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激斗
似乎时感应到了白晨的视线，玻璃幕墙前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来。
惨败的能剧面具上，黑洞洞的眼框直勾勾地对准白晨。
一股凉意沿着白晨的脊骨窜起，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些许声音。
核心。
在核心的身前，是一座米白色的方台，在这间空旷得像是球场的大厅里，这座方台显得那样小巧。
方台上，一颗灰白的圆球缓缓转动，时不时有墨绿色的代码从圆球上闪过。
这应该就是红台的核心。
白晨眯眼看向平台上浮空的圆球，接着握紧了手中的猎刀，身子一点一点低伏了下去，整个人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硬弓。
他自己就是那一支等待射出的箭矢。
“你早就在这儿等着我了，对吗。”
核心歪了歪脑袋，没有回答。
“你都知道些什么？”白晨扬高了声音，握刀的手指逐渐泛白。
核心依旧没有回答，他缓缓抬手，洁白如雪的刀刃从他风衣的袖口缓缓滑出。
那是一柄直刃唐刀，仿佛镜面般光洁的刀身映着核心那张阴惨的面具，刀刃锋离得像是能割破空气。
“看来我们是谈不来了。”白晨勾起嘴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他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打湿。
这里是离地14000米的高空，他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他面对的则是整个云顶城的“神”，是让龙将和陆云霄都不得不低头的怪物。
这里才是真正的无天无地之所。
白晨缓缓举起手中的猎刀，对准了数十米外的核心。
如果核心真的早已经等候在这里，恐怕黎明的计划已经被这个怪物知晓。尽管他声称自己并不是跟中枢站在同一战线，可白晨还没有傻到相信敌人的话。
他必须赢下这一战，不知为了自己，也为了逃脱者，为了黎明。
核心似乎感觉到了白晨身上的杀意。
他迈开步子，皮靴的后跟敲打在光洁的地板，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白晨喉头滚动，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挤压着他的胸腔，那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像是敲击在他心脏上一般，每一声都让白晨的血管膨胀。
核心忽然听住了脚步。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唐刀，直至齐眉。
白晨和他沉默地对立着，他们之间只有几米之遥。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
“飒！”
破空之声骤响。
核心身形，倏忽不见。
白晨瞳孔猛地缩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刀斩向身前。
“当！”
刀刃相接，火星四溅。
核心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白晨的身前，那闪电般的一击被白晨挡下，他的动作未有丝毫顿滞，那柄雪亮的唐刀毫不留情地再次斩向他的脖颈。
白晨咬牙后闪，刀刃擦着他的喉头闪过。
一道血线悄无声息地沿着他的脖子显现，紧接着细密的血珠飘洒。
于是白晨的脚步出现了些许紊乱。
普通人也许根本无法捕捉这片刻之间的破绽，可白晨面对的是核心。
“唰！”
唐刀如入水长龙般直刺白晨胸口，快到只能看到闪过的虚影。
一阵剧痛瞬间传来，白晨只觉得喉头一甜，接着整个人被核心踹飞了出去，像是炮弹一般撞上了几十米外的玻璃幕墙。
强烈的疼痛让白晨止不住地颤抖，他艰难地支撑着身子，贯穿右胸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被踹断的肋骨也在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生长。
核心的这一击并不算致命。
可白晨已经看到了自己与核心之间巨大的差距。
战斗本能已经无法让白晨跟上对方的速度，他脑海中的战斗技巧完全无法使出，更不要提对方可能比自己更加精通近身搏斗。
核心依旧站在原地，他平静地看着白晨，沉默地挥臂血振，刀刃上的血珠在地上溅出一道妖异的弧。
白晨咬牙，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珠。
接着他勾起了嘴角。
既然近身搏斗打不过对方，那就试试别的办法好了。
他的后背开始如同波浪般鼓动，紧接着黑色的炮口像是浮出水面的巨鲸一般窜出，炮身装填出电光闪烁，在地上投影出白晨的影子。
白晨俯身，双手撑住地面，将自己身子化作一座移动的炮台。
“老实说，从黎明那儿要来这玩意儿可费了不少劲儿。二级隼兵电磁炮超改良版，功率15倍提升，一炮就是一座楼。”白晨朝核心笑了笑，“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电光大作，仿佛紫蛇般缠绕整个炮管，温差让整个大厅的空气开始疯狂地涌动。
核心平静地站在原地，黑色的风衣随着灼热的风扬起，电光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具，看不见表情。
“超，电磁炮！”
白晨怒吼着，手指猛地嵌入坚固的地面之中。
下一秒，电光如龙。
热浪翻涌，被电磁加速后的炮弹化作赤红的野兽，咆哮着射向核心。
这足够摧毁一座大楼的炮击，将会毫无意外地命中核心的身体，哪怕他是神，也逃不过灰飞湮灭的结局。
画面忽然在这一刻定格。
那快到连声音的无法跟上的弹头，似乎忽然放慢了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浓稠的泥浆之中，视线所及之处，火焰，钢铁，灰尘，所有的东西都顿滞在半空中。
核心缓缓抬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一道泛着涟漪的光幕。
“呵。”
有人冷笑。
紧接着，时间再次流动，炽热的炮弹穿过核心身前的光幕，忽地消失不见。
白晨只觉得后背一阵电流穿过般的酥麻。
危险感知。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一道与核心身前一模一样的光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裹挟着热浪和电流的炮弹从光幕之中窜出，下一刻就将撞在白晨的后背。
这一击足以将他的身子彻底击穿成碎屑，可如此近的距离，白晨已经失去了逃离的可能。
旋转着的炮弹在白晨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没有任何机会，一切似乎都要在这里结束了。
于是白晨闭上了眼睛。
“叮。”
一声轻响。
灼热的风卷起白晨的衣裳，他的发丝乱舞，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轰！”
爆炸声响起，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白晨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身后。
爆炸并非来自自己身前，而是出现在核心站立的地方。原本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凹坑，灰黑的烟尘飘起，四周是飞溅的地板碎片。
核心跪坐在原地，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变得残破不堪，惨败的面具上沾惹了厚厚的一层浮尘。
那一枚原本要命中白晨的炮弹再次打在了核心的身上。
“这是……”
白晨愣住了，他转过脸，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黑色的战斗服，覆盖整张面孔的头盔，他站得仿佛橡木一般挺拔。
“怎么了，李霖校尉，不认识我了吗。”他看向白晨，笑了笑，“哦，对不起。现在应该叫你，白晨。”
程祯。
出现在白晨眼前的男人，是本该已经死去的程祯。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面了
偌大的大厅，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被炸向空中的碎屑重新洒落地面的希簌声。
“你不是……”
白晨张了张嘴，明明他自己就可以做到“起死回生”，可看到这一幕发生在别人身上，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我的礼物，收到了吗？”
程祯没有理会白晨的诧异，而是扬了扬下巴，指向白晨的手腕。
白晨一愣，接着明白过来程祯的意思：“那朵花，是你给我的？”
“Bingo。”程祯点了点头，声音在没有先前那般稳重，反倒多了几分轻佻，“还记得刚才在上层控制室，我在快‘死’了的时候，抓住了你的手腕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白晨这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就在那个时候咯。”程祯打了个响指，接着看向跪坐在弹坑里的核心，“不过看样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
似乎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核心的身上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噼啪声，接着缓缓站了起来。
他脚下的凹坑里，甚至看不到一丝血迹。
“你也算跟这家伙交过手了，看出来什么没。”程祯开口问道，语气似乎很是轻松随意。
白晨看向那个握着唐刀的怪物，眼神沉了下来：“空间。”
无论是天空堡垒近乎诡异的内部构造，红台的无限循环，再到刚才那一枚出现在白晨身后的炮弹，这一切都是因为空间的扭曲。
“聪明。”程祯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接着指向白晨，“我个人不太喜欢不公平的战斗，所以这次就让我帮帮你好了。”
他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枚仿佛手电筒一般的黑色圆柱，接着轻轻旋动。
赤红的光从圆柱一段猛然窜出，程祯转动手腕，光柱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
那不是什么手电筒，那是一柄长剑的剑柄。
“光剑，这玩意儿你应该没见过。”程祯的声音似乎有些得意，“倒不如说你见过就有鬼了。”
“你到底是谁？”白晨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是说了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程祯忽然扬高了声音，“小心！”
破空之声，紧随其后。
白晨猛地振臂，黑色猎刀挡在胸前，耀眼的火星飞溅而出。
核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飞身而来，那柄雪白的唐刀映着白晨的眼睛，寒光闪过他的面庞。
“斩！”
白晨用力挡开核心的一击，借力转身挥斩向他的脖颈。
空气之中荡起涟漪，光幕再次出现在核心身前，他大步前迈，整个人穿过光幕，就这么消失在白晨眼前。
那凌厉的一刀挥空，白晨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
“当！”
一声鸣响。
白晨回头，只看到另一道光幕出现在自己身后，核心刺向自己心口的刀尖却被赤红的光剑挡了下来。
核心一击不中，再次穿过光幕，身形倏忽闪现至数十米之外。
白晨看向身后的程祯，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个手握光剑的士兵，似乎是眨眼之间闪烁到了自己身后。
“不是说了吗，小心点。”
程祯看向白晨，语气与其说是责怪，倒不如说更像是前辈对后辈的显摆。
“你是怎么做到的？”白晨忍不住挑眉。
“能够摆弄空间的家伙，可不止他一个啊。”程祯站直了身子，笑道。
下一秒，他的身形忽然消失。
站在远处的核心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唐刀。
“这儿呢！”
程祯的身影从核心的头顶闪现而出，手中的光剑直至他的头颅。
核心抬手振臂，风衣如鹰翼般掠起，唐刀横挡在自己头顶。
“叮！”
刀剑交错，火星四射。
“愣着干什么？”落地的程祯朝白晨猛呵。
白晨这才反应了过来，黑色猎刀在手中转出一朵寒意森森的刀花，整个人如飞射而出的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核心刚刚当下程祯的一剑，身形还尚未站稳，白晨手中的猎刀就已至身前。
他脚尖轻点，身后再次出现光幕，整个人迅速地穿了过去。
“往哪跑！”
程祯一声呵斥，张开手掌，接着用力攥紧。
核心身后那道摇曳的光幕忽地如同太阳曝晒下的水坑，四散着消失不见。
白晨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大跨步向前，挥刀斩向核心的胸口。
一声闷响，刀刃轻而易举地划破了核心的风衣，割裂皮肉的触感传到白晨的掌心。
可奇怪的是，猎刀上却没有一滴鲜血溅出。
“再来！”
程祯挥动光剑，从侧翼刺向核心的左肋。
核心向后闪身，右手的唐刀在空中迅速切换至左手，挡下了程祯的一击。
可他的右侧却因此露出了破绽。
“喝！”
一声怒吼。
白晨自下而上挥刀挑去，寒光一闪而逝。
一道黑影旋转着从核心身上飞出，掉落在不远处。
那是他的右臂。
核心似乎终于感受到了愤怒，他没有再理会左侧的程祯，腰背猛地转动，白色唐刀仿佛出膛子弹一般飞射而出，刺向白晨的胸口。
可白晨根本就没有躲闪。
黑色猎刀，斩向核心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
白色唐刀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白晨的胸腔，鲜血自伤口迸射而出，溅落一地。
但这一次，白晨的猎刀要更快。
黑色的虚影从核心的脖颈处一闪而过，紧接着金属断裂的声音响起。
那颗戴着面具的头颅，像是被抛向空中的皮球一般，飞向了远处，接着“咕噜噜”地在地面上滚动，最终停下。
白晨依旧保持着最后的挥斩姿势，鲜血从他的伤口流淌而出，沿着贯穿胸膛的白色刀刃滴滴答答落下。
程祯站在一旁，手中的光剑“簌”地一声消失不见，只剩下黑色的剑柄还在手中。
“结束了。”
白晨低着头，抬手攥住面前核心手中的唐刀刀柄，咬牙用力拔出。
鲜血再次迸溅，染红了核心那件黑色的风衣。
已经失去头颅的身子，缓缓跪坐在地，却并没有倒下。
白晨缓缓站直了身子，走到那颗孤零零的头颅旁，揭开了戴在他脸上的惨白面具。
可他的手指却忽然停在了半空。
面具下，依稀可辨是一张人的面孔，可却看不见裸露的皮肤，只剩下暗红色的筋肉附着在灰白的金属颅骨上。
白晨猛地回过头去，看向那支被自己斩断的手臂。
断裂的关节处，露出灰白色的合金骨骼，透明的液体从手臂断口处缓缓流淌而出。
“喂，你不会真以为核心就这两把刷子吧。”程祯似乎看出了白晨的想法，轻笑一声，“得了吧。如果在这里的真的是那个家伙，我可不会出来替你出头。”
“你到底是谁？”白晨转头，皱眉看向程祯，“别跟我说你是什么中枢士兵。”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
“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有贵人相助。”
记忆的画面瞬间闪现在白晨的眼前，他似乎又回到了中城区那条喧嚷的商业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白晨明白了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程祯看到了白晨的表情，满意地拍了拍巴掌，接着抬手摘去了头盔。
那头纯白色的头发，分外扎眼。
“哟，又见面了，小哥。”
第一百零八章 超出预料
白晨看着眼前那张年轻面孔，微微眯起眼睛：“原来你就是自己说的‘贵人’。难怪敢说自己算得从来没错。”
“当然，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不会输的。”
“当时那枚骰子，也是你捣的鬼？”
“不然呢，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能耐。”程祯勾起嘴角，露出些许不羁的笑容，“别瞧不起人啊，白晨兄。”
接着他从腰间再次掏出一件类似手套的设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对准跪坐在自己身前的核心。
下一秒，赤色的火焰伴着强烈的风，从程祯掌心喷吐而出。核心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几乎在眨眼之间变成灰烬，随劲风飞散不见，只剩下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肉。
“你还有这种爱好？”白晨忍不住挑眉。
“难不成正对你下怀？”程祯朝核心扬了扬下巴，“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倒也不至于像你想得那么变态。自己看。”
白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瞳孔忽地缩起。
赤红的火焰依旧在灼烧，核心身上的皮肉却并没有出现任何变质的迹象，而是像融化的腊一样化成浓稠的液体，一团又一团地滴落在地。
于是皮肉遮掩的骨骼，就这么暴露在白晨的视线之中。
毫无疑问，那是一具人类的骨骼，每一根骨头都精确无比。可从材质上来看，他的骨架却并非是生物该有的钙质，而是泛着类似于金属的光泽。
更重要的是，那具骨骼之中，并没有任何内脏，只有一块好似鸡蛋的黑色圆球悬浮在胸腔正中。
“这是什么？”白晨走进了些，眉头再次皱起，“新型隼兵？”
“如果隼兵能做到刚才那样的战斗，我觉得逃脱者们可以直接缴械投降了。”程祯笑道。
听到那三个熟悉的字，白晨转头看向程祯，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放心，我确实知道很多东西，不过我可不是你的敌人。”程祯举起双手，“不会吧，你还真打算忘恩负义不成？”
白晨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这具诡异的骨架。
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类似的东西，哪怕与人形最为接近的三级隼兵，也舍弃了人类构造中不必要的构造，无论是关节还是动力都采用了更精简的设计。
而自己面前这个东西，无论怎么看都是以人类为模板构造出的某种“机器”。
更可怕的是，这种机器有着完全超出常理的力量。
速度和力量本就是顶尖，更可怕的是那种扭曲空间的能力。
“我原来以为你应该猜得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的。”程祯看到了白晨脸上的表情，露出暧昧的笑，“看来你们知道的情报，比我想象的还要少啊。”
“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白晨转过脸来，“你到底知道什么？又是来做什么的？别跟我说你只是见义勇为。”
“我只是见义勇为罢了。”
“……”
“好吧好吧。”程祯无奈地耸耸肩，“本来呢，我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相见是缘，我就再给你一丁点提示吧。白晨兄，你们以为的敌人，可能并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看，这就是你跟蓝心的差别，你其实也算聪明，但总是懒得思考，以为什么都可以用蛮力去解决，像猩猩一样。”程祯比了个猩猩的姿势，“别指望什么都让别人告诉你，我就说这么多，再说该挨骂了。”
说完这话，程祯迈步走向不远处的玻璃幕墙，将手掌轻轻贴了上去。
片刻安静。
紧接着，将视野铺满的玻璃幕墙上，出现了蛛网般密布的裂痕。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
紧接着狂风席卷而来，玻璃碎屑漫天飞舞，内外的气压差裹挟着核心的残骸飞了出去，呼啸的风声瞬间挤压住白晨的耳膜，他不得不低下身子，用手掌吸附住地面才勉强稳得住身形。
程祯平静地站在云海之前，他的身下是万米高空，那头纯白色的头发在狂风之中乱舞。
“再见了，白晨。”
他缓缓转过头来，朝白晨咧嘴一笑：“接下来，就看蓝心的了。真是期待啊，她到底会怎么选呢？”
白晨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朝着程祯大喊：“等一下，蓝心怎么了……”
可程祯只是朝他行了个军礼，背对着天空，仰面向后倒去。
下一秒，他的身子便坠入窗外的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白晨下意识地迈步奔跑向玻璃幕墙之前，狂风呼啸着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席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刮飞，他艰难地稳住身形，看向程祯跳下的地方。
视线之中，只有海潮一般的云海。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起，赤红色的光芒从头顶的天花板闪烁，白晨望向大厅正中央那座米白色的高台，悬浮在其上的圆球忽然开始了剧烈的旋转，电流如紫蛇狂舞，将其包裹其中。
地面震颤了起来，仿佛远古巨兽在云层之中发出低吟，沉闷的隆隆声从破碎的玻璃幕墙外传来。
白晨抬头朝外看去。
赤红色的火焰如同爆豆般接连串地从天空堡垒的外壳迸射，他听到的不是什么巨兽的低吼，而是爆炸的声音。
灰色的金属外壳接连脱落，被狂风卷携向云海之中，脚下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明明是数万米的高空，可气温却忽然灼热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
白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要摧毁的天空堡垒，正在分崩离析，可白晨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白晨，白晨，听得到吗！”肥伦的声音忽然从通讯中传来。
“我在听。”白晨努力保持住自己的身子不被狂风带走，“刚才通讯断掉了，发生了很多事儿我都来不及说，不过现在情况好像有点超出我的预料……”
“别管了，先听我说！”肥伦少见地强硬打断了白晨，语气是前所未见的焦急，“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
“肥伦。”蓝心的声音响起，“不要急躁，到底怎么回事？”
“错了，我们都错了。那座天空堡垒确实是中枢信息的中转站，可它中转的根本就不是向公民下达的指令，而是向云顶城的其他基础设施的指令。”
白晨一愣，开口问道：“等一下，你是说……”
“我上次在中枢底层系统里留的‘门’，我打开了。”肥伦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中枢的抹杀指令，是直接下达到每一个公民的。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接收器，只要中枢还掌握着公民的信息，只要中枢塔还没有倒，抹杀令就永远生效。”
白晨的后背忽然升起一股凉意，他意识了到将会发生什么。
“你想到了吧，白晨。”肥伦的声音沉了下来，“三十分钟后，叶瑾瑜向中枢宣战的一瞬间，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人都会死。”
第一百零九章 崩坏
狂风呼啸，白晨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半拍。
“白晨，你在听吗？”
“我在听……”肥伦的声音将白晨的意识拉回现实，“也就是说，天空堡垒根本就不重要。叶瑾瑜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必须得有人告诉他们，这次任务必须得终止，不然所有人都得玩完！”通讯里传来肥伦敲击键盘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拍桌重击，“干!市政厅那边的通讯还是没有恢复，我们必须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我可以。”蓝心立刻回答，“电视塔顶楼有一台飞行器，从这里到市政厅只需要四分钟左右，来得及。”
“如果我是她的话，可是要好好想清楚呢，白晨。”
喑哑如戈壁风沙的声音忽然从白晨身后响起。
白晨转过脸去，只觉得浑身的血都逐渐冷却了下来。
天花板上，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静静地倒立。大风卷起大厅中的玻璃碎屑，他的风衣却没有泛起一丝褶皱，就那么自然地垂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才是真正的地面。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张惨白的面具。
核心。
“又见面了，白晨。”核心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直让人觉得后背发凉，“虽然我说过下次见面就是你告诉我答案的时候，不过请允许我自私地破一次例。因为我觉得会看到更有意思的东西。”
“这次又是借了谁的身子，胆小鬼？”白晨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低伏身体，肌肉一点一点绷紧。
“很遗憾，你说的没错。不过表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核心轻轻鼓掌，“就像这座天空堡垒一样。”
“白晨，你在和谁说话？”蓝心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蓝心小姐，听得到吗。”
核心的声音忽然如同被音响扩大一般，环绕着白晨响起，于是通讯里的肥伦和蓝心也都听到了。
“核心……”蓝心喃喃地念出那个名字。
“很好，我的演员们已经到齐了，接下来就是翻看剧本的时候了。”
核心迈步，身体在空中缓缓旋转，仿佛踩踏着空气凝成的楼梯，一步一步走向白晨：“不过我不喜欢照本宣科，我喜欢给演员更大的自由。剧情的走向，当然需要你们来自己选择。”
“什么意思？”白晨皱眉。
“想象一下，一座长宽有六百米，重达数百万吨的钢铁堡垒，从14000米的高空自由落体，它的正下方就是一座城市，那里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公民，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对他们而言今天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没有任何特别，直到这座堡垒落下。”核心忽然张开手掌，“‘啪’，听到了吗，白晨？告诉我，那是什么声音？”
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白晨努力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半空之中的核心，咬牙开口：“你想让天空堡垒坠落到云顶城？”
“错了白晨，不是我，而是你。”
核心抬手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座天空堡垒，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偶尔有几个倒霉蛋消失在废料站，其他中枢的人每天在这里做些多余的事，跟往常没什么区别。直到你出现在这儿，是你让混乱的出现成为了可能，我需要感谢你，白晨。”
“荒谬。”白晨眯起眼睛，看向核心空洞洞的眼框，“别把事情说得于己无关。”
“不要着急，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我会给你挽回的机会。”核心轻笑起来，接着指向大厅正中央那枚悬浮的圆球，“看到那个了吗？那是天空堡垒的动力源，下层的推进引擎，内部的空间连接，中枢信息的传递，隼兵的武器装备，全部都是依靠那个小东西。想要救下云顶城很简单，你只需要走到那座平台前，把它取下来，十五秒之内它就会爆炸，爆炸会让这座堡垒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瞬间化成灰烬，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五，那就只能看看谁的运气比较好了。”
白晨的瞳孔猛然缩起。
“当然，如果你选择在这里引爆它，恐怕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去。你唯一的路是从这里跳下去，但你身体里的隼兵推进器会失去动力，我知道你不怕子弹，不过从14000米的高空摔下去，你觉得自己生还的机会有几成？”
核心再次迈步，又朝白晨走近了些：“或者你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趁着天空堡垒还没有彻底报废，用隼兵飞行器离开这里。这样遭殃的就只会是那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你会活下来，这场剧还能继续演下去。”
爆炸的轰响从云海之中传来，灼热的气浪卷起白色的云，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白晨扭头看向平台上那枚悬浮的圆球，眼神闪烁。
“别着急，白晨，如果故事只是这样就太过无聊了。”核心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别忘了，这一幕剧的主演，可不止你一个人。”
白晨皱眉，他很快明白了核心的意思。
蓝心。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可爱的搭档，尝试从空中接下你。当然，能够顺利接到你的几率大概跟中彩票差不多，在天空中的你就像是海里的一条鱼，没有谁敢打包票能从大海里准确无误地抓到自己想要的鱼。”核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晨，“不过这样的话，你们知道的信息，恐怕就来不及告诉该告诉的人了。”
“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和白晨。”通讯里，蓝心终于开口，“哪怕肥伦从现在出发，到达市政厅也不需要三十分钟。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你的剧本似乎有些问题。”
“欸，等会儿，我吗？你在说我吗？”肥伦这才反应过来。
核心听到了蓝心的话，他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可比起来被反驳到哑口无言，他更像是对自己的剧本胸有成竹，以至于连反驳都显得有些多余。
“不是，我知道现在是火烧屁股，不过用不着我亲自去吧，这儿也有待命的干员啊，交给他们就好了对吧……”肥伦还在絮絮叨叨，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却忽然扬高了几分，“等会儿，你们是谁，干嘛……别动我，干，干嘛，别碰我，晨哥，晨哥！”
“肥伦？”白晨和蓝心同时叫道。
通讯里传来嘈杂的扭打声，紧接着一声鸣响，一切归于沉寂。
“看，我对自己的剧本还是很有信心的。”核心轻轻鼓掌，“选择权现在就在你们两个手中，该做什么，该这么做，你们是自由的，不过注意好时间，你们只有三分钟去考虑。三分钟之后，天空堡垒将彻底崩坏，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话音已落，核心的身影逐渐化成一团黑色的烟云，随着狂风消逝不见。
偌大的大厅之中，再次只剩下了白晨一人。
第一百一十章 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上城区，电视塔顶。
蓝心听着通讯里呼啸的风声，嘴唇一点一点抿紧。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连她都无法做到完全的平静。
现在她和白晨都站在了天平的两端，白晨需要在云顶城千万人和自己的生命间做出选择，而她则需要在黎明和白晨之间做出选择。
“白晨。”
片刻之后，通讯另一端才传出白晨的声音：“蓝心，现在就去市政厅，叶瑾瑜必须立刻知道这件事。你在电视塔遇到合社绝不是偶然，肥伦恐怕已经被人控制，黎明营地已经不再安全，现在能控制住局面的，就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在这里引爆那个东西，你也听到了吧，天空堡垒不能就这么落在云顶城。”
“你相信核心说的话？”
“不管我相信不相信，天空堡垒正在崩坏是事实。”
通讯里传来嘈杂的爆炸声，白晨没有在说谎，这座悬浮在万米高空的钢铁要塞正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无论核心的话到底有几分真，用不了多久天空堡垒就会直直地坠落在云顶城。
“那你呢？”
蓝心皱眉，她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还能怎么办，碰碰运气呗。”白晨故作轻松地回答，“没准儿隼兵的推进器还能接着用，再不行找找降落伞什么的，总会有办法的……”
“白晨，你还不能死。”蓝心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有想带回来的人，她在等着你。”
通讯里沉默了下来，只剩下接连不断的爆炸混合着呼啸的风声，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从这里到天空堡垒，再回到市政厅，三十分钟绰绰有余。”蓝心率先开口，“我会去接你。”
“蓝心，来不及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白晨的声音沉了下来，“合社和中枢随时可能行动，一旦出现差错，黎明的所有人都会暴露在中枢的视野下，一切就都完了。我们必须先通知叶瑾瑜。”
蓝心咬着嘴唇，她没有办法反驳白晨，他说的话是事实。
“而且我没那么容易就挂掉的，放心吧。三级隼兵和龙将都奈何不了我，不就是自由落体吗，小意思。”白晨的声音忽然明快了起来，“我答应过你，要找回你的记忆，我不会食言的。现在轮到你来答应我了，蓝心。先去找叶瑾瑜，这是我的请求。”
蓝心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云层在缓缓翻滚。
在那片云层上空，也许有人也正在向下望着。
他眼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蓝心没有再开口，白晨也没有。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等我回去，请你喝啤酒。”白晨笑着说完这句话，接着挂断了通讯。
世界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
云顶城上空，天空堡垒。
这座森严的钢铁要塞，已经被火焰和浓烟包裹，接连不断的爆炸让整座天空堡垒已经濒临解体，分离的碎屑被狂风卷散在云海之中，转眼消散不见。
白晨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发丝乱舞，衣衫几乎要被万米高空的风撕扯裂开。
他探头，从已经没有玻璃幕墙的大厅边缘向下望去，只有一片仿佛沸腾的云海。
从这里到云顶城有14000米，他正在云层的上空，阳光灿烂，一切都明媚得不够真实。
“唉。”
不知道为什么，白晨忽然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快消散在狂乱的风中。
他自觉不是什么圣母，在下城区偶尔也做些不太见的来光得小把戏，以至于“拯救世界”这个词根本就不存在于白晨的字典里。
而“舍己为人”，在白晨的字典里与“又是何必”是画上等号的。
白晨只想带回白夜，从一开始他就只有这么一个目的，什么黎明啊，引擎啊，核心啊，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些。如果一个月前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大概会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可是从遇到蓝心到现在，他似乎已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
有的是任务所逼迫不得已，有的只是出于本能。
“原来装英雄还会装上瘾的吗？”
白晨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在大厅的边沿坐了下来。他的左手牢牢地吸附在地面上，两条腿探了出去，裤脚随乱流翻动。
沉重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若有若无的失重感开始抓挠着白晨的胸腔，这座沉重的天空堡垒正在一点一点倾斜。
如果核心的话没有错，还有一分钟，这里将彻底失控。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自己曾经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么明媚的阳光，跟白夜一起。
是在哪里呢？为什么记不清晰？
“警告，动力系统已严重受损，受损程度76%，78%，80%……”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白晨扭头，看向大厅正中央那座米白色的平台。
他不觉得自己能从14000米的高空跳下去还安然无恙，也毫无勇士慷慨就义前的悲壮，事实上白晨现在就想给蓝心发通讯，说“哈哈刚才是骗你的，其实我是想让你来这儿想办法救我一下的，咱们死马当成活马医，别人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到最后他还是起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步一步走向那枚悬浮着的圆球。
“轰隆!”
一声震响，整座天空堡垒剧烈地颤抖，地面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白晨不得不死死地压低了身子，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滑出去。
终于，他来到了平台前。
紫色的电流缠绕着那枚只有手掌大小的圆球，白晨深吸一口气，接着抬手握住了它。
一阵难以言表的灼烧感瞬间从掌心传来，他的手掌几乎在一瞬间变成了灰黑色，与圆球接触的表皮迅速碳化，飞散到风中，新生的皮肉又不断地填补着空缺。
“动力系统严重受损，核心引擎非法移动，引爆警告：15秒，14秒，13秒……”
倒计时环绕着已经崩坏的天空堡垒，已经苦苦支撑许久的龙骨终于经受不住拉扯，寸寸崩断，这座钢铁要塞即将彻底失去控制。
白晨看着手中那枚闪烁着耀眼电光的圆球，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
“10秒，9秒……”
传说中的走马灯并没有在白晨的脑海中闪现，他闭上了眼睛，可除了一片闪烁着混沌光芒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7秒，6秒……”
白晨咬了咬嘴唇，接着面朝着正前方，做出棒球投手的准备姿势。
“5秒，4秒……”
“好像有谁说过来着，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他忽然勾起嘴唇，笑了起来，“当然，棒球也不错。”
紧接着，白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圆球狠狠地投掷了出去，转身朝大厅边缘狂奔而去。
“3秒，2秒……”
白晨咬牙纵身一跃，朝身下的云海飞身而下。
呼啸的风声充斥着他的耳道，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片刻安静。
下一秒，比太阳更耀眼的光从他身后迸射而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声音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整个云顶城的人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来，看向云层上空那忽然升起的另一轮太阳。
白晨没有回头，如果他现在扭过脸，爆炸的光将会毫无意外地烧毁他的眼睛。
灼热的气浪几乎是紧随其后，白晨只觉得后背像是被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在云层之中翻滚了起来。
衣裳几乎是在一瞬间化成飞灰，白晨的皮肉被炽热的风成片成片地摧毁，强悍的修复能力却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他的伤口，只是几秒钟之内，白晨的身体就已经经历了好几轮的“翻新”。
他周身的那片云海被爆炸的气流吹散，如果从云顶城抬头望去，那终年不散的云海此刻仿佛退潮一般，以某个点为中心迅速地向四周退散。
于是白晨的视线清晰了许多，他咬牙忍受着浑身的刺痛，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身体的角度。
爆炸的冲击波散去，白晨终于不需要再对抗灼热难耐的空气，他紧咬牙关，接着黑色的隼兵推进器仿佛鸟翼般从他的背后窜出。
推进器的喷射口并没有淡蓝色火焰喷出，核心没有说谎，哪怕隼兵独立的装备，也需要天空堡垒提供能量和权限。
可白晨本来就不打算靠推进器已经失效的引擎。
他张开四肢，整个人像一张平铺的大饼，空气阻力已经和重力几乎抵消，白晨的速度逐渐稳定了下来。
接着他收缩着肩胛骨，后背的推进器就如同真正的鸟翼一样，细微地调整着尾尖和翼身的角度。
如果没有办法飞行，那就想办法让自由落体变为滑翔。以白晨特殊的身体状况，从14000米的高空坠落生还的概率不大，可以300km/h的速度撞上上城区的大楼，倒还真的有几分活下来的可能性。
事实确实如白晨想象的那样，他坠落的角度正在逐渐偏转，垂直速度不断下降。
“没准儿能行。”
白晨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急中生智。
上城区的大楼不断地在他的视线中放大，那些原本如积木堆砌的楼宇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高，暂时缓解了危机的白晨，终于有机会一窥这座城市的全貌。
以中枢塔为中心的上城区，仿佛镶嵌在大地上的珍珠，高楼的玻璃反射着太阳的光，繁复而又璀璨。中城区和下城区拱卫在上城区的四周，由内向外，颜色逐渐灰暗，像是逐渐褪色的油画。
于是画面有着一种莫名的妖异美感。
就在白晨看着身下这座庞大的城市时，一阵沉重的引擎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有什么东西追了过来。
白晨扭头，瞳孔猛然缩起。
映在他眼中的，是两台隼兵的单兵武装。
“发现未授权不明飞行物体，已准许开火。”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武装飞行器上，黑色的枪口对准滑翔的白晨。
“糟了……”
白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他仍旧在云顶城，哪怕这里距离地面有数千米，他刚刚摧毁了一座浮空的堡垒，没有比这更惹人注目的事情了。
而只要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什么能躲过中枢的监控。
下一秒，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扑向白晨。
“咔嚓。”
他的后背上，推进器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接着黑色的浓烟冒出，脱落的钢铁碎片旋转着四散而开。
平衡转瞬被打破，白晨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在地面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顶着火力吞掉这两台隼兵，可现在他甚至没有办法接近对方。
枪声不断，一枚又一枚子弹接连命中白晨，血珠伴着推进器的碎片飞散，他的下落速度再次加快。
这里距离地面还有三千米以上，如果再不想办法减速，那结果跟从天空堡垒直接跳下没有任何不同。
白晨努力调整着身子，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没有第二台推进器，他的身体正在全力以赴修补子弹造成的伤口，他正在以高速坠向地面。
如果有任何一线生机，白晨都不可能放弃，他从来不信命，他自己就是命运的逃脱者。
但是这次，一切真的都要结束了。
呼啸的风让白晨听不清身后的隼兵又说了些什么，本已经逐渐习惯的失重感再次变得突兀。
身下的云顶城，在白晨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于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看到了那张已经许久不见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脸。
对不起了，小夜，我到最后还是没能再见你一次。
如果你知道你老哥这次救了不少人，会不会在想起我的时候稍微开心点？估计不会吧，按你的脾气，应该会狠狠地骂我一顿。
活该咯，要骂就骂吧，反正我自己也觉得当什么无名英雄蛮蠢的。
又一张面孔闯入了白晨的脑海。
那是一张平静的，纯白的，像是冬天松枝上结出的第一块冰凌一样干净而又精致的脸。
她的眼睛，像是大海和天空一样的冰蓝色。
“蓝心，对不住咯。”白晨轻声念道。
“白晨。”
他似乎听到了女孩在自己的耳旁低语，用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
“白晨！”
白晨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幻听，声音是从通讯里传出来的。
“三点钟方向，看过来。”
白晨一怔，接着下意识地朝女孩所说的方向看去。
天空之下，黑色的飞行器喷吐蓝色的尾焰，以几乎垂直的角度自下而上朝自己飞速而来，仿佛从深海窜出的剑鱼。
那是本该出现在市政厅前的飞行器。
“你……”
震惊让白晨说不出一句话，而蓝心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什么也不要说，准备好跟我对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全速启动的飞行器就已经快要到他的身前。
“发现不明身份飞行器，警告一次，请立刻离开，否则后果自负。”隼兵自然也看到了蓝心，它发出冰冷的警告。
回应它的，是飞行器明亮了数倍的尾焰。
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隼兵将枪管对准了蓝心驾驶的飞行器。
而就在这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白晨已经可以看得到驾驶舱里，那张镇定到让人吃惊的面庞。
“解决那些隼兵。”
她说。
白晨看向飞行器里的蓝心，看着她那双澄澈的冰蓝色眸子。
接着他勾起嘴角，收缩四肢，如同一枚坠落的炮弹一般，直直落向即将与自己交汇的飞行器。
数十米距离，不过眨眼之间。
就在他即将触到飞行器的瞬间，白晨忽然翻转身子，整个人朝向紧追身后的隼兵。
“轮到我了。”
他露出坏笑，接着浑身肌肉绷紧，脚掌重重地踩在飞行器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下一秒，仿佛箭矢离弦，子弹出膛。
白晨整个人反冲向半空之中的单兵武装，黑色的猎刀从他掌心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寒光。
“射击，射击！”
隼兵终于反应了过来，它们再次将枪口对准白晨。
可已经太晚了。
一声轻响，两道寒芒。
下一刻，耀眼的火光从空中绽放开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要的人
两台紧追白晨的单兵武装，就这么化作两团灿烂的火球，爆炸声响彻天空。
白晨向上的速度逐渐减缓，重力重新作用，他再次开始向下坠落。
“白晨，准备好。”蓝心的声音响起。
“准备什么？”白晨大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需要答案了。
那台高速上升的飞行器，在空中做出180°的甩尾，驾驶舱由上转下，整个机身都垂直向地面，接着机翼的喷射口明灭起淡蓝的火焰，向白晨身旁靠拢。
白晨的下落速度越来越快，而飞行器则几乎保持与他同步的速度向下坠落。
紧接着，飞行器的舱门打开，一条黑色的绳索飘荡而出。
白晨眼神微闪，他努力调整自己的身体向绳索靠拢，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可他们下降的速度太快了，那根黑色绳索仿佛女孩奔跑时扬起的发丝，根本无法判断运动的轨迹，只能凭感觉伸手抓取。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白晨都会坠落数十米的高度，云顶城离他们已经越来越近。
驾驶舱中，蓝心咬了咬嘴唇，忽然猛地推动操作杆。
飞行器倾斜着加速向下坠落，很快就出现在白晨的正下方。
白晨看着身下打开的机舱门，明白了蓝心的意思。
下一刻，飞行器骤然减速。
白晨努力蜷缩身子，相对速度让他轻而易举地钻入了飞行器之中，两人以一种近乎“赌博”的方式完成了对接。
驾驶舱的视野之中，上城区的高楼顶已经清晰可见。
“拉升，拉升啊！”白晨连滚带爬地扳住座椅，大声喊道。
“我知道……”
蓝心咬着牙，用力向上拉动操作杆，汗珠沿着她的鼻尖滴落。
可飞行器下坠的速度太快了，这台机器基本上已经处在了失控的边缘，蓝心解开了它的缰绳，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掌握主动权了。
数秒之后，飞行器紧紧擦着上城区高楼的楼身划过，耀眼的火星伴随玻璃碎屑漫天飞舞。
白晨死死攥住座椅扶手，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上城区的喧嚣已经传入机舱，白晨听到了人群的惊呼，他低头向驾驶舱看去，地面在视线之中迅速放大。
“给我……起来啊！”
蓝心仰起脸，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下操纵杆。
终于，似乎白晨的祈祷终于起到了些许作用，这台失控的飞行器在坠地前的最后一秒终于恢复了理智，它咆哮着抬起头，机身旋转着拉升而起。
有那么一瞬间，白晨已经听到了飞行器底端磕碰地面的声音。
失重感消失，飞行器的掌控权重新被蓝心握在手中，机身不断地向上拉升，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
白晨仿佛刚刚洗了澡一般，大汗淋淋地瘫坐在座椅上，四肢无力地张开，像一只被扔上岸的八爪鱼。
蓝心剧烈地喘息着，汗珠沿着她的下巴滴下，几缕凌乱的发丝粘黏在她泛红的脸颊上，看上去少有的狼狈。
于是机舱之中，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的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白晨看向女孩的背影，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蓝心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我又反悔了。”
“额……”白晨眼角一抽，“你倒是不避讳。”
“这是我的选择，我没有必要因为谁而做妥协。”蓝心侧过脸来，看向白晨，“我想要救你，所以我来了，只是这么简单。”
白晨一愣，张了张嘴，有好多话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却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黎明呢？”
“现在去，应该来得及。”
“至于吗？如果赶不及，黎明的人就都完蛋了。”白晨叹了口气，“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不过我不觉得自己的命，值得那么多人的命来赌。”
“我没有拿他们的命在赌。”蓝心回过头，看着白晨的眼睛。
白晨注视着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他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女孩的眼睛里荡漾开来。
他忽然明白了蓝心的意思。
“任务失败的话，我会重启时间。”蓝心重新转过脸，平静开口。
白晨抿了抿嘴唇，他猜的没错。
蓝心确实没有拿别人的命在做赌注。
她在用自己的命赌，赌自己可以救下白晨，也可以把信息传达给叶瑾瑜。
一旦失败，一切将会重回十三个月之前，他们先前做出的种种努力，种种牺牲，全部都会化成泡影，而蓝心将会独自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第二十二个重复的轮回。
赌桌的另一端并没有坐着别人，这是蓝心一个人的赌局。
“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蛮重要的嘛。”白晨努力挤出笑脸，让自己听上去轻松，“感动，感动得我都要落泪了。”
没有人接话，于是白晨尴尬地保持着脸上僵硬的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其实跟你一样，白晨。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自己。”许久之后，蓝心终于开口，“我想要找到我的记忆，我有自己做事的原则，不代表我任何事情都是为别人考虑的，如果某件事跟我最终的目标发生了冲突，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它。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进入那座中枢塔，我的目的不可能实现，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到：“所以说，你说的没错。你在我心里，确实很重要。”
蓝心说得那样平静，以至于白晨甚至没有感受到她话里隐藏着的情绪，那种浓郁的，与往日的蓝心截然不同的情绪。
于是白晨笑了笑，叹了口气，开口：“就只是这个原因？”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蓝心回过头来，看向白晨。
白晨看着那张仿佛大理石打磨出的面庞，她脸颊上的浅绯还没有完全消退，沾惹在鬓角的发丝让女孩平日冷淡的面庞多了几分生气，于是连她的眼睛似乎都在悦动着莫名的光。
白晨张了张嘴，如果是平日里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飙几句烂话，得到的也大概是蓝心不咸不淡的回应。
可现在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脑袋里现在只剩下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一个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一股奇异的氛围在机舱之中氤氲开来。
“轰！”
一声炸响，飞行器剧烈地震动起来，紧接着烧焦的味道伴着浓烟传入机舱之中。
白晨和蓝心同时回头，看向身后打开的舱门。
数十台黑色的单兵武装，仿佛倾巢而出的群蜂般紧紧尾随，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了他们。
这里本来就是中枢掌控的地区，如果说暴力执法局毫无反应，反倒有些异常。
白晨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起身，拎起一旁摆放着的电磁步枪，走向机舱门口。
“看来想到叶瑾瑜那边，没那么容易啊。”
他狠狠拉动枪栓，接着对准了身后的隼兵。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叛
上城区，皇后街区。
这里距离市政厅仅有两条街道的距离，是整个上城区奢侈品和豪华酒店的聚集地，往日里停留在这条街上的豪华飞行器，足够买下一栋差不多的写字楼。
于是停留在街角的那辆灰色的货运飞行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确实格格不入，这台飞行器本来就不属于上城区，它来自中城区的工厂，驾驶它的人甚至没有资格进入上城区。
飞行器里，四个全副武装的大汉坐在座椅上，他们的身旁摆放着的不是什么餐馆的原料，而是精心打造的电磁步枪和磁暴手雷。
十五分钟后他们将用这些装备对市政厅的金盏花院发动进攻，牙组会掩护与黎明合作的纯进入会场，她会想办法让市长在整座云顶城面前讲出这座城市黑暗里的真相。
黎明是不是真的会照亮黑夜，一切都会在十五分钟之后见分晓。
“老李，你说咱这次能不能成事儿啊？”皮肤黝黑的男人摆弄着手里的弹夹，似乎有些担心，“要对付的可是中枢啊，我这心里还真是没底儿。”
被他叫做老李的男人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我说老于，你怕什么啊，前两次不也是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咱怂过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一次可是直接跟中枢对上了……”
“对上怎么了？老子他妈怼的就是中枢！”老李一瞪眼，“他们不把我们当人，我还得把他们当老爷供着？”
“也不是这么回事……”
“你别怂，你要害怕就趁早撂挑子，别拖老子后腿。”老李说着说着来了气，“牙组的兄弟上次在赛科医院折进去了那么多，我们不跟中枢摊牌，以后还得再折进去弟兄。你这么娘们儿叽叽的，对得起走了的兄弟吗？”
“你这人说话真的是，谁怕了。”老于一梗脖子，看向对面的两人，“苑杰，小张，让你俩说，我刚才说的话在不在理？”
被叫做小张的年轻男人有些拘谨地看向一旁的苑杰，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苑杰显然要游刃有余的多，他朝两个前辈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李叔于叔，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了，危险是肯定的，于叔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既然瑾瑜哥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项了吧。”
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老于的表情一僵，接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老李则像是胜利者一样，得意地扬着下巴撇了老于一眼，正要出言撩骚几句，却听到通讯里有声音传来。
“这里是刃组三分队，可以收到。”他习惯性地捂住耳朵，开口答复。
其他三人并没有接到通讯，于是就继续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发现，老李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僵硬了起来，眼中露出遮掩不住的震惊。
片刻之后，通讯截断。
老李坐直了身子，喉头滚动。一滴冷汗，沿着他的鬓角缓缓滴落。
和他搭档了许久的老于最先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你这是，咋还冒虚汗呢？”
老李并没有理会老于的调侃，而是绷紧了脸皮，看向自己对面的苑杰。
这一次，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是连老于都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苑杰，听我说，现在把你手中的枪交给我。”老李看向对面的男人，沉声开口。
苑杰一愣，接着看了看身旁的小李，又瞧了瞧老于，有些奇怪：“怎么了，李叔？”
“枪口对准你自己，把枪柄递给我，现在，马上。”老李扬起了声音，右手迅速地抽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苑杰。
空气似乎凝滞了下来。
“老李，你这是……”老于最先反应过来，想要按下他手里的手枪。
“别说话！”老李将枪口向前递出了几分，声音少见的强硬，“递给我。”
苑杰的表情变了变，接着将手中的电磁步枪枪口朝向自己，缓缓地递向老李胸前。
老于和对面的小李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再出言阻拦。
老李伸出一只手，握住枪柄，身子向后一点一点仰去。
他忽然用力转动手臂，将枪口对准了苑杰身旁的小李。
“啪！”
枪声响起。
可开枪的却不是老李。
扣动扳机的是在他身旁，脸色铁青的老于。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显得局促不安的小李猛地抬起手臂，用手肘狠狠锁住了苑杰的脖颈。
苑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货运飞行器内，转眼间变得混乱不堪。
殷红的血在地板上流淌，染红了地上散落的地图。
“你……什么时候……”老李靠着舱壁，艰难地从溢血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要怪就怪你跟我搭档了太久吧，声东击西是你最擅长的把戏。”老于表情难看，握着手枪的手指还在颤抖，“刚才通讯里，都说了些什么。”
“说你和……和小李，叛变了黎明……合社，合社……”
飞行器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这次行动不可能成功，你应该跟我一起的，老李。合社会给我们命运点，很多很多的命运点，我们不用再卖命了，我们可以去上城区当白纹公民了。”老于嘴唇颤抖，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叶瑾瑜疯了，我不能跟着他一起送死，你站错边了老李，你站错边了……”
他将手枪对准老李的额头，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别了老伙计，我会给你多烧点纸钱。”
“哗啦！”
一声脆响，飞行器驾驶室的玻璃忽然破碎，紧接着黑影一闪而过。
老于只觉得手上一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之中只剩下了飞速砸下的拳头。
一声闷响，这个黎明刃组的精英干员在瞬间失去了意识，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纸钱就让我来烧给你吧。”
身着战斗服的女孩静立在他身前，眼神凛冽如刀。
“水……水野云！”小李惊恐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卡着苑杰喉咙的手臂又加力了几分，“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水野云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她的表情少见的冰冷，往日里没心没肺的笑容早已看不见任何踪影。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那个永远都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水野云，而是黎明精英干员，近身搏斗百战全胜，被黎明的干员暗地里叫做“野拳皇后”的水野云。
“嗤。”
一声气流声响起，紧接着货运飞行器的舱门打开。
身材娇小的女孩迈步走入，看向满眼惶恐的小李。
小李认识她，那是和白晨一起的女孩，她的名字叫纯。
可她的模样，却跟平常看上去很是不同。
“松开手，然后跪在地上。”女孩冷冷开口。
小李只觉得身体似乎忽然不再是自己的了，他松开了手，接着真的如女孩说的那样，朝圣一般匍匐在了地上。
“咳咳。”苑杰剧烈地咳嗽着，瘫坐在地上，缺氧几乎就要让他昏厥过去。
“阿龙，三队已经解决。”水野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李，打开了通讯。
“还剩下四个分队，一共六个叛变的干员，蔷薇大道、枫火大道和水松大道已经派人过去，剩下最后一队交给你了。”
“明白。”
水野云挂断了通讯，转头看向一旁倚靠着舱壁的老李。
这个模样普通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
货运飞行器里，只剩下苑杰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水野云转身，走向已经失去呼吸的老李，在他身前缓缓蹲伏下来，手指探向他的脖颈，似乎想要做最后的确认。
结果不言自喻，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肺，哪怕现在用黎明最好的医疗手段，也已经来不及了。
水野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老李那张沾着血污的脸。
她抬手，想要抹去这个男人脸上的血渍，却只是让原本的血珠在他的脸颊漫开。
“用这个吧。”
水野云回头，看着樱递过来的手帕，先是一愣，接着苦涩地挤出笑脸：“谢谢啦樱酱，不过不用了。这样……就好。”
“水……水野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苑杰终于从缺氧中缓了过来，他看着眼前横躺在地上的三位“战友”，眼中满是震惊。
“黎明有叛徒。合社提前接触了我们的人，于振华和李朝已经背叛了我们。”水野云起身，用力踹在已经失去意识的老于身上，“混进来的老鼠还剩下不少，我们必须揪出那些人。”
“叛……叛变。”苑杰怔怔地念着那个稍显陌生的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不会的，于叔怎么会……”
“别说这种让我想笑的话。”
水野云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苑杰。
于是苑杰几乎是立刻噤住了声。
“走吧，樱酱。”水野云朝樱点了点头，“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水野云。”苑杰叫住了她，“这次任务还要继续吗？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是不是……”
“你有收到停止任务的命令吗？”
“没……没有。”
“那就继续执行。”水野云声音坚定，“情况阿龙已经报告给了瑾瑜哥，如果需要停止任务，他会开口。如果没有，那我们就要相信他。”
苑杰的表情从迷茫，逐渐变得坚定，他深吸一口气，接着用力点头：“明白了。我会继续坚守三队。”
水野云“嗯”了一声，接着转身朝飞行器外走去。
樱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的李朝，对苑杰开口：“我建议你最好把这两个人控制起来。发挥点作用吧，你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像个炮灰了。”
苑杰脸颊一热，刚想说些什么，樱就已经转身，紧随着水野云走下了飞行器。
道路旁，一辆黑色的摩托静静地停放在那，水野云熟练地戴上头盔，骑了上去。
“来，樱酱，带你一程咯。”她拍了拍后座，声音似乎又有了几分往日的欢快感觉，仿佛刚才站在飞行器里的女孩并不是她。
樱看了一眼水野云，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戴上另一个头盔，坐上了后座。
“揽住我的腰，我可不是阿龙，这玩意儿我玩不太明白的。”
引擎声从身下轰然响起，水野云用力扭动油门，摩托车仿佛咆哮着的野兽一般冲入了车道当中。
头盔隔绝了呼啸的风声，樱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同一通讯频道，水野云的呼吸。
街景在飞速后退，最后一组刃组在市政厅的对角线，她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樱看着路旁不断闪过的人影，脑海里还在回放着之前的种种画面。和纯不一样，她并不是个热忱的人，除了纯之外，她对其他人并不感兴趣。
于是这些在眼前闪烁的光影让她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她的耳旁传来了轻微的，仿佛在黄昏轻轻拉开窗帘时候，那样轻微却扎耳的啜泣声。
声音是从通讯里传来的。
樱先是一愣，接着下意识地开口：“水野云，你在哭吗？”
啜泣声戛然而止，女孩用力抽了抽鼻子，片刻之后笑道：“欸，我都忘了这头盔里还有通讯了。被你听到了啊，啊哈，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那笑声，听上去有些憋闷。
樱摇了摇头，接着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开口：“没关系。”
两人再次沉默了下来，通讯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许久之后，樱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虽然我不喜欢管闲事，不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怎么啦？”
“别装了。”
“……”
水野云沉默片刻，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樱酱还真是……敏锐啊。”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些什么吧。”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水野云放弃了抵抗，“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樱向前方看去，高大的枫树下，一辆并不算起眼的飞行器安静地停在那里。
“刃组四队，按照晟的名单，里面只有一只‘老鼠’。”水野云的声音再次沉了下来。
两人身下，摩托车并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马力，径直朝那辆飞行器驶去。
距离在转眼间拉近。
在两台机器即将撞上的前一秒，水野云猛地起身，向后仰去，用力提起车把。
整台摩托仿佛起跳的丛林豹一般，朝飞行器上空飞去，紧接着车轮碾着飞行器顶，冒起一连串的白烟。
水野云转身，揽过樱的腰，整个人接着惯性猛踩车座，腾空而起，转而稳稳落地。
那台摩托则没这么好运了，失去了把控的摩托打着旋朝路旁飞去，“砰”地一声钻入了路旁的花坛之中。
樱被这一番暴躁的操作弄得晕头转向，整个人还没来得及站稳，水野云就已经松开了手臂，迈步向前，用力拉开了飞行器的舱门。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樱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腹部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飞行器里，三个身着战斗服的黎明干员静静地躺在那里，殷红的血液沿着地板向舱外流淌，很快就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水野云站在原地，她背对着樱，于是樱看不到女孩的表情。
她只能看到，水野云的拳头一点一点攥紧，指节发出让人牙酸的“噼啪”声。
已经不再需要说明，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也许是有人报信，也许单纯是叛变的干员提前动手。
她们来晚了。
“水野云……”樱皱了皱眉头，想要把手掌放在女孩的肩膀上。
水野云忽然转头，朝四周张望着，那双还噙着些许泪花的眼睛，锐利如同鹰隼。
“伤口是刚刚造成的，他们的身体还没有僵硬，这里很开阔，那只老鼠逃不远……”她口中喃喃地念着。
忽然，水野云的眼中有精光闪过，视线锁定了什么。
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街角一闪而过。
等她再回过头来时，水野云已经关上了飞行器的舱门，朝着那个人影迈步狂奔而去。
“啧。”
樱忍不住皱眉，稍作犹豫，还是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过去
水野云的速度极快，樱自觉运动神经很是发达，可她不可能追得上精心训练过后的黎明干员，更何况是精英中的精英水野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樱想要开口叫住水野云。
可她视线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的路人，于是樱还是忍住了。
这里是上城区，几个街区之外就是中枢塔。自己这张脸现在不能暴露在中枢的视线里，能不引起注意，樱就不该做出多余的举动。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野云消失在街角公寓间的小路，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背影。
“啧。”
樱忍不住咂嘴，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朝着水野云消失的路径追了上去。
很快，她就来到了两座公寓之间的那条小路。
正对着自己的，是缠绕着绿藤和蔷薇的栅栏，这条路并不是一条通路，可樱却没有在这里找到水野云的身影。
她的视线在两旁的公寓来回扫过，终于停在了右手边最里侧的那栋小楼。
这座精致的哥特风小楼被藤蔓覆盖，在到处都是光洁玻璃和金属墙面的上城区，这栋小楼显得很是独特。
那扇粉刷得雪白的木门，是虚掩着的。
樱略作犹豫，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轻轻推开这扇似乎有些年头的木门。
小楼之中，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味，正对着樱的，是一道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的楼层传来，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翻滚碰撞的声音。
樱眉头一皱，没有时间去做思考，快步迈上了台阶，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啊！”
一声惨叫忽然传来，在空旷的小楼中回荡。
樱加快了速度，那声惨叫不是水野云的声音，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可她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倒莫名地悬了起来。
很快，一闪虚掩的门出现在她的面前，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抬手推开了它。
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宽阔的屋子，黑色的钢琴静静地摆放在房间正中，三面墙上都镶嵌着足有两人高的落地镜，映着屋子里的画面。
水野云站在钢琴前，手中的匕首有血珠缓缓淌下。
她脚下，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男人长大了嘴巴，似乎在惊恐地呐喊，可他已经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血泊缓缓朝屋子正中蔓延，黑亮的钢琴脚很快被血液包围环绕。
画面仿佛一张老旧而又冷硬的默片。
“你……”樱张了张嘴，想要组织好自己的语言，“直接就下狠手吗？”
水野云背对着樱，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头，看着樱的眼睛：“对。他背叛了黎明，我就该这么做。”
“他威胁到了你的生命安全？”
“没有，他的武器在第一时间已经被我卸下了。想要威胁到我，他还差了点意思。”
樱的眼中有一抹异样的情绪闪过，却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看向地上那摊逐渐扩散开的血泊，欲言又止。
那这就不是什么防卫过当。
这就是赤裸裸的追杀，水野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水野云自然看出了樱的表情有些不对，于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
“冷血倒不至于，如果看到刚才那样的画面，不生气反倒更有问题，背叛者就应该得到惩罚。只是你似乎割裂得有些太过了。平常的你和现在的你，就像两个人。”
“跟你一样吗，纯酱和你。”
樱想了想，接着点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
水野云看着樱的眼睛，偌大的房间里，三面镜子从不同的角度映着她的面孔，层层叠叠，不断重复，每一张似乎都不尽相同。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终于，水野云点了点头，“不过也有些不一样。平常也好，现在也好，我都是水野云。”
樱看着她闪烁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樱酱，假如白晨或者蓝心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水野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樱一愣，想了想回答道：“说实话，我想不太出来。如果是肥伦的话，倒是有几分可能。”
“想不出来啊……”
水野云转过脸，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片刻之后，她轻声开口：“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象不出来，有人会背叛黎明。明明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家人一样。”
“恕我直言，你从见到我开始做的这些事，可不象是‘想象不出来’的人会干的。”樱说话一向不留情面，“不如说相反，你更像是早有准备，你下手利落的程度就像是菜市场天天杀鸡宰猪的屠户。”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不是第一次……”樱眉梢微微挑起，眼中露出疑惑，“怎么说？”
“嗯。像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有过。”水野云低下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重新看向樱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应该只是跟白晨他们提起过，我的家原来就在中城区。那里的工厂扩建之后，我的家就不在了，在那之后我就和阿龙一起加入了黎明。拆掉我和阿龙家的，就是合社的人。阿龙的爸爸，也是被他们……”
“合社……”
樱微微眯起眼睛，她没有告诉水野云，这个让云顶城都胆寒的暴徒团伙的主人，已经被白晨解决掉了。
“你是从上城区来的，可能不太清楚。老实说，在中城区的人，对这样的事都已经习惯了。唔……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麻木吧。”
水野云的声音轻了几分，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里：“下城区和中城区是合社的地盘，中枢不管的事，合社会管；执法局不在乎的事，合社在乎。中枢的很多条例在中城区都有漏洞，不管是疏于管理，还是刻意为之，都让合社有机会把自己的根节攀附到中城区的各个角落。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想要安稳过日子，我们就只能按着合社的规矩来。”
“就像个地下政府一样。”樱大概明白了水野云的意思。
“嗯，差不多吧。”水野云点了点头，“所以在加入黎明之前，我甚至不觉得整件事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阿龙爸爸的运气太差了些。”
“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吗。”樱冷冷开口。
水野云的表情一僵，强挤出尴尬的笑：“樱酱……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不好意思。”樱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没有任何“歉意”。
“没什么，你说得对。”水野云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倒不是跪的久了就站不起来，而是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站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奇怪
水野云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初我只是想跟着阿龙，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至于黎明是干什么的，我其实不是很在乎。可是时间久了，看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我从来没想过，一群灰纹和红纹公民可以在云顶城这个地方，活得像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樱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加入牙组，开始执行任务了嘛，我也没别的爱好，从小就喜欢摔摔打打什么的，所以加入得也算顺理成章。”水野云低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最开始的任务也都是去下城区的赌坊捞人，护送一些装备之类的，算不上危险。可是后来我们发现，这座城市似乎比看起来更……不对劲。下城区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消失，景云集团和合社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得到任何可靠的情报，于是最后的办法，就只能让人以合社成员的身份潜伏，想办法获得更多的信息。
“一开始一切都顺利，我们掌握了景云物流的运输路线，也获得了不少看上去有用的情报。只是这些东西从现在来看，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表面，但对黎明来说，多一条线索，就可能多救下一条人命。直到最后一次任务……”
水野云的嘴唇颤了颤，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
樱看着女孩的表情，没有催促，也没有问询，只是一如既往的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
许久之后，水野云深吸一口气，终于重新开口：“我们得到潜入干员的信息，9月3日在下城区有一辆运输着被合社抓走的灰纹公民的运输车驶过，我们根据他的信息制定了营救计划。”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握着匕首的拳头一点一点攥紧。
“被策反了？”樱心中有了猜测。
“嗯。”水野云点了点头，“那是合社的圈套，他们想要警告我们，别再插手这件事。十二个干员，最后只有我和阿龙活了下来。”
水野云描述的极其简单，整句话只是最为简单的陈述，没有任何形容词润色。
可樱却听出来女孩话里，那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压抑。
于是当时的情状究竟如何，任何描述似乎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我大概能明白了。”樱点了点头，“老实说，这种被人被刺的滋味，确实让人觉得恶心。如果那个胖子哪天干出来这样的事情，我大概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我确实是这么做的。”水野云看向樱，“我后来在极乐坊找到了他。”
依旧没有任何描述，可结果如何，不言自喻。
“我其实有个问题。”樱微微皱眉，“叶瑾瑜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
“知道。”出乎樱的意料，水野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吗。”樱眼中有一抹讶异闪过，“我还以为像他这样伟光正的人，对暴力应该是零容忍的。”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是吗？”
“瑾瑜哥告诉我的。”水野云转过脸来，看着樱的眼睛，“没有谁生来背负着罪业，所以我们不该跪在中枢面前。但背负了罪业的人，不值得原谅。”
樱微微眯起眼睛，这句话里透露着的隐约宗教意味让她不太舒服，她甚至没有办法想象那个男人到底是以何种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但是水野云的话让她回忆起来，这次向中枢宣战的任务，就是叶瑾瑜提出的。还有在赛科医院，他手握猎枪在隼兵中战斗的身姿，狠辣稔熟得让人胆寒。
如果说这个男人是个心慈手软的信徒，恐怕也没有人相信。
不过樱不是会花时间思索这种事情的人，叶瑾瑜怎么说，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于是她并没有评论什么。
“黎明跟合社一直都有摩擦，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却以为我们只是另一个‘合社’，于是也不至于惊动中枢。”水野云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男人，“但现在不一样了。连刃组都已经被收买，合社手中掌握的信息，足够中枢对黎明动手。这次的任务，我们只能成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能允许掌握黎明信息的人，给合社就这么拱手送过去。”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道：“太难看了。”
“这些人之前，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吗？你们发现的太晚了，倒不如说是合社主动现身的。如果不是蓝心，恐怕现在这次任务已经结束了。”
“也许有吧，不过我从来都不在意。”
“为什么？”樱皱眉。
“因为他们是黎明的干员啊。”
樱眯起眼睛，她没有能够明白水野云的意思。
“抱歉啊，可能我说的不够明白。”水野云看到樱的表情，抱歉地合掌，“我们，至少我，从来不会怀疑我的同伴。”
“可你刚才……”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同伴了。”
樱皱了皱眉头，短暂的思考之后，她终于明白了水野云的逻辑。
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同伴保持着充分的信任，哪怕已经经历了那种事情，她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她只是对那些已经背叛自己的人，绝不手软。
这是樱无法理解的逻辑，被捕兽夹夹过的野兽，再次见到诱饵就会警惕，会怀疑，这是生物的本能。
可水野云不是，她会无数次地充满信任地吃下可能藏着捕兽夹的诱饵，然后想办法杀死那些设下捕兽夹的猎人——如果她能活下来的，并找到对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于是樱评价道。
“别这样嘛，樱酱。”水野云笑了笑，似乎心情已经恢复了几分，“这么说话很伤人的欸。”
“看，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樱看着那张干净的笑脸，那张和她手里滴血的匕首格格不入的笑脸。
“也许吧。”水野云耸了耸肩，用袖口抹去匕首上残留的血迹，将它重新放回腰间，“这座宅子好像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运气不错。”
接着她抬起手腕，看向那块黑色的腕表：“还有四分钟，阿龙那边应该也已经结束了。”
话音刚落，通讯里便传来了沉稳的男声：“这里是牙组一队，清扫已经结束。小云，报告状况。”
“清扫已结束，可以继续执行任务。”
“明白。四分钟之后，黎明会对金盏花院正门展开进攻，麻烦你护送纯进入会场。”
“明白。”水野云顿了顿，接着开口，“白晨那边呢？”
“我没有消息，我们只能相信他了。”阿龙似乎在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还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们。”
第一百一十七章 演讲
“什么？”水野云一愣。
“我们跟黎明营地的通讯断开了，我不知道跟合社有没有关系，但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樱和水野云听到这句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樱抬手，捏了捏耳垂，但逃脱者的通讯中依旧安安静静，从进入上城区后他们之间的通讯就已经断开，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偶然。
“瑾瑜哥呢？”水野云问到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瑾瑜哥还能联系得上，继续任务的指令是他刚刚下达给我的，他还告诉我，不需要担心营地那边。”
水野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顿时轻松了几分。
哪怕天塌了下来，只要叶瑾瑜还在，他们似乎就把握着绝对的胜机。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跟纯前往侧门，可以继续执行任务。”
水野云看向樱，樱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点了点头。
下一秒，樱瞳孔中的暗红色一点一点褪去，那双眸子再次变成了澄澈的琥珀色，身体的主导权再次交付给了纯。
“可……可以继续。”纯似乎有些紧张，可眼神却异常坚定。
“好的。”
“阿龙阿龙！”水野云忽然叫起了阿龙的名字。
“有什么问题？”
“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带你去兜风吧，我刚才发现我的摩托车，骑得好像还不错哦。”水野云笑了起来。
“……”
通讯对面沉默了下来，这番有些脱线的话在当下的环境，显得那样不合时宜，以至于纯忍不住别过脸去，不敢听阿龙的回复。
一真让人难捱的安静。
“如果顺利的话，我带你。”
通讯挂断，想象中的斥责没有传来。
水野云张了张嘴，接着看向纯，眼中似乎有光一点一点荡漾开。
纯转过脸来，掩住嘴巴，拼命地点头，脸颊微微泛红。
“好的，我要加油了！”女孩用力握紧拳头，“纯，我们出发。这次任务，一定会成功的！”
————————————————
市政厅前，金盏花院。
这座往日显得空旷的花院，此时却聚集着来自上城区的男男女女。他们端着明亮的高脚杯，优雅得体地互相寒暄，手托银色托盘的女孩在人群之中穿梭，裸露的后背白皙得像是雕琢后得大理石。
花院正中，那座临时搭建的演讲台后，市长端坐在红木座椅中，三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为他最后整理着仪容。
不远处，身穿银色西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缓步走来，表情似笑非笑，举手投足间满是余裕与优雅。
市长眼神微闪，他抬手驱散了围绕在身旁的工作人员，起身走了过去。
“市长先生，您还是那么年轻。”银西装露出微笑，“这次的发言，想必也会一如既往的振奋人心吧。”
“林先生，就不要再调侃我了。”市长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次与其说是演讲，倒不如说是公关。”
“是啊，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是我我也觉得棘手。”男人的微笑似乎更温煦了几分，“如果闹不好的话，恐怕下次站在这个台子上演讲的人，就不是你了。”
他的表情那样温热，可说出的话却直让人后背发凉。
市长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径自转身走开。
他自然不害怕与人有口舌之争，这是他的本职。
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叫做林西的商人，而是林西背后的庞然大物，和坐在那只庞然大物顶端的男人。
林西来自合社，他是合社最高级别的干部之一。
云顶城政府与中枢的关系很是微妙。中枢负责制定规则，隶属于中枢的暴力执法局负责捍卫规则，一切都已经被中枢严格地做出了规定，政府倒更像是个台面上的传令官，公民的意愿由政府反馈给中枢，中枢的指令由政府下达给公民。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枢放任发展的合社，和传达中枢命令的政府，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短短的一个月不到，先是中央银行命运点库被洗劫一空，接着是市中心景云大厦被当众炸毁，再接着是赛科医院上前病人暴动消失，合社的蛋糕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准确地说，受到影响的，是那个叫做龙将的男人。
他当然不可能向中枢讨要说法，如果中枢没有解决这件事，那就证明中枢不愿意解决，但合社肯定不会就这么让这些事过去。
恐怕刚才的话，就是对自己的警告。
他必须想办法给合社一个说法，哪怕是编造的也好。
“市长先生，时间到了。”
一旁响起助理温柔的提醒，市长回过神来，接着点了点头，整了整领带，深吸一口气，向不远处的演讲台走去。
花院里，正在交谈的男人和女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将视线投向演讲台，四周架设的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了正在走上台的男人，每一个到场的记者都是认真搜查和筛选过的，他们会确保这场发布会以政府想要的方式呈现到云顶城的每一个角落。
市长一步一步走上演讲台，站定在话筒前。
偌大的金盏花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偶尔的快门声响起。市长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轻松，今天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微笑的场合，但也不能太过沉重，他要向云顶城表达一种决心与态度。
“各位记者，来客，你们好。今天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相信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震耳欲聋的颤动伴随着惊呼与尖叫，仿佛直插天际的景云大厦在滚滚浓烟中轰然倒塌，紧接着是雨夜的画面，宽阔的草坪被弹坑和火焰吞噬得斑驳一片，赛科医院上空，执法局的隼机来回盘旋。
“我们的城市，正在遭受威胁。来自一群暴徒的威胁。”市长压低了声音，“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这座美好的城市，进行惨无人道的摧毁和蹂躏。他们没有逻辑，没有人性，但他们却有着足以威胁所有人的武力。”
市长停顿了片刻，摄影机镜头发出细微的调焦声，画面对准了他的脸庞。
“所以今天在这里，我并不想说什么宽恕或者仁慈的话。威胁我们的公民，就是践踏我们的底线，宽恕他们是上帝的事，我们的任务是送他们见上帝。
“从这一刻开始，暴力执法局将对这群暴徒展开追缴，我们会扫荡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向我们的公民报证，只要我们找到一个漏网的野鼠，我们就会将他们的巢穴连根拔起，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来自我的承诺，来自中枢的承诺。”
在场的众人逐渐被市长的话所感染，他们露出热忱的目光，已经有人轻轻鼓掌。
市长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这就是他想要的，信心，信任，这群金纹公民的赞同，意味着他还没有失去手上的权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如果你们在看着的话，暴徒们，听清楚。你们已经无路可逃。”
片刻安静。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着火光，在远处炸向。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进攻
火焰冲天而起，紧接着热浪铺面而来，花院的草木簌簌颤动，风卷起女人们的裙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市长怔怔地看向爆炸传来的方向，那是金盏花院的正门。
“隼兵二队报告，发现不明身份袭击者，重复，发现不明身份袭击者！”
护卫的隼兵踏过草坪，早已待命的飞行器喷吐着光焰，引擎的轰鸣压过了纷乱的脚步，空气里弥漫着的焦糊味道将淡香冲散。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女人们尖叫着想要从这里跑开，可她们脚上价值不菲的高跟鞋此刻成了昂贵的镣铐，而带着她们来到这里的男人们早已一个个跑向远处，仿佛刚才暧昧的交谈只是一场骗局。
隼兵尝试稳定局面，可这群自命不凡的金纹公民根本不可能理会一台机器。
“市长先生，请跟随我们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两台隼兵快步走来，机械音不带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我不能走，不能走，至少不是现在。”市长脸色苍白，哪怕已经两腿发软，却不肯离去。
袭击的发起者不需要多言，这是他向暴徒们宣战的发布会，如果他现在离开，之前所有的准备，所说过的话，都会变成苍白的玩笑。
“很抱歉，这是命令。”
隼兵没有给他再做思考的时间，而是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臂，向花院之后走去。
连串的枪声从正门响起，部署的隼兵几乎是全部涌向了那里，这里是上城区的中心，它们背靠着中枢塔，它们不可能输，这群暴徒只能是自投罗网，等待他们的将是被中枢抹杀的结局。
但这场发布会已经注定失败，暴徒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袭击了金盏花院，这已经踩在了中枢的脸上。
市长被隼兵带向后院的侧门，那里有已经等候的护卫。
周围逐渐变得安静，身后的枪火声逐渐远去，暴徒的袭击似乎只覆盖了正门。
就在市长即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道虚影从一旁的草丛忽然闪出。
隼兵几乎是立刻举起手中的电磁步枪，但黑影比它们的速度更快。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断裂声，紧接着隼兵抽搐着瘫倒在地上，他们的头颅被180°地扭向了背后，动力系统已经无法连接上AI。
市长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哟，市长先生，我们在这里可是等了有一会儿呢。”女孩朝他眨了眨眼睛，声音明快，“等下得麻烦你配合一下咯。”
她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哪怕身材看上去着实矫健。
可她刚才在眨眼之间解决掉了中枢的两台隼兵。
“你是……那群暴徒。”市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想要威胁我吗。不好意思，你打错了主意。你们犯了大错，中枢会在这次袭击之后彻底摧毁你们，你们每个人都会被抹杀掉，没有人会悼念你们。”
“唔姆唔姆，听起来很吓人。”女孩捏着下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么市长先生，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开什么玩笑！”市长猛拍地面，再次找回了往日的威严，“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别以为你们可以为所欲为！”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别生气嘛。”女孩叹了口气，接着转过头去，“纯，交给你了。”
一阵希希簌簌，灌木后再次走出身材娇小的姑娘。
纯。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解决掉隼兵的，自然是水野云。
黎明的计划按预期展开，刃组和牙组对正门发起了进攻，整座金盏花院的隼兵几乎全部被调往了那里，她们几乎没有花太多力气就进入了侧门。而水野云刚才的话并不全对，她们只是刚刚赶到，撞见市长完全是凑巧。
纯迈步走到市长面前，看向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接着开口：“不好意思。”
这是整个任务的最后一环。
纯会看清楚市长所知道的所有信息，接着樱会让这个男人回到演讲台前，被劫持的电视塔信号将把整座云顶城所有的线路规调到同一个频道上。
所有人，将会看到这座城市的真相。
市长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模样颇为可爱的姑娘，不知道她到底在为什么抱歉。
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脑。
纯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一团光晕缓缓旋转。
水野云挑着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是纯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眼中的光晕散去，整个人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向一旁倒去。
水野云眼疾手快地扶助了纯，关切道：“怎么了？没事吧？”
纯摇了摇头，她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想说什么？”
纯努力地想要说出她看到的东西，但她做不到，除了本人之外，她根本没有办法向任何人传达她窥探到的内容。
原本她不需要向水野云转达，但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水野云看着女孩痛苦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可以轻松地卸掉隼兵的脑袋，却无法处理眼前的事情。
“计划出现偏差了？”水野云想了想，只能试探地问道。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听得到吗。”
沉稳的男声从通讯之中传来。
水野云一怔，接着反应了过来，迅速回到：“清楚。”
这是从任务开始后，水野云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叶瑾瑜。
“我看到了，你们那边好像出现了问题。”
水野云一愣，接着回答：“是的，纯她……”
她没有询问叶瑾瑜是如何知道的，那个男人总有办法。
“市长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对吧。”
水野云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纯，接着看到对方用力点了点头。
“什么也不知道……”水野云侧过脸，看向那个瘫坐在地上的男人。
他们犯了一个并不算多么明显的错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座城市的代言人一定知道幕后所有的真相。
可他们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对所发生的一切会一无所知。
于是市长的愤怒似乎可以理解，对于他来说，黎明就是不折不扣的暴徒。
“没关系。”叶瑾瑜的声音沉稳，“纯，我需要你把通讯戴在市长先生的耳朵上，然后让他回到发布会现场，转述我在通讯里说的每句话。可以做到吗？”
纯仰起脸，瞪大了眼睛，接着开口：“叶先生，你想让市长……撒谎？”
“不，纯，这不是谎言。说话的人不是他，是我。我们只是借用了市长的身份，让人们相信我们说的真相。你知道我们没有在撒谎。”叶瑾瑜回答，“所以你可以做到，对吗。”
纯略作犹豫，接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暗红色从她明亮的眸子里蔓延开来，她轻轻推开扶助自己的水野云，再次走到了市长身前。
“我知道你的工作是让别人听话。不过这次轮到你来听我说了。”
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开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头行动
“呼叫黎明，呼叫黎明，这里是蓝心，如果听到请立刻回复……”
“轰！”
爆炸声打断了蓝心的话，她用力扳动方向杆，黑色的飞行器旋转着从两台围堵的单兵武装间飞过，机翼与枪管几乎是剐蹭着交错。
“白晨，我们必须立刻解决这些武装。”蓝心皱眉大喊，她的声音在枪弹声中显得有些苍白。
“我知道啊……”
白晨咬着牙，对准身后穷追不舍的单兵武装扣动扳机，子弹在空中曳出赤红的弧线。
他们正在上城区的上空穿梭，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单兵武装的数量就已经几乎翻了一倍，尽管白晨已经竭尽所能地想办法解决这些不招人喜欢的“尾巴”，可这里是上城区，暴力执法局的主场就在这里。
一栋又一栋高楼向后倒退，蓝心的驾驶技术已经称得上顶尖，她选择了人流和楼宇最密集的地区，单兵武装忌惮可能的伤亡而不敢随意开火。
这是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最主要的原因。
可这一优势很快将荡然无存，市政厅位于市中心，那里有一大块空地，金盏花院就坐落在空地上。
轰鸣声从他们头顶响起，暴力执法局的隼机已经出动，数不清的单兵武装同时从隼机的两侧弹射而出，仿佛随风散开的黑色蒲公英。
蓝心紧抿嘴唇，接着抬手拉开胸前的拉链，干净利索地脱下了自己的战斗服，向后丢去。
“穿上这个。”
白晨回过头，看着坐在驾驶座上，只穿着短裤和运动内衣的蓝心，片刻愣神。
“什么意思？”
“战斗服有飞行功能，隼兵太多了，我们必须分头行动，至少要有一个人把信息带给叶瑾瑜和黎明。”汗珠沿着蓝心的裸漏的脖颈和后背淌下，可她的表情却依然看上去镇定，“尽管看起来，现在局面已经失控了。”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白晨明白蓝心的意思。
事已至此，哪怕叶瑾瑜终止任务，黎明也很难全身而退。面对拥有抹杀令的中枢，黎明甚至没有反抗的资格。
“刚刚赌命把我救下来，现在又要那我们两个的命去赌吗？”白晨一边开枪射击，一边挑眉苦笑。
“如果连这个都办不到，那我就不该救下你。”蓝心侧过脸，“害怕了？”
“啧，别瞧不起人啊。”
白晨勾起嘴角，接着三下五除二地脱去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工作服，开口道：“给我争取30秒换装的时间。”
“收到。”
飞行器引擎声猛地扬起，淡蓝的尾焰再次高涨，蓝心推下操作杆，飞行器几乎垂直地向下俯冲而去。尾随的单兵武装来不及减速，从他们头顶呼啸着闪过，让人窒息的追捕出现了片刻缺口。
白晨光着脚掌牢牢吸附在飞行器的地面，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战斗服。
蓝心的身材本就高挑，战斗服又是弹性材料制成，哪怕白晨换上也并没有任何违和。
他活动着肩膀，用脚尖挑起一旁的电磁步枪，扭头朝蓝心开口：“我已经准好了。”
“明白。”
飞行器重新抬头，以平行于街道的姿态朝远处滑翔。
白晨走到舱门前，乱流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忽然回过头来，再次开口：“蓝心，再答应我件事。”
“什么。”
“我不想再睁开眼的时候，又回到下城区那间小破屋子里了。老实说，我蛮讨厌那地方的。”白晨勾了勾嘴角，“所以，别那么容易就重启时间啊。”
蓝心的后背似乎出现了片刻的顿滞。
接着她转过脸来。
“好。”
她说。
白晨笑了笑，接着扭头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关节喷射而出，白晨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掌握这件衣服，倒不如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被蓝心甩开的单兵武装卷土重来，几乎将白晨的视野铺满。
“来啊，小伙子们，飙一下咯。”
白晨朝头顶的隼兵大声呼喊，接着按动肩膀上的按钮，往与蓝心截然相反的方向飞去。
仿佛潮水一般的单兵武装在空中出现了片刻顿滞，很快分流成两股，朝白晨和蓝心分别追来。
这就是白晨想看到的。
蓝心的飞行器经过黎明的改装，速度和机动性都远超普通的单兵武装，在没有三级隼兵出现的情况下，她可以保证在上城区的中心与这些跟屁虫纠缠到动力耗尽--隼兵不可能随意开火，这是她最大的优势。
白晨不打算让蓝心去金盏花院，飞行器作为目标物太大了，蓝心几乎不可能安全抵达。
这是他的任务。那个姑娘赌命把自己救了下来，现在轮到他去赌了。
“我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可别做傻事啊，蓝心。”
白晨咬牙，身形仿佛离弦之箭，从空中飞掠而过。
尾随其后的单兵武装仿佛蝗虫过境，引擎声化作浩荡的声浪。
开枪声接连响起，白晨没有回头，只是将枪口对准身后拼了命地扣动扳机，时不时有隼兵从空中坠落。
可战斗服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那些精心制造的小飞行器，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白晨皱眉，身形一转，向一旁高楼的间隙之中俯冲而下，他想要复刻蓝心刚才的操作。
可这次他看到的，是从下而上窜起的数台单兵武装。
隼兵是人工智能，尽管依然看起来有些呆滞，但他们在特定情况的学习能力远朝人类。
转眼之间，白晨和迎面而来的隼兵只剩下数十米的距离。
电光火石间。
白晨握住电磁步枪的枪管，狠狠抡圆了手臂，用力挥击下去。
他和隼兵之间的相对速度至少有数百公里每小时，这一挥砍无异陨石撞地球。
“砰！”
一声闷响，与白晨相撞的隼兵从单兵武装脱落，断成两截的身子旋转着向地面坠落。
白晨转动腰背，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身子，握住了单兵武装的车把。
眨眼之间，坐在单兵武装上的人，就这么完成了交换。
“这才是公平的比赛啊。”
白晨俯下身子紧贴着车身，接着露出了招牌的坏笑。
引擎咆哮，白晨的身形再次攒射而出，速度远超之前。
没有丝毫迟疑，白晨驾驶着单兵武装直奔市政厅而去。
四周楼宇向身后飞掠，呼啸的风声盖过了街道上行人的惊呼，白晨仿佛一匹从马群之中脱颖而出的黑马，穷追不舍的隼兵在他身后化作黑色的尾翼。
片刻之后，那片空旷的花院，已经肉眼可见。
枪声再次响起，没有伤人的顾虑，隼兵再次动用了武器。
白晨操纵着单兵武装上下翻腾，他的后背毫无意外地中弹，血液在空中飘散，可他只是咬着牙，速度更快了几分。
“看到了！”
他眯起眼，金盏花院正门连串的爆炸和升起的黑色浓烟迅速地在他的视野中放大。
任务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刻，他终于跟上了。
就在白晨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上城区摩天大楼上硕大的投影屏，忽然一阵闪烁。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
白晨抬起头，瞳孔猛地缩起。
“云顶城的公民们，请听我说。”
市长正立在镜头前，面无表情地开口，云顶城上空回荡着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章 发言
不只是上城区高楼的屏幕。
云顶城所有打开着的电视，所有的广告投影，天空中悬浮着的飞艇，所有与电视塔系统相连的屏幕，每个人视线所及的任何画面，在同一时间变成了市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整座城市的公民，在这一刻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们或疑惑，或好奇，或愤怒，或无所谓地看着屏幕上市长的面孔，听着他毫无感情的话。哪怕在云顶城，这样的画面也是头一次发生。
金盏花院现场，有护卫愤怒地想要质问在场的记者和隼兵，为什么不护送市长离开，现在不是做演讲的时候。
但每一个接近那座演讲台的人，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坐在原地，怔怔地抬头望着演讲台上的市长。
于是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市长身旁的那个身材娇俏的姑娘。
同一时间，就在离这座花院数百米远的空中，数不清的隼兵正在如潮水般呼啸而来。
在他们的正前方，白晨几乎是发了疯地扭动把手，想要自己的速度再快一些。
他慢了半步，但他还有机会挽回。
“云顶城的公民们，你们现在正在过着自认为理所应当的生活，对于你们而言，今天和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丝毫区别。但相信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你们一定会记起今天，记起我说的话。因为在今天，你们将会看到这座城市向你们隐瞒了什么，你们会发现自己究竟活在怎样的一个谎言里。”
金盏花院的正门转眼间出现在白晨身下，他没有减速，而是松开把手，纵身跃下，整个人如天降陨石般坠向大门前。
“轰！”
一声震响，碎石伴着尘土扬起，白晨稳稳站在地上，没有任何迟疑，向花院之中狂奔而去。
天空之中追来的隼兵并没有立刻停下，他们发现了新的作战目标，对正门进攻的黎明在系统的优先级瞬间提升，这些本来追逐白晨的隼兵瞬间成为了增援正门的援军。
可白晨已经顾不及这些，他必须想办法让市长停下，然后找到叶瑾瑜。
比起来交火的伤亡，中枢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让一切消失。
“叶瑾瑜，叶瑾瑜，你听到了吗！”白晨躲闪着飞来的子弹，一边在通讯之中大吼。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没错，谎言。上城区的白纹和金纹公民们，你们的财富，你们的权力，你们盖起的一栋栋高楼，基于无数个谎言之上。你们看不到在你们的脚下到底埋了多少枯骨，你们的眼睛里只剩下银行账户里跳动的数字，可你们的每一个命运点都沾满了血污。现在，就让我来带你们看看，到底什么是真相。”
市长的话在云顶城的各个角落回响，画面很快切换。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座昏暗的角斗场，老旧的石壁上布满了斑驳的血痕，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座场馆，角斗场里是互相厮杀的灰纹公民。
而那些端坐在看台上，宛如欣赏戏剧一般的金纹公民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畏惧。
紧接着，画面再次切换，这次的视角似乎是从某个监控中截取，画面里泥泞的街道是下城区特有的东西。
画面里，十数个手脚被束缚的灰纹公民低着头，朝着一辆白色的货车一步一步挪动，手握猎枪的大汉站在货车两侧，面无表情。
很快，其中一个大汉似乎看到了什么，他迈步从人群中揪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狞笑着扯开她的衣领，接着朝长街的角落走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要赘述。
很快，一个画面，又一个画面，各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心生寒意的画面接连出现。
白晨抬头看了眼高楼屏幕上展示的内容，脚步更快了几分。
他不知道叶瑾瑜到底是什么时候获得了这些东西，但显然那个男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战，那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护卫在金盏花院的隼兵发现了白晨，没有任何警告，他们在第一时间抬枪射击。
白晨朝一旁闪身，黑色猎刀从掌心之中窜出。
这些隼兵对自己构不成太大威胁，但白晨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些阻拦。
于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这座偌大的金盏花院，似乎安静的有些过分。
安静的不只是这里。
整座云顶城，从来没有向现在这么安静。
所有人都在看着视线可及之处的屏幕，那些让人震撼的画面让他们无法挪开眼，这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或者黑客的袭击。播放这些画面的是云顶城电视塔，说出那些话的人是云顶城的市长。
于是这些画面，已经不单单是“震撼”这么简单了。
他在做什么？这些是什么？我究竟在看什么？
每个人的心中都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疑问，短时间的过量信息让他们几乎无法处理。
画面仍在播放，市长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在看，你们在看。上城区的绅士和淑女们，你们在看，你们大可以喝着手中的咖啡和红酒，满不在乎，这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过，你们是规则的享用者，你们不需要面对隼兵的暴力执法，也闻不到下城区的臭味，你们的生活永远窗明几净。”
“中城区的同胞们，你们在看，你们做着最辛苦的工作，你们的薪酬却被高贵的白纹公民随意制定，你们穷尽一生也无法在上城区买一间可以落足的屋子，可对有的人来说，那只是用来给自己的宠物狗做厕所的房间。这就是你们面对的生活，你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可你们依然希望能过着有足够尊严和体面的工作。”
“下城区的兄弟姐妹们，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你们也许注意到了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下城区的泥水和腐臭也许让你们已经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宿命，你们手上的命运纹是你们一生的枷锁，却是有的人生来的勋章。也许你们在仰望上城区的高楼时候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能出现在那里，欣赏从高处俯瞰的风景。但你们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市长的声音逐渐扬起，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他的表情逐渐出现了变化。
云顶城的各个角落，每个看向屏幕的人，都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忽然沉下了声音。
金盏花院里，白晨听着市长的话，战斗服已经快被汗水打湿。
他拼了命地想要击退阻拦在自己面前的隼兵，可过于急躁的结果反而让他的身上再次新添了数枚弹孔。
鲜血汩汩淌出，伤口瞬间愈合，白晨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暴躁的野猫在拼命抓挠。
“你知道答案，你们知道答案。有人对你们的命运做出了干涉，你们从出生那天起就能看到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后的未来，可你们根本无能为力。你们知道它的名字，可你们不敢说出来。”市长看向镜头，那双眼睛依旧无神，可他的声音却充满了某种力量。
“中枢。”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