、萧娘、皇兄,三人便无孽缘。
第二十四章 北斗剑法
“叔父?”
萧楚楚的叫唤,将戚宁从往事中叫了回来。
戚宁缓一缓神,道:“你爹爹是个好皇帝,他勤政爱民,待人宽厚,是个很好的人。”
萧楚楚又问:“那我娘亲和爹爹是怎样认识的,叔父可知?”
戚宁心中一紧,一只手撑着案几,才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你娘亲曾在宁王府住过,那时候这座府邸是你爹爹的,他待我好,想时时见到我,便让我跟他一同住在这府中。萧娘她当时住的,便是现在的思清阁。”
萧楚楚道:“难怪我第一次进这屋里来,便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忽脸上浮起一层落寞,问:“叔父,为何这十多年来,爹爹都不来找我和娘亲?娘亲为何要隐在山野的岩洞里?”
戚宁轻叹一声,“我们所有人,这十几年来都不知道你和萧娘还在世。当年一场意外,我们都以为萧娘已不在人世了。”
“一场意外?”
“那年你爹爹已被册封为太子,你娘亲因为不想余生在皇宫里度过,也知你爹爹一旦贵为一国之君,即便只钟情于她一人,后宫妃嫔也不会少。有天你娘亲便悄悄离开了王府,你爹爹发散手下去寻,得到萧娘的踪迹后,也离开皇宫跟了去。眼看太子册封大典日渐逼近,你爹爹仍不见踪影,只派了一人送信来说放弃皇子身份,从今往后甘为庶民,且不再回都阆邑。”
萧楚楚忍不住轻声“啊”地感叹。
戚宁一边向萧楚楚说起当年,一边细细想来:即便萧娘倾慕的人是我不是皇兄,萧娘用情至专、不愿受宫廷规矩约束,因而绝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也不会留在皇族被困在皇家规矩里。倘若与皇兄易地而处,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萧娘而放弃继承皇位。
“你的爹爹是皇嫡子,你的爷爷,也就是当时的国君戚威王,最疼爱的就是你爹爹,派人在整个戚国找寻,都渺无音讯。后来有一天,有一个衣衫褴褛,胡子虬髯遮住了半张脸的叫花子刚走到皇宫正门的锦带河边,便晕倒在地,守宫门的士兵嘴里骂着叫花子胆大包天敢睡在皇宫门前,便要拖着他的一条腿,把人拖走。本来上去两个人,那个人瘦骨嶙峋,一个人就毫不费力拖动了。当时我正要好入宫经过,觉得即便是对叫花子,那士兵未免也太粗暴,于是呵斥住,那士兵当即吓得扔掉手中拖着的叫花子的腿,叫花子痛得在地上辗转几下,正好把脸转了朝向上,我一看,便觉得他似我的皇兄。我下马车,拨开他遮住脸的长发,虽然他的相貌已与原来相去甚远,但我自小与他住在一处,认出他就是我的皇兄。当即叫人送回皇宫,叫了太医。”
“皇兄修养了近半月,身体稍微恢复,我问起着中间都发生了什么,皇兄说,他和萧娘离开皇宫后,一路上游荡四海,结交了不少江湖豪侠,二人一直过得很开心,后来萧娘有了身孕,不便奔波,二人就在维州一处山上,找柴夫搭了间木屋住下。有日萧娘留下一封书信给皇兄,说皇兄舍弃一切随她归隐,但她看得出来,皇兄心存愧疚不能释怀。她不愿意成为皇兄的羁绊,但愿来世再续前缘,请他从此一心一意做个贤明国君,今日阴阳别后,两不牵挂,末尾落款‘萧娘绝笔’。你爹爹急得发了狂便要自尽,好让自己早点再续萧娘遗书上写的来世之缘。”
“平日里你娘亲喜欢制药,她在小木屋里也是如此。萧娘留下绝笔书的次日,你爹爹便吞下了小木屋里萧娘用来当药引的砒霜。好巧我父皇派去的人也在那天就找上了小木屋,发现皇兄自杀,及时给他服了五味清肠净血丸,加上小木屋里的砒霜本就不多,你爹爹不至于中毒至深,就逃过一死。你爹爹对皇族心怀恨意,觉得是皇权逼死了你娘亲,在护卫护送他回都阆邑的路上,找了个机会逃走了,又回到了小木屋,日日在山上游荡,觉得萧娘总有一天回来。皇兄终日除了日夜寻找萧娘再无他事,寝食也不顾,如此大半年,他生无可恋,自暴自弃,身上山穷水尽了也全然不顾不管,浑然不觉自已成了叫花子模样。有日他忽然起意要回到皇宫,原来是想只要他当了皇帝,他便可以发动整个戚国去寻找萧娘,于是便启程回都阆邑,可是太久没说话,竟失了语,见到侍卫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身份。后来,皇兄登基,派了许许多多士兵、探子去寻找萧娘,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许多年过去却依旧毫无音讯,你爹爹便以为你娘亲当年确实自尽了。”
萧楚楚早已哭成个泪人,她只知道这十多年娘亲是如何挂念爹爹,今日听叔父说起往事,才知爹爹爱娘亲如此情深,堂堂一个未来国君却变成一个叫花子。
戚宁忆起往事以十分伤怀,但见萧楚楚伤心,便勉强忍住,宽慰萧楚楚:“这些都过去了。好歹现在,你父母已经相聚,再不受凡世间的束缚。”
“嗯。”萧楚楚知道叔父希望自己高兴,那泪水闪烁的小脸上,挤出了个笑容。
“丫头,我说过要教你使剑,现在你可想学?”
“当然想。此刻便要学?”
“只要你想。”
“那请叔父稍等楚儿片刻,楚儿去把那何叔叔给你娘亲的剑拿来。”看戚宁点头,萧楚楚转身走去。
戚宁想,这位楚儿口中的何叔叔,到底是什么身份,与萧娘有何关系。之前心思一直在新旧君主交替的事情上,该好好查一查这位姓何的了。
“来了。”
萧楚楚显得很是开怀,迈过书房门槛的时候,轻轻跳起。
“这把剑有点长了些,你还小,而且没什么武功底子,用起来要费劲些。”
“这样……”
戚宁看得出来萧楚楚很想用这把剑,与萧娘有关的物件,她都格外珍重,便道:“如果楚儿很想用这把剑就要勤勉些,叔父也好好教会楚儿。”
萧楚楚刚还低头看着那把剑,神情中略微露可惜。听得戚宁这么一说,抬起头给了戚宁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世间无任何烦忧之事。
戚宁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笑靥如花。
两人来到书房门前的开阔处。戚宁站在与萧楚楚十步之外相对而立,神情严肃,又与往日的严肃稍有异处,颇有些师长授业之威严,萧楚楚不由得绷紧了神经,站得笔直,耳目都紧紧留意着戚宁。
“萧楚楚,今日起本王授你北斗剑法。北斗剑法乃戚国皇族祖传剑法,所学之人务必是戚国皇族后裔,且必须谨记祖上所传的六字箴言——剑无情,人有义。”
“我先问你,之前可有跟你娘亲学些武功心诀,基本功法?”
萧楚楚摇头:“没有,那日叔父到朗悦峰接走我和娘亲,我才知娘亲会武功。”
戚宁走近萧楚楚,走到离她三步之处,停下。
“你转过身去。”
萧楚楚疑惑地转过身,便感觉到一双手覆在自己背后。
“我现在传一些内力给你,你学起武功来便更容易上手些。”
“叔父,楚儿可以慢慢修炼内力,叔父不必……”
“别说话,会真气混乱。”
只觉得体内一股暖流沿着静脉窜流,神智通敏,六识通明,看东西都似乎比平日清晰,身体渐渐觉得充满力量,平时偶尔需要时时自我提醒才能挺直的腰背,此下便自然而然地有股力量支撑着。
萧楚楚立即明白了为何内功深厚的人看上去更易让人觉得轩昂挺拔。
须臾之后,体内力量更猛,冲得萧楚楚双脚微微一动。
“站稳了。”身后那个压得极低的声音道。
很快,她感觉暖流和力量归于平静,不再四处游走,只感到通体活脱。
“动动手脚吧,别发麻。”
萧楚楚猛地抬起右腿想活动活动,一阵麻痹之感让她没能站稳。
戚宁赶紧过去扶住。
萧楚楚说:“已经麻了。”
戚宁忍俊不禁:“让你活动活动,也不是一下就把腿抬这么高。别乱动,站定一会儿就好。”
于是,戚宁就这么扶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四周一片宁静,远远听得树梢上断断续续的蝉鸣。
萧楚楚沉浸在这般静好时光中,不觉麻痹感已退却。
戚宁不语,只因他有事沉思:方才运劲给楚儿传内力,觉得体内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破损,或者说,在消解。
“感觉还麻吗?”
“嗯?”萧楚楚从沉浸中回过神来,缓缓动动腿脚,“好了,不麻了。”
两人拿起剑。
“我做一个动作,你学做一个,我说一句口诀,你跟着背一个。”
萧楚楚认真点头答道:“楚儿知道。”
锵的一声,戚宁淡然抽剑出鞘,姿势利落。
锵的一声,萧楚楚抽剑,手停在半空。
她的剑只出了一半,便卡主了。
刚才出鞘的那瞬间,她还颇感自己有女侠风范,未出招便先气势夺人,如今好生羞人,顿时难堪得脸颊绯红,都不敢正眼看叔父。
“慢慢来,这剑于你,实在长了些。你出鞘之时,手肘不要这么早往后,要再往外一些,剑就能全部出鞘。”戚宁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
萧楚楚按他说的再试了一遍,果然长剑出鞘,只是动作生硬,她的已掌心出汗。
“这样,我先把全套北斗剑法使一遍,你仔细看着,能记下多少便先记多少,任何功夫都不是一日习得,不能浮躁。”
萧楚楚再次认真点头答应。
只见眼前之人手持长剑,时而举剑指天,时而蹲身扫剑,出手迅捷,落剑变幻,似乎能感觉到剑锋所触到的空气都被刺破成碎片。
明明剑剑犀利,而舞剑之人气定神闲,身姿却似神话传说中描绘的飞天仙女翩跹,衣袂轻扬如风吹云霞,发丝舞动却不曾凌乱。
院中那棵巨大的蓝花楹在剑气的激荡下,紫色花落如雨。
眼前之情景,便更似神话幻象,恍惚觉得舞剑之人是天外来客,风华绝代,气质绝伦。
萧楚楚从来都不知道,舞剑竟也能能这般优雅迷人。
剑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剑鞘。
“如何,能记住多少?”戚宁问。
萧楚楚仔细回想刚才叔父的剑招,想到的却都是天外来客的风姿。
“嗯,记住了……呃。”
“一般人习武,是身随心动,但有天资聪颖之人,是身先行,身体比意念更要迅捷几分,自然而然地就把招式使出来了。”戚宁道。
萧楚楚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念到:“身先行……”
“第一式,你跟着我做。”说罢,又再次舞起北斗剑法第一式“斗转星移”。
萧楚楚亦步亦趋,做到转身之势,又顾不上回过头来看戚宁的动作。
戚宁放下自己的剑,走到萧楚楚背后,右手握着萧楚楚的右手,左右搭在她左肩上,带着萧楚楚舞剑招。
萧楚楚便觉得像被什么附在了身上一样,两人如同一人,开始对着剑招有了觉悟。
然而心里咚咚跳得极快,不知是否这练功时血脉奔流之缘故。只觉得耳廓微痒,温湿一阵阵轻轻扑着,隐约还闻到一阵山上松果的清香。
萧楚楚忽然无来由的忽然心绪不安,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我想,我想自己试试。”随即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萧楚楚啊,萧楚楚!可不要辜负了他的栽培和期望。
于是便惶惶举剑挥舞起来。
既毕,萧楚楚看向戚宁,想问有不敢问他觉得如何,见戚宁眉间凝重之色,便以为自己刚才表现十分不堪,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你之前真的没有学过武功?”
“啊?没有啊!怎么了?”
“你的剑招动作都没做到位,节奏也不对,只勉强记住了形,神还相去甚远,但是……,你刚才竟把剑气发了出来。”
“剑气?”
第二十五章 意乱情迷
戚宁抬手指向那棵高高的蓝花楹树,萧楚楚望去,只见蓝花楹树干上被斜斜划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里面黄白的木质。“这,这是我划的?”萧楚楚瞠目结舌。
戚宁的语气也充满诧异不解:“是被你的剑气所伤。你内力深厚,但尚不受控制,在你舞剑之时不动声色外泄了出来。”
难怪他刚才给萧楚楚传内力之时,感觉她体内有一股气道与自己的内力相撞,一翻争持后,两者融合,但他却觉得自己体内有了异样。从那气道之快慢及浑厚之度可猜得,已在萧楚楚体内数年有余。
那便只可能是萧娘传给她的。
“这极有可能是你娘亲在你不知的时候传给了内力与你。今日我教你剑法,也算是无意中合了萧娘的预测。”
“叔父是说娘亲也有意让我修习武功?为何多年来她不曾教我?”
“我也不知。”
“不论因何缘故,楚儿定把北斗剑法学好。”
“这剑法的要诀在于虚实相生,以虚攻实,看似攻此,实则攻彼。要做到这点,必须要快,快,才可让对方分不清虚实,便不知道从何处做防。”
“楚儿记下了,其实就跟兵法里的声东击西差不多。”
“楚儿还知道兵法?”
“嗯,娘亲给我讲过《淮南子兵略训》。”
“你娘亲确实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萧楚楚想:若是我以后能成为娘亲那样的人,叔父每每与人提起我,也会是这般赞赏的语气吧。
又连续修习了一个多月,萧楚楚因有内力作持,已将北斗剑法习个五六分。
戚宁隔三差五便要考校她剑法,道:“你内力虽足,但驾驭力还有些薄弱,接下来应着重练习意念与身体合一,从而达到人剑合一。”
自第一日教萧楚楚剑法,传内力,戚宁右腿上的伤口就开始时时发痛,起初轻微,逐渐加重,痛的次数也日渐增多。
“寻到了没?”
“属下无能,未能寻到梦半仙之踪迹。”杨虎道。
“不怪你,那鬼老头子行踪本就鬼鬼祟祟。”
“老子这不叫鬼鬼祟祟,叫来去无踪,为的是看谁以为我不在就说我不是。”
梦半仙人未到声先起,幽幽地从园中走进门。
戚宁把自己右腿发痛之事说了,梦半仙查看了他伤口之处,指着结疤问:“夜里此处可有发寒?”
“不止发寒,皮上还附着一层水珠。”
梦半仙捋着那三辫胡子,摇头道:“不妙,不妙。你体内的冰封开始化解了。”
“何故?”
梦半仙不语,来回踱步寻思,半晌才回一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来不该这样。”
“体内冰封不该融化?按理应该一直冰封下去吗?”
“非也,我是指,按理我的医术不可能发生偏差。”
“如果不偏差,这体内冰封应该会怎样?”
“会一直冰封,每隔五年开始融化,所以每五年需要我重新冰封一次。”
戚宁苦笑:“原来我的命悬在你梦半仙手上。”
“可不就是,亏你还在我背后说我不是。可是,别说五年,这五个月都还不到,怎么就开始融冰了?除非……”梦半仙忽的想起了什么。
“除非你再次中了游蛆毒,新的游蛆毒在冰层之上,活动自如,蚕食冰块。”
“如此说来,便是我会都阆邑之后两次与那黑衣人交手中,竟被他再次下毒也毫不知觉?有这样高超的下毒之法?”
“这点我一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给我点时间。”
“那现在怎么做?冰全部化完要多长时间?”
“你有我梦半仙这号朋友,算你命大。我再给你冰封一次,你能扛个一年半载没问题。但是旧的冰仍然会被新的游蛆毒吃成碎片,你会痛,而且两次冰封,阴寒过重,你的元气会冻伤,筋脉也会被冻伤,痛楚加倍。”
“在能找到解毒之法前,我能忍住的。”梦半仙神掌运功,再次把伤口进行体内冰封。
戚宁道:“你还是赶紧帮忙想想法子吧,免得我总要找你,你总要见着我。”
梦半仙不应,转身往外走。
“怎么啦,不愿意帮?”
“你不是求我救你嘛,我在这里呆着哪来办法救,还不是要到外面给你寻法子。”
“我可没有求你。”
梦半仙立即点转身走了回来:“你说你这人,次次让我帮忙,也不客气点,还死抬着王爷架子。我也是神经病,偏每次都愿意帮。”
“你看,这不就是,我有高傲病,你有神经病,咱们同病相怜,更应惺惺相惜啊!”
梦半仙甩戚宁一个恶毒的眼神,快步走了。
戚宁道:“一路平安,我的命在你手里呢,可别你先驾鹤西去啊!”
梦半仙心里骂道:亏他还有戏谑之闲心。
这一夜,戚宁睡眠中因着腿上疼痛,梦魇缠身,梦中浮现旧日种种,当萧娘弥留的画面出现时,他猛然惊醒,再无心睡眠,便到书房饮酒,既消愁,也稍稍止住几分痛楚。
忽听见思清阁传来尖叫声,戚宁当即拿了墙上挂的剑前去。
只见骆翼神情伤痛,垂着头绕过萧楚楚寝室屏风走出,把刚赶到的四大护卫、沈管家等男子都拦在正殿门外,全然没留意到宁王也在其中。
戚宁焦急问:“发生何事?”
只见骆翼失魂答道:“非礼勿视。”
宁王因喝了不少酒,刚才在书房听见尖叫,辩得是思清阁,便以为是萧楚楚出事,而今站在萧楚楚寝室外,清清楚楚听得正在内里哭喊的人,是自己的女儿戚韵儿,方猜得一二。
他命思清阁里的张嬷嬷入内,帮内里二人执拾妥当后再出来禀报。其余众人不解,并未散去,戚宁只好再次命令众人散去。
骆翼本就日夜守在这思清阁,便也反应不过来王爷让他也离开。
他魂落魄,全然不理身边的人,呆立在思清阁的花园里,头痛欲裂,是因酒劲儿未完全退却。他抵挡着醉意,琢磨许久,渐渐明白过来今夜发生的一切。
骆翼虽一向酒量普通,但也不至于喝个三四杯便醉的不省人事。大小姐从不喝酒,今夜无端端拿着酒来邀萧楚楚喝酒,见骆翼守在外厅,打开不走,无奈之下只有把他也叫上一同喝酒。大小姐素来对骆翼与其他下人无异,这回却殷勤给他倒酒,原来是想把他灌醉。那酒里,早就下了迷药。骆翼刚才快要失去知觉之际,见大小姐也给公子爷劝酒。萧楚楚见韵儿和骆翼都兴致颇高,也不推脱。
骆翼虽然想明白了,但仍敢相信:大小姐……她……她是有意要失身给公子爷。王妃和王爷有心将她许配给公子爷,她堂堂王府大千金,为何要如此着急,用此手段让自己失了清白。大小姐竟爱他爱得发了狂么!
先前王妃说要给萧楚楚谈亲事,骆翼只听得一半,误以为是要把大小姐许配给公子爷,便再也听不下去,借口走开,没有听到二人接下来的对话,一直以为大小姐和公子爷好事将近。才走出正殿门口不远,正碰见大小姐,他想来很少与大小姐主动说话,但此时心里一悲,郁郁不欢地对大小姐说:“大小姐来得正好,这当儿王妃正和公子爷商议与大小姐的婚事,恭喜大小姐。”
戚韵儿没等骆翼那句“恭喜大小姐”说完,便欢天喜地奔入正殿。哪知走到殿外听到的,却是王妃要从文武百官的千金中替萧楚觅得贤妻,便没有进殿,气鼓鼓跑回自己房间,卧床痛苦,越哭却越不甘心,心中郁结如大石,每一下气息均感困难。
如此愁肠百转千回,前两日她更撞见王妃在正殿接待一个官家太太,两人言语间明显想要攀亲家。萧楚楚近来勤于习练剑法,与她一处之时少了,她便就觉得萧楚楚疏离了她,心中一急,便下了一个决心。
于是今夜便备了酒去思清阁,到了才想起骆翼是日夜守在思清阁的,有他在恐难成事,反正近来他们三人总在一起,喝酒也三人一起,倒还更易让萧楚多喝两杯,便邀了骆翼也一同畅饮。
待骆翼和萧楚二人先后醉倒,戚韵儿扶着萧楚楚到塌上。
方才韵儿在骆翼和萧楚的劝说下,三人碰杯,自己无可推脱,也呡了两口酒,自有些醉意,现在。
把萧楚楚在塌上卧好,戚韵儿抖着手、跳着心。
她大大吃了一惊,身子退开,难以置信之下又急于求证,慌乱间颤着手向萧楚楚衣襟伸去。
萧楚楚此时尚存朦胧的清醒,感觉一双手在扒开自己身上的衣裳,猛然睁大双眼,见戚韵儿坐在身边,双目怨怒而含泪,神情惊悚而绝望。
戚韵儿眼前所见的是一副少女白如琼脂。她没想到萧楚这么快就醒转,有又因眼前所见大为,当下被吓得魂魄都飞走了几分。
萧楚楚也吓了一惊,两人同时大声尖叫,惊动整个宁王府,引来宁王和四大护卫,骆翼也清醒过来。
众人以为又有刺客夜袭宁王府,均持武器来到思清阁,却都被骆翼拦在了正室门外。
王妃听见是自己的女儿在萧楚寝室里啼哭,爱女心切,不顾王爷在场,快步冲进去,王爷因男女有别,虽是关切,却不便入内,只以少有的高声对寝室内说:“王妃你什么都不要做!”
王妃一想到自己女儿的清白要败坏在她费尽心思想要撵出宁王府的小子身上,顿时火气冲冠,哪还听得清楚王爷的话。进到寝室,却见张嬷嬷在帮韵儿穿着衣裳。
萧楚楚的衣裳早已自己整理好,此刻正从榻上下来。她见到王妃,双脚一软,站不稳当,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对王妃的隐瞒。王妃说要替自己张罗,自己也好好答应,不肯坦白自己是个女儿身,真是脸皮太厚,眼下纸包不住火。王妃与自己为难也就算了,万一还要与叔父为难,便真是给叔父惹来麻烦不小,该如何收场?
王妃见眼前不堪一幕,也尖叫一声,冲上前扬手给萧楚楚重重两耳光。她素来喜欢打扮,蔻丹玉笋尖利,刮在萧楚楚嫩薄的脸颊上,立刻四道细长的血痕生生横上,她的脸白似梨花堆雪,血痕似是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颇令人触目惊心,连顾着伤心的戚韵儿看着,也不禁骇然地吸了一口凉气。
更怕萧楚便要以此为由,一辈子留在宁王府了。
当下赶紧过去查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去问,虽一腔怒火,也只能压着,拐弯抹角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回事?”
戚韵儿伤心欲绝,她回想起当夜刺客潜入,萧楚护她在身后;自己脾气不佳,自小无人愿意与她做玩伴,萧楚却不嫌她,与她日日为伴;她故意戏弄假装落水,萧楚便着急得紧……为何要装出对我好呢!
虽心中愤然。
心里骂自己:我也是该死,事已至此,我还担心她作甚!真是没出息!
于是便更加恼羞成怒,觉得再无颜面活在世间:“你为何要骗我!你既是女儿身,又何必让我对你动情!”
第二十六章 揭穿
王妃听到戚韵儿所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来,走向萧楚楚,竟径直伸手去摸萧楚楚的胸口。
张嬷嬷不敢拦王妃,也知道自己拦不住王妃,便匆匆出到门外向王爷复命。
戚宁这才快步进入到寝室里。
萧楚楚因内疚不敢闪躲,羞辱感却袭遍全身,抬头快快眨眼忍住泪水,却还是留下泪来,刚好被走入寝室的戚宁看见。
戚宁虽知王妃大怒也在情理之中,却不曾料想王妃出手伤了萧楚楚。待入到房中,恰好看见王妃伸手摸向萧楚楚,此刻又见萧楚楚脸上的血痕,便勃然大怒,冲过去推开王妃,急忙唤:“张嬷嬷,快!叫医师来。快!”
转而又对王妃怒目而视,喝道:“你堂堂王妃,岂能对一个小丫头做出这样无礼之事。”
“丫头?王爷早就知道萧楚是个女儿罢!”
傅梓翎自嫁入宁王府,十七年来虽与王爷算不上你侬我侬,也知宁王对她并无几分爱意,二人多年来却也是相敬如宾,宁王从未对她恶言相向,如今却为了一个萧楚楚对她勃然大怒。
她素日里敬畏宁王,纵然心里因为他的冷落而心中有怨气,也从未当面抱怨过他、顶撞过他,如今积压在心中的种种,终于无法按捺。
当年傅梓翎的舅父刘丞相为了巩固刘家在朝廷的地位,一心想跟宁王攀亲戚,而他膝下无女,便把外甥女傅梓翎嫁予宁王,她与宁王素未某面,却不料想宁王轻易就把亲事应允下来。
她从未见过宁王,但能嫁给一个亲王,自己从今荣华富贵、权利地位定是许多人都比不上的,便也就心生向往。成亲当日,红盖头被挑起,她才第一次看见夫君宁王,便如同见了天上之人,一眼爱慕上了。
她知道宁王对她并无爱慕之意,也听人说了宁王是因为一个女子而伤情至深,从那时起一颗心便凉透了,什么婚娶之事,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宁王后来又娶了两位侧王妃,貌美有之,温顺有之,才气有之,可也只得了个侧王妃的名分。
头几年她也曾抱有过幻想,只要她对宁王全心全意,她能等来他的回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宁王给了她回应,她有了一个孩子,傅梓翎以为这多少回增加夫妻间的亲密,却不曾想,自生下戚韵儿之后,宁王逐渐疏离她,她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生下的不是一个公子,便想给王爷再生一个公子,而王爷显然没这番打算。她心灰意冷,唯一的女儿成了她最大的寄托,除此以外,便是终日摆弄些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与官太太们经营应酬。
这十几年,常有传言到她耳中,众说纷纭,只言片语都不一样,但都说着同一个意思:王爷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旧人。
如今,她好像忽然明白过来,连着过去这十多年自己从王府下人处听到的、亲眼见到的,便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倾慕皇嫂,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还是两情相悦?萧清不见了十多年,王爷还保留着她住过的院屋,谁也不让踏足一步。这萧楚即便是个女儿身,那也是个公主,为何放着公主不做,皇宫不住,要留在这宁王府里!她到底是那个女人和谁生的骨肉!”王妃这话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声音嘶哑:“怕是先皇也看穿了这点,不肯与萧楚相认,把她逐出了皇宫,无家可归才要赖在这宁王府里。王爷说是隔了十几年才得知母子下落,谁知是真是假,莫不是王爷早早便知道,故意把她们母女二人藏养了起来,方便掩人耳目,私下时时见面。”
在旁的李嬷嬷着急地用眼色制止向王妃,但王妃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
她素来知道宁王的野心,当下更怀疑是宁王刻意让萧楚楚女扮男装继承皇位,好让自己成为真正独揽治国大权的人。
忽的听见劈拉声响,萧楚楚、王妃、戚韵儿和嬷嬷都被吓得一惊,只见宁王右掌劈下,他身旁的圆桌被他一掌从中间劈成两半倒下。
那桌是造办处从粤东请来的工匠制造,广式红木中间嵌着一大片云石与螺钿,自是坚硬非常,戚宁纵然内力深厚,掌力惊人,不免也红肿了一大块,换是常人一定抱掌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戚宁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却虎目含光,凶恶得很。
一旁的萧楚楚停留在对王妃之言的震惊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难道王妃说的才是真的?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是宁王,宁王为什么要骗我?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我是谁的孩儿?不对不对,这十几年娘亲明明思念爹爹,岂会背叛爹爹?那幅丹青只有背影,是我爹爹不错!可是我只见过爹爹一面,他当时已死去,我怎么就能这么确定,那副丹青画的是爹爹而不是宁王,况且那是十多年前画下的了!
我不要宁王做我爹爹!
王妃先是呆了一阵,突然大笑几声:“当年你结识萧清在先,救她的是你,与她相处最多的是你,偏偏她欢心于你皇兄,莫不是因为她看透了你兄长更得先王和凌妃的宠爱,大有可能被立为太子,才因势转而向你皇兄示好。”
她的话仿佛一把刀,让戚宁陈年的旧伤疤再次受伤成为新伤口,渗着透明的血。戚宁的神色透着哀伤、愤懑、不甘,仿佛一头受伤的猛兽。
戚韵儿被爹爹的愤怒状貌吓到,担心娘亲再说下去,就彻底得罪了爹爹,便过去拉住娘亲劝她别往下说。
宁王的反应,更让王妃相信事情果真就如自己说的那样。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方才说的话,侮辱先皇,侮辱王爷,侮辱公主,还侮辱公主的生母,这条条种种,够把你立即处死的。你听好,这话我只说这一次,萧楚楚是我皇兄和萧娘的亲生女儿,是戚国的长公主。”
宁王声音低沉,话语不紧不慢,显然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却已经足够把王妃吓得瑟瑟发抖,但王妃性子刚烈,要强好胜,这十多年来的怨气和不甘既然都已经发泄出来,就有一泻千里之势,她明知自己该闭嘴了,却好像被一种魔怔控制住收不住嘴,竟愈加出言不逊:“既不是王爷亲生,王爷何以如此这般关怀备至?我这个王妃、两个侧妃、还有韵儿,何曾得到过你对萧清母女那般的厚爱?那时我虽未嫁入王府,王爷不要以为我就不知道,萧清当初进王府时就是女扮男装。若萧清不是王爷亲生女儿,恐怕王爷是把当年得不到心上人的遗憾,要从心上人的女儿身上补回来。我早就该留心,这萧楚楚也学得她娘的那套,不但相貌跟那萧清似个十足,连勾引人的狐媚手段也似得十足。做母亲的勾引不成,而今派女儿来完成遗志么!连招数也学得十足,处境可怜,王爷出手英雄救美,继而藏于家中关怀照料,以待日久生情。”
萧楚楚听王妃的话侮辱已亡的双亲,心生愤怒,另有一种比愤怒更甚的伤感,却不知其具体,只觉心中难过得要死,失落得要死。
那句“要从心上人的女儿身上补回来”的话,在她脑海嗡嗡作响。
她相信娘亲一辈子忠诚于爹爹,自己也无任何不见的人的龌龊想法,但此时不知为何,她不想面对任何人,像自己确实做了令人不齿之事。她思绪纷乱,像有千丝万缕缠绕成千千死结,脑中像有什么急速运转,好像事情即将水落石出,却又越想越乱,混混沌沌。
王妃的一番话再次一连侮辱了戚宁、萧清和萧楚楚,与刚才不同,让他最愤怒的不是她出言侮辱萧娘,而是说他迷恋萧楚楚。
他不敢看萧楚楚,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挥掌便搧了王妃的脸颊。
在场众人个个惊愕得睁圆双眼。
李嬷嬷跪在地上喊着:“王爷息怒!是老身不好,没劝住娘娘,全怪老身。王爷息怒,要惩罚就惩罚老身吧。”
戚宁刚一下手已知不妥,当年娶她虽然只是意气用事,但她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发妻。十多年她的任意妄为,种种行藏他都能忍耐,怎么今天就在楚儿和韵儿这些晚辈面前对王妃动手!莫不是因为这夜思及往事,心情颓靡多喝了几杯昏了头。
他那掌一落已不及收回,转念想,王妃刚才也当着众人欺辱了楚儿,对皇帝之女尚敢如此,今日不给王妃狠狠一个教训,只轻轻隔靴搔痒,怕她往后遇事仍不知轻重,便总有一天不只是在宁王府里闭着门耍性子,恐怕要闯到外面去,到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萧楚楚如今留在宁王府,是因为她自幼就不在皇宫长大,在皇宫里一个人也不相识,还可能受其他皇子公主欺凌。她男扮女装也是并非有心隐瞒,你在我宁王府过了这么多年,倘若与市井平民一般见识,想不通这其中的种种,那便不配做王妃。”
只见王妃当即呆住,待反应过来,全身像没了骨,整个人没了力气向地上瘫落,李嬷嬷正磕头求饶,当即立起半身,扶着摊落的王妃,“娘娘,娘娘……”
戚韵儿在旁看见这一切,竟一时想不起去扶起娘亲,脑海翻腾着娘亲刚才的话:萧楚楚是女儿身,爹爹曾倾慕萧楚楚的娘亲,而今爹爹对萧楚楚好很可能也是出于爱慕?
为何会这样,不可能的……
这接连的重重一击,几乎要了她的命。
方才她知道萧楚楚是女儿身,心中恨极了萧楚楚,但见萧楚楚被娘亲掌掴得留下血痕,便心痛得紧。
她心想:这天下的爱恋,既是情真意切,却为何要管那人是男儿郎还是女儿家。只要那个人是萧楚,我便忍不住心疼她爱慕她。
只要她能在这宁王府与我日日相见,往后的事,男婚女嫁,便往后再做打算。
才作了这番决心,听得娘亲再说出后面的这些话,萧楚楚母女都是娘亲恨极之人,却又是爹爹爱慕的人,教戚韵儿如何去对待她!
戚韵儿哇的一声大哭,冲向门外。
众人以为她因一厢情愿,施计失身给萧楚楚之事无脸见人,回了春临阁暂作躲避,便不追出去。
哪知戚韵儿这一跑,便遭遇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凶险。
第二十七章 绑架
戚宁感到十分疲倦,向李嬷嬷道:“李嬷嬷,你带王妃回春临阁,好生照料。”
李嬷嬷见王爷放过了王妃,喜道:“是。”匆匆扶了瘫软的王妃去。
张嬷嬷带着医师进来,宁王连忙吩咐给萧楚楚照料伤口。
戚宁走到萧楚楚跟前,弯身看她脸上的伤口,萧楚楚却侧过脸低着眉头,不愿与他目光相交。戚宁想来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让萧楚楚难堪,便不与她说话,只叮嘱了医师务必医治好伤口,勿留下伤疤,虽放不小心,但也只能离开了思清阁。
萧楚楚看着戚宁离开,眼泪终于没忍住,流过伤口,她的手捂着胸口,感觉很痛。
王妃由李嬷嬷扶着,回到春临阁,心中郁郁难平,便在房中怏怏抽泣而后睡去,待到次日,才发现不见戚韵儿,派人找遍了宁王府上下也找未找到人。
此时萧楚楚也想起昨夜骆翼没有守在寝室外厅,料是知道主子是女儿身后,顾忌男女之别,自觉回避了去,结果第二日才发现他不见了踪影。
戚宁命四大护卫带人兵分四路去搜寻大小姐下落,正要出发,门前护卫跑进来,说是有个脚夫送来了一样物什,要转交给王爷。杨虎接过,是一块白布,里头包着一个吊穗,杨虎说:“这是骆翼腰间佩玉的吊穗。”便将白布转交给戚宁,上头写着:禀主人,小姐出走,下属尾随保护,尽快说服归家。每日复讯,勿念其安危。
原来前一夜戚韵儿从萧楚楚的寝室冲出,没有注意到呆站在院中树影下的骆翼。他虽站在门外,离寝室不远,王妃的高声哭诉让他听得一清二楚,见到大小姐一边挥袖抹泪一边跑出来。萧楚楚是女子之事对他倒未免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对大小姐而言却是撕心之痛。便放心不下,悄悄跟随在戚韵儿身后。
戚韵儿到荷花池边,这次是真的想投身落水了却烦恼,偏偏眼前浮现起不久前的一幕:那日就在这池边,自己假装落水戏弄萧楚楚,后来答应过萧楚楚不拿性命来儿戏。
如今不自寻短见,却到哪里去躲避爹娘和萧楚楚?于是跑到花园西面一处假山,她爬到假山顶上,又伸手揽着树枝,跨上王府的外墙头,纵身一跳,摔疼了腿却怕被人发现不敢叫出声来,咬着牙忍着痛,顾不得方向,逃离了王府。
骆翼跟在身后,知她心里难过,便不上前阻止,见她从墙头往下跳,心里一紧,以他的轻功携着她翻越这墙头实属易事,可一旦露脸,大小姐打发他不让他跟着。大小姐一个人到外面游荡,这比从墙头跳下去更危险百倍。
虽然这么想,听得大小姐一声闷响落到地面时,骆翼心里还是纠了一下。
王妃在旁也看见了宁王手中白布上写的字,斥门卫:“你怎么就让送信的人走了,这下大小姐的下落找谁去问,蠢奴才!”便吩咐人把门卫拉出去行仗刑。
“慢着!”宁王喝停,“王妃,门卫并不知道信里说的是何事,不知者不罪。”
王妃无可辩驳,转而向四大护卫道:“你们还不快快去寻回大小姐!”
戚宁却道:“不用,骆翼武功不浅,由他护着韵儿,无恙。”
见夫君竟对女儿安危如此不着紧,加之昨夜的悲愤未平,王妃又要哭哭啼啼起来。
戚宁劝解:“王妃,你莫着急,咱们女儿的脾性,你应比我更了解才是。她脾气不发则以,一发就至少要三天,这三天以内,谁劝她哄她都听不进去的,就算找到她,她也未必心甘情愿回府来,回来了也是几天闹,倒不如任由她在骆翼的暗中保护下在外几天算作散心,顺便去外面吃些苦头,她都不小了,那骄纵野蛮的性子,日后嫁到婆家指不定日子过成怎样。骆翼说了每日复讯,待明日有送信的人来,我们细细问其下落,再寻过去,把女儿接回府便是。”
这番话王妃虽觉有理,便不那么担忧,但既然有了个由头,宁王刚才也难得柔声细语,既有了三分颜色,索性开个染坊,便继续多哭啼一会,双眼水汪汪地包着晶莹的泪水,别提多惹人怜。
戚宁知道她的心思,想起昨夜那样对她,心有歉意,便走到王妃身边,拿过她手中的手绢,轻轻帮她拭去眼泪。
王妃受宠若惊,当即破涕为笑,说:“王爷说得很对,就听王爷的。”
当年宁王才十七岁,有日忽而让王府中的嬷嬷招来媒婆说要娶妻,从发布告到傅梓翎嫁入宁王府,前后短短不过半月。
成亲当晚洞房,宁王酒醉不浅,在新娘子身上贪婪地索取,呢呢喃喃嘴里念着一个名字,到云霄之际竟然眼角垂泪。
洞房花烛夜,王妃睡到一半醒来,王爷也不在身边,次日打听,王爷后半夜在另一个院子住下,那院子就是今日的思清阁。
那以后,戚宁便不与她同房。她软硬兼施,想方设法,才怀了戚韵儿,也因为此后不曾与王爷同房,她为王爷生了一个千金。
傅梓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十多年光阴如流水东去,王爷不曾欣赏怜爱她的青春年华,她在冷落中韶华逝去,独守空房时对镜自怜,便愈加纸醉金迷,沉湎于脂粉装扮,在其他官夫人面前摆出令人艳羡的模样。
这日鸡鸣刚过,戚宁入宫早朝,经过思清阁,想起萧楚楚脸上渗着血的几道伤口,虽知时辰尚早,她还在睡着,却不由得轻步走到萧楚楚寝室窗前。
忽听得萧楚楚一声惊恐的叫声。因张大嘴便扯痛了脸上的几道伤口,于是声音不高,但窗前的戚宁也听得一清二楚,当下着急,推开窗门往内探视,只见萧楚楚塌上一殷红的血。
戚宁见萧楚楚榻上的血迹,快步绕到大门走进寝室,忙问:“你哪里受伤了?有刺客?”一边左右检查她身上的伤口。
“叔父,我没有受伤。”她身上没有感到哪里伤口,却不知为何醒来床上就有了一滩血。
戚宁醒觉过来,一脸难为情,转过身背对萧楚楚:“你不用惊慌,这血渍……这血渍不碍事我叫张嬷嬷来帮你料理。”随即往外走去。
萧楚楚自小生活在仙水洞,无同龄女伴,萧娘在跟她说医术的时候略有所提,但那时萧楚楚还不到十岁,本想着反正来女儿来月事,自己也在身边,便想到时再说,哪知后来之变故。
萧楚楚于是自己此时月事初潮,竟懵懂不知。
她看见叔父难堪的样子,想是叔父仍为王妃的那番话而心有芥蒂,没能与她坦然相对。待张嬷嬷将女子生长时身子的那些变化都告诉萧楚楚,萧楚楚只觉得自己在叔父面前丢尽了颜面,比自己的脸遭王妃打伤更令她伤心。整整一日,萧楚楚呆在自己房中寸步不出,连午膳、晚膳都在房中用,殊不知经昨日王妃一闹,王爷、王妃都不会聚集众人一同用膳了。
这两三天,萧楚楚因为月事小腹坠胀,坐立难安,且脸上的伤口开始结痂,稍微一说话,伤口就痛且痒。
爱美之心,天下女子皆然,她翻阅娘亲留下的医书药书,开了一个方子,命张嬷嬷送去给医师,让医师制成一味清濯复颜膏,早晚涂抹,数日之后,所结之痂剥落,虽仍微微发红,却不足留痕。
期间,不同的婢女轮流每日来探望几次,每次都送来东西,柔软的面纱、精小得可以藏在衣服中暖腹的怀炉、西南邑的玫瑰黑糖,向张嬷嬷询问小主人每日的饮食如何。
萧楚楚每日都担心戚宁要来探视自己,每到夜里见他终是没有来,便松了一口气,可心中又盼:叔父何时会来?
她不知道,医师、婢女们每每从思清阁离开,都要去向宁王复命,宁王便要对萧楚楚的状况问得仔仔细细。
连日夜里,戚宁辗转难眠,索性三更就起身入宫处理国务。
自戚文王登基,朝中大小事务都由他一一定夺,文武百官上的奏折,实际上可以径直送到宁王府了,但他虽为摄政王,不想被人看成是藐视圣上之人,便从来只在皇宫里看奏折。
所幸他素来于百姓、官员之间威望甚高,且太后与新帝明显对摄政王甚为依仗,虽然徐坤泽在朝廷上偶有公然挑衅,他阵营中的同僚已纷纷收敛,附和者不过两三,故而不急着除他而后快,却要谨慎监视他是否暗中拉拢党羽、蓄势待发。
这天清晨,戚宁在景盛宫内批阅公文。关庆、关庆入内禀报,说是姚老三在门外求见。
姚老三素来在宁王府驻守,宁王在皇宫里的安全由十二禁军负责。十二禁军是本是戚幽王御用,戚文王继位后,因他们不是太后的亲兵,太后便另提拔她用惯的亲兵给戚文王。十二禁军从此驻守景盛宫,此地毗邻戚文王的景泰宫,是太后赐给摄政王的入宫处理国事时所需。
姚老三道:“王爷,骆翼派人送信,大小姐被人所劫。”
戚宁立即站了起来,随即右腿上一阵剧痛,他几乎没有站稳。近来他在朗悦峰中箭的伤口开始每日都要刺痛发作,那痛感如筋络里受着极寒,又似冻结的寒冰开始在体内破裂,裂口尖锐地撞击着他的体内,似乎要破筋断骨。今日的刺痛来得更加猛烈。
梦半仙医术高超,既已经用体内冰封将游蛆毒休眠了,近来的频频的剧痛却又是为何。
他顾不上自己的毒痛,眼下之急是把戚韵儿救回来。
韵儿出走宁王府已经三天,戚宁本就吩咐了四大护卫,若骆翼送信来就打听清楚行踪,次日将戚韵儿接回。
当日戚韵儿离开宁王府时,学着萧楚楚女扮男装,本来因为在萧楚楚寝室内发生的事情痛心得很,但得到了一个独自闲游无拘无束的机会,装了一回粗枝大叶的男儿,不像在宁王府中有娘亲和嬷嬷、夫子轮番叮嘱约束,处处要讲大家闺秀的仪态。这几日她独自随心所欲游了夜市、酒肆、花楼、集市各色场所,看到各种有趣的事物,心里也畅快起来。
这日走到近郊,正是夏花烂漫时节,蜂蝶飞舞,戚韵儿靠着一棵茂密的树下坐了下来,看着蓝天上白云飘得很低走得很快。
骆翼一直跟在她身后远远看着她,看见她时时自顾自笑得乐欢怀,心想:她这副样子真好看,只愿她一直这么快活下去,我便是一辈子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护她也心甘情愿。
他还未及想将来那样的画面,但见一个身影突然从树林中闪出向戚韵儿冲去。
骆翼当即提气施展轻功,以迅雷之速冲向戚韵儿,不料对方身法也迅捷如豹,已经点了戚韵儿的穴道,抱着她往西面奔去。
骆翼认得这个人的轻功身法,就是皇帝崩殂那夜,袭击宁王府的刺客中武功最高、最后逃脱了去的那个独臂黑衣人。
没想到竟被人跟踪至此,而自己毫不察觉,自己够蠢钝,那人够厉害。
骆翼步步紧追,那人虽挟着戚韵儿,逃出十几里丝毫不见慢下来,内力确实深厚。骆翼来不及想明白他为何掳去大小姐,只在心里祈求大小姐千万别有任何损伤。于是极力运气,发力追上那人,冲他身后击出一掌,怎料那人早就听到了他的掌气来袭,猛地转过身将戚韵儿挡在他身前。
骆翼大吃一惊,立即收掌,气道和内劲收得太急,反倒伤了自己。
那人趁机向骆翼连踢数腿,他侧身一避,仍中了一击,他往后旋转两圈,从半空跌在了地上。
“骆翼,救我。”戚韵儿大声喊叫。
“哦?是个女的?”那人仔细看看戚韵儿,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竟摆了乌龙。总比空手而归的好。”
骆翼再欲提劲追上,只逼得血从伤口涌出,原来那黑衣人的靴尖竟装有利器。骆翼要紧牙使劲力气运功,却使不出轻功来,眼看着戚韵儿被掳去,心急如焚,当即拖着伤躯到附近的农户,托人送信到宁王府。
送信的人到了宁王府,四大护卫当即商议分头行事,姚老三进宫禀报宁王,黄君勒去农家接回骆翼,杨虎、顾庭待了百人分头搜寻戚韵儿下落。四人商议之时,没有留意到一个人在旁听得仔细,而后从宁王府溜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一芳阁
萧楚楚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戚韵儿就不会离家出走而为恶人所掳。且从四大护卫口中得知,骆翼传信提及那恶人很可能便是在朗悦峰和宁王府刺杀过她的人,想必对方要掳走的本来是她,把男扮女装的戚韵儿错人成了她。
既因她而起,她便不能袖手旁观,且想到娘亲之死,报仇之心大起。传回来的消息只说那人往西走,再无其余头绪。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她,那她干脆暴露于市,引蛇出洞,然后……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腰间微微鼓起之处:很好,算是有个护身符。
临行前,将被褥盖成了个人形,吩咐张嬷嬷和下人没有传叫不得入内。幸好过去几天她因为身上不利索,一日里的大半时辰都在寝室里卧榻,当下真好借此不让人察觉。
萧楚楚沿着最热闹招摇的大街行走,眼珠子左瞧瞧右看看,期盼着忽然冒出那个恶人来把自己掳走,换回戚韵儿。
走了两个时辰,经过一个赌档,忽然被一个人喝醉酒的男人撞到,那男人醉意酣然,手中一个物什跌在地上,他一看立刻捡起,顿时对萧楚楚大怒:“没长眼啊!你爷爷我难得赢了一局大的,你要是把我刚赢到手的宝玉摔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萧楚楚认得那醉汉手中拿着的,正是戚韵儿项上佩戴的镶金玉牌。
那醉汉面目鄙野,魁梧力大,萧楚楚虽心中有悸,但一想到戚韵儿因为自己而蒙难,立即来了勇气,心里盘算自己不是这遮粗汉子的对手,只能用巧,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小的有眼无珠,拜见宁王大老爷!”
说罢,跪在地上,双手伏地。
那汉子见状不明所以,左右四顾后,吓了一跳:“傻小子,你犯哪门子傻!此地哪有宁王。”
“你手中拿的是宁王的随身玉牌,不信你看看上面镂着什么字。”
那汉子晃晃脑袋,仿佛要把酒意晃走清醒过来。再看看玉牌,才瞧见上面果然镂着一个“戚”字,便双腿一颤,虽知道这物沦落赌档,肯定来路是非,不曾料到其主人竟是权倾朝野的宁王,今赢得它到手,是祸不是福,汉子一时哑口无言。
“你若不是宁王,那这玉牌从何而来?偷当朝摄政王近身之物,你可知你已犯了死罪!”萧楚楚拉低了嗓子道。
汉子脸色铁青:“你胡诌什么!这是我赌钱赢回来的。”
“若报到宁王处,你猜他大人是否听你这番说词,快快说来,谁输了这块玉牌给你!我也许有办法可以帮你,免逃一死。”
见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不敢与他纠缠:“我也不认识啊,这赌局随开随买,谁管谁是谁,都盯着桌上的注呢。但我知道那个人刚来赌档之前应该去过一芳阁,庄家的说他跟一芳阁做了买卖,拿了很多银两,刚还了之前几次欠庄家的钱。”
萧楚楚一怔:那人刚来过。竟晚了一步。一芳阁这地方在哪听过?
既然要引蛇出洞,不如自报来历,招摇些:“我乃是宁王府中人,我可以作你的证人,证明你是赌钱赢来的玉牌,并非偷盗,只需你把这玉牌给我。”
汉子一听到萧楚楚要玉牌,顿时警惕,他做了快十年的老赌鬼,这玉牌是他赢得最大的一次。萧楚楚知道好赌之徒好财,也不想在他身上耽搁太多时间,便掏出一锭金子。汉子知道玉牌乃是非之物,不管萧楚楚是否当真为宁王府中人,马上答应交换,抓过金子递过玉牌,转身就走,却被人揽住。
“慢着,方才你说是我什么人来着?”萧楚楚斜着眼,目光凌然。她本不是计较之人,但这汉子自称是她的爷爷,侮辱她不要紧,侮辱了爹爹和祖宗几代皇爷爷,罪孽可大了。
那汉子面露怒色,又忌讳萧楚楚万一真的就是宁王府的人,为求早点离开这地方,只好忍气吞声:“大人,小人刚才醉意未醒,言语间得罪了贵公子,该打。”说完自己扇了左右脸颊一下,低着眼看眼前这位贵公子的反应。
萧楚楚懒得看他,也想早点去一芳阁,挥一挥手转身便走,汉子大喜拔腿就跑,刚走两步还跌了个踉跄。
五层高的楼阁前,声色犬马。抬头一看,美人倚栏杆,五彩轻纱半空飘舞,霓裳艳彩灿若晚霞,又像是用彩虹之色泼染而成。
“好俊的小公子呀!”
“这是哪家侯门的贵子”
“小郎君面生的很,是第一次光临啊!”
萧楚楚的眼睛从来没有在同一时刻见到过这么多姿色曼妙的女子,也从未进过一间无处不飘着女儿脂粉香的楼阁。
她虽也是女子,此刻在各色美人的轻纱薄袖拂面,彩鬓浓发飘香,琴瑟笙箫靡靡中,幻觉自己正置身于王母娘娘的王宫中与众仙女为伴,更别说男儿丈夫来了这里,自然飘飘欲仙。
她不记得有没有听过叔父、四大护卫说起过一芳阁,想是天下男儿都喜欢这个地方罢。
但她很快从仙境中清醒,只见大厅中、走廊柱下、各个门廊,都是五颜六色的莺莺燕燕,有的在翩翩起舞香肩尽露,有的在和男子欲拒还迎,她每走三步五步,就有美人过来投怀送抱、挑逗献媚,顿时心生惶恐:这就是所谓的烟花之地,韵儿果真被卖到这里,岂不……
她既盼能在这里寻回戚韵儿,又怕戚韵儿果真在此失了身。
这里楼层众多,每层又有宾房十数间,韵儿会在哪个房间?
转念之间,她把一横,伸手拉过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挥着香纱袖的女子,学着那些来寻花问柳的客官,脸上堆起“秀色可餐”的馋样儿,两只手指捏起女子的下巴:“妙人如玉,风韵难得,我见倾心。”
那女子惊愕,挑起眉带着眉尖的一颗美人痣也灵动起来,上下打量了萧楚楚一翻。
一芳阁的姑娘大体上分两种,有姿色而才艺平平,为“姑娘”,跟普通花楼的姑娘地位一般,在一芳阁却只能在堂门迎客,或倒酒送食;还有一种姿色和才艺都卓绝,便是挂牌姑娘,往往因才艺卓绝,备受恩客尊敬,礼称为“先生”,专司才艺表演、与恩客酬饮。
两种姑娘司职不同,衣着上也有区别。姑娘衣着艳丽,香气袭人;先生往往衣衫雅丽,妆容也清雅。
而萧楚楚调戏的这位,身穿浅草色轻纱,走近了才能闻见身上幽幽莲花清香。
女子富有深意地笑笑:“哟,小公子年纪轻轻,怕还是初哥吧。”
萧楚楚疑惑:楚哥?莫非她知道我是萧楚?
又怕露了馅儿不问出口,勉强硬气起来,学着话本小说中的轻薄男儿的口吻,怪里怪气学着说:“佳人真是聪慧,本公子一见倾心,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请姑娘至厢房饮酒谈心。”
女子傻了傻眼,而后盈盈一笑:“谈心可以,小公子可真只想谈心么?”便要向萧楚楚倚身过去。萧楚楚忙伸手从侧边挽住女子的胳膊,让她无法接触自己的正面那隆起。
“谈心之余,当然想听听姑娘抚琴高歌。”
女子把萧楚楚带到厢房,只见厢房内布置简雅大方,苏绣白底屏风后,仲尼琴泛着敦厚深沉的黑光,一把琵琶如美人孤影自怜地立在墙角,缈烛光映照下半透明的酒壶和一对白瓷酒杯,一只香炉幽幽地升着青烟袅袅,散发着怡人的草木清香,与方才厅堂、过廊中脂粉馥郁的魅惑迥然不同,倒有清新宁神之感。
“不知妙人芳名?”
“官人,小女牌名叫西武子。敢问官人大名,何处谋职?”
“这个……”萧楚楚心想:她刚才不是已经叫过我楚哥了?料是我听错了。亏我有勇无谋,出来行走江湖,好歹起个艺名外号什么的。估计这里的客人外号都喜欢加个“哥”字罢,不知究竟是不是听错了,尚且将错就错。
于是答道:“在下楚哥,并未某得官职。”
西武子一听了然,忍不住噗嗤笑了。
萧楚楚向西武子抱拳躬身行了个礼,西武子乐然地笑道:“来一芳阁的公子哥儿倒是有饱读诗书温文尔雅者,似这般待西武子拘谨有礼的,却只有楚哥儿一个了。”便右脚往后退半步,弯曲膝盖同时低头还了个礼。
萧楚楚涉世事不深,不知道风流男子寻欢应是如何,便寻了些话头,问:“西武子姑娘家乡何处?”
“我家在维州武洞乡。”
“武洞乡?好像在哪听过。”
“就在维州圣女雪峰下。”
“圣女雪峰!真巧,我家……”萧楚楚本想说她住在朗悦峰,与圣女雪峰遥相两望,后又觉得不妥,可不能透露了自己在朗悦峰上长大,免得节外生枝。
“楚哥家也在那附近?”西武子问。
“哦,我是说我家也在维州,离圣女雪峰甚远,却也是听说过此山巍巍入云端,如有神灵。”
“原来楚哥也是维州人。楚哥家人可还安好?”
萧楚楚黯然答道:“我双亲已故。”
西武子神色中有一丝凄凉。
“似楚哥这般年纪的人,父母应正直壮年,楚哥的双亲料也是因为天灾人祸不幸故去罢。”
“若非天灾人祸,岂会早逝。如今我是寄人篱下之孤儿了。”
“看楚哥衣着华贵,没想到也是天涯飘零无依之人。”
西武子走到仲尼琴旁坐下,红袖轻摆,妙音铃铃,歌声凄凄。
萧楚楚认得这唱的是《离人曲》,又见西武子黯然伤感,料是感怀身世,借曲抒怀。此时她着急戚韵儿下落,尽管脸上装出怜爱欣赏之意,全然不知自己面上之难色已被阅人无数的西武子瞧得仔细。
西武子停下纤纤细指。
她落入欢场数年,什么人没见过,此时便看穿了眼前这位楚哥儿是个姑娘,想了个主意,便兀自抽泣起来:“楚哥第一次来,西武子不该唱这戚切之词扫了楚哥的兴致,惹得楚哥嫌弃西武子着无用的风尘女子。”
萧楚楚见她惹人见怜,以为她因不得已堕落风尘,忽然感怀身世,自是凄凉,连忙安慰她:“西武子姑娘身上的是莲花清香,既是爱莲之人,想必也是轻逸高洁,姑娘美貌温柔,琴艺不俗,沦落花街柳巷也是身不由己,若能以艺养德内心纯净,便如莲莲花高洁。”
西武子双眸含泪,道:“楚哥真是察人甚微。我本身于富商门第,奈何出生那年,战事爆发,三个哥哥被征入军中,全部战死沙场,商场对手见我家仅剩妇孺老弱,便侵吞了我家财产,老父亲年事已高,为了谋生积劳过度而亡,母亲上吊西归,我便被小姨娘卖到一芳阁了。”
梨花带雨之下,身体发颤,这颤其实全因忍着笑而发抖。西武子虽说的是实情,但二十年已经过去,她在这欢场上听闻过太多“拍案惊奇”之类的奇闻,知道世事本无常,福祸均有时,也就把生离死别之事看淡。
倒是眼前的这位楚哥,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愁容莫展。
此时萧楚楚正心中感慨:正是天涯沦落人,这西武子姑娘和我都是失去双亲,我尚且住在宁王府有叔父庇护,西武子姑娘才是真正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还要在这烟花之地强忍欢笑去讨好他人。极可怜!
西武子捉弄到手,笑得快要忍不住了,赶忙拈起纱绢掩面,自有一翻可怜娇羞的美态。
萧楚楚不禁难过,泪水在眼中盈盈闪动,如一口水面粼粼的深井起了微波,道:“西武子姑娘,你我有缘,我今日如果事情办成了,一定想方法再回来这里替你赎身。”
第二十九章 救人
西武子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心想取乐这假小子,竟换来这她的信誓旦旦。
替她赎身之类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那些都是纨绔公子仗着家中富有,趁机显山露水,甜言蜜语一翻,便想哄得她既卖艺又卖身,事后就把当初承诺的赎身忘却九霄之外。谁都心照不宣,就算他们愿意出赎身钱,也不会认真纳她这个烟花女子入府,即便瞒着家中的正室在外另置一屋养着她当个外室,做只金丝雀,还不如做一芳阁里来得硬气,往往因为得不到,恩客反而更捧爱些,敬着些。
眼前这位楚哥儿既是个姑娘,赎身一说就不是为了哄骗她。见这位假公子一脸的真挚不假,西武子便不忍心继续拿她取乐。
“西武子多谢楚哥儿,楚哥儿说来这一芳阁是有事要办?”
萧楚楚思忖了一下,道:“西武子姑娘,近日可有生面口的姑娘来一芳阁?”
“这两天还真有个新到的姑娘。楚哥儿要寻什么人?可是心上人么?”
萧楚楚干笑两声,道:“西武子姑娘,实不相瞒,我跟你一样,也是女儿身,要寻的那位不是我心上人,是我的堂妹。”
西武子见她老实,是个真诚相待之人,便也关心起她要办的事情:“你堂妹长什么样?”
“她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但说话不太客气……”
就在此时,二人听见外面花园忽然传来打闹声。
只听一个妇人尖细紧绷的声音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的都是骂人的泼话,像鞭炮一样炸着:“你这个臭丫头,当一芳阁跟外面随便一个窑子一样吗?光是一副好皮囊就自抬身价吗?别说让你给老娘端水洗脚,就是让你把洗脚水喝了,你也得喝得一滴不剩。”
骂声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呜呜丫丫,是疼痛的叫声:“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小心我让爹爹把你扒了皮,把这里一把火烧掉。”
妇人喘着气是追着人打的语调:“去找你爹爹来啊,不过是个被赌鬼卖来的丫头,倒是有个天皇老爹了!一芳阁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身段玲珑,这都是最寻常的,我们的姑娘人人有惊人之技,像你这种无一技之长的就只能做个端盘斟酒的,这都还是老娘给你机会,可你竟连洗脚水都端不稳,留你有何用!白白浪费我五十两买你来。”
“呜啊……好痛……别打我!”
这次萧楚楚听得真切,是韵儿的声音,便立刻冲出厢房,寻着声音找到花园去。
花园四周围着不少围观的人,一芳阁的恩客既有江湖豪杰,也有皇宫贵胄,虽都有一定势力,但都知道一芳阁的几个老妈妈从前都是江湖上的人物,心狠手辣且功夫了得,背后又不知道盘结着什么势力,她们教养姑娘从不允许旁人插手,更何况眼下正揪着姑娘耳朵教训的,是这里的当家,旁观者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拦是非上身,只在旁看热闹。
平日里前往宁王府拜会王爷王妃的官员虽多,戚韵儿是女眷,从不露面,唯独少数品阶高的官夫人见过她,故而在场即使有朝中之人,也不认得眼前这个受欺凌的人竟是宁王之独女。
萧楚楚双手分开人群,从中间挤到最前面:“住手!”
那位妇人循声看向萧楚楚,道:“这位公子很是面生,料是第一次来一芳阁,不懂得一芳阁的规矩。”
“前辈有礼,这位姑娘生得标致,在下斗胆请前辈允许在下邀这位姑娘作伴。”萧楚楚说。
戚韵儿认出是萧楚楚,立刻喜逐颜开,萧楚楚轻轻摇头,嘴上做了个“嘘”。
“哈哈哈,公子果然是不懂得一芳阁的规矩。有没有资格陪公子,还得我说了算。我若说没有资格,公子就算再喜欢也无用。”
萧楚楚想,妇人既敢在这许多的各色人等中教训姑娘,如此娇艳可怜的姑娘受苦,或好事逞强之徒,或欲施英雄救美之士,或登徒好色浪子,总会有人上前劝阻,但现下竟个个束手旁观,萧楚楚便猜得此情此景在一芳阁属常见,钱财讨好、强权压制、武力威迫等手段,恐怕早有其他人试过,却都无济于事,于是再有这样的事,个个都知道只能当个旁观者了。
来要另寻他法。
此时萧楚楚感到衣袖角被人拉了一下,转过头一看,是西武子,她正在给自己打眼色,是劝她不要硬出头。
这让萧楚楚脑海迅速闪过一段不久前的回忆。她轻轻一笑,对当家的道:“前辈,小弟想用一个秘密与前辈交换这个姑娘。”
“可笑,人人都想来一芳阁打听消息,探听机密。你有什么秘密是一芳阁的姑娘打听不到的,可值得我买这位臭丫头的五十两?”当家的斜眼看着萧楚楚。
“前辈和整个一芳阁值多少钱,这个秘密就值多少钱。”
“哈哈哈!好不自量力的小子。”妇人仰天大笑:“且说来给老娘听听,若真如你所说,老娘便立刻将这丫头给你带走,还倒送你五十两路钱,若你说的秘密只是愚弄老娘,这丫头就送给瘸大伯他家做童养媳,他家还有个瘫儿子,够这丫头伺候的,哈哈哈!”
“我若说给前辈听,前辈可不许只听了去,却食言不放人。”
“你有小瞧了我舞夜叉,一芳阁名动江湖朝野,我这当家一做就是十几年,做生意都是讲口齿的,这么多客官面前说的话,能不作数吗!”
围观的人也有觉得萧楚楚不自量力的,符合舞夜叉道:“就是,不知道舞当家厉害!”
有人笑着打趣:“小子哪来的,这没见识。”
“好,我便将这秘密和前辈说来。”萧楚楚倒是神色淡然,嘴角笑得更开,但其实心里咚咚地跳,并无把握她的法子是否奏效
说罢走到舞夜叉身旁,凑着她耳边说了几句。
围观的人只见往日泼辣剽悍的舞夜叉忽然双颊绯红羞,怯如处子,嘴角那怀春笑意欲盖弥彰,待身侧的少年将遮挡在自己耳边的手放下,才放声大笑几下,道:“这丫头,公子可以带走了。”
舞夜叉命人松开戚韵儿,大声唤来掌柜:“给这位公子和姑娘五十两银子。”又跟四周围观的客人说:“今晚老娘高兴,请各位恩客喝酒!”
原来适才萧楚楚想要走到花园时,西武子好心劝阻她,说:这舞夜叉是这里的当家,泼辣不讲理,连上一任当家东玄子都不愿与她争执归隐了去,你出头不但救不到堂妹,反而自己惹麻烦。
东玄子?她义母?
难怪一芳阁的名字这么熟,原来是义母的老本营。萧楚楚想起了那次随叔父和梦半仙离开竹庐,路上他们二人的对话。
当时梦半仙说:“这么多年,这婆娘还改不了胆小惜命又爱看热闹的恶习。”
宁王笑道:“我看她要么是惦记你,要么就是心怀怨恨,不能原谅当年你瞒着她,跟她手下的头牌舞夜叉暗生情愫。”
“我那会儿跟舞夜叉真的没什么,不过就是眉目传情一下,你也知道,风月女子天然一股风骚,每一个眼神都水波荡漾,舞夜叉那会儿那双大眼睛水灵灵的,一双手摸上去滑溜溜……”梦半仙说到这的时候脸上忽然露出垂涎之色。
戚宁打断他道:“不是说跟她没什么吗,连手都摸了。”
梦半仙拉着脸继续道:“摸摸手算什么。反正舞夜叉年轻那会儿,真是个柔情的妙人,哪像后来听说的那么泼辣野蛮。当年那东玄子那婆娘就要找舞夜叉算账,大打出手,招招狠毒,舞夜叉比她年轻许多岁,功夫哪能打得过她,我不过是不想舞夜叉伤了死了,也不愿她东玄子背负上争风吃醋杀死姐妹的恶名。结果我这一劝,婆娘就说我偏爱舞夜叉,夜里趁我与她亲热的时候偷袭我,她把我打晕带到荒山野岭囚禁了半年,对外说是我和她私奔了。我好不容易逃走,隐居在竹林,就是想避开这两个姑奶奶。人都以为我一直和那婆娘双宿双栖,我也不拆穿她,就让人误会好了,没想到她不领情,还是找到竹庐来骚扰我。我真惹不起她,现在连躲也躲不起了。”梦半仙一边压低声音说,一边警惕地看向东玄子那边。
“听说东玄子前辈当时愿意把一芳阁大当家之位给了舞夜叉,前提是只要舞夜叉答应以后与你一刀两断,舞夜叉也不愿意,两人都觉得你比整个一芳阁还稀罕贵重,真是用情至深啊。”
梦半仙道:“别,我可不要此等艳福。如今舞夜叉做了当家,大家又以为那东玄子得到了我,我暂且不拆穿她。这样在江湖上,她二人也算各有所得,我与她二人不拖不欠。”
戚宁笑笑,说:“你说你阴鸷古怪,长相也一言难尽,怎就引得一芳阁的当家和头牌都钟情于你,不惜不念多年的姐妹情深哪,”
梦半仙撇嘴道:“内秀,内秀,你这种小白脸长相的人理解不了我的内涵。”向戚宁横了一眼继续吸他的烟枪。
萧楚楚正是想起了叔父与梦半仙的这番对话,便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在舞夜叉耳边,说:“当年梦半仙是被东玄子掳走,并非他心甘情愿与她私奔,半年后他就逃走了,从此独自隐居,躲着东玄子呢。”
舞夜叉一直以为梦半仙跟东玄子私奔,多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此刻方知东玄子也没得到梦半仙,而自己却取代她做了一芳阁的大当家,算起来也是自己赢了。这许多年的心结顿时解开,豁然开朗欢怀。
只是萧楚楚心中有愧,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并不坦然:义母千万莫怪楚儿,楚儿也是为了要救人才向舞夜叉说出了让义母有损颜面的往事。义母就当帮楚儿做了好事吧,这个人情楚儿日后必定会还。
正当众人看着出了名泼辣的舞夜叉忽然变得温柔大方,不明所以,但听到她请吃酒,便举起双手想要拍掌欢呼。
不料挟着戚韵儿的两个杂役还没来得及放人,便被飞来两个身影踢得倒地,更有十几个侍卫冲进了花园,全都蒙住了脸,包围了众人。
萧楚楚第一次见杨虎和顾庭时是在朗悦峰上,二人也是蒙着脸穿着黑衣,此刻便一眼认出了他们,由此可知其他的那些侍卫也是宁王府的侍卫,因大小姐沦落一芳阁有损闺阁清白,他们唯有蒙面而来,不把暴露了宁王府。
只见两个黑衣人不由分说,把刀架在舞夜叉颈项,萧楚楚想上前劝阻,告诉他们,她已赢回戚韵儿,莫要作无谓的打斗。
正欲开口,一阵女子的笑声传来:“这一芳阁如今怎么乱成这幅模样,舞夜叉这当家怎么当的。”声音狂傲而艳媚,语气中却带着刀气般的杀意,绵里藏针的劲儿。
萧楚楚认得这声音,心里叹息自己好生倒霉,晚上不能提鬼就算了,连提个人都把她本尊招来了,自己求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唤谁谁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