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想象力
景云大厦，董事长室。
长廊的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那扇价值不菲的木门早已被炸成一地木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尘。
“蓝心？蓝心？喂喂，听得到吗？”
“……我，没事。”
蓝心艰难地撑起身子，撩起裙摆，看了看自己淌血的小腿，深深呼吸：“小腿受了点伤，可能会影响行动，其他没有什么大碍。”
“啧，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肥伦的声音有些为难，“这座大厦所有的电梯已经断开了供电，连我也没有办法解开，唯一能走的就是安全通道，可是现在楼里的人已经全疯了，保不齐你会遇到什么情况……”
“还没有找到陆天光。”蓝心用力撕下长裙下摆，咬牙包扎小腿的伤口，“我还不能走。”
“不用找了，我已经干掉他了。”通讯里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白晨？”
“晨哥，你可活了啊！急死我了都！”肥伦激动的都快哭了出来。
“……别擅自给别人判死刑啊。”白晨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情况。”
蓝心快速地将之前发生的事做了叙述，白晨听后，略作思索：“看来陆天光早就有所察觉，楼里人的失控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至于季南希要找的证据，就在我这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蓝心，到电梯间，我从电梯井接应你。肥伦，站点的爆破可以按计划进行吗？”
“现在不是爆破的问题，是楼里那些人该怎么办。”肥伦快速地调出大厦的透视图，“今天并不是工作日，可这栋楼太大了，现在内部依然有差不多四千人。正常情况下他们可以避难警报响起后三分钟之内撤离到安全地区，可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四千个疯子，见谁咬谁哪种。”
“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了，晨哥，放弃吧，这群人已经疯了，没救了，现在你跟蓝心撤离，还来得及。”
“不行。”白晨几乎是斩钉截铁。
“别当圣母了行不行，晨哥，算我求你了！”肥伦的声音很是焦急，“这楼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白纹的，金纹的，他们是踩在我们脑袋顶上的人。你看，我们要对付的是中枢，对吧，他们就是中枢的走狗啊，阶级的敌人啊，那打起仗来先杀的不就是汉奸叛徒嘛……”
“不一样。”白晨打断了肥伦，“我们不能做和中枢一样的事。有的人可能该死，但拿到证据前我们没有审判的权力。”
“我同意白晨。”蓝心开口，“如果不行，我还有最后的手段。”
“我们全都嗝屁了你还能有什么手段啊！秽土转生吗？”肥伦急得直挠头。
“那个……我可以说话吗。”一个柔弱的声音忽然在通讯里响起。
“纯？”白晨一愣，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这次任务其实有四个逃脱者。
“也许，我可以帮忙……啊不不，不是我，是樱，我让她来跟你们说。”
通讯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冷冽的女声响起：“想办法让人能看到我的眼睛，我大概可以让他们听话。”
“你是说……”蓝心很快反应了过来，“肥伦，有什么办法吗？”
“我可以把景云大厦所有的显示器调成樱的直播画面，可是你们也看到这群人现在是什么德行了，我估计就是在屏幕上放A片都没几个人抬头的。”
“不用所有人都看到，只要有一些。”蓝心开口，“这些人进攻性很强，目的性很差，只要有一批人中招往安全通道移动，其他人也会无意识的随之移动。只要必经之路上有屏幕，就一定会看到樱。”
“就算他们全都听话，时间也会很紧，这栋楼可是足有101层，高层从安全通道撤离根本不现实，虽然60层以上只有几十号人，但铁定是来不及了。”肥伦调出画面，“只能做取舍。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也不想死。”
“樱，拜托你把60层以上的人，全部聚集在离电梯间15米的地方，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其他人就然他们从安全通道迅速撤离。”白晨忽然开口。
“可以。”樱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先说好，我从来没有试过魅惑这么多人，而且中途不能有断开，不然无法控制中途他们的行为。所以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坚持到最后。”
“没关系，尽力就好。蓝心，我可能要晚一会儿了。”
蓝心一愣，接着开口：“没关系，巧的是我就在60层以上。我会按你说的，待在该待的地方。”
“明白，肥伦，现在马上开始。”
顶层，白晨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电梯井，深吸一口气。
接着，他后退几步，加速冲刺，一跃而下。
“信仰之跃！”
可他并没有真的坠落，手上的“竹蜻蜓”帮他减缓了下坠的速度，他晃晃悠悠地飘荡到下一层的电梯门前，抬掌放在透明的门板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景云大厦所有的屏幕上，出现了女孩冷淡的脸庞。
那双暗红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
透明的门板很快被白晨打开一人大小的洞，白晨快速钻了进去，走到电梯间中，开口道：“樱，这一层的人，有看到吗。”
“很巧，他就在电脑前，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
话音一落，不远处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踉跄着走出，快步跑向白晨。
“过来，立正。”
男人仿佛真的听懂了白晨的话一样，走到他身旁，挺着大肚腩站得笔直。
“你打算怎么搞，晨哥？”通讯里，肥伦有些疑惑。
“你说，如果一个人从二层落到一层，是不是不会受太大的伤。”白晨反问道。
“可这不是一层啊，这是一百层……”
“那就让它变成一层不就好了。”
白晨挽起袖口，深吸一口气，接着猛地将手掌拍向地面。
坚固的大理石地板颤动着，如水波一般流向白晨的掌心。
只是这一次，被白晨吞噬的地方并不是一片，而是一条闭合的环，圈出数十平米见方的空间。
“没有电梯，那我就造一个出来！”
话音落下。
下一秒，失去支撑的楼板像被剪刀剪下的圆片，轰然坠落，狠狠地砸在下一层的地板上。
而站在楼板上的男人，除了摔了个屁墩，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就这么安然无恙地从上一层落到了下一层。
“我靠，这都行？”肥伦目瞪口呆。
“想象力，朋友。”白晨得意地挑眉，“在云顶城这个破地方，要有想象力。”
第四十七章 盛大的烟火秀
“轰！”
“轰！”
一声又一声震响回荡在空旷的电梯井，整座大厦似乎都在颤动。
白晨咬紧牙关，混凝土夹杂钢铁的楼板荡起阵阵涟漪，流水般涌向他的手掌。
他的身旁站满了眼神空洞的人们，每个人的瞳孔都隐隐透着鲜血一般的暗红，每经过一层，人数都会增加。
他们的头顶，偌大的洞口直通顶楼，风声呜咽传来。
终于，又一层楼板轰然落下。
烟尘荡起，白晨望向电梯间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坏笑着朝她抬手：“来，载你一程？”
蓝心扶着墙壁，踮脚走来，白晨顺势搀住她的小臂：“腿上的伤，还好？”
“做了紧急处理，暂时没有问题。”蓝心摇了摇头，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花太多时间，接着开口，“樱，现在情况怎么样。”
“60层以下被我控制了60%，这帮疯子很难办，速度不太乐观。如果要全部撤离，只能压缩后续的任务时间。”
白晨看了看腕表：“我们还有二十分钟，应该来得及。其他楼层呢？”
“有几层没有办法，人数太少，离最近的屏幕太远。只能放过了。”
“不能想想办法吗？”
“如果你做不到，就乖乖闭嘴。”樱的声音淡漠，“出力的可是我，别太过分。”
“好，我来。”白晨点头，“肥伦，告诉我他们的位置。”
“不是，晨哥……”
“快！”
“……”
屏幕投影出楼层的透视图，偌大的楼层里只有寥寥几人漫无目的地挪动着，像是荒原游荡的幽魂。
白晨抬掌挥向地面，楼板再次颤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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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广场西侧，临时办公室。
“疯了，楼里的人疯了，白晨也疯了，这帮人都不要命的吗……”肥伦脸色煞白，冷汗沿着他的胖脸淌下，像是从水中捞出的皮球。
“能不能闭嘴！”
一旁的樱忽然扬声呵斥。
“你懂什么？你又没装那个该死的齿轮，我们完不成任务可是会死的！”
肥伦忿忿地转过头，他还想要再多说两句，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站在摄像头前的女孩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细密的血珠从她的鼻尖和眼框淌下，本就娇小的身子似乎在颤抖。
“你……”
“别让我分心。”樱皱了皱眉头，原本水润的嘴唇干燥得几乎要脱皮。
肥伦挠了挠脸颊，沉默了下来。
同时操控上千人的压力，也许除了樱，再也没有人能承担得了。她本来就与齿轮的任务无关，大可以甩手不干。她才是最该抱怨的那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帘之外是喧嚷的音乐和粉丝们疯狂的尖叫，门帘里，血珠沿着女孩的脸颊淌下，染红了夹克的衣领。
终于，通讯里再次响起白晨疲惫的声音：“我们已经到达底楼，其他人呢。”
“已经让他们往另一侧的地下车库去了，我下达的最后一道指令是入睡，其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樱的声音已经不似先前那样锐利，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虚弱。
“肥伦，一分钟后，按计划引爆。”
“明白！”
通讯断开，樱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坐在地上，手掌扶住膝盖，葱白的指节微微颤抖。
“你……没事吧？”肥伦连忙凑了过来，想要扶起她，却被樱挡开。
“抱歉啊，把身子搞成这副模样。我有些累了，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樱低头轻语，发丝从耳侧垂落。
这个一向冷漠又毒蛇的姑娘，眼中竟是肥伦从未见过的温柔。
肥伦一愣，接着有些慌乱：“我我我知道，我一定努力……”
“没跟你说话。”樱抬头，冷冷开口。
下一秒，女孩眸子里的暗红色褪去，重新染上清亮的琥珀色。
“伦先生？”
樱，或者说纯歪了歪头，朝面前的肥伦微笑。
肥伦一愣，接着尴尬地挠了挠头：“那啥，辛苦了哈，辛苦了。”
门外再次传来粉丝的欢呼，上万人汇聚在跨街舞台前，声浪浩大仿佛浪潮。
舞台之上，赫连丰羽扭动腰肢，沉重的底鼓混和电子音在长街上空回荡，他的头顶是数百米长的硕大飞艇，他的脚下是数不清看不尽的狂热粉丝，他的四周是仿佛插入云层之中的摩天大楼，大楼荧幕上播放着他的演唱会Live画面。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环绕着他。
一股莫名的豪情涌上赫连丰羽的心头，这一刻他仿佛MJ和猫王附体，激情与灵感相撞擦出火花。
“给我你们的双手！”
他用力高举手臂，指尖指向天空。
音乐推向高潮，人山人海欢呼，闪烁的灯光仿佛汇成一片星海。
“云顶城，这里是你们最爱的，赫连丰羽！”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耀眼的焰火冲天而起，声浪再次高扬，天空中密布的层云染上绚烂彩光。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霎时间仿佛地面也震颤了起来。
但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
那不是错觉。
地面，真的在震颤。
舞台上，赫连丰羽还没来得及享受盛大的高潮，脸上的笑意却忽然僵住了。
他看向远处，脸色逐渐苍白。
“看，看呐！”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循声看去，喧嚷的人群几乎是转眼之间安静了下来。
赤红的光，将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景云大厦包裹。
但光并不是来自天上的焰火，而是来自楼里燃烧的火焰。
“轰！”
一声沉重轰响，仿佛鼓锤狠狠擂击在天空。
紧接着，烟尘冲天而起，过载的站点在大楼的不同楼层同时爆炸，承重墙转瞬化作飞尘，碎裂的玻璃纷纷扬扬洒落，在夜空中微光闪烁。
“楼……要倒了？”
赫连丰羽目瞪口呆地垂下手臂，甚至手中的麦克风掉在地上都毫不自知。
终于，人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恐慌仿佛毒药一般迅速蔓延，男人和女人惊叫着相互推搡，想要从这里逃开，方才这里还是欢乐的海洋，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坟场。
“咳咳，喂喂，摩西摩西，听得到吗，各位观众，别慌别急，听我说。”
音响里忽然传出了陌生的声音。
赫连丰羽一愣，这个声音不是工作人员的，也不是那个神秘的伦先生的。
人群再次安静，所有人都望向台上。
“这是我们为大家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别慌，没什么好怕的，你们待的地方绝对安全。就好好站在那儿，带着对赫连先生感恩的心，静静欣赏吧。”
天街广场，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满脸疲惫的白晨搀着蓝心的手臂，抬头望着远处这栋被烟尘环绕的巴别塔。
直插云霄的大楼熊熊燃烧，仿佛寓言里的天罚。
他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对着手中的通讯开口：
“欢迎欣赏，云顶城最为盛大的，烟火秀！”
话音落。
大地震颤，云层翻滚。
这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景云大厦，轰然崩塌。
第四十八章 真相
数十米高的烟尘瞬间铺满整个天街广场，剧烈的震动让舞台前的人们不得不蹲下身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天街广场，白晨将蓝心整个人环抱在怀中，背对大厦。
不是因为他想要趁人之危，而是大厦倒塌的烟尘和热浪很可能使蓝心受伤。他们距离现场太近了，这是一栋足有六百米高的大楼，哪怕只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飞石，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良久之后，震动减弱，轰响逐渐消散，只有漫天烟尘依旧。
白晨抬手扒拉去脑袋上一指厚的浮尘，“呸呸”地吐出几口吐沫，这才看向怀中的蓝心：“还好？”
“嗯。”
蓝心点了点头，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早就凌乱不堪，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只是表情还一如往常一样镇定。
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了。
不只是她，白晨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临时办公室里，纯兴奋地看着远处倒下的景云大厦，扭头对肥伦开口：“伦先生，我们做到了……伦先生？”
她看到，肥伦的脸色，没有丝毫轻松。
他喉头滚动，哆嗦着抬手打开通讯，声音发虚：“晨哥，任务……没有完成。”
“我注意到了。”
白晨沉声开口。
任务完成的提示并没有弹出，齿轮依旧安安静静。
有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
“肥伦，你和纯马上过来，事情不太对。”
很快，在舞台旁的两人就找到了天街广场的白晨，还没等走进，肥伦就急吼吼地开口：“我们只剩下五分钟了，中枢隼兵已经出动，这次可不是偷偷摸摸抢了中央银行，我们是明目张胆地炸了一栋楼，本来撤离的时间就不充裕，这下彻底完犊子，不用中枢动手，我们自己就把自己给玩儿死了。”
“我们的计划出现了问题。”蓝心看向白晨，“白晨，你确定你已经除掉陆天光了吗？”
白晨没有说话，而是微闭双眼。
那张略带痞气的面庞，眨眼之间化成陆天光的模样。
“我就说别时间救人，你们不听，现在好了，他们跑了，我们没了，好，真好。”肥伦猛拍大腿，一脸悲愤。
“跟救人没关系，是我们少考虑了什么。”白晨也有些浮躁，“别废话。”
“什么废话，别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肥伦急了。
“现在还吵这个，有意义吗？”蓝心皱眉。
“那个……白晨。”
一直没有说话的纯，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了？”
“可以……可以让我看看吗，我是说，我的能力。”
白晨一怔，接着反应了过来：“你感觉到了什么？”
“嗯。白晨，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你的身体里好像有了别的东西，原来不属于你的东西。”
“好，来。”白晨没有犹豫，俯身直视着纯的眼睛。
纯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接着将手掌轻轻放在了白晨的脸颊上。
肥伦和蓝心注视着面前两人，也都沉默了下来。
很快，纯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她的瞳孔闪烁，嘴唇颤抖，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终于，纯松开了手掌，下意识地向后踉跄退去，险些摔倒。
“怎么样？”蓝心扶住纯的后背，关切道。
纯张了张嘴，面庞忽然失去了血色，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声逐渐急促。
“纯！”
蓝心托住她的手臂，这才想起来，这个女孩不能把别人的想法告知其他人。
但纯却一反常态地轻轻推开蓝心的手臂，走到白晨面前，踮起脚尖。
白晨刚刚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眼中忽然映出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陆天光……死了。”
女孩仿佛游丝般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我知道。”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纯用力摇了摇头，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嘴唇轻摇：“他……早就死了。”
仿佛一道霹雳划过脑海。
白晨猛地瞪大眼睛。
过往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所有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串联在一起，那些别扭和违和的部分统统指向同一个骇人的真相。
纯扭头，看向已经是废墟的景云大厦，抬手指了指地下。
紧接着，她闭上眼睛，昏厥了过去。
蓝心将女孩抱住，看向白晨：“她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白晨咬牙揪了揪头发，接着迈步向倒塌的废墟狂奔而去。
“白晨，白晨！”肥伦想要拦住他，却被蓝心制止了下来。
“交给他吧。”她看向白晨越来越远的背影，“现在我们也只能相信他了。”
废墟之上，白晨穿过残破的砖石和钢筋，几乎是冲刺着跑向废墟正中。
紧接着，他站定原地，高抬双手，深深呼吸。
“齿轮，如果你真的能听到，再帮我一把。”
白晨眼神坚定，他攥紧拳头，用力挥下：“超解构，开。”
一阵让人难捱的安静。
紧接着，白晨眼前再次弹出那一行熟悉的字体，没有丝毫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超解构激活，时限20秒。”
仿佛无垠的大海忽然搅起了漩涡，已经平静下来的废墟再次震颤了起来，那些散落四周的碎石瓦砾弹跳着，互相倚支的楼板荡起簌簌灰尘。
下一秒，白晨脚下的地面旋转着涌向他的身躯，劲风裹挟烟尘呼啸穿过。
很快，一条悠长的阶梯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晨踏上台阶，迈步狂奔，周围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失，只剩下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片刻之后，一扇厚重的铁门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晨手掌张开，钢铁眨眼间化作滚烫的赤红铁水，涌入他的掌心。
眼前是空旷的房间，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覆盖墙壁，房间的正中静静地摆放着一台仪器，指示灯在其上闪烁。
那是一台仿佛棺材般的仪器，透明的玻璃盖中充盈着淡绿色的液体，赤身裸体的男人沉默地漂浮在其中，尖细的管道穿过他裸露的脊椎，将他的身躯和这台仪器连接在一起。
白晨走到那台仪器前，抬头望向男人的面孔。
“都结束了。”他开口，缓缓张开手掌。
男人没有回答。
也许他早就做出了回答。
悬浮在玻璃后的人，不是陆天光。
是陆云霄。
第四十九章 迷雾背后
那张面孔和白晨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样，森严好似不动铁俑，哪怕双眼紧闭，依旧能感觉到隐隐威压。
“我早就该猜到的，怎么会有人变化的那么快，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白晨看着陆云霄的面庞，眼神里依旧满是难以置信，“不是陆天光杀了他的父亲，是陆云霄杀了自己的儿子。齿轮让我们铲除的是掌权人，可景云集团从来都没有被陆天光掌控过。一直都是你。”
悬浮在玻璃后的男人没有说话。
他大概早就不能再说话了。
“白晨，我们没有时间了。”通讯里传来了蓝心的声音，“隼兵马上就要到了。”
“要结束了。”
白晨最后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建立了景云帝国的男人，眼神复杂。
紧接着，淡淡的白光从他的掌心流淌而出。
偌大的房间，转眼便被柔和的光芒填满。
容器之中，陆云霄的眼皮微微颤动。
下一刻，耀眼的光吞没了世界。
天街广场，肥伦和蓝心同时收到了那条消息。
“任务：摧毁景云大厦，铲除景云集团掌权人，已完成。剩余时间，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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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
白晨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装潢考究的办公室。
男人背手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流转的灯火。
陆云霄。
白晨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他现在只是一场电影的看客，他看到的东西只是过去的映像罢了。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迈步走来。
那是个比陆云霄还要年长一些的男人，他的面庞棱角分明，有些泛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头。白色的西装领口，那朵灿烂的金盏花挂坠有些扎眼。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男人开口，声音沉稳如钟，“但我需要人，很多的人。”
“什么意思？”陆云霄回过头来。
“字面意思。如果想要渠道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龙将。”
“云顶城的恶鬼。”
“很巧，你要我帮忙的事，就是和魔鬼做交易。大家半斤八两，没什么好避讳的。”
“我再确认一遍。”陆云霄转身，眼神一点一点凛冽，“我不需要延长寿命，我拥有的命运点可以让我活到这座城市毁灭。我要的是新生，年轻的躯体，聪明的大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轻笑一声，转身走向大门，“龙将会联系你，按他说的做。等时候到了，我会再来。”
整个房间开始摇晃，所有物品好似风中飞沙一般散开，再重新聚合，场景转眼间发生变化。
这是白晨在顶楼发现的那个房间。
陆云霄坐在电脑前，他的对面，紫色竖瞳的年轻男人拨弄着手中的骨戒，表情似笑非笑。
在他身后，跪着十数具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地面满是斑驳的血迹。
“那个老头儿让我来告诉你，你想要的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动手。”
“是吗。”陆云霄面无表情，“为什么不亲自来告诉我。”
“大概是因为下面这句话吧。”龙将的嘴角微微勾起，“目标受体，只能是跟你的DNA有较高匹配度的人。考虑到你的妻子已经被你扔进了海里，你大概也不愿意变成个娘们儿，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咯。”
“你想让我杀了天光？”陆云霄的眼神瞬间凌厉。
“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你的好儿子正在谋划着什么。他既然不在乎你的命，当爹的总要给些惩罚。”龙将迈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命是你给的，现在收回来有什么不对？”
“……”
“陆云霄啊陆云霄，别再骗自己了。”龙将笑了起来，“别人面前，你大可以装装样子，可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
龙将再次走到玻璃幕墙前，手指轻轻点在其上：“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知道，但还是看不穿我？”
陆云霄没有说话，只是桌下的拳头一点一点攥紧。
“因为你不够年轻，你是智慧，可你没有支撑这份智慧的躯体。”龙将忽然停下敲打的手指，顿了顿，接着开口，“你还能知道更多的东西，只要你把所有的能力发挥出来，这座云顶城就是你的金库，这座城里的财富便是景云的财富。”
“咔嚓。”
平整的玻璃，忽地裂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声炸响，连导弹都能拦下的超钢化玻璃碎成漫天细屑。
“你……”陆云霄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没错。你是智慧，而我，是力量。”龙将转过身来，紫色的竖瞳仿佛在闪烁着诡异的光，“陆云霄，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
白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龙将和陆云霄的关系，绝不只是“合作”这么简单。
他们的话里，隐藏着什么。
下一秒，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出现在白晨眼前的，是那个封存着陆云霄的地下密室。
那台仪器似乎刚刚安装完成，封膜尚未完全除去，空气里弥漫着化学药剂的气味。
陆云霄站在仪器前，面容冷似寒铁。
有人从他身后的长廊缓缓踱步走来。
白晨看去，认出是先前在办公室见过的那个男人。
“已经完成了。”他开口。
“是吗。”
“老实说，我还是有些惊讶的。”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云霄，“那个年轻人毕竟是你的血肉。”
“在这座城市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陆云霄冷冷回道。
“好吧，这句话倒是没错，respect。”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手术完成之后，这座城市里将没有陆云霄，只有接替父业的陆天光。他将会成为这座城里最伟大的企业家，因为他拥有年轻的体魄，和老辣的灵魂。多么完美的组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想要嘲讽尽管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哪里，我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男人转身，摆了摆手，“两个小时后，我再回来。你还有两个小时告别陆云霄的人生。”
脚步声逐渐远去，陆云霄仰头看着面前透明的玻璃，沉默不语。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上一层水雾一般，变得模糊起来。
下一秒，所有东西如飞沙般四散开来，倏忽不见。整个世界被白色的光笼罩。
白晨扭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沉声开口：
“又见面了，陆云霄。”
第五十章 意外的援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陆云霄微笑。
“我以为你这种人，都已经忘了要怎么笑了。”白晨的声音冷淡。
“陆云霄已经死了，我只是他的记忆。记忆没有必要绷起面孔，没有人在乎。”
“你真的杀了陆天光？”
“我给过他机会，可他还是执迷不悟。”陆云霄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称不上体面的生意，重要的不是手段，是结果。我教过他，可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想对你做什么？”
“很简单，一切都会跟现在一样，景云集团的陆云霄遇刺，他的独子陆天光顺利掌权。可他不是个称职的掌舵人，和龙将那种人打交道，他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陆云霄背起手，“过不了多久，景云就会倒塌，食尸鬼们一拥而上吃涨肚子，至于他，呵。”
“所以你就亲自动手？”白晨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他是你的儿子。”
“所以呢？”陆云霄反问。
“所以……”白晨竟被问得一愣。
“我给予他生命，我带他来到这座城市，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做更多。亲情？可笑，这个世界上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足够的力量，不对等的信息，更强硬的手腕，这才是能胜者依仗的。如果他比我更强，我不介意变成他的食物。”陆云霄勾起嘴角，“可惜他还不够格。”
“够了……”白晨扶住额头，“我不想再听你的歪理邪说，难怪你能跟龙将凑到一块儿。办公室里，帮你的那个老男人是谁。”
“赛科医院的M医生。”
“M？”
“你大概还会碰到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我听了你和龙将的对话。你们之间不是合作伙伴这么简单。”白晨走近一步，“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有可以操控一切的中枢，有像你这样跳脱系统外的逃脱者，也有像我们这样，司掌着不同强大能力的人。”
“司掌……不同能力？”白晨瞳孔微微缩起。
“他司掌着这个世界的力量，而我司掌这个世界的智慧。这个世界每个人在哪里，想什么，做什么，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知道。”
“你有这样的本事，岂不是捡垃圾都能赚大钱，还要对自己儿子下手？”
“你可能误会了，白晨。”陆云霄微笑，“哪怕我掌控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思想，也会不可避免地老去。更何况我们拥有的，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能力。只有景云是我的，我不允许它垮塌，妨碍我的人本就该死，只不过那人恰好是陆天光罢了。”
“你说这能力不是你的？”白晨有些迷惑。
“这些能力，是这个世界的构成部分，是推动云顶城的引擎。我们不过是替人保管罢了。”
“保管？”
陆云霄看着白晨的眼睛，缓缓开口：“记得我说过吗，这个世界里有真正的神。不是那个狂妄的龙将，而是真正主宰一切的神。龙将是神的臂膀，我是神的双眼，而你扯断了他的手臂，戳瞎了他的眼睛。现在他已经注意到你们了，白晨。”
“别这么神神叨叨的，你说的神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他。”
“那个神，和中枢是什么关系。”
陆云霄只是微笑，却并未言语。
“好吧，果然是跟龙将穿一条裤子的。最后一个问题。”白晨深吸一口气，“白夜，我的妹妹，在哪里？”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一道浅浅的影子在白晨身旁倏忽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在白色的光芒中一点一点浮现。
白晨侧过脸，眼中露出吃惊之色。
陆天光。
“董事长。”那个早已死去的年轻人看着对面的陆云霄，脸上带着白晨不曾见过的温煦笑容。
“好久不见，天光。”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所以？”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夺去你的生命。你是我的父亲，我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改变景云，改变这座城。”陆天光的眼神澄澈得像是一汪泉水，“那些都是龙将告诉你的吧。你相信了他，没有相信我。”
一阵沉默。
“是吗。这样啊。”陆云霄终于开口，“不重要了。”
“嗯，不重要了。”
两人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得透明，他们平静地对视着。
直到连他们双眼都化作一缕薄薄的烟雾，散入光中，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
白晨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叹息。
照亮世界的白光变得更加耀眼，白晨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再次睁开。
光芒消散，他的眼前是空空荡荡的地下室。
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
“白晨！”
通讯里传来蓝心的声音。
“我在。准备撤退。”
他迈步跑出悠长的隧道，楼梯口传来沉重的引擎声，黑色的飞行器悬停在废墟之上，淡蓝色的尾焰卷起阵阵尘土。
“快！”
肥伦从驾驶室探出脑袋，拼了命地挥手，后座的门被蓝心推开。
白晨几乎是鱼跃着钻入后座，还没等车门关闭，飞行器就呼啸着冲了出去。
他撑起身子，看了看蓝心怀中脸色苍白的纯，这才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全完了！”肥伦咬牙切齿，“抬头看看吧！”
白晨这才凑到玻璃旁，抬头望去。
夜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划过云层上空。
那是暴力执法局的执法机。
“隼兵盯上我们了。”
仿佛鹰隼般的执法机轰然撕碎云层，机舱侧门打开，单兵武装飞行器如同被播撒的种子一般，一个又一个地从机舱钻出，灼热的推进器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线。
下一秒，所有的飞行器上，微光闪烁。
可那不是什么可爱的闪光灯。
闪烁的光来自喷吐火舌的电磁武器，密集的弹雨转眼将天幕覆盖。
“砰！”
“砰！”
子弹击穿废墟的楼板，溅起碎石尘土，飞行器在火网中颠簸穿梭。
肥伦满脸冷汗，他疯狂地踩着油门，自驾系统无法帮助他们逃脱隼兵的追捕，他必须让这匹温驯的家马变成脱缰的野马。
全速启动的飞行器穿过滚滚烟尘，穿过街道，越过舞台前的人群，直奔上城区外。
可隼兵的速度显然要比他们更快。
单兵武装飞行器很快就追到了他们身后，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马上停飞，否则将采取必要手段；马上停飞……”
“你妹的，刚才不是都开枪了吗！”肥伦急得直拍方向盘。
白晨一肘打烂车窗，黑色的枪从他的手掌窜出。他对准紧随其后的隼兵，疯狂扣动扳机，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命中隼兵的脑袋。失去动力的飞行器旋转着坠落，火光伴着爆炸声窜起。
可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隼兵追了上来。
执法机笼罩在他们上空，单兵武装飞行器源源不断地落下，他们已经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干！”白晨咬牙，“要栽到这儿了吗？”
“轰！”
一声炸响。
空中忽然亮起耀眼的光，将夜空照得有如白昼。
下一秒，从大楼的间隙里，数十台全副武装的飞行器呼啸着冲出。
每一台飞行器的火炮口，都对准了空中的隼兵。
“这是……”白晨愣住了。
这些飞行器，似乎是来帮助他们的。
在这座云顶城里，一直孤军奋战的逃脱者，竟然有了帮手。
第五十一章 黎明
“警告，发现身份不明武装，开火权已获申请。”
机械音响起，隼兵将枪口对准那些突然闯出的飞行器，准备开火。
可对方显然比隼兵更快。
“轰！”
火舌喷吐，枪炮齐鸣。
数十台武装飞行器同时发出震响，枪管闪烁的电光将周围照得雪亮。一台接一台隼兵从半空坠落，天罗地网转瞬便被强大的火力撕开一道缺口。
“好机会！”
肥伦用力扳动推进杆，引擎发出刺耳的尖啸，强烈的推背感让白晨不得不从窗口缩回身子。
“这些人是谁？”蓝心看着窗外和隼兵交火的武装飞行器，眼中满是疑惑。
“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们愿意帮忙，总不能浪费这番好意。”白晨用力拉动枪栓，冒烟的弹壳从枪膛弹出。
就在这时，一辆飞行器从后加速而来，同他们并肩前行。
“蓝心，跟我们来。”熟悉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
“季南希？”蓝心眼前一亮。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挡不住他们太久。”
武装飞行器向一旁调转方向，倾斜着冲向车水马龙的跨街天桥。
“晨哥，怎么说？”肥伦扭头喊道。
“没得选咯。”白晨摊手。
“行，反正出事了全赖你。”肥伦咬牙转动方向盘，飞行器划出一道弧线，紧随对方而去。
天桥之上的行人早就注意到了半空中的这场激战，各种飞行器拥堵成一团避让，反倒为白晨他们腾出了一条通路。
在他们前方引路的武装飞行器忽地降低飞行高度，朝正在施工中的地下管道飞去。
“坐稳了！”肥伦满头大汗，用力推下推进杆。
失重感瞬间袭来，飞行器几乎是擦着管道的边缘冲了进去，耀眼的火星四射，车身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其余与隼兵交火的武装飞行器紧随其后，一台接一台地冲入隧道之中。
“轰隆！”
一声震响，最后一辆飞行器穿过碎石和烟尘，整个管道口在爆炸声中坍塌，将追在身后的隼兵掩埋。
枪炮声戛然而止，四周只剩下引擎声在空旷的隧道中回荡。
“季南希，是你吗。”蓝心打开飞行器的扩音系统。
“是我。没想到你们会做得这么过火，我原以为你只是想除掉陆天光一个人，可你们竟然连楼都不放过。”
“这是怎么回事？”
“只管跟我们来吧，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武装飞行器再次加速，白晨和蓝心对视一眼，没有再开口。
时间很快过去，他们在四通八达的地下隧道行驶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了出口微弱的光。
数十台飞行器鱼贯而出，推进器卷起阵阵烟尘。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林地，高大的树木将头顶的云层遮盖，飞行器穿梭的阴影之中，红色的尾灯在黑暗中划出一条条清晰的线。
终于，领头的飞行器逐渐减速，缓缓降落，最终停在一片空地上。
肥伦操纵着方向盘，跟随着他们落下。
车身微微震动，接着稳稳停下。其余武装飞行器在他们四周落下，黑洞洞的炮口齐齐对准了他们。
“下车吧。”季南希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晨朝蓝心和肥伦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最早降落的飞行器上，女孩翻身跳下，那头长发束起在脑后，晚宴上的长裙也换成了修身的战斗服。
和那个冷冰冰的传媒新人相比，眼前的姑娘简直是换了个人。
“怀特先生……这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季南希看着白晨的眼睛，开口道。
“我叫白晨。”白晨扭头看了看从车中走出的同伴，“蓝心怀里的是纯，那个胖子叫肥伦，你的信息就是他找到的。”
“是吗。”
季南希从腰间的枪套中拔出手枪，对准了白晨的额头。
“额……我投降？”白晨举起双手，无奈地笑了笑。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季南希的语气冰冷。
“这话难道不该我来问吗。”白晨挑眉，“费这么大劲儿把我们救下来，只为了问这个，未免太不划算了点。”
“哎呀呀，南希，你这是干嘛呢。”
轻快的女声从飞行器中传来，留着短发的姑娘探出脑袋，咧嘴笑道：“瑾瑜哥可没让你做这个，不是说要好好‘请’回来嘛。”
白晨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孩就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哟呵，帅哥，我叫水野云，叫我小云就好。”
“我喜欢这个称呼。”白晨朝她挤了挤眼睛。
一旁蓝心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
“小云……”季南希看着女孩的笑脸，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枪。
“你们好。”
沉稳的男声从他们身旁响起，白晨回过头，看着面前高大健硕的男人，吞了吞口水：“你好。”
“我叫阿龙。”
“哦……”
“阿龙阿龙！”水野云探出半个身子，朝男人使劲挥舞手臂。
男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远处，似乎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白晨，请你如实告诉我，你们是中枢的敌人吗。”季南希再次开口。
“你觉得在中枢塔旁边炸了一栋楼的人，会是中枢的朋友吗。”白晨苦笑。
“好。”季南希点了点头，似乎决定了什么一样，“你们跟我来。”
白晨扭头，和肥伦蓝心两人交流了眼神，接着朝季南希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没有太多的选择，至少目前看来，对方还没有什么恶意。
其他飞行器上，陆陆续续有人走下。他们大多数似乎对白晨他们没有什么强烈的敌意，只是眼神里有些好奇。
众人穿过空地，在树林的石路中走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营地。
数不清的帐篷和草屋错落而建，不同衣着的男男女女穿梭其中，孩童追逐着嬉闹，一团又一团的篝火将黑夜点亮。
相同的是，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下等公民。
他们手腕上那串或灰色，或红色的命运纹，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是……”蓝心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难以置信。
“你曾经问过我，我们到底是谁。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季南希挺直腰背，瞳孔中映着温热的火光。
“我们是‘黎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第五十二章 叶瑾瑜
入夜已深，营地的篝火已经熄灭的七七八八，只剩守夜的汉子盘腿坐在炭火旁，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
靠近树林的一间草屋中，白晨四人面面相对，四周回响着啾啾虫鸣。
“所以……是陆云霄杀了自己的儿子，占据了他的身体。”蓝心低头看着脚尖，眉头微微皱起，“太过分了。”
“听说过儿杀爹的，爹杀儿子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肥伦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老头儿还真他娘的狠，听得我瘆得慌。”
“那些人呢，被陆天光带走的人。”纯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软。
“恐怕没什么好下场。”白晨回想起实验室中，那些跪坐着的身躯，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小夜，你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你还……活着吗？
蓝心把他的表情看在眼底。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白晨的肩膀：“按照龙将和陆云霄的说法，白夜就在中枢塔里。你的妹妹还在等着你，别露出这种表情。”
白晨一怔，侧过脸来。
那双冰蓝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澄澈。
“想不到，你也会安慰人嘛。”他笑了笑，收起心中的担忧。
“毕竟像你这样抗揍的工具人，比较稀有，罢工就不好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你俩就别在这讲冷笑话了。”肥伦忍不住摆了摆手，“大哥们，现在我们的情况可不是很妙啊，中枢这次肯定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没准儿这会儿正在云顶城通缉。再加上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黎明’，妈蛋，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那台电脑呢，白晨？”蓝心问道。
白晨抬手，手掌微微颤抖，紧接着黑色的主机从掌心探出。
“你要是搞走私绝对赚大发。”肥伦一边说，一边将手头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链接在主机上。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些物流资料。有人清空了它。”
“关于黎明，你怎么看？”蓝心看向白晨。
“唉，我哪知道。季南希让我们先休息，等明早去见他们的领袖。”白晨挠了挠头，“怎么看都像个反抗军吧。我还真没想过云顶城能有这种组织。”
“中枢肯定可以锁定他们，哪怕有一个人身份败露，整个组织就相当于暴露在中枢塔的视线之中。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都太危险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救了我们。”白晨看向窗外，“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要怎么做，还是等明天见过那个‘领袖’之后再说吧。”
“那个……我可以说一件事吗。”纯忽然举手。
“请说，纯同学。”
“我想，跟大家一样，装上齿轮。”
“为什么？”白晨一愣。
“总觉得，大家都是逃脱者，却只有我一个人置身事外一样，不太好……”
白晨一愣，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你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装不装齿轮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不用在意。”
“你妹的，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肥伦猛拍大腿。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白晨无所谓地大手一挥。
“可是……”纯还想努力。
“你就不要再想啦，天塌下来，有胖子顶着呢。”白晨挤了挤眼睛。
纯低下头，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等她再次看向白晨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暗红色。
“樱……”
白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喉头滚动。
“我愿意帮你们，你们也必须对我和纯足够坦诚。我不想再听到这个胖子对我抱怨了。”
樱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开口：“齿轮，交出来。”
“好、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白晨叹了口气，张开手掌，墨绿色的齿轮在他掌心缓缓转动。
肥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肥墩墩的脸颊忽然变得涨红。
白晨不动声色的朝他使了个眼色，肥伦心领神会地闭紧了嘴巴，眼中满是期待。
“可能会有些疼，忍一下。”他抬手，眼看就要把齿轮放入樱的额头。
“等一下。”
一旁的蓝心忽然开口。
她看了看白晨，又看了看肥伦，不由分说地起身拎住他们的领子，将他们推出门外。
“喂喂，你干嘛啊你？”白晨不甘心地拍打着门。
“我来就好，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吧。”
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屋里传出衣衫绽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樱痛苦的呻吟。
白晨和肥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
“可惜。”
————————————————
清晨的光透过窗子投入屋中。
白晨伸了个懒腰，后背和关节噼啪作响。
蓝心和纯早已经醒了过来，洗漱完毕，肥伦依旧张着嘴，挠着肚皮，睡得正香。
“噔噔。”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木门被人推开。
“哟呵，各位，休息的可还好嘛！”
大门前，穿着紧身背心的水野云比了个“yeah”的手势，叉腰笑道：“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跟我去见瑾瑜哥吧。”
“方便，方便的很。”
白晨起身，凑到肥伦耳旁，气沉丹田，大吼一声：“看，美女！”
“美女？什么美女？哪儿呢？”肥伦一个鲤鱼打挺，一脸睡意惺忪，那双眯缝眼却仿佛在发光。
“这儿呢这儿呢。”水野云咧嘴笑起来，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噗。”一旁的纯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掩住嘴。
肥伦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红着脸穿好了衣服，不忘恶狠狠地瞪了白晨一眼。白晨装作没看到，心虚地吹着口哨。
“走吧。”
几人跟随水野云走出屋子。太阳刚刚升起，厚重的云层遮挡住日光，清晨的林间，空气微寒。
营地之中，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穿梭，无论谁看到水野云，都会笑着朝她打招呼。而这个爱笑的姑娘自然也热情地回应，分外稔熟。
“你跟大家关系不错。”白晨看向身旁的水野云。
“这里是我们的家嘛，大家都是家人，关系当然好咯。”水野云笑了笑，“其实很多人刚来的时候，也会不习惯。毕竟像我们这种灰纹公民，很少跟别人打招呼吧。不过你们可都是上城区的大贵人，大概很难理解。”
白晨一愣，这才想起手腕上的命运纹，还没有除去伪装。
“对了，昨天的事儿，你可不要怪南希啊。”水野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对你们这些人有点……怎么说呢，抵触。”
“哦……”白晨只得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闭嘴。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稍大的木屋前。水野云为他们拉开们，做了个“请”的手势：“瑾瑜哥就在里面，你们只管进去吧。”
白晨同其他同伴对视一眼，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些昏暗，只有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
房间正中，面庞英俊的年轻男人背着手，朝他们微笑：
“欢迎几位。我叫叶瑾瑜，是黎明的负责人。”
第五十三章 拒绝
这是个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亲切的男人。
他的笑容很纯粹，很简单，很真诚，身上却有一股领袖特有的魅力。
于是白晨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我是白晨。蓝心，肥伦，纯，我的同伴。”
“你们好。”叶瑾瑜礼貌地微微点头。
“昨天的事，谢谢你们了。”
“客气了。”叶瑾瑜看向蓝心，微笑道，“是南希把你的事告诉我的。你帮助了她，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理应做出回应。只是我没想到，你们做得确实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出色。”
“更过火吧，没什么不能说的。”白晨笑了笑，“炸了栋摩天大楼什么的，说是恐怖分子也不为过。”
“恐怕在很多人眼里，黎明也是一样。只是为了更大的善，有时不得不背负相应的恶。”叶瑾瑜笑着摇了摇头，“请别这么说了，你们可是英雄。”
“所以黎明，到底是什么。”
白晨微微眯起眼睛，不再客套，直截了当地亮明了来意。
“如各位所见到的那样，我们是一群想要打破中枢统治的无名之人。”
“无名之人可拿不到能对抗隼兵的武装。”白晨盯着叶瑾瑜的眼睛。
“方法有很多，黑市里中枢的淘汰货，合社的私藏，甚至自己组装改造，我们有具备这种能力的精英干员。”
“经费呢？”
“我们在中城区有自己的工厂和资产，完全合法。偶尔也会从下城区的赌场拿些流动资金，当然，我们不是庄家，只是用了点手段从合社口中抢了些见不得光的命运点。”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黎明的干员？门口那些洗衣服的大妈也是？”
“当然不是。”叶瑾瑜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们是我们要保护的人。”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沉默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各位，你们知道下城区有多少人吗。”
“似乎有人问过这个问题。”蓝心想到了季南希。
“如果要统计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要花点时间。”肥伦挑了挑眉毛。
“我问的不是人数。”叶瑾瑜转过脸来，“人数没有意义。整个下城区将云顶城环绕，中城区和上城区的面积加起来都不到下城区的一半，可上城区的每个公民的名字都会被中枢记住，下城区却只有干瘪的人数。”
“你是说……”蓝心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几乎每天都有人失去联系，但总有人从城外进来，没有人记得他们是。中枢在刻意维持着平衡，保持人数不变的假象，就像屠宰场。我们似乎不是活着的人，而是待宰的家畜。”
一阵异样的安静。
所有人心中，却都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以这些人，都是从下城区跟随你来的？”
“不只是下城区，中城区也有不少愿意加入我们的人。至少在这里，没有人把他们当作牲畜或者机器看待，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座城市里。”
“你知道你的做法有多危险吗？”白晨忍不住皱眉，“你们的伪装太拙劣了，我们可以查到你们每一个人的信息，中枢一样可以，只要有一个人的身份暴露，顺藤摸瓜就能把你们一锅端。你是把所有人绑在了没有退路的战车上，你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做赌注。”
“你说的没错。”
白晨没想到的是，叶瑾瑜竟然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从来没有向大家隐瞒这一点，离开或者跟随是他们的自由。可这件事总有人要来做，给我们带来这种风险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座中枢塔，是上城区高高在上的上等公民们。难道因为有风险，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错误的事一直错下去？”
“这……”白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一串命运纹就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这样的制度本来就不合理。我们必须反抗，牺牲在所难免。”叶瑾瑜的表情认真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所有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随身会带着什么吗？”
“什么？”
“烈性化学炸药，触发之后能在五秒钟之内将人体彻底腐蚀，再高明的检测手段都不可能查出丁点信息。”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句看似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心中震撼。
面前这个男人，不只是说说而已。
叶瑾瑜挺直了身子，看着白晨的眼睛：“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起，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还是有人愿意加入黎明。驱动我们的不是名利，是信念。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可以随时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们也一样。”
“好吧，我承认你们确实很伟大。”白晨只得摆摆手，“可是不管怎么说，危险都是客观存在的。”
“你说的对。”
叶瑾瑜顿了顿，接着在白晨诧异的目光中，深深鞠躬。
“你这是……”
“接下来是我任性的请求，尽管如此，我也必须说出来。”叶瑾瑜沉声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请诸位，助我们一臂之力，拜托了！”
白晨和同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看到了你们的能力，也知道你们与我们有相同的目标。你们是白纹公民，也许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但我们仍旧有合作的基础。”
叶瑾瑜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如果有你们的帮助，就会有更少的人牺牲，你们也可以获得我们的助力。我们有足够优秀的干员，你们也需要一个稳定的据点。”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白晨。
“别都看着我啊，搞得我怪紧张的。”白晨尴尬地挠了挠头，“又不是我说了算。”
“我们听你的。”蓝心平静开口，肥伦和纯也点了点头。
白晨只得摩挲着下巴思索，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终于放下手掌，深吸一口气。
“感谢你的邀请，但是不好意思，我拒绝。”白晨的表情认真了起来，“我们是在对抗中枢，可我们没有那么高尚的理由。我只想找到我的妹妹，蓝心想找回失去的记忆，至于这个胖子，他只喜欢命运点和漂亮姑娘。”
“喂喂，别说实话啊！”肥伦抗议。
白晨没有理会他的，继续开口：“纯甚至没有继续跟随我们下去的理由。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还没有做好为了那个理想牺牲的准备。对于我们来说，和黎明合作，等于把我们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中。”
叶瑾瑜沉默了下来。
纯有些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两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蓝心轻轻按住了手腕。
许就，这个反抗军的领袖露出无奈的苦笑：“我明白了，请原谅我有些自私的请求。不用在意，你们依然是黎明的客人，想要在这里多久都可以。今晚有是每月例行的篝火晚宴，我希望大家也可以参加。”
“我们会的。”
白晨说完，朝叶瑾瑜微微欠身，便转身走出了房门。
其他人稍作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房间里，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垂下头，轻声叹了口气。
可大概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第五十四章 喜欢啊
“晨哥，你还真就这么拒绝了啊？”
草屋里，肥伦挠了挠肚皮，对刚才发生的事依旧在意。
“不然呢，让你带着炸药包卖命，你愿意？”
“那不废话，肯定不乐意，中枢又不是把我祖坟家刨了，犯不着。”肥伦翘着二郎腿，“话说他们要真帮我找到家里祖坟，我还得谢谢他们，连我都不知道在哪。”
“就说啊。”白晨叹了口气，“而且我们是逃脱者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座城市里我们没有同类，没有谁是值得我们交出后背的。哪怕最后真的要跟中枢正面对抗，现在也不能把自己暴露在危险里。”
“也许有些自私，但是最恰当的选择。”蓝心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的话，这里的大家不就太可怜了吗”纯看上去有些担心，“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现在的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白晨打断了她的话，“齿轮的下一个任务还没有下达，我们随时可能离开这里。”
“那我们去完成齿轮任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纯咬了咬嘴唇，少见地坚持，“我们是逃脱者，一定有存在的意义，齿轮的任务也一定是这样……”
“一定有的，齿轮选择了我们，一定有它的意义。”白晨看着自己的手掌，“只是现在来说，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纯低下头，没有再开口。
“咚咚。”木门忽然被人敲响。
“请进。”
门被人推开，面若寒霜的女孩迈步走入，视线牢牢锁定在白晨身上。
季南希。
“不会又要用枪指着我吧。”白晨缩了缩脖子，无奈地举起双手，“饶了我吧，姑娘。”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脸色似乎又冷了几分。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对不起。”
她忽然开口。
“嗯？”白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天的事，对不起。”
季南希再次重复，接着干脆利索地转身，竟就这么再次走出了屋子。
“哎哎，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白晨连忙叫住了她。
“不然呢？”季南希在门口回头，表情依旧如初见那般冷淡。
“……好吧。”
木门被关上，屋子里的四人面面相觑。
“南希小姐，意外的耿直呢。”纯忍不住露出微笑。
“该说是耿直好呢，还是傻好呢。”白晨仰面躺下，盯着简陋的天花板，眼神一点一点放空。
短短一周时间，他们却仿佛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他们确实经历了很多。
也许是时候稍微休息一下了。
————————————————
夜幕如期而至。
和昨天不同的是，黎明的营地没有再燃起一团一团星星点点的篝火，而是在正中立起一座足够照亮整片营地的火堆。
火光摇曳，男人和女人们或是围坐在篝火旁开怀闲聊，或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喝着没有牌子的酒，赤脚的孩子在人群中快活地穿梭，欢笑声回荡在营地上空。
白晨盘腿坐在角落的石块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不会相信面前这些人来自那个充斥着污水和废料的下城区。
“真好。”
有人在他身旁轻声开口。
白晨没有转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会找到自己的，只有蓝心。
“肥伦他们呢。”
“他大概跟营地的姑娘们聊的很开心，纯还在屋子里。”
“是吗。”
“你还在纠结叶瑾瑜的事吗。”蓝心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拒绝的没有错。我们应该帮助黎明，可不是现在。其实你没有答应他，也有考虑到我们现在处境的关系吧。”
“我们现在可能给黎明带来危险。摧毁景云大厦的是我们，被中枢通缉的也是我们，如果中枢要顺藤摸瓜，我们就是最显眼的那条藤。”
“叶瑾瑜不会因为我们给黎明带来危险就放弃，他是为别人考虑却不在乎自己的那种人。比起这个说辞，稍微自私点的借口反倒更有说服力。”
白晨终于侧过脸来，挑眉道：“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不过我劝你可别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我这人不擅长拒绝。”
“那你放心好了，除非中枢塔倒了，不然你大概等不到那一天了。”蓝心表情平静，似乎早就习惯了白晨的插科打诨。
“啊，找到了找到了。”
轻快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顺着声音看去，穿着清凉的水野云在用力地朝他们招手，小跑着过来。
“怎么不去跟大家一起聊天呢。”她来到白晨面前，自然而然地坐在他身旁，“别害羞嘛，在这儿的可都是很好的人哦。”
“你觉得我像是会害羞的人吗。”白晨笑道。
“那倒是。”水野云伸直了腿，晃着脚丫，“听说你们拒绝了瑾瑜哥啊。”
“嗯。”白晨有些尴尬地别过脸，“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本来就是我们的请求罢了。”水野云笑着拍了拍白晨的肩膀，“别在意别在意！”
“小云你为什么会加入黎明啊？”
“欸，我吗？”水野云指了指自己，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那个，大概是因为阿龙吧。”
“阿龙？”
白晨望向篝火旁，那个一言不发往杯中斟酒的健壮青年。
他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岁数，可能要大那么几岁，可眉眼间已有了成熟的模样。
“我家在中城区的工厂旁边，阿龙是我的邻居。小时候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来到这这边。”
“那家呢？为什么不继续待在那儿？”
“没了啊。”
“没了？”白晨一愣。
“就是没了咯，说是工厂要扩建什么的，房子就扒掉了。”水野云的眼神里，有怅惘一闪而过，“阿龙的爸爸也……”
“对不起。”白晨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
“干嘛道歉啊，你又不是推土机。再说，我们现在过得也蛮开心的。”水野云再次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瑾瑜哥对我们很好，这里过得也很轻松。战斗嘛，时不时也会有，不过像昨天那种还是第一次，说实话，我还蛮紧张的。”
她再次拍拍白晨的肩膀：“不过结果还不错。救出你们了，还把大坏蛋陆天光给扳倒了。以后下城区失踪的倒霉蛋，会少很多吧。”
“一定会的。”
白晨点点头，故意岔开话题：“我说小云，你一直阿龙阿龙的，该不会喜欢他吧。”
谁知道水野云脸颊一红，几乎是毫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
“喜欢啊，喜欢的不得了。”
火光映着女孩那张有些羞涩的面庞，她的眼睛似乎也在闪闪发光。
于是白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第五十五章 舞
“喂喂，怎么了嘛。”
水野云推了推白晨的肩膀，脸上第一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还怪坦率的。”白晨挠了挠头，“一般这种时候女生不都会装作‘没有这回事’的样子吗。”
“你都知道是装的了，那还装什么啊。”水野云“扑哧”笑出了声。
“有道理。”
“而且，我确实很喜欢阿龙啊，没什么好掩饰的。”女孩将视线投向篝火旁，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喜欢谁，就要说出来不是吗。没准儿哪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水野云没有把话说的很露骨，可白晨和蓝心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气氛忽然有些沉重。
“别突然搞得这么僵硬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白晨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轻松，“安心，你们不会有事的，我说话很准的。”
“借你吉言咯。”水野云呲了呲牙。
“我听人说，你和阿龙都是黎明的精英干员。”一直沉默的蓝心忽然开口。
“你听谁说的？”白晨一脸震惊。
“收集情报是基本功，大概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吧。”蓝心轻描淡写带过。
“……可怕的女人。”白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的哦，昨天你们见到的武装飞行器，还有这里的装备，很多都是阿龙改装的。”
“你呢？别告诉我你是搞后勤的。”白晨好奇。
水野云没有回答，而是勾起嘴角露出坏笑。
紧接着，白晨只觉得一道虚影闪过，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秒，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按倒在了地上，整条左臂像是被虎钳夹住一般，动弹不得。
“别小瞧后勤啊。”水野云松开了扣锁着的手臂，一把将白晨拉起，“近身格斗，枪械组装，我可是专家。”
“好吧，很有说服力。”白晨揉着泛酸的肩膀，“你这身手，可能比阿乐还要强一些。”
“阿乐？”水野云忽地瞪大了眼睛，“是个个头不高的，看上去蛮拽的家伙？”
“你认识？”这下轮到白晨吃惊了。
“我当然认识，那小子的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他的！”水野云兴奋地握住白晨的手，“他小子人呢？你在哪见到他的？”
白晨的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水野云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缓缓松开了手掌，轻声开口：“他……还活着吗。”
“抱歉。”白晨侧过脸，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女孩的表情。
“这样啊……”水野云缓缓坐下，她没有再多问什么，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早就感觉那家伙冒冒失失的，没想到还真的……”
“阿乐是个好样的，走的也蛮爷们儿的。”
“倒是挺像他的。”水野云叹了口气。
“如果我没记错，阿乐应该是下城区的孩子吧。”蓝心看向水野云，“你们是怎么碰见的？”
“我和阿龙来到黎明的时候要早一些，见到阿乐是在合社的赌坊。当时跟他一起的，还有南希。”
“季南希？”
“她和阿乐，都是要被卖到上城区的人。”水野云看向不远处那个面容冷淡的女孩，“瑾瑜哥从合社的人手上把他们救了下来，代价也蛮沉重的，可能再晚一步，南希就只能被锁在在哪个上等公民的后宅里了。再后来，南希就加入了我们，阿乐那小子自由惯了，不想跟来，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在这儿的人，背后也都有各自的故事啊。”白晨忍不住感叹。
“所以南希对你们一开始有敌意，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很少见到白纹公民肯跟我们这种人好好说话的，更不要说帮忙了。”水野云看向白晨的手腕，“她被那些人伤害得太深了。”
接着女孩抬头，朝白晨竖起拇指，呲牙道：“不过你们是好人，水野云独家认证过的，不会有错。”
“美……美女！”
三人齐齐转头，只见肥伦一脸酡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手中的酒瓶已经不剩几滴。
“你不是去跟漂亮姑娘聊天了吗，怎么喝成这个样子。”白晨眉梢一挑，“被甩了？”
“白晨，你骗我，你他妈骗我！”不说还好，一说肥伦反倒来了劲儿，“你不是跟我说……有了命运点，就能找到跟蓝心一样好看的女朋友，还能啵、啵嘴。现在呢？我女朋友呢？”
一阵让人尴尬的安静。
蓝心和水野云同时看向白晨，眼神像是在看被踩扁的易拉罐。
白晨咳嗽两声，挺直了腰杆，义正辞严：“肥伦，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丫的就知道骗我，当时说的好，说什么抢了中央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晨一把捂住嘴，讪笑着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妹的，别喝醉了就什么都往外说啊，不要命了？”
肥伦浑身一激灵，酒顿时醒了小半。
“我总算知道你当时对他说的什么了。”蓝心看向白晨，话中有话。
“别瞎说，我是那种人吗。”白晨脸不红心不跳。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篝火旁忽然传来一阵笑语欢声。
众人将视线转向欢笑来处，却看到身材娇小的姑娘低着头，脸颊微红，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站在人群中。
“纯？”白晨一愣，迈步就要走去，却被水野云拉住了。
“安啦，在这儿看着就好。”她朝白晨咧嘴笑了笑，“那么可爱的姑娘，大家可都是很喜欢的。”
白晨看了看水野云，又看到蓝心轻轻点头，于是又坐了下来。
篝火旁，有年轻的女孩站到纯的身旁，满眼笑意。
紧接着，她拉起了纯的手。
一个，又一个，更多的人来到篝火前，他们手牵着手，围成一圈。
歌声响起，没有乐器，没有伴奏，所有人笑着唱着，围绕着篝火跳起最简单、最朴素的舞蹈。
纯抬起了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摇曳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啊，阿龙！”水野云忽然跳了起来，急吼吼地朝白晨等人摆了摆手，“待会儿要过来啊，我先去啦！”
说完，她就朝着远处那个走向篝火的男人跑去，步履欢快。
“啊，美女！”肥伦绝望地伸出了手，“又跑了……”
“别想了，人家心有所属了。”白晨宽慰似的搂过他地肩膀，“没事，想哭就哭吧，哥的肩膀借你靠。”
“滚!”
“白晨。”
清冷的女声从一旁传来。
白晨抬头，看着女孩那张冷淡的面庞，勉强露出笑容：“额……晚上好？”
“可以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季南希看着他的眼睛，表情认真。
第五十六章 新任务
“有什么在这儿说不行吗？”
季南希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白晨，态度已经很明晰。
“好吧好吧。”
白晨无奈起身，季南希转身示意他跟上。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向远处的树林中。
“喂，蓝心。”肥伦神秘兮兮地凑到蓝心身旁，满身酒气依旧浓厚，“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蓝心一愣，接着摇了摇头，“季南希没有理由再对白晨做些什么。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样，她也不是白晨的对手。”
“不是这个。”肥伦一脸贼兮兮的坏笑，“你想，深更半夜啊，孤男寡女啊，有什么事还得单独谈谈，这怎么看都像是晨哥走桃花运了吧？你就不怕被人挖墙脚了？”
蓝心终于明白了肥伦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是同伴，和你们没什么区别。”
“真的假的？”
“真的。”
“那我能躺你大腿上睡觉吗。”
“……不能。”
“你看！我就知道！为什么白晨就可以！”肥伦一脸悲愤，“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树林之中，白晨忽地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看四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开口道：“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季南希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白晨的眼睛：“你拒绝了瑾瑜哥。”
“没错。”
“为什么？”
“理由有很多，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他。”
季南希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喂喂，别搞得像告白一样的架势啊。”白晨忍不住挠了挠头，“我刚跟人说过，自己不擅长拒绝的。”
季南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前迈一步，抬头看着白晨：“要怎么做，你们才可以帮我们？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得到。”
“那什么……太近了。”
白晨别过脸去，可女孩依旧不依不饶地仰着脸。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他的鼻尖传来淡淡的栀子花香。
于是白晨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视线的余光发现女孩的衣领，似乎低得有些过分。
“好吧好吧，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终于，白晨无奈地举起双手，后退一步，“别这样，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公子。”
“那就不要做柳公子了。”
季南希踮起脚尖，一点一点靠近白晨的脸庞。
她的嘴唇微颤，两人呼吸可闻。
气氛忽然暧昧到了极点。
“停！”
白晨一把按住女孩的肩膀，使劲晃了晃脑袋：“我说你啊，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还不可以吗。”季南希放下踮起的脚尖，表情重新冷淡了下来，“也难怪，蓝心确实是个很美的人。”
“啧，越说越乱，别把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带啊。”
白晨抓狂地揪了揪头发，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拒绝叶瑾瑜不是因为我从你们这儿得不到多少好处，一是因为黎明现在的运行模式太危险，我们承担不了这样的风险；二是我们现在才是真正暴露在中枢视野底下的人，跟你们合作反而会添乱。两相计较，我们暂时跟黎明撇清关系才对双方都更有利。”
“这样啊。”季南希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如果时候到了，我们会主动帮忙的。”白晨无奈地笑了笑，“所以别这么作贱自己啊，美人计什么的，你的瑾瑜哥知道了，会难过的。”
季南希一愣，脸颊忽地染上一层绯红。
“看吧，我就猜是这样。”白晨咧嘴一笑，“你想帮他的忙我可以理解，不过别做傻事。也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这歪门邪道。”
“蓝心告诉我，外表可以作为达成任务的一种武器。”季南希少见地别过脸，似乎有些羞赧，“而且你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
“喂喂，我听到了啊。”白晨脸一黑。
季南希低下头，拳头一点一点攥紧，又缓缓松开。
良久之后，她才重新仰起脸，认真地看向白晨：“之前的，还有刚才的，谢谢。但未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在黎明……再见到你们。”
可她没有听到回答。
白晨只是怔怔地瞪大眼睛，表情仿佛见了鬼一样。
“白晨？”季南希皱眉。
她不知道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还有三个人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们确实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墨绿色的字体从逃脱者眼前探出，熟悉的机械音响起：
“任务下达：释放赛科医院病人，保证医院设施完整，铲除生命引擎。任务时限：48小时；提示信息：无。”
————————————————
黎明营地，深夜。
屋外依稀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营地正中的篝火已经快要熄灭，欢乐的时光似乎总是短暂的。
草屋里，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氛。
“你们都看到了。”白晨压低了声音。
“跟前两次的似乎不太一样。”蓝心微微皱眉。
“没错。”白晨点了点头，“这次的任务项目更多，时限更短，而且更莫名其妙。”
“赛科医院，好像是上城区边缘的一家私有医院，我之前听人说过。”纯歪着脑袋，仔细回忆着。
“不只是私立医院这么简单，那里接受治疗的，都是出现精神问题的病人。”蓝心补充。
“精神病院吗……蛮经典的恐怖片配置。”白晨忍不住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之前在陆云霄的记忆里，见到过赛科医院的人，陆云霄叫他M医生。景云的整个事件，背后都有他的影子，龙将与他似乎也有些交情。下城区的失踪事件，跟他脱不离干系。”
“不……不怕！”肥伦双眼迷离，一拍大腿，“老规矩，炸……炸就完了，炸完银行炸大楼，现在把医院也给一锅端，嘿嘿，诶嘿嘿，爽！”
三人看了一眼满嘴胡话的肥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
“这一次齿轮没有再要求我们破坏什么，反倒要求我们保护设施，这一点也很不一样。”蓝心捏着下巴，认真思索，“还有那个生命引擎，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我们只有48小时。明早就离开这儿吧，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纯和蓝心点了点头，而肥伦早就意识不清，只知道胡乱地挥舞着胳膊，满嘴是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女朋友。”
“对了，刚才季南希都跟你说了什么。”蓝心忽然想起来这回事。
“哦哦，没什么，唠家常来着。”白晨打了个哈哈，接着轻咳两声，“我说蓝心，你没事别教别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人真的会当真的。”
蓝心狐疑地皱眉，她自然看出白晨在掩饰些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地起身，径自走向屋子的另一隔间。
别人不愿说的事，她一向不会强迫。
“那，晚安。”纯也起身，朝白晨摆了摆手，跟了上去。
“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啊，嘿嘿……”肥伦扒住白晨的胳膊，一脸傻笑。
白晨一脚把他踹开，肥伦哼哼两声，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趴在地上睡死了过去。
“心态可真好。”
他叹了口气，和衣躺下，很快呼吸变得均匀。
第五十七章 老本行
清晨，天蒙蒙亮。
营地外的空地上，黑色的飞行器已经启动，灼热的引擎盖飘起淡淡的水汽。
“一定要走吗，我说过，在这里待再久也没有关系。”叶瑾瑜站在飞行器旁，表情诚恳。
“不好意思给你们再添麻烦了。”白晨探出脑袋，“而且我们有必须要做的事。”
“好吧。”叶瑾瑜不再坚持，“那就祝各位一路顺风。”
白晨看了看叶瑾瑜身后那个面容冷淡的姑娘，想了想还是开口：“你说的事，我们会再考虑的。不管最后能不能合作，我都很佩服你们。”
“那就等你们的消息了，白晨。”
车窗缓缓升起，推进器亮起淡蓝色的火光，引擎声一点一点高扬。
一阵劲风扫过，飞行器呼啸升空，暗红的尾灯很快消失在清晨的浓雾里，再不见踪影。
叶瑾瑜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白晨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瑾瑜哥，真的就让他们走了吗？”季南希有些不甘心，“如果再努力一下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
“南希，我知道你在为‘黎明’担心。”叶瑾瑜转头，露出温煦的笑，“我们需要白晨，我们只是还没有让他们看到足够的诚意。相信我，一切都会顺利的。”
说完，他迈步走向树林，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隐藏在树影之中。
季南希环抱着胳臂，注视着叶瑾瑜的背影。
许久，她才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我担心的……从来只有你啊。”
————————————————
下城区，白晨住处。
“你确定这地方安全吗？”白晨忍不住开口。
“现在这座云顶城里没有安全的地方，你看了就懂了。”肥伦不客气地霸占了唯一一张椅子，接着把投影仍在桌子上。
荧光闪烁，空气中很快出现景云大厦倒塌的画面，紧接着视角切换到半空，数十台武装飞行器簇拥着一台穿梭楼宇见的黑色飞行器，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赤红的弧。
“别说，蛮帅的。”白晨满意地点了点头。
“紧急新闻，本日上城区发生重大暴力恐怖活动，景云集团大厦被人为爆破，所幸暂无人员伤亡报告。”
画外音响起，很快画面再次切换。
只是这次，白晨再也笑不出来了。
投影上显示的，是他们四个人的头像，从画质来看，显然是从监控中截取的，但已经能依稀辨认出他们的五官。
“执法局有理由相信，以上四人有参与本次恐怖袭击的重大作案嫌疑。已知四人均为化名，去向不明，其团伙可能持有杀伤性武器。如有线索的市民，请尽快联络执法局……”
“不止如此，如果陆天光和龙将一样，也跟中枢有密切的联系，那我们可真是玩大了。我们要不是逃脱者，这会儿已经从这个世界被彻底抹掉了。”肥伦额头有冷汗淌下，“我们离玩儿完就差那么一点。”
“所以这里相对安全一点吗？”蓝心问。
“不，我们现在都还没被中枢找到，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奇迹。”肥伦手指划过投影，“下城区只是环境相对杂乱一些，而且接下来的任务很有可能要从这里开始。”
“请开始你的表演。”白晨抬手，示意肥伦继续。
“首先是这所医院，我在来的路上简单地从中枢的表层网络搜索了一遍，这个所谓的赛科医院并没有什么异常，手续齐全，设施完善。”肥伦抽出折叠键盘，顺手敲打几下，“但这肯定不是我们要的，于是我又铁着头从底层网络走了一遍，你们猜怎么？”
“怎……怎么了？”
其他两人一脸习以为常，只有纯紧张地攥住袖口，像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很好，纯酱，我就需要这样的反应。”肥伦打了个响指，“没有，什么也没有，这间医院在底层网络没有任何数据，因为它压根儿就没有接入中枢的系统。”
“这很奇怪吗？”白晨忍不住问。
“奇怪，太奇怪了。如果中枢愿意的话，它可以毫不费力地知道你今天吃了几口饭，上了几次厕所。它的触手遍布整个云顶城，中枢不可能放过任何人，哪怕景云集团和合社都可以在底层网络找到数据。”
肥伦再次调出赛科医院的画面：“可是一家上城区旁的精神病院，一个跟陆天光和龙将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竟然拥有完全独立的系统。这简直就像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里装的是别人的肠子，拉的屎也是别人的……”
“好打住，意思我懂了。”白晨及时制止了这个恶心的比喻。
“中枢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蓝心微微皱眉，“除非……”
“除非？”
“中枢很可能并不是不愿获取赛科医院的信息，而是为了防止像我们这样的人获取赛科医院的信息。”蓝心抬头，表情有些凝重，“那里有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东西，而且是在中枢的默许下。”
“所以我们这一次，是要直接跟中枢碰上了？”白晨挑眉。
“要是蓝心说的没错，这回可真是要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肥伦缩了缩脖子，“你说我容易嘛，就想混口饭吃，又是炸楼又是杀人，现在又跟这么个破地方杠上了……”
“扰乱军心可是要军法处置的。”白晨大手一挥，“别废话，有没有什么主意。”
“天天就指望我出主意！”
“你是超级大脑啊，我当肉坦在前面冲锋陷阵，你个当牧师的不就得加加buff开个视野，咱们分工明确。”
“行，有几分道理。”肥伦点了点头，“思路倒还真有一个。你们看这个。”
投影上出现云顶城的地图，紧接着几条红线从下城区触发，勾连起数个闪烁蓝光的地点。
“这是……”
“景云物流的热点图，这几条线就是之前陆云霄贩运人口的路线。看这个地方。”
其他三人顺着肥伦的手指看去，很快反应过来，这里就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目的地。
“晨哥之前也说过，在陆云霄的记忆里也有赛科医院这个名字，这里和龙将的角斗场一样都是景云物流运输的终点之一。巧的是，如果时间没错，下一次运输车再经过下城区，就是三个小时之后。陆天光逝世的消息还没有公布，景云物流没理由停止运转。”
“我好像猜到你在想什么了。”白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大概就是你猜的那样。”肥伦也露出坏笑，“老本行了，硬的不行，咱来软的。”
第五十八章 重头戏
下城区，污水潭。
印着“景云物流”字样的运输车缓缓驶过泥泞的街道，路旁偶尔走过的灰纹公民只是看过一眼，就麻木地转过脸去。
下城区经常能看到这个公司的运输车，至于里面的货物，除罢黑市的走私货，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了。
驾驶室里，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裸露着健硕的手臂，青色的刺身沿着小臂缠绕至肩膀。
“妈的，什么破地方，连条路都没。要不是给钱还不错，鬼才愿意来。”他用力嘬了一口只剩半截的雪茄，恶狠狠地吐出浑浊的烟雾。
忽然，一道黑影从街角窜出。
大汉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车轮碾压过什么的震动。
“干。”
运输车猛地停下，大汉从侧车门抽出一柄黑色钢刀，一脚踹开车门。
运输车后，一个最多不过二十的年轻男孩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脸色苍白，胸口已经停止了起伏。
大汉走到男孩身旁，吐了口吐沫，忍不住骂道：“晦气，刚收工就撞死条野狗。”
他转了转手中的钢刀，对准男孩的心口，打算再补上一刀，让这家伙走得彻底一点。
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却忽然停住了。
那个明明已经失去呼吸的男孩，睁开了眼睛。
“你……”
大汉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整个人被狠狠地按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
“车上运的是什么。”
满身血污的男孩扳着他的手腕，冷冷开口。
“你妈的，不想死就赶紧给爷让开！”大汉破口大骂，想要挣脱男孩的束缚。
可他的手腕好像是被液压钳牢牢钳住一般，动弹不得，这个看上去有些单薄的男孩，力气竟然大得出奇。
“我赶时间，再问你一遍。”男孩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车上运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在跟谁作对吗？”大汉见来硬的不行，立刻换了副面孔，“这是景云集团的车，执法局都没人敢拦，你要是想活命，最好赶紧乖乖从我身上下来，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孩微微皱眉，似乎在思量着大汉的话。
被压制的大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猛地挺身挥臂，手中钢刀直奔男孩面门而去。
“唰。”
利刃划破皮肉，殷红的血珠四溅。
可钢刀却停在了男孩额前半寸。
他就这么抬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锋离的刀刃。
下一刻，在大汉震惊的目光中，那柄连钢筋都能轻易砍断的钢刀，仿佛融化的铁水一般，涌入了男孩的掌心之中。
“本来我还有点犹豫，现在可以放心动手了。”他勾了勾嘴角，竟然笑了起来。
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大汉的心脏，他明白事情似乎有古怪，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跑开。
可已经太晚了。
那副强壮到可以跟熊搏斗的身体，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钢铁，撞向男孩张开的手掌。
“住……住手！”
他惊恐地挥舞手臂，却发现自己早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
片刻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大汉存在过的痕迹。
只有地上掉落的半截烟头，半明半灭地闪烁。
“白晨，怎么样了。”
通讯里传来冷静的女声。
“还算……顺利。”白晨用力按住太阳穴，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仿佛摔碎的玻璃，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许久之后，他才喘着粗气，走到运输车前，用力拉开上锁的车门。
昏暗的车厢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灰纹公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努力地往里蠕动，脸上写满了畏惧。
他们年龄不一，所有人的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绑，嘴里堵着满是污渍的破布。车厢里弥漫着难闻的腐败味道。
“看来我们猜的不错。”
白晨叹了口气，黑色的猎刀悄无声息地从掌心窜出。
他一只脚踩在车厢里，把猎刀探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女孩。
女孩澄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回头看向车上的其他人，努力向后挪动，想要躲开白晨的猎刀。
可车厢里的人只是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他们帮不了女孩，他们只能庆幸在车门旁的不是自己。
“唰。”
一声轻啸，麻绳落下。
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女孩抬起头，愣住了。
白晨轻轻拿出她嘴里的破布，替她抹去眼泪，笑道：“别害怕，你马上就能回去了。我问你，你是怎么被人带到这辆车上的？”
女孩怯生生地张了张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被……被妈妈卖掉。”
“赌坊吗？”白晨的眼神不觉冷了几分。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
白晨沉默片刻，接着轻轻转动手腕。
寒光闪烁。
下一秒，车厢里所有人手脚上的麻绳都轻飘飘地脱落，断口整齐得惊人。
“走吧，这次是你们走运。”
车中的灰纹公民面面相觑，接着好像生怕白晨反悔一样，发了疯地往车外爬去，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下城区昏暗的小巷之中。
只有那个小女孩，还怔怔地坐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白晨。
“你不走吗？”
女孩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可眉眼之间却是让人心疼的成熟。
“好吧好吧，大概你回去也是被人卖掉。”白晨挠了挠头，“计划稍稍变一下，这个小姑娘跟先跟肥伦待一起，回头带到叶瑾瑜那。蓝心，纯，出来吧。”
街角，早已等候在那的蓝心和纯走到运输车旁。
她们两人都换上了下城区最常见的三无化纤衣，脸上是蓝心特意涂抹的深色粉底，大眼看去就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灰纹公民。
只是那件简单到有些寒碜的衣服，反倒让蓝心的身材更加惹眼了些。
白晨忍不住在蓝心身上来回打量，直到发现她看垃圾一样的鄙夷眼神，这才轻咳两声转过脸，故作无事发生：“那什么，衣服不错。”
蓝心瞥了白晨一眼，冷冷开口：“有些人，可以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吗。”
白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心虚地吹着口哨，纯则看看蓝心又看看白晨，眼中满是疑惑。
终于，蓝心无奈叹了口气：“有什么收获吗，从司机那里。”
“有。”白晨连忙点点头，“这个人叫李大壮，半个合社的人，平常跟他接头的是一个叫做丁原的医生。肥伦，能查到吗？”
通讯里片刻安静，接着响起肥伦的声音：“ok，中奖了，这个叫丁原的家伙，简历白得就像一张纸。”
“越是简单，越是有问题。”蓝心微微皱眉。
“那这个人，就是我们进入赛科医院的钥匙。”
白晨一拍巴掌，接着低头看向面前一脸茫然的小女孩：“下车之后在这儿呆着别动，会有一个看起来像坏人的胖哥哥来接你。”
“你妹的，我听着呢。”肥伦骂道。
“上车。”白晨朝纯和蓝心招手，“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第五十九章 会面
上城区，赛科医院。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大概会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医院，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庄园。
绵延数公里的高大橡木构成了医院的外沿，正门口，黑色的铁门紧紧关闭，从栅栏的缝隙里望去，那栋四层高的主楼静静地坐立在一片高矮不一的树林正中，灰色的楼身阴沉得像是天顶的阴霾。
正门口的接待，年轻的保安打了个寒战，看向头顶翻滚的乌云。
看样子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引擎声，印着“景云物流”字样的运输车缓缓驶来。
保安看向监控，司机依旧是满脸络腮胡的熟悉面孔。
“身份验证：李大壮，允许通过。”
铁门缓缓打开，李大壮朝保安室点了点头，运输车驶入那条铺着石砖的主路。
保安怔怔地看着车辆远去的影子。
半晌之后，他才挠了挠头：“李大壮，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运输车一路行驶，四周静谧异常，只有推进器卷起的阵风，发出微弱的声响。
终于，运输车绕过主楼，缓缓停在了后院一处隐蔽的角落。
橡树的阴影里，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背着手，架在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微光，看不清眼睛。
车门打开，满臂纹身的李大壮迈步走到医生面前，沉声开口：“丁医生，货到了。”
“这次多少。”
“两个。”
“两个？”丁原皱了皱眉头，“不够吧？”
“多的被龙将老爷那边带走了。”
听到那个云顶城无人不知的名字，丁原的表情顿时舒展了许多：“那就没办法了。两个就两个吧，这两天景云那边也是一团糟，估计也没空管这些。”
他走到运输车旁，拉开车门。
等看清车里两个女孩的模样，丁原的眉梢不自觉地一跳，饶有兴致地微微眯起眼睛：“量少了点，质倒是不错。”
“所以你们打算拿这些人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不过在那之前，倒不是不能有些别的‘娱乐环节’。”丁原搓了搓手，眼中有精光闪烁。
“什么是该做的事，能不能具体一点。”
丁原皱了皱眉头，回头冷声道：“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
“她们会死吗。”
“李大壮！”丁原终于忍无可忍，“你是合社的人，别坏了规矩。”
“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李大壮叹了口气。
接着，他猛地抬手，攥住了丁原的脖颈。
“你……”
丁原的双脚被抬离地面，他脸颊憋得涨红，想要挣脱李大壮的手掌。
但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和血肉，正在一点一点融入李大壮的掌心里。
“放开……放开我……”
“也许你该听听被绑进车里的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李大壮，或者说白晨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片刻之后，那个名为丁原的医生，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白晨皱眉捂着额角，踉跄几步，斜靠着车厢大口地喘息，脸色有些苍白。
“没事吧？”
蓝心从车厢跳下，快步上前扶住白晨的手臂，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没事儿。”白晨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还好，“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丁原也只是负责交接病人。更深的东西，他也没有接触。还有，我看到了个眼熟的人。”
“眼熟。”蓝心一愣，接着反应了过来，“你说过的那个M？”
“没错。”白晨捏了捏耳垂，“肥伦，听得到吗。”
“OK，正常。还记得计划吧。”
“放心，我还没糊涂。”
白晨看向纯，接着扬了扬下巴：“剩下的，就交给樱吧。”
纯点点头，闭上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站在白晨面前的已经是另外一个女孩了。
“樱，拜托了。”
樱没有回话，只是看了一眼白晨，微微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
白晨从车厢里拿出麻绳，将蓝心和樱的手腕捆死，接着牵着绳子的另一端，走向不远处的医院主楼。
头顶阴云翻滚，天空之中隐隐有雷声传来。
紧接着，豆子大的雨点落下，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很快便连成一片，整座赛科医院被雨幕笼罩，灰白的倾斜房顶溅起阵阵乳白色的水雾。
雨水打湿沿着白晨的脸颊滴落，他的面庞一点一点变换着，仿佛大雨冲落了他原本的脸。
三人走近主楼的大门，这栋灰暗的建筑愈显得让人窒息。
终于，他们来到的医院门前。
高大的实木门缓缓打开，面带温柔微笑的仿生接待向白晨微笑，递上干燥柔软的毛巾：“丁原医生，欢迎回来。”
“这两个人，安排在一个病房里，暂时不做后续治疗。”白晨凭借记忆力的零星片段，模仿着丁原的语气。
“明白了。”
传呼机上的红光闪烁，很快，两个穿着同样工作服的医生从走廊快步走来，朝丁原微微鞠躬，接着带蓝心和樱走向楼梯。
就在她们的身形即将消失在拐角时，蓝心不动神色侧过脸，看向白晨。
两人眼神短暂交汇，很快错开。
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渐渐模糊，一直到彻底消散。
白晨迈步走上台阶，正要上楼，却忽然被人叫住了：“丁医生，您和M医生还有一场五点钟的短会。”
“哦，瞧我这记性。”白晨装作刚刚想起的模样，“在哪儿来着。”
“四楼会议室，还有十五分钟，您可以先去等待。M医生大概很快就到。”
“好的，谢谢。”
仿生接待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不客气，这是我该做的。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是吗。”白晨意识到自己作为“丁原”，似乎有些失态，“可能吧。”
他没有再多说，径自走上楼梯。
可白晨并没有像接待说的那样，直奔四楼会议室，而是在二楼转向了病房区。
楼上比起大厅，更加阴冷了几分。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窗外树影摇晃，悠长的走廊回荡着白晨的脚步声。
终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透明的玻璃门。
白晨迈步走上前，淡绿色的光扫过他的眼睛，机械音响起：“虹膜识别，身份认证：丁原，允许进入。”
玻璃门缓缓打开，一股冷气流淌而出。
白晨打了个寒战，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六十章 病房区
玻璃门中，并不像白晨想象的那样，满是生锈的铁栅和布满血痕的墙壁。
相反，这里反倒比门外更加明亮了几分。
整条走廊的天花板都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薄荷清香，四周墙壁贴着米白色的墙布，隐隐有清亮的钢琴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这里是一间精神病院，白晨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什么高档酒店。
走廊两侧，半透明的玻璃门连排设立，每扇门都紧紧地关闭着，门里听不见任何声响。
似乎这里真的是什么酒店，所有人都在沉睡。
白晨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玻璃门前，眯起眼睛朝里面看去。
屋子里只有两张病床，两个大概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摇曳的树影将他们的面庞打得斑驳一片，男人手腕上，那串灰色的命运纹看不清晰。
白晨缩回脑袋，继续向里走去。
一切都显得那样正常，正常到让人感到别扭。
他走到下一扇门前，再次探头看去。
下一秒，白晨的瞳孔猛然缩起。
血。
几乎铺满整面墙壁的血。
正在滴滴答答流淌的血。
蓬头垢面的女人颤抖着站在墙壁前，她抬手在墙壁上胡乱地抹画着，嘴里念念有词，小臂干瘦得像是冬日的树枝。
她的手指是笔，她胳臂上伤口溢出的血是墨。
墙角，面容憔悴的老妇惊恐地抓挠着头发，她张大嘴巴，似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哭喊，浑浊的双眼睁得很大。
可白晨什么都听不到。
走廊上安静得像是墓园，耳畔依旧是依稀可闻的优雅钢琴曲。
白晨张了张嘴，很快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快步走到下一扇玻璃门前。
紧接着，一扇，又一扇，每经过一扇门，白晨的表情就凝重几分。
他想的没错。
这里确实是一间精神病院。
每个屋子里的人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怪异，有的人赤身裸体绕着床跳舞，有的人沉默着用刀在身上划开伤口，有的人仿佛发了狂似的用脑袋撞着床脚，哪怕头破血流都不肯停下。
白晨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因为每一个房间都是完全隔音的。
而在那一扇扇玻璃门里面，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他直到此刻，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忽略的各种细节：
为什么一间精神病院，连一个医护都看不到；
为什么所有的玻璃门都是单向透光；
为什么走廊里闻不到任何消毒水和药剂的味道……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就在他低头思索的时候，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忽然打开，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推着担架缓缓走出。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白晨，将担架微微转向，推至白晨身旁，恭敬道：“丁医生。”
白晨低头，这才看清担架上躺着的，是一个年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
他的脸色比身上盖着的布单还要苍白，双眼紧闭，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
“这是在做什么？”白晨拿捏着丁原的腔调。
“嗯？”面前两人一愣，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跟以前一样，丁医生，这次配型轮到他了。前两次反应都很不错，M医生说很有机会。”
“是吗。”
白晨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敢再继续多问下去。
两人朝白晨再次行礼，便推着担架消失在入口的玻璃门后。
白晨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属于丁原的价值不菲的腕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走出二层的病房区，沿着楼梯一路到了四层。
会议室并不难找，白晨很快看到楼层正中那块显眼的木牌。他四处张望，走廊上安安静静，整个四层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白晨走到会议室门前，感应器识别了他的身份，大门缓缓打开。
可他的脚步却忽然定住了。
整个四层，不止他一个人。
会议室尽头的落地窗前，身材修长的男人背对着他，泛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头，白色的西装平整似初雪后的草地。
M。
“你很少会迟到。”M抬手看了眼腕表，“虽然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分钟。”
“在二层耽误了点时间，是因为今天配型的那个孩子。实在抱歉。”白晨努力模仿着记忆碎片中的丁原。
“哦？明吗。”M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能成功配型的人实在太少，如果他可以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会努力。”
“努力？你努力有什么用？”M忽然笑了起来。
白晨微微低头，做出抱歉的模样，心中疑惑却更盛。
“不多废话了，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以后的货恐怕不能再由景云物流经手了。想点别的办法。”
“怎么了，M医生？”
“陆云霄死了，景云不再可靠。”M看向窗外市中心的方向，“龙将也好像消失了一样，我们需要新的带货人。想点办法。”
“陆总……真的走了？”白晨试探道。
M转过头，看着白晨的眼睛，一言不发。
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让白晨的身子一点一点紧绷。
“你是谁。”
M缓缓开口，眼神凛冽如刀。
“瞧您说的，我是丁原啊。”白晨挤出笑脸，右手背在身后，锋离的刀刃一点一点探出掌心。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突然降了下来。
“那就做你该做的事。”
M皱眉，从白晨身旁走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自走出了会议室。
脚步声逐渐远去，白晨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转身，走向楼梯，丁原的办公室就在三楼办公区，那里是他的目的地。
三楼与四层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这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穿着白大褂和防护服的医生走进走出，尽管人数比起正常医院依旧少的可怜，可总归有了点医院的模样。
白晨找到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找到隐藏在屋角的监控摄像头，绕到死角处，装作不经意地抬手。
黑色的小圆片不偏不倚地飞向镜头，红色光点断断续续闪烁。
从这一秒开始，摄像头中将循环播放五秒钟之前的画面和声音，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记录。
白晨走到窗前，捏了捏耳垂：“肥伦，我已就位。”
“OK，现在离动手还有六个小时，你可以小睡一觉。”肥伦的声音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小女孩的笑声。
“你竟然没把人家吓哭？”白晨满脸震惊。
“你妹，我跟沫沫关系好着呢，不用你操心。”
“沫沫，她的名字吗。”白晨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你这家伙，虽说找不着女朋友，哄小姑娘好像挺在行。”
“爬!”
通讯被愤怒的肥伦挂断，白晨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
大雨如注，乌云如墨。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谁睡得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