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国玺
“景世子现在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蓄意逼宫了吧?”尹况言问。
景逸早有预感,但此时听尹况言提起,依然轻轻抽了一口气,说:“尹兄是在暗示我……太子并非皇室血脉?”
太子并非皇室血脉?
这个信息可比太子曾经密谋造反更加刺激……
古往今来,帝王家手足相残,杀子弑父的事情不少。金銮殿上的御座,总能引得人们心甘情愿为它赌上性命,舍弃情义。
离那御座越近,就越是杀得痛快。
太子密谋逼宫这件事,说起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但若是他成功了,史书自然由他来写。
倘若他还勤政爱民,治理出一朝盛世,说不定后人还会为他编出诸多理由,来解释他不得不下此狠手的原因。
可若是太子并非皇家血脉,这就不好说了。
皇位传承,讲究一个法理。
或禅让,或继承,或是自立。
要禅让,得先劝进推辞;要继承,则要有遗诏公示。
要想自立,就得祭出一双铁拳,打到天下人都臣服。
一个没有皇家血缘的太子,和天底下所有暗地里想要自立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立之时,就得问问天下人是否愿意,就要承受天下人名正言顺的揭竿而起。
这也就难怪太子要密谋造反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知道了开国玺的秘密。只要开国玺存在一天,他的身世就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世,先把皇位夺过来,再将知道开国玺秘密的宁家和景家赶尽杀绝。
这样,便不会再有威胁。
害宁家满门冤屈的始作俑者,就是太子。
尹况言道:“这道血契符,识得血脉。当年,你们三族先祖以血盟誓,共铸此符。三族后人若触碰此符,必会在手心结印。若太子是皇室血脉,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枚阳玺是假的。”
景逸还存了一丝侥幸之心,说:“也许……太子只是用那块假阳玺来迷惑他人?”
尹况言没有回答景逸的问题,只是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景逸便意识到刚才那句话里的荒唐。
天下知道开国玺秘密的人,皆能辨认出真假,太子做一枚假的阳玺是想迷惑谁呢?
尹况言继续道:“这三枚印玺之间相互联系,触发其中任意一枚,另外两枚都会产生共鸣。昨日依依触碰了阳玺,恐怕太子看到了阴玺的共鸣,意识到他手里那枚阳玺是仿制之物。”
我总结道:“所以,太子本来是想不知不觉地除掉我和景逸,但他昨日发现了真正的阳玺在旁人手中,因此就不管不顾地袭击了靖安侯府,想要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灭口!”
尹况言朝我点了点头,用和往常一样平淡的语气说:“没错。即使太子不知道阳玺在你手上,他也会将知道开国玺秘密的景家赶尽杀绝,这样才能保住他的身世不被揭穿。”
我越想越觉得开国玺是个BUG,它的存在难道是为了专门用来亲子鉴定的吗?
他们刚刚提到的虚空之门又是什么?
我问:“开国玺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太子既然知道它会暴露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不干脆毁了手中的阴玺,还要像宝贝一样把它珍藏起来呢?”
景逸说:“开国玺,是瑞朝的镇国之宝。两百年前,时逢乱世,天灾人祸令民不聊生。景家先祖景维效力于瑞朝开国皇帝武帝麾下,征战多年却陷入了危机之中。当时,景家军被困于孤城,援军几番进攻,也没能突破敌军的包围。粮草耗尽之际,是宁家先祖送来了开国玺,开国玺内存着数十座粮仓。”
我问:“就是你们刚刚说的,虚空之门?”
景逸点头,道:“是的。只要使用开国玺,虚空之门可以在任何地方打开。将粮草运进去之后关闭,再去往战场打开虚空之门,就能取出粮草,是最安全、最省力的运送粮草的方式。”
听上去,和我的密室用法差不多。只不过我的密室稍微小了些。
景逸继续道:“后来,宁家先祖也开始在武帝麾下效力,景家军频繁使用开国玺,靠着这点,我们在战场上占了很大的优势,最终建立了瑞朝,这就是称它作开国玺的原因。我想,太子留着开国玺,是希望在他地位稳固之后,能找到其他方法使用它吧。”
的确,冷兵器战场上,粮草运输乃是重中之重,太子不会轻易放弃这么一件宝物。
我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有跟太子谈判的余地。我们可以献出这枚阳玺以表诚意,太子只是需要景家站在他这一方,只要景家愿意帮他掩饰他的身世,双方都能皆大欢喜。”
谁坐上皇位,对于我而言并没有区别。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不在意——
“不行!”景逸和尹况言异口同声地说。
我大概能猜出景逸的理由,果然听见他说:“我景家起誓效忠于皇室,世代忠良,不能与窃贼为伍。”
但我不知道尹况言为何也如此反对。
尹况言抬手给自己斟上一杯水,可能是水温太烫,只将杯子端起来一下,又放了回去。
尹况言不慌不忙地说:“景世子,景夫人,还是请二位考虑考虑庆国公的立场,与他结成同盟才是现下唯一的出路,不要再在开国玺上下功夫了。”
一直没说话的靖安侯夫人犹豫地开口:“小尹,你的语气里,一直将自己置之事外,这件事结果如何,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尹家既然和宁家有渊源,你此番进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景夫人,我确实是局外之人。”
尹况言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手上写了什么,他的左手掌心浮现出一团光雾。
他用左手轻叩在刚才斟满热水的杯子上,光雾瞬间散开,杯中的热水竟被凝结成冰块。
“千年之前,尹家是上炀朝时的符玺尹,后来上炀国破,尹家先祖便隐居山林,起誓不参战、不侍主、不出仕。千年以来,尹家都遵守这样的誓言。”
在我们三人的瞠目结舌中,尹况言将杯中冰块倒入热水壶中,摇了摇,倒出一杯温度合适的水,轻轻抿了一口。
“两百年前,和景家以血盟誓的宁尹,是被尹家逐出门的,原名尹宁的族人。尹宁后人已亡,我此番进京,只是为了收回尹家流落在外的符玺,开国玺。”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交易
“不,不行!”靖安侯夫人激动地发出颤抖的声音,而后又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思儿,对,思儿还在,宁家并没有绝后。你放心,宁大人已经将思儿托付给我们景家,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尹况言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微怒的神情。
靖安侯夫人是想要照顾好宁思,还是想要照顾好宁思手中的开国玺?
尹况言看了看有些尴尬的我,说:“当然。宁尹被逐出尹氏的那一天起,尹氏便与他划清了界限,如今宁家后人仍在,我自然也不会干涉宁家的决定。但是……”
尹况言拖长了尾音,看向靖安侯夫人,说:“这个决定应该由宁家人来做。宁大人走得突然,没有把事情交代清楚,那就劳烦景夫人替他解释解释。总不能让宁家后人被蒙在鼓里做决定吧?”
靖安侯夫人闪开了视线,目光闪烁地看向角落。
被蒙在鼓里的宁家后人,说得当然是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景逸,你当初去太子府,是想要去偷阳玺吗?你……不,靖安侯府想要开国玺做什么?”
“是,我是去偷阳玺的。我们需要开国玺是因为……”景逸坦率地承认。
靖安侯夫人将手轻按在景逸的手上,止住了他的话,说:“还是由我来说吧。”
“宁家对瑞朝是恩人,对景家来说更是,我一直很敬重宁家。两百年前,宁尹大人是为了能解救天下苍生,尽快平息战乱,才献出了开国玺。武帝称帝后,宁尹大人便再也不将开国玺用于战事,因为他担心过于便利的条件会使帝王的野心膨胀。”
“当年若不是宁尹大人坚决推辞,宁家和景家应该是一起封侯的。但宁尹大人只求了一个户部尚书的职位,为瑞朝的钱粮人丁操劳。两百年前的那场战乱,据说是因为连年的天灾引发了饥荒造成的。宁尹大人为了不使灾祸重演,于是建立了储备粮制度。”
“开国玺不仅能能够存放大量粮草,更能使放入其中的粮草不腐不蚀。所以,战事结束后,宁尹大人便利用开国玺存放储备粮。在丰收之年,多征皇粮,将余粮归仓。等灾荒之年,再将这些储备粮还于民众。宁家世代掌管户部,也世代掌管储备粮,可以说,瑞朝两百多年的安定,离不开宁家的筹谋。”
我问:“等等,您是说,储备粮一直是存放在开国玺里的?那曹佑,怎么会偷运得了储备粮呢?”
尹况言道:“曹佑偷运储备粮不过是一个幌子,用来解释太子那半个山洞的军械粮草的出处。这些年,太子亲近陆其风,这些东西大约都是经由陆其风的手而来。既然曹佑已经曝光了,就由他将罪名一并抗下来,也免得太子再失去陆其风。”
“也就是说,赈济庸州灾民的储备粮,现在还在开国玺里?”我问。
“不仅是赈济庸州的储备粮。”尹况言道,“开国玺里,有这两百年累积下来的储备粮。开国玺内容之物会一直维持它原本的样子,这百年来风调雨顺的年份居多,开国玺内的储备粮绝不会少。”
如果是这样,所谓的户部拿不出储备粮,就从头到尾是个阴谋。是太子要除掉宁家的阴谋!
打开虚空之门,必须要阳玺和阴玺同时使用。如果太子不拿出阴玺,宁均如何能拿出储备粮呢?
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庸州的饥荒,不是天灾!宁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足够的储备粮,甚至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白白饿死。
可最后,还是有那么多生命无辜地消失,这仅仅是因为太子想要借此除掉一个对他有些许威胁的人。
上位者就能如此视民众为草芥吗?
我问靖安侯夫人:“宁大人……我爹,当时无法拿出储备粮时,没有向靖安侯府求助吗?”
阴玺不只有一个,太子手中的阴玺拿不到,还有景家的阴玺可以用。
靖安侯夫人说:“太子问责宁大人前半个月,宁大人确实来过靖安侯府,想要借用景家的阴玺。当时,阴玺在侯爷身上,我们便派了快马去传信。可没过几天宁大人又托人来说,让我们千万保护好阴玺,不要拿出来。”
“为什么?”
靖安侯夫人说:“当时,我们并不清楚原因。只是又派人追去北疆,让侯爷亲自看牢阴玺。现在想来,宁大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希望开国玺全部落入太子手中。”
“但是宁均愿意让开国玺落入靖安侯手中,是吗?”尹况言问。
靖安侯夫人说:“是的。宁家不希望战火连绵,但景家是武将,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更强的作战能力。两百年来,景家和皇室各持一枚阴印,宁家持一枚阳印,从一开始就是出于互相制约的考虑。”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北方的迅游人部落日渐壮大,不断袭击我北方疆界。这几年朝中不断削减北疆驻军的军资,靖安侯力有不逮,需要宁家的支持。开国玺内不仅有粮食,同样也有军械储备。两年前侯爷特地回京与宁大人商谈此事,宁大人也同意了,这才定下景逸和思儿的婚事。”
靖安侯夫人看向尹况言,恳切道:“小尹,宁大人亲口同意,让思儿带着阳玺嫁入景家。我们曾经约定:是否使用阳玺,还是以思儿的意思为主,景家不会强制干涉。待景逸和思儿有了孩子,两枚开国玺都将传给他们的孩子。所以,我刚才所说,并非是我们景家要强占开国玺,这确实是景家与宁大人达成的承诺。”
这是承诺吗?
这或许只是一场交易。
宁均只得宁思这么一个女儿,他要为她寻找一位如意郎君。倘若他对宁思的夫家有恩,宁思就会得到夫家的重视。
靖安侯府则需要开国玺的神力,若是为自己的儿子娶一门亲就能得到开国玺,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由地看向景逸,他对此也是知情的吗?
他对于宁思,有多少是出自于交易,多少是出自于喜欢呢?
他对于我的真心里,又掺了几分图谋呢?
尹况言道:“宁均不是不知道这两百年的三方制约是为什么。他答应靖安侯的请求,不过是想换在他百年之后,他的女儿也可以一辈子幸福美满。景夫人,宁均将他的女儿托付给你们,但你们靖安侯府做到对他的承诺了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圣旨
伴随着质问的话语,尹况言刻意泄露出几分凌厉的气场。
景逸迅速起身,挡在靖安侯夫人面前,遮住了尹况言颇具威压的视线,说:“尹兄!”
我这才意识到,尹况言这是在替我,不,替宁思讨公道。
宁均在出事之前,将女儿托付给了景家。若景家重视和宁均的达成的承诺,在宁均蒙冤后,就应该好好照顾宁思。
虽然景逸帮助宁思逃离了京城,可却将她扔在了一个千里之外的乡下,让她无依无靠,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尹况言虽然一直说,尹氏已经和宁家划清界限,他对宁家没有情分,但此时却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将自己的妹妹护在身后,替她抵挡世间的灾厄,替她讨还受到的委屈。
不知怎的,我突然红了眼,连忙侧过脸去,不想被谁发现。
景逸说:“尹兄,你误会了,我……”
话没说完,便听见门外的马鸣声,有人进了这间院子。
尹况言正了正神色,说:“庆国公到了,景世子和景夫人先考虑如何走出当下的困境吧。至于开国玺的归属……”
尹况言看向我,说:“我等你的决定。”
房门被叩响了两声,景逸走过去,打开门,对着门外须发微白的中年男子拱手长揖,恭敬道:“谢庆国公相助之恩。”
庆国公双手托住景逸的胳膊,和蔼地说:“这位便是景世子吧?无需多礼,无需多礼。”
二人相互客套一番,庆国公才进入屋内。
靖安侯夫人也起身,向庆国公致意:“庆国公,未曾得机会拜会过您,第一次见面就蒙您相救,妾身惭愧。”
庆国公道:“靖安侯夫人,一路辛苦了。靖安侯守卫边城,保我家国百姓,我能尽一份力替他护佑至亲,也算是替天下百姓还一份恩情。”
庆国公是皇室远亲,虽远离朝堂,但辈分极高。开国时,当时的庆国公是武帝长兄、皇室宗正,封为公爵之后,自请修建皇陵。
皇陵建成后,修陵的工匠成了戍陵军,划为庆国公的府兵。这支不足三千人的戍林军,是庆国公手中唯一的武力。
而后数代承袭爵位的庆国公都一心守陵,远离朝政,只每逢大祭之时才会出面主持。瑞朝帝位更迭也出过几次染血的风波,但庆国公一支从未参与过政权的争斗。
简单来说,庆国公就像是一个皇室吉祥物,摆在那里好看而已。
所以景逸得知是庆国公出手相救时,有那么片刻的惊讶。不知这位向来独善其身的庆国公突然出手意味着什么。
我和尹况言叉手作揖,庆国公看了看明显是女扮男装的我,和一看就知道不是奴仆的尹况言,转向靖安侯夫人,问道:“这两位……”
靖安侯夫人停顿了一下,没有避讳,说:“是宁家后人。”
庆国公做出一副出乎意料却又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既如此,就请一起来吧。吴涛,带路吧。”
吴涛应了一声,躬身走在前面,带着我们穿过正堂,进入后院。后院里有散养的鸡,正在啄食,俨然一副普通农家的景致。
后院紧贴着一处岩石峭壁,吴涛走过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峭壁上转开一个洞口,显露出一条暗黑逼仄的密道。
吴涛转过身,向景逸说:“世子,进入这间密室内绝不会有旁人打扰,您的剑我先替您保管。”
庆国公道:“吴涛,无妨。”
景逸却利落地卸下腰里的剑,拔出绑在腿间的匕首,一同放在吴涛手中,说:“这是应该的。”
吴涛又走向尹况言,尹况言扯了扯嘴角,自然地交出了手里的剑。
将手中刀剑放在密道外,吴涛拿出火折,点燃壁上的油灯,密道里亮起了昏暗的光。
沿着密道走了数十步,陡然宽阔起来,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吴涛点燃密室里的灯,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密室中只剩我们四人和庆国公。
庆国公看了看四周的岩壁,说:“有些话,只有到了这里,才能放心地说出来。景世子,景夫人,实不相瞒,我将二位接到此处,是有事相询问。”
景逸恭敬道:“庆国公请直言。”
“太子突然围击靖安侯府,究竟所谓何事?”庆国公缓缓说。
景逸睁大了眼睛:“庆国公不知其中原委?那您是如何安排好这一切的?”
庆国公道:“我一直在关注太子的动态,但我确实不知太子对你们下杀手的原因。”
景逸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被太子追杀,是因为我们知道了太子的一些秘密。庆国公,如果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您,也必定会将您置于危险之中。”
庆国公叹了口气,自己将椅子摆正,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微微佝偻的身躯显得有一些苍老:“我也一把年纪了,只想要活个明白。”
靖安侯夫人和景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点头。景逸说:“庆国公,您可知道归元寺藏军械的案子?”
庆国公点了点头,说:“略有耳闻,两个无名小辈异想天开罢了。莫非……”
景逸道:“是的,我们怀疑真正在幕后策划谋反的人,是太子。”
庆国公直起背,急切地问道:“太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景逸答道:“约莫是在四年前开始的。”
“四年前……”庆国公喃喃道。
我们没有接话,给庆国公留了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庆国公起身,走向一个角落里,在黑黢黢的岩壁上触碰了几下,岩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小洞,庆国公将手伸进岩洞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物,捧在手心里。
待庆国公走近些,我才看清,他拿着的是一个卷轴。
庆国公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景逸和靖安侯夫人连忙伏地叩首,我和尹况言也跟着跪了下来。
庆国公继续念道:“朕承先帝弘业四十余年,兢兢业业,未敢有片刻懈怠。然天资鲁钝,虽尽心竭力,未尝令天下百姓俱享欢颜,愧对皇考所托,觍颜以见先祖。太子洪眷,虽勤勉有余,然天资不足。朕日夜忧虑,唯恐其难担此责,不敢将天下付于此人。九皇子洪贞,人品贵重,定能惠养百姓,治安天下,着继朕登基,以图新治。”
这是……
废黜太子,令九殿下继承帝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守诺
庆国公将圣旨放在桌上,对依旧跪着的我们说:“你们来看看,这是加盖了开国玺的传位诏书。”
景逸不敢置信地从地上起身,走到桌前,弯着腰,仔细看那摊开的圣旨。
我也凑过去,看见落款处除了红泥的国玺之外,还有一个微微焦黄的圆印的痕迹,从大小尺寸来看,这应该就是开国玺的印。
“庆国公。”景逸终于相信了自己眼前看到的,急切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世子莫急,容老夫慢慢道来。”庆国公坐下,摆开架势,仿佛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还是皇上陷入昏迷的前一天,庆国公接到了皇上的旨意。来传旨的内侍说,皇上新得了一件前朝名师的字画,宣庆国公进宫共赏。
庆国公与皇上之间相互敬而远之,并无可以评诗论画的交情。皇上故意传了这样一句清清淡淡的邀约,庆国公反而紧张了起来,匆匆赶往宫内。
皇上见到庆国公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国玺,失窃了。
庆国公对开国玺不算了解,只知道那是瑞朝宝重,事关皇位更迭的传位诏书必须要加盖开国玺才算完整。
加盖开国玺,并不需要八宝印泥,只需要传位者将开国玺按压在诏书上,便能显现出一个焦黄的印痕。百年来,开国玺的印痕都是传位诏书的真伪证明。
庆国公淌着汗宽慰皇上,说天网恢恢,那窃贼定逃不出皇威,一时失去了开国玺的行踪不要紧,皇上正值盛年,一年半载的还用不上开国玺。
但皇上只是沉着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卷轴,说传位诏书朕已拟好,遵循祖制,请庆国公在朕殡天后扶立新君。
庆国公接过圣旨,发现这并不是一份新拟的诏书,从墨迹上看已有些年头了。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份传位诏书竟然废斥太子,改立九皇子。
太子是皇上长子,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这些年,皇上更让太子参与了里外朝政,太子甚至开始结交大臣,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圈。
可突然地,皇上拿出了一份诏书,说太子难担此责。不是因为做了什么错事,也不是因为德行有亏,只说他天资不足。
太子如果真是天资不足,他也不会在太子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了。
且不提世人皆知九殿下是被皇上当闲散王爷养大的,即使九殿下天纵英才,但在治国理政这件事上,也不可能比得过已经浸淫朝堂多年的太子。
这份诏书一出,不知要引起怎样的波澜。
庆国公是皇位传承的见证者,本不应该对皇上的旨意做出评判建议,但面对这份过于荒唐的诏书,庆国公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对得起天下百姓。他委婉地建议,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
皇上站在阴影之中说,朕主意已定,不必多言。
庆国公改变战术说,臣斗胆问问原因。
但皇上并不愿意对这份诏书多做解释,只命庆国公保管好诏书,待他百年后,扶九皇子继位。语气之坚定,容不得反驳。
皇上的脸色,沉得像经年生锈的铁,鬓边垂下的两缕发丝也被疲乏染上了颜色,周身弥漫着不愿沟通的氛围。
庆国公推说时辰已晚,想要留宿在宫中,皇上应允了。
庆国公一夜未眠,想着隔日等皇上情绪恢复一些,再找皇上商议此事。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再见到皇上,就得到了皇上中风昏迷的消息。
皇上昏迷后,内宫和前朝都迅速由太子接管。
“当时,我便意识到,太子可能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皇上才下旨废储另立的。但只有这道圣旨,实在难以服众。若我此时拿出诏书,非但无法让这份诏书昭示天下,反而会让太子铤而走险,谋杀皇上。”
庆国公说:“于是我便拟了一份假诏书,对太子说,皇上宣我进宫乃是要让我起草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他。传位诏书上必须加盖开国玺才能祭入宗庙,但现在不知开国玺在何处。虽然传位诏书并未完成,可目前皇上昏迷,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太子愿此时登基,我愿为他主持继位大典。”
靖安侯夫人起身,向着庆国公一拜:“庆国公为江山社稷考虑,筹谋擘划。若非庆国公以退为进,皇上恐怕难有转醒的机会,难为您了。”
庆国公苦笑了一下,说:“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身在宫中,想要自保、保住皇上,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没有开国玺,继位登基也不会有太多阻碍。我当时堵了一把,堵他是不是在意自己在皇位传承上有污点。”
景逸道:“您赌赢了。”
庆国公说:“是啊,太子竟然真的在意皇位的传承是不是合礼法,他确实尽心地招募天下名医来为皇上医治,等皇上醒来。我将皇后嫁入宫内,也是为了能照顾皇上。我原以为,皇上两三月之内便能苏醒,可迟迟不见好转,药石之法用尽,转眼已过了近两年。”
景逸向庆国公一拜,郑重地问:“那庆国公如今有何打算?”
庆国公理了理衣衫,同样郑重地答道:“皇上亲口托付于我,我定当守诺!要保住皇上性命,就一定要取得太子的信任。两年来,我疲于应付太子,除了等皇上醒来,未能想到反击的方法。”
景逸和靖安侯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靖安侯府愿与庆国公一道,完成皇上夙愿。”
庆国公握住景逸的手,说:“好!景世子可有什么想法?”
景逸道:“庆国公可有想过,太子已身居储君之位,为何要铤而走险,密谋造反?”
庆国公说:“权力近在咫尺,便忍不住伸手去碰,想早一点握在手里吧。”
景逸说:“不仅如此。我们怀疑,太子可能不是皇上的血脉。庆国公对此可有什么听闻?”
“什么?”庆国公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突然开始闪动。
景逸继续道:“若我们能向天下人证明,太子并非皇室血脉,那他自然得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情势
庆国公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喃喃地问:“太子不是皇家血脉,你们有把握吗?”
景逸缓缓点头,说:“您可知道,开国玺并不是谁都能用的。”
庆国公道:“是,我知道,开国玺是件神物,由历代皇帝亲自保管。只有皇帝亲自将开国玺盖在诏书上才会留下印记。数代之前,曾有个胆大包天的宦官偷来开国玺,妄图矫诏,却无论如何也留不下印记。”
庆国公一支,早在两百年前就已和嫡亲皇室分家,对开国玺并不十分了解。
景逸说:“其实不仅仅是只有皇上才能使用,开国印是识得血脉的,只有继承了特定的血脉的人才能使用。虽然,能使用开国玺的不一定是皇上的儿子,但如果无法使用开国玺,他一定不是皇族后裔。”
庆国公惊觉道:“这么说,开国玺失窃是……”
“是,开国玺现在就在太子手上。”
“狼心狗肺,狼心狗肺!”庆国公激动地破口大骂:“皇上一直把他当作储君养在身边!那个毒妇!竟然做下这般大逆不道、腌臜龌龊之事!”
庆国公被气得血都涌上了头顶,言语混乱地一会儿指责太子,一会儿痛骂贵妃。
强撑着桌子,让自己平复一些,庆国公找回了些许理智,低声问:“既然如此,皇上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九殿下呢?九殿下也是那个**所生……”
庆国公的自言自语问得我一愣,是了,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皇上知道太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吗?
如果不知道,那皇上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打算废太子的呢?
如果知道,皇上为什么又会立和太子一母所出的九殿下为继承人呢?
景逸犹豫了一下,说:“皇上的家事,不容我们置喙,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是由九殿下继承皇位,我们就得执行皇上的旨意。”
庆国公摇头道:“如果太子不是皇室血脉的事天下皆知,恐怕九殿下坐上皇位也难以服众了。不要忘了,皇上还有另外五个皇子。”
是的,皇上还有五个皇子。
皇上立储立得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兄弟之争,几个皇子早早地被赐了封地,都是远离京城的地方。
到现在,几个皇子也没有表露过争夺皇位的野心。
可若是,他们知道太子不是皇室血脉呢?
可若是,天下苍生知道太子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呢?
景逸也意识到了危急,说,“这几年,北方的战局一直不稳,迅游人不知如何改良了战马的品种,在迅游骑兵的攻击下,父亲已是在勉力支撑。若此时瑞朝内乱……”
庆国公道:“这件事,慌不得,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突然传来石壁转动的声音,密室内的五人瞬间噤了声,提高警惕看向入口处。
“国公爷。”是吴涛的声音,声音通过曲折的通道传进密室,他显然还站在洞外。
“我说过不准打扰!”庆国公此时情绪焦躁,终于遇到一个宣泄口,火冒三丈地斥责道。
吴涛的声音微微有些抖:“国公爷,有急事。”
庆国公坐回椅子上,吐出一口气,说:“进来。”
吴涛弓着身子,踏着飞快的碎步进来,跪在庆国公前方,说:“国公爷,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传来消息,说皇上……被贵妃抢走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空气仿佛凝滞了。
“什么!”庆国公从椅子上弹起,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景逸慌忙上去扶住庆国公颤抖的手,让他坐下,又对吴涛说:“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来,一点都不能放过!”
吴涛磕下去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他说:“消息是跟着皇后一起进宫的翠环传来的,她说,贵妃突然闯进皇后的尧清宫,要求将皇上接回自己宫中休养。皇后娘娘曾奋力抵抗,但贵妃完全不顾规矩,硬是强行将仍然昏迷的皇上抬回了自己宫中。”
“皇后如何了?”庆国公颤颤巍巍地问。
吴涛答道:“皇后娘娘……被贵妃锁在了尧清宫中。”
庆国公忽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们……暴露了……”
空气流动起来,处处透露着绝望的气息。
“不一定。”我说。
从进了这间密室,我和尹况言就没有开过口,仿佛两个隐形人。此时我突然说话,庆国公也没有注意到我。
景逸问:“依依,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情况还不能确定,我们不要自乱阵脚。贵妃将皇上接到自己寝宫中休养,也许并想要对皇上不利,也并不是因为庆国公暴露了。”
庆国公这才听见我在说话,忙问:“此话怎讲。”
我道:“我觉得贵妃对皇上并非无情,她此时将皇上接回自己的寝宫,恐怕是想要保护皇上。”
“那个**如何能为皇上考虑?”庆国公愤愤道。
“永安郡主是贵妃做主嫁入太子府的,贵妃曾亲口对太子说,皇长孙只能出自永安郡主腹中,还要求太子日后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永安郡主的孩子。”我说,“永安郡主的母亲,是皇上的同胞妹妹,贵妃这么做是想让皇室血脉归正。也许,她对皇上是有歉意的。”
庆国公冷嗤一声,显然不能相信。
我说:“如果他们想要谋害皇上,大可直接在皇后寝宫杀了皇上,再嫁祸给皇后,这样庆国公也脱不了干系。可贵妃只是将皇上接去了自己寝宫,如果皇上在她的寝宫里出了什么事,她或是太子都不好交代。”
景逸赞同地点了点头,庆国公的表情也有一丝松动。
景逸接过我的话,劝慰庆国公道:“昨夜太子对靖安侯府起了杀心,但未能得逞。今天或许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上,加快自己登基的节奏,这样他才能安心。但被贵妃抢先一步发觉,现在皇上在贵妃宫里,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可,皇后……”皇后是庆国公的幺女,庆国公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忧。
宫内现在形势紧张,皇后地位微妙,如今又和贵妃撕破了脸,也容易被太子怀疑。皇后现在被锁在寝宫内,确实如同鱼游沸鼎。
景逸道:“我们不要犹豫了,立刻动手吧。牵扯住太子的视线,让他腾不出手来对付皇上和皇后。”
第一百七十一章 坦诚
景逸和庆国公探讨着战术,声音高低起伏,像是滚滚车轮的轰鸣声,密集、有力又沉闷。
靖安侯夫人紧盯着他们,一言不发。坐在我身边的尹况言,手指轻轻磕在椅子的扶手上,双眼不知看向哪里,像是在出神。
压抑的气氛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不!这样太危险了!”庆国公突然高声说,“我们没有可以与太子对抗的军队。如果那时太子孤注一掷,我们就是瑞朝的罪人。”
景逸说:“现在还能冒险一试,若这样拖下去,等太子布好防备,我们就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庆国公试探着问:“靖安侯……在京中有没有别的武力?”
“没有。”景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尹况言一眼。
尹况言起身,抖了抖衣袍,说:“庆国公,景夫人,景世子,尹某惭愧,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出去等各位。”
庆国公的目光一直放在景逸身上,挥了挥手,说:“吴涛,带这位公子出去吧。”
景逸看向尹况言的目光暗淡下去,透出一丝落寞。
“请跟我来。”吴涛对尹况言说。
尹况言从我身前经过的时候,我起身,小声说:“我也先出去了。”说罢,跟着尹况言走出了狭窄的石道。
吴涛守在院中,我和尹况言回到了民宅里。
尹况言自然地坐下,斟上一杯水,递给我说:“在那阴冷石窟里待了半日,冷了吧?”
我接过水,却没有喝,犹豫着开口:“尹大哥,你是担心景逸想要借用你的力量,所以才出来的吗?”
尹况言笑了笑,说:“我的力量?你是说让水变凉的力量吗?”
我认真地追问:“你是因为家规,所以不愿意干涉政局吗?你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他视民众为草芥,绝不是明君。”
尹况言在掌心结出一道符,无数光点从他手中升起,在空中凝成一个光团,发出幽幽的,温暖的光芒。
他说:“依依,我们尹家的符玺秘法,虽有异能,却并非神鬼无惧。得到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这是世间真理。”
我连忙覆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握成拳,光团瞬间便消散了。我有些慌乱地说:“这个要付出什么?”
尹况言哈哈笑起来,说:“这种小事情,代价不大,不过是耗费一些精神力罢了。一些更复杂的符,消耗的则是生命力。”
“那开国玺……”
“符玺之法,虽是同宗,但效力不同。随手可结之印曰符,招式灵活,随结随用。玺,则是借助特殊的材质,将所结之印固化下来形成的东西。结印之人与玺之间有严格的约定,满足结印的条件才可将力量释放出来。对应的,结印的力量将永远被封在玺中,即使结印之人已死,玺中的力量也不会消散。”
尹况言收了笑容,带着几分悲悯,道:“开国玺于空虚之中劈立天地,凝滞光阴,这样的法器消耗的不仅仅是生命。尹宁当年祭献的是他和他后代的结印的能力。开国玺结成之后,尹宁和他的后代就无法再使用符玺之法了。可身为尹家子孙,结印的能力是流淌在他血脉中的本能,强行祭献,只会损伤自己的命脉。所以宁家人体弱多病,你的祖辈们,都没有活过四十之数。”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尹宁当年结下开国玺,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依依。”尹况言说,“尹家立于世间已逾千年,皇位更迭,朝代变换,我们看得已经够多了。无论我们是否插手,结局都是一样的。尹宁,是尹家的一个异类。他见不得世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于是拼尽全力让天下一统。可这两百年来,百姓受的磨难,真的减少了吗?”
云庄怀古时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尹家千年以来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惯看世间成败兴衰,自然观破了其中的道理。
可尹宁这样,不惜一切也要为天下苍生一搏的人,更让我心升敬意。
两百年来,宁家人始终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天下人,可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让人觉得心酸。
尹况言所说的话在我心头不断翻滚,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宁家人已经没有了结印这种开挂的能力,那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约是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尹况言问:“依依,有什么想说的吗?”
尹况言对我坦诚,我问什么,他总是直言相告,从来都没有避讳过。
他了解宁家,也了解许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没有必要瞒着他。
我谨慎地看向门外,确定没有其他人听见,带着一些歉意,说:“我不是宁思。”
尹况言举着水杯的手停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我,微微睁大的眼睛有一丝惊讶。
我继续道:“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宁思的样子。我只是握着这个门把手,就到了这里。尹……我还能叫你尹大哥吗?”
尹况言说:“当然。我一早便知道你不是宁思,只是没想到你会说出来。”
我惊讶道:“你知道?”
“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我追问:“尹大哥,你说,宁家人已经没有了结印的能力,那又是谁让我来到这里的呢?”
“我刚刚说,宁家人失去了结印的能力,这点并不十分准确。”尹况言说,“应该是说,宁家人失去了转换结印能量的能力。但有一种能量是不需要转换便能直接结印的……”
“是什么?”
尹况言缓缓答道:“魂魄之力。”
“魂魄之力?”我呢喃道,“你的意思是,宁思她……”
“魂飞魄散了。”
虽然我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但是此时的我还是感到深深的震惊:“宁思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献出她的灵魂,只是为了让我来到这里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自己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我又能做什么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巧合
“我觉得,你的到来很可能是一个巧合。移魂换魄之法不是没有,但你不是这样的情况。”尹况言伸出手,说:“开国玺给我看看。”
我将开国玺小心地拿出来,递给他。
尹况言在手中结印,手中升起一个光圈。漂浮着的光圈将开国玺纳入其中,悬停在他的手心上方。
尹况言闭着眼睛,皱着眉,似乎在探索着什么。好一会儿后,才睁开眼,将开国玺轻轻落在了我放在桌面的香囊上。
尹况言叹了口气,说:“这是一个未竟之印。”
“什么意思?”
尹况言说:“虽然我不知道宁思当初结下了什么印,但我可以感知到,这是一个破坏力极强的印,她想要毁掉开国玺。但宁思的魂魄本就不完整,印还未结成,她便魂飞魄散了。”
“那,开国玺现在还能用吗?”
“开国玺是由落星陨铜制成,本身便具有极高的能量。再加上尹宁的结印和三家血脉的牵连,才形成了开国玺。宁思没有办法毁掉陨铜,只能毁掉尹宁在开国玺上结的印。可印宁所结之印,分散在三处,她必须先将其集结,然后才能破坏。而宁思的魂魄之力,只支持她完成了前半部分。”
我看了看开国玺,说:“你的意思是,尹宁当初分散在阴玺和阳玺上的印,现在都集中到了阳玺上?”
尹况言点头,道:“是的。至于现在还能不能用,你可以试试,也许现在仅凭阳玺便可以打开那扇虚空之门了。”
虽然如此,但阳玺与阴玺之间的共鸣还在,我触动阳玺,很可能会激怒太子,还是不要妄动为妙。
“那,我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尹况言说:“我不能肯定,但或许跟铸成开国玺的落星陨铜有关。落星陨铜自身携带能量,用来铸玺可以百倍地增强结印的力量。但落星陨铜自身携带的能量复杂,不宜操控,所以一般不会使用陨铜铸玺。开国玺能劈开时空,便是借助了这块陨铜自身的特质。宁思魂飞魄散,但寿数未尽,或许是陨铜的能量将你从异时空拉入这里的。”
我喃喃道:“所以,我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已,就跟出门碰巧被花盆砸中了头一样……”
尹况言说:“我所学不精,但尹家长老或许知道如何将你送回去的方法。如果你想回去,我会尽力帮你。”
原来,只是巧合而已。
我并没有背负什么责任,只是倒霉地,意外地,被卷入了这场纷争。
说不出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发酵,只觉得有些放松,又有些空虚。
我将桌上的香囊连同开国玺一起推向尹况言,说:“我本以为,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宁思的意志,她希望我来替她活下去。既然,我只是无端被拉入了宁思的身体,那我便不能替她做决定。尹大哥,开国玺还是由你来保管吧。”
尹况言将开国玺又推回来,道:“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你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你与宁思有缘。宁家早与尹家断绝关系,比起我,你更适合替宁思做决定。”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做决定,但尹况言的语气不容拒绝,我便将开国玺收入怀中,说:“既然如此,我就先收着它吧。”
后院传来庆国公的声音,他们已从密室中出来了。
庆国公道:“夫人、世子,委屈二位先在这间小院中休息,吴涛会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他。”
景逸拱手,说:“我们现在不方便露面,这个局,只能麻烦庆国公来操持了。”
庆国公拍了拍景逸的肩膀,道:“鏖战将近,在那天到来之前,好好休息。”说罢,便离开了。
看来,他们已经有了对策。
吴涛送走庆国公,从厨房拿出了几样小菜和几个馒头,都是普通的农家餐食,说:“山里没什么东西,几位忙碌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两天没有闭眼的我,并没有什么食欲,匆匆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馒头,只想赶紧睡一觉。
这两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我的脑子几乎要罢工了。
没有胃口的不只是我,景逸吃了两口也放下了筷子。
“尹兄……”景逸看向尹况言,犹豫地开口。
尹况言知道景逸想说什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碗里,说:“景世子有些话不必说。”
景逸抿了抿薄唇,想要尝试说服果断拒绝他的尹况言。无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他都希望能够借用尹况言的符玺之力。
尹况言看向景逸,诚恳地说:“景世子请原谅,我有自己的立场,有些事情做不得。但,我可以向景世子保证的是,无论如何,我会替你保护好景夫人和依依。”
尹况言的话击中了景逸的内心,景逸神色一软,抱拳道:“多谢尹兄。”
靖安侯夫人也放下了碗筷,起身,说:“思儿,你和我一起睡在里屋吧。”
我勉强地朝她笑笑,说:“好。”跟着她一起走向里屋。
里屋打扫地很洁净,靖安侯夫人坐在妆台边将头上的钗环一一卸下,说:“思儿,你肯定累坏了吧。我们早晚是一家人,在我面前,你不用拘谨,睡吧。”
靖安侯夫人的语气亲切而和蔼,即使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几乎听不出她语气中的疲惫。
我说:“夫人还是叫我依依吧。”
“好。”靖安侯夫人的语气依旧和蔼可亲。
我没有力气再思考其他,和衣睡在了卧榻上。
此时刚过午时,天光正亮,但我眼睛一闭,便陷入了黑暗。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宁思,也梦见了景逸,梦见了学校里的同学,还梦见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梦见过的妈妈。
我哭喊着想跟她说话,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用力伸手去牵她的衣袖,脚下却扑了空,落入了灰白的漩涡里。
我从床上惊醒,急促地呼吸着空气,安抚在我胸腔中猛烈跳动的心脏。
皎洁的月色从窗户里映进来,月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独立在院中,风牵动他的衣摆,刀削般的肩膀重重地起落。
我仿佛听见了景逸的叹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分歧路
我轻声下床,拎起一件粗布大氅,走去院中。
景逸听见房门的吱呀声,侧过头,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银亮的铠甲,温柔却坚硬。
迎着月光,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底。
我将大氅披在他身上,说:“我睡醒了。你……没睡吗?”
景逸拢了拢衣襟,又看向月亮,说:“睡了,只是出来吹吹风。”
今夜的月光明亮,却也没有到刺眼的地步,景逸紧皱的眉,是被他的心事压弯的。
“在担心吗?”我问。
“这次的行动,我们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不担心,是假的。”
我牵住他的指尖,道:“那也要在意自己的身体,在庆国公说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你要好好养精蓄锐。”
景逸反握住我,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中,说:“好。”
我推着他往厢房的方向走去,催促道:“那现在就去睡觉。”
景逸却拉着我坐在了房檐下,说:“既然都起来了,那就陪我坐坐吧,天亮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我不解,“去哪儿?”
景逸解释道:“庆国公和我今日商定了战术。庆国公先诱导太子尽快登基,我会率一小队奇兵埋伏在登基大典上挟持太子,以曝露他身世为筹码,来要挟他主动退位。明日,我会去戍陵军中挑选人手,再带着他们训练几日。”
我大惊:“挟持?在登基大典上挟持吗?这太危险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子不可能放松护卫。”
景逸揉了揉我的发顶,说:“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说起来轻巧,埋伏一支奇兵。在护卫重重的登基大典上,能埋伏得了多少人?十人?还是二十人?
对于五千御林军而言,这些人即使各个以一当十,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狠狠心,提议道:“与其挟持,不如刺杀。挟持太子,就给了御林军解救太子的时间,易生变数。即使太子承诺退位,你们也很难全身而退。如果刺杀了太子,你们或许还可以从群龙无首的御林军包围中逃出来。”
景逸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做瑞朝的罪人。”
我愤愤道:“太子才是瑞朝的罪人,他……”
景逸摇了摇头,说:“依依,北疆的粮草撑不过这个冬季了。”
“什么?”
“从去年初,北疆军便已开始缺粮,父亲甚至拨出了一部分兵力去屯田。可北疆的荒地里,又能种出多少粮食呢?北疆军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景逸说,“若此时,太子被刺,瑞朝出现夺位纷争,迅游人定会趁虚而入,皇位更迭就变成了黎民苦难。这是背水一战,如果我们成功了,皇位归正;如果我们失败了,也不能将瑞朝拖入险境。”
我无法置信:“怎么会?北疆几乎有瑞朝三分之一的边境线,朝廷怎么会克扣北疆军的粮饷?”
“北疆战事频繁,常有伤者。瑞朝的规矩,伤者均要遣散,令其回乡休养。可重伤的战士,即使没有死在回乡的路上,平安到达家中也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拖累家人。所以,父亲一直将伤者养在军中,这些人朝中是不拨给粮饷的。”
我曾听闻,靖安侯是杀伐决断之人,北疆军英勇无敌。
可这么看来,杀伐决断的靖安侯亦有柔情的一面,他将每一个北疆军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英勇无敌的北疆军,靠得便是这样把军队当成家的凝聚力。
景逸继续说:“这两年迅游人更是频频来犯,伤者愈发增多,原来可以勉强支撑的粮饷也渐渐不够了。朝中还有人传言,说父亲是拿着朝廷的粮饷,立自己的善名。圣上虽未采信,但朝廷每月发去北疆的粮饷都会减少一些。所以,父亲才会找到宁伯父,请他借储备粮。可惜,后来……”
“所以,其实是因为北疆军缺粮,靖安侯才会来宁家提亲的吗?”虽然早已有这样的推测,我此时还是忍不住地问。
“是的。宁伯父体谅我父亲的做法和处境,但宁家家训是开国玺不得用于供给军队。宁伯父为人耿直,不愿意违背家训,所以才提出将开国玺作为你的嫁妆带到景家来。”
景逸说得坦荡,没有半分避讳,气氛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
我假装爽朗地大笑两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那真是委屈你了,为了你父亲,连自己的终身幸福也要搭进去。”
景逸正气禀然地纠正道:“不是为了父亲,是为了北疆军,是为了瑞朝的百姓。”
哈?
重点是不是划错了?
我盯着景逸看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依依,我的意思是……”
刚才还将家国天下放在胸中的少年,此时正为自己的失言找着蹩脚的借口。抓耳挠腮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我被他笨拙的样子逗笑,打算今天放过他:“好了,我明白的。快进屋休息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看见我笑,景逸也不禁勾起了嘴角,又伸手想要揉我的头发,被我轻巧地躲过。
“明日,我用过早饭再走。你若是起得来……”景逸突然腼腆地说,眼神不敢放在一处。
“嗯!我起得来。”我笑着答道。
“那,明日一起用早饭吧。”
“好。”
回到房中,我揉了揉脸。
太用力地笑,脸果然是会痛的。
挟持太子的路依然凶险,可此时,若是能偷得一时半刻欢愉的时光,那一定要笑得灿烂。
旭日初升,窗外虫鸟鸣。
我在睡梦中听见了马蹄声,不由地惊醒。以为我睡过了头,错过了早饭,懊恼极了。
看见身旁还在熟睡的靖安侯夫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只看见尹况言在院中晨练。
“景逸呢?”我问。
“景世子说,不舍得与你和景夫人告别,所以先走了。”
“哦。”我脸上不免有些失望。
尹况言说:“景世子走的时候委托我,让我今日便带着你和靖安侯夫人远离京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背叛
尹况言道:“按照景世子的说法,这段时间太子的人会被他们牵制住,不会有大队人马来追我们,我们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问题。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看着鞋尖,摇了摇头。
明明说好了的,我想,我都有一些饿了。
尹况言向我走来,说:“那就去临川如何?临川有秀丽河山,也有闲草野花,我们一路过去都是好风景。尹家长老多数都在临川隐世而居,你若是想回到你原来的世界,我也正好可以带你去拜访他们。”
我讷讷道:“我,我先去洗漱一下。”说完,仓皇逃回屋内,逃避即将到来的决定。
虽然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甚至有可能会拖景逸的后腿,可我还是不想走。
靖安侯夫人已经起来了,看了看有些狼狈的我,又别开了视线。
我向她转述了尹况言的话,听到景逸要让我和她今日就离开的消息,靖安侯夫人竟然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我追问:“您愿意离开这里吗?”
靖安侯夫人也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我听你们的安排。”
我本以为靖安侯夫人会舍不下儿子,主动说出要留下来的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理智,毕竟,她是那个无数次目送丈夫上战场的女人。
我收拾了心里五味陈杂的情绪,强迫自己理性思考。
生死攸关,我虽然帮不上忙,但我绝不能拖景逸的后腿。
也不用非要去临川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就在京城旁边躲一躲,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可以回来了。
房间里,有吴涛准备的一些衣物,都是浆洗过的粗布衣衫。我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随手束了两个髻,有些像我初次看见的采薇。
吴涛摆好了早饭,尹况言在桌边等着我们。
见我过来,尹况言说:“依依,你的年岁,不适合再扮成稚童的模样了。”
哈?
我得罪尹况言了吗?
为什么突然开始了人身攻击?
宁思今年才十七啊,就已经被嫌弃老了吗?
让我这个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三的的老阿姨情何以堪?
尹况言看见我情不自禁翻出的白眼,解释道:“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前襟上绣了一个百岁锁。百岁锁是给未及笄束发的稚童祈福的饰品,穷人家打不起金锁银锁,便会在衣服上用金线银绣线绣上一个。及笄之后再戴着百岁锁是不吉利的,你穿这件衣服不合适。”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果然有一个银白色线绣成的锁。样式简单,但针脚细密,我用手指抚摸在绣线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对孩子的祝福。
不对。
我的手停留在了胸前的百岁锁上,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尹况言察觉出我的异样,说:“依依?”
我转身飞奔回里屋,在床上、衣服中拼命翻找。
不见了,不见了……
我一直贴身放着的,是什么时候不见了?
尹况言跟过来,倚在门框上,问:“怎么了?”
我颤着声音回答道:“开国玺,找不到了……”
尹况言闻言愣住,也走进屋来,帮我一起寻找。
随后缓缓而来的靖安侯夫人,停在门口,说:“思儿,开国玺是我拿走的。”
我翻着衣物的手停在空中,僵硬地转头,看向靖安侯夫人,道:“你说什么?”
“我拿走了开国玺。”
尹况言抢在我前面,说:“景夫人,还请您将开国玺拿出来。”
靖安侯夫人脸上看不出表情:“思儿,这件事情是我不对。但是,你的身份现在还没有暴露,你何必掺和进这件事情中来?把开国玺交给我,这件事就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跟着尹公子一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无论朝廷纷争如何,你都能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她在说什么?
我耳边嗡嗡地,听不太清旁人的话语。
尹况言逼近一步:“景夫人,你这不叫拿,这叫偷。开国玺不是景家之物,请你归还。”
“是,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惩罚。”靖安侯夫人的道歉很真诚,可眸子里却闪着英勇就义的光,“但是尹公子,瑞朝的百姓真的需要开国玺。思儿,你把开国玺留下来,或许能救景逸一命……”
“不要叫我思儿!”我控制不住地吼道。
她不配!
在她心中,宁思从来都只是开国玺的附赠品!
尹况言沉着脸,走向靖安侯夫人,在手中结了印,说:“得罪了。”
靖安侯夫人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但依旧仰着脸,道:“开国玺我交给景逸了。”
他果然是知情的。
说不定,整件事情还是他规划的。
从一开始,景家接近宁思不就是为了开国玺吗?
昨天夜里跟我讲什么靖安侯的苦衷,只有开国玺才能拯救北疆军,怕也是在为今天这出戏做铺垫。
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提呢?
他就认定我不会将开国玺拿出来吗?
他说过的话里,又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心思呢?
尹况言放下手,手中的光晕消失,他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决定。
我看着自己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吃饭!”
尹况言和我回到前厅,坐在桌边,端起了碗。靖安侯夫人识趣地没有跟过来。
我将碗筷磕地叮当响,每一次咀嚼都用尽了全力,眼神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一盘咸菜,像是要把它千刀万剐一般。
眼睛瞪得太大,就有泪珠不小心掉下来。
我被怒火烧得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盘桓着这么一句话:
人是铁,饭是钢。
什么情深,什么真心,都是些转眼就化成灰烬的东西。
唯有填饱了肚子,才能有力气去做该做的事情。
尹况言伸手,从我手中抽出被我捏成实面疙瘩的馒头,又塞给我一个暄软的包子,说:“别这么吃东西,不易消化。你若是想,我可以陪你去把开国玺找回来。”
“当然要找回来。”我狠狠地咬了口包子,一下就咬到了馅。肉馅的汤汁溢出来,我舔了舔唇上的膏脂,说,“那不是他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归还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说。
尹况言也搁下手中的汤匙,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去追景逸?”
我点头。
尹况言道:“好,我去牵马。”
我回屋,换上了昨日的衣服,发束于顶,再罩上帽子,俨然又变成了小厮的模样。
靖安侯夫人坐在床边,轻声道:“依依……”
我没有理她,整了整衣角,推门出去,疾声呼喊吴涛的名字。
吴涛从院外小跑进来,忙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扮作着急的样子,说:“景世子走的时候,落下了重要的东西,我必须现在就给他送过去!”
吴涛微微睁大了眼,略有些不信。
“快!告诉我景世子去了哪里,耽误了庆国公的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我加重了语气。
吴涛吞吞吐吐道:“世子去了戍陵军北营……”
“吴涛!”靖安侯夫人出来,止住了吴涛的话语。
靖安侯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吴涛看在眼里,转了话锋:“西山叠嶂,林子深,岔路又多。姑娘自己去,恐怕是找不到路。不如小的遣人给景世子传个信,让他派人来取,如何?”
“你找个人,领着我去不就行了吗?”
“这……”吴涛迟疑着,眼神又瞟向了靖安侯夫人。
“不必了。”尹况言骑着马,停在院外,向我伸出了手,说:“我们走。”
我快步上前,借着尹况言的力,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尹况言轻夹马腹,马儿小跑着向前。
“吴涛刚刚说,景逸去了戍陵军北营。”我向周围看了看,四面全是绿油油的青山,我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北。
尹况言道:“早晨,景世子是跟着一个侍卫一起走的。两个人,两匹马,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我们循着马蹄印便能找过去。只是,山路不比官道,要颠簸些。”
我安心地点点头,说:“没关系,不用顾忌我。”
我们循着马蹄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山谷。谷内有一片营地,这应该就是北营了。
还未接近谷口,在谷口站岗的士兵便叉起了长枪。
我和尹况言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来者何人?”略胖的那个士兵喝道。
尹况言客气地说:“二位小哥,我们来寻刚才到这里不久的公子,烦请通报一声。”
戍陵军是与外界隔离的军队,士兵们都是好几年不见生人的,早上进来了位拿着令牌的公子,他们不会不记得。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声音放尊重了些,问:“你们是?”
尹况说:“是吴涛让我们来的。”
胖士兵转了转眼睛,低声对瘦些的那个说:“去,通报一声。”
我怕景逸避而不见,刚想开口,尹况言便止住了我,说:“麻烦小哥给带个口信,就说性命攸关,请务必相见。”
士兵一路小跑去报信,营地里立刻又出来一个士兵,顶上了刚才那人的空缺。
尹况言压低声音对我说:“军营中女子太过瞩目,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不多时,一身劲装的景逸从营中跑了出来。看见我愣了片刻,走向尹况言,微喘着问:“尹兄,何事性命攸关?我母亲……”
“夫人安好。”尹况言说着侧开身,让出身后的我,道,“是依依有话跟你说。”
景逸并不看向我,只对尹况言说:“尹兄,你还是快带着她走吧!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过这一阵。”
呵。
看着他闪烁的双瞳,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么心虚?之前演戏不演得挺好的吗?
我上前两步,走到景逸正前方,从袖中拿出一枚发簪,握在手中,狠狠地刺向景逸的胸膛。
动作精准而有力,正扎在他的心房之上,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发簪,而是一把匕首。
景逸没有躲,甚至动也没动。
“哎!干什么!”胖士兵喝道,连忙跑了过来。
景逸挥了挥手,说:“无妨。”
我将手从他的胸膛上拿下来,连衣裳都没有扎破,只在黑色的衣服上,留了个浅灰的痕迹。
我瞥了一眼手中的银钗,心中暗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景逸拉着我的手腕,走到一颗树下,离营地远了一些,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景逸没有看我。
我偏凑近他身边,用手中的银钗剐着他的脖颈,刮过皮肤下凸显的青筋时,还能感受到他血脉的跳动。
“我来还你东西。”我说,“这根银钗,是你送我的,我来还给你。”
我松手,银钗顺着他的胸膛跌下,落在枯叶上,没有发出声音。
景逸喉结滑动了一下,说:“好。”
我伸出手,掌心朝向他,问:“那我的东西,你是不是也应该还给我?”
沉默了片刻,景逸又说了一句:“好。”
他从怀中拿出装有开国玺的香囊,递到了我的手上。
他还是没有看我。
我接过香囊,转身向尹况言走去。
走出去两步,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地回身走向景逸。
我走到他面前,强迫他与我对视:“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想要开国玺吗?”
“是。”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咬着后槽牙,问:“那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有真心?”
静默良久,我听到了一声:“没有。”
我转过身,毫不犹豫离去。
尹况言问:“结束了?”
“东西拿到了,我们走吧。”
尹况言拉我上马,走过依旧停留在树下的景逸时,尹况言回头看了一眼。
我催促道:“看什么呢?走吧。”
转过一个弯,便看不见营地了。
尹况言放慢了速度,说:“景世子这么痛快的就把开国玺还给了你,我觉得,他可能是故意……”
我止住他话,说:“无论他是怎么想的,他欺瞒我,不信任我,这是事实。”
“罢了,开国玺拿回来就好。”尹况言说,“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尹大哥。”我说,“我会将开国玺归还尹家,但是在此之前,我还需要用它来做最后一件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受禅
“你想做什么?我们没带干粮和水,若是要出西山岭,可得加快些脚步了。”尹况言说。
我答道:“不,我们不出去。”
尹况言轻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是想掺和进那件事,对不对?”
我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尹况言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说:“住得暖,吃得饱是要紧事。既然庆国公也没说要赶我们走,我们就还回那个院子去。”
靖安侯夫人见到我们回来,笑眯眯地走过来,说:“依依,你们回来啦?”就像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尹况言毕竟是谦谦君子,朝靖安侯夫人微微颔首,道了句景夫人。
我则径直走进了屋子,仿若没有看见这里站了个人。
吴涛不在院子里,换了另外一个年纪稍轻的小厮。吴涛看样子是庆国公身边得力的人,自然不会一直陪我们在这里耗时间。
我每日用过早饭,就骑上马,去山间闲逛。头两日,尹况言还不放心,非要跟着。后来见我确实能自己找到回来的路,便也放任我去了。
带上水和干粮,能在山里走上整整一天。有些陡峭的山丘,马上不去,我就将马栓在山脚下,自己徒步上去。
每到黄昏,我都准时地回到院子里。因为这个时候,小厮会捎来口信,为靖安侯夫人讲讲外面的情况。
这个小厮第一天来的时候,特意神神秘秘地将靖安侯夫人请进厨房谈话。
我捧着一杯茶也跟了进去。
小厮看着我露出为难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些话是国公爷让我传给靖安侯夫人的,闲人回避。
我只是低头吹茶,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
靖安侯夫人只得道:“无妨,你直说。”
我们从京城逃出后,京城全城戒严,说是要搜查逃犯,可也没查出什么。
第三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从沉睡中醒来的人们,发现大街上、宅院里一夜之间被撒遍了写着歌谣的纸张。
捡到纸张的人无不惶恐,因为纸上写着的是大不敬之语,直指太子并非皇家血脉。
京兆尹府很快出动,不到午时,便将全城造谣纸张全部收缴焚烧,还抓住了几个胆敢妄议的人。
只是传了几句闲话,并没有认识到危险的市井小民,被押进了京兆尹府就再也没有出来。
可纸上的歌谣还是在民众间流传开来。
歌谣中只提及太子并非皇室血脉,坊间却悄然演变出太子身世的数个版本,个个都像模像样,不可谓不精彩。
太子依然状如往常的处理朝政,私下里却性情大变,处死了不少宫人。
司卫暗地里派兵封锁了所有出入京的路,阻止京中之人将信息带去其他地方,阻挡所有企图进京的势力。
流言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只有在它蔓延至全天下之前便让尘埃落定,才能终止这场大火。
向来不问朝政的庆国公连上三封劝进表,直言皇上久卧病榻,天下不能无主。帝位空悬将致黎民祸患,为天下苍生计,恭请太子登基,百官附议。
太子推辞再三,最终接受了帝冠、国玺。
皇上仍在,太子登基便是受禅。
庆国公提议,应仿效先贤,于西山重华台上,告祭天地,受禅继位。
受禅大典,便定在三日之后。
清晨,我仍牵着马,准备出门。
尹况言也牵了马,跟在我后面,问:“今天打算去哪里?”
我说:“去看看好地方。”
尹况言没有多问,只是骑马跟在我身后。
我从怀中拿出一块软布,仔细研究了下方位,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你画了山路图?”尹况言颇有些吃惊,“你这些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画山路图?”
我道:“算是吧。总是出来,没有地图,还真怕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依依,你想要做什么?”
“去看看重华台。”我知道尹况言问的并不仅仅是今天的目的地。
我们将马拴在山下,徒步登上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山。这座山比西山岭其他山都要高一些,视野非常好——除了它的北面,被一座明显高出它数十丈的孤山挡着。
那便是重华山。
西山岭多是连绵不绝的山丘,唯独重华山,是一座孤山。触目皆是石壁,与周遭的青山格格不入。
重华山上有一条天阶,是人工修建的石阶,直通山顶。山顶上有一块宽阔的平台,四周皆是断崖,唯有天阶可通,便是重华台。
尹况言说:“重华台历经数代,始终被认为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用来举行受禅大典,再合适不过了。”我说。
山风吹过我和尹况言的衣袍,吹得我眼睛有一些酸涩。
“依依,我注意到,庆国公往戍陵军营运送了一批炸药。”尹况言不动声色地说,就好像在提醒我快要变天了。
我说:“景逸他们的计划是胁迫太子,让他自己退位让贤,将皇位传给九殿下。但是依照太子的脾气,他可能宁死也不会退位。他们,总得留些后手。”
尹况言正色道:“依依,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更何况还有一旦点燃就无法控制的火药。你,不用去涉这个险。”
我笑笑,道:“我想,我知道他们的计划。”
尹况言伸手想要揉揉我的发顶,被我不经意地躲过,我说:“我想要在那一天,混入景逸他们埋伏的队伍里。尹大哥,你能帮我吗?”
“我如果不帮你,你还会去吗?”
“会。”我没有犹豫。
“我们下山吧。”尹况言说,“我帮你。”
受禅大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御林军全副武装将重华山团团围住,给来参加受禅大典的人莫大的压力。
天还没亮,尹况言就带着我潜入了北营。我们换上了戍陵军装备,在一个军帐中,找到了景逸的小分队。
景逸率领的小分队有十二个人,一进门尹况言毫不犹豫地敲晕了两个士兵。
景逸看见了我,眼睛里如同地震一样拼命闪烁着,半天才咬着牙吐出一句:“依依!你疯了吗?你怎么能来这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惊雷
“你们是一支十二人的侍卫队,被暗插在受禅大典上。侍卫的站位都是有数的,你们如今倒下两个人,想要安然无恙地潜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们顶上。”我没有理会景逸的指责,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的目的。
景逸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单膝跪在倒下的士兵身边,一只手拎起他的皮质铠甲,低吼道:“醒醒!给我醒过来!”
尹况言语气平淡地说:“不用摇了,没有两个时辰,他们是醒不过来的。”
景逸愤愤地松手,已经晕倒的士兵又撞向了地面,整个营帐内只听得到景逸因为生气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我再从外面叫两个兄弟过来吧。”一个士兵试探着问。
景逸厉声道:“不行!普通兵士没有经过训练,不知事情轻重,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那也总比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强啊!”有人抗议。
尹况言劝道:“景世子,还是让我和依依上吧。马上就到了要出发的时辰,你没有时间来找其他人了。”
景逸终于直视了我的眼睛,说:“依依!这里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你若是气我……”
我不禁轻笑出声:“我气你做什么?世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来这里是有我想做的事情。”
景逸咬着牙问:“你想做什么?”
“你做你该做的,我做我该做的。我不会打扰到你。”我盯住景逸的眼睛,告诉他我的决心。
“太子是杀害我父亲”我顿了顿,改口道,“杀害宁均的罪魁祸首。如果你想用火药来制造他遭天谴的假象,我应该亲眼看看。”
“你……”
这时,吴涛推门进来,看见我微微一愣,然后朝景逸抱拳,道:“世子,时辰到了。”
景逸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名士兵,说:“你们俩跟在队伍最后,等到了祭台之上,就站在最末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
“是!”我和尹况言学着士兵的样子答道。
景逸走过我身边时,压着声音嘱咐道:“太子登上祭坛的时候,护好自己。”
我们跟着队伍,举着火把来到了重华山下。
重华山下聚集了数千兵士,火光熠熠,光亮如昼。
景逸远远看着,沉着脸色,向吴涛低声道:“这不仅仅是御林军。”
吴涛说:“御林军留了一半守卫皇城,来重华山的这些人里,还包括太子从同州抽调的驻军。”
尹况言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皱着眉头道:“这怕是要……”
景逸打断他的话,说:“事已至此,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们沿着石梯上山,数百丈高的山,每隔五阶石梯,两旁便站着一双兵卒,看上去肃穆又危险。
半山腰有一个大一些的空地,有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侯在这里。他们手中握着旌旗,在晨雾和山风中发出沉重的声响。
西山多是绵延的丘陵,唯有重华山独立于青翠之间,岩石外露,比其他山头高出许多,显得如此不同。
山顶是一块巨大的整石平台,三面皆是峭壁,唯有石梯可通。这便是重华台,千年前就被认为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重华台上搭建了一个百尺见方的祭坛,我们一行十二人站在祭坛两侧。在我们前方,还站着十二名御林军。
等太阳升起,太子会登上这座祭坛。我们和太子之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天光露了出来,士兵们熄掉了火把。
京内三品以上官员及皇室宗亲排着队登上了重华台,整齐地侯在祭坛前的空地上。众人站定,太阳终于露出了全脸,太子的仪仗缓缓而来,停在祭坛正前方。
庆国公一身红黑祭服,在祭坛上三拜九叩,念了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退向一旁,将太子迎上了祭台。
太子踏上祭台的那一刻,我感到身旁的人迅速地紧张起来。这种紧张的气息被吹进空气里,连带着风都变了味道。
太子敏锐地察觉出危险的预兆,脚下的步伐迟疑了一瞬,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
祭坛上爆发出一声巨响,就像一声惊雷落在了祭坛之上。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阵烟雾腾起,祭坛整体向下倒塌,将祭坛之上的人全部掩盖在其中。
而在这一瞬间,十二个人同时拔刀,刺向了正前方毫无防备的御林军。弥漫在我眼前的,不是灰尘,是血雾。
庆国公的祭坛做得十分巧妙,将我们与太子困在了一个封闭的阴暗空间里。
“来人啊!庆国公?救驾!”突然陷入黑暗的太子慌张地喊道。
景逸迅速奔到太子身边,将刀架在了太子脖子上,说:“太子殿下,得罪了。”
太子的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看清了胁迫他的人是景逸,反倒放松了下来,语气里带着轻蔑,说:“原来是逸之啊。怎么?还没逃去北疆吗?”
景逸将手上的刀架得更稳了些,说:“太子殿下,你的身世已经暴露,即使坐在皇位上也不得安心。我这次来,是想劝你,退位吧。”
太子没有理会景逸,反而颇有兴致地问道:“庆国公呢?怎么?庆国公也和你一起谋反了?”
庆国公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指着太子的脸说:“谋反?你这个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才是谋反的罪人!”
太子对于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视而不见,随意地盘腿坐在了地上,说:“你们想怎么样?”
景逸说:“很简单。我们希望你当着百官和宗室的面退位。”
太子勾起嘴角,说:“然后呢?你来做这个皇帝吗?”
景逸摇头,说:“不,我们希望你把帝位传给九殿下。”
“哦?”太子微微惊讶地抬头,问:“理由?”
景逸说:“理由我们已经替你想好了。太子在受禅大典上受到惊雷警示,此乃不详之兆,为免使国运衰落,理应退位让贤。”
太子摇头,说:“我是问,你们为什么要我把帝位传给九殿下?”
景逸还在犹豫措辞,庆国公抢先道:“因为皇上亲笔写下了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九殿下!”
“你、说、什、么?”太子不信,咬牙切齿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魔
庆国公郑重道:“皇上数年前已在传位诏书上盖章落印,皇上昏迷的前一日诏我进宫,便是要将盖上开国玺的传位诏书交给我。”
太子突然站了起来,景逸险些失去对他的控制,慌忙上前一步,将太子的胳膊扭至身后。
太子被景逸钳制住,上身被迫压低,头却倔强地昂起,扯出一丝诡异的冷笑,问:“数年前?那他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太子的位置上?还要让我摄政监国?“
景逸说:“圣上早知你心思不纯,担心你终有一日会谋反,提前写下此诏以防不测。虽然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但你终究忍不住动手了,皇上这才将诏书交给了庆国公。”
“哈哈哈哈哈!心思不纯?”太子不怒反笑,“是心思不纯,还是血统不纯?其实,对于天下人而言,皇位上坐着的是谁的儿子并不重要。”
“你!”庆国公被太子轻佻的语气激怒,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太子扭头看向景逸,软声相劝道:“逸之,你是九弟的伴读,你知道他的品性能力如何。你觉得他能坐稳这个皇位,当个好皇帝吗?你今后不如跟在我身边,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们君臣共创盛世。今天的事,我只当你是思虑不周,盲目愚忠,不会怪罪你。只要你日后以相同的忠心对我,我同样会视你为肱骨之臣。”
太子看着景逸,眼里闪着期许的光。景逸将太子的胳膊扭得更紧了,太子吃痛得又往下矮了两分。
景逸道:“九殿下固然没有治理家国的经验,甚至也比不上你天资出众,但他一定能成为一个比你圣明的君主。他珍视子民,不会将百姓的生命当成自己筹码。”
“我何曾……”太子理直气壮地反驳。
藏身黑暗中的我冷笑道:“你不曾?你不曾为了掩盖自己定身世,谋害宁家满门?还是你不曾藏匿开国阴玺,让庸洲饿殍遍野,饥民相残?”
太子看向我,似是看我有些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我缓缓走向他,拔出了腰间佩刀:“我是来为宁氏复仇之人。”
我挥动手里的刀,向他的颈项砍去。
“依依!”
刀削断了几缕散发,停在了离太子的动脉三寸的地方。再往下砍去,就会撞到景逸挡在太子身前的刀刃上。
太子被风刃惊得缩了脖子,半天没有感觉到疼痛,这才睁开了眼。
我眼中的杀意是真实的,却也停了下来,转身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你不杀他了?”尹况言轻声问。
我摇头,没有做更多解释。
庆国公上前,对太子说:“我们无意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即刻退位,将皇位传给九殿下,自请出京,我们便不会将你的身世翻到明面上来。九殿下是你的胞弟,亦不会难为你。你那该绞死弃尸的母亲,也可以颐养天年,配享太庙。”
“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一直还算是冷静的太子突然狠戾道,“让我血统不正的人是谁?让我当上太子的人又是谁?我九岁,便被立为太子。勤勉二十余年,所愿不过做个明君,得昭昭相伴。”
“可是那个女人!在昭昭最爱的桃花酿里下了毒,然后告诉我,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所以必须要娶永安为妻。哈哈哈哈哈哈!”太子放声大笑,像是在谈论什么好笑的事情,可眼神里全是疯狂与荒唐。
景逸用力按住拼命晃动的太子,说:“是贵妃对不起皇上,对不起你。可圣上待你如何?圣上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事事亲力教导。圣上这么多皇子,却只把你带在身旁教养。可你呢?你密谋造反,谋害皇上,你又对得起谁?”
“我没有!”太子声嘶力竭地狂吼,“是,我是密谋逼宫,可我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我只是想提前一步得到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他做他的太上皇,我会给他相应的尊重。”
庆国公反问:“皇上突然陷入昏迷不是你所为?”
“我?若是我做的,我怎么会让太医精心照料,让他活到了现在?只是我没想到,他一早就察觉了。早知如此……”
景逸追问:“早知如此,你会对皇上下杀手吗?”
太子的头低垂着,没有说话。
景逸看出太子的不忍,劝说道:“你既然感念皇上的养育之恩,就遵循他的意思,传位给九殿下吧。”
太子低垂着头,几缕散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他沉默半晌,才低声说:“好。我跟你们出去,昭告宗室和百官,传位给九皇弟。”
景逸与庆国公对视一眼,成了。
庆国公在前面带路,一片废墟之中,庆国公绕过几根倾塌的梁柱,轻易地找到了他预留在祭台底部的门。
我们在黑暗的祭台底部行走,景逸跟在太子身后,好声劝说道:“殿下,事以至此,你最好按照我们所说的做。祭台上的这一场爆炸定会让百官和宗室生疑,加上前些时日京城街头巷尾贴满的对你身世的质疑,即使你今日勉强登上皇位,也坐不安稳,百年后史书上也不会光彩。传位给九殿下,不光是圣上的旨意,也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太子闷声说。
庆国公推开门,刺眼的日光射了进来,我不禁眯起眼睛。
祭台旁已乱作一团。
九殿下站在祭台废墟的高地上,指挥着侍卫从外面拆除坍塌的祭台,大臣和宗室或是在一旁三五成群地呱噪,或是瑟缩在角落里。
庆国公洪亮的声音响彻重华台:“肃静——”
九殿下看见了太子,从高处跃下,奔向太子,关切地问:“皇兄!可有受伤?”
看见太子虽然衣衫褶皱了些,但并未受伤,九殿下又跪地行大礼,改口道:“哦,不,圣上。圣上龙体康泰,是百姓之福。”
庆国公扶起九殿下,说:“殿下请起,当务之急还是要完成大典。”
九殿下笑得开心,像是一个终于能上战场了的将军,郑重地抱拳,说:“是!交给我!”转身指挥起愣在当下,不知所措的众人。
景逸跟着庆国公和太子登上坍塌的祭台上一处平坦的高地。我则趁着众人忙乱,悄悄移到了重华台的石梯入口处。
侍卫和大臣迅速归位,只是依然能听见低沉的议论声。
庆国公提醒太子:“殿下,时辰到了。”
太子上前一步,对着百官和宗室庄重地说:“太上皇病体久未愈,诸臣劝进再三,以分太上皇之忧虑。辞拒弗获,今祈告天地,登皇帝位。朕的第一道御旨是——”
太子忽然展开一个邪魅的笑容,喊道:“罗刹!”
景逸感到不妙,还未作出反应,从旁蹿出一个身影,护着太子跃上了祭台废墟的顶部。
是御林军首领,罗刹。
罗刹同时放出一支红色的烟花,景逸惊恐地回头,祭台下的侍卫刀已出鞘。
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景逸,笑道:“你尽管将我的身世告诉这些人,因为,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两清
太子放声狂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在京城中故意散布流言吗?我怎么可能不做任何防备,就信了庆国公那个老头,来重华台受禅?”
景逸握紧了拳头,死死盯住太子。
太子笑得更加猖狂:“你知道今日,史书上会怎么记载吗?史书上会写和望元年,惠帝受禅,乱臣景逸于受禅大典上伏兵,杀臣工宗室三百余人,血染重华台。”
重华台上的侍卫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刀,向手无寸铁的大臣和宗室们砍去。
大臣和宗室中,不乏老迈羸弱者,互相推搡,蜷缩在一起。好在有武官在场,赤手空拳地和侍卫搏斗起来。
“你疯了吗?”景逸咬牙道,“三品以上官员皆在此处,你若是屠光在场官员,谁来保障朝廷运转?你要做瑞朝的千古罪人吗?”
“千古罪人?”太子笑道,“我便是做了,又如何?”
九殿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步一步上前,向太子走去,质问道:“皇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已经登上了帝位,你要毁掉你自己的江山吗?”
九殿下泛红的眼睛钉在了太子身上,丝毫没有察觉背后渐渐靠近他的侍卫。侍卫举起了刀,眼看就要刺向九殿下。
景逸将刀掷向九殿下身后的侍卫,侍卫中刀倒地。九殿下不敢置信地望着太子,哽咽道:“皇兄!我们是同胞兄弟……”
太子的眼神飘忽着,没有落在九殿下身上,他平淡地说:“我们若真是同胞兄弟,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景逸奔向九殿下,揽过他的肩,又替他挡掉两次袭击,说:“殿下,太子已乎疯魔,当下还是自保为上!”
九殿下仍有些恍惚,认出景逸,喃喃道:“逸之?”
没有时间再安慰受到精神冲击的九殿下,景逸拎着九殿下的后颈,强迫他看向正受到侍卫屠杀的人群,在他耳边吼道:“九殿下,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九殿下惊醒过来,捡起地上的刀,和景逸一起冲向人群,与武官们一起抵抗侍卫的屠杀。
重华台上的侍卫不算多,不出片刻,武官们已经控制住了形势。
太子依然笑着,他侧着耳朵,忽然说:“来了。”
众人警惕地看向四周,不知道太子说的是什么来了。
我听见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我站在石梯入口,看着候在半山腰的士兵扔下了旌旗,拔出了腰间的刀,气势汹汹地朝重华台奔来。围在山底的军队也迅速朝石梯靠拢,要将这重华台上的人一网打尽。
重华台只有这么一条路。
太子说,今日没有人能活着下去,他没有说谎,他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杀——”
冲杀而来的士兵已经接近入口,爆发出激昂的呼号声。重华台上的众人瞬间苍白了脸色,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颤抖着跌坐在了地上。
“依依!快逃开!”景逸看见站在石梯入口的我,迅速向我奔来。
我朝他笑笑,取出了怀中的开国玺。
开国玺落入我的手中,瞬间散发出热量。滚烫的开国玺在我左手心印出一个繁复的花纹,结印形成。
我将手掌斜伸向空中,一团光雾散开,凭空出现一扇紧闭的青铜大门,门上雕刻着的花纹,与开国玺印在我手中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扇门极大,几乎要将整个入口堵住。快要踏上重华台的士兵们,看见突然出现的青铜门,有一瞬间的迟疑。片刻后便重新鼓起士气,向我冲来。
我走到大门一侧,伸手去拉门上的铜环。
这扇门极重,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扇门拉开一个小缝,但只有这一个小缝便够了。
下一刻,决堤的洪水从门中倾泻而出,源源不断。
刚刚到达石梯顶端的士兵,惊叫还未出口,便被强力的水流卷了进去。
奔腾的水流翻着白浪,将军队冲散。在石梯下端的士兵想要逃走,可刚抬腿便被飞流直下的波涛淹没了。
景逸来到我的身后,吃惊地看着青铜门,呢喃道:“这是?”
“虚空之门。”我就着嘈杂的水声说。
景逸露出惊讶的神色:“开国玺?你用了开国玺?”
“是。宁氏在开国玺中囤积的粮草和兵器,我都放在了西山岭北部的山谷里,我看过地势,这些水淹不到那里。北疆军若是想要,你就拿去吧。”
水声渐弱,我朝山下看去,石梯上已空无一人,山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冲散的军队和被冲折的树。
昨日,我寻了个无人的山谷,将开国玺中的物资全数倾倒在了里面。
一个空荡荡的,喊上一声能听得见十几声回音的山谷,一夕之间被填满。得亏西山岭是皇陵所在之地,荒无人烟,才不至于被人发现。
又在湍急的河流上打开了空虚之门,足足灌了两个时辰的河水,才能在御林军突击时,使出这么一招水淹七军。
“依依……”
储存的水很快耗尽,最后一滴水落下的时候,我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扇青铜门。门瞬间化作光雾回到了我的手心里。
我转过身,对景逸说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说的话:“景逸,我不是宁思,我是林依依,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宁思已经死了,我受她所托,来替宁家报仇雪恨,洗刷冤屈。”
“什么?”
“开国玺里的东西,都是瑞朝百姓的汗水,现在,我替宁思将它们还给你。”
景逸慌忙道:“我不是想问这个,我,你……”
我没等他说完,走向了尹况言,将手中的开国玺递给他,说:“开国玺是宁家的东西,宁家无人,开国玺便交还给尹家了。”
尹况言接住了开国玺,说:“好。”
我看向山下,溅起的水雾在山间凝成了彩虹。我笑了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宁思。
“我们两清了。”
宁家蒙冤的真相,已大白于天下。
背后真凶,也即将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开国玺,交还给了你的本家。
你的未婚夫,也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朝山下走去。
第一百八十章 闲情
半年后。
同州,安南城外。
倚月在檐下的贵妃椅上翘着腿,从青瓷盘子里夹起一只樱桃,可嘴里嚼着的还未咽下去,只得拿在手中。
她一边吞咽,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依依,这都到春天了,这酒肆里还是半个人都没有,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我倚在一旁的栏杆上,夺下倚月手里的樱桃,抢先一步塞进嘴里,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酒肆,只要头牌大人在堂前跳上一支舞,保准等着吃酒的人能排到城门去。”
倚月挥挥手,道:“我要是想跳舞,就回五色楼了。那里有乐师,有台子,我干嘛来这儿跟你开什么酒馆啊。”
我吃掉最后一个樱桃,说:“对嘛,咱们出来开酒肆,不就是图个清闲?既然如此,客人少点儿又何妨呢?”
倚月闭着眼睛去摸瓷盘,摸索半天一个樱桃也没摸着,于是扯着嗓子喊道:“采薇,樱桃吃完了,我想吃桑葚子。”
采薇从屋中出来,捧着一盘青枣,放在了倚月面前,说:“姑奶奶,院子里的桑树都快被你吃秃了,这青枣是兰蔻早上买回来的,你尝尝看?”
倚月扔了一颗在嘴里,细嚼慢咽地评价:“倒是挺新鲜的,只是味道差了些,不甜。”
采薇呛道:“那当然是比不上五色楼了,就连这不太甜的青枣,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这么吃下去,早晚得把这间酒馆吃空了不可。”
倚月摆摆手,说:“没关系,这不还有依依嘛。今天午后,就有财神爷送钱来了。”
倚月说的财神爷,是城南崔家戏班子的当家花旦——月香湖。
来到安南城之后,我不想再做妆品店的生意,于是和倚月在城郊开了一家小酒肆。但总有些人会寻着倚月的门路找过来,多半是想让我给遮瑕,或是上妆。
酒肆里虽然生意冷清,却不至于维持不了生计。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倚月姐姐——”来人拖长了调,唤着倚月的名字,清风一般地飘到倚月的坐榻旁,扑在倚月的腿边,嘤嘤哭泣起来。
“香湖,这是怎么了?”倚月直起身,扶起趴在她身边的月香湖。
月香湖捏着帕子,在眼周沾了沾,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说:“好姐姐,你可得救救我。”
月香湖不愧是花旦名角,举手投足间都抻着一股子劲儿,眼角眉梢也全是灵动的情意,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倚月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小蹄子,什么救不救的。你不就是来找依依的吗?你在这儿跟我拿娇,也省不了银子的。”
月香湖一横眼,嗔道:“好姐姐,这真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只要你的妆娘肯帮我,莫说一百两,便是一千两也是值得的。”
我笑道:“既然开门做生意,说好了一百两,便不会因着香湖姑娘焦急而再要你一千两。香湖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说说看。”
这是里院,月香湖明知不会有其他人,还是四下里看了看,才说:“王员外捧我的场子很多年了,上个月,他忽然说要替我赎身,我应下了。可自从上次,他见过我不带妆的样子后,对我就冷淡了许多。”
我狐疑地看着月香湖,她现在明显是不带妆的。可她五官匀称,皮肤姣好,虽说比不上倚月,却也是个美人儿。
她是花旦,带妆也是那种粉墨登场的夸张戏台妆。
难道这王员外口味重,不爱眼前清清爽爽的俏美人儿,偏偏喜欢那五彩缤纷的戏台妆?
我刚想问,倚月先开口道:“即是如此,那王员外定非良人,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思吧。”
月香湖绞着帕子,摇头道:“不,不是的。我琢磨着,王员外喜欢丹凤眼。我平时带妆,勒着头,又用黑墨描眼,看上去自然是丹凤眼。可我洗净粉墨后,眼睛就变了形状。”
我问:“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想要卸了戏台妆之后,依然有一双丹凤眼?”
月香湖点头如捣蒜,又问:“依依姑娘可有法子?”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说。
“香湖,你可要想清楚。你们优伶,就算有了子嗣,也脱不了籍。眼看这王员外对你并非真情,你……”倚月话未说完,但已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劝意。
月香湖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又何尝不知呢?他对我的情不真,可我对他是真心的。他既喜欢我这副皮囊,我总要试一试。”
“既然如此”我朝月香湖伸出手,“走吧,随我进屋。”
来到妆台前,我打开桌上的妆奁,拿出了眼线笔和眼影。
幸亏当初逃离京城时,采薇带上了这些东西。
丹凤眼画起来并不难,月香湖平时在戏台上画的就是丹凤眼,可难就难,如何让画出来的丹凤眼看上去自然。
像戏台妆一样,眼线画成一指宽肯定是不行的。我选择了最细的眼线笔。
丹凤眼的精髓在于双眼狭长,眼头低于眼尾,眼尾向太阳穴方向延伸。
所以勾画上眼线时,一般不会画到的内眼角也需要照顾到。
用极细的眼线将内眼角向下压,顺着画到眼球正上方时逐渐变粗,眼尾处斜向上延伸出半指宽。
为了塑造眼型,我还采用了全眼线的方式,下眼睑上也画上眼线,在眼尾处直直地向上抬,细细地与上眼线合为一处。
为了显得自然,我将眼线画得很细,像是睫毛一样,只微微改变了眼型。
剩下的还要靠眼影。光影是最能改变视觉效果的东西。
想要丹凤眼,就不能加深眼窝。我舍弃掉眼窝打底,直接上了棕灰色。顺着眼线的方向,少量多次地逐层晕染,眼影要涂到超过眼线的位置。
丹凤眼黑睛内藏不露,可眼眸流转之间却显得顾盼生辉。所以在眼妆的光泽上要特别注意。
我选择了一款棕色的偏光眼影,点在眼球正上方靠外侧的地方,小范围的晕染。
这样,当她正视前方时,眼部没有高光,而稍微偏转角度,就能看见折射出的光彩。
我十分满意这个妆容,将镜子递给月香湖。
可月香湖却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这样是不够的。我勒头时,眼角会吊到这里。”说着,她用手向上抻住眼角,示意给我看。
“你若是想要这种效果,也不是不行。”我打开另一个妆匣,从底层拿出一板提拉胶带,说,“只是,若是用了这个法子,会拉扯到肌肤,眼部皱纹会生得很快。”
我轻轻抚摸月香湖的眼角,那里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可月香湖不在意的说:“左右我上台也要勒头,早就习惯拉扯了,不在乎再多一点。”
我拆开一张创可贴形状的胶带,用一端黏住月香湖太阳穴处的皮肤,轻轻向上一拽,将另一端贴牢,外眼角瞬间被吊起。
我将衬纸撕掉,只留了薄薄的一层透明胶带在脸上。又随意拿粉底遮了遮,盖住本来就不甚明显的痕迹。
“是了!就是这样!”月香湖惊奇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叹道,“这可比勒头要轻松多了。依依,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姑娘喜欢就好,最好能挑下几缕碎发,稍稍遮一下。这样的胶带,我总共只有三板。你若是想要,我都可以送给你。”
我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说,“香湖姑娘,我有一句话想劝劝你。两情相悦,最怕的便是隐瞒真实的自己。你一时通过手段,用另一种面目去面对他,到头来难以释怀的,还是你。”
我说得情真,可月香湖似乎全没听进去,只拿着镜子不住地观赏自己的眼睛。
“小姐——”采薇在院子里就喊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小跑进门,激动地说,“小姐,尹,尹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