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血染黄沙
流沙渊妖主,胡佩弦亲炼本命法器,腾龙,沉寂百年,铿然龙吟。
两条虬龙,一条一口咬住了迎面而来的雀屏白羽,另一条直扑李源面门。
李源却根本避都不避,换伤换命,不过如此而已,有什么需要再躲避的!
雀屏白羽尽管被一条虬龙咬住,不能再进分寸,但是虚无缥缈的剑光却依然悍不畏死地一往无前,卷动着无尽孔雀翎也汇聚成为了风暴,将那道主要的剑光护在最中央,向着胡佩弦就席卷而去。
胡佩弦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的意味,他作为流沙渊的妖主,立足这流沙渊这么多年,其中经受过不少大妖的挑战,也遭遇过一些高强的平妖士的狙杀,但是他还是能够一直屹立至今,那自然有着他的独到之处,论起发狠与疯狂来,他又畏惧过谁?
那条咬住雀屏白羽的虬龙猛地摆动身躯,随着身躯的拧转,竟然是将那口雀屏白羽强行地翻转了一个角度,与此同时,另外一条虬龙则一头撞入了迎面而来的孔雀翎的风暴风眼之中,咆哮着,以自己的身躯正面强接李源这一剑!
两个人都心存疯狂之意,正面交锋,皆无所畏惧。
刹那之间,只见得一道道剑气与一条条虬龙的虚影不断碰撞,在二人的四周扫出了数不清的残影,残影彼此之间相互叠加,使得画面变得愈发混乱不堪,就像是在一名发了疯的画手,在一幅早已浓墨重彩的画卷之上又大手笔地挥毫泼墨,使得画面逐渐失真,只剩下了那行笔的痕迹。
李源自身修为弱于胡佩弦,但是胡佩弦经过之前被羽人遗骸疯狂吸取本命精元,早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李源之后也被姚阡陌无间炼狱重创,但是却也在这样高强度的对战之中渐渐不支。
胡佩弦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早就如同老人的面庞更是爬上了晦气的死灰色,眼中更显露出了绝望的光彩。
李源也自然不好受,面对五大妖域之一的妖主的垂死反扑,他能好受到哪里去?鲜血沿着他的下颌滴滴答答流淌而下,宛如瀑布,无间炼狱之中的染血恶鬼虽然畏惧他紧握在手的镇祟铁门,但是却依然徘徊在他的身周,发出一阵阵饥渴的嘶吼——只要李源再也无法维持镇祟,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李源活生生地撕成碎片,吞吃得干干净净!
李源持剑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他冷眼看了胡佩弦一眼,眼角的余光又瞥向了姚阡陌与梦。
他们还在僵持之中,但是可以发现的却是梦的魂魄明显又被多拽出来了一截,随着梦的这截魂魄被强行拖拽出来,二人之间僵持的天平已经开始向着姚阡陌缓缓倾斜。
他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他必须在梦的魂魄被强行拖出这具宿体之前做些什么事情。
李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恨之意。
事到如今,万不得已,只能用最下策的办法了。
李源突然吐出了一口气,一直抵住虬龙的雀屏白羽蓦地一松,失去了支撑的雀屏白羽剑身如同拧麻花一样被那条虬龙扭转,整口剑顿时被虬龙从李源的手中强行夺走!
李源突然撤去了力道,让胡佩弦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但是李源的突然撤招虽然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却还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失去了雀屏白羽的支撑,那剑光的风暴也顿时被第二条虬龙所击破,胡佩弦顿时便长驱直入,两条虬龙直直攻取向李源!
受死!
“退下!”
骤然,姚阡陌一声大喊如同雷鸣在胡佩弦耳边炸响,胡佩弦蓦地一惊,他虽然极度恼恨姚阡陌,恨不得杀姚阡陌而后快,但是他却不认为姚阡陌的大喊会没有缘由,他根本想也不想,几乎是依靠着本能迅速地想要闪身后退。
但是李源却已经发出了一阵狰狞的狂笑,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拖住了胡佩弦,将胡佩弦向着李源就拖拽了过去。
怒火攻心,失去理智,判断错误,昏招迭出。
姚阡陌在心中给胡佩弦下了十六字判语,却连看都不看胡佩弦一眼,也根本不去在乎胡佩弦的死活——现在这个局面,胜负的关键根本就不在胡佩弦和李源到底谁胜谁负,而是在于是他将眼前这条莫名强韧的魂魄拖出来,拖入无间地狱之中,还是这条魂魄能够重回宿体之中。
哪怕是姚阡陌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条魂魄的顽固远超了他的预期,这无间炼狱可以说是专杀一切鬼物,任何魂魄不稳的存在都会被无间炼狱轻易地拖出魂魄,而失去了肉身庇护的魂魄就是无间炼狱的血食,这在姚阡陌过往的经历之中,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能够支撑这么久的魂魄,姚阡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他愈发肯定这条魂魄不是人妖魔鬼四大生灵之中的任意一种,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个种族,而且,它很可能就来自于沙海的另一侧。
姚阡陌狠狠咬牙,也不顾真气超速运转对自身的压力会大大增加,将本就已经压得他脏腑开始碎裂的真气再度提速,随着这一次的真气提速,姚阡陌的皮肤蓦地变成如同才出生的婴儿一样的粉红色,而这粉红色还在不断地迅速加深,到了后来,就有粘稠的血液从姚阡陌的毛孔之中浸透而出,落入他脚下翻涌的血海之中。
“嗤——”
姚阡陌的鲜血落入血海之中就像是一瓢冷水泼入了油锅之中,血海顿时炸响,疯狂地翻涌而起,原本已经褪色为一片纯白的那朵鲜艳的花的花瓣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晕,在这片昏暗的,下着血雨的世界里,映照出一圈圈血色的光晕,竟然有着几分神圣的意味。
当花朵重染血色,天地之间那些原本已经要逃离这朵鲜花的血丝就好似是被一股莫名的伟力强行逆转了空间一样,竟然都直直地曲折返回,向着这朵鲜花蔓延了过来,而且近乎是在瞬间便攀附在了花朵的花瓣之上。
鲜花微颤,将那一条条细密的血丝吸入了自己的花瓣之中,使得这朵花看起来愈发鲜艳,将天地都映衬得一片血红,红得吓人,红得让人有些心醉,却还是没有能够压过另一侧的五光十色。
胡佩弦被那五光十色死死地拖住,在那五光十色的中央,就是李源,还有他的那枚活炼万妖丹。
李源已经将活炼万妖丹从自己的体内吐了出来,悬浮在他的头顶,缓缓旋转着,将它所蕴藏的妖力,不断地释放出来,如同汪洋,源源不断。
所有没有来得及逃出流沙渊的妖族妖兽,它们的妖力都被凝聚在了这枚万妖丹之中,李源也没有时间将它们一一炼化,彻底化为己用。
当李源将这枚万妖丹取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平时,有他镇压着这枚万妖丹,所以那些彼此不相容的不同源的妖力还能勉强收缩在万妖丹之中,听取他的调用,但是现在,李源给这枚万妖丹中所贮藏的妖力下达的命令只有一条,那就是尽情地释放,所有的妖力都不需要再压抑自身,它们只需要向外界释放而出就足够了!
“咔擦——”
完美的万妖丹表面出现了一条条裂纹,无尽的妖力自裂纹之中渗透而出,散发出各自的光彩,彼此冲撞,将万妖丹的裂缝撕得更开了,加速了妖力的溢出,而妖力溢出的提速,又使得万妖丹破裂的速度再度加快,彼此之间相互促进,万妖丹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破碎!
现在的万妖丹之所以还没有破损,倚靠的就是胡佩弦在用自己的力量压制,勉力维持着那颗万妖丹,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所能做的其实只有拖延而已,根本解决不了麻烦的本质。
向外溢出的妖力彻底失控,它们根本不会区分什么敌友,它们彼此相互厮杀,也冲撞向李源和胡佩弦,将胡佩弦向着这场妖力冲突的中心拖拽而来——胡佩弦本身就是大妖,他的气息对那些妖力有着更为本能的诱惑。
就在胡佩弦也做好了要与李源换命的准备的时候,另一旁妖异红光落在了胡佩弦的脸上,也正是在那一刻,那些失控的妖力发现了更好的猎物,骤然汇聚成为了一条奔涌的江河,怒吼着,向着姚阡陌就冲了过去!
李源眼中闪过了一丝愕然,他脑海中又回想起了乱石山的事情,联系眼前的景象,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姚阡陌的血液绝对不仅仅只是蕴藏着一股难以消化的力量,它甚至对于妖类,有某种莫名难言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即便是失去了灵识,只是纯粹力量的妖力也无法避免。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第一百零六章 引爆
李源想不通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但是他却很明白,绝对不能让姚阡陌得计——那些失控的妖力涌向姚阡陌,绝对不会只是给姚阡陌添麻烦,他跟姚阡陌的几次交手,都没有讨到半点的好处,所以他很清楚,这个人的算计不会吃半点亏的。
再加之就在片刻之前,二人交手的时候,姚阡陌甚至就在近身一拳的交换之间,竟然硬生生地从他手里夺取走了几分妖力,这更让他肯定,姚阡陌的意图其实就是从这股妖力之中强行夺取走一部分的妖力,用来加速他拖出梦魂魄的步伐——哪怕他没有余力,但是只要妖力冲向他,他就多少能够从中汲取力量,收益远高于代价。
李源眸中决然,他狠狠咬牙,他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件。
既然敌人想要,那就将这些东西彻底摧毁,让敌人吃屁去吧!
李源低吼了一声,头顶万妖丹毫无预兆地彻底崩碎,李源自己也承受了巨大的反噬,他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身形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坠去——所有被禁锢在万妖丹中,早就蠢蠢欲动的妖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束缚,就像是有一颗火星落在了一堆炸药的正中心。
“轰!”
刹那之间,雷霆声响彻九霄,那团五光十色骤然爆绽而开,将方圆数里的一切都彻底吞没,就算是那片血色也在爆绽开的五光十色之下彻底黯淡,最开始涌向姚阡陌的妖力也被这骤然爆炸开的妖力所追上,所吞没。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有夺目的光彩在闪耀着,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过了许久,这团五光十色才终于渐渐地收敛了下去。
遍布沙漠的血海在五光十色消退之后也没有能够维持,露出了沙漠的地面来。
随着五光十色一点点地向着爆炸的中心收敛,地面也开始出现一点点的下降——在被这团斑驳的光彩所覆盖的区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坑,方圆数里,最深处也同样有着两三里之深。
在冲击坑的中心,姚阡陌艰难地站着,身形有些不稳。
姚阡陌的双臂已经无力垂落了下来,裸露在外的手指一片苍白,仿若透明一样的,可以看清他血肉皮肤之下的血管和骨骼。
在他对面,则是那具梦占据的宿体,同样的残破不堪,他的双翼严重受损,哪怕魂魄回到了宿体,也无法改变宿体已经严重受损的事实。
而在更远一些地方,则躺着胡佩弦和李源,生死不知。
“杀得了我?”姚阡陌看着梦,笑眯眯地问道,“实话实说哦,杀得了我的话,我就准备跑路了。”
梦皱了皱眉,然后她摇了摇头。
“真可惜,我觉得你杀得了我,你试一试嘛。”姚阡陌很认真地说道,“真的,万事贵在尝试,失败了你再跑路也不迟,但是万一成功了,你就赚大了。人生就是赌局,你赌得也大,赚得也越多。”
梦满是愕然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输了,也输得越多。”
“嗯,有道理。”姚阡陌微微颔首,“所以你不准备赌了?”
梦摇了摇头。
她的状态她自己也很清楚,魂魄虽然回到了宿体,但是宿体受损也就罢了,她自己的魂魄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李源最后逼不得已引爆万妖丹,释放出来的力量根本不被任何人为意志所影响,她自身也受到了冲击——尽管姚阡陌受到的冲击明显强于其他人,但是在最后时刻,姚阡陌也强行将那朵花中积聚的力量打入了她的魂魄之中。
真要算起来,她的伤势未必就比姚阡陌要轻,甚至此刻姚阡陌的刻意挑逗,就是为了让她出手再战,一旦再打起来,说不定就永远也别想走了。
“真可惜,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壮志未酬,前功尽弃,半途而废,行百里者半九十……”姚阡陌喋喋不休地说道。
梦有些恼火地瞪了姚阡陌一眼,姚阡陌随之敛容正色道:“我在惋惜你们的付出。”
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李源,她把李源搀扶了起来,伸手缓缓摩挲过李源那张染血的憔悴面容,才终于轻声说道:“好了,我们认输了。”
“梦……”李源艰难地喘息着,打断了梦的话,“别……”
“听我的,好吗?”梦伸手压住了李源,“该结束了,再打下去都是无谓的牺牲了,我们输了。”
“放心,我不会杀你们的。”姚阡陌淡淡说道,“我与你们又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杀你们,不至于。”
“真的吗?”梦有些惊喜。
“但是其他人向你们寻仇我是不会插手的。”姚阡陌接着说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作为,什么后果也只能你们担着。我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不杀你们,我也不会让胡佩弦杀了你们。”
姚阡陌说着话,看了胡佩弦一眼。
胡佩弦冷笑了一声。
梦愣了愣,她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好,你问吧。”
姚阡陌微微笑了笑:“说吧,关于那个面具人,你们到底知道多少?”
梦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第一次来找李源是在李源大婚的时候。”
姚阡陌微微蹙眉,归化郡公世子大婚,那出席的人自然不会少,而且身份不会低,这自然与他之前的一些推测相互吻合。
姚阡陌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背棺人和那个面具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只是以相同的装束出现,以掩人耳目——毕竟在玉桂山的那一夜,幕后黑手一直都在,而那一夜,他闹出的动静一点都不小,只要没瞎,那个人不可能没有见到他。
但是根据青霜所说,在琼林宗的时候,背棺人见到青霜控制的自己的肉身之时,竟然发出了询问自己身份的疑问,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诡异,但是那个时候姚阡陌也无法断定,背棺人和面具人就一定不是一个人,也许只是他那一夜看到了自己,再次见到自己所以才发出了疑问罢了。
另外一个疑点则是面具人毫无疑问是进入过羽族古墓的,所以他必然知晓羽族古墓里丢了两具羽人遗骸,但是在琼林宗的时候,背棺人开始似乎只知道一具羽人遗骸,被钟鸣霄轻易地骗了过去,差点让钟鸣霄把推门人的遗骸都窃取了;当时姚阡陌虽然做出了一些推论,但是从格局上来讲,一个能够深耕这样一个布局的人却轻而易举地被骗过,实在是有些难以让人信服,所以即便那是他的推论,但是他也始终存疑。
真正让姚阡陌确信背棺人和面具人不是同一个人的还是当初乱石山那一战,乱石山那一战姚阡陌虽然有许多的准备,借着地利与山下妖物的力量打了背棺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也正是在那次交手之中,姚阡陌对背棺人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绝对不可能是天师修为,天师修为打自己不会那么吃力,而一个天师修为都没有的人,要凭什么能借一个天师修为的剑干掉了羽族古墓里那一只守陵人?
那个时候,姚阡陌就确定了,背棺人与面具人其实不是同一个人,面具人才是主使,背棺人只是被他推到台前的一个替身,替他吸引注意力,即便背棺人事败被杀,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甚至还能让他更加方便地遁身于黑暗之中,继续他的行动。
而煌天一行之后,姚阡陌基本确定了面具人与太纯府有关,只有对太纯府的情报网有所了解的人才能给出那么准确的妖物分布情况,所以姚阡陌基本断定了面具人应该是太纯府高层。
姚阡陌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其实是卢清远,因为卢清远给皓天君那封信导致的结果才促成了荒城的格局变化,但是姚阡陌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当初在阳城郡的时候,卢清远见到邵家鬼胎的时候表现得极其惊讶,而且他身边还有那个人在,他没机会做出这些事情来;更何况,当初面具人借剑那一战,卢清远就在玉桂山,他不可能瞒得过那么多只眼睛。
姚阡陌第二个怀疑的对象是皓天君,因为皓天君闯入羽族古墓后失踪之事也的确有些蹊跷,皓天君虽然未必能处理得了污血,但是只要谨慎小心,不会落得无法离开的结局;只不过姚阡陌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皓天君会去玉桂山完全是因为卢清远写的那封信,如果卢清远不写那封信的话,皓天君就没有理由去往玉桂山。
所以到了最后,姚阡陌还是把目光落在了卢清远的身上,卢清远不会是面具人,但是他那封写给皓天君的信却很值得深思琢磨,只不过姚阡陌还没有合适的时机去问一问卢清远,毕竟自己用强的话,卢清远也不会老老实实交待。
所以姚阡陌打算先确定背棺人的身份,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姚阡陌对于背棺人的真实身份也是一筹莫展,他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背棺人肯定也是一个明面上的人物,但是到底是谁,却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直到姚阡陌来到了荒城,从柳斩和海格尔那里得知了一些情报,他才基本确定了下来,背棺人就是海格尔的父亲,归化郡公,李源或者说米斯里。
姚阡陌问过青霜四个问题,其中前两个问题分别是:为什么柳妃卿只带了几名弟子出发,柳悬返回荒城为什么会枯坐两日。
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其实都不难,难的是转变看问题的角度,包括姚阡陌在第一时间都以为柳妃卿是真的出发去“流沙渊”了,所以他才没有能够明白为什么柳妃卿走得那么轻率。
但是如果转念去想呢,柳妃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流沙渊”,她只是找一个借口抽身离开,所以她才只带了几名弟子,她真正的目的不是向外,而是向内,是向着荒城。
柳妃卿离开了,留下了一个没有自己主张的柳斩,并且嘱咐柳斩一切要听从周匕吩咐,这样一来,荒城内再无顶尖高手坐镇,如果真有不安稳的因素的话,很有可能会借着这个机会被引爆。
事实也的确跟柳妃卿所料的差不多,海格尔带着莫名的目的来到了荒城,而那位周匕到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异动,但是能够和海格尔搭上线,真要说周匕很正常,姚阡陌是不信的,周匕很可能还在观望,因为他也担心这是柳妃卿给他设的套,他怕自己按捺不住一头就钻进了套里挣脱不出来了。
而至于为什么柳悬会返回荒城枯坐两日,那自然是柳妃卿的安排。
当时姚阡陌判断柳妃卿出行的目的就是那个荒人的秘密,但是问题的关键却是那个面具人凭什么知道荒人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那个面具人就是归化郡公;第二种,那个面具人通过某种手段从归化郡公或者其他地方得知了这个秘密。
姚阡陌是不大相信第一种可能的,毕竟柳妃卿在那之后就去拜访了归化郡公,归化郡公的修为弱于柳妃卿,他想要在柳妃卿的跟前以一人分饰两角的难度很大,虽然并不是绝对不可能,但是姚阡陌还是认为如果归化郡公就是面具人的话,他隐藏这么多年,布局如此深远,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做这样轻率的尝试。
所以拜访柳妃卿的的确是面具人本尊,他通过某些途径得知了这个秘密——这样一来,得知了消息的柳妃卿前去找李源确认这个消息,李源被迫承认这个消息,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柳妃卿也就该动身了。
但是柳妃卿却因为荒城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而没有去往秘密的埋藏地,而是借机钓鱼,这个举动自然不可能让面具人满意,毕竟面具人泄漏这个消息给柳妃卿,目的当然是希望柳妃卿去秘密埋藏地,由此也足见柳妃卿其实对面具人也充满了提防和怀疑。
既然如此,换了姚阡陌在柳妃卿的立场上,在钓鱼的同时,他也必然会留下后手来以防万一,毕竟还有一个目的难测的神秘人——所以姚阡陌认为,柳悬的突然返回,那就是柳妃卿的后手,柳妃卿找了一个增援。
开始的时候,姚阡陌认为这个增援是文曲,但是很快姚阡陌就意识到这个想法不对,因为文曲会来荒城完全不在柳妃卿的掌控之中,增援也不可能是清平府的人,因为柳悬没有调集荒城内的清平府弟子,他等了两天也没有去清平府山门,对于这个人他只能等。
要猜这个增援的身份,就必须要思考怎样确保这个增援信得过——很简单,要不然双方是生死之交,要不然就是对方有一个绝对不能向外界透露的秘密在自己的手里。柳妃卿绝对信赖的力量她没有动用,那是她用来钳制周匕的手段,所以第二种情况最为可能,姚阡陌的目光就此落在了这个一直在角落里的归化郡公的身上。
当初柳妃卿去找李源,所图的未必就是确认这个秘密,她很可能就是以这个秘密作为要挟,与李源达成了联手的意见,既要钓出荒城里的鱼,也要把那个面具人给勾引出来。
这样一来,李源的突然失踪就显得格外诡异了,他没有来到荒城与柳悬汇合,那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那个时候,姚阡陌就知道,柳妃卿只怕被逼入了胡佩弦真身的埋藏地,柳悬带着文曲离开就是为了支援柳妃卿。后来姚阡陌从那条巨蛇的记忆中读取到的画面愈发让姚阡陌确认了这个信息,胡佩弦真身已经受创,流沙渊崩溃在即。
所以姚阡陌赶到了流沙渊,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里碰上李源,自己来得似乎恰到好处。
“这次的行动,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姚阡陌继续问道。
“他说,只要我们来流沙渊,就能为我找到一具好的宿体,而且很快……”梦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通往我故乡的大门就会打开。”
“你果然来自浩瀚沙海的彼岸。”姚阡陌饶有兴味地看着梦。
梦没有否认,当她决定认输的那一刻起,她其实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念想,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只要还能够与李源相互守护,就足够了。
“关于你的故乡,你还记得多少事情?”姚阡陌问道。
梦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是冥冥中能够听到来自故乡的呼唤,在呼唤着我回去。”
“你是五十年前来到这边的吗?”姚阡陌问道。
梦有些愕然:“你怎么知道?”
果然。
姚阡陌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了胡佩弦:“这两个人暂时放在你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胡佩弦冷笑了两声:“你可以试试。”
“李源,我告诉你一个可以托庇于胡佩弦的方法。”姚阡陌顿了顿,“告诉我,胡佩弦的真身藏在哪里,再把那把钥匙给我,我可以保证,胡佩弦不会动你分毫。”
第一百零七章 心湖涟漪
胡佩弦眯起了眼睛,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说了算吗?”
“噫,不服可以试一试?”姚阡陌笑眯眯地说道。
胡佩弦袖间滑出了腾龙,两条虬龙轻轻卷动着,向着姚阡陌张口嘶吼,只要胡佩弦一声令下,就会咬住姚阡陌的咽喉,将姚阡陌撕碎成为肉块。
“我可不是吓大的。”姚阡陌说道,他咧了咧嘴,“你可别忘了,现在流沙渊的主人还是我。”
说到这里,姚阡陌突然脸色一变,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头顶依然是一片瘆人血红色交织的天空,忍不住大骂了起来:“胡佩弦,你堂堂流沙渊的妖主,算计我?”
姚阡陌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胡佩弦给摆了一道——当时情况紧急,他想要摆脱李源的纠缠,所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从胡佩弦的手里接管过流沙渊,利用主人的地利快速迁移。
也正是因为情形紧迫,使得他没有来得及细想,从而忘记了一个他本不应该忘记的事情——那就是当他成为流沙渊妖主的那一刻起,流沙渊的状况与他的状况将会相互影响。
换而言之,现在已经被外部力量撕扯得不像样子的流沙渊将会反噬他肉身,反倒是胡佩弦摆脱了一个累赘,流沙渊从此将不是他取得自由道路上的阻碍了。
胡佩弦自由了,他可以踏出流沙渊了。
姚阡陌神情微变,胡佩弦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精于算计,冷漠无情吗?”
姚阡陌有些委屈地说道:“你这是污蔑啊,坏了我的名声,到时候我找不到心仪的姑娘,便都是你害的了。”
胡佩弦皱起了眉头,满是嘲讽地说道:“你在这里说这句话倒是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当初那位倾心于你,却被你当做诱饵最后战死在此的女子听了会作何感想。”
姚阡陌低下了眉眼,没有接话。
心湖泛起涟漪,恶蛟欲起波澜。
青霜明显地感受到了当胡佩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高度稳定的姚阡陌的心湖泛起了涟漪,看似并不汹涌,但是以姚阡陌的心境来说,能够起涟漪,便足以证明那是姚阡陌很介怀的事情。
青霜又想起了当初那个神秘人所说的,“被你害死的人都不会活过来,你曾经犯下的那些罪孽,也无法洗清”,眼前的这个胡佩弦的意思似乎也大抵如此,曾经有一个倾心于姚阡陌的女子被姚阡陌作为诱饵牺牲掉了。
“你知道她死在我手里的时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胡佩弦眯起了眼睛。
姚阡陌瞑目。
“她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你从来都只是在利用她,但是她不在乎,她只希望你能记住她,不要忘记。”胡佩弦干笑了几声,“真是可笑,一个多情的人,却遇上了如此冷漠无情的你,上苍对她实在是太过残忍。”
姚阡陌站起了身,并拢了剑指,声音一沉:“也许我现在杀了你,也算是为她报仇了。”
胡佩弦袖间虬龙绕住双腕,眼中凶光爆绽:“来。”
姚阡陌直视着胡佩弦的眼睛,过了许久,才默默地收起了那一道剑意,沙哑着嗓子说道:“胡佩弦,我帮你取回你的真身,你放他们一命。在那之前,你真身受损的反噬,都由我来承担。”
胡佩弦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源和梦,瞑目片刻,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为了取回他的真身,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漫长的岁月了,他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一个人,只要取回自己的真身,放这两个人一命他可以接受。
“李源,你接受吗?”姚阡陌看向了李源。
李源苦笑了起来:“我……有不接受的余地吗?”
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他不接受的余地,他只能接受,只有接受才有一线生机。
“告诉我吧,他的真身藏在哪里。”
“荒城东北,一百三十七里,那里有一处断界屏障。”李源微微探手,原处的雀屏白羽“嗡”的一声颤鸣,划出了一道白虹落在了姚阡陌的身前,被姚阡陌握在了手里,“带着它,就可以穿过断界屏障了。”
“这口剑……”姚阡陌将雀屏白羽绕城了手环佩戴在了右手手腕。
“那个人给我的,他从哪里得到的,我一无所知。”李源回答道。
姚阡陌点了点头:“还有一个问题。归化郡公府的人,最近跟外界是不是有什么接触?”
李源愣了愣,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关心府内的事情。”
姚阡陌看了一眼李源和梦,没有再追问,而是看向了胡佩弦:“我有个请求。”
“你,也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求人?”胡佩弦嘲弄道。
“不要迁怒无辜。”姚阡陌说道。
胡佩弦扬眉:“无辜?这样无聊的词汇,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在你眼中,有什么生命可以用无辜来衡量的?你一直不是用价值来衡量的吗?”
姚阡陌没有顺着胡佩弦的话说下去,更像是在自说自话:“你可以不答应,但是那样,今天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你可以选。”
姚阡陌说着,右手手腕微微翻转,方才佩戴上的雀屏白羽剑身已然弹起,只待姚阡陌一声令下,就将出鞘。
胡佩弦死死地盯着姚阡陌的眼睛,他从未在姚阡陌的眼中见过如此的光彩,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还是只是有人披上了他的伪装?
胡佩弦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说道:“那你用什么来交换?”
“我欠你一份情,我可以为你办一件事情。”姚阡陌答道。
“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尽管你的诺言从来都是不可信。”胡佩弦一拂袖,转过了身,“流沙渊我可以继续守,但是如果有一天流沙渊守不住了,我会在第一时间放弃它。”
姚阡陌微怔,他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胡佩弦,他突然觉得胡佩弦也有些陌生了,但是想来,在许多故旧眼中,自己也变得很陌生了吧。
……
“现在的你,变化很大。”女子为姚阡陌沏了一壶茶,淡淡芬芳,满屋缭绕,沁人心脾。
姚阡陌笑了起来:“有吗?”
“你有心了。”女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间。
姚阡陌眯起了眼:“听你这么说,总有种你是我长辈的错觉。”
“毕竟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女子莞尔一笑,“那些故人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很惊讶吧。”
“唯独你不是很惊讶。”
“因为他说过,人总是会变的,人心是会向好处变的。”她微微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只是眼中有些难掩的落寞,“他说得不全对,但是我就是喜欢他这么说。”
“要我帮你报仇吗?”姚阡陌试探着问道,“需要的话,给我一年的时间布局,我会让整个煌朝皇室,为他们的作为付出血的代价。”
“想要报仇,我还需要你帮忙?”女子微嘲,“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虽然是煌朝皇帝算计他,但是他其实也看得很清楚,是他自己选了那条路,他没有怨恨任何人。”
“可是他对不起你。”姚阡陌认真地说道,“你舍弃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他却放弃了你。”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他啊。”女子的眼中有了光彩,神采飞扬,仿佛陷入了一段长久以前的记忆之中。
姚阡陌双手笼在袖中,看着那女子,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恍惚。
……
“为什么呢?”姚阡陌突然说道。
胡佩弦转过身,看向姚阡陌,一脸狐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愿意守流沙渊?”姚阡陌问道,“那会剥夺你的自由,只要你还是流沙渊的妖主,你就永远不能踏出流沙渊一步。”
胡佩弦瞑目片刻,摆了摆手,什么都不说。
“懂了。”姚阡陌笑了起来,他伸手重重在胡佩弦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胡啊,咱们就一笑泯恩仇了吧,以后我也不惦记宰了你,你也别惦记杀了我,化干戈为玉帛,你说多好。”
胡佩弦被姚阡陌这重重的一拍拍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有些恼火地甩开姚阡陌的手,大声道:“滚你娘的。”
“好嘞。”
姚阡陌应承了一声,当真蹲下身,双手抱住了膝盖,整个人都蜷了起来,顺着冲击坑的斜坡就“咕噜噜”地滚了下去,不过片刻就滚到了冲击坑坑底,便再也滚不动了。
胡佩弦看着在坑底躺着的姚阡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以前手段是狠毒了些,但是好歹还算是个正常人,怎么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子,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不成?就他那不把任何人当人看的性子,又能受什么刺激?
胡佩弦想不通,他也懒得想,毕竟他此刻虽然与姚阡陌之间有了一些交易,但是如果真要如姚阡陌所说的那样化干戈为玉帛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的恩仇深重,是化解不了的,此刻会有交易,也只不过是因为事有轻重缓急而已。
流沙渊剧变,浩瀚沙海的力量开始消退,要不了多久浩瀚沙海就会变成一片寻常的沙漠,沙海以外的存在就有可能穿过沙海,来到神州。
为了应对这样的事情发生,胡佩弦需要他的真身,那具很久之前被荒人所剥夺,藏起来真身——他现在的力量来源是流沙渊,流沙渊崩朽是迟早的事情,他如果不找回真身,力量衰退也是必然的事情,只有找回真身,重新与真身合为一体,他的修为才能真正恢复,才不用担心流沙渊崩朽之后他再遭遇什么意外。
所以他与姚阡陌有了这笔交易,至于在这笔交易之后,他还要不要杀了姚阡陌,那就是到了那个时候再考虑的事情了。
第一百零八章 潜龙勿用
当姚阡陌重新站在浩瀚沙海之上的时候,他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没有跟胡佩弦彻底撕破脸皮,两个人还能先商量着把正事给办了,而且胡佩弦居然还出人意料地做出了要守卫流沙渊的承诺——有胡佩弦守卫流沙渊,浩瀚沙海衰落的速度应该会慢上不少,他能争取的时间也自然会多上一些。
姚阡陌垂头丧气地向着荒城的方向前进,他走出了几步,才说道:“好了,别藏了,出来吧,我就算重伤,也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得了的。”
姚阡陌说完话,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事物回应他,就好似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我倒数三个数,给你机会了啊。”
“三。”
“二。”
“一。”
姚阡陌话音方落,右手手腕一抬,雀屏白羽便“哗”的一声抬起,划出了一条白虹,轻盈地斩入了沙海之中,下一刻,一条巨蛇“嘶”的一声从沙海之下一跃而起,被那道白虹拦腰斩断,鲜血泼洒了一地。
“砰!”
只剩半截身躯的巨蛇重重地落地,它满是幽怨地看着姚阡陌,神情颇是委屈——自己不过就是在心里想了想,又没有真的动手,至于这么狠辣吗?
姚阡陌微微耸肩道:“我给了你机会啊,说了三个数,三二一,不正是三个数吗?”
姚阡陌右手手腕又是一抬,雀屏白羽重新化为了手环被他佩在手腕之间。
巨蛇的身躯猛地一抽搐,正常不都是数到零算是三个数吗?
“别装死,我知道你死不了。”姚阡陌突然咧嘴,露出了恶魔一样的笑容,“刚好我缺个代步的东西,你载我一程。”
巨蛇一个哆嗦,它诚惶诚恐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才战战兢兢,挣扎着恢复了平衡——它接连遭遇姚阡陌两次,每一次都要丢掉一截肉体,敢怒不敢言,它只觉得姚阡陌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灾星,它以后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姚阡陌盘腿坐在了巨蛇的头顶,他伸手拍了拍巨蛇的头颅:“驾!”
巨蛇强忍住想要跟姚阡陌同归于尽的冲动,艰难地向着荒城进发。
巨蛇修为不算高,又被姚阡陌重创,肉身受损,因此行进多少有些困难,好在姚阡陌也没有期望很快就回到荒城,所以他也毫不着急,反倒是气定神闲地在巨蛇头顶纳气吐息,调理自己的伤势。
这一次他的伤势又更重了几分,强行使用无间炼狱的巨大反噬,又被万妖丹爆炸之后失控的妖力洪流所冲击,哪怕是他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创,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他以流沙渊妖主的身份承受妖力洪流冲击,将绝大多数的冲击都转移到了流沙渊身上,只怕他根本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现在如果他交还了流沙渊妖主的身份,只怕会当场崩溃也说不定。
巨蛇小心翼翼地行进,它能够感受到头顶之人调息所引起的四周灵气流的变化,但是奇怪的是那个人却并没有将所有汇聚过来的灵气流完全吞噬,总是有些灵气流散逸而开——这使得它在长久的迟疑之后,终于忍不住,将那些散逸开的灵气流吸入了自己的体内。
对于那个人来说,这些灵气流都是残羹冷炙,但是对于它来说,这些灵气流却有着极大的裨益,它有些揣摩不通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它的作为是不是太贪婪了会引起这个人的愤怒再斩自己一剑,或者干脆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但是它就是没有能够克制住那份贪婪。
当巨蛇战战兢兢地完成了第一次吃剩饭的举动时,它满腹忐忑地等待着姚阡陌发话,但是姚阡陌却好似是没有察觉一样的,一声不吭,反倒是那些逸散的灵气流有意无意地汇聚在了巨蛇的附近,等待着巨蛇吞噬。
巨蛇愕然,过了好久,它才继续自顾自地调息纳气,同时保持着稳定——它决定改变自己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灾星的看法,至少这个人是有意在让它凝练妖气。
半日之后,巨蛇终于到达了荒城的边缘,再往前三十里,就有荒城的前线碉楼,以它的修为,根本不敢靠近。
姚阡陌也自然不会勉强它,他从巨蛇的头顶上跳了下来,看向了巨蛇,轻声说道:“去北边,永劫墟。”
巨蛇有些惶恐。
姚阡陌笑了笑,他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将一点鲜血点在了巨蛇的额间,那一点鲜血缓缓浸入了巨蛇的鳞片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去北边。”姚阡陌重复,顿了顿,“你的名字,就叫勿用吧。”
巨蛇眼中蓦地多了几分光彩,它微微吐信,竟然蓦地低俯头颅,口吐人言:“勿用多谢仙师。”
巨蛇说完,猛地一转身躯,向着北边疾行而去。
它不知道姚阡陌让自己去北边的意图是什么,但是它此刻却的确甘愿听从姚阡陌的吩咐——姚阡陌那一点灵血入体,虽然没有让它的修为大增,但是却如同是在它体内那小小的池塘里种下了一汪泉眼,只要它能够合理地利用起来,这汪泉眼就将源源不断地向外注水,不仅能够注满池塘,兴许还能让池塘满溢出来,汇聚成一条河流也说不定。
而且此人还赐给了它一个名字——对于妖族来说,真名也是极其忌讳的一件事情,虽然不如人类之间流传的那些传说那样什么掌握了妖族真名就等于控制了妖族那样玄乎,但是妖族真名却也的确会影响到妖族自身的修为。
它作为寻常妖兽,本来是没有真名的,它也没有资格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但是姚阡陌赐给了它一个真名,就如同是黑夜里手中多了一盏烛火,哪怕照亮不远,但是也不用再在黑暗之中摸索,能够规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风险,再加之那一点灵血的注入,它的修行之路虽然不能说就此一帆风顺,但是至少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艰辛。
所以勿用愿听姚阡陌吩咐,哪怕它与姚阡陌之间并无任何契约关系,但是在它看来,它已经愿意承认姚阡陌是它的主人。
勿用离去,姚阡陌驻足了片刻,才转身向着荒城进发。
姚阡陌来到了第一座碉楼前,看着碉楼里全副武装,戒备着看着他的人说道:“麻烦请柳斩姑娘过来,她知道我的身份。”
姚阡陌微微扶额,即便文曲暂时将文曲星君这个身份借给了他,他还是不愿意大张旗鼓,毕竟这个身份用得越多,那欠文曲的也就越多,再加上天市和老天师那边,他都快要掉进这师徒三人的人情坑里爬不起来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柳斩便来到了前线,她有些惊愕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才从碉楼上下来,匆匆地到了姚阡陌的身前,抱拳见礼道:“前辈,这一日您去哪里了?晚辈找不到前辈,很是担忧。”
姚阡陌摆了摆手:“不必问得太多,现在我们先回荒城,很多事情,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知晓了。”
柳斩满腹狐疑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有些有心想要多问,但是却终究还是顾忌到文曲作为一个暗中使用的身份,虽然见不得光但是地位却极高,她哪怕是现在的清平府代理掌门,但是终究资历太浅,修为也不够,因此也不便多言。
柳斩带着姚阡陌回到了荒城,只不过这一次柳斩为姚阡陌重新安排了住处,就住在清平府在荒城的府邸之中。
其实荒城西城有约摸五分之一的区域都是清平府弟子的营地,但是现在西城已经封城,未经镇西将军周匕的允许,严禁任何人出入——理由自然是为了避免柳妃卿不在荒城的消息被走漏。
清平府的营地也如同其他建筑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一座楼宇都不过两层高,用沙土垒砌夯实而成。
唯一显现出清平府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在清平府的营地大门前,高高地插着一杆约摸三丈高的旗杆,那杆旗杆旗面玄黄,在风中微微荡漾。
据说,这旗杆是清平府的开山祖师之一留下来的遗物,乃是一件人间至宝,被他亲手插在了荒城前线,并留下了遗训,只要这杆战旗不倒,清平府弟子就不得擅自撤离前线。
姚阡陌在入口驻足,看着那杆战旗,神情有些恍惚。
“前辈,怎么了?”柳斩注意到了姚阡陌的视线落在了那杆战旗之上,所以她有些不解,这杆战旗好歹也算是声名显赫了,这位文曲前辈应该不至于不了解吧?
姚阡陌笑道:“你知道这杆战旗的名字叫做什么吗?”
柳斩一愣,她摇了摇头:“这晚辈确实不知。”
姚阡陌不说倒也就罢了,姚阡陌一问,她也觉得有些古怪,既然是开山祖师留下的战旗,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
“旗名镇魂,专镇鬼魂。”姚阡陌微笑着答道,目光却落在了站起所插的地面上,“此地之下,也许有一只万年厉鬼也说不定哦。”
第一百零九章 所追求的
“旗名镇魂,专镇鬼魂。”姚阡陌微笑着答道,目光却落在了战旗所插的地面上,“此地之下,也许有一只万年厉鬼也说不定哦。”
柳斩被姚阡陌的话说得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自然无惧什么鬼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平日里燥热的空气之中就因为姚阡陌这句话而多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浸入骨髓的阴冷,哪怕是她的修为也抵挡不住。
姚阡陌眯着眼“哈哈”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柳斩没有跟着笑,她虽然脸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有些难以压抑的不舒服,她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才说道:“前辈,跟我来吧,我带您去您的住处。”
“有劳了。”姚阡陌跟在柳斩的身后,摇摇晃晃地进了清平府营地。
姚阡陌的住处就被安排在了柳斩的对门,在他们房间相对的通道的尽头,就是柳妃卿的房间。
“平日里都由我装扮成师父下达一些指令,所以前辈若是见到了扮成师父模样的我,还请不要声张,以免扰动了人心。”柳斩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我知晓的。”姚阡陌应承了一声。
“那前辈就早些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是。”柳斩说完,退入了自己的房间。
姚阡陌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从外边看,这些房屋与驿站的房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终究是清平府经营多年的营地,因此屋内的空间就比驿站宽敞不少,除了必要的家具用具之外,还有一些字画悬挂,虽然都不见得是什么名贵字画,但是多少算是一些趣味了。
更让人觉得可喜的还是在中央的那张小圆桌上有一只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束蛮州区域特产的旱地花,无土无水亦能生长,拇指大小的娇艳的花瓣一朵朵点缀在如同柳条一样的枝桠之上,可以说是在这满目昏黄的世界里难得的令人眼前一亮的色彩了。
姚阡陌坐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抿过了一口,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考虑自己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现在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有二——其一,荒城城内暗藏的风波,其二则是胡佩弦真身隐藏之地那边必然有一场大战,他现在还是流沙渊的妖主,所以他能通过自己与流沙渊之间的联系得知胡佩弦真身的境况,那边虽然情况糟糕,但是还能拖延一些时间,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柳妃卿和文曲等人还在与那个面具人周旋,竭力保全胡佩弦真身,不然没有保护的胡佩弦真身不可能坚持得了这么久。
所以姚阡陌的打算就是先行处理掉荒城内暗藏的风波,保证后方无虞之后再前往取回胡佩弦真身,为了尽快处理,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粗暴的手段逼问出柳斩、李承昭等人隐瞒的事情,再用极端的手段,直接攻取周匕。
但是一来,姚阡陌并不清楚荒城内是否还有其他潜伏的高手,毕竟柳妃卿有清平府作为后盾都如此小心谨慎,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后盾支撑的人,就不得不更慎之又慎了;更为要紧的是,姚阡陌还是不想要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少年人的心碾得粉碎。
……
“算计人心何其容易,无非威逼利诱,情感钱财。”那人叹息了一声,“但是人心崩朽一瞬间,想要修补人心,却又何其之难?”
“所以呢,你想要修补人心?”姚阡陌满是嘲讽地看着他,“你有这样的本事吗?你若是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那人轻笑了一声,“但是我就是想要试一试,人心那么多,我不可能一一修补得了,我只是想要试一试,是不是有更多的可能,是不是会有更加不同的结局可以追寻。”
“所以呢?”姚阡陌冷笑。
“不如就从你开始吧。”那人微微一笑,“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到一切的开端,如果那个时候,有人能够将你从黑暗的最深处拉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呵。”姚阡陌满是不屑,“都是他们自己的抉择,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给过他们机会,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
“嗯,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那人微微颔首,他将眼前的棋枰一推,站起了身,“但是这不应该是我们追寻的结局。”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姚阡陌冷冷道。
“一个你能够得救的结局。”那人直视着姚阡陌的双眼,“一个你不用死在我手里的结局。”
……
姚阡陌睁开了眼睛,从床榻之上走了下来。
他推开了窗户,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漫天繁星,与高悬的那一轮明月,突然轻笑了起来,神情之间,全是难得的轻松愉悦。
这个结局,你可还满意?
姚阡陌捏了捏下颌,转过了身,到了柳斩的房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过了片刻,披着外套的柳斩拉开了房门,她有些愕然地看着姚阡陌,轻声问道:“前辈?”
姚阡陌看着柳斩,才发现原来去了甲胄,只披着布衣的柳斩体型其实很是纤细弱小,姚阡陌笑了笑,道:“方便进去坐一坐吗,有些话想要和你聊一聊。”
柳斩迟疑了片刻,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放姚阡陌进了屋子,她等姚阡陌落座之后才跟着坐了下来,却没有关上房门,显然也是有些避嫌的思虑。
姚阡陌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丫头,没有什么主张,倒是很会提防自己啊。
“前辈有什么话要说呢?”柳斩看了一眼姚阡陌,神情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问柳姑娘一个问题,还希望柳姑娘能够如实回答我。”
“前辈但说无妨。”
“柳姑娘,你心中是不是很想要你师父……”
姚阡陌顿了顿,几乎是挤出了剩下那个字。
“……死?”
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柳斩猛地攥紧了裙角,将嘴唇抿得紧紧的,她的指关节有些发白,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突了出来,使得她的容颜在烛火的照耀之下多少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过了好久,柳斩才终于涨紫了脸,以近乎完全失真的声音说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你……”
“柳姑娘不必着急,不如听我先讲一个故事。”
姚阡陌轻声打断了柳斩的话。
柳斩抿紧了嘴唇,绷着脸,等着姚阡陌接下来要讲的话。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过一个很敬重的前辈,他很强,强大得让人绝望。”
姚阡陌慢条斯理地讲述了起来。
“那位前辈是所有人都高山仰止的存在,从来没有人奢望过能够到达那位前辈的高度。”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诞生了。”
“他天资过人,被所有人都视为是希望的所在,即便是那位前辈也在临死的时候亲口说过,这个人是所有人里唯一可能超过他的存在。”
“他自幼起就担负了许多的期望,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他们的希望,他是他们的未来,他担负着重振他们一族的责任。”
“那个孩子的确很有天资,他在开始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但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那个孩子终于让人觉得失望了——他的确远超所有的同龄人,但是却并没有达到他们对他的期许。所以他们对他的要求愈发严苛,希望愈发沉重,而那个孩子也拼了命地努力着,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证明自己不会让人失望。”
“即便那个孩子很努力,用尽了一切的力量,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能让人满意,以至于到了最后,人们终于不再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
“果然,你是不可能比得上他的。”
“他果然看走了眼。”
“你真是令人失望。”
“你永远也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人们纷纷这样说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他选择了一条路,一条要证明自己的路。”
“他证明自己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摧毁那位前辈留下的一切,只要摧毁了那位前辈建立起来的东西,那就可以证明他已经有了超越那位前辈的力量——他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他这样想着,于是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摧毁了自己的家园,害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不惜背叛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最后,他成功了。”
“他把那位前辈留下的一切都摧毁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但是当他看着被自己摧毁的一切所留下的残骸的时候,却并没有什么满足,他只觉得空虚,无尽的空虚,将他吞噬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
“在这深渊之中,他的感情变得愈发冷漠而麻木,他嘲笑着所有人的感情,以戏弄众生为乐,他将一切玩弄在鼓掌之中,他认为这就能填补他的空虚。”
“但是他错了,空虚的旋涡越来越大,他再也无法从其中挣脱了。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他觉得原来这个世界在种种无趣之中却还有些趣味的人,他对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些改观,所以他想,也许换一种方式,能够有不同的感受,所以他换了一种生活方式,重新在世间行走。”
姚阡陌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直视着柳斩的眼睛,眯着眼笑了起来:“你猜,这个人是谁?”
柳斩原本听故事听得有些入神,此刻被姚阡陌一问,也不由得愣住了,过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总不会是前辈您吧?”
“嗯,不错,正是那个总不会。”
第一百一十章 试探
“不错,正是那个总不会。”姚阡陌笑眯眯地回答道,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呢?”
柳斩闻言,顿时只觉背心一阵发毛,她吞了口唾沫,才艰涩地说道:“前辈的意思是不要让我活在师父的阴影里吗?”
姚阡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你的体悟,映照的是你的想法,其实你一直生活在柳妃卿的阴影之中吧?”
柳斩猛地站起了身,连身下的椅子都被她带倒,她有几分恼意地说道:“前辈,即便您是文曲星君,这样的话也不应该一说再说!”
“扪心自问吧。”姚阡陌笑了笑,对柳斩的恼怒丝毫不以为意,终究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女。
柳斩的脸色有些发白。
“其实很多事情,你瞒得过其他人,未必瞒得过自己;但是也有很多事情,你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其他人。”姚阡陌语气温和,他虽然对柳斩有些失望,但是也只是有些而已,当剥离了清平府下任掌门候选这个身份之后,姚阡陌对她的失望也就荡然无存了,“我跟你讲这个故事,从其中体悟到了什么,是你个人感情的折射。但是你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我知道你在瞒着我一些事情,以前我认为这些事情未必就重要,所以不问你,现在我认为这些事情也许会有用,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讲给我,而不是试探我的底线在哪里,更不要用一些手段,来让我用一些我不想用的手段让你开口。”
“前辈是在威胁我吗?”柳斩攥紧了拳头。
“你还小,所以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姚阡陌突然探出了手,搭在了柳斩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不知道为什么,柳斩觉得那种感觉似乎并不让人讨厌,所以她没有躲闪开,“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学会审视自己的内心,想一想,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做的,而不是被自己情感的表象所欺骗。”
柳斩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柳掌门既然把掌门之位托付给了你,那就是对你的信任,她相信你的判断。”
“不……”柳斩咬着下唇,她摇头,“师父……师父她……她就是不信任我,所以她做什么事情都不带上我,只会带上师兄他们,我让她失望了……我……”
“你真的这么想吗?”姚阡陌微笑了起来,他并不责怪柳斩,人与人之间总会有太多的误会,对于柳斩来说,这是她必须要过的一道关,也是柳妃卿的另外一重谋算吧,这个小姑娘,如果能够更有自己的主张,看事物能够看得更透彻,就不会真的认为柳妃卿不把她带在身边是因为觉得她的修为太低——而是因为柳妃卿对她有更为深切的期许。
柳斩不语。
“我先回驿站,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无论你想出了怎样一个结果,我都希望你能在明天早上来找我,而不是我来找你。”姚阡陌轻轻拍了拍柳斩的肩头,“无论你给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
姚阡陌说完,便走出了柳斩的房间,只留下柳斩呆呆地站立着,双手紧紧攥拳,有鲜血自指缝之间缓缓滴落而下。
师父,您真的对我……没有失望吗?
……
“斩儿,从今天起,你就是的关门弟子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你只管去做,不要在乎其他人怎么想。”那个在她眼中顶天立地的飒爽英姿站在她的身前,是那样风采张扬,“其他人怎么想,关你屁事,你要做这个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柳斩。”
“师父,我会做到的,变成和师父一样强的人。”小女孩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芒。
她笑了起来:“不,你要比我更强,可以吗?”
“可以的。”女孩无比坚定。
“那从今天起,你就要吃很多的苦头了,无论怎样的苦,你都要承受下来,能做到吗?”
“可以!”
……
“你说掌门是不是看走了眼,怎么关门弟子修为如此糟糕?大师兄和三师兄跟她同一个年纪的时候,修为不比她高多了?就更别提跟掌门比了,你们说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废物?”
少女神色黯然地躲闪了进了角落的阴影里,对那些耳畔响起的闲言碎语
……
“怎么,怕见人了?”那个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那你和我上战场吧,去荒城的战场看一看,看一看在生死之间,还有什么更重要。”
……
“这次我会带上你大师兄、二师姐和三师兄一起出门,你留下来。”
“师父,为什么不带上我……”
“你留下来,主持荒城内所有的事务,随机应变。”
“师父,是徒儿修为太低了,没有达到你的预期,所以让你失望了吗?”
“你是这样想的吗?”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让她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一切听从周将军的话,照做就是了。”她站起了身。
“师父,我……”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那个身影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她瞪大了眼睛,讷讷地不知所措。
……
“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青霜有些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猜呢?”姚阡陌笑眯眯地说道。
青霜不语。
“假的。”姚阡陌答道,“不用担心我,你好好养伤,不要关心外界如何,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姚阡陌在驿站门口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承昭的房间,屋内还亮着灯火,他没有迟疑,直奔李承昭的房间。
李承昭打开房门见到姚阡陌的瞬间,神情有些愕然,他愣了愣:“前辈……”
姚阡陌摆了摆手:“屋里聊吧。”
李承昭迟疑了片刻,才侧身让姚阡陌进入了屋内,看着姚阡陌自顾自地走下,他微微蹙眉,却没有坐到姚阡陌的身边,而是在门口倚门而立,浑身肌肉微微紧绷着。
“很紧张?”姚阡陌咧嘴笑了起来。
李承昭跟着笑了起来:“跟前辈这样的高手同处一室,难免有些紧张。”
“你那个护卫叫做什么名字?”姚阡陌自顾自地拎起了桌上的茶壶,慢慢地给自己倒满了一盏,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护卫,前辈说的哪一个?”
“就是你最为依赖那一个。”姚阡陌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带着你来荒城的那一个。”
李承昭愣愣地盯着姚阡陌,目光之中隐隐有些杀机,但是姚阡陌却好似是浑然不觉的,依然只是慢慢地喝茶。
“怎么,是忘记了他的名字了?”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姚阡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道。
李承昭神色凛然:“晚辈不知道前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吗?”姚阡陌微微撇嘴,他点了点头,“说起来,我还从没有见过周匕,他怎么样,好对付吗?”
李承昭强行控制住了自己肌肉的颤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姚阡陌,将双唇抿紧,一言不发。
“不知道说什么了?”姚阡陌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耸了耸肩,“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直接的吗?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跟你玩弯弯绕啊。”
姚阡陌来到了李承昭的身边,他轻轻地在李承昭的肩头拍了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道:“算计你父亲的事情,有你一份吗?”
李承昭悚然一惊,就像是一只受惊了猫一样,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整个人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抽身,从姚阡陌手下抽离而出。
李源从来没有打过胡佩弦真身的主意,如果他打过胡佩弦真身的主意的话,那他有很多的时间和空间去布局,但是到了最后,胡佩弦真身和流沙渊的布局依然是面具人完成的。
所以姚阡陌有些怀疑,其实面具人得知胡佩弦真身秘密的源头不是李源,所以李源在面对柳妃卿找上门的时候才会那么被动,也只能接受面具人的安排。而如果说除了李源,还有其他人和面具人勾搭在了一起的话,那这个莫名来到荒城的李承昭就自然很可疑了。
但是姚阡陌也不是很有把握,因为这只是一个无端的猜测而已,他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却没有想到结果竟然是如此出人意料。
“哎,你看看你,定力不够,非要不学好,现在玩砸了吧?”姚阡陌咧嘴笑了起来,满是戏谑地看着额头浸出了汗珠的李承昭,“逃什么呢,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吗?”
李承昭依然不语,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姚阡陌这个灾星了。
“放心,你父亲死了。”姚阡陌半眯着眼,“满意吗?”
李承昭握了握拳:“前辈,你不要太过分。”
“说起来,你是怎么和瀛洲台勾搭上的?”姚阡陌懒洋洋地笼着双手,倚靠着门,看着已经退身到了走廊上的李承昭,“是他们找的你?”
“你……”
“好了,我知道你不想说。”姚阡陌站直了身子,伸了一个懒腰,“我给你一个晚上思考,如果你思考好了,明天早上来找我,不然,我可就只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些非常手段的,那会让你终身难忘——哪怕是死后,魂魄都还会为之战栗,我这个人,从不骗人。”
姚阡陌说完,就走出了李承昭的房间,去往了自己之前的房间,直到姚阡陌的背影从李承昭的视野之中消失,李承昭才猛地长出了一口气,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隐遁在暗处的那名护卫显露了自己的身形,他来到了李承昭的身边,微微蹙眉,低声道:“他好像受了重伤,我今晚就动手杀了他。”
“不必。”李承昭吞了口唾沫,“这里是周将军的地盘,一切都交给周将军定夺好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束手就擒
姚阡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没有睡下,他在不断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到了天明时分,柳斩没有来,李承昭也没有来。
他有些意外,毕竟李承昭没有来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柳斩不来,却多少有些让他意外。
姚阡陌微微沉吟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看走眼,所以他主动出门,前往了清平府驻地。
清平府驻地位于西城,现在处于封锁状态之中,此次没有柳斩带路,所以姚阡陌都没能进入西城,便被镇西军的士兵给拦阻了下来,姚阡陌也不气恼,只是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大哥,您在这值守多长时间了?”
那士兵一愣:“子时交班,怎么了?”
“我向您打听个事。”姚阡陌顿了顿,“您既然值守了这么久,那您可有见到柳斩姑娘出来?”
“柳姑娘啊。”那士兵听了倒是一拍大腿,“见过啊,怎么了?”
姚阡陌皱起了眉头:“柳姑娘她什么时候,往哪里去了?”
“她寅时初就出去了,往驿站方向走了。”士兵答道。
糟了。
姚阡陌的心陡然一沉,柳斩那边只怕是出事了,他已经尽可能地卖破绽给对方,将对方动手的可能性向自己身上牵引,却也没有想到他们还是坚定地对柳斩下了手。
柳斩一旦失踪,那清平府这边的事情很可能就会败露,他们却还是选择了下手,那只怕他们是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了。
被摆了一道。
姚阡陌猛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他想要找找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柳斩失踪的蛛丝马迹,用来换取清平府那边的支持。
一路上姚阡陌观察得很是仔细,就差把道路上的每块砖石都掀起来仔细查看了,也因此招惹了一些巡逻士兵的注意盘查,只是在核验过姚阡陌的平妖令之后,尽管觉得奇怪,却还是放任姚阡陌行事了。
姚阡陌最终在距离驿站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停留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土墙之上,那面土墙的表面有新涂抹过的痕迹,似乎显示着为了隐藏什么东西,所以将墙面刮去了一层,然后又抹上了新的泥土,只是因为时间太短,所以新旧墙面的色彩区别还是颇为明显,因此倒是颇为显眼。
姚阡陌走上前,他站在那墙面前盯了一眼便发出了“嘿”的一声冷笑,他注意到了就在墙面下方的沙土之中,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暗红色液体的痕迹。
那是血液的痕迹。
姚阡陌心中主意已经打定,他迅速地向着驿站赶去,当他进入驿站附近的街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驿站附近几乎没有了人烟。
姚阡陌微微瞑目,他抬起头,看向了三楼,在三楼一间客房的窗户里便见到了一个以面纱遮住了下半边脸的男人,那个男人虽然遮住了下半边脸,但是露出的上半边脸却依然足以让姚阡陌认出,这就是李承昭的护卫之中当初提醒他的那个男人。
姚阡陌朝着那个男人咧了咧嘴,而那个男人则以冰冷的视线回敬了姚阡陌。
姚阡陌向前踏出了一步,驿站之中顿时涌出了数十名披挂着全套符箓战甲的士兵,由一名魁梧的士兵带头,在姚阡陌的身前展开成为了半弧形,手中兵锋全部正对姚阡陌。
“这是什么意思?”姚阡陌眯起了眼睛,看来自己是一步慢步步慢,终究还是心太软,总想着要多给那些孩子一些机会,所以才会让他们有了反制的空间。
“妖人姚阡陌,勾结妖族,甘愿为流沙渊走狗,杀害柳斩姑娘,奉周将军之命,擒你归案。”为首的那名士兵义正辞严地宣布道。
姚阡陌将双手手腕合拢,乖乖地伸了出去,那些士兵反倒是齐齐一愣,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上前。
“愣着干嘛啊,上枷锁啊。”姚阡陌好意提醒道。
为首的那名士兵显然从没有见过这么配合工作的敌人,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迟疑了片刻,挥了挥手,示意麾下将枷锁给姚阡陌戴上。
上在姚阡陌双手的枷锁是特制的枷锁,玄铁锻造,表面阴刻有符文,用来限制修士的修为。
姚阡陌乖乖地配合着戴好了枷锁,才问为首的士兵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那士兵又一愣,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才回答道:“你叫我刘校尉就好了。”
“那刘校尉,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姚阡陌又问,“是要去接受周将军的审讯吗?”
刘校尉点了点头,在前引路,一队士兵分成两列,将姚阡陌夹在中心,带着姚阡陌,在一众围观人士的注目之下向着军营走去。
“刘校尉,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周将军啊?”姚阡陌好奇地问道,他一边问着话,一边扭头看向了李承昭的住处,他看到了李承昭也出现在了窗口。
姚阡陌朝着那人挤了挤眼睛,才重新扭过头,不管那名刘校尉完全无视了他,继续说道:“刘校尉,我这有很多秘密的,只要周将军提审我,我立马就招,竹筒倒豆子,一个字都不剩的。”
刘校尉有些哭笑不得,他抓捕过一些妖族的细作,人类的叛徒,没有哪一个像是这个姚阡陌这样活蹦乱跳的,根本不像是要去受刑,反而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似的。
“周将军最近很忙,没空提审你,你就在大牢里好好蹲着吧。”刘校尉说道。
“哎,我真有很重要的秘密。”姚阡陌一蹦一跳,靠拢了刘校尉,刘校尉身边的士兵立刻纷纷拔出了佩刀,示意姚阡陌退开一些,不然就要动手了,姚阡陌才识趣地拉开了几分距离,“真的,我跟你说,我知道流沙渊里什么情况,那可是一手情报!”
刘校尉无视了姚阡陌。
“哎哎,那你帮我通报一声啊,就说姚阡陌这里有机密情报,还请周将军腾空审问我啊。”姚阡陌喋喋不休。
刘校尉直到将姚阡陌押解到镇西军的大牢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始终板着脸,直到他将姚阡陌交付到了镇西军大牢牢头朱嘉手里的时候,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犯人。
朱嘉是一名清瘦高挑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神情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但是眼里的光却有些耀眼,要是放在夜里,那就跟一盏灯笼似的。
“朱牢头,这是周将军专门关照过的重犯,勾结流沙渊,有劳你上心了,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不然周将军若是责怪下来,我们都担待不起。”刘校尉托付道。
“嗯。”朱嘉话不多,只是点头,应了一声,一把便抓住了姚阡陌的胳膊。
在朱嘉抓住姚阡陌胳膊的时候,姚阡陌顿时就哀嚎了起来:“哎哟,疼疼疼,牢头您轻点,小的怕疼……”
朱嘉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只是向着刘校尉微微颔首,便抓着姚阡陌就走进了大牢之中。
一步越过牢狱的大门,四周的空气都蓦地变得阴冷了几分,由于镇西军大牢是地牢,几乎没有光线照进来,因此牢内黑黢黢的一片,看什么东西都不是很真切,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好在姚阡陌修为不低,虽然受伤又被束缚了修为,但是对视力影响并不明显,因此倒也看得真切。
大牢的房间是用铁栅栏隔开,每一间牢房都是小小的一个单间,单间之中则有一名名犯人,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隔间里,一脸痴呆地看着朱嘉。
朱嘉带着姚阡陌先是到了一个小房间内,他先是搜查了姚阡陌周身,却只是找到了姚阡陌佩戴在腰间的一个香囊,他将香囊解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冷哼了一声,蓦地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插入了姚阡陌的眉心之中。
那银针看起来有足足四五寸长,但是插入姚阡陌眉心的部分却迅速地消融在了姚阡陌的灵台之中,使得那银针能够继续插入姚阡陌血肉之中,最终完全插入。
锁灵针?
姚阡陌心中不禁有些愕然,这个朱嘉倒是很谨慎,居然还想要用锁灵针锁住自己的神识,免得自己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但是可惜,锁灵针这种锁人神识,使人变得无比痴傻的东西对姚阡陌并没有什么效用。
朱嘉却并不知晓这一点,他将锁灵针完全插入姚阡陌灵台之中后,便带着姚阡陌继续深入。
随着两人不断深入地牢,越是往下,空气就越是阴冷,姚阡陌也越是能够感受到浓重的妖氛,大牢里关押的妖族在不断增多,而空气里就好似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一样,让姚阡陌的视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毫无疑问,这里是被阵法加持过的,那个朱牢头就是这个阵法的阵主,就是不知道,这位朱牢头的立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立场,是恪尽职守,还是是周匕的帮凶。
当下到第七层地牢的时候,哪怕是姚阡陌的视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但是朱嘉却好似是丝毫不受影响地带着姚阡陌在地牢里行走了一会,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朱嘉便一把将姚阡陌推攘了进去,而后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渐渐走远了。
直到朱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有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是姚阡陌吗?”
那是柳斩的声音。
“柳姑娘?”
姚阡陌轻声回答道。
“前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柳斩的声音蓦地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抱歉。”姚阡陌突然说道。
“前辈……”柳斩有些困惑。
姚阡陌很是诚恳地回答道:“我误会你了,我向你致歉,对不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要不要试试看
黑暗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柳斩有些艰难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过了好久,黑暗中响起了柳斩轻轻的啜泣声,她一边哭泣,一边哽咽道:“前辈……其实……其实我真的……真的希望师父她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
“没事,不必太过自责,我懂。”姚阡陌柔声安抚柳斩,一个一直活在别人阴影之中的人,当这个阴影有一日突然消失之后,他怎么会不期望这个阴影永远不要再回来呢?
在这一点上,姚阡陌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柳斩,其实都是一样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柳斩其实做得比自己好很多了。
自己才是最令人失望的那一个。
柳斩呜咽着,姚阡陌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地听着,过了好久,柳斩的呜咽声才渐渐平歇了下来。
随着柳斩一口浊气的缓缓吐出,她多少有些不安地说道:“前辈,我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姚阡陌回答道:“这就要看周将军到底想不想要我们活着离开这里了。”
柳斩当即回答道:“那只怕我们是凶多吉少了。”
“事情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从头细说一下吧。”姚阡陌笑道。
柳斩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之前告诉前辈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敢告诉前辈。”
“无妨,你尽管说就是了。”
姚阡陌微微颔首。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一直听凭周将军吩咐行事,虽然诸多事情我与周将军的看法有些不同,但是总的来说,也不过是意见分歧而已,并非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观点。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周将军和李承昭私下里有联系。”
姚阡陌不禁蹙眉,哦,原来不是来到荒城才有的联系,而是早就有了联系。
如果说李承昭和面具人勾结算计了李源一道,那周匕和李承昭有联系,是不是意味着周匕其实与面具人也有勾结呢?还是会是什么别的势力?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我也不敢让周将军知晓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只佯装无知,在一次次试探里多少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我得知周将军告诉李承昭,说他愿意以镇西军支持李承昭继任归化郡公的爵位,若是有谁反对李承昭,周将军会设法为他解决。”
“但是李承昭最终来到了荒城来。”
“是,因为他失败了。我不知道具体情形,只知道他的阴谋被揭穿,只能逃到了荒城,向周将军求援。”
原来是条丧家之犬,难怪周匕只是将这位小公爷安排在了驿站而非将军府邸,他只怕是觉得小公爷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也无需再好生对待了吧。
“那一日你与李承昭谈了一些什么,我见他神色很是着急。”
“他想要见周将军,但是周将军一直没有给他一个答复,所以他很是着急,想要托我帮他说些话。”
“哦?”
这个周匕,倒是很是托大,看起来,他们幕后之人未必就是同一个人了。那周匕支持李承昭,造成归化郡公家族动乱,其目的只怕也跟那桩秘密脱不了干系,不然姚阡陌也实在想不到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侯家族,还能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东西。
“那你……”
“我其实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要么派人,要么写信给我一些指示。”
“这你也听?”姚阡陌有些愕然。
柳斩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师父临走前让我万事都听周将军的。”
“你分明有自己的判断,为什么不一直按照自己的判断走呢?”姚阡陌问道,柳斩方才说的话里透露出了一个他确实没有想到的消息,柳斩其实察觉到了周匕的异样,她还采取了行动,打探了很多消息,只是到了最后,她依然没有将她掌握的东西应用起来。
“可是师父……”
姚阡陌微微扶额,他总算搞清楚柳妃卿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了,这个局就是一石三鸟,第一引爆荒城暗流,第二引出面具人,第三为柳斩设局筑心,只是因为柳妃卿也没有能够想到李源已经不能信赖,所以导致了她陷入险境,最后第一、第二个目标都未能完成按计划达成,倒是对柳斩的筑心之局还在继续。
柳妃卿早就怀疑周匕,却还要柳斩万事听周匕吩咐,一来是为了让周匕减轻戒心,二来存着的就是希望柳斩能够抗命行事,能够有着她自己的独断,这是一个要担负清平府未来的人所应该有的胆气,只要柳斩能够在此一举突破困扰她的心障,那之前所有困扰柳斩的东西都将烟消云散,柳斩的路将会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是一条通途。
可惜,柳斩察觉不到柳妃卿的苦心,她终究生活在阴影里太久了,以至于丧失了对自己的自信,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让人失望,所以哪怕她有想法,有行动,却不敢真的付诸实践。
“你有没有想过,柳掌门一旦真的回不来了,那你就是货真价实的清平府掌门了。”姚阡陌轻声说道。
“怎么会……”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姚阡陌很笃定地说道,“她如果有绝对的把握自己能回来,为什么会把掌门信物交给你?掌门信物就是这样可以随便易手的东西吗?”
柳斩没有吭声,这些事情,她倒是没有想过的。
姚阡陌没有在此事之上多说什么,活在柳妃卿阴影之中的柳斩有许多想法需要转变,但是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说得太多,逼得太紧,除了给柳斩增添压力之外,别无益处。
“多谢前辈。”过了一会,柳斩才轻声说道。
姚阡陌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要道谢的,我问你一句话。”
“前辈请说。”
“你现在回到清平府门内,能够让清平府的人都听你的吩咐行事吗?”
“这……”
柳斩有些迟疑不定,她是柳妃卿最小的弟子,也是柳妃卿弟子之中修为最浅的弟子,当初她以关门弟子的身份被柳妃卿收入门下的时候,被寄予了厚望,那个时候,门内的人的确都愿意听从她的。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她的修为根本配不上她的身份,这就导致了她的地位在门内变得很尴尬,当她如以往一般吩咐一些同门去做事情的时候,那些同门总会有意无意地说些怪话让她听到。
虽然无非就是一些什么仗着柳妃卿的面子,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真实修为,什么才能让人失望这样的话,一两句并不能让她觉得有什么,但是听得多了,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了芥蒂——更糟糕的是,其实她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她之所以完全听周匕的吩咐行事,而没有自己拿捏主意,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柳妃卿是如此吩咐的,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她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柳妃卿不在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她最多不过被一个中正门派选中作为弟子,而不会成为一个大正门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去承受那么多她承受不起的东西。
所以此刻姚阡陌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迟疑了,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自信敢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要不要试一试?”姚阡陌突然问道。
“啊?”柳斩一愣,“怎么试?”
“我有一个能逃出去的机会。”
“那前辈你……”
“我如果逃出去,也只是逃出去而已,不能改变什么,你逃出去,能够带着整个清平府……”
“前辈,我做不到。”柳斩打断了姚阡陌的话,在这件事上,她倒是有着奇怪的自信。
“那你也可以自己逃走。”姚阡陌说道。
“那怎么可以……”
“我逃走,你就会死在这里,你想死吗?”
“我……不想。”
“所以只能你逃出去,你逃出去之后,是带着清平府来救我,还是你自己一人逃生,在你的选择之间。”
“前辈为什么……”
“几率,我逃走,是绝对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但是如果换了你逃出去,那就有一定的几率我们两个人都活下来,甚至还能救出你的师父和同门,再差的局面,也是你一个人活下来。怎么算,都是你逃出去的局面更好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熟读兵法,这一点应该不陌生吧?”
柳斩沉默不语。
“现在给我一个答案,你要选哪条路?”
柳斩吐出了一口气:“前辈,我……我回门派搬救兵。”
姚阡陌微微笑了笑,他伸手在黑暗之中摸索了片刻,终于摸索到了自己监牢的栏杆,他轻轻地拍了拍。
“前辈,我在这边。”柳斩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姚阡陌拍栏杆的声音在远离她的方向,方才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居然找错了方向,这让柳斩有些不能理解。
“哦,没事,不影响。”姚阡陌笑答了一句,“你闭上眼睛,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你就会离开这里,那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多谢前辈。”
“三。”
“二。”
“一。”
姚阡陌数完了三个数,他轻轻呼唤了一声“柳斩”,见无人应答之后,才看向自己方才拍打栏杆的方向,满是嘲讽地说道:“哟哟,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也沦落到这里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唯拳而已
姚阡陌满是嘲讽戏谑地说着,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冷哼,继而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老子真是没有想到,在这个鬼地方还能碰到你,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哎,可别这么说嘛,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人生幸事啊。”姚阡陌义正辞严。
“那个小姑娘要是骗了你,你这下可就血本无归了。”那人冷笑。
“嗨,她要是骗了我,你能一直一声不吭,最后还拼着折损修为,也要把她送出去吗?”姚阡陌轻拍栏杆,“怎么,还是说你消化我的血气没有消化干净,就被血气冲昏了脑子,变成傻子了?”
姚阡陌踏入第七层监牢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气味,这让他很是感慨,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牢里关着的这只,正是当初乱石山下,被背棺人当做眠穴卧榻的那只妖兽,只是姚阡陌也没有想到,那只妖兽居然这么快就凝丹化形,还是说他原本就已经有了化形的能力,只是因为被镇压太久,当时已经无法维持人形了。
在那个时候,姚阡陌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利用这只妖物逃走——这只妖物最擅长的可不就是遁地潜行吗,只是他修为受损严重,只怕也和自己一样被限制了修为,所以才被监禁在此,但是这些都是小问题,钳制修为的枷锁他可以破解,那些符文他看过了记下来了,破解不是什么难事,修为受损就更不是了,大不了再放一些血给他吃嘛,吃着吃着自然就上来了。
只是在遭遇了柳斩之后,姚阡陌就改了主意,他准备把逃出去的任务交到柳斩的身上,要是柳斩失败了,那他再逃出去也不迟。所以当他敲响栏杆的时候,就是提醒这头妖物,配合他,当然他同时也放出了一些精血,作为妖物的报酬,不然这只妖物也不会如此轻易出手——他连自己逃出去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呢,凭什么好心好意地白白帮忙不是?
妖物冷哼了一声。
“悄悄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为什么要把乱石山的土给吃干净,只留下石头?”姚阡陌蹲在了监牢旁,小声问道。
“关你屁事。”妖兽的脾气好像不太好。
“哎,大家熟归熟,你这么没礼貌,我会很生气的啊。”姚阡陌嘟囔道。
妖兽懒得理会姚阡陌,而是开始慢慢调息,吸收消化新摄入的姚阡陌的精血,因为修为受限,所以消化姚阡陌的精血这件事就变得相当困难了,而偏偏姚阡陌的精血消化本就极其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精血中所蕴含的力量反噬,容不得他再分心。
要不是看在这些精血的份上,他早就逃出去了——毕竟,如果那个小丫头不能回来的话,姚阡陌还得指望他,那个时候,又有精血入账,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姚阡陌撇了撇嘴,也没有再说话,而是席地而坐,也开始调息。
他又不是一个移动的造血库,哪里来的那么多精血,无间炼狱就几乎已经将他的精血榨干,挤给妖兽的几乎是他仅存的一点精血了——精血又不比寻常血液,那其中蕴含着丰沛的灵气,需要长久的调息吐纳才能凝练出几滴来,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他将自己体内精血耗得精光,自身实力受到的影响极大,他也很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调理。
趁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安心养伤的环境,姚阡陌自然还是多调息,多休养,争取能够在面对周匕之前,尽可能地恢复一些力量,同时也为那一场无法预测的战斗做好准备。
而就在姚阡陌开始调息之后,另一边,柳斩睁开了眼睛。
她站在了荒城东边的一处沙丘之上,远远地可以眺望到荒城的身影。
柳斩有些糊涂,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被送离了地牢。
柳斩贝齿咬紧了下唇,眼中有了一些氤氲。
柳斩迅速地转过了身,向着清平府赶去——尽管荒城中驻扎着许多的清平府修士,但是那里毕竟是镇西军的主场,她自己修为有限,又被身上的枷锁限制,如果去荒城只怕还来不及找到自己的同门,就会先被周匕捕获。
她记得很清楚,今日寅时初自己出门之后,在距离驿站不远的地方,巡逻的士兵就全都不见了,她当即意识到了局面不妙,她转身想要逃,却见到全副武装的周匕从身后走了出来。
周匕穿着一副漆黑的全身甲胄,如同是镜面一般光滑明亮,将他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双平静异常的黑色的眼眸。
他的手里持着一面一人高的巨大金属盾牌,与他的那一身全身甲胄似乎是同样的材质所锻造而成的,分明是漆黑的,表面却同样如同镜面一样光滑明亮,可以映照出天空与地面。
更让人瞩目的是,他的背后还背着六口剑,左右各三口,插在与战甲一体锻造出来的漆黑剑鞘之中,也不知道到底可不可以出鞘,是不是个摆设。
那还是柳斩第一次见到周匕这样的装束,怪异到了极点——但是柳斩却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施加在了她的身上,她听师尊说起过,这副战甲叫做墨魂,他背后那六口剑,叫做阳钧,均是前朝末年一位栋梁将军所持有的重宝。
后来这位栋梁将军身死,他所持有的这重宝也就转移到了煌朝太祖皇帝的手里,太祖皇帝西征之时,正是穿着这身战甲亲临前线。
最后太祖皇帝,批甲登临荒城,将这副战甲留了下来,作为历代镇西将军征伐的重宝,以做不时之需。
煌朝立国七百余年来,这副战甲与那六口剑始终被供奉在镇西将军府里,没有人敢轻易动它——毕竟,这东西真要算起来,还是太祖遗物,如果真的没有到必要的地步,动它都是要承受巨大风险的。
但是现在,周匕穿上了这副战甲。
柳斩的心猛地就提了起来。
“柳掌门这是要去哪里啊?”周匕冷眼看着柳斩,语气却颇是亲昵。
柳斩后退了两步,艰难地挤出了笑容:“周将军,我去驿站拜会小公爷,他不是一直在委托我向将军求见吗?”
“那可真是巧了,我也要去拜会小公爷。”周匕前进了两步,巨大的压力,压得柳斩也跟着仓皇后退了两步,“那不如我们同行?”
“柳掌门,难道老夫就有那么可怕吗?”看柳斩接连后退,周匕的语气有些不悦,“还是说,柳掌门心里有鬼?”
冷汗当即就顺着柳斩的面颊流淌了下来,她艰难地挤出了笑容:“周将军久经沙场,杀气浓重,不是我这样的晚辈承受得了的。”
“哈哈,倒是会说话。”周匕笑了几声,身形却已经诡异地站在了柳斩的身边。
柳斩的心当即便陡然一沉,她一直以为周匕的修为不高——周匕是寻常行伍出身,虽然也进入过清平府修炼,但是却比不上正统的宗门出身,这是修者之间的共识。
毕竟这些与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士兵多少都会学习一些修行法门,不然单靠太纯府打造的兵器护甲就想与异类厮杀还是有些太过勉强。所以各个门派也都留意过这些行伍出身的士兵在修炼之后的境界会如何。
成熟的士兵修炼之后会因为心境与际遇上的区别出现不同的反应,但是毫无疑问的一点就是,因为他们都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修行时间,所以登高有限,迄今为止,最让人惊才绝艳也最让人觉得遗憾的是北方镇北军的一位将领,三十七岁入太玄门修炼,四十岁登顶了法师巅峰,让人慨叹,若是他能少年修行,也许太师也不一定能够留得住他。
清平府也是收纳行伍出身的士兵将领教习修行法门最多的门派之一,所以柳斩自小也是见惯了,在她看来,周匕即便是修炼过,但是修为不会太高,至少不会比得上她,但是就从现在这一步看来,她的猜测是错误的。
柳斩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周匕探手按住了肩头,死死地压住,那剧烈的疼痛使得她面目都狰狞扭曲了起来。
“柳掌门,你师父走的时候的嘱托,你都忘了?”周匕冷冷说道。
柳斩咬牙,还想要挣扎,周匕按在柳斩肩头的手陡然手腕翻转,一掌拍出,轰击在了柳斩的肩头,将柳斩震得倒飞而起,猛地撞击在了身后的土墙之上,她被这一掌震得气血翻涌不止,但是却还没有完全失了分寸。
柳斩双手握拳,脚下步伐一踏,身形也如同矫健的猿猴一样,晃出了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虚影,来到了周匕的跟前。
柳妃卿擅长用枪,柳斩擅长的也是枪,但是现在她手里没有枪,能够依仗的也就是这对拳头了!
清平府淬炼肉身,贴身白打的功夫,自认煌朝第二,就没有哪个门派敢认第一……好像有个门派会去认那个第一,但是那并不关键。
柳斩双拳如同蛟龙一般探出,卷起风劲,轰然撞向周匕。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返清平府
柳斩之拳,看起来轻飘飘的,但是实际的力道却重逾千斤。
虽然她一直让那些对她寄予厚望的长辈失望,但是她终究是柳妃卿的弟子,是那个骄横跋扈的柳妃卿的弟子,哪有轻得了的拳头!
“轰!”
柳斩双拳重重地轰击在了周匕所举的那面盾牌之上,巨大的力道发出了一阵雷鸣,柳斩双足所踏之地更是“咔擦”碎裂,无尽裂纹如同蛛网一般蔓延而开。
然而即便如此,周匕的身形却只是约略后退了两步,便蓦地停了下来。
柳斩不顾,腰身一拧,踏步上前,紧紧咬着周匕不肯放松——得势不饶人,顺势取敌命!
柳斩低喝,发出了一声怒吼,双拳再度轰击在周匕盾牌之上,然而这一次,周匕甚至连退都没有退步,反倒是柳斩被盾牌反弹的力量震得向后滑出了两丈多远,才堪堪停下了身形。
柳斩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抬头看着周匕,眼中有些震惊。
周匕的修为之高远超她的想象,他绝对不是一个主师修为的将军,柳斩估计,周匕的修为至少也在法师顶,加上这几件重宝的辅佐,实际实力绝对不会比自己差!
“柳掌门,你竟然对本将军下杀手,莫不成是想要谋反?”周匕冷哼了一声,说道。
柳斩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盯着周匕,希望能够从周匕的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面对打不过的敌人,最有用的手段是跑。
但是若是跑不掉,那就只能先示弱,等敌人放松警惕之后再寻觅机会,给敌人致命一击。
柳斩将柳妃卿的教诲记得极其清楚,不敢忘记。
周匕“嘿然”冷笑,单手微微一抬,身后所背的六口剑相继腾起。
最左侧的那口剑莹白如玉,接下来的五口剑分别呈现朱红、碧绿、暗黄、明紫、玄黑五色。
这就是阳钧六剑。
柳斩听师父柳妃卿说起过,阳钧六剑若是参与《太纯志异录·兵卷》的排名,忽略其背景,单凭此剑也绝对足以名列前茅,其强丝毫不逊色于现在《兵卷》中排名前十的任何一口神兵利器,只是和墨魂一样,作为太祖皇帝遗物,所以始终无人敢擅动,也自然无人敢排名。
现在,她就要以一人之力,独自迎战这六口神兵。
“柳掌门,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周匕却不急着进攻,只是六口剑带着淡淡的荧光,缓缓张开,从六个角度对准了柳斩,只要柳斩出现任何异动,六剑齐下,保准柳斩当场死个透彻。
柳斩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撤了拳架,示弱道:“周将军,我……”
“我知晓柳掌门为难,所以为了让柳掌门不再为难,我为柳掌门准备了住处,请柳掌门去小住几日,还请柳掌门赏个薄面。”周匕冷冷说道,“朱嘉。”
周匕一声令下,那个清癯的男人就从附近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他低垂着眉眼,走到了柳斩的身边,一把便抓住了柳斩的手臂。
柳斩不是不想躲,而是没有能够躲开,那个叫做朱嘉的人,速度比她所预想的还要快,而且朱嘉才一抓住她的手臂,那手便顿时如同钳子一般死死地咬住,握得柳斩只觉得骨骼血肉都要被捏断了一样的痛苦。
这个人的修为起码在上师顶——与自己相当。
柳斩有些想不明白。
她其实见过朱嘉,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朱嘉在荒城担任牢头的时间不短了,她能回想起来的都有四五年之久,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修为深厚的人,一直躲在荒城当个牢头是为什么?
她更不知道,朱嘉到底是不是听从周匕的吩咐,还是朱嘉另有图谋。
柳斩知道面对两大高手,她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就算她能解决掉二者之一,剩下的那一个,她要怎么办?到了那个地步,自己重伤垂死,连再想要寻找机会逆转局势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她放弃了抵抗,选择了顺从。
她没有任何反抗地就跟着朱嘉去了地牢。
地牢的第一层监押的都是一般的人类犯人,从第二层开始,就有修者被监押在其中,第三层开始有被捉住的妖族被监押在此,而第四层第五层则是一些凶险的妖物。
柳斩没有想到还有第六层,她更没有想到,还有第七层,而她就被监押在了第七层。
她也没有想到会在第七层遇到姚阡陌,她甚至有些担心那是一个圈套,所以她有些难以相信此刻自己真的就站在了荒城之外。
姚阡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太纯府两星君的实力吗?
柳斩的心中满是惶恐,难怪那样一个修为高深的人都只是他的仆从,文曲星君的修为实在太过深厚了,只怕师父也不过如此。
柳斩只有片刻的时间产生了一些感慨,而后便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首要任务——回清平府,搬救兵。
柳斩加快了步伐,向着东北方向前进。
清平府在归化郡的西南,荒城的东南方向,那里有一片罕见的广阔的绿洲,在以沙漠为主的蛮州可以说是极其罕见,那里就是太祖皇帝划给清平府的驻地。
清平府依托这片绿洲而立派,更凭借绿洲优越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成为了蛮州版图上的一颗明珠,虽然因为清平府的缘故,这片绿洲不设郡县,但是汇聚而来的人口之多,却还是达到了一个大县的水准。
后来宣宗皇帝时期,经宣宗皇帝亲笔批准,清平府驻地内所有居民一应归清平府自己管辖,如同封爵食禄,煌朝朝廷不从其中课税。
由于清平府又一直有煌朝朝廷的供应,在耗费之上并不窘迫,所以清平府对治下百姓的税赋极低,一般是十五课一,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头减税乃至免税,甚至由清平府反哺治下百姓;对于商人清平府的态度更加开明,不收取任何税费,只求能有更多商人去往清平府,能让门内弟子,治下百姓能多些商品可以购买。
也正是因此种种,清平府的繁荣程度可谓是整个蛮州乃至金州都数得上的,如果不是因为绿洲面积有限,清平府只怕早就扩张而开了。
在两天之后,越过了一座黄沙与泥土混杂的山头之后,清平府驻地终于出现在了柳斩的眼前。
站在山坡上,柳斩可以看到清平府山门外的那座繁华的镇子,分隔山门与俗世的就是那如同镜面一样,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镜湖,那是清平府的生命之源。
柳斩终于出了一口气,她这一路都有些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周匕给追上,但是到了这个地方,就已经算是清平府的地盘了,周匕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闯入,毕竟清平府内还有不少长老驻扎。
柳斩一路飞奔赶向了清平府,她都还没有踏入镇子,便有两名青年走了上来,他们和柳斩的装束颇为相似,都是身穿甲胄,在甲胄外又披上了紧身的袍服盖住甲胄,一眼便能认出是清平府的弟子。
“小师姑,你这……”一名弟子一看柳斩脸色苍白,神情狼狈不堪,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如同鸟窝一样,不禁开口问道。
“我有事情要与各位祖师和长老商量。”柳斩小声吩咐道,“麻烦你们替我寻找同门代我通报,就说半个时辰后,我在祖师堂等着诸位前辈。”
柳斩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那两名青年弟子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前没有说话的那人才有些讥诮地说道:“叫她一声小师姑那是看得起她,倒是把我们当吓人吩咐起来了。”
“哎,你不要乱说话,被小师姑听到了不好。”
“嘁,各位师叔师伯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大长老也是这么说的,说我清平府掌门的关门弟子居然连年青一代的前十都没有能够挤进去,这不是丢我们清平府的人吗?”
“那倒也是,听说掌门师祖当年是他们那一代评选的前十第一,关门弟子却如此糟糕,也不知道掌门师祖是不是看走了眼。”
……
柳斩对身后传来的声音置若罔闻,她不是没有一点感觉,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觉得有些委屈,但是她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荒城里发生的事情必须要告诉门内的前辈,请他们出手了。
柳斩快速地从镇子里穿过,途中遇到了不少清平府的弟子,她都有请那些同门代自己传讯一些重要长辈,然后就道谢匆匆离开。
柳斩在小半个时辰后就回到了自己位于清平府的房间,她吩咐了杂役取了清水,略微洗漱过,打理了一下,换了一身衣甲便立即前往祖师堂。
柳斩到达祖师堂的时候,祖师堂里一个人都没有,直到到了半个时辰,才开始陆陆续续有或者辈分高,或者地位高的门内修士走入祖师堂,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柳斩没有坐下,她站在柳妃卿的座椅后面,那是她以前陪同柳妃卿参加祖师堂议事时所站的位置,所以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柳斩看了一眼,见祖师堂里的座位已经坐得七七八八了,便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前辈……”
“掌门师侄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就是,不要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坐在左列中央的一个中年模样男人说道。
柳斩看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才答道:“此事不是师父的吩咐,而是我……”
那男人挑了挑眉,还没有说话,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祖师堂内发号施令?你虽然是掌门的关门弟子,但是还没到你掌权就这么没规矩,那若是有一日,你真的当了掌门,岂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问拳
一言既出,满堂皆寂。
堂中所坐诸位长老前辈或者瞑目不语,或者低首,或者以眼角余光瞥向说此话者。
那是一名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的男人,体格魁梧健壮,肤色黝黑,如同一座黑塔一样的。
他是柳妃卿的师兄杨正,也是当年与柳妃卿竞争掌门之位的候选者,败于柳妃卿之后便一直有些愤愤不平,经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其实不止杨正,对于柳妃卿接任清平府掌门一事,清平府内心怀不满之意的人为数不少,倒不是因为柳妃卿修为不够,主要还是因为柳妃卿是一名女子。
清平府创立七百余年,几时由女子当过掌门?
当初前任掌门将此位传给柳妃卿的时候,便遭受了极大的反对和阻挠,但是前任掌门却只是冷笑一声“妃卿若是当不得,尔等何人当得”将所有反对者全部哽得不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柳妃卿的女子身份,柳妃卿就是什么都好,没有什么配不上清平府掌门地位的地方。
所以最后,柳妃卿还是当了清平府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子掌门,但是也正是因此,门内之人依然多心怀不满。柳妃卿还在的时候,她行事风格极其霸道强横,不管你是何人,不服我,那便打赢我,不然便给我闭嘴,因此门内之人尽管不满,至少明面上还是听从柳妃卿的吩咐,没有什么大的波澜。
然而此刻柳妃卿不在,单凭柳斩一个小丫头,她哪里有什么实力与威望能够压服众人?也正是因此,杨正此刻蹦了出来,他本就受了柳妃卿不少气,平日里柳妃卿敲打他也是敲打得最厉害,不趁着这个时候出口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柳斩也被杨正给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迟疑了片刻,才态度谦卑地说道:“师伯,师侄绝无此意……”
“嘿,有没有此意可不是看你嘴里怎么说的,你怎么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呢。”杨正冷笑。
柳斩握了握拳,原本想要说出柳妃卿已经将掌门信物托付给自己,让自己暂摄掌门之位,但是一想到掌门信物已经被周匕取走,她如果此时说出此话却又没有信物,反倒是画蛇添足,也只能咬了咬牙,赔笑道:“师伯,师侄一直以来对师伯……”
“好了,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杨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柳斩,他站起了身,“既然不是掌门的意思,那你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排场,召集这么多门内长老前辈,嘿,不愧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别的东西没有学到,倒是把掌门的骄横学到了十成火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令人叹服。”
杨正说完话,一拂袖,就要往外走,也无人拦住杨正,即便有人觉得杨正说话做事未免有些太过了的,念在杨正身份的份上,也只能选择了无视。
“师伯请留步。”柳斩大声喊道。
杨正却好似听都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埋头前行。
柳斩握紧了拳头,抿紧了唇,左脚微微向前一踩,脚下青砖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响。
那碎裂声响虽然轻微,但是在这祖师堂在座的诸位耳中却都如同惊雷,一众人或者饶有兴味地看向柳斩,或者饶有兴味地看向杨正。
杨正也转过了身来,他看着柳斩已经摆好的拳架,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怎么,师侄还要在这祖师堂上行凶吗?”
杨正这么一说,原本已经摆好了拳架,气势汹汹的柳斩气势陡然便弱了三分。
“哼。”杨正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外强中干的废物,真是让人失望。
杨正转身,完全无视了柳斩,继续前行。
柳斩看着杨正远去的背影,看着祖师堂内每个都在准备起身离开的前辈,拳架愈发松散,气势愈发涣散。
……
斩儿,怕个什么,只要你占着道理,谁要不服,你便将他打个半死,再问他服不服,他若是还不服,你便只管将他打死,你再看看,那些不服的还有几人不服。
……
你有没有想过,柳掌门一旦真的回不来了,那你就是货真价实的清平府掌门了。
她如果有绝对的把握自己能回来,为什么会把掌门信物交给你?掌门信物就是这样可以随便易手的东西吗?
现在给我一个答案,你要选哪条路?
如果换了你逃出去,那就有一定的几率我们两个人都活下来,甚至还能救出你的师父和同门,再差的局面,也是你一个人活下来。怎么算,都是你逃出去的局面更好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熟读兵法,这一点应该不陌生吧?
……
师父……前辈……
……
柳斩咬了咬牙,原本已经松了劲的拳头骤然握紧,脚下猛地一踩,身形便向前一纵,如同猛虎出笼,一拳带起罡风就向着杨正的背心砸落了下去。
杨正嗤笑了一声,转身便是左手一掌拍开柳斩的这一拳,旋即右手向前一探,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柳斩的胸间,拍得柳斩身形倒飞而出,口吐鲜血,猛地落地,将一套桌椅砸得粉碎。
“师侄,你是不是太看不起师伯了一些?”杨正冷冷看着柳斩,他当年也是能与柳妃卿争夺掌门之位的人物,虽然竞争失败之后,导致他心灰意冷,修行疲懒,但是毕竟根基天资俱在,这些年也到了少师顶的修为,绝对够得上高手的称谓了,还远远不是柳斩这样法师顶的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柳斩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眼中的光芒坚硬冰冷,没有任何的畏惧与退缩,她没有回答杨正的挑衅,只是再度将拳架展开,沉声道:“再来!”
柳斩此话使得祖师堂内一众看热闹的长老祖师都有些意外,柳斩会出手已经让人意外,柳斩会如此刚强更让人意外,在他们的印象里,柳斩就是一个有些自卑的孩子,虽然明面上看不大明显,但是却几乎没有自己的主见,在清平府这样铁血的门派之中,也是少有的唯唯诺诺,对任何人都太过谦卑,就好似是认定了自己比不上任何人似的。
就是这样一个柳斩,此刻居然对着杨正出拳,而且吃了一记还毫不退缩,这多少让一些老人想起了当年的柳妃卿,只不过柳妃卿是一直以来便行事骄横,百无禁忌,而这柳斩虽然有了几分柳妃卿的味道,却还是比柳妃卿阴柔了不少。
“嚯,好大的口气。”杨正一拂袖,“今天我就要替掌门好好教训教训她这个关门弟子,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杨正言讫,也不客气,只将右手握拳:“你修为低我不少,我若是以全力对付你,都会以为我杨某人以大欺小,所以我让你一只拳头,站在原地,你只管来攻,你若是能逼得我动了一步,便算我输!”
“好!”
柳斩应了一声,眼中光芒愈发坚决,拳架之上悬而不发的力道已然沛然如同江海,却是到了再也积蓄不住,不得不发的时候了。
饱满的拳意就像是自主涌出带着柳斩行动起来了一样的,扫出了一片残影,就向着杨正撞击了上去。
以柳斩的修为来看,这一拳的确可圈可点,但是在杨正的眼里,却多少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
修者交手,让一只拳,又不是让修为,哪里有那么重要?
这个丫头却还傻乎乎地撞上来,真以为自己少用一只拳头,就少了一半的修为吗?
杨正冷笑,右拳挥出,与柳斩的拳意碰撞,悄无声息,却已然是如同翻江蛟龙一样,在柳斩挥来的拳意之中强行撕裂开了一道缺口,更加凶猛的拳意抢在柳斩的拳意轰击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便落在了柳斩的身上。
“噗——”
柳斩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形再度被轰飞,撞在了祖师堂的墙壁之上,又被墙壁弹回,重重地坠落在地,随着柳斩被击飞,她那看起来无比饱满的拳意也瞬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整整一阶的修为差距,她柳斩又不是什么天纵英才,凭什么就想跨越这一阶的差距打退杨正?
天真,实在是太过天真。
柳斩落地,她脸色苍白如金纸,她猛地吐出了一口污血,强行压住体内翻涌不止的气血,当初被周匕留下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又接连受了杨正两拳,她的伤势已经颇重,但是她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心只想着要将杨正逼退一步。
只要逼退一步,那就是她赢了。
柳斩咬了咬牙,双手艰难地撑地,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之中,再度站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连站立都有些艰难了,即便站直了身子,身形却依然极为不稳,下身未动,上半身却是剧烈地颤动着。
“再来。”柳斩憋着喉头翻涌的血气,艰难说着,摆出了拳架,只是这一次,她只有右手举起,左手则软绵绵地垂落着,似乎已经在方才的碰撞中被折断了。
杨正眯起了眼睛。
柳斩脚步再度迈动,这一次她的速度比起上一次来又弱了不少,拳上的力道也轻了不少。
看起来也是招架不住了。
杨正摇头,再度以拳迎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未来可期
在杨正的眼里,一个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的小丫头,只不过凭着一口血气出拳,能够有什么值得忌惮的?
再足的气势,也提升不了修为。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然以后修士打架,只管看谁气势足就是了,还能省得打生打死的麻烦事,其乐融融,那该多好?
柳斩轻飘飘的拳头落了下来,杨正摊开右掌,接住了柳斩这一拳——他不准备给柳斩再度还击的机会,所以他接住柳斩这一拳的瞬间,右掌便猛地一握,抓住了柳斩的手腕,要凭借手臂上的功夫,直接将柳斩彻底击倒。
但是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一直摇摇晃晃的柳斩身形突然一稳,腰身一拧,左腿骤然扫出了一片残影就向着杨正的下盘踹了过去。
柳斩虽然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心中盘算不敢全力以赴,但是终究招蓄势已久,出招极快,而杨正下盘又不能动弹,只能硬生生地与柳斩对接此招!
“砰!”
柳斩一脚踢中杨正小腿,杨正有些恼怒,他只觉得小腿一阵疼痛不止,原本想要退身避开,却又不能躲避,只能硬吃,自己摆架子弄出来的规则反倒是被这个小丫头利用,害得自己吃了哑巴亏。
但是这又如何?
杨正抓紧了柳斩的手腕,右手猛地摆动,只听得“咔擦”一声声响,竟然是将柳斩的整条右臂关节全部卸下,但是与此同时,关节全部被卸下的柳斩非但没有退身,反倒是将踹中杨正小腿的左腿顺势向前落在地面,自己借着前冲的力量向前探身。
柳斩原本向前是存在困难的,但是正是因为杨正将柳斩的右臂关节全部卸下,导致了柳斩彻底无视了右臂的牵扯,将右臂绕过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强忍着剧痛,左手并拢成剑指,带着她真正的杀招,就向着杨正的双眼刺了过去!
因为此时此刻柳斩几乎与杨正已经是彼此紧身相贴,距离极其之近,柳斩的左臂又一直软绵绵地垂挂着,给人骨折无力之感,杨正也没有提防,柳斩出手的时候又用自己身躯作为掩护,当她的左手剑指被杨正察觉到的时候,剑指已然到了杨正的跟前。
剑指距离杨正的双眼还有一尺的距离,但是剑指上所凝的那一道真气却已经刺到了杨正的眉睫,刺得杨正觉得生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背在身后的左手,与此同时,身形向后仰去,想要尽可能地避开这一招,给他的左手还击争取时间。
也正是在这一刻,柳斩向前探的这一招戛然而止。
杨正一愣,旋即收起了左手,背在了身后,右手猛地舍弃了柳斩的右臂,手腕一翻,拍在了柳斩的肩头,拍得柳斩再度吐出了一口鲜血,撞击在了墙上,又重重落地。
柳斩挣扎着,靠着墙坐起了身子,她两条手臂都软绵绵地垂落着,任由满脸的鲜血向下滴淌,发出了浑浊的喘息,艰难地说道:“师伯……你……输了……”
“我一步未动,哪里算得输了。”杨正收起了手,冷笑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柳斩,柳斩如此拼命,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所以他们才很期待,柳斩面对着这样的杨正,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是他们记忆之中的那个柳斩的话,会被杨正如此没有前辈风范的举动噎得尴尬无比,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但是柳斩却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就好像杨正会这么说这么做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丝毫不感到失望一样的。
柳斩的举动之中有几分赤裸裸的轻蔑之意,她看向杨正的目光也让杨正觉得有些烦躁无比,如果眼前是一个外人倒也就罢了,但是柳斩凭什么?
杨正愈发恼火,他向着柳斩走了过去,柳斩却突然说道:“师伯,这下你总动了吧?”
杨正一愣,他呆呆地看着柳斩:“你……”
“又没有人说过比试已经结束。”柳斩用背部抵住了墙,双足猛地蹬地,硬是站了起来,只是还是得靠着墙壁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不会倒下,“你动了,你输了。”
杨正涨红了脸,万分恼怒地说道:“你这是耍赖!”
柳斩抬了抬眼皮:“师伯,您说这样的话,不会脸红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没有投向杨正,而是投向了柳斩。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具有攻击性的柳斩,哪怕柳妃卿在柳斩这个年纪,所做的最为出格的事情,也只是把她的同辈按在地上揍而已,对于那些长辈,柳妃卿多少还是有些隐忍的,最多也不过是顶撞而已。
当然柳妃卿不是怕,无非是修为不够,觉得真要打起来自己未必打得过,吃了亏又占不到便宜的事情她不大愿意做,所以先忍一忍,她二十四进了少师顶之后,柳妃卿也就不把绝大多数的长辈放在眼里了,管你是谁,敢乱说话乱行事,就先是一顿乱拳伺候,乱拳不够,那就提出她那杆翳影,真刀真枪地走一遍,看看是谁拳头硬,看看是谁道理足。
所以这个柳斩在上师顶的修为,以这样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让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惊讶的,他们甚至有些怀疑柳斩平日里的姿态是不是装的。
“你!”
杨正勃然大怒,他再也忍不住,又抢出了一步,却有一个身影挡在了柳斩的身前,笑着向杨正道:“杨师侄,看起来这以大欺小的罪名你是戴不起的,得落在老朽的头上了。”
那是一名看起来六十来岁的灰衣老人,鹤发童颜,身板挺直,犹如一棵松树一样,极其峻拔。
此人是清平府的掌律长老娄伟,论辈分还是杨正的师叔,论修为则是少师顶,真要与杨正交手,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赢的那一方可是讨不到半点的好处。
杨正看了娄伟一眼,冷笑道:“师叔难道是要包庇这个口出不逊的弟子吗?”
“弟子?”娄伟挑了挑眉梢,嗤笑了一声,“谁给你的胆量如此挑衅代掌门?”
柳斩一愣,她抬起头,看着娄伟的背影。
杨正也一愣,目光落在了柳斩的身上。
满堂之中,震惊者十之八九,都难以相信柳斩居然会是清平府的代掌门——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担任代掌门,这件事未免太可笑了一些——那个恣意妄为,骄横跋扈的柳妃卿到底把清平府当做什么了,难道这清平府是她柳妃卿的私产吗?
“怎么,在做的诸位有谁不服的?”娄伟目光扫过了一圈,却无人胆敢应答,他冷笑了一声,“掌门在的时候一个个倒是温驯乖巧得像只兔子,掌门不在的时候,对付起她的弟子来倒是一个个威势十足,嘿,清平府真是出了不少光宗耀祖的弟子啊。”
“娄师伯,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问道。
“掌门亲笔信,她不在期间,门内一应事务由柳斩暂摄,担任代掌门一职。如若她三月未归,则柳斩前往太玄门,若是能够通过太玄门的考验,由柳斩继任掌门,如若不能,由老朽暂摄掌门,再议定下任掌门人选。”
娄伟说着话,袖中滑出了一封信笺,他随意地便将那信笺扔了出去,任由一众人等拆开抢看,反正他也不曾作伪,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掌门出事了?”终于有反应快的,哪怕不看信件,也猜到了几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日柳斩如此反常,竟然是拼了性命不要。
“师叔祖……”柳斩轻声嗫嚅,她一直绷着的心弦在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随着这一口气送掉,她整个人顿时便晕厥了过去,向下坐去。
娄伟一把抱住了柳斩,他皱了皱眉,心中暗叹一声,柳斩怎么就摊上了柳妃卿这么一个狠心的师父。
柳妃卿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不在,单凭柳斩不可能服众,所以才给娄伟写了信,托付娄伟照顾柳斩,也在信中做出了一些指示。
如果柳斩回到了清平府,试图吩咐众人按照她的意图行事,那娄伟先按兵不动,暗中观察柳斩,如若柳斩所为之事并不是柳妃卿所预料的事情,那娄伟可以废掉柳斩,自任代掌门,由娄伟指定下任掌门,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娄伟甚至可以自己担任掌门。
清平府这样一个常年在西线前线与流沙渊作战的门派,容不得掌门犹豫迟疑,哪怕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也要让门中弟子一应众人坚决地执行,不然门内容易四分五裂。
好在,柳斩做到了。
这算是柳妃卿离去之前专门为柳斩布下的筑心之局,经此一事之后,柳斩总算是也有了继任掌门的资格,但是想要从代掌门变成掌门,未来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毕竟柳斩所拥有的也只是资格而已,因为柳妃卿的下落到底如何,也没有人知晓,距离柳妃卿的三月之期,还有足足两个月。
但是不管怎么说,又是一个成长起来的少年人,能够担起清平府的大梁。
想到这里,娄伟便由衷地感到欣慰——自从二十年前那场血战之后,即便是有柳妃卿这样的中流砥柱,但是却依然独木难支,清平府一直没能恢复元气,但是随着这些年轻人一个个成长起来,清平府的未来便有了期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收官
即刻动身,前往荒城。
柳斩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清平府就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门内所有主师以上弟子,在各自师门统合下,分成了几支队伍向着荒城行进。
那是清平府山门外小镇居民已经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景象了——上一次清平府如此大规模出征,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流沙渊大举进攻荒城,在短时间内就将荒城外的所有人类碉堡摧毁,在以荒城为根据地的人类防线之上硬生生地撕扯出了一条缺口,大举涌入了煌朝领地。
也正是二十年前那一战,才让所有人看清了清平府的底蕴。
清平府在收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集合了门内所有弟子,无论修为如何,全部赶往荒城。
当时已经被流沙渊妖族团团包围的荒城已然是摇摇欲坠,但是清平府却在当时的大师姐,后来的清平府掌门柳妃卿的率领之下,强行杀入了荒城之中,与荒城内将士汇合,死守荒城二十余日,硬是拖到了金州少纯府的主力增援部队赶到,解了荒城之围。
在这二十余日里,清平府所有弟子皆登城死战,其中战死高手无数,柳妃卿的师尊,时任清平府掌门隋远也在阵斩两只大妖后战死,由柳妃卿临时继任,也正是在此战中,柳妃卿提着她那杆翳影在妖族大军之中杀了个三进三出,杀出了威名,使得无人不敬服。
事后统计,清平府弟子死伤人数多达千余人,其中战死五百余人,重伤三百多人,自掌门隋远以下长老、护法几乎尽皆战死,许多潜修多年不问世事的长者也都战死沙场,使得战后清平府满门几乎没有四十岁以上修者,元气大伤,到了今日,除了柳妃卿之外,甚至都没有一名太师境的高手。
此战之后,时任煌帝景帝亲笔手书“天下高义”匾额,挂在了清平府山门之上。
如果不是清平府及时参战,荒城守不守得住不好说,但是整个镇西军的伤亡比例将会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时隔多年,清平府再度倾巢而动,哪怕人数明显少于当年那一次,却依然引得附近百姓纷纷猜疑,都只觉得只怕是流沙渊的那些妖族又冲杀上来,荒城前线又陷入了危机之中。
他们自然期望清平府出征意味着胜利,因为如果清平府出征失败的话,那就意味着那些该死的妖族就能长驱直入,至少在冲到归化郡之前人类再没有屏障可以依靠,许多人都会因此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娄伟是最先出发的一拨人,他带着的人数不多,不过十余人,但是个个都是门内高手,修为都在少师中以上,可以说,整个清平府的中坚力量,除了驻扎在荒城的那几人之外就全部在这里了。
杨正铁青着脸,看着娄伟,又看了看娄伟背上背着的柳斩,才冷声说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娄伟懒洋洋地说道,对杨正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
“我对柳妃卿再如何不满,那也是清平府内的事情,谁对柳妃卿下黑手,就是挑衅清平府。”杨正就好像是察觉不到娄伟的敌意一样。
娄伟轻笑了几声,微眯着眼不说话。
柳妃卿给他的信里说得很明白,如果有一天柳斩仓皇回来,无论以什么身份下达什么命令,那都意味着荒城那边有事,要娄伟盯着一些。
所以哪怕柳斩连她召集众人到底要做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就昏了过去,娄伟也很清楚地下达了命令——反正有柳妃卿的亲笔信在,谁还能不听?是嫌自己头太硬了,想要试试柳妃卿的拳头了?
对于柳妃卿,清平府的态度就是这样微妙而无奈,一方面是对这个清平府有史以来唯一的女子掌门的天然排斥,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柳妃卿确实是强,强得离谱,同代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就像此刻,娄伟率领的这十几人里真正完全听服柳妃卿的才几个?不过两三人罢了,其余人心中对柳妃卿的态度依然有所保留,但是听说可能荒城有变,柳妃卿可能有危险,所有人的态度却还是出奇的一致。
杨正的话就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我不服柳妃卿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清平府的家事,哪怕我要把柳妃卿从掌门位置上拖下来,那也是清平府关起门来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其他势力动柳妃卿?
那岂不是打了清平府的脸?
清平府驻守西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受过这种气?
不管,得找回场子来,然后再奚落奚落柳妃卿的本事是真的糟糕,居然连这样的小场面也招架不住,将她从掌门的位置上拖下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十余人全力赶路的速度自然不是修为受到限制的柳斩可以比拟的,所以仅仅在大半日之后,一行人就已经来到了荒城东方的沙丘之上。
此时柳斩已经苏醒了过来,她将自己的经历大致都与众人说过了一遍,与告诉姚阡陌的内容并无二致。
“这个周匕,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他以为他能裹挟镇西军哗变造反吗?”娄伟也有些困惑不解。
柳斩摇头道:“弟子总觉得他是不是与流沙渊妖族有所勾结……”
“这倒未必。”杨正摇头,“他若是与流沙渊妖族勾结的话,前些日子的那次流沙渊妖族的冲击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打退了。还有柳妃卿说是去了流沙渊,但是她好像是早就知道周匕有问题,所以还专门写了信,做了那么多安排,担心自己有失。”
柳斩微怔,娄伟沉吟不语,一名清瘦中年男子道:“所以这也可能是掌门专门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要让周匕原形毕露。”
“周匕就算加上了太祖遗物的加持,再算他个少师顶的修为,最后能够迎战的力量也不过太师中左右,就算他麾下的镇西军完全被他裹挟,他能够聚集在荒城的实力也极其有限,他哪里来的信心能够挡得住我们?”杨正又问。
“他还有帮手。”娄伟淡淡说道。
“谁?”
“那个叫朱嘉的。”娄伟很肯定地回答道。
柳斩点了点头,那个朱嘉身上处处透着古怪,反正她觉得朱嘉绝对不是一般人。
“那我们是要在此等着后续弟子赶到,还是直接冲上一阵试一试?”有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还要等后续弟子的话,只怕需还要个两三天,如果直接冲阵的话,就要以他们十几人的力量合力对付荒城内所有的镇西军将士,还有荒城的护城大阵了。
“需要有人回去联络城内的弟子。”娄伟答道。
“我去……”柳斩说道。
“代掌门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娄伟微笑摇头,经过祖师堂一战之后,他看柳斩这个姑娘是越看越顺眼了,柳妃卿的眼光不差的,小姑娘柔中带刚,勇于任事,这点是极好的,“顾源,你去吧?”
“啊,我去啊?”回答的声音有些尖锐,从杨正的身后传来。
杨正翻了翻白眼,侧开了一步,才露出了那人来,那是一个体格颇为瘦小的男人,尖嘴猴腮的,看起来极为猥琐,连背都是佝偻着的,一点也没有清平府修士常见的铁血肃杀的风范。
但是没人敢小瞧他,即便是杨正也不敢。
清平府暗杀堂堂主,顾源。
最为擅长伪装潜入,窃取情报,同时兼修青囊与兵锋,医术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毒术却可以说是清平府一绝,在煌朝也算是毒道大师了,至于兵锋上,虽然极其不擅长正面搏杀,但是下黑手的本事却是一等一。
二十余年前那一战,顾源是唯一一个没有负伤还大有斩获的清平府弟子,手里有两颗妖族的头颅修为都高过他一截,但是都莫名其妙地被顾源给割了脑袋。
那一战之后,顾源在柳妃卿的任命下入住暗杀堂,专门教训暗杀谍报功夫,却是当了二十多年的教头都没有实战经验了,如果不是遇到此次变故,只怕顾源还得继续当他的教头。
“好久没动手过了,有些手生。”顾源有些尴尬地挠着下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信。
“除了你,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娄伟答道。
柳斩也跟着点头附和。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试一试吧。”顾源握了握腰间别着的那对匕首,这对匕首已经很久没有染血了,他突然有些怀念以前刀头舔血的日子了,要不然,此事过后自己就辞去堂主的位置,来这流沙渊前线试一试自己是不是还宝刀未老?
对于顾源去刺探情报,联系荒城内驻扎的清平府弟子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异议,所以顾源也就不再迟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而身形便如同被湖水吞没一样,渐渐地被黄沙所吞没,失去了踪影。
漆黑的牢狱之中,蓦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期待的救兵好似来了。”
“嗯,终于来了。”姚阡陌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他也没有见到周匕,周匕就好像完全将他忘了一样的,就连那个朱嘉都没有出现,他也乐得清闲,刚好借机巩固了一下伤势,虽然距离痊愈仍然很远,但是至少没有那么糟糕了。
“那现在,这盘棋也该开始收官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君接剑
荒城,镇西将军府。
脱去了墨魂战甲的周匕显露出了他的真容。
常年行伍的周匕是个体格精瘦健壮的中年男人,尤其是一张脸,看起来如同刀凿斧削出来的线条,生冷而僵硬,尤其是那双眼睛,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周匕端坐在堂中,在他对面站立着的是朱嘉。
朱嘉的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清平府的人来了?”周匕的眼皮微微一抬。
朱嘉微微颔首:“有人已经潜入了荒城。”
周匕跟着慢慢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双手负后,在堂中来回踱了几步,才说道:“柳妃卿的状况如何了?”
“这我哪里知道。”朱嘉阴恻恻地回答道。
周匕迟疑了片刻,正要说话,便有一个身影轻飘飘地来到了堂中,一身灰衣,双手下垂,用面纱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了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眸。
“你怎么来了?”周匕看向了那人。
“海格尔那边坐不住了。”那人回答道,听声音,却正是之前与姚阡陌有过谈话的护卫,“你什么时候接见海格尔?”
“他都已经被赶出归化郡公府了,还有什么用,见他又能如何?”周匕满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到头来,最后归化郡公的秘密没有弄到手,反倒是多了一个累赘,他以为他真是个香饽饽么,来了荒城还想作威作福?”
“不要太小看他。”护卫答道。
“我知晓。”周匕点头,“但是再如何高看他,他也就那样了,能够如此轻易地被挑唆,也丝毫不足为惧。”
“上次你好像也是这么说柳斩的?”朱嘉突然满是嘲讽地说道,使得堂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结果现在她跑了,还带回来了清平府的人,你说这局面要如何收场?”
“瀛洲台的人呢?”周匕无视了朱嘉的嘲讽。
“不知道。”朱嘉很干脆地回答道,“按理来说,瀛洲台的人早就该到了,我们也早就该离开了,但是瀛洲台的人迟迟不到,只怕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总不会是被太纯府的人给堵截了吧?”护卫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接话,因为的确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他们口中的瀛洲台的人在太纯府悬赏名录的“人”字部名列前茅,也一直被太纯府的一些高手穷追不舍,誓要砍下脑袋才肯罢休。
“不好办啊。”朱嘉低下了眉眼,“要是清平府的人到齐了……”
“先用镇西军挡上一挡。”周匕答道,现在的镇西军根本不知道真相,他是镇西军的最高将领,他的命令镇西军就必须以最为坚决的态度执行。
除非有更上层的命令,比如金州军府的,比如朝廷兵部的,但是在那之前,镇西军哪怕怀疑他,也无法不执行他的命令。
煌朝的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执行力令人惊叹,说一不二。
“再不济,那就将荒城大阵展开,有本事清平府砸烂荒城大阵,失去了荒城大阵的庇护,我倒要看看,日后流沙渊再进攻荒城,煌朝凭什么挡得住?”
“说起来,流沙渊那边的状况最近好似有变化。”护卫突然插嘴道,“我派出去的人回报说,之前固定下来的流沙渊入口消失了。”
“怎么会?”这回轮到朱嘉愕然了,“难道真的是那个姚阡陌搞的鬼?”
“他到底是什么人?”周匕有些烦躁地抡着手指敲击着几案。
“文曲用自己的身份给他当挡箭牌,这就足以说明他的身份有问题了。”周匕此时一被提醒,终于忍不住沉吟,“他的身份只怕更大……”
周匕看向了朱嘉:“将他留在黑牢里,当真没有问题吗?”
朱嘉想了想,才说道:“不管他具体修为如何,现在的确是身负重伤,那日我试过,他现在的实力只怕最多也不过是主师上下,又给他植入了锁灵针,将他监押在黑牢第七层,有重重禁制,他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周匕多少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朱嘉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在明面上,他与朱嘉是上下级,但是实际上,他们却是平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嘉的身份可能还要比他高上那么一些,毕竟朱嘉是瀛洲台的嫡系,而他只是一个叛将。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看顾好黑牢,我去会一会潜入荒城的那位清平府高手。”周匕转身,走向了张挂着墨魂战甲和阳钧六剑的架子,将战甲与剑佩戴完毕,便重新出门,直奔清平府驻地。
此刻的清平府驻地从外部看起来,极为萧条破败,一座座楼宇已经坍塌,断壁残垣的痕迹都还很新鲜,显然是不久之前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周匕又不傻,在察觉到了柳斩莫名其妙越狱之后的第一时间,周匕就率人清理了清平府驻地,将该杀的都杀得一干二净了,免得身后还有不安全的因素——反正都已经暴露了,他周匕还有什么忌惮的。
顾源鬼鬼祟祟地站在清平府驻地的废墟之中,他皱了皱眉头,废墟里残留的血腥味,还有那些已经发黑的血迹和一些残肢断臂在无声地言说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顾源知道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他没有想到周匕会这么丧心病狂,清平府常驻荒城前线的人数是一百人,这一百人几乎每隔两个月就要进行一次轮换。这一轮的百人里,有不少是顾源颇为看好的青年一代,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只怕都凶多吉少了,而负责为这百余人护法的两位同辈,只怕也都惨死在此了。
顾源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气恼,双手握紧了腰间匕首,咬了咬牙,却还是强行沉住了气,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刚准备以遁身离开这里,回去与娄伟等人汇合,却听到了一个声音:“难得来一趟,要不然就别走了吧?”
披挂着战甲的周匕大踏步地出现,阳钧六剑之中那口暗黄色的长剑腾起,绕出一道光弧,被周匕握在了手中。
阳钧六剑之中的厚德,天生亲土,对于阻断土遁之法有奇效。
此刻的周匕根本不准备让眼前人离开,他已经将荒城的护城大阵展开,又以厚土剑阻隔顾源,已经做好了要就地斩杀顾源的准备——不趁着这个清平府分兵的机会多斩杀几个人,省得日后麻烦,又要等什么机会?
周匕极其干脆果断,话音方落,便已经踏步向前,划出了一道残影,直逼顾源。
顾源虽然久疏战阵,但是终究也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只觉一股寒气从头到尾将自己笼罩,当即一个激灵,迅速地拔出腰间双匕,交叉着向前一递,便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在耳畔如雷鸣响起。
顾源只觉双手虎口一阵吃痛,双臂更是发麻不止,体内气血也随之翻涌了起来,他本就不擅长正面格杀,又久疏战阵,此刻被迫正面对敌,根本有些承受不住,嘴角溢出一抹嫣红,自己的身形借着周匕冲击而来的力量就迅速地向后退去。
刺客的身法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是一等一的,在这一点上,顾源还是颇有自信。
周匕冷笑几声,身后所背的阳钧六剑中所剩的五口也相继出鞘。
纯白的浩然,朱红的明灭,碧绿的盎然,明紫的霄霆,玄黑的沉夜,纷纷绕出了一道道绚丽的弧线,相继轰击向了顾源。
浩然一剑来势笔直,走得是浩荡中直的路子,根本没有任何的遮掩,要的就是光明正当的一击取胜,是六剑之中剑势最快,最为磅礴的一剑,抢在其余几剑之前便来到了顾源的身边。
顾源苦笑,虽然早就听柳斩说了周匕拿了墨魂和阳钧,但是他却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运使起来到底如何,直到此刻,他才确信,墨魂和阳钧不愧是前朝大将所持的重宝,也难怪太祖皇帝会将这些东西留在荒城了。
顾源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以手中所持双匕强行一挡浩然一剑,匕首与剑虹相接,顾源便只觉一股力道浩浩荡荡,如同大江汇海一般肆无忌惮,汹涌地灌入了他的体内。
顾源咬了咬牙,运转浑身真气将这股力道强行消解,同时将手腕摆动,运使一股巧力,拨转浩然剑锋,使得浩然剑几乎是擦着他的面庞而过。
顾源没有去理会到了自己身后的浩然到底如何,因为第二剑,霄霆已经到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虹贯日
明紫长剑霄霆,周身一道道雷光不断闪烁轰鸣,发出“滋滋”的声响。
此剑天生亲善雷法,对于雷法有天然的加持。
而雷法则是所有法术之中最为刚猛霸烈的一道法门,修行者稍有不慎,还会被雷法反噬自身,在这一点上,即便是同样阳刚路数的火法也难以媲美。
霄霆带着汹汹气焰而来,虽然在速度至上逊色于浩然一筹,但是在声势之上,却更加凶猛,尤其是跃动的雷光导致四周的空间出现变形扭曲,更使得这声势看起来让人难以招架。
顾源也不想招架,他迅速地抽身后退,而就在他后退两步之后,脸色骤变,迅速地改变了路线,几乎是同时,厚德猛地从他片刻之前所站立的大地之中破土而出,带起了数十股剑气,呼啸着,倒冲天际,将顾源的衣袖割裂而开。
如果不是顾源擅长土遁之法,对大地之下的变化极为敏感,因此躲得及时,只怕这一剑卷起的剑气就足以重创顾源了。
顾源虽然躲过了厚德的偷袭,但是也正是因为这分心躲闪,无法后退,被霄霆咬了上来,逼得他不得不强行硬接这一剑。
顾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手中的双匕狼牙,这对匕首陪伴他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从未有幸入列《太纯志异录·兵部》所收录的名单,但是在顾源的心中地位却极其重要,这是他曾经所倾慕的那人离去之前留给他的离别赠礼,是他心中最后的挂念。
但是今天,这对狼牙似乎是要保不住了。
你不会怪我的吧?
毕竟,眼前人杀了我们那么多的晚辈。
顾源神色微变,猛地停身,双手持匕下垂,身躯向前倾,背部高高拱起,双肩也随之抬起,夹住了面颊,一双眼中,散发出了嗜血的凶光,死死地盯住了周匕。
顾源的气息一变,使得周匕有些始料未及。
更让周匕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顾源居然不再躲闪,而是向前踏步!
向前!
顾源眼中精光爆绽,他知道自己早已经身陷绝地,荒城大阵开启,有厚德截断退路,自己今日只怕是别想活着离开荒城了。
既然如此,那就要拿出一名刺客的气概来。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燃血诀再无任何压抑,疯狂运转而起!
顾源的眼中只剩下了一股疯狂的杀意,所有的理智都被这股杀意吞噬得干干净净,就连眼白也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甚至就连黑色的眼睛都像是染上了鲜血一样,是红得发黑,而不是本来就是黑色。
一道道气劲自顾源的体内喷薄而出,向外翻涌,如同溃坝的江海——那其中有之前浩然灌入顾源体内,还没有被顾源完全化解的力道,更多的还是燃血诀运转而起,所产生的顾源的身体无法承受的劲气,撕裂开顾源的周身经脉血肉,尽情向外宣泄挥洒。
燃血诀,鲜血燃尽,以命换命!
“当!”
疯狂向前的顾源与霄霆轰然对撞,狼牙匕首撞击霄霆剑锋,发出轰然长吟,顾源挥动匕首的左手手臂顿时喷溅出一股鲜血——但是那股鲜血在从顾源体内喷洒而出的瞬间,就“嗤嗤”地化为了一缕缕青烟,袅袅而上,在顾源的身周形成了一股朦胧的烟雾,导致顾源的身形看起来不禁模糊了几分。
来势汹汹的霄霆被顾源一击震退,随后的明灭卷起了一股火焰的风暴,铺天盖地地向着顾源就席卷了过去。
火法未必如雷法刚猛霸烈,但是火法却有着焚尽万物的特性,只要火足够炽烈,火势足够汹涌,无论何物,都将于烈火之中化为灰烬,即便是顾源的身躯,也是如此!
顾源无惧,嘿然一笑,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明灭寻上了他,而是他寻上了明灭——他一头便扎入了那火焰的风暴之中,下一刻,便有汹涌的气劲自火焰的风暴之中呼啸而出,顿时便将火焰的风暴撕得粉碎,明灭也失去了火焰的包裹,被狼牙匕首弹开。
盎然剑带着一股柔和的劲力而来,春意盎然,生生不息,此剑最为绵柔,劲力却也最为持久,但是顾源却依然无视,只是以燃血诀的霸道强行硬对——你劲力生生不息,那就以最野蛮的力道,将你生生不息的根本也彻底粉碎,看你还要如何生生不息!
霸道的一击与盎然剑意相接,如同是陨星坠入了大海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股气劲四下飞溅,将残垣断壁粉碎得愈发破败不堪。
陨星的温度太高,以至于大海沸腾,海面迅速下降,甚至露出了裸露的海床——即便大海已经蒸干,但是陨星的高温依然没有耗散,海床也随之熔化,化为滚滚岩浆。
“嗡——”
盎然春意骤然消散,一抹肃杀,横行无忌。
挡在顾源与周匕之间的就只剩下了一口沉夜。
长夜沉沉。
黑暗将顾源笼罩,森森缕缕的寒意将顾源吞噬,他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人的荒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夜色是如此漫长,孤寂之心令人发狂。
沉夜,最擅长影响人之心神,换了常人,早便已经受此剑影响被夜色之中的负面情绪所吞噬。
但是顾源没有。
他非但没有被夜色所吞噬,他在这夜色之中甚至还如鱼得水。
夜色是刺客的天然盟友,夜色的掩护能够让刺客更好地接近他们的目标,能够让他们更好地杀人于无形之间。
至于孤寂,那更是一个刺客必须承受的情感,喜欢结伴而行的人不适合当刺客,也不适合隐匿在夜色之中。
顾源是出色的刺客,他受得了任何形式的孤寂,他经历过许多漫漫的长夜。
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从沉沉的夜色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周匕的身前。
顾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浑身上下布满的伤痕也不再向外流淌鲜血,鲜血蒸腾所化为的雾气将顾源彻底笼罩,云里雾里,根本看不真切。
“请君受死。”
顾源冷声,已经遍布斑驳裂纹的双匕向前探出,软绵无力。
周匕冷笑,阳钧六剑虽然在外,但是他还有墨魂战甲护身,墨魂战甲之坚韧强横,他是无比清楚的,所以他自然无惧,他非但不躲闪,反而挺身迎上,同时双掌一合,带起一股玄黑掌劲就拍向了顾源。
周匕这一掌力道极其凶狠刚猛,要的就是一击毙命——他实在没工夫与顾源玩了,那对于他来说,很没有意义。
周匕的一掌拍打在了顾源的胸间,但是却并没有传来周匕预想之中的触感——眼前的顾源就好似是一个幻象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的实体,他这一掌就那么径直拍入了顾源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周匕的心陡然一沉。
与此同时,周匕的身后闪现了一个身形,那是顾源的身形,他一直佝偻着的身子此刻终于舒展开了,原来他的体格一点都不矮小,面如金纸,看不到任何血色的他双匕向下一压,从墨魂战甲颈部的缝隙之中插了进去。
血雾蜃楼,移形换影。
这就是顾源的必杀之法,一击必杀,绝无后手。
此招之下,必有一死,不是敌,便是我。
狼牙匕首刺入了墨魂战甲之中,但是才只是锋刃略微刺入些许,墨魂战甲就好似是有灵识一般的,甲胄的缝隙骤然咬合,死死地咬住了狼牙,使得狼牙难以再进分寸。
没关系!
这一点变故也在顾源的准备之中,那毕竟是太祖皇帝的战甲,有这样的变化不意外!
最后一击,白虹贯日!
顾源咬紧了牙关,眼中血色骤然消散,手中狼牙之上泛起了一轮血晕,那一轮血晕转动,一道血色长虹如同天降,自狼牙匕首之中喷涌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开,贯穿了周匕的身躯,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残痕!
“噗!”周匕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身形踉跄不稳,向前扑倒而去,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准备得如此周全了,却还是没有防住顾源的舍命搏杀——那可是太祖皇帝的战甲啊,居然都没有挡住这一击。
几乎是同时,顾源肉身爆碎而开,他鲜血已经燃尽,肉身腐朽,承受不住燃血诀所蕴含的力道,被自身的真气撑得爆碎而开,而这一切,依然是顾源的盘算。
他知道自己白虹贯日一击之后,已然是必死的局面,但是他却不知道周匕是不是就一定会死,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周匕的底牌到底有哪些,既然如此,那就再送周匕一程,就算自己杀不死周匕,那也要让周匕变得好杀几分,让后来人能够少些伤亡!
肉身爆碎,顾源体内失控的真气彻底爆炸而开,将方圆五丈的一切都炸碎成为了齑粉,扬起了滚滚烟尘,将周匕都吞没在了其中,生死不知。
远处的高楼之上,朱嘉半蹲着身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场生死决斗,哪怕周匕生死不知也不为所动,他甚至还发出了一阵阴冷的笑声,似乎对于周匕也死掉这个局面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