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日游
翠生生的柳叶和绿油油的野草,明朗朗的晴空和暖熏熏的微风。
浅草坡上山明野旷,景物芳菲。
京城里的游人三五成群地来到浅草坡踏青,精明的小贩已在坡上搭起了凉棚,卖些清凉的茶水点心。
我和秦锦相约来到了浅草坡。我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一下马车,看见这般闲适的景象,不住口地称赞。
“秦姐姐往年的三月三,也会来浅草坡踏青吗?”我随意找了个话头。
秦锦看上去很紧张,纤细的手指将锦帕拧成了麻花,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从我身边跑过,手中牵着一只风筝。那小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嘴里念叨着:“飞咯,飞咯!”
“哎呀!”小童光顾着回头看风筝,没注意前面的路,撞上了一位身着月白色鹤氅的行人。
被撞到的公子弯下腰,摸了摸小童的头,道:“慢些跑,看着前面跑。”
我认出那月白色的身影就是尹况言,朝他挥了挥手。
尹况言向我们走来,拱手道:“秦小姐,林姑娘。”
我和秦锦对视了一眼,一齐向尹况言福身,说:“恭贺尹公子高中魁元之喜。”
尹况言笑眯眯地看向我们,谦虚道:“不敢,不敢。”
我看见不远处有一凉棚,便提议:“咱们不妨去那凉棚下坐坐?尹公子金榜题名,我和秦姐姐还没讨杯喜茶喝呢!”
“茶自然是要请的。”尹况言一边引我们入座,一边唤来小贩,要了一壶清茶两碟点心。
尹况言起身,替秦锦斟了杯茶,说:“秦小姐近来可好?”
秦锦面色红润,道:“托尹公子的福,已无大碍了,多谢尹公子在元夕那夜施以援手。”
“举手之劳而已,秦小姐不必挂在心上。”尹况言又看向我,问:“林姑娘呢?”
我答道:“一切都好。前几日去庸州订货,才刚回来。可惜,错过了你打马游街的好时候。”
尹况言笑道:“打马游街有何可看的?今日咱们一起骑马踏青岂不是更妙?”
“没错!游街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今日咱们还能一块儿喝茶呢!”我看向秦锦,说:“秦姐姐,你说是不是?”
秦锦腼腆地笑着,说:“是。”
我又另起了个话题:“尹公子现下还住在客栈里吗?会不会不大方便?”
尹况言答道:“任命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过两日就要去大理寺报道。住在客栈确实不便,我这两日正想置办处宅子。”
秦锦终于插上了话:“尹公子想置办处住宅?不知尹公子想住在哪儿?东城这边我都很熟悉……”
尹况言和秦锦就房子的话题聊得很愉快,我打定主意不插话,给他们多一些交流的时间。
我托着腮,望着远处嬉闹的人群发呆,思绪不禁放飞出去。
九殿下和景逸他们,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正想着,放空的视野里出现一个身影,看着似乎像是景逸。我以为我看到了幻觉。
我直起身子,又眨了眨眼,终于看清那逐渐走近的身影确实是景逸。
尹况言察觉出我在看那人,于是也看向景逸来的方向,说:“是林姑娘的朋友吗?邀过来一起坐坐吧。”
我向景逸挥挥手,景逸没有反应,三步两步地走到了凉棚下。
待景逸走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互相介绍道:“尹公子,这位是靖安侯世子,景世子。景世子,这位是新科状元,尹公子。”
尹况言笑着打招呼:“景世子,久仰大名。”
景逸也扯出一丝笑容,恭维道:“我昨日才回到京城,就已经听说了尹大人在殿试上的表现。太子殿下也赞尹大人才名不凡,是我等青年人的楷模。”
不等尹况言接话,景逸又自顾自地说:“尹大人请稍坐,我找依依有些事情要说。”
“借一步说话。”景逸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带到一旁的大树下。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问。看见景逸我还是很高兴的,虽然他刚才的表现有些奇怪。
景逸不回答我的话,反问道:“你喜欢状元?”
“什么?”这从何说起。
景逸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考一个给你。”
我斜睨着他,说:“你?”
景逸被我充满怀疑的眼光激怒,愤愤地说:“我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行了?”
我不禁觉得好笑,安抚道:“我又没说你不行。”
景逸看了一眼凉棚的方向,说:“我昨天到达京城,想着今天是踏青的日子,一早便去寻你。却被善美堂的人告知你和状元郎出来郊游了。”
景逸用手指尖戳着我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婚约的人呀?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被禁在家中绣嫁衣了!我说要等你替宁家洗清怨屈,可没说过要等你和状元郎踏青。”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景逸。
他说一句,便用指尖戳我一下,仿佛是个被抢了糖,充满怨念的孩子。
本来庸州之行,我对景逸的映象已经大有改观。
可现在,那个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消失不见了,眼前的景逸又变成了那个做事随心所欲的孩子。
“我只是来作陪的,今天的主角是他们俩。”我指了指秦锦和尹况言,说:“你看,是吧?”
只见凉棚下,刚才还笑语晏晏,谈天说地的两人突然变了表情。
尹况言收起了一贯亲和的笑容,秦锦则抹着眼泪跑开了。
什么情况?
这熟悉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我连忙追上秦锦,问道:“秦姐姐,这是怎么了?”
秦锦看着我,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珍珠似的滚落。
秦锦身后的丫鬟还算是机敏,对我说:“林姑娘,对不住。我家小姐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去了。”说罢,扶着秦锦上了马车。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尹况言。月白色的鹤氅随着风飘动,尹况言芝兰玉树般地立在那里,一派君子风度。怎么看也不像是轻浮孟浪之人。
怎么好端端地,就能将人家姑娘惹哭了呢?
我就说红娘不好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试探
“尹公子,秦小姐这是怎么了?”我迟疑地问。
尹况言面上的表情松动了些,又换上了亲和的笑容,看向景逸,说:“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不小心说出我对林姑娘的爱慕之情。”
一阵风吹过,四周静极了。
尹况言的话语如同一滴水,坠入一方幽寒古潭,荡开一片涟漪。
“那个……”我想解释一下,但尹况言并没有给我机会。
尹况言维持着笑容,继续道:“景世子不觉得,我更适合林姑娘吗?景世子毕竟是要袭爵的世子,嫁娶之事由不得自己。即使你倾心于林姑娘,又能给她什么呢?”
景逸冷着脸,说:“不劳尹大人费心。我既然喜欢依依,自然会给她最好的。”
“若是圣旨赐婚呢?景世子难道打算不顾皇命吗?”
“大不了削了这爵位,天地之大,总有地方能容下我们两个人。”
尹况言和景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咄咄逼人,让我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我一度感觉十分尴尬。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尹况言和景逸两个人,他俩对视的眼神在虚空中碰撞出无数的火花。
刚才,尹况言仿佛是在说,他喜欢我?
那他为什么……
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景逸啊!
大约是尹况言的目光太过于火热,景逸甚至咬紧了牙。
终于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我忙说:“尹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我说到底还是个姑娘不是?”
尹况言嘴边的笑容慢慢加深,最终变成了捧腹大笑,前俯后仰地向我道歉:“林姑娘,抱歉。我只是一时兴起,觉得逗弄景世子实在有趣。”
“逗弄?”景逸握紧了拳,眼里全是怒火。
尹况言正了正神色,却还是掩藏不住笑意,向景逸抱拳,道:“景世子莫怪。在下和林姑娘相识不久,却颇为投缘,我当林姑娘是自家妹子。听说了前段时间的流言,便想替她试一试你的情意。”
景逸的怒气消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变成了疑惑:“什么流言?”
尹况言展开一把折扇,放在胸前扇了两下,说:“自然是贵妃娘娘有意撮合景家与曹家结成姻亲的流言。”
“什么?”景逸惊诧道,又看了看我,说:“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我将眼神瞟向别处,幽幽地说:“是有这么件事,前些日子,贵妃娘娘单独宴请了靖安侯夫人和曹夫人……”
“我去问问母亲。”景逸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他的马。
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敷衍地朝尹况言抱拳,不大情愿地说:“还请尹大人稍后送依依回城。”
尹况言合上折扇,恭敬地回礼,道:“自当如是。”
景逸走后,只剩下我和尹况言还在原地。
经过刚才那翻对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尹况言正色道:“我一直觉得林姑娘性格爽朗,如同男子一般,不小心失了分寸,开了个玩笑。没有提前同姑娘商量,是尹某唐突了。”
我摇摇头,说:“无妨,尹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和景世子其实并没有……”
尹况言微笑着截住我的话,道:“林姑娘,你看景世子的眼神是不同的。”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尹况言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注视着景世子时就发现了,你看他的眼神里,似有星光闪动。景世子看你的眼神也一样,我看得出,他对你存着真心。”
我的脸突然烧了起来,比刚才听到景逸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更加火热。
“对了,秦姐姐。”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终止这个话题,“秦姐姐刚刚是怎么了?”
尹况言道:“秦小姐大约是有些不适,先回去了。当时,我正随口说到我有婚约的事情……”
“婚约?”听到了爆炸性的消息,我心里的好奇被成功地挑起,“尹公子已经有婚约了吗?尹公子的未婚妻是怎样的人呀?”
尹况言笑着,淡淡地说:“我也不知。这是母亲给定下的娃娃亲,对方是临川楚氏。”
“未曾谋面吗?”
“不曾。楚氏是杏林世家,楚姑娘自幼跟着祖父在外云游,虽然两家都在临川,但我们从未见过面。”
我不免替尹况言感到有些遗憾,虽然还不知道对方长相脾性,却已经注定要和她共度一生。
我说:“尹公子放心,都说相由心生,楚姑娘医者仁心,一定是个才貌双全的俏佳人。你们俩一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尹况言勾起嘴角,缓缓说:“是啊。”
我又问:“你们打算何时成亲呀?”
“楚姑娘是家中幺女,楚老太爷想要多留她两年。”
“等楚姑娘到了京城,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啊!”
尹况言笑着说:“好,她会喜欢你的。”
尹况言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递给我,说:“秦姑娘走得急,落下了一只香囊,还请林姑娘帮忙物归原主。”
我接过香囊,心下了然。
尹况言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自己的未婚妻。大约是秦锦送尹况言香囊表明心意,尹况言为了不耽误她,才直言自己已有婚约的事情。
为了顾全秦锦在我这儿的颜面,尹况言只说这只香囊是她遗落的。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太阳逐渐炙热起来,踏青的游人们渐渐稀少了。
在城门口与尹况言道别,我赶在午饭之前回到了陆府。
本来想给去厨房领午饭给守在善美堂的兰蔻送过去,却没想在游廊上遇见了两天不见踪影的陆其风。
自我回城那日陆其风请我吃了顿大餐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好不容易碰上,我抓紧了机会,说:“陆老板现下有空吗?我正想找你说说我从陆府搬出去住的事呢。”
陆其风看着我怔了片刻,道:“是了,东市晓雾巷的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我这段时间忙,一直没顾上告诉你。”
“太好了。”我欢呼雀跃,“我这两日就开始搬。在陆府借住了这么久,叨扰陆老板了。”
陆其风道:“新宅子那边,常掌柜会带你去的。若是需要人手帮忙,就和崔管家说。”
我向陆其风深鞠一躬,故意夸张地道谢:“多谢陆老板。”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不起
入夜,我和采薇兴高采烈地收拾着行李。
我们本没有多少东西,粗粗拾掇出来两个箱子,明天只需要一辆马车就能将全部家当搬过去。
窗上的树影晃了晃,我吩咐采薇将细软放好,自己推门出去。
景逸在树下等我。
院子里的这棵树新长了枝叶,郁郁葱葱的,景逸站在树影里,几乎要隐匿掉身形。
我愉悦地跟景逸打招呼:“早上不是才见过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呀?”
景逸看着我欣喜的样子,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略带一丝得意地说:“我要搬出陆府啦!”
“真的?”景逸也很开心,问:“什么时候搬?”
“明天就搬。”我说:“新宅子在晓雾巷,离善美堂不远。今后你来找我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了。”
“好。”景逸说。
我没反应过来,问道:“好什么?”
“没什么。”景逸飞快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传言贵妃要给我指婚的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好奇道:“这么快呀?你是怎么解决的?”
景逸摸了摸鼻子,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母亲说,当日贵妃娘娘邀她去宫里赏花,她去了之后才发现曹夫人也在。贵妃试探着说要赐婚给我和曹篁,我母亲推说家里是父亲做主,她要写信去问问父亲的意思。本是拖延之计,可没想到,今日一早,贵妃就派人来说让母亲不要向父亲提起这件事。说是父亲军务繁忙,等他班师回朝时再议也不迟。”
“贵妃这是改主意了?”我问。
景逸说:“大约是的。既然贵妃特意派了人来拦着,想必真到了父亲回京的时候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景逸的语气很是轻快,我却还在想贵妃改主意的原因。
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谨慎的人。突然的出尔反尔,一定是出现了新的原因。
“你说,贵妃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景逸不在意地说:“别管她为什么改了主意,我的婚事问题解决了,你不欢喜吗?”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欢喜什么?我还盼着你能使一回美男计呢。若是你能从曹篁那里探到点什么消息,我就不用这么没头绪地查找了。”
景逸的面色一沉,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
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此时正在生气。
“依依,你喜欢我吗?”景逸放软了声音,却掩盖不住他此时的怒气。
我的答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我却在嘴边咽了下去。
一阵沉默,景逸转身,背对着我,说:“我知道了。”
说罢,纵身跃起,翻过了院墙。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放下了抬起的手。
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即使我不能回应他的喜欢,也不应该说出那样伤他心的话。
我喜欢景逸吗?
快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像一根羽毛,飘在我心上,时不时地挠动我的神经。
不如,我留下来吧?
留下来,就可以坦然地回应他的爱意。
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念头吓了我自己一跳,我甩甩头,想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我的脑袋。
我从怀中拿出门把手,用力地握紧。
我要回去。
那才是我的世界。
我应该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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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四五日,我已经搬到了晓雾巷的新宅,善美堂的生意也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景逸。
我还欠他一声道歉呢。
我在善美堂里低头算帐,感觉有人走到我的面前。
我手里正写着字,还没来得及抬头,便问道:“客官需要点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听不出情绪:“要一盒玉兰霜。”
我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景逸。
兰蔻闻声过来招呼道:“这位公子,我们的玉兰霜每日限量卖十盒。不巧,今日的已经卖完了。您可以明日早些过来。”
景逸斜睨着我,说:“哦?卖完了?”
我讨好道:“虽然已经卖完了,但我自己还珍藏了一盒。景世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给您取来。”
景逸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不嫌弃。”
“那景世子先在雅室等候片刻,我马上就将玉兰霜取来。”
兰蔻将景逸带进雅室,又回来问我:“小姐,真的要为景世子破例吗?”
我道:“你不说出去就行!”
一进雅室,我便双手合十放在面前,真诚道:“对不起!”
景逸冷冷地说:“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我含混道:“全部都对不起!”
景逸静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罢了。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要和我一起去探一探归元寺?”
我正了正神色,问:“归元寺?归元寺有什么不对吗?”
景逸说:“我回到京城后,就将我们在庸州遇到的事情禀报给了太子殿下,也说出了我关于有人计划谋反的推测。太子殿下很重视,这些天京城的防卫也明显更严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放心,思来想去,觉得归元寺值得再去探一探。”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说:“是因为那些夜里驻守在归元寺的护卫吗?你说过,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
景逸解释道:“不仅如此。我们回京时遭遇袭击的地方,就在弥山。顺着那条路往北走,就能到达归元寺。”
我惊道:“你是说……”
景逸点点头:“没错!”
我抢先说道:“我要去!你打算怎么避开那些护卫?”
景逸说:“为免打草惊蛇,我们最好不要惊动那些护卫。你扮成去归元寺参拜的香客,假装迷了路,向护卫们求助,将护卫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这里,我再趁机溜进去。”
“好!”我说,“那我要怎么进去呢?”
景逸说:“你就说夜深露重,你一个弱女子下不了山,请求他们让你在归元寺住上一夜。”
我迟疑道:“若是他们不同意呢?”
景逸无所谓地说:“那你就在外面等我出来,你不进去,说不定我探查起来更方便些。”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表示心中的不满。
景逸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低下头,默默道:“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景逸起身,说:“明日就行动。”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访
为了使假扮迷路香客的方案看上去更真实一点,第二天,我真的去归元寺敬香了。
普通香客大多都是清晨来,但为了晚点出去,我午后才来到归元寺。
我左右打量着寺里的环境,仿佛跟上次皇后佛会时没有多大差别。
在大殿拜了佛,敬了香,我找到在大殿里轮值的比丘尼,表达了想要捐一盏长明灯的意思。
“阿弥陀佛!施主有意添功德是好事,还望施主日后也能多行善积德,方有福报。”比丘尼双手合十,对我教诲道。
归元寺是皇家寺院,虽说也对普通民众开放,但这功德薄却比寻常寺庙难上。五十两白银捐了一盏长明灯,我被请进了一间诵经室。
没想到,在室中诵经的是我曾经见过一面的主持师太。
诵经室里跪着七八个人,除了我似乎都是虔诚的信徒,跟着主持一起吟诵着佛经。
我也跪着,混在人群里偷偷打量主持师太。
主持师太诵经的神态平静而祥和,她捧着经书,却没有看。一双温柔内敛的眼睛缓缓扫过底下跪着的信徒,透露着包容的慈爱。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气质,让人容易忽略她身上其他的特点。导致我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其实长得很秀雅。
眉毛没有修整过,却很干净,远山一般影影约约地横在双目之上。
那双眼睛更是少有,不似寻常美人儿一样眼睛里泛着光,像秋水,像星辰。主持师太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平静地没有一丝光泽,却又蕴藏着大爱无边。
鼓声响起,主持师太诵经的声音停了下来。跪坐着的众人也起身,向主持师太告别。
我跟着人群一起走出了归云寺,故意放慢了脚步。当我落后人群一段距离时,迅速闪进一旁的小道,绕过几颗大树,就看到了在那里等着我的景逸。
景逸递给我一个水袋,说:“渴吗?”
我摇摇头,说:“我刚刚喝过水了。”
“那吃点果子吧,今天可没有晚饭吃。”景逸丢给我两颗红红的苹果,我尝了一口,嗯,是甜的。
我边吃边问:“你来多久啦?”
景逸说:“不久,刚刚才到。你先歇一会儿,我们一会儿得绕到归元寺的后门去,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景逸说的一小段路,我们在树林里整整走了一个时辰。等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幸好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还能为我们照亮山路。
我喘着粗气,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景逸在树林里寻找了一番,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一个树洞,对我说:“就是这儿了。咱们可以在这里歇一会儿。”
“歇一会儿之后呢?咱们还要继续走吗?”我问。
“归元寺的院墙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们先在这里等到夜深,趁护卫疲惫的时候再行动。”景逸将遮盖在树洞前作遮蔽的树枝挪开,对我说:“我以前夜里来,都是在这里休息的。你先进树洞里休息一下吧,离子时还有很久,你可以先睡一觉。”
这树洞不大,刚好能容纳下一个人。我没有跟景逸客气,钻进了树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
景逸说:“我去上面看看情况。”
我还没明白过来,景逸就利索地爬上了树干,看样子是去观察四周的情况了。
一朵乌云飘过来,月光暗下去一些。
“景逸。”我小声呼喊他的名字。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我等得快睡着了的时候,景逸从树上下来了。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我过去看一看。”景逸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我点点头,乖巧道:“好。”
景逸用树枝将树洞掩盖住,将我隐藏起来。
景逸声音很轻,动作却很迅速,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只剩我一个人,四周异常的安静。
窸窸窣窣。
突然,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声响,我身上的汗毛瞬间炸开了!
我绷直了神经,等待着分辨这个声音到底从何而来,却久久不见那个声响再重复一次。只有我的心跳越来越猛烈了。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我的心跳就快要恢复正常,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从我的脚背上蹭了过去!
我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把那声尖叫压了下去。
此时月亮从乌云中露出了脸,迎着月光,我看见那是一只灰色的松鼠。
自己吓着自己了,我拍着胸口安慰自己。
刚才提起的那颗心还没放下来,另一声更清晰的异响在远处的草丛中响起。
从声音来分辨,那是一个比兔子庞大数倍的生物,而且正在移动,正在往我的方向移动!
我本能地向树洞里缩了缩,不料干燥的树枝发出了一些声响。
草丛中的异响停了下来。
我在内心尖叫:那,那,那是一个有智慧的生物啊!
一片厚重的乌云飘了过来,月光渐渐暗了下去,当月亮又露出脸的那一刻,草丛里的生物开始了疯狂的移动!
不会是熊吧?
千万不要是熊啊!!
“熊”的手伸向了掩盖着洞口的树枝,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林姑娘?”尹况言惊讶地看着我。
我被吓得脱力,靠在树洞里,不停地拍着心口,想让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去。
我用颤抖的声音,虚弱地说:“尹公子?是你?”
尹况言举起他手中发着微微亮光的布袋,照亮我的脸,用安抚的声音说:“别怕,是我。”
我从树洞中爬出来,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吓死我了!”
尹况言看着我,待我平静一些之后,他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答道:“我是跟着景逸来的。”
正巧,此时景逸也赶了回来。
看见尹况言,景逸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冷淡地问道:“尹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尹况言对景逸抱拳,说:“我奉命来查九殿下遇袭的案子。”
“我们也是!”我插嘴道。
景逸面色更加凝重了,看着尹况言问:“归元寺真的有问题?”
“也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尹况言看向归元寺的方向,说:“但是归元寺,恐怕真的藏了什么秘密。”
第一百四十章 山洞
“那我们就一起行动吧!”我提议。
两道质询的目光齐齐射向我,看得我有些心虚,弱弱地问:“不行吗?咱们不是一样的目的嘛,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尹况言道:“也不是不行。”
景逸清了清嗓子,说:“好吧。尹大人的计划是什么?”
“越墙而入。”言简意赅。
景逸问:“那尹大人打算怎么应对守在院墙外的护卫呢?”
“护卫?”尹况言疑惑道:“这里是后院墙,归元寺的后院墙有护卫?”
“有。我两月前来时,每隔二十丈便有一个哨卫,还有两支八人的巡逻队,沿着归元寺的院墙巡逻。这些护卫动作熟练,似是经过长时间的历练。”
尹况言轻叹道:“不可思议……”
景逸说:“我们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让依依扮成迷路的香客,吸引护卫的注意,我再趁机翻墙进去。”
尹况言犹豫道:“这样是否不太妥当?林小姐冒这个险……”
景逸突然握住尹况言的手,语气诚恳地说:“是!不过既然尹大人来了,就拜托尹大人来当这个诱饵吧!”
我抢着说:“没事没事,我可以的!”
尹况言抽出被景逸握着的手,正了正衣襟,说:“好。”
景逸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道:“尹兄大义!”
尹况言话锋一转,问:“景世子两月前来归元寺探查,也是因为九殿下遇袭?”
尹况言这话问得巧妙,两个月之前,九殿下还没有出发去庸州呢。景逸当时来归元寺,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九殿下遇袭。
景逸云淡风轻地说:“不,是我偶然逛到这里。”
尹况言笑了笑,知道景逸在说谎,却也没继续追问。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再靠近院墙一些,准备行动了。”景逸说。
尹况言将手中发光的布袋递给景逸,说:“这是赵大人借给我的夜明珠,景世子拿着吧。它光线柔和,不容易被人发现,多少也能照亮些路。”
我们三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着院墙的地方靠近,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
打头的景逸突然停了下来,我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
“啊!”我小声惊呼。
“嘘!”景逸做出噤声的动作,警觉地向四处张望,说:“有古怪。”
尹况言跟上来,看了看前方,轻声问:“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呀?”
景逸道:“就是什么都没有才古怪。前面就是归元寺的院墙了,但是护卫都不见了。我们先在这里保持距离观察。”
三人蹲在草丛里,盯着黑黢黢的院墙,直到腿都蹲麻了,也没发现任何动静。
尹况言说:“我出去看看。若是有护卫,我就把他们引开,你们趁机翻墙进去。若是没有护卫,我向你们招手,你们再出来。”
“好。”景逸说:“小心。”
尹况言起身,先向左侧走出一些距离,再向院墙走去。
没有任何异常。尹况言仔细探查了周边的情况,向我们招了招手。
“看来,景世子说的那些护卫已经撤走了。”尹况言笑道,“这么看着,这里的风景倒是真的不错。”
景逸道:“别太放松了,尹大人。我们毕竟是来做贼的。”
说着,景逸提起跃上了墙头,对我伸出了手。
院墙修得不高,我拉着景逸的手,轻易地翻了过去。
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怀疑收集军械的人与归元寺有关。军械自然不可能藏在归元寺的大殿和斋房里,所以搜寻的重点是在靠山一侧的山洞石窟。
归元寺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山洞和石窟。有刻了佛像供人参拜的,有空徒四壁用来参禅的,当然,更多的是用来堆放货物的。
我们沿着山璧一路探查了几十个山洞,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终于,我们走到了尽头,遇见了另一端的院墙。
景逸撬开最后一个山洞的门锁,推开门,里面堆放了经幡和佛像。
“没有异常。”景逸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他们不会丧心病狂地把军械藏在大殿的佛像下吧?”
我说:“来都来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尹况言说:“等等。”他轻叩院墙上的青砖,又用手指捻下一些腻子,说:“这墙是新砌的。”
“哦?”景逸道,“尹大人观察细致入微啊!连这堵墙是新砌的都看得出来。大理寺的老狐狸赵老头还真是会挑人啊,尹大人果然是探案的奇才。”
尹况言道:“赵大人的确慧眼如炬,在下不能丢了大人的脸面。我们刚刚翻过的院墙,虽然修葺过,但起码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而这堵墙,修建的时间大概是四五年前。”
我向院墙看去,说:“这墙还比刚才我们翻过的墙要高出许多,肯定有什么古怪。”
景逸说:“那就上去看看吧!”说着,跃上墙头。
景逸看向墙那边,倒吸了一口冷气,怔在那里。
“如何?”尹况言问。
景逸缓缓说:“我想,我们找到了。”
景逸和尹况言合力将我拉上了院墙,我看见了离这堵新墙不远的,归元寺的旧院墙。
这两堵墙中间,形成了一个一丈宽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扇上了锁的大门。
这扇门,比我们之前搜查过的山洞的门要大上一圈,说明这个山洞可能会比之前的山洞要更大上一点。
“地上有很深的车辙的痕迹,但看上去已经很旧了。这说明这个甬道之前车辆来往很平凡,但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了。”尹况言边走边分析道,“门两边的地面上有两个略深的坑,说明曾经有人在这里长期站岗。”
景逸撬开门上的锁,这扇门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人打开过。景逸推开门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山洞很深,月光根本照不进来。
景逸将夜明珠举起,依稀看见山洞里堆放着许多箱子。
“这里有火把!”尹况言发现了角落里的火把,向我们呼喊道。
火——把——
山洞里发出几声阴冷的回音,惊得我拽紧了景逸的袖子。
尹况言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火把。此时,在火光下,我才看清这个山洞的模样。
虽然我已经猜到,这个山洞会要大一些。
但眼前的这个山洞,大得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似乎是挖空了整座山,我看不清顶在哪里,也望不到头在哪儿。整个山洞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而我们此时,就站在这只巨大怪兽的肚子里,不知道这只怪兽的肚子里还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证物
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个个摞在一起的,用木条钉成的木箱。
从木条中的空隙看进去,很明显是兵器。
景逸查验了几个箱子,说:“和我们在庸州遇到的军刀一样。不仅有军刀,这里还有弓箭、长矛,长短距离的武器一应俱全。”
景逸走到另一边,冷笑出声:“这是铠甲,甚至还有马铠。北境近年来战事颇多,军械损耗极大。我父亲几次上奏要求增配军械,都说国库亏空,拿不出钱来。可这些都是最好的军械,边境的战士们梦寐以求的装备!”
我握住景逸的手臂,想要安抚他闷在胸中的怒气。我能感受到他的怒火带动着他的身体在颤抖。
尹况言沉着脸,说:“景世子,你可看得出这些军械足以装备多少兵士?”
景逸环视一周,道:“若按边疆的普通军队装配,大约可装备一支五万人的队伍。若是所有兵士都配备完整,大约可获得一支一万人的精装军。”
尹况言面色凝重,说:“禁军不过五千人,加上京城内各府的府兵、司卫和巡防,也不超过八千人。一支一万人的精装军,目的果然是京城。”
“那是什么!”绕过码放整齐的木箱,我看见了一座座用麻袋堆成的小山,数量惊人。
景逸上前,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在麻袋上割出一个口子。
细密的颗粒像流水一样从破溃的麻袋中滑落,我伸手去接,是米。
是一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
消失的赈济粮。
宁家老小的冤魂。
庸州因为饥饿和动乱死亡的灾民。
在这里!
都在这里!
这一堆堆麻袋里装的,不是粮食,是尸骨,是冤魂,是生命!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座座麻袋堆成的小山让我感到眩晕。
突然到来的真相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是粮草。”景逸用手蒙上我的眼睛,让站不住的我靠在他身上。
我能感觉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滑落,落在我冰冷的唇上。
“林姑娘?怎么了?”尹况言对于我的反应感到不解,关切地询问道。
是啊,怎么了?
这只是粮食而已。
我除了真相大白的震撼之外,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其他的情绪。
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
这大概是宁思的泪水吧。
激动的,怨恨的,不甘的,哀恸的泪水。
景逸说:“尹大人,你不是问我,两个月前,我来归元寺做什么吗?”
尹况言正对着景逸,郑重道:“是。”
“我来查当年的户部尚书宁均大人贪墨赈济粮的案子。”
尹况言环顾四周,倒抽了一口凉气。
“皇后佛会那日,我在归元寺的石窟缝隙中发现了草木灰的痕迹。仓库若要储粮,必要以草木灰打底,才能防潮防蛀,所以我疑心归元寺的石窟后有粮仓。”
“在我深夜探访归元寺时,发现归元寺四周有严密的守卫,我找不到机会入内。但我却碰巧看见户部尚书曹佑深夜造访,而他能通过护卫,径直进入归元寺的后门。”
景逸向尹况言拱手,深鞠一躬,说:“尹大人,拜托了。”
从归元寺中撤出来,景逸将我送回了晓雾巷的新宅。
“别担心,尹况言已经连夜去了大理寺卿赵林阳府上。赵老头是出了名的犟脾气,这个案子到了他手中,一定能水落石出的。”景逸安慰我道。
“谢谢你,景逸。”我说。
“如果……”景逸说,“等宁伯父的案子昭雪后,宁家得以正名,你还想要再做回宁思吗?”
我没有犹豫,说:“算了吧。宁家上下只剩我一人,就算做回宁思,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
宁思也已经死了。含冤抱恨地,死了。
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何况?”景逸问。
我说:“更何况,你当初帮助我逃跑,这件事若是被查出来,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对你,对靖安侯府都不好。只要宁家能洗刷冤屈,我就别无遗憾了。”
景逸道:“好吧。这是件大案,没有一两个月恐怕无法结案。这几日,你在家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告诉你。”
我内心惴惴,惶恐不安。
可能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是害怕了解真相。
向常掌柜告了假,将善美堂的事物交给兰蔻和采薇打理,我一个人待在家中,静静地等着真相的到来。
案件进展的消息流水般地传来。
先是景逸传来的消息,说第二天禁军将全城戒严,司卫营将归元寺查封,保存了证据。
后来,连采薇也听说了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消息:朝中大臣皆被宣召入宫,不得归家。宫中派出特使,无论官阶爵位一律挨家挨户的搜查。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阿海送来了景逸亲笔的书信,曹佑招供了。
京城中的疾风骤雨迅速地平静下来,街头巷尾都在传扬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以雷霆手段查出了瑞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谋反奇案。
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声音提到,原先的户部尚书宁均,识人不清,枉被陷害,可惜了。
采薇扑进我的怀里,泣不成声:“小姐,小姐,老爷终于洗脱冤屈,老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小姐,你说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我摸摸采薇的头,说:“采薇,辛苦你了……”
第十天夜里,景逸终于来了。
他看上去很疲惫,但仍带着笑意。
我邀他进屋,亲手烹上一壶暖茶,说:“最近忙坏了吧?”
景逸说:“我还好,只是在一旁陪着。兵部、刑部、大理寺才真是忙得人仰马翻了。”
我低着头,用初道茶冲洗茶杯,道:“毕竟是大案子,之后是不是还要三司会审什么的?”
景逸道:“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太子亲自监审定案,相关人等的刑罚已交由刑部执行。”
我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溢出了茶杯外。我将茶杯递给景逸,问:“我爹……”
“依依……”景逸放柔了声音,说:“不,宁思。曹佑供认了他贪墨储备粮并嫁祸于宁大人的事,太子已下令重审此案,你可以安心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定案
我不由地握紧了拳,问:“曹佑是如何供认的?”
景逸说:“为了避讳谋逆二字,这个案子被称作‘归元寺藏军械案’。曹佑承认其是主谋,他利用运送储备粮的职务之便,贪墨储备粮,并售卖粮食换取军械。暗中勾结了归元寺住持寂心,将粮草及军械藏匿于归元寺山洞之内。庸州灾情爆发,朝廷要调用储备粮,他害怕东窗事发,便将贪墨储备粮的污名栽赃给了当时的户部尚书宁大人。”
我惊讶道:“你是说,曹佑是主谋?”
我一直以为曹佑不过是一枚棋子。他只一介贫苦学子出身,无权无势。我信他有胆贪墨储备粮,有胆嫁祸于他人,可我不相信他有力量策划一场谋反。
景逸说:“是。曹佑的口供如此,大理寺抄查了曹家上下,找出许多曹佑与其妻弟司卫营右骁卫许彦的书信。许多物证都可以证明,曹佑是此案的主谋,他策动许彦助他谋反。”
我还是不能相信:“右骁卫手下有多少人?只有他们二人参与谋反吗?他们计划打着什么旗号?”
“右骁卫旗下不过八百人,所以他们并不打算用司卫的兵。他们之所以屯了那么多粮,是因为他们计划自己养兵。趁着庸州旱灾,他们招募了兵士三千,就在弥山深处扎营训练。”
景逸顿了顿,说:“也许这就是所谓狂妄之人吧,以自己蚍蜉之力妄图撼动遮天大树。他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很讶异。曹佑也算是个难得之才,只可惜,其心不正。”
我揉揉额角,不想再深究下去。
其心不正,多少生命皆湮灭于那颗不正的心。
此时,我更关心的是,造成这一切的人,有没有付出代价。
“曹佑等人形同谋逆,应当处斩吧?还是说,要等我爹的案子重审后再一起宣判?”我问。
景逸说:“曹佑被捕的当天,许彦就在自己家中自裁了。曹佑被捕后,交代了许多细节。昨天夜里,他打碎了喝水的瓷碗,吞下了瓷片,今日凌晨已经气绝身亡了。皇上如今还昏迷不醒,太子的意思是为皇上积德,不株连亲族。曹府及许府上下,男丁充军,女眷为奴。”
曹佑已经死了!
宁家的血泪之仇,得报了。
只可惜,曹佑付出的代价,不足以弥补他所犯下罪行的万一,不足以祭奠那些因他而死去的冤魂。
我心中好似卸下了极大的重担,却没有感觉轻松多少。
“依依?”景逸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唤回我涣散的意识。
我真心地说:“谢谢你,景逸。”
“没什么,不用谢我。”景逸说:“你放心。过不了几日,宁家就能洗刷掉冤屈,宁伯父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
我垂着眼,说:“景逸,我可能还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
景逸正色道:“什么事?”
“太子殿下既然下令重审我爹的案子,还我爹清白之后,应当会重修宁氏祠堂,让我爹得归祖坟。”我说,“所以我想,到时候,你能不能安排我去祭拜我爹?”
景逸的神情变得柔软,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以后不要跟我这么客气。等一切风波平静后,我一定带你去祭拜你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轻声说:“谢谢。”
景逸伸手揉了揉我额前的软发,道:“早些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约莫有半个月没有去过善美堂了,当我出现在善美堂门口的时候,采薇和兰蔻都吓了一跳。
采薇说:“小姐,你要来善美堂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兰蔻道:“小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我依稀记起,当初是推说身体不适,才没有来善美堂中打理,于是说:“我已经好多了。今天专门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好好看店。”
“当然,我们每天都认真经营呢。”兰蔻说,“小姐,你给我的制作玉兰霜的精华液快要用完了。”
密室里倒是还有烟酰胺精华液,可惜,我没有多拿几瓶出来。
我看见玻璃瓶内还有大约半个月的分量,于是说:“先用着吧。这瓶精华液用完了,在庸州订的鲛姬面就快到货了,今后我们就只卖鲛姬面,不卖玉兰霜了。”
……
常掌柜在燕州订的胭脂要下个月才会到第一批货,我有些等不及了。
于是拿出我曾经画给常掌柜进货用的色谱,语重心长地教导采薇和兰蔻:“你们两记着啊,腮红的颜色要和肤色相称,贴近肤色的腮红才能显得气色好。白皙的肌肤用粉色调的腮红,偏黄的肤色更适合橘色调的腮红。”
采薇和兰蔻十分好学,齐声说:“记住了。”
“那我问你们,像是兰蔻这种,肤色像玉一样,透亮又带些青色的肌肤,应该用什么颜色的腮红?”
“粉色!”
我点头,说:“对了。”又指着色谱上一块酒红深紫的色块,说:“那这种紫色的腮红适合什么颜色呢?”
采薇想了想说:“更适合白皙的皮肤?因为紫色里也透着青色。”
兰蔻也赞同地点头。
我合上色谱,说:“都适合。”
二人不解,齐声问:“为什么?”
“等第一批胭脂到了,你们自己上脸试一下就知道了。这么跟你们讲也讲不太清楚。”
采薇小声嗫嚅:“那就等胭脂到了再教给我们不就好了嘛……”
……
我将善美堂的账本理清,硬拉着常掌柜核对了一遍。
常掌柜拗不过我,只劝道:“林姑娘,善美堂是陆小姐的产业,你才是那边的大掌柜。善美堂的账目你不用让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给常掌柜斟上一杯茶,说:“我年纪轻,今后啊,善美堂还有我底下的这几个姑娘们,还得多靠常掌柜关照。”
……
大约是因为太子非常重视“归元寺藏军械案”,案件相关事宜都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办完了。
宁家本就人丁单薄,经过这一次的劫难,已然满门凋零。
景家与宁家有婚约在,安葬宁均和重修宁氏祠堂的任务就交在了景逸身上。
深夜,景逸带我来到了宁氏祠堂。
“要我陪你进去吗?”看我踟蹰不前,景逸伸手握住我的手,想要传递给我一些力量。
我微微用力回握,说:“不用。”
这里对于我,是那么地陌生,但心里却没有恐惧。
我走上前,在宁均的牌位前,替宁思磕上三个头,以表敬意。
“宁思。”我轻声说,“你的仇,我替你报了。”
景逸送我回到晓雾巷的宅子,在门口和我道别:“我听说凝翠楼新来了一个西域厨子,明天中午,我来接你一起去尝尝?”
我语焉不详地轻轻“嗯”了一声。
景逸揉揉我的发顶,说:“夜深了,早些休息。”说罢,转身走向马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突然叫住了他:“景逸。”
景逸回过身。
我朝他微笑着摆摆手,说:“再见!”
景逸也朝我笑着说:“明日见。”
我回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一直揣在我怀里,带着我的体温的门把手。
轻轻地转动,熟悉的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不敢回头地走进去。
啊,别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见
本想再多留一段时间,但我知道,若是再拖下去,恐怕我会丧失打开这扇门的勇气。
我在这里多待一天,我的理智就被侵蚀一分。
宁思的仇怨已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门在我身后关上。
熟悉的密室里,我靠着紧闭的门,缓缓坐下。
肩控制不住地颤抖,我用双臂环抱住膝盖,压抑着自己的抽泣。
我讨厌别离。
尤其是这种,一别不得再见的别离。
我一直都知道,我总有一天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因着心里有这个想法打底,我在这个世界的大半年里,一直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就是希望,在别离的这一天,我能够洒脱一些。
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好好告别。
计划好的分别比突如其来的离别更让人难以承受。
看着他们的面容,我说不出离别的话。仿佛只要不说出口,分别的痛苦就不会来临。
明日,林依依这个名字就会在这个世界中消失,如同宁思一样。
采薇和兰蔻,估计会疯狂地找我一阵子。但最后,她们还是会回到平凡普通的生活中去,把善美堂经营得红红火火,或是遇见一个心仪的男子,从此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突然丢失了一个掌柜,陆其风和常掌柜大约会恼火一阵子。不过,我已经把账本和善美堂的日常经营都和常掌柜做了交接。等他们找到人接替我的工作,大概就能消气了。
景逸……
他这么美好,这么年轻,一定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能陪他走向那个未来的女子呀,请一定要给他幸福啊。
对于我而言,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一切都会变成一个美好的梦境。
和普通的梦境不一样的是,我将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心情稍稍平复,我起身,坐到镜子前,将我身上的钗环首饰都取下来,放进收银的柜子里。
用了店里这么多产品,我总得给老板娘一点交代。
这几只玉器首饰,应该很值钱……吧?
我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打开这扇门,走出去,我就又变成原来那个普通的大二女生林依依了。
吱呀——
我踏出门……
咦?
咦——!?
我还在晓雾巷的这间屋子里。
铜制的门把手还在我的手里。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又重复了一遍打开门,进入密室,再出来的整个过程。
然后我发现,我确实还留在这个世界里。
怎么会这样呢?
我已经帮宁思完成了她的心愿呀!说好的要送我回原来的时空呢?
等等……
我仔细回想了下,我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似乎确实没有人跟我说过,帮宁思复仇后就可以回去……
也就是说,这么久以来,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还可以回去咯?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只有单程票的穿越咯?
回想起刚才那番锥心蚀骨的感慨和眼泪,此时只觉得矫揉造作极了。
五味陈杂的心情涌上心头,我不禁大喊了一声:“坑爹呀!!”
睡在隔壁的采薇被我的声音吵醒,披了件薄衣,捧了盏灯,推开我的门,问:“小姐,怎么了?你怎么还没睡呀?”
我飞奔过去,一把抱住采薇,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她的肩头,说:“太好了!我不用离开你了!”
采薇拿出锦帕替我擦了擦眼泪,莫名其妙地说:“小姐好久没说胡话了,这又是怎么了?快,去床上躺着。”
我顺着采薇的意思,被她推着爬到了床上,又乖巧地躺好,让她替我掖好被子。
“采薇,我明天不想去善美堂了。”我钻在被子里,冲采薇撒娇。
采薇用宠溺小孩子的语气说:“好。小姐好好在家歇一天吧。”
当我看见采薇时,喜悦和庆幸的笑容爬上我的嘴角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自己的心。
其实我更想留下来。
我在抛弃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世界和离开这一群感情深厚的友人这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
这个时候,命运替我做出了选择。
我又往被子里钻了钻,一夜好眠。
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的巳时了。我还记得景逸昨天说要来接我一起吃午饭,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
在妆容上,我刻意向原本的林依依惯用的妆容靠近。
再见了,宁思!既然我已经替你完成了心愿,从今以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只有林依依。
正值晌午,景逸没有翻墙进来,而是规矩地在大门外叩门。
打开大门,景逸看着我,怔楞了片刻。
我有些底气不足地问:“怎么?我今天看起来很奇怪吗?”
景逸连忙摇摇头,说:“不!我觉得你今天看起来……很好看……”说着,景逸地脸渐渐红了起来。
看着景逸羞涩的样子,我也微微红了脸。
想来,我和景逸的接触,大多数时候是在晚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红的样子,就像一颗刚刚成熟的苹果,让人想要上去咬一口。
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秀色可餐,嗯,大概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情形吧。
我们坐着马车前往凝翠楼,车上,我一直捧着脸看向景逸。
被我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景逸摸摸鼻子,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
景逸故意板起脸,严肃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讲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我喜欢你。”
景逸怔住,迟疑地问:“什么?”
我笑得开心极了,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喜、欢、你。”
景逸纤长的睫毛呼扇呼扇地,掩饰他的欣喜和紧张。他故作镇定地说:“你考虑清楚了?”
我把眼睛弯成月牙,使劲点点头。
景逸勾起嘴角,说:“考虑得够久的。”
“嘿嘿嘿。”我依旧望着他傻笑。
景逸揉了揉我的发顶,问:“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我道:“因为见到你很高兴呀。”
景逸说:“我们昨天才见过。”
“嗯!再次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古怪
凝翠楼是个我很中意的酒楼,以菜式新颖著称,几乎月月都有新的菜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家酒楼价格不菲却没有雅间,只有敞阔的大堂可以用餐。
我和景逸觉得没有什么好避讳的,随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店中的跑堂似乎和景逸相熟,景逸刚坐下,跑堂就提来了茶壶,说:“世子,还是老样子?”
景逸说:“不,今天是来尝尝你们请的西域厨子的手艺的。上几道拿手的菜来。”
“你是这儿的常客?”我问。
景逸仰着头说:“京城里吃喝玩乐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熟的。”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纨绔子弟就该有纨绔子弟的样子。”
我笑道:“那以后在吃喝玩乐方面的事情,还请景世子多指教了。”
凝翠楼里认识景逸的人不少,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
陌生人的目光还可以忽视,可闲言碎语飘进耳朵里就不能不听了。
“呐呐,看见了吗?那个二世祖带着个姑娘来喝酒了。”
“前几天不是还听说景家要和曹家联姻吗?现下曹家被抄了,他马上就有新欢了?”
“嗨!什么新欢旧爱的,人家高门朱户可不讲究这些。”
景逸看我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开解我道:“京城里的人就是爱嚼这些舌根,别往心里去。”
“不是。”我说,“我是在想,曹篁……她现在怎么样了?”
景逸也微微垂下眼眸,说:“曹佑大逆不道,累及妻儿,曹府女眷皆被发与披甲人为奴。曹篁现在应该还在刑部大牢里,等过几日,就该启程去北境了。”
我颇有些唏嘘。
这件事上曹篁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投错了胎,有一个狼子野心的父亲。可却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景逸瞧出我的不忍,说:“我会给父亲写封信,若是曹篁到了北境,可以请父亲寻个机会,放曹篁去过普通的生活。”
我欣慰地笑笑,说“嗯!谢谢!”
西域厨子果然非同一般,用了很多我喜欢的香料,滋味丰富又独特。还品尝到了特制的葡萄酿,介于葡萄汁和酒之间的饮品,一时贪杯,多喝了几几口,唇齿间都有了些微醺的气息。
酒足饭饱后,景逸问我:“我午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打算做些什么?”
我吞掉最后一滴葡萄酿,良心发现地想起我还有一间店铺需要打理,于是说:“我回善美堂看看。”
景逸送我到巷口,说:“过两日我再来见你。”
我点头,说:“好!那我先走啦。”
我起身,刚踏出一步,景逸又拽着我的袖子将我拉回座位上。
“怎么了?”
景逸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问:“你喜欢我吗?”
我捏捏他的脸,说:“我刚刚才说过,你这么快就忘啦?”
景逸任我将他的脸捏成各种形状,又问了一句:“喜欢我吗?”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乖巧地说:“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景逸伸出左手,说:“写下来。”
“什么?”我一时愣住。
“你不是随身带着笔吗?把你刚刚说的话写下来。”
“为什么呀?”我不解地问,但还是伸手去拿了眼线笔。
景逸一本正经地说:“怕你反悔。”
“……”
我用眼线笔在景逸的左手上画了一颗爱心,景逸有些不满地说:“这是什么?”
我解释道:“这是我的心呀,代表喜欢你。”
“不行,这样不算。你得把你刚刚说的话写下来……”景逸看着手心,嘴里还在念叨着,我趁他不注意在他的脸上飞快地偷亲一口。
景逸住了嘴,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再见啦!”我扔下一句再见,慌忙逃离了作案现场。
再待下去,就要被他发现我也脸红了呢!我捂着发烫的脸想。
心情雀跃,脚步也变得愉快。
还没踏进善美堂,就看见了店里的陆其风。
说来,我又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他了。
陆其风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底尽是乌青,嘴边也冒出了胡茬。他蹙着双眉,好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可能这几日朝廷的纷争也波及到了商界,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就要独力支撑陆家的产业,不可能不费心尽力。
我走进善美堂,向他打招呼:“陆老板!今天怎么想着来善美堂了?”
陆其风看见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膀,说:“没事。我只是随便来看看。”
“是来查我的岗吗?”我调侃道,“我只是偶尔才迟到了一天,就被陆老板抓住了。”
陆其风没有理会我的调笑,依旧神情严肃。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陆老板不再坐坐了?”我问。
陆其风经过我的身边,向门口走去。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回过身说:“明日,去其诗那里……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找人替你去。”
明天确实是我进太子府,例行向陆其诗汇报的日子。
这算是我分内的工作,既然打算要在这里长久地生活,敬业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我忙说:“不用不用,我已经准备好要去向小姐汇报了。”
陆其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缓缓道:“好。”
陆其风转过身,面向大街,背对着我,说:“听说最近不太平,为了安全着想,尽量不要外出。”
我应道:“是。”
陆其风踏出善美堂的大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陆其风是因为最近的事情,所以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吗?他刚才的表情和行为让人摸不清头脑。
我问采薇:“陆老板是来干什么的?”
采薇道:“我也不知道。陆老板大约巳时就来了,行色匆匆的。听说你不在,就去了晓雾巷找你。可能刚好和你错过了,所以又来店里等着。”
“你是说,他一直在等我?”
“对呀,午饭都没吃呢!”
这就很奇怪了。
陆其风如此执着地等我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等到我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呀!
特地来提醒我明日要去太子府吗?
不至于呀。
难道是我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吗?
好像也没有。
我瞟了一眼陆其风消失的方向,腹诽道:古怪。
第一百四十五章 猫儿眼
清晨,陆其风着人送来一个锦盒,我打开来看,是一串精致华美的璎珞。
掐金累丝的平安锁和莲花,通透澄净的红玛瑙和翠玉珠,祥云纹下的流苏坠,被一一用包金的链子串起,珠光宝气,耀目熠熠。
翠玉珠的排列也颇为讲究,从上到下翠色渐渐变浅,放在盒中就有种迎风飘摇的美感。
最稀奇的怕是挨着平安锁旁的两颗翠绿的猫眼石,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光带。稍稍侧动角度,圆弧中央的光带就灵巧地开合,灵活地似是有生命一般。
我不禁叹了句:“好美的珠子!”
送锦盒的小厮嘱咐道:“少爷说,请林掌柜将此物送给小姐,小姐自然明白此物的用意。”
我应下,乘着马车到了太子府。
平常都是香兰在角门处等我,这次却换了个面生的丫鬟。
“林掌柜,我是良娣身边的巧倩,替香兰姐姐来接您。”巧倩向我福身,恭敬地说道。
太子府的丫鬟,哪个不比我地位高呢。我向她回礼,说:“麻烦姑娘了。”
陆其诗在窗边托腮出神,看见我来了,便招呼我坐下。
我将锦盒放在桌上推到陆其诗面前,说:“这是,陆老板让我带给你的。”
陆其诗打开锦盒,用手指轻轻抚摸璎珞上的猫眼石,欣慰地笑道:“哥哥真把这串璎珞找到了。”
我说:“陆老板没有让我带别的话,只说让我把这个璎珞带给你。”
陆其诗将锦盒的盖子盖上,说:“过几日就是贵妃的生辰了,我前些时日让哥哥帮我准备贺礼。这个,就是了。”
“这串璎珞华贵别致,贵妃一定喜欢。”我道。
陆其诗说:“还是你去庸州那时候呢,我听到贵妃提起,说幼年时曾经见过这么一串璎珞。平安锁上的两只猫儿眼似活物一般,定是有灵性。我便传话给哥哥,让他留意着。没想到哥哥这么快就找到了。”
陆其风待他这个妹妹确实情真意切,莫说陆其诗想要一串璎珞,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陆其风也会给她摘下来。
我有时看着他们俩,也会在心里感慨,我要是有个哥哥该多好呀。
陆其诗将锦盒递给巧倩,道:“拿去我的首饰柜里锁着吧。”
巧倩低头,恭谨地伸手去接,刚刚碰到锦盒,却不经意地躲了一下。
锦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里头的璎珞也掉落出来。
巧倩慌忙磕头求饶:“良娣赎罪,良娣赎罪!是奴婢手滑了,没有接住。”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很是可怜。
我俯身去拾地上的锦盒与璎珞,只见锦盒盖子的一角正压在了璎珞上,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将锦盒的盖子缓缓移开,果然看见盖子下,一颗碎掉的猫眼石。
我将璎珞和碎掉的猫眼石捡起,放在桌上,碎掉一颗猫眼石的璎珞显得有些残缺的美感。
陆其诗冷着脸看着巧倩,语气淡漠地说:“下去领罚吧。”
巧倩颤抖着说:“是。”
“等等。”陆其诗说,“去把香雪叫回来。”
“是。”巧倩佝着身子,退出房间。
我犹疑地问道:“香兰和香雪是去做什么了?”
陆其诗说:“郡主这两日整顿内务,各院的丫头小厮都要轮流去听训。”
“那……这个巧倩……”我没有明说,但语气里已经充满了怀疑。
陆其诗冷哼一声,说:“明面儿上,是太子指给我的丫鬟。暗地里就不知道主子是谁了?”
我关切地问:“那还留她在身边?会不会有危险?”
陆其诗说:“这个丫头看着机灵,实则蠢笨。就今天这出,她砸了我的贺礼,我不过要另寻一件,可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我随便就能处置了她。她还觉得这样做能得到她背后主子的奖赏呢。没有她,还会有别人,倒不如留这么一个蠢货在身边来得放心。”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猫儿眼。”陆其诗皱着眉,惋惜地抚摸着碎掉的猫眼石。
我说:“也许可以另找一颗猫眼石来补上。”
这世上猫儿眼难得,更难得的便是像这样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猫儿眼。若是色泽和光带不是一模一样的,便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罢了。”陆其诗将锦盒推给我,说:“再请哥哥为我寻一件贺礼来吧。”
我犹豫了下,说:“想要两颗一模一样的猫眼石也不是难事儿。我上次给你拿过来的妆匣还在吗?”
陆其诗指了指她的妆台,说:“在呢。你嘱咐不要被别人看见,我便所在了妆台的柜子里。”
陆其诗从荷包里拿出钥匙,递给我。我去取了一瓶指甲油过来。
“这是?”陆其诗问。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四处看了看,问:“有没有两颗一样大的珠子?颜色浅一些的,不拘着什么材质的。”
陆其诗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说:“这两颗行吗?”
陆其诗手中的珠钗上坠着两颗小指粗细的走盘珠,确实是一样大小。
我心疼道:“不用这么贵重的珠子,别让我给糟蹋了。”
“无妨,这支钗我也戴腻了。”陆其诗不在意地摆摆手。
好吧。
我取来一个首饰架,将珠钗固定住,将指甲油均匀地涂抹在珍珠上。
这是一瓶碧绿色的猫眼指甲油。
涂匀指甲油后,用细长条的吸铁石放在珍珠上方正中央,静止片刻,等指甲油干透,便得到了两颗碧绿色的猫眼珠子。
再用亮油涂上一层光亮的保护层,珠子的光泽度和耐磨度又更高了一些。
“这,这!”陆其诗看着我做完一整套动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我将这两颗珠子从珠钗上拆下,放在陆其诗手中,说:“你看看,用这两颗替换,成不成?不过这珠子和指甲一样,是禁不起磨损的。”
陆其诗用手指拨弄珠子,仔细地观察着,忽地将珠子握在手心里,问:“这个,是用甲油染的吗?”
“是的。”我说。
“用你那种卸甲油的药水擦拭就能擦掉?”
“是的。”
“涂在别的物件上也能有这样猫眼的效果吗?”
“一般都可以,不过具体效果还是要试试才知道。”我被陆其诗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摸不清头脑。
陆其诗的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在谋算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设计
陆其诗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她的意图。
我瞪大了眼睛,低声问:“真的要对永安郡主下手吗?”
陆其诗微微点头,说:“如果贵妃一直像现在这样护着永安郡主,我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我不解:“可太子对你……”
陆其诗打断了我,双眉微蹙,道:“不,我终究不是昭昭。我会老去,可昭昭在太子心中永远是豆蔻年华。等到我的年纪再也无法伪装成昭昭的模样,那时我该怎么办?”
垂下眼帘,我知道陆其诗说得没错。
我略有些遗憾地说:“可让永安郡主失信于贵妃,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其诗将目光移向远方,道:“我想要一个孩子。我跟太子之间的牵绊,除了是肖似昭昭的外貌,还可以是一个孩子。可是贵妃发过话,太子爷的长子只能是永安郡主所生。曾经一个良媛有了身孕,贵妃一杯毒酒便将那良媛和腹中之子赐死了。”
这可跟我看的宫廷剧不一样啊,当婆婆的不都是只求多子多孙,哪有亲自毒死自己孙子的呢?
我惊道:“为什么?是入册的良媛诞育皇孙,又不是随便一个无名无分的丫鬟。就算贵妃偏爱永安郡主,可她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陆其诗摇摇头,说:“我也不知其中缘由,但这件事是贵妃身边的杜嬷嬷亲口告诉我的。无论这件事真相是什么,但贵妃警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虽然我也不愿伤人,但她真的挡住了我的路。”陆其诗语气缓和地说着,眼睛里却放出了狠厉的光。
我明白了陆其诗所处的境地和她的隐忧,于是说:“好吧。这件事,我会去安排的。等贵妃生辰那天,我一早就来替你梳妆。”
陆其诗拉着我的手,一双翦水秋瞳望着我,说:“谢谢你,依依。”
此时的陆其诗没有半分刚才狠厉的模样,仿佛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温婉柔顺的样子。
我看着她的模样,不知道应该觉得可怜,还是可悲。
回到家,我按照陆其诗所说,从常掌柜那里讨来许多半成品的佛像吊坠。熬夜尝试了多次,终于做成了一只“猫眼石”佛像。
天光微亮的时候,我敲开了陆其风的门。
陆其风哑着声音说:“小林子,什么事?进来。”
我在门口轻声说:“陆老板,是我。”
房里亮起了灯,一阵悉悉索索,陆其风穿着里衣,披着一件外袍开了门,神情严肃地问:“依依,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看天,说:“陆老板,打扰了。我有事要与你商量,天快也亮了,恐怕今天陆老板睡不成回笼觉了。”
“好。稍后片刻。”陆其风说罢,回到屋内,关上了门。
我在门外耐心地候着。不多时,门再次打开,陆其风已经束好了头发,穿整了衣衫。陆其风道:“我们去书房详谈。”
“好。”
我将陆其诗的计划告诉了陆其风,陆其风皱着眉,一言不发。
半晌,他问道:“有风险吗?”
“有。”我诚实地说:“但凡是做陷阱设计别人,都会有风险。我能做的,只是把我能预见的风险先排除掉。”
我将做好的吊坠递给陆其风,他望着手里的吊坠细细思虑,终于叹了口气,说:“贵妃生辰之前,我一定把这块吊坠送到永安郡主手中。”
我嘱咐道:“人选一定要谨慎。即使出了什么差错,只要查不出这佛像跟我们有关系,就不会连累到陆小姐。”
陆其风将佛像握在手中,说:“我明白。”
没过两日,陆其风就找到了我,说他安排的西域商人刚进京就遇见了刘国公府的人,现在那块“猫眼”吊坠已经进了刘国公府。
刘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永安郡主的母亲,是皇上的同胞妹妹,向来与晅贵妃亲近。刘国公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贵妃偏爱猫眼石,这块吊坠今天就会被送到永安郡主手里。
等贵妃生辰宴一开始,那个西域商人就会从京城里消失。
陆其风递给我一个锦盒,说:“这是一尊普通的羊脂白玉观音像,你带去给其诗吧。这次贵妃的生辰,其诗只需要中规中矩就好。”
我收下,垂着眼说:“好。”
“依依。”陆其风放柔了声音,说:“谢谢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我笑笑,说:“没什么。陆小姐进了太子府,很多事情便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做了。她与永安郡主,早晚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既然如此,私心里,我还是希望活下来的是陆小姐。”
贵妃生辰那日,我一早就进了太子府,替陆其诗梳妆。
我递给陆其诗一个小瓷瓶,说:“到时候,用这个吧。之前用的卸甲水有特殊的味道,容易被人察觉。”
陆其诗打开瓶塞,放在鼻下闻了闻,说:“这也是卸甲水吗?味道是淡淡百合香,真好闻。”
我从她手中拿过瓷瓶,盖好,又递给她,说:“好闻也别闻了。这东西虽然毒性低,到底还是对身体有害的。”
我从陆其诗的妆台里找出我当初送给她的香水,喷向她头顶上方的空中,细小的香氛水雾落在陆其诗的头发和衣服上。
“香水的味道能掩护卸甲水的气味。万一瓷瓶里的卸甲水被人质疑,你就把它洒在衣服上,当作是香水。”我嘱咐道。
陆其诗将瓷瓶放入腰间的香囊中,说:“好。”
皇上还在昏迷,贵妃的生辰宴不能大办。太子便将贵妃接到了府中,请来了舞乐班子,开了一场午宴。
午宴自然是由永安郡主在张罗,陆其诗和赵奉仪、王良媛待在一处,永安郡主吩咐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去干什么。
时辰快到了,永安郡主领着太子府众人,在太子府前等候贵妃娘娘驾临。
贵妃的仪驾走近,永安郡主带头行了大礼,朗声道:“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岁。”太子府的众人便扑漱漱地跟着跪了下去
“母妃,太子府到了!儿子扶您下撵。”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在心里疑惑:这……好像不是太子的声音。
我微微抬起头,看见贵妃的金灿灿的手伸出了轿撵,道:“小九真乖。”
对方轻声抱怨:“母妃,我已经是崇王了!莫要再叫我小九了!”
轿撵边撅着嘴的少年,可不就是崇王九殿下。
是了,九殿下和太子都是贵妃的亲儿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生辰宴
太子一早便不在府里,我以为定是去宫里接贵妃了,却没想到贵妃是九殿下接来的。
那太子去哪儿了呢?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贵妃的生辰宴设在了太子府的正厅里。几只盛着冰块的青铜方尊放在角落里,散发着丝丝凉气。
永安郡主引着贵妃落座,自己自然地就坐在了贵妃边上,九殿下坐在了另一侧。
看这样子,连席位都没给太子留,永安郡主也知道今天的午宴,太子是不会来了。
“贵妃的生辰宴,太子不来吗?”陆其诗身旁的赵奉仪凑在陆其诗的耳朵边低声问道。
陆其诗用手中的锦帕掩着嘴,轻声说:“我也不知。”
“坐。”贵妃斜靠着,慵懒地示意。
太子府里的各位主子落座,永安郡主拍了拍手,歌舞姬便涌上了大厅。
新鲜的蔬果和精致的点心流水样地端上来,九殿下站起身,向着贵妃举起一杯酒,道:“儿臣祝母妃福寿安康,日月昌明。”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贵妃笑眯眯地抿了一口酒,说:“只要小九能让娘亲少操些心,娘亲自然福寿安康。”
“是!都是儿子不好,前些日子让娘亲担惊受怕了。以后可不敢偷跑出去了。”九殿下将酒杯斟满,说:“儿子罚酒一杯,向娘亲请罪。”
九殿下向身后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捧出了一个长匣。九殿下说:“不过,儿子在庸州时偷跑出去,实在是为了给娘亲一个惊喜。这是儿子特意去为娘亲寻的寿礼,娘亲最喜欢的画师陶玄明所绘的山海松鹤图。”
“哦?是陶玄明的真迹?”贵妃被勾起了兴致,连忙道:“快拿来我看看。”
九殿下上前,将画卷从长匣中取出,走到贵妃面前慢慢展开。
“是真迹。”贵妃点头赞许,望向九殿下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娘亲可开心?”九殿下问。
“小九这么懂事,娘亲自然开心。”
九殿下天真的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道:“我就知道给娘亲一个惊喜,娘亲肯定开心。若是我当时没有甩开跟着我的那些人,娘亲肯定一早就知道我要送什么寿礼了,想必就不会这么开心了。这么看来,我虽然挨了娘亲一顿训,但到底还是值得的。”
九殿下这话说得婉转又精怪,活脱脱像是个受了委屈还不说的小孩子,惹人怜惜。
贵妃哪能看不出他的意图,笑呵呵地说:“罢了罢了,小九也长大了。你若是不想他们跟着,说一声就是了。下次别不打招呼,一个人偷偷地跑。”
九殿下得了贵妃的许可,欢喜得眉飞色舞,向一旁的永安郡主道:“郡主,母妃的话你可听到了?等皇兄回来,你一定要替我作证,是母妃准了我可以独自行动的。让他手下的人不要再跟着我了。”
永安郡主笑着说:“太子爷是担心殿下您。谁不知道太子爷最疼的就是崇王殿下了,只要您同太子爷好好说说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我来作证呢!”
“说到皇兄,自从皇兄监国以来就越来越忙了,母妃的生辰都抽不出时间来,真是可惜。”九殿下叹道。
永安郡主接过话茬,道:“太子爷忙于政务,今日实在抽不出身来,不能陪母妃用膳,太子爷遗憾极了。太子爷今早出门前,命我一定要将他准备的寿礼献给母妃。”
四个内侍吃力地抬出一块一臂长的巨石,永安郡主解说道:“这是太子爷为了给母妃准备寿礼时,碰巧遇到的一块镇山石。这本是块普通的石头,妙就妙在这石上的纹理,自然形成了一个‘寿’字。太子爷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给母妃祝寿的贺礼呢!”
九殿下凑上去细看,发出惊叹的声音:“果真是个‘寿’字!鬼斧神工啊!”
贵妃的表情有些微妙,淡淡道:“太子有心了。”
永安郡主拿出一个锦盒,呈给贵妃,谄媚地说:“臣妾也为母妃准备了一件贺礼,还望母妃喜欢。”
永安郡主故意没有说贺礼是什么,反倒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是时候了。
趁众人的目光被永安郡主吸引,陆其诗假装碰倒了酒杯,连忙用手中的锦帕将桌上不多的酒水擦干。
拿着锦帕的手自然地垂下,取出瓷瓶,将瓷瓶内的卸甲水全部倒在了锦帕上。
贵妃动了动手指头,杜嬷嬷接过永安郡主手里捧着的锦盒,打开来,捧到贵妃面前。
“这是……”贵妃睁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永安郡主得意道:“这是一块猫儿眼的佛坠。通常的猫儿眼若是打磨得不圆滑,便很难形成光带。可这块佛坠,虽然雕工复杂,但光带却出乎意料的整齐而灵活。那日我去佛寺上香,祈祷母妃佛寿绵长、青春永驻,从佛寺回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块可遇不可求的佛坠。我想,这块儿佛坠定是有灵性的,是菩萨在明示我,答应了我的请求。”
贵妃拿起佛坠,轻轻转动角度,佛坠上的光带就似猫的眼睛一样,灵活地开闭。
贵妃露出满意的笑容,永安郡主继续道:“母妃您看,这碧绿的色泽可衬您了。”
“永安用心了,本宫没白疼你。”贵妃将佛坠放回锦盒内,指了指下面坐着的一圈人,吩咐道:“这样的祥瑞之物,拿去给她们看看吧。”
她们,说的就是在座的太子爷的姬妾。
杜嬷嬷捧着锦盒,给下面坐着的人一一看过,众人发出或真或假的感叹。
走到陆其诗和赵奉仪这桌时,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席间的陆其诗突然发出惊慌的声音:“姐姐别看!”说着将手中的锦帕扔向锦盒,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其中的佛坠。
陆其诗的失态引来了贵妃和永安郡主的不满,贵妃锁紧了眉,永安郡主高声斥责道:“姒昭良媛!贵妃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陆其诗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向贵妃磕了个头,吞吞吐吐道:“禀贵妃,那,那块儿佛坠,有古怪……”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邪术
捧着佛坠的杜嬷嬷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锦盒里。淡粉色的锦帕盖在佛坠上,渐渐地浸出暗绿的颜色。
那绿色慢慢地晕染开来,似是在闪着幽幽的光。
杜嬷嬷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想要扔掉手里的东西,却又不敢。僵硬地转身,惶恐地开口:“娘娘……”
贵妃颇有些吃惊,用询问的眼光看向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涨红了脸,道:“陆其诗你满口胡言什么!不要没见过世面就胡说八道!”
说着走向杜嬷嬷,杜嬷嬷赶紧将手中的锦盒奉上。
永安郡主伸手去拿佛坠,忽然看见锦帕上愈来愈深的暗绿色,蓦地收了手。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陆其诗,呵斥道:“你别想玩什么花样!搅乱了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你该当何罪?还不快滚出去!”
陆其诗双眼盈着泪,怯生生地看向永安郡主,咬了咬嘴唇,忍了半天,终于吐出一个“是。”
那委屈又恐惧地样子看得我见犹怜,我不由地感慨起陆其诗的演技,并在心里给她颁了一座小金人。
陆其诗向贵妃再叩首,起身欲退出大厅,走之前还担忧地看了一眼杜嬷嬷手中的锦盒。
杜嬷嬷被她这一眼看得汗毛竖起,愈加恐慌地望向贵妃,捧着锦盒的手竟抖了起来。
“慢着。”贵妃叫住陆其诗,又对永安郡主说:“你把那东西拿上来。”
陆其诗咬着牙,从杜嬷嬷手中接过锦盒,想要去揭佛坠上盖着的锦帕,终究没敢伸手,硬着头皮送到了贵妃面前。
贵妃表情平淡,语气如常地对陆其诗说:“你说这佛坠有古怪,是个什么古怪法?”
陆其诗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幼时曾见过这样的一个佛坠,看着像是猫儿眼,却和寻常的猫儿眼不同,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西域邪术制成。若是佩戴上这个佛坠,施法者就可以轻易控制佩戴者的心。”
在场的众人都抽了一口凉气,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
永安郡主忽地跪下,哀求道:“娘娘明鉴,永安对您一片孝心,万万不敢动用什么邪术来害您!”
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不敢提佛坠是不是有问题,只一味地表现自己的忠心。
贵妃没有理会永安郡主,依旧直直地看向陆其诗,问:“你怎么证明?”
陆其诗道:“附着这种邪术的物件遇水无碍,却偏偏碰不得酒。若是把它浸入酒中……”
“杜嬷嬷,你把这个东西放入酒中。”贵妃唤来杜嬷嬷,除了杜嬷嬷,她现在无法信任其他的人。
杜嬷嬷咬着牙,隔着锦帕捏起了佛坠,快速地扔入一个浅口酒盅。
佛坠上的指甲油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被杜嬷嬷一捏,更多指甲油都蹭在了锦帕上。
残存在佛坠上的指甲油,在酒精的浸润下也开始慢慢溶解,显现出隐藏在涂层下模糊的字迹。
“这……”杜嬷嬷看见了佛坠上的字迹,仔细分辨了半晌,忽地将佛坠从酒中捞起,用刚才拿着的锦帕去擦拭佛坠。
刚才还晶莹剔的宝石,上面浮现出了红色的字迹。
杜嬷嬷作为贵妃的乳母,自然认得,那鲜红的字,是贵妃的生辰八字。
“大胆!”杜嬷嬷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永安郡主的鼻子斥责道。
贵妃是杜嬷嬷一手带大的,贵妃入宫时,也将杜嬷嬷带了进来。杜嬷嬷伺候了贵妃几十年,在她心中,贵妃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的人。
她如此震怒,可见是在佛坠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嬷嬷,怎么了?”九殿下疑惑,凑上前去看杜嬷嬷手中的佛坠。
这块佛坠本身是块上好的碧玉,只是颜色比指甲油的颜色稍浅,指甲油的颜色并没有被完全擦干净,佛像上还有着斑驳的痕迹。原本微笑着的佛像,此时看上去像是在狞笑一般,配上鲜红的字,显得更加渗人。
贵妃开口道:“杜嬷嬷,拿来我看看。”
九殿下一把抢过佛坠,攥在手里,向贵妃说:“母妃还是别看了。永安郡主定是受人蒙蔽,错把普通石子当成了宝贝。”
永安郡主再傻,也明白过来是中了圈套,手脚并用地爬到贵妃脚边,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是,是的!娘娘,永安是蠢笨糊涂,受人蒙蔽!永安不知道这佛坠有问题……”
“普通石子?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贵妃的声音冷了几分,“快,拿来我看看。”
拗不过贵妃,九殿下只得把佛坠递到了贵妃眼前。
贵妃扫了一眼佛坠,眼里的怒火在瞬间着了起来。她闭了闭眼,强迫胸中怒气平息下来。
“杜嬷嬷,把佛坠收起来吧。”贵妃吩咐道,杜嬷嬷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大厅里的气氛将至了冰点,九殿下打岔道:“这日头渐渐大了,儿臣还是送母妃回宫吧,母妃宫中的落雨亭定比皇兄这里两块。”
贵妃不动声色道:“你若是嫌热,就再多拿些冰块来。好了,坐回座位上去吧。这舞怎么不跳了?”
贵妃的表情明显还带着怒意,她话音刚落,歌舞班子生怕惹了贵妃不高兴,立刻吹拉弹唱起来。
永安郡主依然跪在贵妃脚边,贵妃没有发话,她便不能离开。永安郡主狠狠地瞪着陆其诗,她八成已经猜中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贵妃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歌舞按照原定的顺序一首接一首的演下去,贵妃直盯盯地看着舞台,却一次也没有笑过。
其余众人拘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
等歌舞单全部结束,贵妃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回宫。”
永安郡主跪在地上,轻轻喊了一声:“贵妃娘娘……”
贵妃没有搭理她,在九殿下的搀扶下,直径走向了来时乘坐的步辇。
我朝陆其诗递了个眼神,询问道:“这样就结束了?完全没有惩罚?我们成功了吗?”
陆其诗皱着眉,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永安郡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断甲
陆其诗设下的陷阱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贵妃虽然当场脸色难看,冷落了永安郡主,没有听她分辨,但却一句重话也没有说。
大家都以为等贵妃回了宫,严惩永安郡主的旨意就会下来了。但左等右等,什么都没等到。
太子爷晚上回了府,永安郡主脱簪素服跪在书房前,被太子领进了书房。
太子听过永安郡主的哭诉,没有什么表情,只说让她回自己房间里待着。永安郡主将太子的话当成了禁足令,把自己关在院中,连她的丫鬟也没有出来过,一日三餐靠大厨房送些餐食过去。
大家都以为这是贵妃的意思,毕竟刘国公祖辈荫封摆在那儿,永安郡主的母亲又是皇上的同胞妹妹,脸面上总不能不顾及。
纵使永安郡主真的犯了巫蛊之忌,有心谋害贵妃,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在太子府中禁足,也就跟进了冷宫没什么区别。
直到第八天,贵妃遣人给太子府里册封过的侧妃各送了一尊观音像,永安郡主也没有被落下,此事的波澜才又被掀起。
贵妃从未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太子府的侧妃们统一赐过物件,今天突然地送各院佛像,明显是在昭告众人,永安郡主依然是太子的侧妃。
这天,我刚用过晚饭,香兰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拉着我的袖子,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依依,快跟我去一趟太子府,小姐有急事要找你。”
我被香兰的架势吓了一跳,明日就是我例行去向陆其诗汇报的日子,怎么今天晚上这么着急地让我进太子府呢?
我不由地提高警惕,问道:“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我好准备一下。”
香兰着急地说不清楚话,颠来倒去地说:“小姐的指甲,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好好的……”
采薇倒来一杯水,递给香兰,劝道:“香兰姐姐,别着急,慢慢说。你这样我们听不懂啊。”
香兰跺了跺脚,说:“反正,你快跟我去太子府就对了!”
我疑心是那佛坠的事情暴露了,心提到了嗓子眼,问道:“是佛坠的事情,还是指甲的事情?”
香兰答道:“不不,跟佛坠没有关系,是小姐自己的指甲断了。”
陆其诗的指甲断了?那为什么这么着急?
虽然还是没弄清香兰在说什么,不过我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吩咐采薇将我准备好的账本拿来,又让兰蔻去善美堂取了整套的美甲工具,跟着香兰到了太子府。
看角门的王大爷对我很客气,毕竟这太子府里,除了永安郡主身份最高,其他侧妃里,如今最得宠的陆其诗就是他们最想讨好的人。
王大爷笑眯眯地道:“林姑娘,我记着明日才是您来向良娣请安的日子,怎么夜里过来了?”
我回礼,敷衍道:“我刚刚得了件着急的吩咐,明日要出趟京城,怕耽搁了良娣的要紧事,便过来了。”
王大爷搓了搓手,说:“这日头刚刚落山,也不算晚。不过我担着这份差事,还是要例行问一下的,林姑娘别介意。”
我将手里提着的篮子递给王大爷,道:“王伯客气了,您看看吧。和往常一样,就是几本账本。不过这次,我还要替良娣染指甲,就多带了些工具来。”
王大爷一面谦卑地笑着说:“失礼了。”一面仔细地查验了我带来的东西,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物品后,才放我们进去。
一进昭明斋,便发现气氛的凝重。一众下人全在院子里候着,连香雪也被赶了出来。
见我来了,香雪迎上来说:“依依,你来啦。你快进去看一下,小姐刚刚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让人进去伺候,只说让我们去寻你。”
香雪一向比香兰稳重,我问:“陆小姐什么情况?”
香雪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小姐本来是去给太子爷送百合羹的,可不知为什么又将百合羹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回来时,小姐脸上的表情就不对,黑着脸让香兰去找你。”
香雪轻轻叩响陆其诗寝室的门,说:“小姐,林掌柜到了。”
“进来。”陆其诗的声音闷闷的。
我推门进去,香雪在我身后将门关上,守在了外面。
陆其诗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暗淡。她不看我,只将左手伸向我,说:“我的指甲,能复原吗?”
我走过去,执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一手水葱似的指甲,一寸来长,养得晶莹剔透,唯独食指指甲从中间劈了大半,险险快要劈进肉里。劈开的那一半指甲已经不见了,只残留了一半还在陆其诗的手上。
我看着就疼,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陆其诗没有回答我,我看她脸色不佳,宽慰道:“没事,我替你修剪一下,再养两个月,就能长回来了。”
我拿出指甲钳替她修剪指甲,沿着最里面的位置将指甲修齐。
陆其诗幽幽地开口:“我刚刚去书房找太子,被告知太子在见客。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了贵妃的声音,按理说,贵妃到太子府,定是要大张旗鼓,所有人跪迎的。但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我一时好奇,便躲开侍卫扒着窗子想要听个究竟。”
我心想,上次贵妃生辰宴的时候,太子就不在。贵妃想儿子了,微服出来看看儿子也没有什么不对。
陆其诗接着道:“我听见太子和贵妃在争执,一不小心弄出了声响,被太子发觉窗外有人。我急忙跑开了,没有被太子发现是我。但我跑得太急,不小心将扒着窗子的食指指甲劈了。那半截指甲,说不定还留在窗沿上。”
我大惊,无论太子和贵妃是在争执什么,陆其诗偷听太子谈话都是大罪。若是陆其诗不巧还听到了什么机密,那就是杀身之祸了。
“府里的侧妃们都养着指甲,下人们是不许留指甲的。若太子发现了那半截指甲,而我在此时将指甲修剪掉,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了。”陆其诗笑得惨淡:“也许看在昭昭的面子上,太子会不忍心治我死罪吧。”
我放下陆其诗的手,起身,对陆其诗说:“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第一百五十章 内情
我出门,对香雪说:“香雪,这院子里有小厨房吧?”
“有的。”香雪说,“跟我来。”
香雪领我到了小厨房,我对她说:“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香雪十分靠谱,没有多问别的话,只点了点头,便将门关上。
我从怀中拿出那只门把手,轻轻转动,熟悉的门出现在眼前。
我进入密室,翻出了美甲工具箱。
延长胶也是一种选择,但苦于没有电,无法使用光疗灯,延长胶必须要用到紫外线照射才能干透。
虽说,日光也能凑合……但不巧,现在是晚上。
现下只能出出苦力,贴甲片了。
我拿好贴甲片的工具,回到了陆其诗的寝室。
陆其诗见我将工具摆了一桌子,有些错愕地问道:“这是?”
“替你补指甲。”我直截了当地说,“幸好香兰去找我时,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带来了些工具”。
陆其诗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我揉了揉眉头,说:“祖宗,能难倒我的事情多了去了。咱能不能不要把命不当命,老去惹这些事情啊?”
陆其诗笑了,说:“看来,我让香兰去找你是对的。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连断掉的指甲也能补。”
我拉过她的手,说:“你别太乐观了,我补指甲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若是我还没给你补好指甲,太子就来了,咱俩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陆其诗说:“太子爷此时可能还没主要到窗沿上的指甲,我们还有时间。”
贴甲片的方法有全贴和办贴两种。
全贴比较省时省力,直接贴在指甲底部边缘,但随着指甲的生长,甲片会随着指甲前移,从而在指甲边缘和甲片间形成一道尴尬的缝隙。
半贴则是从指甲中部开始贴,用打磨的方式将甲片和指甲间形成平滑的过渡,即使指甲长长,也不会有影响。
这个甲片需要在陆其诗的指甲上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直至陆其诗自己的指甲长出来,在此期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破绽,所以只能半贴了。
我拿出甲片盒,挑出几个甲片,放在陆其诗的食指上比对。最终选择了一个比陆其诗的食指甲面略微宽上一点的甲片。用粗砂条细细修磨甲片两侧的边缘,使边缘形成平滑的过渡。
陆其诗没有看我替她贴甲片的过程,她心里有别的事情。
“你说……”陆其诗缓缓开口,“我们设圈套的事情暴露了吗?”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细细打磨起来,说:“应该没有。贵妃派人来调查过卖给永安郡主佛坠的西域商人,但陆老板安排的周详,那个商人的来历和去向都查不出半点东西。就算贵妃怀疑,也不能肯定这个局就是我们设下的。”
我将磨好的甲片放在陆其诗的食指上,比了比,尺寸正好。
我将粗砂条翻了个面,用另一边将陆其诗本身的甲面打磨粗糙,这样胶水和甲胶将会更加牢固。
陆其诗说:“我听到太子和贵妃在争执,前因后果我没有太听清,但我听到贵妃催太子尽快要个孩子。”
“太子也有三十了吧?至今没有子嗣,贵妃着急也是正常的。”我说。
将陆其诗的手指翻了个面,从指腹边缘还是能看出一点点指甲的痕迹,我用粗砂条将那一点指甲锉掉,直至指腹面看不到任何一点指甲。
粗砂条剐起指甲表面的碎屑,腾起一团白雾,我用刷子将甲面的粉尘刷干净,又撕开一包酒精棉擦片,将整个食指清洁干净。
陆其诗冷哼了一声,说:“那能怪谁呢?贵妃一直坚持,皇长子只能出自永安郡主腹中,其他侧妃侍寝后,定会有嬷嬷送去避子汤。”
我略有些惊愕,问:“太子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陆其诗说,“太子不满贵妃干预太子府的内务,所以拧着脾气,从来不在永安郡主房里过夜。但刚才,贵妃又提起了这件事,异常激动地要太子向她保证,一定要让永安郡主生下皇长孙,并且,一定要将瑞朝江山传至他手中。”
陆其诗拧着眉,顿了片刻,说:“那天,看贵妃的表情,明明是相信了那块儿猫儿眼佛坠是邪崇之物。难道,她相信了永安郡主的话,真的相信了她是无辜的?”
我在甲片背面下端涂上胶水,长度大约是陆其诗食指指甲现在长度的二分之一。静置三秒钟,让胶水微微凝结,不至于流淌,然后将有胶水的部分贴合在原本的指甲上。
胶水需要一定时间干透,我用力压着甲面,望向陆其诗,说:“这已经不是贵妃是否相信永安郡主要害她的事情了。贵妃要求太子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永安郡主的儿子,这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贵妃喜欢永安郡主。一旦涉及到皇位的传递,这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利益纠缠。”
陆其诗看着我,艰难地说:“你是说,贵妃坚持要让永安郡主的儿子当未来的太子,这件事背后牵扯到了刘国公府?刘国公手里并没有实权,只靠着世袭的国公爵位撑门面。当时永安郡主嫁给太子,都说是皇上不愿意太子将来被外戚左右。怎么会……”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内情,但我知道的是,贵妃想让永安郡主的儿子继承大统,这件事不会因为她厌恶永安郡主而改变。”
陆其诗看向我的眼神里是震惊,清亮的眸子不停的闪动。我知道,只有她心底认同我刚才所说,才会露出这样震惊的眼神。
我找出U型剪,固定住甲片,将甲片修剪得与其他指甲一般长短。再用粗砂条打磨边缘,使甲片边缘光滑,并和其余指甲保持一致的形状。
此时,甲片已经和原本的指甲连在了一起,只是连接处还有一道明显的坎。
以前,这时候就应该上电动磨甲器了,但在这个不能使用电能的世界,只能手动出奇迹。
我说:“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再探究其中的秘密了。”
陆其诗点了点头,说:“我明白。那些事情,是我无法干预的。”
“这件事,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就好。”我劝道,“若是被背后的人发现了你在阻挠他们的计划,他们很有可能会立刻对你下手。”
陆其诗缓缓开口,道:“我明白。等风头过去,我会找个机会,劝太子先和永安郡主生一个孩子……”
陆其诗语气里透着些苦涩:“若是不能压倒她,便只能讨好她了。其实对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能留在太子身边,我不敢再妄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