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乞巧节,故人来临
陆惊野的马车笔直地,行驶到了摄政王府的门前。
刚看见是哪家的车架时,府外守门的护卫眼睛麻木了一阵,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麻烦通禀一声。”
洛鸣下马,向着几名守卫拱手一礼,“我家王爷听闻摄政王卧病在床多日,且不见好转,心生担忧,特地来拜访。”
洛鸣可是圣上亲封过的将军,平日里跟随陆惊野南征北战,一群护卫哪敢接受他的礼。
何况,车内坐镇的还是牧野王。
当下相视一眼,略显惶恐地开口,“可王爷刚刚出去了,此时并不在府内。”
护卫并没有说谎,大约半刻钟前,他们刚见到摄政王带着两位苏悠苏然两位姑姑出门。
洛鸣也是不解,“怎么这么巧?”
“莫非摄政王刻意回避?”
“不…不巧,王爷病气儿刚过,今日又恰巧是乞巧节,说是要出去转转,舒筋活络。”
护卫哪敢骗他,只是将苏长今出门前同苏然说的话尽数转述给了洛鸣,不疑有他。
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是假的,洛鸣犹豫着踱步走到了马车的车窗外,向陆惊野请示。
“主子。”
马车内。
几人的对话,陆惊野已然听得一清二楚,细琢细磨间,扣动着腕骨上一块墨绿色,竹节纹理一样的骨鞭。
骨鞭缠绕在手上好几圈,看起来如同他人一样寒凉。
“乞巧节?”
他眸色晦暗,轻轻启唇。
马车窗外的洛鸣会意,立刻向着陆惊野解释起来,“今天是七月初七,正是乞巧节,也叫女儿节。”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逢此节时,多为男女互通心意,长安城内宵禁暂停,整夜灯火通明,坊间更是有着不少杂技杂耍,护城河也会被放满了花灯。
看了眼逐渐变暗的天色,洛鸣这才反应过来,今日为何会有不少进京的外地人士,或是西域名商,或是珍奇玩物。
“今晚没有宵禁,长安城彻夜长明,百姓都会在坊间的护城河游玩。”
洛鸣再度补充。
乞巧节,陆惊野是从来没有过过的,早些年不通情事便将自己划作了方外人士,近些年却一直在带兵镇守四方,更没有这般闲情。
更别提,陆惊野还算半个修行之人。
男女情事,他更为压制。
洛鸣站了半天,都没听到车内传出任何的动静儿,本以为要打道回府了,车内却忽然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命令。
“去坊市看看。”
洛鸣怔愣片刻,快速反应过来,“是。”
夕阳西下时,这驾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摄政王府门前的车架,摇晃着离开。
护卫们猝不及防地擦了把冷汗。
……
七月上,乞巧节。
长安各街道已经装点得浓墨重彩,灯火通明。
情人之间可以互通心意,各家各户也可以为子女寻一门好亲事,因而长安百姓对于乞巧节,尤为看重。
华灯初上,一名西域人打扮的锦衣男子游走在街市上,他身姿颀长,面貌立体而俊美。
这是典型的西域人长相,其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王子,我们不去向庆帝提亲,到这儿来做什么?”
身后左方男子疑惑地提起。
“穆尔旦,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锦衣男子轻轻摇摆着折扇,无意地说着,神色莫名带了股邪性。
被叫做穆尔旦的男人是个壮汉,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的不同,而后才小心地回答锦衣男子。
“多…铎少爷,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不如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多铎的身份,穆尔旦可不敢随随便便唤他的名字。
“少爷?多铎少爷?!”
任凭穆尔旦再吆喝,多铎也不肯再回头了,他踱步向着人群中热闹的地方走过去。
视线里,却忽然窜过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多铎猛然间抬首,目光向着那道影子追了过去!
76本王看看他的诚意
“少爷!”
“多铎少爷,你在干什么,这里不是西戎,是大庆的都城长安……”
经历过刚刚的惊心动魄,穆尔旦两人终于在人群中追上了多铎,他们在长安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别人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却见刚刚还一脸邪气凛然的多铎,此刻好像失了神一般,目光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
“少爷?”
穆尔旦焦急地去叫他,却被多铎一手制止,灯火之下他的目光逐渐的幽深。
半晌之后,才从某个方向撤回了视线。
“走吧,看错了。”
面色敷了一层寒霜,多铎片刻像是失了心神一般。
刚刚那个背影,真是有些像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个都死了一年多的人了,当初他甚至亲眼见到了她的尸身,她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穆尔旦未曾再言语,却是担心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三人一前两后地漫游在街市上。
他很少见到多铎如此失态,上一次这般模样,还是因为北冥那位举世无双的传奇公主。
……
街市之中渐入佳境,苏长今几人早已来到了护城河的中心处,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手提河灯的姑娘小姐。
“主子可真有你的。”
几人找了正对护城河的一处酒楼,靠窗歇息。
想起苏长今临时起意的心思,苏悠便忍不住赞叹,“陆王爷想必现在一定是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被庆帝敲打一通,回来又吃了顿闷声,但凡是个正常人,此刻都该怀疑人生了。
“他不会放弃。”
苏长今倒不那么觉得。
陆惊野虽然心生愤慨,却不会自暴自弃,这是一个合格统帅的标准,陆惊野能统领三军,心志可谓异常坚定。
而苏长今最欣赏他的一点,在于一个“忍”字。
“身为统帅,作战时最重要的并非攻击,而是能舍一时之利的退让。”
“上兵伐谋,遑论逞匹夫之勇。”
有退让,才能以更迅猛,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力量成倍地打击回去。
宫中的湘贵妃正是陆府出来的嫡女,也是陆惊野的亲姑姑,铖王是他的堂哥,青雪公主为堂妹。
他心中有所挂念,而更是以忠君爱国,护佑百姓为先,庆帝自然拿捏地住他。
“那,主子是不想将那两个小东西还回去了?”
“本王留那恶心的东西做什么?”
苏长今轻嘲一声,看一眼那两只小鼠浑身都难受,怎么可能会留下。
“还是要还的,不过本王也不能白受两天罪,总得让本王看看他的诚意吧。”
苏悠赞同点头,“主子果然机智。”
招了苏然的一道白眼。
“哈哈,你这番上兵伐谋论倒真是一针见血,不愧是摄政王啊。”
几人的对话竟然尽数被人偷听了去,苏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起身拔剑直指身后!
沈清流哑然一笑,未等苏然看轻他的动作,交手几个来回间,剑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好了,清流兄可不要欺负我的人。”
苏长今轻笑,以手中折扇指了指沈清流手中的佩剑。
此刻到处人迹暖暖,酒楼的地板都要被踏破了,倒还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苏然此刻显然认出了来人,恭谨地行过一礼,沈清流坦然地将佩剑还给了她。
“你这手下,身手不错。”
起码反应很及时,沈清流是真心想夸人,而苏然只是疏密得宜地颔首,淡淡开口。
“沈大侠说笑了,苏然有自知之明,主子的护卫里,我的功夫是最弱的。”
这话倒真不算错,苏悠是天生大力,苏闲武痴一个自然身手不凡,而未归的苏适也是顶尖高手。
苏然的长擅之处,并不在此。
原本以为这就是苏长今身边护卫的最高水平了,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忽略沈清流略有些惊讶的表情,苏长今轻笑开口,“清流兄怎么来了,难道是趁着乞巧节,要与红粉知己夜会长安城?”
这话说完,沈清流面色便有了片刻的不自在,夹杂了一丝无奈,“长今,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不是吗,听说近日沈大侠英雄救美,右相的爱女宗初渺对你可是春心萌动,穷追猛打啊。”
日前,沈清流路过天桥时,恰好救下了不慎从天桥跌落的宗初渺,姑娘对他一见倾心。
右相计谋多端,偏偏女儿是个没什么心眼儿且性情率真的猛女,坦明心意后开始日日到清平乐堵人。
“不过随手救了她,倒是没想到会让她误会。”对于自己惹来的麻烦,沈清流也很无奈。
苏长今不以为意,轻摇折扇,“那宗初渺可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天姿国色,又是高门巨族,清流兄何不考虑考虑?”
“我不适应那种生活。”他片刻未曾犹豫地回答。
沈清流本就没有想在长安城久留的意思,此番留下皆因要与苏长今论剑比武,“况且,她并非在下心仪的那般女子。”
呦,还是个挑剔的。
“那清流兄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长今说不定可以当个媒人?”
沈清流微愣,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了那道只见过一次的身影。
如浮木一般,坚韧不屈又带了一丝潇洒随意的女子。
“你……当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似是不想再提,沈清流举起了茶盏。
他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无论是谁,以后都会将慢慢淡出记忆。
看来是有了。
苏长今却没再继续问他,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面目上的惬意丝毫不减。
“清流兄,觉得这长安城美吗?”
“长安不夜城,天下一绝,自然美极。”沈清流没太懂她的意思,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而后,他便看见苏长今嘴角轻扯起的一抹轻笑,竟生出了几分轻嘲的意味,掌间的折扇依旧轻轻摇摆着。
“那如果,大庆哪一天亡了,长安城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沈清流倏尔间抬头,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试图从她的表情里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苏长今很淡定,仿佛刚刚她不过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长今兄弟……”
“清流兄,看来你我今日是无法同游了。”
苏长今截住了他的话头,对着他瞥了眼楼下,却见楼下一道绿色的倩影。
那宗初渺竟然带了几个丫鬟找到了这儿来。
沈清流眉目紧拧。
77苏长今的手段
“人呢,不是说人在这儿吗?”
宗初渺上了楼,上上下下搜了一圈之后,却没见到沈清流的影子。
丫鬟小厮也纳闷儿,“奴婢刚刚是跟着沈大侠过来的,他明明上了二楼一直没见着下来。”
“奴婢也不知……”
人跟丢了,宗初渺颇有些懊恼。
而再抬首时,竟然刚好见到前些日子还在生病的摄政王,他微微摇曳折扇,冲这处轻瞥一眼。
没多想,许是秉承着闺阁礼仪,宗初渺也微微颔首,行了一礼之后,又行色匆匆地带着丫鬟小厮离开。
“没想到,宗无介那般狡诈,生的女儿倒是颇为真性情。”
追男人都追到大街上了,苏长今微微感叹。
“宗初渺是右相与其夫人的小女儿,她出生时宗夫人难产去了,右相许是觉得亏欠,对宗初渺更是百般疼爱。”
也难得,身世容貌皆为上乘的宗初渺没有被养成南青霞那般娇惯任性的性子。
“阿姐,你看那边,真是好热闹啊!”
窗外灯火辉煌,苏悠艳羡地看着护城河中心的天桥,四周已经围满了男男女女。
多是女子手捧花灯,与心仪的男子打情骂俏,逸趣横生。
苏然难得没训斥她,只是看着两岸繁华淡笑,“今日乞巧节,情人相聚首。”
转眼,苏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苏悠,“别说他们,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主子也会为你做主……”
“阿姐!胡说到哪儿去了!”
苏悠嗔怪着蹙起了眉头,“不与你说了,我要去下面玩儿,主子跟姐姐一会儿可要跟来啊!”
言罢,小姑娘起身跑的飞快。
苏然无奈感慨,“都是我将她惯坏了。”
“你这样说,我岂不是罪加一等?”
苏长今轻笑着反问。
苏悠天性活络,要论起对于她的纵容,苏长今才是那个真正睁眼瞎的。
其实也没什么,总觉得自己没法拥有的,能让身边人弥补……所以她从来不会抑制苏悠几人的天性。
跟着自己本就极其危险,没必要再处处限制,生活得这么苦。
“主子……”苏然看着她,正逢此夜,便想顺着说些什么。
“别只顾着苏悠,也不要顾忌现在的形势身份,放下一切……如果你有了如意郎君,本王一定为你做主。”
苏长今看着她,一双眼睛清亮无比,自有深意,“我是认真的。”
苏然还不同于苏悠,她跟自己的时间更长,早已习惯处处为她着想,总会忽略了自己。
苏然之于她,更像是一位长姐。
而更重要的一点,苏然心中之于大庆的恨,丝毫不少于自己。
她活的太累了。
哑然无声,苏然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那主子呢?”
苏长今微愣,却听苏然声音泛起了一丝波澜,垂眸看向窗外夜景。
“北冥传奇,永夜无极。”
“主子曾经何等风光尊贵,皆因大庆这些恶魔,主子才被迫流落失所,追杀令当年更是洒满皇城上下……主子能放下这一切吗?”
苏然目光笔直地看着她,眼中泛着微光,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试探。
一时之间,苏长今并未回应她。
大庆铁骑踏破了她的国家,奴役了她的百姓,她的兄弟姐妹大多被虐杀致死,父皇母后头颅被割下献祭。
只因帝王之欲便残杀了无数生命,北冥的百姓已经不知求饶不成或流亡在路上死掉了多少……
她恨。
恨极。
但这一切与百姓无尤。
大庆的百姓与北冥的百姓一般无二,他们甚至也会亲和良善的对待身边的老弱病残,会关心她装模作样生出来的病症。
还会有小姑娘送花给她,夸她是一个很美好的姐姐……
她不觉得自己良善,她会以自己的方式让大庆付出代价,但并非以无数无辜的鲜血为祭。
否则,她与庆帝何异?
“主子,是苏然逾矩了。”
此刻的苏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为自己刚刚的失态低头请罪。
她不该怀疑主子的,没人比主子更痛。
只因想起曾经的北冥,想起曾经的辉煌传奇,这一切全都已经被大庆亲手灭杀了。
“本王不怪你。”
同样是回过思绪,苏长今显然也是兴致缺缺,眸底微凉。
“大庆,本该付出代价。”
“而你们需要做的,是时刻扮演好自己的身份。”
78惊变,身手暴露?!
夜市中,最是灯火雀跃。
而每当乞巧节来临,更是烟花秀最为繁盛之时,长安城的天空,被久久地点亮。
长安不夜城,便是外来商户趁机狠捞一笔的好时候,街市上摊贩处处都是,商品更是琳琅满目。
天桥的中心处连接着河水,有一处圆形的大木台和四个小木台,正是用于每当重大节日时进行的典礼或是歌舞。
此刻,便有衣着鲜亮舞技精湛的数位舞坊教司的姑娘尽情地展现技艺。
“主子。”洛鸣跟在陆惊野的身旁,此刻两人已经下了马车,行走在人流中。
“摄政王会不会声东击西,或许他根本没有来这里?”
实在是这里太乱了,洛鸣不觉得摄政王像是喜欢这般极闹之地的人。
“既然你都如此想了,那他一定在这儿。”陆惊野并没有犹豫,看起来像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洛鸣沉默地跟在身后,在想陆惊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特地收敛了气息,在一群人中掩埋着,倒也并不是太过显眼,一转眼便到了百姓聚集最密集的天桥下。
烟花,在高处炸裂,处处通明。
天桥下的河水,河灯无数。
“好啊!红袖姑娘!再来一个呗!!”
周围都是百姓的叫嚷,向着天桥下巨大的木台上的数十位姑娘欢呼,“红袖姑娘!红袖姑娘!!”
红袖是教坊司里最成名的姑娘,舞艺精湛且貌美如花,比之先前爆红的明月更显得几分端庄,很受青年男子的追捧。
往往这个时候,更加鱼龙混杂,洛鸣没看见摄政王的影子,反倒是看见了几个模样鬼祟的西域模样打扮的人。
就在他们不远处,三人观望着台上的表演。
那三人中,其中那名白衣男子颇为眼熟,似是想起了什么,洛鸣眼中神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了身旁。
陆惊野显然也看到了,眸底的神色微凉。
西戎三王子,多铎。
西戎胆子不小,多铎已然偷偷进京,却并不朝见庆帝。只要被抓,便会被扣个心怀叵测的罪名。
“不用理他,找人。”
话落,他偏离了视线,看向了远处木台后一个个的小木箱上。
这便是要放他们一马的意思,洛鸣颔首,同样将视线挪到了远处。
而此刻的苏长今,不过才刚刚到达天桥外围,但护城河四周皆是人头攒动,就连天桥上都挤满了人。
“那丫头,也不知道挤到哪儿看热闹去了。”苏然颇为担忧地看着处处挤满的人群。
透过人群,终于见到了里面的盛况,因为是舞台的背面,视野受阻,所以在此处观看的百姓并不多,两人轻而易举地挤进来。
舞女的身后,几乎每个小木台,都有十多个小木箱堆积着。
“那些木箱是做什么的?”
揉了揉鼻翼,苏长今颇有些怪异地瞧着一堆木箱询问。
“应该是准备好的烟花爆竹,每当台上的舞女们表演完之后,最后总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雨。”
北冥并没有什么乞巧节,而主子向来也是不关心这些,这也都是她从旁人那听来的。
说着,苏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同样有些疑惑,“不过,没听说乞巧节还要放天灯……”
天空中,不知从何处缓缓地升起了几个红灯笼。
长安城是明令禁天火的,烟花燃放都要在特定时间场所,更别提在天干物燥的如今,竟然出现了天灯。
苏长今并没有就此解惑,鼻间萦绕的气味儿更加的浓厚了,她看着天空中的红色天灯生出了更加怪异的感觉。
“大庆的烟花,需要硫磺吗?”
眸间冷厉,苏长今直勾勾地看向了数十个小木箱。
脑中的弦儿一紧,苏然瞬间明白了苏长今的意思。
“不,用也是极少量,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这是……”
苏长今沉冷无言。
大庆的风俗她不熟悉,但硫磺能用来做什么,她可太熟了。
她自幼十多岁时便出入战场,黑火药的味道早已经深入她的骨髓,轻轻一闻便可知晓其中硫磺所占多少,遑论这现场如此重的硫磺的味道。
这那是烟花,分明是黑火药!
“是黑火药!只需要一根导火索,方圆数十里城口百姓……不会有存活。”苏然冷汗爬上了脑门,看着四周还在自顾沉迷,欢心雀跃的人们。
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导火索……”
默念着,苏长今沉冷地看向了头顶,那升腾而起的红色天灯。
……
天桥对岸。
陆惊野睁开双眼,骤然变了脸色。
“是黑火药。”
且硫磺味极重,更像是北冥的东西。
方才离得太远,如今确实可以确定了,那数十箱里面的东西,是黑火药无疑!
“这么多?”
洛鸣惊愕了一瞬间,“可现场烟花爆竹如此繁多,火药为何迟迟没有被引燃?”
话音刚落,洛鸣就猛地变了脸色。
“他们是想将百姓聚集起来,等到了特定时机再用特定导火索引爆?!”
而时机,自然是表演高潮或结束时,届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到场,并且对其毫无察觉。
听着身旁不断传来的雀跃,洛鸣心中不断的冷寒。
“所以,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话没说完,天空中忽然传来不同于烟花爆竹炸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撑破了一般,炸裂开来!
“天灯?!”洛鸣惊呼。
“霹雳嘭——!!”
不断有天灯开始炸裂,天空中天灯撒下的东西缓慢掉落,数不胜数。
太多了,一人根本无法止住……
“发信号,护住火药箱!”
陆惊野低喝一声,旋身而出,踏过河中小船飞身闪向半空!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对岸跃起!
79苏长今,你暴露了
“那是什么?”
“天灯怎么会突然炸了?”
天灯忽然炸裂,百姓一时之间略有些惶恐,但毕竟没有实际伤害到他们,众人虽然有些惊慌但并不害怕。
而这时,天桥两岸,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拔地而起!
赤红的天灯大概近十盏,飞向高处后炸裂,里面所携带的火引子虽然多,但是重量极轻。
高空让它有了一定的缓冲时间坠落,却也让它四处飘散,根本不好掌控。
“接住!”
惊疑之间,却是对面人呼喝一声,苏长今就近扯下了木台上装饰的各色宽厚的彩带,向他抛掷而来。
陆惊野微愣。
苏长今竟然愿意为了百姓暴露自己?
来不及多想,他抓住了彩带,身影迅速在半空中来回,兜住那些天灯炸裂的火引子。
仅凭他一人之力,哪怕身手再如何高强,也根本抵挡不了如此多的火引落下,届时火药一燃,方圆十里绝对寸草不生。
捏住彩带,苏长今再度从木桩上飘落,随之纵身飞跃而起。
两人的身影交织在这弥天烂漫的火影之下,众人只见到两人飞舞着收集天灯中的火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台上的舞蹈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火引子竟然是丝毫未曾落下。
人群中,一抹阴翳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半空中的白色身影。
“那是战神跟……摄政王?!”
有人认出了他们,整张脸从一开始的怀疑都开始变得惊疑。
“是摄政王!真的是摄政王!”
“怎么可能,摄政王身娇体弱的,哪里会的了功夫,我看你是想摄政王想疯了,现在看谁都像摄政王,你看我长得像不像?”
“就是,谁不知道摄政王是文成武不就,实际还就是个病秧子……”
“让开!所有人都让开!把木箱护住!”
高声呼喝起,人群忽然被什么队伍冲散,众人你推我搡地拉扯不开,舞姬同样乱做了一团。
台上唯有教坊司的红袖还在沉稳不乱地起舞。
“谁推我了?!”
“啊!!”
慌乱之中甚至分不清谁推了谁,以至于不断有人跌入河中。
场面混乱,完全不难猜出来,绝对是放了黑火药的有心人在搞鬼。
看到信号的陆家军已然赶到,半空中的天灯还在炸裂着,稍有不慎便会燃爆火药,洛鸣紧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玉令。
“听着!”
“牧野王有令!所有人立刻撤离天桥,违者斩立决!!”
夹杂了内力的声音,传到了天桥的每一个角落,百姓惊疑不断。
“凭什么啊,我们这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我们离开这儿?!”
“就是,我们还想看表演呢!”
事实证明,军营里的一套在百姓面前是行不通的,即便战神的威力在如何大,他们更相信法不责众。
洛鸣眉间快要黑的滴下水来,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只因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
但是那些黑火药必须立马处理掉。
如若不听劝,就只能使用强制手段……
“摄政王有令!”
另一道女声响起,洛鸣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苏然带了苏府的人赶到,她掌间捏着一块金色的牌子,面目严正以待。
“为了给乞巧节增加乐趣,摄政王特地在长安城城门前挂了一把弓弩,从现在开始,谁能够先到达城门摘得弓弩……”
眉眼横扫过人群,苏然果不其然见到人群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她高声亮起——
“便可夺得彩头五百两黄金!!”
她话落的一瞬间,整个天桥广场似乎都静止了,落针可闻似乎没有夸张。
百姓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消化刚刚得到的笑意,与身边的四目相视,眼中的意思是赤裸裸的贪欲……
五百两?!
还是黄金!!
几乎是下一刻——
“当家的快跑啊,五百两黄金,必须给我拿回来!!”
“不能让他们抢了去,还看什么表演,老娘要黄金!老娘要暴富哈哈!!”
“谁扒拉我了,给我放手,五百两是我的五百两!!”
牵一发而动全身,天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热闹的凑热闹的……几乎是片刻之内,只留下了一地瓜子皮,茅草鞋,以及一些衣裳碎片……
众人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燕过不留声,风过不留痕。
连同台上表演的舞姬,瞬间人没了大半。
“等等老朽啊……”
洛鸣看着身边拄着拐杖擦身而过的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迈着蹒跚而又坚定的步伐。
他又看了眼苏然,眼中神色不明。
就在这时,天桥再度惊变!
眼见着围观的人已经所剩不多,知晓用百姓拖住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不知从何处飞出了十数名黑衣人,笔直地冲着木箱而去!
“他们手里拿的东西是火引子,别让他们凑近黑火药!”
苏然清喝一声,洛鸣猛地反应过来,他率先飞到木台上指挥陆家军,“保护好木箱,不要让他们拿的东西沾到火药上!”
“是!!”
陆家军尽数出动,对方同样派出了精锐,那黑衣人虽然人不多却也难缠,双方一时之间缠斗在一起,刀剑之声不断。
“啊——!”
台上的舞姬惊慌尖叫,抱在一处。天桥边剩下的百姓这才见状不妙,狼狈地四处躲藏。
……
天灯里的火引子已经收集地差不多了,一转身之际,两人的视线好巧不巧地撞在一处。
皆是未曾言语,苏长今清楚地看到陆惊野的薄唇轻启——
“苏长今,你暴露了。”
至于暴露了什么,不言而喻。
长安城所有人,从今以后都知道了,原来他们有一个并不是那么病秧子的摄政王。
还有庆帝……
两人凌空而立,苏长今微微勾起唇角,眸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乏得意之色,“但这一局,你输了。”
一笑,光彩流转。
将最后一团彩带包裹的火引子提在手中,她倾身落下,而后装着火引子的彩带被随意地扔进了护城河。
一阵火苗被浇灭的嘶嘶之声,陆惊野紧随其后。
现场一片狼藉,舞姬姑娘们已经被刚刚的杀戮吓得不成样子。
“主子,抓了两个活口。”将人尽数剿灭后,洛鸣过来禀报。
黑衣人毕竟人在少数,不敌陆家军,但洛鸣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死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活口。
久久没有听到动静,洛鸣有些纳闷儿地抬头,便见到陆惊野一脸认真地看着隔壁苏府那群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摄政王。
“临场反应不及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姑娘,回去自己领罚。”
当主子的巧舌如簧,就连养的手下也比他的机灵。
洛鸣哑然,从陆惊野的眼神中看到了不言而喻的嫌弃之色,应声垂下了脑袋。
陆惊野面色沉冷,掸了掸袖口,脚下却是向着苏府那边的方向走了过去。
……
天桥旁的酒楼二楼。
多铎一手微微颤抖地放下了纱帐,眸中的惊动根本无法掩盖。
“苏长今……”
80计谋用到位,神仙也得跪
“苏长今。”
彼时,陆惊野举步走来时,苏长今正从苏然那儿捏了一块手帕,随意地擦拭着两手。
听见了陆惊野的声音,她微微侧身,嘴角弯弯的,气势颇足,“陆惊野,你我之间就连礼数都不用了?”
“谁允许你直呼本王名讳的。”
苏长今眸光不闪不避,抬起尖削的下巴,直面他的打量。
论及官位,两人同为大庆异姓王,论及荣宠,庆帝对两人的恩典自然更没得挑。
可以说,两人确为大庆最尊贵的两位王爷,谁也没比谁尊贵。
“还是说,你对本王有什么特殊……”
“品味殊好的是你,并非本王。”未等苏长今将后面的话说完,陆惊野蓦然打断她。
苏长今冷笑无言,她品味殊好?
是谁传的自己心里真没点儿数了。
“过了今晚,你还能不能当这个摄政王……两说。”
陆惊野负手而立,眼眸竟带了一丝戏谑,更是忍不住去打击苏长今。
他说的没错,将自己打造成一个身娇体弱对庆帝丝毫没有威胁的病秧子,一年多来苏长今一直掩饰地很好。
庆帝也很相信他。
若非今日出头,恐怕全长安的百姓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竟然有一个武功盖世的摄政王。
可眼下,依照那人狡诈多疑的脾气,不知在他们这些人身边放了多少双眼睛,庆帝不会不知。
陆惊野眼中带的快意,让随之跟过来的洛鸣面露诧异。跟陆惊野久了,他不至于连主子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成天操心些不该你操心的,怪不得老的如此之快。”
苏长今冷笑,出口针针见血。
此话一落,众人实在不知自己是否该在场,两方人马默契地对视一眼,又低下了头。
苏府众人面面相觑,两位王爷好歹给彼此留一点儿颜面吧?
不过,这一局很明显是自家主子赢了啊,谁不知道摄政王可是长安第一美男子。
久经沙场的牧野王怎么比得过细皮嫩肉的摄政王……呸呸呸,怎可对主子不敬!
主子神气手下自然也跟着沾光,苏府的护卫一下子在陆家军面前,笔直地挺起了腰杆儿。
陆惊野罕见地没有生气,只是凑近了两步看着她,如同苏长今一般笑的肆意。
“你倒是操心少,五百金对于摄政王府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吧?”
陆惊野也是故意挑衅苏长今,明知道是苏然为了将百姓支开,才硬生生以五百两黄金做了诱饵。
“呵。”
“谁说本王要舍掉五百金了?”
救了他们一命,还得掉五百两金子?
她可没那么蠢。
折扇开合,苏长今笑的如同弯月一般皎洁而隐晦,她迈步凑近到陆惊野身侧,眉梢飞扬之时顿住脚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贴的极近,苏长今轻轻侧首,唇轻弯起,“弓弩在本王手里握着,五百金还会飞不成?”
“计谋用到位,神仙也得跪。”
“陆惊野,你还有的学。”
此般挑衅,此般狷狂。
“……”
两人谈话这段时间,已然有百姓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或是没抢到头筹,或是失去了热乎劲儿。
功成身退,苏长今正准备转身之际,陆惊野却忽然以苏长今没料到的速度,迅速地转过身,玄色的袍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下巴堪堪擦过了她的鼻尖。
温润的触感,甚至留有余热。
苏长今一愣,眨了眨眼睛。
随后,身子骤然间虚虚向后一退撞到了天桥的木栏上,陆惊野双眸却盯住了她,几步便紧追了过来!
他手撑在了她身后的木栏上,嘴角携带几分戏谑。
苏长今后腰已然撞上了木栏,两人的距离瞬间几近于无。
紧接着,头顶一声染笑的轻哼。
陆惊野低垂下脑袋,眼角染笑更是掩不了得意之色,“既然如此,不妨先将毛丝鼠的赔偿金还了?”
苏长今没忽略,两人的周围,以及众多归来的百姓中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剧烈抽气声!
一时心悸,苏长今却不会被他蒙骗,“那毛丝鼠咬伤了本王不说,本王还好好供着它,你要什么赔偿金?”
她还指着两只恶心的小东西从陆惊野那里大赚一笔,他在这儿说什么疯话……不对!
猛地抬头,果不其然撞进陆惊野充满算计的眼神中。
“苏长今,本王可不会等你来宰。”
早在摄政王府前未曾等到苏长今时,他的人便已经潜入了府内。
怔愣瞬间,苏长今轻笑着叹出一口气,“陆惊野,好算计。”
“计谋用到位,神仙也得跪。”陆惊野眸间微闪,这话终于是还给了她。
借她的手除去那两个本就让陆惊野不喜甚至厌恶的两只小鼠,从庆帝那儿摘去了罪责,也让她狠狠吐了口血。
细数下来,明面上亏了五百金,暴露了身手,又弄死了庆帝赏给陆惊野的小鼠……看起来她还真惨。
眼见着自家主子明显更胜一筹,陆家军宛如迟来的正宫娘娘,挺直了腰板儿,破有种“尔等还不叩谢跪拜”的架势。
“陆惊野,打个赌。”
蓦然间,她开口。
陆惊野低垂着眸子看她,“赌什么?”
“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苏陆两府的人都认识南钥,听到动静儿,陆惊野下意识皱眉,同时微微侧身,准备松开对苏长今的禁锢,却在下一刻,他猛地被反身扣向了木栏!
苏长今在同一时刻,反身向他这处压了过来,两人的位置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调转!
“长今?”
身后就是太子,苏长今没有理会,而是神情颇为倨傲地压制住了陆惊野。
听到了南钥对苏长今的称呼时,陆惊野微微皱起了眉。
苏长今并不理会身后的人,而是满目挑衅地看着他开口,“就赌明日,本王能不能安然无恙从承天门走出来。”
“彩头,满足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这便是所有要求都可以了。
眼底划过惊艳,陆惊野心底不动声色地赞叹,庆帝如此多疑,即便能保住摄政王位,要从他手里安然无恙地出来,可不简单。
“好,本王等着。”
“若你明日不慎折在宫里了,本王就自行去你府上取赔偿金了。”
休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苏长今再没有犹豫,身子向着后方一撤,陆惊野得到了自由。
两人这边聊的热火朝天,殊不知对岸归来的百姓已经脑补出了多场大戏,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相对而立。
转身之际,南钥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苏长今轻轻招手,苏府的护卫立马聚集。
大步流星,肆意横行地经过南钥身边时,她微微颔首。
“殿下恕罪,臣突感心悸,先行回府,就由牧野王陪您游乐吧。”
话落,没等南钥开口,她完全看不出心悸,潇洒至极地带着一群人离开。
看了眼那处一脸“得意”的陆惊野,南钥只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他转身想叫住他。
“长今……”
81长安城,还没人能看她的笑话
奈何,苏长今头也没回,丝毫未曾留恋。
“殿下,臣突感不适,失陪。”
南钥对他总有些莫名的敌意,两人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苏长今自己不想应付,反倒是会甩锅给他。
“突感不适”的陆惊野拘了一礼,准备向南钥请辞。
陆家军浩浩荡荡,紧紧地押了那两个反贼便要跟着走。
“慢着。”
“……”陆惊野顿住脚步。
南钥阴沉着一张脸,只看了被押的那两人一眼,便犹自迈步到陆惊野身旁,沉冷地看着他。
“牧野王,孤同你说过吧?”
陆惊野轻挑眉,似是不明所以。
这番态度更是让人染了薄怒,南钥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话透着几分莫名恼意,“牧野王记性不太好,孤可以提醒你最后一次。”
“摄政王良善,不喜与人谋其政,牧野王最好离他远着些。”
南钥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良善?”
陆惊野并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轻笑一声,眸底染了几分不耐,“你以为你很了解他?”
洛鸣没想到,陆惊野会正面跟太子杠起来。
太子前些天不是没过来王府,当时便明里暗里说了一番今日的言论,总结起来就是让主子远离摄政王。
今日,两人连虚与委蛇都省了。
“长今乃孤挚友。孤不了解,难道牧野王了解?”
南钥一脸阴翳。
丝毫不怀疑,只要陆惊野说出一个“是”来,两人能当场翻脸。
“再者,牧野王是忘了孤的身份了,竟敢与孤如此说话?”
拿身份压人,是没手段了。
陆惊野并不吃这一套。
风水轮流转,太子排队当,他天家的皇位就像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裳,撕来扯去早已没有了世人以为的光鲜。
“太子记得便好,莫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朝太子在街市中与人争长论短,到底是成何体统?
说来,陆惊野记得,他出征之前的南钥还是清风俊朗儒雅随和的,如今竟被苏长今弄的五迷三道了。
“太子保重,臣失陪了。”
到底是大街上,南钥反应过来后沉冷着一张脸,看着陆惊野大步流星地离开。
杀人诛心,走出了很久,洛鸣甚至还能感受到南钥那冰冷至极的视线。
……
……
苏长今回府后,也没来得及去看那两只小鼠究竟怎样了,只连夜进了后院女眷的住所。
不止是跟着苏然出府的护卫,府中人已经传开了关于摄政王英勇善战的英雄事迹,故事话本编纂地绘声绘色。
如今,更遑论长安城今夜,会有多么地热闹。
从一个病秧子到与战神并肩作战的高手,怪只怪苏长今,两极反转这次玩儿的有些大了。
……
子时已过,苏长今从长青阁出来,阁外的青藤爬满了护栏的篱笆。
“小主子您别见怪,王妃就是跟你太长时间没见了,难免会冷淡些,您可莫要与王妃生分了……”
温弗湘身边的温嬷嬷是自小看着温弗湘长大嫁入摄政王府的,又眼见着苏长今呱呱坠地,对苏长今的称呼也不是王爷,而是小主子。
温嬷嬷待苏长今颇为和善,这一年来母子俩关系冷淡,她没少在苏长今与亲娘温弗湘之间调和关系。
苏长今轻轻颔首,倒是承她这份情。
“该说的本王都说了,如何做是对王府好,本王相信她都清楚。”
最后瞥了眼素净的小院,眸中闪过一丝凉意,苏长今举步离开。
长安城,谁也别想看她苏长今的笑话。
……
次日一早。
京中不少人收到消息,摄政王赶在清早上朝之前,便先行进了宫。
长安城,最不缺的便是看热闹的人。
左相府邸。
“哈哈哈!苏长今不过一介黄毛小儿,终究是忍不下心去,本相倒要看看他这次还怎么翻身!!”
左沂源难得还没跑出去赌,只连连叹道:“苍天饶过谁,天道好轮回啊。”
父子俩难得统一战线,要不是现在还不能进宫,左云逸真恨不得立马进宫看看苏长今被扒下官服的落魄样儿。
尚书府。
柳素一大早置办了一桌酒席,脸上更是容光焕发。
柳廷璋连同柳诗意被莫名其妙地招呼了起来,柳素这才跟他们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什么,他不是个病秧子?”
“可陛下再忌惮他,苏长今毕竟也是救了那么多百姓……什么?!”
柳素一句话,成功让柳廷璋黑着脸反水。
他猛地呛了一下,刚下口的肉差点儿吐出来,“还跟陆惊野并肩作战?!哦……那完全不值得同情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憋红了脸,他好想笑哦。
因为当初的明月,柳廷璋嫉恨陆惊野,又加之上次在庆帝面前苏长今替陆惊野说话,如今柳廷璋是连同苏长今一道儿恨上了。
柳素笑的像个老狐狸,巴不得能快点见到那一幕,“等着吧,今日苏长今就得将摄令交出来!”
倒是柳诗意脸上莫名敷了一层愁容。
……
……
朝堂再如何风云变幻,坊间的百姓却是照样儿过自己的小日子的。
陆惊野带回的两个反贼已经招了供,承认是想要利用天灯点燃黑火药,连带着百姓想要将长安城炸去半壁。
若非庆帝不好接近,准备黑火药也太过麻烦,他们绝不会只是将炸药放置在天桥附近。
具体细节陆惊野未曾透露,百姓也只知大概是与北冥余孽有关。
“摄政王真是宅心仁厚,还为了救咱们变卖了为数不多的家产,五百金啊实在让人汗颜!”
“是啊,平日里咱还总说摄政王柔弱,我从没想到,摄政王居然也可以如此英俊……”
几个大男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自从昨日惊鸿一瞥,我已经决定,成为苏王爷的忠实仰慕者了!”
人们大多质朴,行为上风风火火,想法更是来去匆匆,一时间苏长今这个名字传遍了大街小巷。
百姓不知少年事,一朝风雨满皇都。
就在长安城不少人迫不及待等着看苏长今的笑话之时,宫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摄政王功在社稷,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更是捉拿叛党余孽有功……赏锦缎一百匹,琉璃盏十樽,良田百亩,黄金五百两。
另赐金牌一枚,见其如帝王亲临。
“……”
“……”
??!
82长今脱险,西戎面圣
天色明朗,日上三竿。
……
当日上朝极具戏剧性——
左相称病抱恙,一整天没见到人影。
而吏部尚书柳素,倒是来上朝了。
只不过是嘴角顶了两个大火疮,逢人就说是早起吃龙虾时被蛰了嘴。
龙虾死透了,还能跳起来蜇人,信不信倒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柳素已然在一众朝臣前沦为了笑柄。
朝臣几乎个个是捂着嘴,就连庆帝也不知为何提早下了朝。
柳素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也不知是否欲盖弥彰,回府便将尚书府的厨子全换了一轮。
……
摄政王府。
从宫里回来,身后跟了整整三车队的赏赐,这种排面了不多见,众人皆艳羡地驻足而望。
紫金辇停时,而苏长今从车帘后现身下马车,脚步明显有些虚浮无力。
“主子。”苏然皱着眉想要上前扶她一把,却被苏长今不着痕迹地推开。
早先便在门前有不少人特地来观望,多数是百姓想要面见摄政王表达自己的谢意,苏然赶不走,只好任他们在府前挤着。
“摄政王,你昨日真是太英勇了!”
“对啊,原来您是特地将我们支开,如果不是您跟陆王爷,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府前拥挤,苏长今实在没什么力气逢迎,只轻轻扯出一抹笑,“本王所做有限,牧野王才是功不可没。”
“说起来,牧野王毕竟身残志坚,众位更当谢他才是。”
互损从未停止,有人发笑。
而经旁人一提,众人才记起那五百两金的馅饼,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哪个龟孙子搁那儿闷声发大财,飞毛腿竟然连老子都没追上!”
说话的是城东的张铁匠,五大三粗却是健步如飞,昨日他赶到城门时,哪里还有什么弓弩!
苏长今头更疼了。
苏然见状,轻轻上前虚扶她一把,“众位回吧,王爷已经收到你们的心意了,对于王爷来说,你们的平安最重要。”
“至于五百两金一事,摄政王府既然发下这笔钱财,自然有义务保护这笔钱的归处。”
苏然面不改色地说完。
众人恍然大悟,皆为自己的小算盘感到了羞愧,毕竟他们谁还不想着找到那个中了大馅饼的人分一杯羹了,如今却是暗中自愧。
“受教了,王爷不愧是仁义君子,以后王爷就是草民的榜样!”
人群逐渐消散。
……
打发了百姓,苏长今径直回了听风阁,其间沉香树上休憩的陆小二见到来人,睁了睁眼皮又眯了回去。
“主子,解药!”
进入听风阁,几乎是没有片刻的喘息,苏然心急如焚,立马上前将一个暗紫色的小瓷瓶递给了苏长今。
一枚紫色的药丸滚落在手心,苏长今眼睛也未眨一下,抬手服了下去。
“无碍了,多亏有你。”
服下解药,苏长今的面色终于是恢复了不少,运功调息两三天,差不多就可以全部恢复了。
“主子,庆帝可有怀疑?”
苏然并没有放下心来,此番冒险后,为了取信于庆帝,主子以身服毒,可谓凶险万分。
“老狐狸。”
苏长今轻嗤一声,眉眼横亘上了几分疏冷。
她以苏家世代承疾为由,言明自己年满十五之后,每逢动武便会心悸难忍,伤及肺腑,这才封了武功,轻易不显露于人前。
更是让人传下了身娇体弱活不过而立的传言,为的也是不愿功高震主,抢了主子的光华。
若非此次百姓危难,便会一直如此。
在庆帝面前,她全然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一心为君,满心为民的摄政王,但老狐狸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
“主子是说,王妃亲自去了宫里为您解释?”
温弗湘已经常伴青灯多年,而主子与她的关系也并不亲善,甚至陌生至极,苏然没想到她会亲自进宫替主子求情。
“错了,是为了王府,她跟本王一起撒了谎,欺了君。”
轻轻捻着杯角,苏长今眉眼清冷。
是否世代承疾,当然没有人比老王爷的王妃更清楚了。温弗湘与她不亲善,却不会放任苏府不管。
“温弗湘晓之以理,本王动之以情,加之苏老王爷本就是因为突发疾病才走的,信或不信他都得信。”
再者,服下避功丸后,她当着庆帝跟一众内侍的面儿口吐鲜血,庆帝若不赏赐些东西,让别人怎么看。
苏长今冷笑。
“摄政王一心为国却遭遇冷待,那以后让其他朝臣怎么想?”
不过她同样没想到,庆帝会将分量如此重的帝牌赐给她。
帝牌尊贵,见之如帝王亲临。
依旧沉默着,苏然替苏长今添了一杯茶。
半晌,终究是缓缓开口。
“主子…为何一定要如此冒险?”苏然的语气竟带了些哽咽,眼眸含着泪光抬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永夜公主荣宠绝世,大庆百姓何德何能受您如此搭救……”
“那要如何,看着他们死吗?”苏长今眉眼微抬看着她,眸底显露着几分无奈。
苏然聪慧且通达,全心都放在了她身上,唯独有一点便是执念太深,对北冥的执念,也对她自己。
“主子,你不能有事。”
低声说完,苏然垂首出了门。
“我不会有事。”无声一哂。
房内,苏长今身子疲惫,眸光却异常坚定,只是放松下来后她不自觉地想到了昨日的黑火药。
黑火药在十岁那年她就不玩了,成分她捂着鼻子都能闻出来,昨日那批黑火药,分明就是出自北冥。
北冥的人,会是北冥瑞雪,还是其他人。
……
牧野王府。
洛鸣将自己刚刚在摄政王府前的所见所得,尽数说与了陆惊野。
自昨日抓住了那两个反贼,庆帝便命他协助京兆尹彻查黑火药一案,陆惊野这才刚从京兆府回来。
“他看起来很虚弱?”
洛鸣一愣,主子似乎没抓住话里的重点,摄政王毫发无损从宫里出来,主子便要欠下一个要求。
“本王问你话。”
“…是。”洛鸣严正词色,挺直了腰板儿,继续禀报。
“就算赢得了陛下信任,带回了三驾车队的赏赐,并且得到了帝牌,但摄政王看起来的确面色苍白。”
“……”
陆惊野忽然停下笔后抬头,蹙眉看了他一眼。
一旁侍候的小厮也是难掩惊惶,连他都听得出来,洛将军这是在内涵王爷好吗?!
洛鸣站得笔直,丝毫不见心虚之色。
陆惊野蓦地垂眸。
他有理由怀疑,是因为昨日他说洛鸣反应能力不如苏长今的手下,这才把他搞出毛病来了……
长安城近日盛论一事。
若真要论起摄政王与牧野王两人的武功,究竟会是谁更胜一筹?
毕竟,两人还没有正面对垒过,实在让人好奇。
而在这个答案来临之前,西戎使者队伍终于进宫了。
83光长褶子,不长脑子
西戎打着来和亲的幌子,步坚可汗派出了自己的小儿子多铎王子,可见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
向来以礼仪大国自称,大庆这一方不可能落下口实。
隔天,庆帝召见了西戎使臣。
并且相谈甚欢,庆帝要为其在宫中举办欢迎夜宴,要求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皆要参加,可带上两名内眷亲属。
西戎面圣时,以称病为由,苏长今并没有去。
而夜宴携带内眷亲属,苏长今是从未考虑过的,甚至如果可以,她自己也不想去。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温弗湘居然主动差人来告知她,今晚的夜宴,要同她一起参加。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阖府上下都纳了闷儿,要知道温弗湘从不与摄政王同进同出,几乎面都没见过几次。
这自然也不外乎苏悠几人。
“王妃是怎么想的?从我们来到苏府她就没给过我们好脸,怎么今天上赶着来露脸了?”
“她是不是想试探我们啊?”
苏悠是不太喜欢老太妃的,毕竟他们的身份乃是伪装,温弗湘看起来也不待见她们,她自然也不需要去亲善。
而温弗湘究竟是不是知道了苏长今非她所出,这一点并不好说。
“错了,不是我们。”
屏风后,苏然已经给苏长今穿戴好了参加夜宴的衣物。
今日乃是欢迎西戎使臣的夜宴,各官员可自行穿着打扮。
“你老老实实待在府上,我和苏闲跟着主子。”苏然欠身出来,回首将屏风后的纱帘掀开。
那人身着一身玄衣暗纹袍,一举一动间却掩不住行云流水的光华,苏长今从屏风后出来,“还真不行。”
苏悠刚想抱怨苏然,就听见了苏长今的话,“苏悠跟我进宫,我另有事情交代你。”
没有犹豫,苏然点了点头。
“哎呀姐姐,妹妹也没想到主子居然非要带我去,不带你呢,哼!”
苏悠难得神气起来,苏然也不与她计较,傲娇了一会儿后突然意识到今日苏长今穿了一身玄衣,面露不解。
“主子怎么穿了这件暗纹袍,就应该穿的光亮一些,将那些牙尖嘴利的老家伙都比下去!”
苏长今笑了。
“你觉得,本王需要跟那些老家伙比?”
真要比较,那也是那个人。
“自然不是……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那些个所谓的名门闺秀一双眼睛都黏在主子身上!”
苏悠显然还没意识到这身低调的玄衣是怎么回事,苏然上前敲了下她的脑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开口。
“西戎曾经与北冥交好,步坚可汗多次派人出使北冥,你怎么确定主子不会被人认出来?”
说起这个,苏悠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儿,“对哟!”
“那可是西戎,我还记得西戎多铎王子,他曾经不是还对主子示好来着……”
“多铎?”
停下手里的动作,苏长今微愣,一脸疑惑地看向了苏然。
她怎么不记得多铎曾经向她示好?
苏然叹了口气,转回身将披风加在了苏长今身上,“曾经向永夜公主求亲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何止他一人。”
“况且主子当时还未及笄,陛下没有应允,记不得也正常。”
与其说记不得,不如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苏然无奈一笑。
主子自小开慧,天赋过人,做什么都比其他几个皇子公主更加长擅,却唯独在情之一字上的会悟,似乎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等等。”苏长今眸色微眯。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拿着一束野花来,香味惹了本王的马,被揣进河里那个吧?”
苏悠噗一声笑出来,“正是!后来他从河里被捞出来,还想要继续追上您,结果被苏适哥拦住,两人还打了一架呢!”
“……”
苏长今以手扶额。
她能否继续以病告假?
……
距离多铎那件事已经三年多了,说不定他早已将自己忘的干净,苏长今如是想着。
夜晚,灯火敬上。
紫金辇已经行进到了热闹的长安街上,其后跟着的是老王妃的车撵。
忽然,马车颠了一下后骤然间停下来,苏长今睁开微阖的双眸,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情况。
街道另一边,同样是金碧荧煌,看马车上的标志,正是刚从拐角处出来的左相府的马车。
“外面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车夫回过头应声,“回相爷,是摄政王的车驾,跟咱们正好赶在了一条路上,要让路吗?”
马夫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左相与摄政王不和谁不知道,平常人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会给摄政王让路?
马车内,左云逸冷哼一声,“他苏长今不过是个黄毛小儿,本相好歹还算他的长辈,驾马过去。”
……
紫金辇后方,温弗湘的马车同样被迫停下,得知了事情原委后,她微微阖上双眼,低声询问身边的丫头。
“摄政王那边怎么说?”
“王爷那边还没发话,不过左相的人直接说了,他们要先过去。”
丫鬟语气里难掩愤懑,温弗湘终究阖上了双眼,没再说话。
片刻后,马车动了,隐约听到了些动静后便平稳地摇晃起来,直到停下的那一刻。
温弗湘睁开了双眼,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因常年斋素而保养得当的脸上依旧容貌昳丽。
一睁眼,便见着贴身的丫头绿珠放下了车帘,喜色难掩。
“到宫门了?”
绿珠点头,上前扶着温弗湘,“王妃,奴婢扶您下车。”
“摄政王年岁渐长,回府后知会一声府里,莫再喊我王妃了。”
温弗湘语气平淡,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绿珠微微愣了片刻后点头,搀扶着她下车。
宫门前,车撵繁多,各家亲眷皆是随着府上的官员进宫赴宴,嬉笑声难掩,好生热闹。
“苏长今你什么意思?本相好歹虚长你数十光景,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脚步还没落稳,便听见后方传来突兀的叫声,侍卫相视之后却没有动作,周围其他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这宫门前如此放肆还不被制止的,也没几个了。
温弗湘刚转过身,便见到从紫金辇上一跃而下的苏长今,他满身清贵却又慵懒,自成一派肆意风流。
怪不得百姓都说他惊才绝艳,乃是人间绝色。
“呦,原来是左相。”
被一众视线观望着,苏长今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脸色气的通红的左云逸面前。
折扇轻摇,唇角微勾。
“说来也是,左相虚长本王数十年光景,怎么光长褶子,不长脑子呢?”
84锋芒毕露时
“你?!你……”
左云逸气的半死,手指头颤抖着指向向她的方向。
众位官员也没想到,虽说左相与摄政王之间不和是出了名的,但也从没想过两人能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怒怼!
偏偏,还都是朝廷的两位大员,除了各自的门生能劝解一二,旁人谁也不好去得罪,偏帮哪一位都不合适。
而左沂源未曾与左相一道儿出门,左云逸孤零零一人便更加急火攻心。
“苏长今,你让人撞了本相的车驾便罢了,如今竟还敢在这宫门前对本相出言不逊?!”
“一介黄毛小儿不分长幼尊卑,你可知就连你父亲在世时,也要尊本相一声相爷的!”
左云逸气的胡子跟着一起颤抖摇晃,他这一解释倒是有不少旁观的官员站在了他这一方,暗中点头窃窃私语。
“原来是摄政王先撞了左相的车驾,那怪不得左相如此气急败坏了……”
“也对,左相毕竟还算长辈,摄政王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一时间,倒有不少官员亲眷倒戈,暗地里窃窃私语着去指责苏长今。
冷眼静看,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苏长今并不急于解释。
“左相真是年纪大了眼也花了不成?”倒是苏悠忍不住冷哼一声,抱着肩膀走上前。
“我们摄政王府的马车难道是用屁股去撞了您的车头吗?”
哦?哦?
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理会开始面露心虚的左云逸,苏悠转身面向众人,“各位可以看看两府的车驾损伤位置,左相的损伤位置是在马车左前方,而我们王府的撞痕,却是在车尾。”
“究竟是谁撞了谁,应该一目了然吧?”难不成真要用车屁股去撞车头吗?
经此一提点,还真有人探到几架马车前观摩损伤痕迹的位置。
左云逸哪里想过苏长今的人居然条理清晰,还解释地如此清楚。
他当时的确是气不过才让人撞了上去,两架马车可不就是一前一后相撞,倒是给他们留下了证据。
他面色阴狠地看着苏悠,给旁边的侍从递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面色阴狠地抽出了手中佩剑,高声呼喝上前,“你不过是摄政王手下区区一个奴婢,竟敢对相爷出口不敬,按大庆律应当被斩首示众!”
左相这是要拿一个奴婢开刀了?
众人一惊,没想到左云逸敢在真正的天子脚下,承天门前动手。
“放肆!”
不过瞬息之间,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拿剑的侍从就被一道掌风掀了出去。
落地后,口吐鲜血。
众人连忙闪开了一大块位置,生怕自己精心装扮的衣服首饰会沾上不干净的污血。
苏闲冷脸走出来,拦在了苏悠面前,目光冷厉地盯着地上的侍从。
“苏悠是圣上亲封的正四品带刀侍卫,你算什么东西,敢对她指手画脚?”
“按大庆律,你也当挨上五十个板子!”
苏闲平日里木讷寡言,真到了关头上却维护自己人维护的紧。
左云逸一瞬间老脸黢黑,面如死水,毫无意外地听到了不远处的惊叹与奚落声。
这死奴婢还是个受封的四品侍卫?!
“摄政王手底下随便一个侍女都是四品侍卫,圣上真是对摄政王恩宠无双啊……”
“原来明明是左相撞了别人,竟然还那么神气,恶人先告状……”
其实,若非苏长今这两日受尽了庆帝的恩宠,左云逸大概不会如此愤恨难当,以至于今日从见到苏府的马车开始,就存了心思挑衅。
苏长今长身立于一旁,轻轻摇着风,并不需要她参与,他们同样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太妃,王爷真的好厉害啊,苏悠姐姐也好厉害!”
绿珠眼中难掩的崇拜,直晃晃地被温弗湘看在了眼里。
看着那不动声色却依然成为人群焦点的人,温弗湘眸色深沉,未曾言语。
两方对峙间,却突然横亘出另一道声音。
“摄政王未免得理不饶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嘴角两个火疮未消的柳尚书。
苏长今眉眼如画,唇畔难掩笑意。
“本王当是谁,原来是被龙虾蛰了嘴的柳尚书啊。”
“还别说,柳尚书的火疮,在月色下倒是更加的妩媚动人呢。”
“噗——哈哈哈……”
“谁不知道,摄政王那张嘴可是出了名的利,柳尚书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四下里立时响起了压抑的低笑声,柳素顶着俩大火疮,面色比之左云逸甚至更加的灰黑。
要说柳素跟左云逸还是两家阵营的,可眼下为了挤兑苏长今,竟也能联合到一处去。
“摄政王这是在混淆视听吗?”
柳素沉下脸,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长今,言辞犀利。
“左相是朝中的元老了,从先帝在世时便位居丞相,更是你的前辈,只因为他撞了你的车驾,你便要当众羞辱他吗?!”
左云逸一脸不可思议地去看柳素,眼中盛满的可不是感激,而是狰狞。
他什么时候被当众羞辱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柳尚书此言差矣。”
承天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左云逸落了下风不欲再纠缠,可苏长今却不打算轻轻揭过了。
她眉眼清淡地看着柳素,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曳,“论起长幼辈分,左相的确堪称元老,说起来陛下尚且也不及。”
“难道陛下被冲撞了车驾也要遭其找茬,反过来还要向左相赔礼不成?”
左云逸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偏偏柳素还不打算放过她,猛地一甩袖袍,“你这是歪理,陛下身份尊贵,怎能同此混为一谈……”
众官员已经将事情摸的差不多了,无非是左相撞了人想借机生事,却被摄政王反将一军,结果柳尚书因着之前与摄政王的恩怨,又想来掺和一脚……
苏长今笑了。
“所以不论长幼辈分,又要论尊卑有序了?”
柳素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
苏长今面露可惜地摇了摇头,目光瞬时变得幽冷,折扇刷的一声收在身后。
“那本王一个入了皇籍的摄政王,是他左云逸能比的吗?!”
空气静止,众人皆惊。
“摄政王生起气来好可怕啊……”
在他们眼中,摄政王向来淡然矜贵,智计双全,很少有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
而面前的苏长今,此刻锋芒毕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或者他们一直没看到过真正的苏长今,原来他本就是那般的惊世绝俗,锋芒所向。
一下子被镇住,柳素反应过来后只觉得羞恼,还想再说什么,“那又怎样,你……”
“你给我闭嘴!!”
柳素一下子又被吼住,定神一看居然是左云逸涨红着脸怒指着他,“自己的事没弄明白,瞎掺和别人的事做什么?!”
“就你这张嘴,生的火疮就该永远都别消下去!!”
众官员及家眷直接愣住,左相与柳尚书之间的战争实在来的太过突兀了!
狗咬狗,一嘴毛?
“好你个老东西,本尚书可是在帮你,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我呸,你这张烂嘴,痔疮怎么不长在脸上呢……”
两个老家伙撕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冷眼看着这一切,苏长今转过了身子,入眼便是远处,那个一直在明晃晃地看着她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到的,陆惊野在人群外围仿佛遗世独立,刚才的一幕必然被他尽收眼底。
85那礼仪,表示男子对女子的爱慕
毕竟是夜宴,两人也不敢在承天门前吵的太厉害。
又加上其他官员的阻拦,最后左云逸被终于赶到的左沂源劝走,柳素更是黑着脸骂骂咧咧地进了宫门。
无人注意到,承天门前两个西戎装束模样的侍从相视一眼,进入人流中离开。
……
“简直荒唐!”
庆帝一声呼喝,将为其更衣的奴婢们吓得不轻,一时间跪倒在地上。
庆帝冷哼一声,猛地甩袖。
“堂堂大庆的一品大员,朝廷命官,竟然像泼妇一样,在承天门前破口大骂!”
尤其是选在了多国朝圣的日子,他大庆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陛下息怒。”
福来恭恭敬敬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劝慰庆帝,“眼下西戎王子以及各部使臣已经到达了麟德殿,正在恭候陛下了。”
“哼。”
自鼻中冷哼一口粗气,庆帝心中并没有放下这件事情,他将大庆的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自然不打算轻轻揭过。
“先去太液池,今晚把左云逸跟柳素给朕召进宫来!”
福来恭敬领命,“是。”
……
……
太液池,麟德殿。
麟德殿半壁中空,头顶便是一片明月,作为帝王宴请贵族大臣的宝地,麟德殿向来装饰地精美华丽。
入夜之后,透漏出几分靡靡之气。
苏长今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时,周围便不断有上前来逢迎拍马的官员,有的甚至会带上自己的女儿见礼。
多数来往的贵族女子,皆是双目流光,脸颊腮红。
“摄政王,这是下官的嫡女,自幼学习女德书法,如今更是习得一手好字……”
“摄政王清风明月,这是小女如月,她仰慕您多时……”
苏长今不爱逢迎,也没有那个必要,作为大庆权倾一方的摄政王,她自然无需顾忌那么多。
看出苏长今并没有太想与他们交谈的意思,而在场的官员官阶都在三品以上,自然也是有些傲气的。
多数官员大臣还是识趣儿地走开,不消多时,苏长今的身边便只剩下了苏悠苏闲二人。
温弗湘坐在苏长今下首位置,两人之间并无攀谈。或是平淡自如地掌茶,或是与身边的官妇攀谈,仿佛她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参加一场宫宴而已。
而能够与苏长今身边一般冷清的,便也只有一脸生人勿近的陆惊野了。
“主子,西戎的人来了。”
苏悠低声提醒,苏长今收回视线,放眼看向了来处,正巧与为首那人的视线迎在了一处。
为首那人面容深刻,长发及腰,身穿着西戎的一身朝见礼服,不难认出来,这人应该就是苏然几人说过的多铎。
看面容,却有那么几分熟悉。
苏长今并不担心多铎会将她认出来,毕竟两人并没有见过几面。
何况,她如今身为男子,更是大庆的摄政王,西戎毕竟是与大庆讲和的,应当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主子,我怎么感觉那个多铎怪怪的,他好像一直在盯着你看?”
苏长今未曾言语。
不是感觉,多铎的确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竟丝毫不避讳。
还未等想明白,苏长今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侧首事,便看到多铎竟然直接向着她这处走了过来——
直至她身前站定,桌案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早就听说摄政王龙章凤姿,今日终于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似乎另有深意,有又仿佛只是普通的客套恭维。
现场人多眼杂,苏长今这处又人迹稀少,旁人也没太理会,只当是两国之间互通有无的随意攀谈。
唯独,多铎忽然间微微躬身,向苏长今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戎国礼仪。
掌心抚于心口,眸色深沉。
那礼仪的姿势,让苏长今眸底一挑,面色微微变化。
赶在苏悠发作之前,她站起身来,轻笑着开口,“多铎王子多礼了,只是本王瞧着多铎王子的行礼方式,怎么与其他官员有所差别?”
清朗一笑,多铎面色如常。
“确实如此,摄政王果真观察入微。”
“这是我西戎王帐独有的行礼方式,代表西戎最崇高的敬意,摄政王没见过,认不出自然也正常。”
字里行间没有丝毫心虚,多铎的解释似乎获得了一众人的认可。
“原来如此。”
苏长今未曾再追问,反倒是苏悠在后方,涨红着脸气的不行。
西戎王子竟如此不要脸了?
他当年就曾对主子做过了,这明明就是西戎男子对女子表达爱意时的礼仪!什么时候成了表达敬意了?!
多铎并没有再多做纠缠,几句话后便领着众人回到了西戎使臣的位置上。
倒是苏悠的气愤填膺太过明显,平白让温弗湘生了些疑惑,但碍于一些东西,她并没有问出口。
看到这一切的,自然也不止一两人。
“可能看懂,多铎刚才行的礼仪,是什么意思?”
陆惊野未曾转头,兀自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状似无意地扫视到对面。
西戎礼仪他了解一二,刚刚多铎对苏长今做的,显然不是正经的西戎国朝见礼仪。
他与苏长今身份几乎是一人之下,两人的位置在前排,仅次于帝后贵妃及太子之下。
坐在对面的正是苏长今,两人一抬头,便能够自然而然地对视。
“……不确定。”
洛鸣犹犹豫豫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明显是在故意耽搁时间。
“说。”
陆惊野不听废话,既然知道,便大大方方说出来。
陆惊野会问洛鸣,是有原因的。
作为军中副手,洛鸣跟着他与西戎打了两三年的仗,甚至潜入到敌方的王帐做过卧底,对于西戎的一些礼仪也是有所了解,所以陆惊野才会问他。
“是一种礼仪……”
洛鸣动了动嘴唇,抬眸不自觉地看向苏长今的方向,带了几分迟疑。
“表示男子对女子的爱慕。”
呯——!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人声鼎沸的热闹中显得微不足道。
洛鸣却是一惊,目光低垂,看向了手中尚且捏着碎瓷瓶的陆惊野。
良久,他冷笑一声。
“恬不知耻。”
却不知,是在说谁。
盛夏之夜,格外躁动。
苏长今能感觉到,总有几道视线,深切地落在她的身上。
……
在太监尖细的禀报声中,庆帝终于来迟,带领着一众妃嫔子女,官员们谈天说地之声戛然而止,皆是严阵以待,场面壮观非常。
“平身。”
而落座后的庆帝,面色仁善,嘴上说着“众位爱卿今日不必拘礼,今日只为迎接各国使臣,大家随意”,而暗地里却悄悄地盯上了某两位。
嘴上的大火疮不但没好,反而感觉越来越疼,难道真是被左云逸那个老东西给诅咒了?
“等本尚书好了,看我不骂死那个老不死的!”
柳素疼地直皱眉,无意间抬头时,果不其然看到了同样一脸黑沉地看着他的左云逸。
86万万金求娶,江山且不易
庆帝面目和善,倒是端的一副大国之君,正气凛然的模样。
歌舞升平,笙歌鼎沸。
这种放在台面儿上的东西,是每一个帝国之君都不会随意安排的,大国博弈,宴乐便是很重要的一环。
“皇后此次夜宴,办的不错。”
好在今晚夜宴现场还算顺心,庆帝对于皇后所筹备的宴会很满意,也肯赏出笑脸。
“陛下谬赞了,这也不全是臣妾的功劳,这次是多亏了贵妃妹妹从旁协助,夜宴才得以如期大办。”
皇后其名柳媚,正是刑部尚书,柳素的亲妹妹。
为人端庄典雅,贤淑得宜,正是四皇子南钥的亲生母亲。
柳媚在庆帝还是太子之时,便成为了他的太子妃,柳家为了扶庆帝上位付出了不少,很得庆帝眷顾,南钥更是早早便被立为了太子。
而柳素身为吏部尚书,之所以敢跟左右二相争取一席之地,很大一部分原因不外乎他的国舅爷身份。
被点到了名字,庆帝顺势转向了另一旁。
一身墨蓝色锦衣罗裙的陆湘,面容冷艳,她只是轻轻颌首,眉目间带了几分淡然。
倒是未曾再言语些什么,让一旁等待被恭维一番的皇后不由得变了变脸色,柳媚眸底闪过一丝阴狠。
陆湘下面有五皇子和六公主,身世不俗,无论背地里怎样,明面上倒是很得庆帝喜爱。
美人霓裳,歌舞之后,众人纷纷赞叹不已,饮酒自醉。
一般宫宴到达了这个阶段,便是庆帝要高谈阔论之时,熟悉流程的苏长今,慵懒地向身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等待着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苏悠贴心之至,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与庆帝所在位置的那一侧。
“陛下。”
然而,庆帝还未曾言语,使臣那一列位置便忽然站起了一人。
一直未曾动容的陆惊野循声望过去,眸色逐渐微凉。
“多铎王子,是有何事?”
起身开口的正是多铎,他清朗一笑,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戎礼仪,却是不同于先前与苏长今的那般。
模样清朗俊逸,已经惹了不少官家女子偷偷看他。
多铎仿佛全然不觉,“陛下,多铎初到贵国,发现大庆的确是盛世欢歌,百姓安宁祥和。”
“……”
啧啧,好一个马屁精。
多铎很聪明,也挺会对症下药的,庆帝向来很是受用这些话。怪不得庆帝能被他忽悠地,设下今日这宫廷夜宴。
苏长今面色微凉,唇角轻巧地勾起,饶有兴致地托着腮帮子看戏。
反观庆帝,果然面色欢愉了不少,大掌一拂笑声爽朗,“早就听闻多铎王子是西戎草原上的骏马雄鹰,今日一见果真有着大草原风范!”
“是啊是啊,陛下所言极是……”
台下,自然是不缺那些个恭维的,几乎庆帝一说话,他们便要紧跟着表现一番。
哼,老小子。
不动声色地轻嘲,多铎恭顺着一张脸,顺势道出了真正的意图,“大庆乃盛世之国,令我等游牧之师着实钦佩,父汗对我几番交代,今日多铎便是诚心为与大庆缔结良缘而来。”
言罢,他忽然站了起来,“多铎愿为两国之好,恭迎西戎的王子妃。”
缔结盟约,便是以良缘联姻为引。
事关重大,若说先前庆帝是忌惮于西戎真正的心思,此刻便因着多铎的表现已经对西戎松懈了不少。
“多铎王子所说不错,若能与西戎缔结盟约,两国交秦晋之好,也是两国百姓之间的福祉。”
并未直接给予回复,庆帝只是顺着多铎的意思略微思衬。
“那不知多铎王子,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此言一出,不少官宦之女羞红着面颊,面露喜色。
虽说西戎天高地远,但多铎身为王子,身份尊贵且面容俊朗,若是能和亲过去,既得了尽忠为国的荣耀不说,到哪里也是做尊贵的王子妃……
看着不少女子心动的神色,庆帝更是满意了不少。
苏长今算是明白了。
庆帝举办夜宴,为何一定要让三品以上大员携带自己的亲眷子女。
宫中适龄待嫁的公主不过两三位,若是西戎没有挑选到中意的,或者庆帝不愿嫁自己的女儿,那宗室官宦之女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呵……
苏长今心中微微冷笑,沉浸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以致于苏悠轻声咳嗽提醒时,她才蓦然反应回来。
侧首回望——
多铎的视线,从对面的斜后方过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底显露着清晰可见的笑意。
不少人被他带跑偏,一起向着这处望过来,或是面露疑惑,或是惊悚不已。
难道多铎王子竟品味殊好?!
“多铎王子,陛下问你是否有中意的女子,怎么还一直盯着我们摄政王看呢?”
现场气氛忽然沉静,柳媚作为皇后便出来打圆场,看似调笑的话语,才让气氛活络了些。
而好似只是平凡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数人,面色陡变。
“长……”南青眠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被玉妃及时制止住才没有叫出声来。
而在皇后身侧落坐,南钥温良的眸底,看向多铎那处时,掩盖的是刺骨的冷意。
“主子……”看着身边的人,洛鸣眉目间已经惊悚地拧起。
握在陆惊野手中的瓷片,看似是在随意地把玩着,暗中却是笔直地指着多铎的方向。
洛鸣惊动不已。
主子今晚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没有。”
两人相视已久,多铎终于舍得从苏长今的身上挪开视线,仿佛得逞一般勾起了嘴角。
倒是文武百官的神色,竟有几分莫名莫名的抱憾。
“多铎进京不久,还还未曾找到中意的女子,不过也无妨,各国之间的旌旗大赛还未开始,多铎还会在长安城多待些时日。”
言下之意,庆帝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最有利的考量,果然喜色微露,“如此甚好。”
听闻此话,不少官家女子同样喜形于色,距离各国之间以武会盟的旌旗大赛还有几日,她们便有机会接触多铎。
还好,不是个断袖。
“原来如此啊,臣还以为是摄政王太过绝色,让多铎王子都产生了误会呢。”
苏长今回眸,柳素的目光充满了阴险之意,不避不让地与她对视。
这般引人误会之词,分明是在暗指苏长今生的像个女子,毫无阳刚之气……
而更加令人没想到的,是多铎朗然一笑后,接下来的言辞——
“摄政王人间绝色,百闻不如一见,若是身为女子,多铎定然愿以万万金求娶,江山且不易……”
万万金求娶,江山且不易。
87长今遇险,惊野救场
“……”
此番言论,自然是惊世骇俗。
从没有人敢如此放肆,更何况这里还是在大庆的地盘上,苏悠当场便要拔剑,却被苏长今一个眼神制止。
没人注意到,从多铎说出这番话开始,庆帝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多铎王子糊涂了。”
却见是柳皇后侧首,南钥突然出声,向着西戎使臣的位置清冷言语。
没理会柳媚对他使的眼色,南钥眼中盛满了冰冷之色,“莫说摄政王身为男子,单凭他是我大庆最尊贵的王爷,多铎王子便没有资格拿他来玩笑。”
“……”
“太子还真是对摄政王维护的很啊……”
“谁说不是呢,毕竟摄政王天姿绝色,难保不是真的品味殊好跟太子殿下有一腿……”
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太子莫不是脑子傻了,怎么能与西戎使臣明面上如此针锋相对?
苏长今同样没想到,南钥竟然会为了她得罪西戎王子。
而柳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世人皆知,他身为太子南钥的亲舅舅,明面上却是亲近三皇子祁王一派的。
事实上,正是为了南钥能够坐稳太子之位,打消庆帝对他们的顾忌,他才会亲近三皇子南祁渊。
南钥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柳素自然不认同。
多铎眼中难掩阴翳,目光丝毫不惧地直视南钥,抬手微微拘了一礼,“太子说的是,是在下糊涂了。”
“摄政王,在下向你赔罪了,还请莫怪。”
视线忽然又移到了这处,苏长今总感觉,多铎看向她的视线里目的性极强。
推杯换盏,苏长今轻轻抬手举了举茶盏,字字如珠玉落盘,“多铎王子客气,说来也是我们粗心了些,没能考虑到你的特殊需求。”
此话后,苏悠仿佛听到了在场多位闺阁女子心碎的声音。
“……”多铎轻笑,未曾再言语。
看似,是多铎这方做了让步,庆帝虽然心中对于西戎的让步很是满意,却难免对南钥多了些不满。
柳媚在一旁,又是好一阵吹风,才让庆帝的面色好看了些。
……
……
近子夜十分,觥筹交错的明月夜终于结束。
众人皆是难掩疲惫之色,在侍从小厮的搀扶之下摇摆着出宫,预备打道回府。
温弗湘脚程快三人一步,已经先行出了宫门,在承天门前等待着。
“主子,你慢点儿!”
今晚夜宴,苏长今难免也多喝了几杯,脑袋晕晕晃晃的,偏生还不让人去扶她。
苏悠苏闲两人只能尽力地护在她的身侧,以防她去碰瓷别人。
若是平常,苏长今是不会让自己醉的,只肖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内便好……但今日的她,有些任性。
“啧。”
“一天到晚的,过得是什么日子。”
脚步略显虚浮,眸底却是一派清明。
如果不是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悠一时间都会拿不准,苏长今是不是真的醉了。
“定是那两个老不死的让主子心烦,下次让我见到,我一定砍了那两个老油条!”苏悠跃跃欲试。
联想苏长今嘴里的话,苏悠不难想到,主子必然是心烦柳素跟左云逸那两个成天算计的老东西。
那两个老油条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柳素明面上亲近三皇子,实则两人都是扶持太子的。
唯一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南钥竟然会如此维护苏长今……
走着走着,苏悠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猛地抬头,只见苏长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眼一样。
“主子?”
苏悠疑惑,直到苏闲拉了她一把,苏悠才注意到,承天门前站着的……居然是多铎!
“多铎,你想做什么?!”
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架势,苏悠两人猛地拦到苏长今的身前,手指已然搭在了剑鞘上。
他们被庆帝亲封御前带刀侍卫,兵器是可以不离身的,此刻比起手无寸铁的多铎一行人便更多了一份底气。
“摄政王果然权倾朝野,就连手下的侍女也如此不俗,竟敢直呼本王子的名讳了?”
并未将视线落于他处,多铎满眼都盯住了两人身后的苏长今,唇角勾起的笑莫名生出几分邪恶。
因着苏长今酒醉,几人脚程极慢,现下此处已经没了人,苏悠不欲再与他争论。
“多铎王子,我家主子身体不适,需尽快回府调养,还请让路。”
“身体不适?”
苏长今轻飘飘地靠在了苏悠的背上,面色微微酡红,眼眸却闪亮至斯。
多铎轻笑着脚下动作,身形逐渐的靠近他们,直至距离苏长今只有几步之遥时,手指摩挲着下巴思虑。
“确实,本王子瞧着摄政王身子的确不太爽利。”
苏悠两人微愣。
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巧了不是,本王子那里正好有医师,不妨请摄政王移驾……诊治一下病情。”
却见,多铎突然向前一步,电光火石之间,苏悠感觉自己居然不能动了!
“你做了什么?放开我们!”
苏闲高声呼喝,却眼睁睁地看着多铎邪笑着伸出手。
他顺手便要将从苏悠背上逐渐滑落的苏长今接在怀里……
嗖——!
刺激的一声破空,空气剧烈压缩的声音响起时,多铎忽然缩着手极速退开了身子!
西戎一行人一下被惊起,穆尔旦立马上前托住了身形疾退的多铎。
下一刻,一身玄衣赤色绣边的苏长今,落在了一个同样一身玄衣且墨发随夜风飞舞的人手里!
苏闲惊讶呢喃出声。
“牧野王?”
夜宴一散场便不见了牧野王的影子,如今他怎会在这儿?
陆惊野未曾看他,单手托住苏长今的腰身,一双眸子莫名细致地看向了怀中的人。
“洛鸣。”
言语,冰冷如水。
洛鸣受命,立马上前替苏悠苏闲两人解开了穴道,而一解开禁锢后,苏悠原本想要拔剑向着多铎而去。
却忽然想起来……主子还在别人手里!
比起多铎,陆惊野同样危险。
苏悠几乎是硬着头皮走到了陆惊野面前,先是行了一礼,“多谢陆王爷出手相助,请陆王爷将主子交给我。”
苏闲未曾言语,笔直地站在一旁,看着陆惊野居然将苏长今的腰身,越勾越紧……
月色如水,两道玄影相持而立,说不出的和谐与魅惑。
陆惊野低头,墨发洒落在某人的额头与鼻影之上,分外勾人。
“你便是如此照看主子的?”
88三更半夜诱拐摄政王?
“……”
两人语噎。
苏闲的感觉奇奇怪怪的。
总感觉是一只黄鼠狼在问,为什么没把他的小鸡仔儿保护好?
“牧野王,这是我们苏府的家事,劳烦您将主子还给我们。”
直白地上前要人,苏悠可不吃那一套,给他见过礼就已经够客气了。
她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惊野的手,那只咸猪爪子眼下正非常不客气地,并且死死地搭在了她家主子的腰上!
他竟然敢?!
眼见着苏悠面露愤慨之色,陆惊野眼尾一挑,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准确的说是揽住苏长今的那只手。
手掌,下意识一收。
怀中,苏长今皱起眉头,轻咛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动。
“……”
少年锦衣,唇畔不点而朱,肌肤若凝霜雪。
陆惊野仿佛明了,长安城的百姓为何会将其论为人间绝色。
也难怪会招了多铎的注意,如此勾人,想让谁把持得住?
无视那几道要杀人的视线,陆惊野缓缓开口,“这般时候,多铎王子不是应该回使馆了,怎么还在承天门前逗留?”
苏悠苏闲两人被无视地彻底,更可气的是,主子眼下还躺在别人的怀里。
再准确点儿说,是死对头的怀里。
多铎被穆尔旦堪堪扶稳,眸底的阴凉一闪而过,他抬头轻笑,“陆惊野,你我交战数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了,就别来那些虚的了吧?”
多铎说的倒是不错,大庆与西戎之间的战争明里暗里,拖拖拉拉打了有两三年,两人之间的确早已经是知己知彼的对手了。
说着,他两手抱肩,语气里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试探。
“还是说,庆帝依旧是不信任你,让你不得不虚伪度日呢?”
多铎眸间带了明晃晃的轻嘲。
曾经有数次,陆惊野的军队本可以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束两国战争,最后陆家军却反而将自己困在了绝境当中。
他自然调查过原因,这才发现,大庆的皇帝,可并不多么相信自己的战神王爷。
呵,可笑。
“你想直白些?”
陆惊野笑了,并未动怒。
“那本王倒要问你,三更半夜诱拐我大庆当朝摄政王,是何居心?”
诱?诱拐?!三更半夜?!
多铎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没理会身后穆尔旦的阻挠,他阴凉地笑了笑。
“大庆……当朝摄政王?”
苏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是她们没想到。
这个多铎就是个疯子,以前他便是拼了命地想要求娶永夜公主,如今又怎么可能放过跟北冥玄夜长得如此相像的苏长今?!
两人对视一眼,苏闲会意,再次向着陆惊野行礼,“陆王爷,我家主子体弱,夜里更是受不得凉风,还请您将人还……”
“陆惊野。”
被莫名打断,苏闲木着脸,看向了一脸挑衅的多铎。
陆惊野更是坦然无比,压根儿也没有要将人还给他们的意思。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手上这个人,他到底是谁吗?”
“多铎!”
苏悠一惊,猛地回过头看向那个马上便要拆穿苏长今身份的人。
这下,不仅是多铎那边,就连陆惊野这一方,也微微动容。
他是该想到,多铎虽然阴狠成性,却从未听过他耽于女色这一说。
多铎趁机冷笑,“你看看,难道仅凭她一个侍女,竟然就敢如此直呼本王子的名讳吗?”
“如此嚣张果决的行事作风,本王子从始至终,还真就只见过那么一个啊……”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在明里暗里地示意陆惊野,他与苏长今是旧识。
而苏长今的身份,也并非如此简单。
苏悠面色煞白,只因苏闲在一旁牵绕着,才没有冲动地上前,可如果让他再继续说下去,难保牧野王不会听出来什么……
“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啊。”
夜风微凉。
指尖微动,将苏长今滑落在身侧的披风轻轻拉起,陆惊野眸中神色自若,倒是让多铎被噎了一下。
“多铎王子也算身份尊贵,没想到竟然就见过几个人。”
噗——
洛鸣负剑立在一旁,原本木然的脸上,竟微微抽搐了几下。
惹得听得一脸懵逼的苏闲,频频相望……看来牧野王,并没有相信多铎的话吧?
多铎脸色微黑,很明显陆惊野并没有相信他的话,他的挑拨离间没有成功。
来到长安城这些时日,他几番打探之下,得知朝中两大异姓王,也就是苏长今与陆惊野的关系,并不好。
完全能说是势如水火。
可如今……
“不过孤陋寡闻倒也无妨,毕竟我们这位摄政王,日后必定会让你好好长长见识。”
入京第一天就敢来行刺他,苏长今胆大包天,何止嚣张二字了得?
最后看了眼怀中难得安安分分的苏长今,陆惊野才微微撒开手,看了眼一旁立着的苏悠。
苏悠以为陆惊野终于要将人给她了,神色松快了不少,上前来准备接人……
“陆惊野,你我统战数年,怎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多铎冷笑。
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让他直言嚣张?
“你可别忘了,数年之前,这片大陆之上最为繁华的胜地,可并非大庆。”
曾经的大陆之上,三大强国鼎立,分别是大庆,西戎,以及北冥。
陆惊野微微侧首,再度看向了苏长今。
“多铎!”
苏悠实在忍不了了,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苏长今,她暗道了声罪过,猛然间转身抽出了佩剑!
然而,她刚转过身,眼前便闪过一道更快的黑影——
是苏闲,拔剑向着多铎刺了过去!
而对面的多铎却脸色平淡,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铿——!”
刀剑相撞的声音,然而却并非多铎的手下,而是洛鸣。
“让开!”
苏闲木着一张脸,他性子耿直,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妄想祸害苏长今,他不会放过那个人。
“我可以让开,但你若伤了他,摄政王在陛下面前,可不会轻易脱身。”
洛鸣看着他,缓缓开口。
两人对视之间,仿佛良久之后,苏闲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佩剑。
三方人马相视而立,一时之间竟没有了任何动静儿。
“长今?”
温和的一道声音响起,众人向着听到的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望过去。
“王妃?”
苏悠立时愣住,这才想起来,温弗湘先他们一步出了宫门,的确是还未曾离开。
温弗湘踏着稳当的步子走过来,几人还算客套地分别见过礼,温弗湘向着陆惊野的怀中看过去。
因为面孔生疏,多铎一时间没搞懂她什么意思。
而下一刻,他知道了。
“谢牧野王相助,长今年幼不经事,眼下是醉糊涂了。”
温弗湘客客气气,谢过了陆惊野,才微微转身看向了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苏悠。
“还不带上你家主子,随我回府。”
89这一巴掌,听起来好疼呢!
诚然,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她主仆几人入主摄政王府足足一年有余,除了必要的宗祠祭祀或是节日,温弗湘可从未多管闲事理会过他们。
若非她迟迟没有揭穿他们的身份,苏悠都要觉得,苏长今会不会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更别提现在,她竟然会出现在这儿,帮她们脱险。
“太妃?”
多铎面色一变,主动凑近了温弗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半晌,忽而勾起了一抹邪笑。
“你说,他是你的儿子?本王子怎么感觉你们长得不太像啊?”
多铎虽说是故意找茬,却也并非是毫无根据。
苏长今如今乃是男儿之身,他确实拿不准苏长今究竟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人。
温弗湘长相温婉动人,虽说也是花容月貌,但却不是苏长今那般生的风华绝代,刻在了骨子里的锋芒之色。
“放肆,怎可对我们太妃无礼?!”
绿珠护主,立马挡到了多铎的面前,一张小脸怒气冲冲,“太妃身份尊贵,乃是王爷的亲生母亲,摄政王更是大庆最尊贵的王爷,岂是你可以胡乱质疑的?!”
“……”
苏悠无奈扶额。
忽然就觉得,这小丫头倒是挺有仗势欺人的潜质的,不过眼下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绿珠。”
温弗湘温婉一笑,举步走到多铎面前,不卑不亢地开口:“长今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虽然自幼不能陪同在一起,但我自己的骨血,怎会认不得?”
“又岂能让他人质疑。”
不骄不躁,进退得宜。
苏悠忍不住多看了温弗湘几眼。
之前倒是也曾听说过,温弗湘乃是岐山温氏的嫡出大小姐,聪慧无双,嫁给老摄政王时,更是风光无限。
外人没少说起过,苏长今如此惊才绝艳,风华无双,定是承袭了老王爷与太妃。
“如此……倒是多有得罪了。”
多铎躬身行了一礼,眸底阴翳,并不见得有多少真心。
倒是陆惊野,自多铎说出那句苏长今与太妃长得不像时,面色微微迟疑。
“牧野王。”
温弗湘转过身来看着陆惊野,并没有其他的言语,言下之意很明显。
苏悠收到佩剑,将人从陆惊野手中接了过来。
却没想到,那原本已然陷入沉睡的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动,陆惊野刚将人交到了苏悠的手里,忽然面门被一道黑影掠过——
啪——!
“……”苏悠懵了。
“……”苏闲懵了。
“……”洛鸣懵了。
三脸懵逼。
就连温弗湘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一件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怪事。
在场众人,一时静寂。
洛鸣眼见着陆惊野的面颊,逐渐地升起了一抹又白又黑的……红。
“呦!”
多铎一声怪叫,惊醒了在场所有人。
“这一巴掌,听起来可是好疼呢!”
幸灾乐祸已经不足以形容多铎,他的手下同样跟着笑的前仰后合,毫不避讳。
“是啊王子,你看战神的脸都被打得又白又红的呢!”
“胡说,那明明是五彩斑斓的黑!”
“哈哈哈……”
陆惊野眼神深深地凝望过去——那个浑然不知,再次陷入沉睡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