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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贱名无闻     太纯平妖志txt下载     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我想要试一试

    数十道如同孔雀翎一样的白虹在背棺人的身后一一展开,而后呼啸着,划出了一道道残影,向着劈落下来的妖斩就轰击了上去。

    “当当——”

    一支孔雀翎飞出,便很快有一道新的白虹出现在相应的位置上,弥补空缺,这使得轰击向妖斩的白虹几乎是连绵不绝的——在一道道白虹持续的轰击之下,妖斩下落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

    姚阡陌皱了皱眉,嘴角浸出了一抹污血。

    这就是对方隐藏的后手?一直不肯用,是因为害怕暴露吧?

    能够逼出对方的后手,自己的谋划布局,也不算太亏。

    姚阡陌冷哼了一声,左手再度一挥,将自己手里剩下的所有符箓都向着背棺人抛掷了出去,逼迫背棺人不得不以身后白虹一一应对,而他自己则迅速地向后退去。

    一瞬之间,攻守再度易势。

    姚阡陌一把抓起了倒在一边的任纵横,迅速地向着山顶的方向退却。

    而背棺人在击溃了姚阡陌投出的符箓之后,也立刻迅速地追了上来,不愿意让姚阡陌逃离——他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被识破的风险大大增加,如果可能的话,他要争取在这里解决掉对方,不留后患。

    一道道血色剑气不断地从乱石山的石缝之中迸射而出,想要挡住背棺人,但是却都还没有能够靠近背棺人,就被那一道道不断射出的白虹剑气击溃,更多的白虹剑气开始轰击那道腾起在夜空中的镇灵符,只要击溃镇灵符,他就能够全力施为了——哪怕不再使用这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他也能十拿九稳地将姚阡陌这个祸害解决掉。

    镇灵符在白虹剑气的不断轰击之下,开始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姚阡陌知道那坚持不了太久。

    “你……走……”被姚阡陌拎在手里的任纵横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换句台词吧,总是这样的台词,太没有新意了。”姚阡陌笑了笑,他终于退到了山顶,山顶上那块圆石的裂缝已经完全扩散开了,使得从岩石中心迸射出来的光芒变得更加强烈与耀眼。

    “公子……”青霜脱离了姚阡陌的身躯,她这次没有等姚阡陌的命令,因为她能够感受到姚阡陌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再也承受不住自己寄体带来的反噬,自己再继续待下去,给姚阡陌造成的腐蚀将会成为无法治愈的伤势。

    姚阡陌扔下了任纵横,抬起头看了看镇灵符,镇灵符上已是裂纹满布,再也支撑不住了。

    姚阡陌低下头的瞬间,又是一道白虹剑气轰击向了镇灵符,这一道剑气之下,镇灵符终于彻底溃散,凝聚在整座山头的阴气随之向外流散,阳气开始回流。

    与此同时,一具羽人遗骸升腾在了半空之中,冷冷地俯瞰着姚阡陌。

    镇祟也已经被背棺人取走了,现在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限制这具羽人遗骸了。

    “别太高兴哦,镇祟还有八件,现在现世的还有两件,我都知道在哪里。”姚阡陌笼着袖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背棺人冷冷地说着,缓步踏来。

    背棺人再也没有要隐藏自己的意思,他将自己的修为完全展开,每靠近一步,都带来沉重一分的威压,就好像是将空气压实了一分——他的右手里提着一口剑,一口通体洁白,剑柄处装饰有孔雀屏的细长软剑,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地晃动着。

    《太纯志异录·兵卷·刃部》所录,仙剑谱序第四十五位,软剑雀屏白羽,长三尺四寸两分,最宽处三寸,绵柔似绢,曲折随意,一旦拔剑,则恢复如初,其剑主沈鸾以雀屏白羽为腰带。沈鸾以此剑迎战东海外大妖碎鳞,力竭而亡,雀屏白羽遂落入碎鳞之手,为沈鸾门人引为奇耻大辱,由此立誓,必取回此剑告慰沈鸾。

    在背棺人身后腾起那一道道白虹剑气的时候,姚阡陌就已经猜出了背棺人所持佩剑就是这口失落了有些时日的雀屏白羽,此时得以确信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有些好奇,碎鳞当初击杀沈鸾后,夺剑而走,这口剑按理来说应该在东海妖族的手里,但是此刻却落入了背棺人的手里——他与东海妖族还有什么牵扯不成?

    难不成,前些日子东海上的那件事情也跟碎鳞有关?那自己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一些?

    “喂,你的排名好歹比雀屏白羽的排名高,好歹给点面子啊?”姚阡陌抖了抖手里的妖斩。

    妖斩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响,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背棺人身后的一道道白虹剑气却已经串联成为了一条横贯夜空的直线,尖啸着冲向了姚阡陌。

    姚阡陌苦笑,只能一摆动手中妖斩,强行挡在白虹剑气之前。

    这些榜上有名的神兵利器虽然存在着一些高低之判,但是说到底,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它的持有者,而且这个所谓的排名也会随着持有者而有不同程度的起伏波动。

    妖斩现在排名比雀屏白羽高,那也是因为任纵横显现出了巨大的潜力,当初雀屏白羽在巅峰期的沈鸾手里的时候,排名也比现在的妖斩高,只不过因为沈鸾身亡,雀屏白羽失落,它的排名才会被其他的神兵反超,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它一直不再出现,恐怕再过些年,都会从仙剑谱序的名录里消失。

    “当——”

    第一道白虹剑气轰击在妖斩之上,就顿时震得姚阡陌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脚下石块更是彻底崩碎,巨大的裂纹甚至顺着山体蔓延了下去。

    青霜低吼了一声,身周怨念翻腾,她想要帮忙,但是却根本脱不开身——那具羽人遗骸正虎视眈眈,她必须牵制住那具羽人遗骸,尽可能帮姚阡陌分担一些压力。

    “当——”

    第二道白虹剑气几乎是没有任何间隔地就轰击在了妖斩之上,本就已经脚步虚浮踉跄的姚阡陌身体更是彻底失去了平衡,倒飞而出,还没有能够落地,第三道白虹剑气就已经紧随而至,直接向着姚阡陌的胸口就刺了过去。

    好在姚阡陌虽然狼狈万分,但是却还意识清醒,将妖斩挡在了身前,再度挡住了第三道白虹剑气。

    只是第四道,第五道白虹剑气又接踵而至,一道接着一道,根本不给姚阡陌任何喘息的机会,俨然是一副要看姚阡陌到底能够撑到什么时候的姿态。

    哪怕是背棺人也隐隐感到了几分惊愕,他没有想到姚阡陌居然如此能扛——他敢保证自己没有任何的留手,但是即便如此,姚阡陌却还是在接连的攻势之下保住了性命,这让他不得不对姚阡陌高看了一眼。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是就凭他展现的远超修为水平的战斗力,他本来应该能够成为一名顶尖的平妖士。

    就是可惜了,非要自寻死路。

    背棺人冷哼了一声,虽然赞赏眼前人的实力,却还是没有任何要留手的意思,白虹剑气一道道接连飞出,连续不断,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第十九道白虹剑气轰击在了妖斩之上,姚阡陌的右手手臂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一股股鲜血从右手手臂之中喷射了出来,妖斩也拿捏不住,划出一道弧线,脱手而出。

    第二十道白虹剑气来到了姚阡陌的跟前。

    结束了。

    背棺人难免有些惋惜。

    但是他还没有惋惜完,所有的白虹剑气都骤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向着石山深处坠落了下去——就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牵引着那些白虹剑气一样。

    背棺人一愣,身后白虹剑气骤然全数从如同孔雀开屏一样的姿态转变为如同刺猬一样的姿态,将背棺人死死地护在一道道剑气的中心,如临大敌。

    “轰隆——”

    山体的深处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响应着外界一样。

    背棺人看了一眼山顶那块碎裂的巨石,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不可能,那只妖兽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力量,在被镇压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又被自己种下了眠穴卧榻,吸收它的生机,就算封印完全被毁,它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更何况,现在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被毁去。

    背棺人的目光落在了终于狠狠落地的姚阡陌的身上,那双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你到底做了什么?”

    姚阡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笑了笑,抬起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才说道:“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和你上次问我到底是谁相差不多,要不然你告诉我你所有的计划,我就告诉你我到底做了什么?”

    背棺人握紧了手中雀屏白羽,雀屏白羽之上白虹大作。

    与此同时,整座乱石山骤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一块块石头向着山下滚落了下去,原本还在乱石山上活动的动物也都争先恐后地逃离了乱石山。

    “走吧。”羽人遗骸突然说道,“不要了,这具躯体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不要冒险。”

    背棺人迟疑了片刻,才吐出了一口气,将雀屏白羽一横,身周剑气随之变得更明亮了三分:“这么多年的筹备,不能这么简单就付诸东流,我一定要试一试。”

第七十六章 烛照幽冥

    这么多年的未雨绸缪,苦心谋划,这么久长岁月以来的忍辱负重,绝对不能付诸东流。

    背棺人横剑,而后向前!

    随着背棺人这一步踏出,一道道如同一根根羽毛一般的剑意汇聚在了背棺人的身周,分明是一样洁白明亮的剑意,却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与层次感,从背棺人的身后一点点展开,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展开的羽翼包裹住了一般,透露着一股神圣的意味。

    雀屏白羽微微颤鸣,一只洁白的孔雀虚影浮现在了背棺人的身后,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姚阡陌。

    姚阡陌吐出了一口气,目光却落在了远处的妖斩之上。

    妖斩脱手后就落在了远处的乱石堆中,斜插着,一动不动,对姚阡陌的生死置若罔闻。

    终究不是自己的剑,是驾驭不动。

    姚阡陌微微扶额,可惜自己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早知道应该从怜月那里把她的那把弯刀抢过来的,虽然品秩不高,也没有什么灵识,但是好歹也算是上乘的兵器了,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么狼狈。

    下次见面的时候只能连哄带骗了。

    姚阡陌托着下颌仔细地思考着,对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

    因为他没有危险,山下的那一只会护住他的,山下的那一只护不住他,那就一起死,所以它会拼死护住姚阡陌,这就是姚阡陌的底气。

    孔雀清啸,双翼展开,使得整座乱石山都为之一颤,背棺人仗剑向前,只是眨眼,就已经来到了姚阡陌的身边。

    姚阡陌瞥了背棺人一眼。

    背棺人莫名地觉得背心有些凉意,几乎是同时,姚阡陌身前的巨石“轰隆”隆起,彼此联结,形成了一条粗大的手臂,便向着背棺人迎了上去。

    背棺人冷哼了一声,身周凝聚的一道剑意如同脱落的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脱离了展开的双翼,却以比双翼更快的速度,呼啸着斩向了那条石头的手臂。

    白羽划出了一条细细的白色弧线,那条岩石的手臂随之崩碎成为满天齑粉,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样飘落了下来。

    不过就是一些寻常石头罢了,凭什么能够挡得住自己?

    背棺人嗤笑,身形已经越过了那条手臂,手中雀屏白羽的剑锋抵住了姚阡陌的咽喉。

    姚阡陌半眯着眼,笼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都是一些老狐狸,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没办法,只能砸家底了。

    姚阡陌多少有些无奈。

    山下压着的那只察觉到了他留了一手,为了防着他留的这一手反过来阴它一记,所以它索性不出手,等着姚阡陌被逼用出这后手。

    其实姚阡陌也可以不用出这后手,用自己的性命当做筹码,迎上背棺人的剑锋,逼山下压着的那只不得不插手救命,毕竟山下那只的生死存亡完全系在了姚阡陌一人的身上,它没有那样的资本去赌。

    但是姚阡陌并不愿意这样做,倒不是没有把握,而是那会导致一个很不好的后果,他与山下压着的那只之后的关系就不会很好了——以后还有的是依赖山下那一只的时候,没必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有时候,该吃的亏,终究是要吃的。

    毕竟我姚阡陌嘛,以诚待人。

    姚阡陌微微一笑,一块巴掌大的黑色鳞片骤然自袖口中滑出,那鳞片被姚阡陌握在了手里,见风便涨,刹那之间,便化为了紧贴着姚阡陌身躯展开的一副漆黑铠甲,在铠甲的表面还可以见到流动着的暗红色的符文,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神难安的气息。

    大妖血纹!

    背棺人眼中闪过了一丝骇然,那块鳞片显现的一瞬间,他就从上面感受到了一股大妖所独有的气息,那气息之强烈,是背棺人平生从未感受到过的——那很可能是一些只存在于远古传说中的大妖,而那大妖甚至还用凝聚了自己修为精华的真血在上面留下了符箓!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手里总是有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雀屏白羽的剑锋压在了姚阡陌的咽喉上——只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鳞甲。

    雀屏白羽的剑身蓦地弓了起来,当它的剑身几乎完全翻转过了九十度,眼见得即将折断的瞬间,雀屏白羽的剑锋蓦地向前跳起,将蓄积在剑身之中的力量瞬间释放了出来,就像是蓄水已久的水库打开了闸门,泄出了滔滔洪流一样的。

    雀屏白羽爆发而出的不仅仅是力量,更重要的是随之而来的剑意——剑锋弹起只是一个冲锋的信号,当剑锋完全打直的那一瞬间,数不清的白羽纷纷脱离了那对羽翼,绕出了一条条弧线,从四面八方向着已经被弹得飞起的姚阡陌便攻了过去。

    刹那之间,姚阡陌就好似是被洁白羽翼彻底包裹住了一样的,消失在了剑意的海洋之中,漫天所见,唯有纵横的剑意,连绵不绝,根本见不到一丝一毫要停下来的迹象。

    “公子!”

    一直与羽人遗骸对峙的青霜失声惊呼,她看不清姚阡陌那边的状况,这让她很担忧,但是就在她分心的那一刻,羽人遗骸抓住了时机,顺势就冲到了青霜的跟前。

    同为鬼物,青霜平日里克敌的依仗怨念阴气对于羽人遗骸来说却是大补之物,青霜不愿意与羽人遗骸多做纠缠,她想要撤——反正她就是没有实体的怨念的聚合,她想要逃,这有着实体的羽人遗骸要如何能困得住自己?

    青霜主意打定,根本不顾代价,径直就抛弃了一部分怨念,用来困住羽人遗骸,自己的主体则向着姚阡陌匆匆赶去,只是她根本还没有能够拉开双方的距离,她抛弃的那团怨念之中,便有一道幽光顿时爆绽而出,竟然是撕裂开了怨念阴气,落在了青霜的身上。

    那道幽光落在青霜身上的一瞬间,青霜便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将她笼罩,她就好像是要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了一样——她努力地想要摆脱这种可怕的念头,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那种感觉却都没有丝毫的衰减,甚至还在不断加强,就像是有什么人死死地拽着她,拉着她一起落向无底深渊一样。

    青霜觉得自己的牙齿在战栗,她在这无尽的深渊的最深处,却蓦地看到了一道光,一道撕裂开深渊的光——虽然它很微弱,微弱得只是在黑暗中开出了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裂痕,但是却给了她一种莫名的不安之感。

    她透过那条缝隙看过去,可以见到遮天蔽日的焰火,黑烟就如同是巨龙一般怒吼着,向着天空翻卷而起——就在那片天空之下,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影,一张无比俊俏的面孔上写满了一股浓浓的嘲弄之色。

    青霜向着那个人伸出了手。

    公子……

    “现在才意识到吗?”那个人嘴角微微一挑,分明同样是笑容,却有着一股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的强烈的憎恨,“都已经迟了,你再也没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你现在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回去,和他们一起死,或者留下,被他们当做背叛者,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青霜伸向他的手蓦地僵硬了起来,寒意,彻骨的寒意。

    “你问我为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如同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摧毁一个人所有的骄傲,让他所珍视的一切被自己亲手摧毁,让他所憎恶的一切成为现实,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吗?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你一定会觉得很有趣味的。”

    ……

    不要相信他……

    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相信他是这个世上最为愚蠢的事情,你会陷入绝望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

    公子……

    青霜蓦地觉得有些头痛欲裂,深渊不再是她最为恐惧的东西。

    那一度让她恐惧到极点的无底深渊却反倒让她觉得安心,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情绪波动——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却能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这种情绪的来源,是一些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啊——”

    幽光洞照之下的青霜双手捂住了头颅,她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哀嚎,身周的怨念尽皆沸腾失控,就像是水渍一样,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洇散了开去,无休无止,根本看不到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好似是要将整片夜色都彻底吞噬才肯罢休。

    “啊!”

    几乎是在同时,那幽光的源头也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那道幽光骤然消散,羽人遗骸的身影从笼罩着他的怨念之中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

    紧握雀屏白羽的背棺人对这一瞬间的局势转变有些愕然,他评估过那只女鬼的实力,凭借羽人遗骸的力量,足以取胜,为什么就只是一瞬间,局面却骤然翻转?

    幽光散去,青霜的嘶嚎也蓦地停下,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神情茫然而恍惚,她缓缓地握了握手,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

    “砰!”

    羽人遗骸落地,扬起滚滚沙尘。

    背棺人迟疑了片刻,一边驾驭着剑意继续轰击被剑意汪洋吞噬的姚阡陌,一边快速地向着羽人遗骸赶了过去,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找一具可以永久使用的宿体,如果寄宿者都已经出事了的话,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没事吧?”背棺人还没有靠拢羽人遗骸,羽人遗骸就已经坐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背棺人才发现,羽人遗骸眉心的那只立目中流淌下了污血来,立目的边缘满是被烧焦的痕迹。

    羽人遗骸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有些痛苦,却极力压制着没有呻吟出声。

    幽光洞玄,这就是羽族眉心立目的天赋,它天然与幽冥鬼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只是一个寄宿者,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是他知道这股幽光可以压制鬼物,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看似寻常的女鬼的魂魄里,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那股力量反过来摧毁了他的立目,让他都没有能够来得及摸索透自己的神通本领就彻底丧失了这股力量。

    那只女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隐藏在她魂魄深处,让他也无法克制住感到恐惧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七十七章 天上掉馅饼是会砸死人的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袭向背棺人与羽人遗骸。

    正如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袭向姚阡陌与青霜。

    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上隐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如果要追究下去,那只怕是会很耗费心力的一件事情。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秘密成为过往,让时间的尘埃将所有的秘密埋葬。

    反正自己不感兴趣,反正自己没有其他的图谋,掐灭一颗不安定的火种,便是一颗!

    背棺人回头,目光之中带上了决杀之意。

    一道血光撕裂开了剑意的汪洋,姚阡陌戴着布满裂纹的面具从剑意汪洋之中探出头来,他的目光之中也是一样的凶狠。

    姚阡陌向着远处招手:“来,血让你喝到饱。”

    一道血虹带着兴奋的呼啸落在了姚阡陌的手里,那是妖斩,它在姚阡陌的手里疯狂地颤抖着,似乎是兴奋到了极点,对于姚阡陌许诺给它的报酬期待到了极点。

    “青霜,退下。”姚阡陌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覆盖着他周身的黑色鳞甲已经遍布裂纹,哪怕那是一头绝顶大妖以真血书写真鳞而成的铠甲也依然没有能够挡住背棺人的狂暴攻势,毕竟,它只是一片鳞片而已,从没有被专门祭炼过,能够临时充当铠甲为姚阡陌抵挡这么久,已经难得了,“你,想活,就给我出来。”

    姚阡陌刀锋偏转,左手一把握住了妖斩的刀锋,任由妖斩锋利的刀锋划破了自己的手心,鲜血流淌遍妖斩的刀身——鲜血就好似是有意识一样的,均匀地流淌遍了妖斩刀身,为妖斩镀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涂层,在月色下散发出淡淡的血色光晕,一圈圈如同涟漪一样洇散而开。

    碎裂的巨石之中传来了一阵“咔咔”的声响,一道道暗红色光线如同丝线一样的,蠕动着,向着姚阡陌聚拢了过去——其中不少的光线也被背棺人所吸引,向着背棺人蠕动了过去,只不过它对于背棺人似乎极为抗拒,蠕动的速度更慢,背棺人稍有放松,那丝线就会顿时调转方向,冲向姚阡陌。

    背棺人浑身紧绷,他知道今日的胜负也许就在这一招了——山下压着的那头孽畜正在把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量交给姚阡陌,他不知道那到底蕴含了多少力量,所以他根本不敢让姚阡陌完全得到这股力量。

    所以他在与姚阡陌争夺,他得一分,姚阡陌就少一分,他的胜算也就多一分。

    终于,开始有丝线延伸到了姚阡陌的跟前,从姚阡陌的七窍与毛孔之中渗透进入了姚阡陌的体内,使得姚阡陌的身躯有些隐隐散发暗红色的光泽,像是一盏灯光微弱的人形灯笼。

    而约摸有一成左右的丝线也落在了背棺人的手里,当背棺人抓住了这一把丝线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感到了几分震惊——不管眼前这个人做了什么让那头孽畜恢复了一些力量,单凭这恢复的程度来说,就已经足以让人震惊了。

    难怪这个人始终没有选择逃离,他的判断没有错,他如果能够完全得到那头孽畜的协助的话,他们之间胜利的天平很可能向对方倾斜。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背棺人根本不管自己能不能够完全消化手里紧握着的丝线,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既然已经到了嘴边,哪有不吃下去的道理?

    只要他能取胜,这股精纯至极的生机将会为他所用,眠穴卧榻所能够汲取的生机之往生蓬勃将会超出他的预期,那具冥煞宿体也将比他所期望的还要完美数倍。

    “好吃吗?”姚阡陌突然笑眯眯地问道。

    背棺人蓦地一愣。

    姚阡陌任由那一条条丝线环绕着自己飘荡:“如果天上真的掉馅饼,是会砸死人的。”

    背棺人的心陡然一沉,旋即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颤,就好像是被人给狠狠攥住了一样的,剧烈的痛楚使得他浑身衣衫在瞬间便被冷汗所湿透,他体内的真气在此刻骤然尽数失控——那被他吸入体内的灵气,就好似是沸腾的水一样的,使得他体内所有的真气都跟着沸腾了起来,根本不再受他控制。

    姚阡陌轻轻咋舌,背棺人的想法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自己如果把所有的丝线都吸收消化掉,自己的胜算将会更高,但是问题却是,龙鳞甲根本撑不到自己吸收消化掉所有丝线的时候。

    不过背棺人无法预估这一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那就与自己抢生机,抢灵力,此消彼长,自然是一件不会错的事情。

    但是错就错在了这一件事上。

    山下压着的妖兽的力量来源是什么?

    那当然不可能是妖兽自己的力量,而是自开战以来,姚阡陌不断流淌下的鲜血,那些血液都被那头妖兽吸收了,才成为了妖兽反哺给姚阡陌的力量。

    但是问题是,姚阡陌血肉里蕴藏的力量哪里是那么容易受得了的?

    天白那样一头太师中修为的妖兽,吃下了姚阡陌的一块血肉还不是立刻就受制于姚阡陌?

    山下这头妖兽所得到的血液所含力量又怎么能是那一块无足轻重的血肉所能比拟的?

    山下这头昔日修为不俗,所以它勉强能够撑得住,反过来作为灵气释放给姚阡陌,但是问题却是,这头妖兽能够完全消化掉那其中的力量吗?

    对于这一点,姚阡陌很自信,不可能。

    他血肉里蕴藏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想要消化掉这股力量,必须有着实打实的天师以上的修为,再往下,不可能,而如果是在短时间内的话,那也许就要天师中以上的修为才可以做到。

    山下压着的这头妖兽早就虚弱不堪了,哪怕它昔日修为不俗,但是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够消化掉姚阡陌的力量,更别提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了,所以它所做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将姚阡陌血肉中蕴藏的力量提取出来之后重新吐出来,很可能它都没有胆子试一试将这股力量残留在自己的体内,不然很可能就是把敌人的刀亲手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背棺人就这么做了。

    所以姚阡陌乐见其成,他笑了起来,眯着眼睛说道:“兄台,若是没吃饱的话,我这里管够。”

    姚阡陌说着话,猛地一挥手,那一缕缕丝线全部脱离了姚阡陌,冲向了背棺人,而姚阡陌的左手也垂落了下来,缩进了袖子里,轻微地颤抖了起来——哪怕那股力量源自他的血肉,对他并没有敌意,但是被释放出来的力量就像是出了笼子的猛虎,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我们走。”羽人遗骸终于意识到了局面不对,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双翼振动,冲到了背棺人的身边,一把抱起了背棺人,而后目光满是怨毒地瞪了姚阡陌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俯冲了下去。

    “你……”青霜想要追,却被姚阡陌喝止。

    “让他们去吧,别追了。”姚阡陌说着话,喉头蠕动了片刻,继而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来,将覆盖着面庞的面具彻底震碎,脚下步伐一阵踉跄,整个人猛地向前倾倒,全靠着他反手以妖斩撑地,才艰难地单膝跪地站稳,没有彻底倒下。

    “呼哧——呼哧——”

    姚阡陌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身躯也跟着剧烈地起伏着。

    “公子……”

    “没事。”姚阡陌抬起头,失去了血色的面庞上挤出了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放心。”

    青霜抿紧了嘴唇,不肯言语。

    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那块裂痕越来越大的巨石之上,他嘴角微微一咧:“想吃我?你敢吗?你消化得了?想要被活活撑死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乱石山震颤了起来,大地的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姚阡陌冷哼了一声。

    难怪当年太纯府会将这头妖兽镇压,凶性难改,还没有完全脱困,就已经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我给你四个选择。”姚阡陌咬了咬牙,“第一个选择,从今以后,追随在我的身边,一切听我的吩咐行事,我保证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第二个选择,融入俗世,与人类谈和,收敛杀心,专心修行;第三个选择,不改杀性,遁入深山,与其他山野妖兽为伍,互相搏杀;第四个选择,不改杀性,贪得无厌,沾染不辜,死在平妖士手里。”

    “你怎么选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现在,别惹我。”姚阡陌冷冷地说完,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眼中闪过了一丝凶狠的光芒,使得他那张原本俊美至极的面庞有些莫明的狰狞扭曲,“我敢保证,你现在一旦做出不明智的举动,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乱石山剧烈地颤抖着,无尽石块不断地从山顶滚落,如同雷鸣。

    姚阡陌则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他只是在等着山下妖兽做出那个决定——虽然有许多的意外破坏了姚阡陌原本的计划,但是也正是因为许多的意外,所以姚阡陌才有着自己能够制胜的资本。

    虚张声势?

    可能有一些,但是姚阡陌以诚待人,他姚阡陌也许会死,而那只妖兽,则必然会死得很难看。

    蓦地,震颤的乱石山陡然安静了下来,山顶那块不断碎裂开的石头里迸射出来的暗红色的光鲜也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青霜能够察觉到,在这座乱石山的山下,方才爆发了一股强烈的冲突抗衡的力量,在那股冲突抗衡的力量之后,就是一切的平静。

    青霜看向姚阡陌,对于妖物,终究还是姚阡陌更加敏感。

    “走了。”姚阡陌淡淡答道,权衡利弊,但凡有灵识的生灵,都会——留着自己,以后再慢慢喝血,岂不美哉?

    “哎。”姚阡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仰天躺倒,四仰八叉地看着夜空,“青霜,要不你把我扛回去?”

第七十八章 红衣

    乱石山山顶。

    任纵横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背对着他,盘腿面东而坐的身影,有千万缕霞光自东方的云霞之中迸射出来,洒落在那个身影的身上,使得那个身影多少有些莫名的伟岸。而在那个身影的身边,则是之前那个背棺人背后背着的碧玉棺材。

    “醒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任纵横皱了皱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才抱拳道:“多谢,此恩必报。”

    姚阡陌摆了摆手。

    救任纵横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也不是刻意要救他。反倒是任纵横在场,去帮他踩下了背棺人布下的那个陷阱,使得背棺人现身,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之后的妖斩出鞘对他来说也算是不小的助力,说到底,互惠互助罢了,他也不认为这算是什么恩情。

    “妖斩会钝一些时间,过些时间就好了。”姚阡陌突然说道。

    任纵横微怔,他的目光落在了身边斜插着的那口妖斩之上,妖斩看起来果然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失去了质感与光泽,就好像是被磨灭了所有的灵性一样的。

    任纵横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姚阡陌也懒得去解释,反正不过就是自己的血在喂饱了妖斩之后,妖斩因为无法承受那股力量,所以就只能被迫沉眠,用一些时间来渐渐消化掉那股力量而已。

    当初姚阡陌从廖红鸾的口中得知关于任纵横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多少有了一些猜测,今日真的遇到了任纵横,才愈发确信他的猜测倒是不假。

    妖斩的确是一口嗜血的凶剑,任纵横对妖物嗜杀的确有些妖斩影响的因素,但是说到底,终究还是任纵横的心性使然。

    妖斩再如何嗜血,也只是一口剑而已,任纵横心中若是没有杀念,妖斩再如何嗜血也影响不了任纵横,它不过是释放出了任纵横的本性并将其放大而已。

    任纵横真要受此剑影响,心性走向嗜血的极端,那也是任纵横自己心中杀意太强,怨不得其他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斩了他。

    而如果任纵横能够守住本心,在杀与不杀之间寻求到一种平衡,那到了那个时候,姚阡陌不介意送给任纵横一份天大的机缘,就像他送给唐茹的那份一样,也像姚阡陌明知晓天白和磨牙都是食人的妖兽却还是愿意给它们一条生路一样,只要所食得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任纵横迟疑了片刻,微微招手,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毒气入体太深,已经无法从真气之中剥离而出,所以我索性就将你体内的真气全部排出了,你只怕需要静养一些时日才能痊愈了。”姚阡陌又说道。

    “多谢。”任纵横伸手拔起了妖斩,插入了剑匣之中,合拢了剑匣,再次抱拳,道,“兄台的救命之恩,任某必然回报。”

    “这里的情况还需要你去与少纯府交待一声。”姚阡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转过身,道,“就说山下妖兽已然挣脱封印逃离,但是短期内无法掀起风浪,不必太过在意。反倒是有人以原本镇压妖兽的阵法做局,布下了眠穴卧榻,那人不曾想到妖兽挣脱封印,与妖兽一战,负伤而走,短时间内应该也难以痊愈,所以剩下的眠穴,请全力击破就是,没有再顾忌眠穴卧榻的必要。至于这口碧玉棺材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

    任纵横摇头道:“既然是你的功劳……”

    “难道是我文曲星君说话不好使了吗?”姚阡陌挑了挑眉,神色有些严厉。

    任纵横愣在了当场,终于有些恍然大悟。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所以不希望让人得知我的存在,若是没有人交待这些事情,那又会耽误许多的事情,所以还要麻烦你暂且为本星君多负担几分。”姚阡陌板着脸,一脸正色,“离开了此地之后,你我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明白吗?”

    任纵横抱拳颔首:“在下明白,告辞。”

    任纵横说完话,见姚阡陌微微抱拳还礼,便转身下山,走路的步伐虽然踉跄缓慢,却始终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姚阡陌捏着下颌看着任纵横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魔心神性这条路……很坎坷啊,希望你能将这条路走到尽头吧。”

    “文曲星君还真是有前辈风范啊?”青霜浮现,笑眯眯地说道。

    “哈。”姚阡陌一直板着的严肃的脸上蓦地绽放起了笑容,他的嘴角颇是促狭地扬了起来,“那是,我为这些孩子们操碎了心啊。”

    “呵呵——”青霜冷笑。

    姚阡陌突然转过头,看向青霜,使得青霜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闪身退开了十余丈的距离。

    “怎么,怕公子吃了你吗?”姚阡陌笑问。

    青霜不语。

    “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姚阡陌又问。

    “问你什么?”青霜反问。

    “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要做什么。”姚阡陌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映照在青霜的眼里,多少透露着些许难言的怪异。

    “我不在乎。”青霜摇头。

    姚阡陌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了东方的旭日,蓦地觉得朝阳竟然也有些刺眼。

    伫立了许久之后,姚阡陌便下了乱石山,就近寻了一户农家,出高价买下了农家小院,让农家原本的主人去县城或者镇子上住下,等过半个月再回来。那本就可以买下小院的银钱居然只是半个月的租金,这让那平日里以打猎为生的村人自然无法拒绝,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当即便将钥匙全部塞给了姚阡陌,自己连行李都不打点便直奔县城去了。

    小院虽然看起来破旧,但是收拾得却还算整洁干净,尤其是室内的一应生活物品都还俱全,也没有长期闲置的腐朽的味道,所以姚阡陌也还算是满意。

    姚阡陌这才出门重回乱石山,背起了那口碧玉棺材缓缓地下了乱石山。背棺人无意中吞噬了他的精血被精血反噬,无力再战,羽人遗骸被这口碧玉棺材天然克制,一旦带起这口碧玉棺材力量就会被大幅削弱,所以没人能够带走它,将它留了下来——也算是对姚阡陌丢失了镇祟的一种补偿。

    但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绕着乱石山走了一圈,将自己布下的符箓一张张取回——绝大多数的符箓要么已经碎裂,要么就是被蕴含的灵气烧得干干净净,但是依然有几张符箓侥幸残留了下来,姚阡陌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的,鬼鬼祟祟地将一张张符箓收在了怀里。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姚阡陌才背着碧玉棺材回到了农家小院,将碧玉棺材安置在了小院的堂屋里,脸色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在此暂留一些时日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姚阡陌虽然看起来依然生龙活虎,行走言语皆无大碍,但是内伤之重却依然远超他的预期。毕竟山底下的那头畜生心思太重,逼得姚阡陌没有办法。

    而他现在又不能将那具碧玉棺材弃之不顾,带着它出门又太招摇过市,就好像是生怕背棺人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所以他只能先滞留在这荒郊野岭,一边养伤,一边为后续的行动做打算。

    他卷入九婴冥煞之局本来就是意外,现在九婴冥煞之局已被破解,剩下的眠穴失去了卧榻的联结,彼此孤立,被少纯府攻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不用再去操心了。

    他还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他已经走了太多的地方,却依然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消息,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就只能去一些不得不去的危险之地问问境况了——比如流沙渊。

    姚阡陌揉了揉眉心,只觉一阵头痛……自己跟那一位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要不然还是不去了吧。”姚阡陌躺在碧玉棺材里,悻悻地说道。

    然后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一招手,将棺盖彻底合拢,就此沉睡了过去。

    姚阡陌这一睡,就是整整九天过去了,九天过后的傍晚,碧玉棺材猛地竖立了起来,棺盖就像是被推开的门一样张开,姚阡陌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看着屋里的神色有些古怪。

    因为在屋里坐着一个人。

    一个一身鲜红衣裙的青年男子,眉目秀美,比女子还要清丽,尤其是一双眉眼之间的波光流转,楚楚可怜,令人万分心动。

    那青年男子正借着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的阳光做着女红,绣的乃是一方鸳鸯交颈的手绢,姚阡陌推棺而出,他却连眉眼抬也不抬,继续自顾自地刺绣。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悻悻地说道:“至于吗?”

    男子一边绣着手绢,一边很是随意地说道:“若不是青霜拼死护着,我早就将你连人带棺材一起埋了。”

    那男子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极尽妩媚妖娆之能事,让人难以想象如此妖媚的一个人竟然是一个男人。

    “哎,现在埋还来得及吗?”姚阡陌苦着脸,退回了棺材之中,伸手就想要盖上棺盖。

    男子瞥向了姚阡陌。

    姚阡陌顿时便翻了翻白眼,望向头顶:“大哥,我错了,放过我。”

    男子的眉眼一挑,轻轻笑道:“你说,谁是文曲星君来着?”

第七十九章 以诚待人

    男子的眉眼一挑,轻轻笑道:“你说,谁是文曲星君来着?”

    “自然是您。”姚阡陌一脸正色。

    “呵。”文曲冷笑了一声,终于放下了刺绣,“现在还打着我的名号四处行走行骗,你的胆色越来越大了啊。”

    “全靠文曲之名壮胆。”姚阡陌正气凛然。

    文曲站起了身,迈步向姚阡陌走来:“上次我怎么说的来着?”

    “我忘了。”姚阡陌双手笼在袖里,已经是摆明了要耍无赖的姿态。

    姚阡陌想来想去,只怕是任纵横那个憨货把自己给暴露了,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文曲居然就在附近,而且看样子,附近的眠穴就是文曲负责的,结果是自己一头撞在了铁板上。

    文曲走到了姚阡陌的身边,他向着姚阡陌伸出手,那双手十指尤其细长白皙,比无数闺阁小姐的手还要美丽耐看。

    如果说姚阡陌只是面容俊美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子的话,那文曲就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女子特有的美感,如果不是因为文曲穿着的那身大红衣裙在胸口处开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没有人会想着去怀疑文曲会是一个男人。

    “你忘了没关系,我还记得。”文曲嘴角微微扬起,他的右手食指点在了姚阡陌的胸口,“我要看你穿女装,招摇过市。”

    “噗嗤——”

    哪怕一直在古玉之中的青霜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文曲闯入是三天前的事情,那个时候青霜如临大敌,但是文曲却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搬了一条板凳,坐在屋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与她闲聊,很是得她的心意。

    也正是这几日的闲聊,青霜才知晓眼前人居然就是姚阡陌一直宣称是自己真实身份的“两星君”中的那个“文曲星君”,在她跟随姚阡陌之前的某个时候,姚阡陌同样打着文曲星君的旗号招摇过市,结果是一头撞上了正主,然后自然就是被正主好好教训了一顿什么叫做人,并立下了誓言再也不冒充文曲,结果姚阡陌转过身就将这誓言抛诸脑后了。

    “且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穿女装招摇过市了?”姚阡陌拍开了文曲的手指,被一个男人这么指着,让他着实有些难受。

    “骗人果然已经是你的本性了。”文曲嘴角勾起,眼中有些冰冷的杀机。

    “我素来以诚待人,你可不要污蔑我。”姚阡陌一脸正色道。

    “那你的誓言怎么就不作数了?”文曲冷冷说道。

    “你说我的誓言是怎样的?”

    文曲微微蹙眉,他有些愕然,旋即骂道:“他妈的,你连姚阡陌这个身份也是假的?”

    “我又没说过是真的。”姚阡陌一脸无辜,“你堂堂文曲,骂脏话可不好啊。”

    文曲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抬,袖口中有一道莹莹碧光闪烁了起来。

    “干嘛,杀人灭口啊?”姚阡陌翻了翻白眼。

    “我他娘的这叫为民除害!”文曲咬牙切齿,一想到自己又被愚弄了一遭,他就觉得有一股热血怎么压都压不住,直接就冲进脑子里去了,冲得他头昏脑胀,难受万分。

    当初姚阡陌的誓言说的是“若是我再冒充文曲星君,那姚阡陌宁愿女装加身,招摇过市,为人所不耻”,当时文曲着实没有想太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处处都是算计——这个该死的东西,那个时候非但隐瞒了姚阡陌身份是假,还已经打算转身就继续以文曲的名目招摇撞骗,所以才会说是“姚阡陌宁愿女装加身”——需要女装加身的是姚阡陌,我的名字又不叫姚阡陌,与我有什么关系?

    “请星君下手!”青霜在旁欢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老子现在要你去帮老子办点事,老子早他娘送你见阎王去了。”文曲一甩右手,怒气冲冲,袖中碧光随之收敛。

    “威胁我啊,我不吃那一套。”姚阡陌笑眯眯地说道。

    “给你好处,让你扬名立万,你敢要吗?”文曲神情阴冷。

    “若是给我文曲星君的名号,可以考虑考虑。”

    文曲冷冷地瞥着姚阡陌。

    姚阡陌被文曲看得有些发怵,他缩了缩脖子,才说道:“要不然你说说看,我先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帮我进京一趟。”文曲说道。

    姚阡陌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进京干嘛,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进京?”

    “帮我带一封密信去万魔血狱。”文曲眯着眼笑了起来。

    姚阡陌这下将僵硬的笑容都收了起来,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才说道:“不过就大半年不见,你这漫天要价的功力是大有长进啊。”

    寻常人不知道万魔血狱是什么地方,姚阡陌能不知道吗,那个地方是人能去的吗?

    哪怕是寻常人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何况姚阡陌这种其实很清楚万魔血狱状况的人。

    京城煌天,常年都有一位天师坐镇,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位天师的存在,就像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万魔血狱的存在——这位天师就是专门镇守万魔血狱的,而整座煌天,就是镇压万魔血狱的,天地之间最大的阵法。

    现在姚阡陌自己都还被许多的麻烦事缠身,要他凭空地走一趟万魔血狱,再去沾染不必要的麻烦,他是不愿意的。

    更何况,比起万魔血狱来,煌天城内,还有一桩更大的大麻烦。

    文曲微微瞑目:“那就退一步,帮我找一个信得过人的,送信去万魔血狱。”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姚阡陌饶有兴味地看着文曲,神情之中有些戏谑,“四隐两星君”的职责主要不在平妖,而在监察太纯府的正常运作,文曲要寄一封密信,却不通过太纯府的网络,甚至还要找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寄去的地点又是万魔血狱这样诡异的地方,这其中的意味就有些深长了。

    “目前,你是最可信的人。”文曲答道。

    “看起来,是一件大麻烦事。”

    “皓天君失踪了,算不算?”文曲突然说道。

    “嗯?”姚阡陌不禁一怔,“流沙渊干的?”

    文曲摇了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座椅,重新坐下,拿起了刺绣,一边绣一边说道:“卢清远写了一封信给皓天君,在前线的皓天君收到信后秘密启程返回了沙州,在玉桂山接管了事务。后来……”

    “他进了玉桂山的那座古墓?”姚阡陌神情一变。

    文曲看了姚阡陌一眼,他皱了皱眉:“姚阡陌,你是不是一个灾星?怎么哪里有怪事,哪里就有你?”

    “不如说我是专门帮人排忧解难的大好人?”姚阡陌试探着问道。

    文曲叹了一口气,心情更坏了,他放下了才拿起的女红,说道:“是,皓天君进了玉桂山的那座古墓,再没有出来。”

    “除此之外呢?”姚阡陌问道,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万一皓天君误打误撞将那扇幽门给推开了可就不能用天大的麻烦来形容了,那就是天崩地裂的麻烦——尽管他很清楚,现在想要再推开幽门已经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凡事就怕个万一。

    “那倒也没了。”文曲摇了摇头。

    “那你在担心什么?”

    “卢清远,王琰都在极力隐瞒我一些事情,而卢清远送信的时机又太过巧合,我总觉得皓天君的失踪不简单。”文曲摇了摇头,“只怕卢清远他们知晓什么内幕,但是太白重伤不醒,镇星又多年不吭一声,我只能送一封信回万魔血狱,向老头子打探打探情况了。”

    “对了,说起来,我刚好有个问题。”姚阡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说。”

    “你听说过亥天君吗?”姚阡陌问道。

    文曲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你也没听过。”

    “听过,这是第二次。”文曲摇头,“第一次是在万魔血狱,但是也只是听闻了名字而已,不知道到底是何人。”

    “应该与九天君有关联。”

    对于姚阡陌的判断,文曲微微颔首示意认同,这个名字与九天君的称号太相似了,让人没办法不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另外,你可以留意一个人。”

    “谁?”

    “乾元道,肖成业。”

    文曲的脸色又变得古怪了几分。

    “你认识?”

    “认识倒是不认识,就是还有个人很留意他。”文曲说道。

    姚阡陌挑了挑眉。

    “卢清远前些日子专门查阅过肖成业的资料,如果不是我有权限,又对卢清远有了疑心专门查了他近些日子以来的行踪,还真不知道此事。”

    “有意思。”姚阡陌揉着下颌,“你看,我顿时就给了一个突破口了,你只要摸清了肖成业这个人的底细,就可以反过来用这些消息与卢清远交换一些消息,然后顺藤摸瓜,将所有的事情都连根拔起。”

    文曲点了点头:“我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的,但是信还是要你……”

    “我拒绝。”姚阡陌坚决应答。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让太纯府彻查姚阡陌的身份?”文曲冷笑。

    “哎,为了查明真相,也罢,委屈我帮你找个人送信去煌天吧。”姚阡陌又正气凛然了起来——虽然太纯府里有人帮他隐藏身份,也已经压过几次其他人追查他身份了,但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哎,真是人善被人欺,处处吃瘪啊。

第八十章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文曲没有再多滞留。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耽误了很多正事了。

    无论皓天君到底是身亡还是出了什么别的意外,现在前线与流沙渊缺少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的高手,原本太白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根据王琰所说,太白隔着千里剑决九婴冥煞之局的布局人,身负重伤,镇星的判断也是太白短时间内无法苏醒,即便苏醒能不能够再恢复如初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西边荒城前线需要一个主心骨。

    荒城前线现在最强的高手自然是金州大正门派清平府的掌门柳妃卿,但是柳妃卿的身份却不足以号令镇守荒城的镇西军,毕竟柳妃卿并没有煌朝朝廷的任命,即便清平府与太纯府的关系极为密切。

    文曲虽然不便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化身前往西边前线,暂时替代皓天君坐镇前线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迟则生变,所以文曲将密信留给了姚阡陌就告辞离开了。

    姚阡陌收起了密信,看着文曲离开,才扶额摇头叹息道:“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公子,你不把羽族古墓的事情告诉他吗?”青霜蓦地问道。

    姚阡陌不禁笑了起来道:“我与文曲关系再好,这些消息也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

    青霜皱了皱眉,姚阡陌随意地告诉她那些信息倒也罢了,毕竟她与姚阡陌有血契,本身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是之前姚阡陌却也将羽族古墓的事情很随意地告诉了唐茹,并没有什么藏掖之意;反倒是此刻对与他关系看似不错的文曲有些隐瞒,这难免让青霜有些心生困惑,姚阡陌到底是凭什么决断哪些消息该说于哪些人听的呢?

    姚阡陌看着青霜的神情,蓦地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却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笼起了袖子,开始思索到底有谁值得他将文曲的密信托付出去。

    姚阡陌沉吟了许久,思来想去,倒是只有一个人颇为合适,只是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个人到底愿不愿意,如果那个人不愿意的话也就罢了,他也勉强不来。

    姚阡陌回了屋子,换上了一身农家的衣装,将那副碧玉棺材重新背了起来,却只是寻到了附近的一处荒山,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将碧玉棺材埋了起来——这个东西,他终究不好随身带着,稍晚些时候,他会设法来取的。

    姚阡陌就此变离开了东乡县,转而一路向南,直奔南方的山区。

    西方金州与西南荒州接壤,西南多崇山峻岭,道路险峻,因此虽然物产丰饶,人口反倒是比西方金州少上不上——姚阡陌要去的地方,便是金州与荒州接壤一带,位于两个大州交界线蓝山北面的一座小镇,蓝山镇。

    蓝山镇虽然仍归西方金州,但是实际已经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因此人丁并不多,镇上居民也不以务农为生,而是以采玉为业——南面的蓝山深处,盛产玉石,在煌朝一直享有盛名,虽然因为数量不少而价值不高,但是其品相却是绝对一流。

    而蓝山镇居民也深知采玉一事事关他们生机,因此采玉之事自古以来是家族口口相传,绝不传于外人,对外人更多加排斥,不许外人踏入蓝山镇半步,就连玉石贸易也不在蓝山镇内,而是在山脚下的玉市,每月十五,玉市商人与蓝山镇居民便在玉市贸易,一直将蓝山采玉的业务都收在了蓝山镇居民手里。这也导致了蓝山镇一直以来居民稀少,虽然不断有依靠玉石贸易积累下财富的人家迁出,但是却依然还是会留下分支坚守祖宗之地。

    姚阡陌到蓝山镇山下的玉市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天他也算是全力赶路,毕竟将那封密信交付过后,他还得抓紧时间赶往流沙渊去看看情况。

    这一天并不是互市之日,所以玉市上清冷至极,并没有什么人。

    好在姚阡陌也不去蓝山镇镇子上,他要找的人虽然是蓝山镇居民,但是却常住玉市,是玉市的看守者。

    姚阡陌推开了玉市简陋的栅栏门,直入玉市深处,那里有一座茅屋背倚山崖而建,茅屋的门扉半掩着,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人还是无人。

    “段烟石?”姚阡陌推开了捡漏的门扉进入了屋内,屋内并无人在,只有一张简陋的卧榻和书桌,书桌上还工整地摆放着两本书籍。

    “这小子,居然不在。”姚阡陌嘟囔了一声,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书桌上的书籍,微微翻了翻,却是手抄本的史册,看笔迹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渐渐由旧而新,最后一页的墨迹就像是才落下不久,一个个文字工整严谨,很是端庄。

    姚阡陌放下了书籍,打了个呵欠,走出了茅屋,坐在屋檐下,双手托着腮,讷讷地看着天空。

    “公子,你想让他去帮文曲送信?”青霜有些讶异。

    “是啊,我觉得对于段烟石来说,这也许是他的一个机会。”姚阡陌淡淡答道。

    青霜沉吟不语,她知道公子很喜欢那个孩子,但是却不知道,原来公子是这么喜欢那个孩子。

    姚阡陌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流云聚散,直至天色昏黄,才有一个一身粗布衣衫的白衣少年缓缓走进了玉市。

    那少年用一条粗布束起了发,一身白衣虽然粗糙但是却洗得颇为整洁得体,即便布满了布丁,每块布丁也都打得极其工整。

    少年皮肤黝黑,眉目倒还算俊朗,就是右眼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下颌,虽然因为肤色的缘故不算太过明显,但是只要多看两眼,却还是能够察觉到它的存在——只不过,因为少年的左眼明显已经失去了光泽,这使得那道疤痕倒是完全不让人在意了。

    那少年一见坐在屋檐下的姚阡陌顿时一愣,旋即加快了速度向着姚阡陌走了过来,只是因为他行走的速度加快,顿时便暴露出了一些缺陷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左腿明显极其不利索。

    少年走到了姚阡陌的跟前,双手合拢在身前,向着姚阡陌深深见礼一揖道:“学生段烟石,见过姚先生。”

    少年露在外的手,左手只有食指和中指,而右手则缺失了小指和无名指。

    姚阡陌站起了身,难得地回礼长揖:“久违了。”

    段烟石等着姚阡陌直起了身,才跟着起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纯净的笑容,朗声道:“姚先生,我去还抄录的原本书去了,回来的路上贪恋了几分山色,让您久等了。”

    姚阡陌抬手拍在了段烟石的头上,揉了揉段烟石的头,笑道:“还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让人不知道与你的关系到底是亲还是疏了。”

    “与先生自然是亲的。”段烟石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先生先进屋稍坐吧,学生去准备些饭菜。”

    姚阡陌笑了笑,也不拒绝,进了屋,在书桌旁坐下,拿起段烟石抄写的书籍翻看了一会,段烟石便端着两盘炒青菜进了屋子,又转身去厨房端了两碗粥,才在姚阡陌对面坐下,道:“不过是一些粗茶淡饭,先生不要嫌弃。”

    段烟石与姚阡陌动筷,闲话了一些别离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他依然如往日一般看守玉市,只在互市一日忙碌而已,其余时日皆是闲暇,他不是在读书抄书,便是在周近闲走,与以往一般。

    “你可想过离开蓝山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姚阡陌突然问道。

    段烟石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摇头道:“先生已经问过我一次啦,只是学生世代祖居于此地,父母先祖坟茔俱在,学生不敢远离。”

    姚阡陌微微颔首,青霜却是有些恼恨地以心声道:“你若是想要让烟石离开,来之前就没有想好怎么说服他么?”

    “能说服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姚阡陌回应道。

    “公子,那是你许诺过绝不告诉烟石的。”青霜语调一沉。

    “瞒着又能如何?天地之大,就因为这个善意的谎言,被束缚在牢笼的一隅,对于烟石来说,又岂不可悲?”

    青霜不语。

    姚阡陌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段烟石,那目光使得段烟石一愣,他顿时便察觉到了姚阡陌只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烟石,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遭遇这么多不幸?”姚阡陌问道。

    段烟石放下了碗筷,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先生,与其说是不幸,我倒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姚阡陌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仔细地打量着段烟石,等待着段烟石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论是我的手,还是我的脚,还是我的眼睛,亦或者其他的缺失伤势,接连发生,的确太过怪异——但是如果说遭遇这些事情是不幸,那能够遭遇这么多事情还能活下来,难道不是因为我足够幸运,即便上苍也收不走我的性命吗?”

    段烟石顿了顿,神色凝重严肃,只是目光之中有别样的光彩。

    姚阡陌看着段烟石眼中的光,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青睐段烟石,甚至一度想过将段烟石收为自己的亲传弟子的原因吧。

    同样是有着极度灰暗的过往,有的人就向着更为光明的地方生长,而有的人,则沉入了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在这一边,段烟石在那一边,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第八十一章 世上大幸

    十四岁的少年段烟石遭遇了太多的不幸。

    一个寻常采玉人家的孩子,却莫名地遭遇各种横祸。

    童年时在院落中玩耍,被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石击中了左眼,导致左眼失明,那块飞石甚至还在穿透了段烟石的左眼后进入了段烟石的脑内,差一点就将他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再到后来,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发生在段烟石的身边,轻的话就是树倒屋塌,重的话则是会有不知道从哪里落下的石头擦肩而过,不知道哪里而来的野兽飞鸟袭击而来。

    段烟石的成长就充斥着这么多根本不可理喻的意外,这也导致了他幼小的身体留下了许多不得不陪伴他一生的伤痕——他那些缺失的手指,还有衣服下不可见的伤势,就是在这些时候留下的。

    段烟石十三岁那年,按照蓝山镇的习俗,随父母第一次入山采玉,便遭遇了一次山体的垮塌,他的父母都被乱石砸死,而段烟石则被乱石砸断了左腿,没有人知道段烟石是以多大的毅力,拖着残缺的身体硬生生地从深山一直爬回了镇上,他侥幸活命,但是左腿却也彻底残废。

    段烟石一直被视为不祥之人,父母之死使得段烟石被蓝山镇驱逐出了镇子,无处可去的段烟石也因此被玉市原本的看守人所收留。半年之后,收留段烟石的老人因病去世,段烟石又只剩孤身一人,再次遭遇蓝山镇居民的排挤。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即将支撑不住的段烟石遇到了姚阡陌。

    段烟石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一个烟雨迷蒙的初春,他如往日一般坐在屋檐下发呆,而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美得惊人的男子撑着一把绘着白梅的油纸伞,踏雨而来。

    段烟石将姚阡陌视为天人,而姚阡陌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段烟石身上的问题,而他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才会来到蓝山镇。

    在姚阡陌的请求下,段烟石忐忑地带着姚阡陌去了镇子上,在他遭遇很多歧视和攻击的时候,是姚阡陌维护了他,那是第四个对段烟石诚心诚意好的人,他还帮段烟石解决了很多问题。

    所以段烟石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坏,他遭遇那么多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老天爷想要他的命,但是他却都一劫又一劫地逃过了——试问全天下,还有哪个人会遭遇这么多意外还能好好地活下来的?如果这都不算幸运,那还有什么算是幸运?

    更何况,他还遇到了父母和杨老先生,姚先生这样的好人,诚心诚意地待他好,对他没有一丁点的恶意,世上又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一份幸运呢?

    在姚阡陌离开蓝山镇的时候,姚阡陌向他保证了厄运不会再发生了,并询问了段烟石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离开,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段烟石虽然有些心动,但是他还是婉拒了姚阡陌,他若是走了,父母和杨老先生的陵墓由谁来看顾呢?

    当时姚阡陌也并没有勉强,微微一笑道了一声珍重就离开了。而段烟石从那之后就开始读书,他虽然不能离开蓝山镇,但是他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多精彩。

    他没有想到姚阡陌会再回来,所以他再见到姚阡陌的时候很是惊喜,尽管他很清楚姚阡陌很快就会离开——但是那又如何呢,相逢便是相逢,便是一件快事,只可惜自己太穷,没有好菜好酒可以招待姚先生,不过段烟石知晓姚阡陌心中豁达,而他也豁达,因此即便有些遗憾,却并不觉得心中芥蒂,只觉人生快事,莫过于此。

    姚阡陌听段烟石将他的心思娓娓道来,嘴角笑意不禁更显几分温柔,他有些无奈,将到了唇边的话又全部吞了下去。

    那的确是可以让段烟石离开蓝山镇的真相,但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让段烟石离开蓝山镇而已,段烟石心中会有牵挂,蓝山镇上的那一只,同样也会有所牵挂。

    与其天各一方,倒不如现下虽然两隔,却至少还能偶尔入对方法眼来得自在。

    “公子,改主意了?”青霜察觉到了姚阡陌的变化。

    “真是可惜了。”姚阡陌有些惋惜。

    段烟石说他很幸运是错的,但是段烟石的资质悟性却绝对是顶尖,神魂之中更是天生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也大约如此,才会被觊觎为补品,全靠那位神女死死护着,才能存活至今。

    姚阡陌一餐用毕,又与段烟石说起了闲话,段烟石这些日子读书不少,心中积累了不少的问题,其中有些问题他也请教过他人,但是答复却未必都让他觉得心服口服,因此此时趁着姚阡陌在,也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姚阡陌也不觉得烦累,一一地为段烟石说了自己的看法见解,其中段烟石又难免产生一些新的困惑疑问,一路刨根问底,姚阡陌也都轻声细语,尽量将自己的所知所见说与段烟石听,至于许多是非对错,姚阡陌却都不予置评,只是从许多角度发出一些问题,让段烟石自行思考。

    到了将明时分,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段烟石蓦地低下了头颅,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姚阡陌不禁笑了笑,走出了屋子。

    茅屋外有一名素衣的青年女子安静地伺立着,她眉眼清秀,眼波之中是千万难言的温柔与恬静。

    “兰瑶见过仙师。”女子向着姚阡陌一礼。

    坐在屋檐下的青霜翻了翻白眼,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主仆二人,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死板客套。

    兰瑶其实早就已经来了,只是屋里姚阡陌与段烟石一直在谈话,兰瑶也就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伺立着,等着。青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也不觉得兰瑶讨厌,因此也溜了出来,陪着兰瑶坐了一会。

    姚阡陌笑着摆了摆手:“兰姑娘客气了,这些日子可还好?”

    兰瑶面颊微红:“有劳仙师挂念,兰瑶这半年来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山中……”

    “山中精怪,依然觊觎烟石魂魄,你哪怕是拼了命护着他,也不见得护得住,所以你还是想要我带他走。”姚阡陌说道。

    兰瑶点了点头,满是歉意地说道:“仙师……”

    “他会有离开的那一天的。”姚阡陌微微摇了摇头。

    兰瑶抬起头,神情微怔,贝齿轻咬朱唇,眼中有泪光闪烁。

    “但是还不是现在,他的心结终究要他自己才解得开,我们外人去解那个心结,不过是将绳子剪断,结还留着,看似是捋顺,实则是断了他的心念。”

    段烟石的心结是段烟石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他渴望外面的世界,但是他却在拒绝离开,阻碍他离开的并不仅仅是他口中所说的世居于此,父母坟茔,而是他对于外界的深深的恐惧——他这辈子活动过的范围实在太小了,他又遭遇了那么多不幸的事情,好不容易暂时算是安定了下来,如果离开这里,在外面那更广阔的世界又会生出多少不安来呢?

    “但是……”

    “我知道你的担忧。”姚阡陌转过身,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鲜血在茅屋的房门上书写下了一道扭曲的符箓,在姚阡陌书写符箓的同时,兰瑶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向后退却,目光更是挪移了开去,根本不敢直视那道符箓,哪怕她心里无比知晓姚阡陌对自己没有任何的恶意,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浑身瑟瑟发抖。

    姚阡陌书写完最后一笔,那血书的符文便像是浸入了宣纸之中的墨水一样浸入了木质房门的纹理之中,再看不出一点的端倪来。

    “有这道符箓守护,寻常妖物不会再打他的主意。”姚阡陌顿了顿,“但是这个时间有效期大概只有一年,如果遇到强有力的妖物的话,可能支撑不了这么久。”

    “仙师,足够了。”兰瑶不敢再得寸进尺,蓝山深处的妖物虽然多,但是好在没有什么大妖,不然就凭她也不可能护得住段烟石。

    “如果遭遇了什么意外和想不到的麻烦,你找我不好找,但是你可以赶去济民草庐,然后把这封信交给济民草庐的掌门,会有人出面帮你的。”姚阡陌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那是他刚刚才写好的,并没有用信封封装,似乎根本不怕兰瑶偷看。

    兰瑶双手接过书信,万分感激地道了一声谢,将书信收了起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师,您说的意外……”

    姚阡陌摇了摇头,示意兰瑶不必多问,一旦兰瑶知晓此事,那以兰瑶的性子,只怕是现在就要把那条命给豁出去了。

    “公子?”青霜以心声询问,“难道你在害怕……”

    青霜想起了前因后果,蓦地也觉得姚阡陌的一些担忧不无道理。

    九婴冥煞之局因为姚阡陌的插手,那个原本可以孕育出冥煞的眠穴卧榻虽然没被摧毁,但是却被宿体妖物带着跑了,沦为了那只妖物的食粮;背棺人这局失败,在急于寻找一个宿体的背棺人眼中,段烟石这样的人也可以是一个极佳的候选对象。

    一旦背棺人察觉到了段烟石的存在的话,段烟石的处境只怕将会极其危险。

第八十一章 来也尽兴,去也尽兴

    段烟石有成为背棺人所寻觅的宿体的风险,这也是为什么姚阡陌希望段烟石能够借这个机会去往煌天,去往万魔血狱的原因——他不仅仅希望段烟石能够走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他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更希望他能平安地活下去。

    只是现在这些事情他不便与兰瑶和段烟石明说罢了,毕竟说了又能如何呢?他又不可能一直守在段烟石的身边,而如果他真身不在,哪怕是让兰瑶和段烟石有了戒备,他们也不可能是背棺人的对手,所以姚阡陌所能做的就是留下那封书信,一旦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兰瑶能够有个求助的地方,那可能是他最后一点的薄面了,她应该会给他的——至少看在他帮她把丁勉骗到了云雾山的份上,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兰瑶抿紧了嘴唇,神色多少有些慌张,但是片刻之后,那原本满是惊慌的眼中却透露出几分难言的坚韧来,她声音微颤,却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仙师请放心,兰瑶即便拼得这条性命不要,也会护住烟石的。”

    “哎,别说死,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总念着死呢?”姚阡陌摇头淡淡一笑,“你的职责从来不是为了守护烟石而死,好好活下去,活到烟石踏上那条路的那一天,你再与他携手而前,不是很好吗?”

    兰瑶面颊微红,有些迟疑地道:“仙师似乎对这些事情……”

    “看不看得开是我的事情,生活如何是你们的事情。”姚阡陌蓦地抬起右手,以方才书写了符文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兰瑶的眉心,在兰瑶的眉心之间留下了一抹嫣红,“日后如果你们真的走上了这条路,想必还会有诸多的艰辛,人心也好,妖心也罢,都是一般的崎岖坎坷,难走万分。”

    “兰瑶明白。”兰瑶深深做了一个万福,对于姚阡陌,她是发自心底的尊敬和佩服,如果不是因为她先遇到了段烟石,先与无知懵懂的段烟石有了生死之约,她是万分愿意追随姚阡陌的。

    “好自为之。”姚阡陌微微拱手。

    “仙师不与烟石道别吗?”兰瑶问道。

    “哈,来也尽兴,去也尽兴,我视烟石如弟子,自然不会拘泥那么多,发自本心即可。”姚阡陌摆了摆手,大踏步地走向了玉市外。

    “兰瑶恭送仙师。”兰瑶深深一礼,目送着姚阡陌远去,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姚阡陌的气息,才有些怅然若失地起身,伸手微微揉着眉心之间那一点朱砂,感受着从朱砂上传来的一阵微微热意——那其中蕴含着一股力量,而比那力量更让兰瑶若有所思的还是一份淡淡的道意,虽然有些轻薄,但是却已然如黑夜之中的一点光亮,为修为严重受损,几乎难以再前行的她指明了方向。

    “公子,就这么走了?”青霜跟着姚阡陌,有些讶异。

    “那不然呢?还是你当真希望我将兰瑶的事情说给烟石听,逼烟石离开?”

    “那送信的事情?”

    “我自己走这一遭吧。”姚阡陌满脸无奈。

    在金州地界,他的旧识倒是有几个,可惜,都不是会帮姚阡陌跑腿的角色,他们也并不愿意去煌天,或者说,以他们与煌朝的关系,他们去煌天本来就是一件很让煌朝紧张的事情。唯一一个能够去往煌天的也就只有段烟石,然而段烟石已经决意要留在蓝山镇,他也不会勉强,所以到头来,还是他不得不亲自跑这一趟。

    只是这样一来,原计划的去往流沙渊的事情不得不推迟了——不过想想也好,等文曲那边将荒城前线稳定下来,自己再去流沙渊的话风险也会小许多。姚阡陌只希望自己去煌天的这一趟不要再给自己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送完信就走,绝不停留。

    姚阡陌去往郡城,在郡城雇佣了一辆马车后,便缩进了马车的车厢里,屏息凝神,任由马车夫将他带往煌天。

    煌天地处煌朝版图的中心地带,也是大九州之中的中州的中心地带,是整个煌朝最为富庶繁华的所在,交通要道四通八达,自金州去往煌天的驰道之上,过往客商行人川流不息。

    比起姚阡陌的脚程来,马车自然要慢上不少,姚阡陌一日的脚程,马车即便是顺着平整的驰道日夜兼程也要足足四五日才能抵得上。

    不过姚阡陌并不着急,既然已经决定去往煌天了,时间就再也不是问题——反正文曲也只是托他送信,并没有要他尽快送到,这也就表明了这封信虽然重要,但是并不紧急。

    所以姚阡陌走得极其散漫,也并不着急赶路,只是日出的时候出发,在日落前后就在最近的驿站落脚休息,歇养马力,姚阡陌不着急,车夫自然也不着急,反正是按天算钱,这么长一条路,慢慢走,多走一天便算一天的工钱,他也不吃亏。

    姚阡陌看在眼里,却并不说破,只是将工钱提了三分,那车夫有些受宠若惊,最终还是偷偷地恢复了正常速度,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青霜每日里闲得无聊,除了跟姚阡陌拌拌嘴,就是隐去身形后在四处飘荡,到处闲逛看看风景,不过官道沿途又能有什么风景好看的,很快青霜就看得无聊了,连出去游荡都懒得,就漂浮在车厢里,懒洋洋地骂着姚阡陌偷懒,害得她很是无聊。

    姚阡陌笑眯眯地与青霜拌嘴,每日里掀开车厢的窗帘,看着车外的人流不息,青霜不言语之后,他又与那位车夫言谈甚多,听了那车夫讲了不少瑰奇怪异的故事,这也算是青霜难得的消遣之一了——尽管车夫作为一名凡夫俗子,他口中的古怪故事,在青霜看来并不算多么惊奇,但是却是聊胜于无。

    后来那车夫与姚阡陌混熟之后,渐渐言语无忌,除了说些故事之外,又说起了不少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青霜听得直翻白眼,觉得很是无趣,倒是姚阡陌总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嘴,让那车夫很是享用,自然越讲越多,简直是恨不得将自己一辈子所有的琐碎事情都翻出来抖个底掉说给姚阡陌听。

    每日里在驿站里歇了脚,姚阡陌也不急着回房休息,而是在驿站里与南来北往的客人喝着浊酒,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丝毫不介意混迹于一些落魄之人之间,甚至还有些如鱼得水,融为一体的味道。

    直到深夜之后,姚阡陌才会回房,然后又偷偷自房间窗户溜走,在周近游荡过一圈,有时候捉一两只隐匿的小妖出来闲聊——尽管那些小妖都战战兢兢的,被姚阡陌吓得不轻。其中有两日姚阡陌也遇到了两个还算有胆识的妖物,虽然双腿发抖,好歹还是将话说利索了,甚至还在聊开之后与姚阡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邀约姚阡陌改日再来,姚阡陌也不摆架子,笑着应承,看不出丝毫的作伪来。

    “公子,平妖士当到你这样和妖物称兄道弟的份上,也是一绝了。”青霜只能翻白眼。

    平妖士虽然与妖物算不得水火不容,但是平妖士与妖物之间互相不对眼却是事实,绝大多数平妖士与寻常妖物之间都是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把对方当做不存在;但是一少部分极端的平妖士借着平妖之名滥杀妖物,招致妖物对平妖士警惕与怨恨,使得平妖士与妖物之间关系紧张;而像姚阡陌这样的虽然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是却绝对是万里无一了。

    “哎,比起与妖物称兄道弟来,还是被你这只鬼物当做公子要值得夸耀一些。”姚阡陌笑嘻嘻地说着,让青霜无话可接。

    由于出发地点本来就是在金州东南,靠近金州、中州和荒州的交界地带,距离煌天也并不算太远,所以在出发差不多半个多月后,姚阡陌的马车终于进入了煌天地界——一块伫立在官道旁,巨大的石碑上镌刻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深红大字:煌天。

    青霜看了一眼“煌天”两字,蓦地觉得有些心悸,她有些恼恨地咬牙说道:“好好的,在界碑上加什么法印!”

    “如果不是你有血契在身,这界碑对你的影响更大。”姚阡陌解释。

    自各地而往煌天的官道沿途不断合并,最后进入煌天的主要官道其实也就只剩下了八条,每条主干道上都有一块“煌天”界碑,用来圈定煌天的范围,也是煌天大阵的依仗,对外,让寻常妖邪不敢轻易踏入煌天,对内,则镇压着万魔血狱之中的滔天血海。

    他们现在虽然已经踏入了煌天之中,官道旁虽然也已经开始出现密集的村镇,但是距离煌天城却还有三十多里的距离。

    姚阡陌在距离煌天二十里的驿站处下了马车,结清了工钱,便徒步前往煌天。

    很快,煌天便出现在了姚阡陌的视野之中。

    在视线的尽头,是一堵如同山脉一样延伸而开的城墙,因为距离极远,所以呈现出深青色,若隐若现。

    那就是煌朝的都城,煌帝的所在,煌天。

第八十二章 琴曲为剑

    煌天城坐落在中州平原的中央,有一江三川穿城而过,因此无论水陆贸易,都极为发达。

    现今煌天城内长居居民多达两百余万之众,而至于往来行人客商这样的流动人口更是难以测算,人们只知在煌天城内,最好做的生意就是客栈与酒楼,但凡能够住人,饭菜能够入口,就没有做不下去的道理。

    其实不仅仅是客栈酒楼,在煌天城里,其他所有的生意都比其他的地方好做许多,尤其是一些头脑精明的,甚至专门干上了宰客的勾当,欺负外地人不懂行,将一些劣质商品以次充好冒作煌天特产卖给外来人,狠狠地赚上一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都衣食无忧了。

    因此这座煌天可以说是全煌朝商业最发达的地方,煌天四周的农田全部无人耕种,人人以营商为业,到得后来,煌朝朝廷眼见得周边农田抛荒,没有办法,只能以国帑收购农田,然后或者在农田上增设校场,或者干脆用来给禁军作为军屯,才算勉强保住了这些土地没有荒废。

    姚阡陌才一靠近煌天西城门夕照门,便顿时有一大群男女老少聚拢了过来,操着煌天本地口音,向着姚阡陌大声喊了起来:“小哥儿,初次来煌天吧,这煌天这么大,你若是不雇佣个本地人作向导,嘿,保准你就要被奸商骗,逛个十天半个月都没法把煌天该去的地方给去了,我这人好说话,看着咱们有眼缘的份上,五天,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也叫有缘?小哥儿,你别上当听了他的鬼话,我,只要五两半!保准的,照顾得你妥帖的!”

    “五两七钱……”

    “我,我……”

    “噗嗤——”青霜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他们当真以为公子不会算数的吗?”

    青霜这边话才说完,姚阡陌附近便有一名白衣公子哥被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说得昏了头,迷迷糊糊地说道:“好好,五两七钱,就你了……”然后就被人牵着去画了押签下了雇佣契书。

    “噗——”青霜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姚阡陌耸了耸肩,这样的套路他倒是见过不少,这一伙人看似互相竞争,实际上是一伙的——许多人看不透这一点,就会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开口是在互相压价,再加上十几二十个人围绕在身边,一刻不停地吵嚷着,吵得人头昏脑涨,很容易就失去了判断力,根本来不及去细想那些报价到底是越来越高还是越来越低,就稀里糊涂地着了道,等到事后反应过来,却是连契书都签了,白纸黑字的,想要反悔就会被告到官府吃上一状,寻常人根本吃不消,只能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和着血一起咽入腹中。

    “你们怎的好意思收我的钱?”姚阡陌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你们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得以见到,我不跟你们要钱就是好事了,居然还要收我的钱?”

    那些人彼此面面相觑,神情多少有些茫然,显然是被姚阡陌的话弄得有些茫然了——你好看是好看,可是也没人求着你给我们看啊,怎的说起来这回事了?

    “再看我就要收费了啊。”姚阡陌咳了两声,改用了煌天本地口音。

    那些人一听姚阡陌纯正的煌天口音,顿时兴味索然,纷纷散去——一个本地人,还能骗到什么不成?

    姚阡陌这才如释重负地微微出了一口气,迈入了煌天城中。

    穿过约摸三丈余长的煌天夕照门甬道后,首先进入眼帘的便是煌天的西大街白虎大道,在城门内侧的墙壁上,还高悬着一只白虎回首,傲啸山林的浮雕,那浮雕刀法颇为精湛,其中还隐隐可以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缓缓流淌。

    与此对应的,在东城门内侧有青龙盘珠,北侧城门内侧有玄武出水,南侧城门内侧有朱雀张翼的浮雕,在四大城门外的八侧门也有类似的神兽浮雕,那都是构成煌天大阵的关键部门,平日里这些浮雕都可以作为单独的阵法各自运转,确保不轻易地被邪祟潜入煌天,一旦出现什么大的意外,这些阵法就可以与其他隐藏在煌天各处的阵法联合起动,形成完整的煌天大阵,确保万魔血狱不被突破。

    姚阡陌不得不承认,这座煌天大阵的确有些东西,也难怪在煌朝建立之初,煌朝太祖皇帝会在前朝都城的废墟上耗费了十余年的时间才重建完成了这座煌天城。他也不得不承认哪怕煌朝皇室一脉有很多事情做得极其不地道,但是单凭他们明知煌天之下就是万魔血狱却依然毅然选择以此为都城,亲自坐镇于此的确有过人的胆魄。

    因为已经濒临黄昏时分,道旁的行商坐商大都开始收摊,只有那些经营夜市还有不错收入的商铺还在营业,因此街道上的人流已经开始渐渐地稀疏了起来,反倒是大道旁高悬在一根根细长木桩上的灯笼相继自行点亮,洒落下淡银色的光辉,宛如有皎洁月光落下。

    姚阡陌去往了太纯府位于西城的分部客栈投宿,在检查过姚阡陌的平妖令后,太纯府便为姚阡陌安置了客房,并叮嘱了姚阡陌一些禁忌事宜便离开了。

    太纯府的客栈自然比少纯府的客栈豪华不少,即便姚阡陌的身份只是一名使师,分配得到的房间却依然颇为宽敞,而整座客栈更是依靠着城西的风景名胜听香湖,仅隔着盈盈一水,便可以眺见湖对岸的听香楼,那座被誉为煌天城内“赏景赏乐赏美人,名流风流第一流”的名楼。

    姚阡陌方才入屋,点亮了屋内的灯火,便听到了湖对岸传来了一阵浅浅的古琴声响,声音微弱,却依稀可闻。

    那琴声颇为纯澈干净,如同溪水一般淙淙而来,令人难免生出几分心喜之意来,饶是青霜并不甚爱听音乐,也不禁有些心动。她推开了窗,向窗外望去,便只见在听香湖涟漪荡漾,如同星空摇晃,其中倒映出听香楼绮丽灯火,犹如天上楼阁,令人心醉。

    青霜斜倚窗扉,托腮瞑目,一副慵懒微醺模样,只听得那古琴潺潺,竟是莫名地有些困意,心中安详,难以言说,便渐渐地沉睡而去。

    姚阡陌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青霜,摇了摇头,笑着轻声说道:“姑娘,我来帮文曲送信的,没必要啊,没必要。”

    那琴声戛然而止,断得干净利落,旋即便听得香楼里顿时传来一阵喝彩之音,鼓掌之声不绝于耳。

    过了片刻,听香楼那边又传来了一阵铮铮的琵琶声响,如同千军齐进,凿阵破敌,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青霜又蓦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才有些迷糊地说道:“公子,我……”

    “没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去听香楼喝杯花酒。”姚阡陌取下了玉佩,他可不敢带着青霜去听香楼。

    青霜微微颔首,却并不言语。

    姚阡陌这次没有跳窗,毕竟在太纯府眼皮子底下,一个个高手隐藏得颇深,比如听香楼里就藏着一名,要是被抓包了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所以姚阡陌规规矩矩地从客栈正门离开,绕着听香湖走了一大圈,才来到了听香楼门口。

    一名约摸十五六岁的侍女模样的少女好似一直在等着姚阡陌似的,见到姚阡陌便眼睛一亮,走上前去,也不避嫌,一把抓住姚阡陌的手就往天香楼里带去,一边走一边道:“公子,我家小姐等你可是等得好久啊。”

    你家小姐是等着杀了我好把我给埋了吧?

    姚阡陌心中暗想,却也不好说出口,毕竟这名侍女并不知情。

    少女带着姚阡陌直奔听香楼后院小楼,将姚阡陌带到了小楼下的院子里站定,才小声说道:“公子,我就带您到这里了,您今夜对我家小姐可要温柔一些,您还是我家小姐的第一个闺中之客呢。”

    姚阡陌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看着那少女离去,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小楼上,窗纸上映照出来的那女子侧影。

    姚阡陌从一旁的楼梯上了二楼,到了门前,微微敲门,却也不等应答,便推门而入,随之便有一股淡淡的芬芳传来,令人身心愉悦,万分放松。

    屋内的陈设与寻常女儿家闺阁颇为类似,在靠近卧室的地方落下了一帘白纱,白纱后可见一女子身影则在仔细地调节着古琴,不时地微微拨弄琴弦,似乎是在检验琴音是否已经校准。

    姚阡陌关上了门,毫不客气地走到了堂屋中的圆桌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才说道:“我要进万魔血狱。”

    帷幕后的女子抬起头,旋即又低下头,继续摆弄古琴,只是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师尊有命,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文曲的密信,托我一定带到。”姚阡陌放下了茶杯,眯起了眼睛。

    “由我代交。”女子应答。

    “不行。”姚阡陌很干脆地回答,“文曲让我务必亲手送到,或者让一个我能够绝对信任的人送到。”

    “哦?”那女子音调蓦地高了三分,指下琴弦微微崩起,一道道清冷的意念相继在屋内升腾而起,刺得姚阡陌多少有些不舒服,“看起来,我都不值得信任了,是吗?”

第八十四章 煌天鬼市

    “看起来,我都不值得信任了,是吗?”

    女子纤细修长的指尖勾起了琴弦,屋内一道道清冷的意念迅速升腾而起,全部指向了姚阡陌,就好似是千万支悬而不发的利箭,只要一声令下,就将万箭齐发,将姚阡陌活活射成一只刺猬。

    “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我觉得这是我们两个的共识。”姚阡陌眉眼一弯,绕成了弧线,他对那一道道足以使寻常人痛苦到极致的清冷意念全无反应,就好似是没有一丁点的察觉一样,他放下了茶杯,“还是说,你想要我陪你上演一出情深义重的好戏?那很抱歉,我没有时间陪你这么玩。”

    “哼。”女子冷哼了一声,勾起的琴弦缓缓放下,那意念也随之消失,“真不知道文曲凭什么会信任你。”

    “也许姑娘与我相处一些时日,也就会全心信任我了。”姚阡陌笑眯眯地答道,手中却是有些冷汗。

    仅仅隔着一帘纱幕的那个女人真实身份是太纯府“三垣”之中的天市,虽然在三垣之中名列第三,但是却是太纯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三垣大阵阵主,她甚至都没有在其他职务上任职过就直接被任命为天市垣阵主,执掌煌天大阵中对应天市垣的天市大阵部分。

    她的修为在年轻一代之中已经算是极高,但是真正足以威胁到姚阡陌的却还是因为她处身于天市大阵之中,自身实力得到了难以想象的加强,就像姚阡陌能够以太师下的修为在云雾山巅力压天师顶的妖族丁勉一样。

    在这天市大阵之中,天市就近乎是无敌的存在,不然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守得住万魔血狱的入口。

    天市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姚阡陌,她很不喜欢姚阡陌这样孟浪轻浮的口吻,这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毕竟从她修行开始,就从没有人敢对她这样无礼,哪怕是她那个无礼莽撞的师弟文曲,在她面前也乖巧温顺得像是一只兔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结果那个师弟,才一离开她的眼皮子底下,转眼就跟姚阡陌这样的人厮混在了一起,甚至说话的口吻都变得越来越像姚阡陌一样孟浪轻浮,这让她对姚阡陌的感观自然越来越差,有种姚阡陌这个人就是刻意在为自己添堵的感觉。

    尤其是后来她专门追查过姚阡陌的来历,结果查到一半就被人阻止,这自然使得她不可能完全信任姚阡陌,在她看来,隐藏身份必然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既然见不得人,那自然就是怀有异心,所以她对姚阡陌的态度就不再是感观差而已了,还抱有了一种难言的敌意。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她察觉到姚阡陌在对面的客栈里住下来后,会先出手警告姚阡陌的缘故,她不希望姚阡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给她增添麻烦。只是她也没有想到,姚阡陌此来居然是为文曲送信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信,会让文曲不走太纯府的信息传送网络,而是让姚阡陌亲自来送?甚至……甚至还不是让姚阡陌送到自己手里,那个臭小子是皮痒了想挨揍了是吗?

    天市越想越是恼火,猛地一拍古琴,拂袖起身:“慢走不送。”

    姚阡陌哭笑不得地看着天市的背影,起身道:“那就有劳姑娘为我向令师通报一声了。”

    姚阡陌说着拱了拱手,便走出了小楼,从小院里出去,便见到了一直守在小院门口的那少女。

    那少女一见姚阡陌竟然如此快就出来了,顿时一愣,旋即脱口而出:“公子这么快……”

    少女猛地一把捂住了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差点哭出来。

    姚阡陌伸手在少女头顶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办事,就是这么快。”

    少女有些发愣,若是换了其他客人听了这样的话,只怕早就怒不可遏了,这位公子怎么还说起了这样的玩笑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姚阡陌看着少女那瞪大了的满是困惑的眼睛,仰头大笑了几声,便告辞离开了听香楼,回到了客栈。

    “公子,我闲着有些无聊。”青霜有些幽怨地抱怨。

    姚阡陌想了想:“那我便带你夜游煌天鬼市吧。”

    青霜想了想,便点头应诺了下来。

    其实自青霜追随姚阡陌以来,虽然也去过不少地方了,但是却从未到过州城那样的大城市,大多是在郡县行走,虽然也算是见过了一些世面,对煌天这样的大城市却还是充满了好奇,只是绷着面子,所以不愿意细说罢了。

    煌天鬼市位于煌天西南,是官方许可的夜市,只是在这夜市之中,又潜藏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为了便于区分,因此煌天鬼市又分为表市和里市,表市就是寻常的夜市,做的都是日常的生意,而里市做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买卖双方也隐藏身份,只是里市潜藏极深,除非有人引荐,寻常人根本就找不到里市的入口。

    太纯府其实也很清楚煌天鬼市的内幕,只是太纯府考虑到一些交易存在始终不可避免,他们有时候也需要鬼市帮他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完全打压鬼市势必将引起强烈反弹,因此只要里市不把事情搞得太过分,太纯府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煌天鬼市有专门的街区,远远地便可以见到在一片夜色之中,唯独此地灯火辉煌,宛若白昼,一阵阵叫嚣声此起彼伏,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就好似是要将夜色拒之门外。

    进了煌天鬼市,多见的是一些卖吃食和表演杂耍的,姚阡陌在入口处要了一包炒瓜子,托在手里,笑眯眯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各式杂耍,其中不乏一些修士可能真的是囊中羞涩,所以乔装成了戏班子,靠着术法赚一些彩头钱。

    越往鬼市深处走,其他的卖家也就渐渐地多了起来,什么祖传古董,来历神秘的书画一类的屡见不鲜,还有一些隐藏在街巷阴影里的人物,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像是找不到里市入口的卖家,急于脱手一些烫手的商品,只是常年在鬼市混的人,又哪个不清楚其中的套路呢?

    姚阡陌从鬼市的入口走到出口用了大概半个时辰时间,青霜才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不急。”姚阡陌笑着转过了身,鬼市出口处的牌坊下挂着一张鬼脸面具和一件宽大的斗篷,姚阡陌伸手拿起了那副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又将斗篷裹好,便向着鬼市之中重新走了过去。

    只是分明是逆着来时的路而行,但是姚阡陌却并没有回到热闹的鬼市之中,而是来到了一条更为清冷的鬼市街道——整条街道与方才的鬼市街道一模一样,但是无论是商贩还是行人都少了不少,而且所有的商贩行人都有着统一的装束——戴着与姚阡陌脸上一模一样的鬼脸面具,身上还披着一件很不合身的斗篷,将身体也笼罩了起来,尽量避免暴露身体特征。

    “主人?”青霜有些讶异,虽然来的路上听姚阡陌说了里市,却没有想到姚阡陌原来也是里市的顾客之一。

    姚阡陌来里市似乎并不是为了闲逛的,他的目的地很明确,他根本看都不看两旁的商贩一眼,直奔鬼市街道中间地段,在一户紧掩门扉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那宅院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只是每尊石狮子都被斩去了脑袋,切口光滑平整,门口悬着两盏红灯笼,散发着有些瘆人的红光,左边的灯笼上用白字写着“等价交换”,右边的那盏则用黑字写着“童叟无欺”。

    姚阡陌站在了大门前,扣响了门扉。

    大门立刻应声“吱呀”而开,随即传来了一阵锁链“叮当”的声响,继而一个形容枯槁,蓬头散发的中年男人站在了门口,他没有戴面具,露出的那张脸憔悴得有些可怖,但是那双眼却又瞪得极大,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个男人并没有眼皮,他的眼皮似乎被人割去了。

    男人并不说话,就转过了身,低着头,弓着背在前引路,他走路的速度很慢,还伴随着“叮当”的声响从他的脚边传来,那是锁在他脚踝处的铁锁链,彻底禁锢住了他的自由。

    男人带着姚阡陌到了会客厅外等候,姚阡陌知道此间主人还在会客,也不急躁,只是等待着。

    过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从会客厅里走了出来,他从姚阡陌的身边擦肩而过,姚阡陌蓦地吸了吸鼻子——这个味道,很不对劲——妖气,至少十余股不同来源的妖气混合在了一起所形成的。

    这股气味很淡,如果不是因为姚阡陌对妖气天然敏感,他根本察觉不到这股怪异的味道。

    而几乎就在姚阡陌吸了吸鼻子的同时,那个人蓦地在姚阡陌身边顿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

    那个人在姚阡陌的身边停了下来,面具下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看向姚阡陌的目光之中有些冰冷的味道。

    姚阡陌扭过了头,与那个人对视着,哪怕光线幽暗,他依然能够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深深的恶意。

    但是姚阡陌却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就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的,与那个人对视着,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微微拱了拱拳,算是见礼。

    那个人没有回礼,只是转过了头,自顾自地离开了。

    姚阡陌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好在这鬼市之中,容不得外人放肆,不然别说等太纯府动手,鬼市里坐镇的两名高手就要先坐不住了。

    “公子……”

    “稍后再说。”姚阡陌打断了青霜的话,走入了会客厅中。

    会客厅中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张矮几的轮廓,还有一个身影隐匿在矮几之后的黑暗之中。

    “请。”那身影开口说话,声音极轻,缥缈万分。

    姚阡陌在矮几前坐了下来,同样以假声开口道:“我问一个问题,太纯府众多高手之中,哪一个曾有过与任何已知师承不符的出手记录,并且出手方式相当诡异,与世上已知绝大多数的功法路数都不吻合。”

    “据我们所知,有三人。”那身影说完,就沉默不语。

    姚阡陌自然知晓规矩,“等价交换”是这里的原则,你想要得到什么样的情报,就要说出等价的情报。

    “第一条,长春宫的两位宫主都失踪了,失踪的时间已经长达一年,原因不明,目前该消息已被封锁。”

    那身影沉思了片刻,才颔首道:“炎天君周朴,曾直斩人魂魄,如何达成未知。”

    “第二条,森罗妖国真正的国主就隐匿在煌朝,而且就藏身于太纯府中,地位颇高。”

    那身影明显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客人用来交换情报的情报一条比一条劲爆,长春宫也好,森罗妖国也好,都是和煌朝不甚对付的妖族领域,森罗妖国居于西南十万大山之外,倒是与煌朝往来甚少,但是长春宫却就在中州地界,自煌朝建国以来大大小小很是打过几次。

    结果现在,长春宫两位宫主齐齐失踪,森罗妖国国主藏身太纯府高位,这让人怎么不感到震惊?就连他都不禁产生了几分这些消息是假消息的疑惑,但是想来也没人敢在这里提供假消息,毕竟在这里提供假消息的后果很严重,外面引路的那个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荧惑秦裂曾无意之中显露出几缕魔瘴气息,似乎能够自如操纵魔瘴,但是到底能够操纵到何种程度我们不得而知。白虎七宿中的毕宿王琰,曾活死人,手法未知,但是能强行将人魂魄从幽界带回生界,这等诡异手段,我们也闻所未闻。”

    那人掂量过情报轻重之后,一口气将剩下的两条情报都说了出来。

    王琰?

    姚阡陌微微有些讶异,文曲也说过,王琰和卢清远有意瞒着他一些事情,这样说起来,王琰似乎就很可疑了——只是他与背棺人交过手,背棺人显然是个男人,王琰却是女子,二者不是一人,但是其中有没有关联,就不好说了。

    姚阡陌托腮沉吟了片刻,才又道:“我想定制一个人的情报。”

    定制一个人的情报,就需要眼前这个人背后的势力行动起来去进行搜集整理,其价格会高昂许多,因为无法预估其中的工作量和情报价值,所以需要付出的情报往往比直接交易情报的代价要高出许多。

    “谁?”

    “亥天君。”

    “我们拒绝。”那人很干脆地回绝了姚阡陌。

    “哦,那我换个人吧。”姚阡陌顿了顿,“乾元道肖成业,一个中正门派的弟子,应该不麻烦吧?”

    “嗯?”那人有些诧异,一般定制情报的对象都是成名人物,但是乾元道肖成业这个人却并不算有名,至少他的记忆里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所以他点了点头,“我们接。”

    “好。”姚阡陌微微瞑目,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在炼制万妖丹,所用妖丹品秩不低。”

    那人瞑目沉默了片刻,才道:“还不够。”

    “碧水湖畔的铸剑雅舍里住着的那个人是妙月水榭开山祖师的丈夫。”姚阡陌又说道。

    “……”

    那人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眼前这位客人了,这又是一个什么鬼消息?说它有用吧,好像没什么用,但是谁又能说这个消息小呢?很多知晓铸剑雅舍存在的人都在猜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是谁能猜到他是妙月水榭祖师的丈夫?更何况,妙月水榭建立五百多年了,那个人若是妙月水榭祖师的丈夫,那至少也有五百来岁了吧?迄今为止,寿数最长的人类也不过就两百余岁,哪怕是修为高绝的修士,能够活过两百岁的都寥寥无几,这个人凭什么能活这么久?他又不是妖族……

    那人突然一愣,旋即只觉一阵背心发麻,难不成铸剑雅舍里那个男人真的是妖族?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些消息都是真的话,森罗妖国的国主都在太纯府当高层,一个妖族娶了妙月水榭的祖师当妻子又有什么古怪?

    “我还有一条消息要收。”姚阡陌倏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牌,上面用朱砂涂抹着一些繁复的符号,他不起身,只是将那枚玉牌扔向了那人。

    那人探手接住了玉牌,将玉牌握在手里,微微摩挲了片刻才将玉牌扔还给了姚阡陌,才说道:“目前还没有结果。”

    “哎,你们这样,我对你们明镜堂很失望啊。”姚阡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起了身:“那我就告辞了。”

    “请。”那人强压着内心起伏的波澜,平静地回答道,只是他在看着姚阡陌离开之后便再也无法压抑自己,迅速地直奔后院的小楼里,将方才得到的情报告诉了这座宅子真正的主人。

    “……”帘幕之后,一个黑影在听闻这些消息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才以一个颇为中性的声音回答道,“不要记录在案,也不要兜售这些消息。下次谁还再用这些消息来买消息,你直接派人来找我。”

    “啊?”那人一愣。

    “回去吧。”黑影挥了挥手,等那人悻悻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大骂了起来,“姚阡陌你这个狗杂碎!”

    姚阡陌双手笼在袖中,笑眯眯地走出了宅子,觉得心情颇为愉悦,方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公子,你心情好像不错?”

    “嗯,不是一般的好。”姚阡陌以空手套白狼,心情自然无比愉悦了——毕竟他用来做交换的那些信息,就出自于明镜堂,只不过那也是明镜堂不为人知的秘密,至少答题人是没资格知晓的。

    青霜有些不明所以,她继续问道:“方才那人?”

    “以妖族妖丹炼制万妖丹。”姚阡陌淡淡答道,“他身上已经杂糅了十几股不同妖族的气息,所以他用的应该是活炼之术。”

    所谓活炼,倒不是妖族活着的时候就将其妖丹炼制,而指的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炉鼎,将一颗颗妖丹取出后在自己的体内进行炼制,而非是在丹炉内炼制后再摄入自己体内。

    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在体内炼制而成的万妖丹会因为杂糅了自身的气息而可以与自身高度融合,但是也同样会因为未经炼化的妖丹入体,导致自己的肉体被妖丹内蕴含的不能为人体所吸收的妖族气息所腐蚀。

    炼制万妖丹需要大量的妖丹作为原材料,而妖丹则是妖族的本命所在,强如天白那样的妖兽,就因为不能凝丹而始终只能保持妖兽的姿态,所以妖族守护妖丹如同守护自身性命,有多少妖丹被炼制,就意味着有多少妖族被击杀,极易导致人妖之间的大规模冲突。

    因此哪怕万妖丹确实可以提升人的修为,但是自从面世以后却还是始终被认为是邪功,被收录在《太纯志异录·术卷》的禁修篇中,只列名录与特征,不列修行法门,一旦修行,修行者一律被视为外道,如果杀伤过多,则被视为邪道。

    那人修炼万妖丹,就已经是外道之人,而就以那十余股品秩不低的妖气来说,那人杀伤妖族只怕不少,真要列入邪道都已经足够了。

    但是姚阡陌其实并不在乎这件事,这里是煌天,三垣坐镇,还有一位天师,这样的闲事轮不到他管,他觉得麻烦的是那人似乎对他动了一些心思——毕竟那人熔炼了那么多妖丹,哪怕是个活人,却也具备了某些妖族的特征,所以自然也有些难以抵抗姚阡陌对妖族的诱惑。

    姚阡陌不想管这件事,但是这就要看那个人愿不愿意放过姚阡陌了。

    哎,真是迎头撞上了大麻烦。

    姚阡陌扶额摇头,骂了一句都怪该死的文曲,然后就离开了里市,回到表市后找了无人的角落里扔下了斗篷和面具,才离开了表市,踏上了返回客栈的路。

    “公子。”青霜以心声提醒。

    “我知道。”姚阡陌冷哼了一声,那个人藏匿行踪的本事不差,但是可惜,沾染了妖气的人,哪怕修为绝对碾压姚阡陌,也不一定能够逃过姚阡陌的感知,更何况,那个人的修为虽然不低,但是还不至于碾压姚阡陌。

    姚阡陌拐入了一条死胡同中,一直走到了底,才转身靠着墙,看向笔直的胡同的入口,轻声笑道:“兄台,放心吧,在这条胡同里,没人能看到我是怎么杀死你的。”

第八十六章 你还不配

    姚阡陌斜倚着胡同深处的墙壁,嘴角微微挑起,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自己找上来了,这倒也好,省去了他很多的麻烦。

    “哼。”一声冷哼传来,一名黑衣蒙面男子终于也不再隐藏身形,从黑暗的深处走了出来,他虽然也换了装束,但是从那双眼眸里还是能够看出,这蒙面男子就是方才在姚阡陌身边驻足之人。

    “不自我介绍一下?”姚阡陌问道。

    那人根本不理会姚阡陌,只是缓缓地向着姚阡陌走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但是却都走得极稳,显然是在提防姚阡陌可能布置下的后手,其为人行事之谨慎,可见一斑。

    “没必要这么畏畏缩缩的,我真的没布下什么陷阱。”姚阡陌一副极其诚恳的神色。

    但是敌人的话往往是不可信的,无论姚阡陌再如何诚恳,黑衣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谨慎。只要能够取得胜利,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我这个人没别的什么优点,唯独以诚待人,可以说是当今无双。”姚阡陌看着黑衣人那一副不断试探的样子,愈发有些哭笑不得,“我真的没布下什么陷阱,因为你——”

    姚阡陌拖长的尾音,眉眼微微低垂,身形微微向前躬起。

    “——还不配。”

    姚阡陌眉眼一抬,声音之中显露几分凛冽杀意,下一刻,他便已经剑指挥动,带着一道沛然剑气,如流星一般闪现在了黑衣人的身边。

    姚阡陌来势极快,快得让黑衣人猝不及防,所以他几乎是以自己的肉身吃下了姚阡陌的这一剑指——姚阡陌的剑指点在了黑衣人的心口,姚阡陌带起的那一道剑气骤然消散,继而有千万缕剑气自黑衣人的身后迸发而出,如同日光一样旋转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一道道划破夜色,发出刺耳锐利的尖啸。

    “嗯?”姚阡陌有些讶异地轻轻“嗯”了一声,黑衣人也满眼震惊地踉跄向后退去,将自己与姚阡陌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了十丈。

    “不错,万妖丹倒是已经快要炼成,肉体强度远超我的想象,不过你以为你现在逃得掉吗?”姚阡陌笑了笑,向前一步,再度到达黑衣人身边。

    黑衣人炼制万妖丹的进度比姚阡陌想象的要快一些,他的肉体强度在万妖丹的浸染之下已经大幅提升,趋近于妖族的肉身强度了——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眼前这个人哪怕藏着如此一手,但是修为终究也只是少师的修为——虽然在外界看来,少师已经是一方砥柱,能够应对绝大多数情况,但是对于姚阡陌来说,却还是根本不够看。

    更何况,修炼什么功法不好,要炼万妖丹,非要把自己的肉身特质向妖族靠拢,难道不知道,我姚阡陌对战妖族的实力要比自身修为还要高上三分不止吗?

    你炼制万妖丹才杀了多少妖,可又曾知道,我又杀了多少妖呢?染了多少大妖的血?

    姚阡陌的目光之中有些嘲讽,黑衣人更是知道自己这一脚是踢到了铁板上,他自恃自己少师上的修为,加上隐藏的万妖丹的力量,迎战任何少师顶的胜算都在六成以上,至于那些太师往上修为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如此年轻?就算是当今年轻一代十人修为最高的柳悬也不过才少师中上而已,所以他虽然谨慎,却也依然认为,只要自己不犯错,自己这次一定手到擒来。

    但是此时此刻,他面对着姚阡陌,才终于知道自己猜错了,这个青年修为是实打实的太师,没有任何灌水的成分,而且还不是诸如青囊一道那样,战力低于修为的修者,而是让他在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出自己毫无胜算的修者。

    逃!

    黑衣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但是姚阡陌的嘴角却勾起了一道弧线。

    黑衣人的心随之一沉,随后身后传来了一股极其浓烈的怨念,令人毛骨悚然——黑衣人想要停下不断后退的脚步,但是他一旦停下,姚阡陌接连不断的攻势就会压在他的身上,他能够凭借自己的肉身吃下第一招,却没有把握能够一直吃下去。

    但是来自身后的怨念是那样的浓烈,哪怕他还没有接触,就已经心惊胆寒,他心中更是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是个怪物,驱驭一道的修士,都是靠契奴作战,哪有自身还如此强横不讲道理的?

    如果他也只是随便下场陪自己玩玩,那这人的修为只怕是太师上往上走,而驱驭一道大修士的契奴修为则还在驭主之上,自己只怕根本不是身后那鬼物的一合之敌。

    黑衣人咬了咬牙,终究知道退无可退,索性将心一横,丹田之中那颗被他珍藏多年的万妖丹滴溜溜地旋转而起,晶莹剔透的丹丸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纹,一股股被蕴藏在万妖丹中的妖气随之自丹丸之中释放而出,如同自水库之中放出的蓄水一样,刹那之间便充斥满了黑衣人的四肢百骸,使得黑衣人散发出的妖气再难以遮掩分毫,就连黑衣人的眼眸之中也泛起了一抹诡异的妖绿。

    “哎。”

    姚阡陌叹息一声,黑衣人为了活命,已经自碎万妖丹,强行释放出万妖丹中蕴藏的灵气,短时间内提高自身的修为,但是那些妖气对于人体来说却是无法真正承受消化的,虽然能够短时间内为人所用,但是却也如同毒药一样,会浸入人体之中,轻则修为受损,重则重伤乃至身亡,看起来,他也是被逼得不轻了。

    不过即便如此,面对着那带着汹汹妖气而来的黑衣人,姚阡陌依然没有丝毫的退让,他甚至还将双手倒负在了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黑衣人。

    那笑容让黑衣人有些心慌,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也不可能再停下了,本来两人一追一逃的距离就在不断拉近,此刻黑衣人由后撤变为迎难而上,二人之间的距离只是瞬间便被彻底拉拢。

    黑衣人握紧了拳,将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了那一拳之上——为了这一拳,他的整条右臂血肉被撕裂,骨骼被震碎,那些妖毒散入了他的每一寸血肉之中,使得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烈痛楚。

    生死在此一拳之间!

    黑衣人低吼了一声,右拳轰然轰击在了姚阡陌的胸前,他确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拳头轰击在了坚固的实体之上,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却是,他的这一拳所有的力量都没有能够顺着拳头砸出去,反倒是全部顺着他的手臂倒灌而来!

    “砰!”

    黑衣人的右臂骤然炸裂,漫天鲜血碎肉横飞,而黑衣人的身体更是吃不消这股巨大的力量而被弹起——虽然因为他的右臂炸裂爆碎,绝大多数力量都没能灌入他的体内,但是剩下的那一部分进入了他身体的力量还是在瞬间将他的脏腑震出了裂纹。

    姚阡陌这才探手一把抓住了弹起要向后坠落下去的黑衣人,一把扼住了黑衣人的咽喉,将黑衣人提了起来,冷声道:“想活命吗?”

    “嘿嘿嘿——”黑衣人发出了一阵阴森的冷笑,“你……”

    “我不想听废话。”姚阡陌将扼住黑衣人的手指收拢了几分,黑衣人体内原本因为方才那一击失败而彻底失控的妖气顿时便如同受到了一股力量感召似的,全部被压抑了下来,从泛滥的江河变成了一条条温顺的溪流,汇聚在了一起,潺潺地向着姚阡陌流了过去。

    黑衣人的眼中露出了几分难言的震惊和惶恐,这个人在吸自己体内的妖气!他也是一个隐藏的外道,也一样炼了妖气为自己所用!难怪自己靠近他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原来是这样!

    黑衣人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一拳为什么一丁点的效果都没有,那个人在接下那一拳的瞬间就吸收了自己挥出的妖气,使得拳上的那股妖气只是在瞬间便自他的拳头流入对方的体内,而后又从对方的体内反过来冲入自己的手臂之中,因为整个转换的速度极快,所以给了他一种自己那一拳落空,自己还被妖气反噬的错觉!

    好可怕的人!

    黑衣人刚刚想到这里,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因为从他的体内流向姚阡陌的,不再仅仅是妖气,还有他的生机,他自己的本源真气——他看到那个人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极度诡异妖媚的血红,哪怕只是一闪而逝,都让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撼动了。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天真,眼前这个人哪里是外道,他早就已经进入了邪道的领域,自己不过是炼妖丹而已,他甚至还汲取他人性命!这样邪魅诡异的手法,哪怕是在邪道之中,只怕也是一等一的妖邪了。

    “你现在可以自尽。”姚阡陌松开了手,任由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落在了地上,“但是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很擅长拘人魂魄,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怀疑,不然很快你就会后悔你的愚蠢与天真。”

第八十七章 心愿

    黑衣人瑟缩着,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与张狂。

    他原本想的是大不了一死,但是现在他的确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

    他不会再去怀疑眼前这个人说的话,所以他只能选择顺从,至少就算是死,还能死得干脆一些。

    “你炼制万妖丹,是有人教你的吗?”姚阡陌冷声问道。

    黑衣人蓦地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

    “畏惧他,还是畏惧我呢?”姚阡陌嘴角勾起,右手搭在了黑衣人的头上,缓缓地摩挲着,黑衣人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魂魄在悸动,一种根本无法克制的恐惧在他的心头蔓延了开来,不断地延伸着,以至于他的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告诉我,谁。”

    黑衣人摇头,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姚阡陌轻笑了几声,“不知道的人给你的法子你也敢试,你的心还是真大啊。”

    “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怕这一点。”黑衣人说道。

    “嗯,以死求生,很好。”姚阡陌微微颔首,“那你知道什么?”

    黑衣人迟疑了片刻,姚阡陌已经背着手走到了黑衣人的身后:“你可以选择骗我,我无从求证,你也可以告诉我实话,我一样无从求证,这是我给你的一个选择,你要学会珍惜。”

    黑衣人握了握拳,过了片刻才道:“我只知道那个人似乎是太纯府的人。我猎杀的许多妖物,都是他告诉我在哪里的,每一条情报都很准确,准确得有些过分了,所以我怀疑他是太纯府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凭借太纯府的情报网掌握那么多信息。”

    “还有吗?”

    “我来鬼市就是为了买他的情报,我委托了明镜堂,让他们帮我追查,但是今晚他们约我见面,重金赔偿了我,取消了这笔生意,据说是他们的人为了追查此事已经死了很多,他们不得不终止。”

    黑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只和那个人直接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主动找的我,他好像知道我出了问题,所以来找我,告诉我活炼万妖丹,可以将自己的肉身改造成妖族肉身,享有如同妖族一般的寿元,让我仔细考虑,告诉我三天后在城西的八角亭等我;第二次是我去找的他,我在八角亭找到了他,他把活炼万妖丹的方法告诉了我,然后告诉我以后每个月的初一都会有一些妖族情报放在八角亭的一棵树下,让我到时候去取。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他做事很谨慎,说话用的是假声……”

    “还戴了银质面具吗?”姚阡陌微微蹙眉。

    黑衣人一怔:“你怎么知道?”

    姚阡陌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暗骂了一声真是晦气,都到了煌天了还能跟那个背棺人扯上关系。

    背棺人布下九婴冥煞之局,深入羽族古墓,打那些羽族遗骸的主意都是为了给他带着的那个魂魄找副宿体,那他教唆眼前人活炼万妖丹的目的也是如此吗?

    姚阡陌对此抱有怀疑,他觉得很可能不是,毕竟比起活炼万妖丹来,还不如直接去抓一只妖族用妖族的肉身作为宿体来得快,来得实在——活炼万妖丹需要的妖丹太多,每一枚妖丹都会引入一道妖气,这就像是一个人体内同时充斥了数不清来源的真气一样,妖气之间彼此也会相互打架,留下隐患。

    姚阡陌觉得背棺人是在拿黑衣人做实验,从而确证活炼万妖丹的后遗症,他可能也打起了活炼万妖丹的主意,只是他也不清楚代价,所以需要有个人帮他去把路上的雷全给踩了。这手法,倒是和布置九婴冥煞之局一样,利用人怕死的心理,将一个个死鬼变成他的踏脚石。

    “跟他是老朋友了。”姚阡陌轻声嘟囔道。

    一直守在出口的青霜翻了翻白眼,以心声道:“公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朋友了。”

    青霜知道内情,自然知道这个“朋友”并不是什么“好”朋友,但是那黑衣人却是不知,听得此话,只觉得心陡然一沉,浑身冰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你做了你的选择,所以该我了。”姚阡陌向着出口走去,“我留你一条命,太纯府那边会来人处理你,面具人的事情你可以照说不误,但是别提起关于我的半个字,不然,你会明白,魂飞魄散才是最好的结局——可惜,当你明白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黑衣人差点哭出来,但是好在保住了性命,更让他觉得轻松的是因为体内妖气都被姚阡陌给吸得干干净净,所以他一直承受着的妖毒噬体的痛苦也彻底消散了,虽然修为全失也让他觉得痛心万分,但是至少小命保住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吧?

    姚阡陌带着青霜回到了客栈,他才推开门,就翻了翻白眼。

    一名头戴斗笠,落下丝绸围帘遮住面容的白衣女子坐在他的房中,桌上横放着一架古琴,那女子正以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

    “我错了。”姚阡陌缩起了脖子,敛容正色道。

    天市微微瞥了姚阡陌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你应该动静再大一些,闹得满城皆知,让太微和紫微也知道,这样你姚阡陌的名声就能瞬间远播千万里,当代第一人的美誉,必定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那不是帮天市姐姐维护鬼市秩序吗?”姚阡陌笑嘻嘻地说道,“鬼市的客人截杀鬼市客人,可不是坏了大规矩?再说了,那个人还修炼了活炼万妖丹这样的外道术法,我出于一位老实本分的平妖士的责任心,为太纯府铲除了这个隐患,也算是为天市姐姐尽了一份心力了。”

    “呵。”天市冷笑,这也是她极其看不惯姚阡陌的一点,为人没有一个定性,让人捉摸不透,这让她觉得很厌烦。

    “天市姐姐大半夜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想要跟我谈这些肮脏事吧,莫不是夜深寂寞了——”

    “铮——”天市勾起了琴弦。

    “——想要和我看星星数月亮,说诗词歌赋,谈人生理想?”姚阡陌缩了缩脖子。

    天市站起了身,抱起了古琴,向外走去:“我已经告诉师尊你想要进万魔血狱的事情。”

    “其实也不一定要进,他离开万魔血狱也可以,我的任务只是把文曲的密信送到他的手里。”姚阡陌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位老天师怎么可能离开万魔血狱,他当然是在开玩笑,而且还是故意恶心人的那种。

    “师尊的意思是,你要进万魔血狱可以,但是有条件。”天市说道。

    “哇,不是吧,老前辈为老不尊,倚老卖老,不奖励我千里迢迢送信而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雁过拔毛,敲骨吸髓我这个晚辈了?”姚阡陌哭丧着脸,“我这就去把那封密信撕了,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好?”

    “姚阡陌,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天市垣大阵可不是摆设。”天市咬牙。

    姚阡陌抿紧了嘴唇,瞪大了眼睛点头。

    “你要进万魔血狱,需要完成师尊的心愿。”

    姚阡陌抬手一把捂住了脸。

    那位老天师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天市看着姚阡陌的动作不禁得有些恼火,她咬牙道:“你以为我想?”

    姚阡陌双手胡乱地挥动了起来,就是一声不吭。

    “你……”天市猛地抓紧了手中古琴,差点就把古琴砸碎在姚阡陌的头顶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克制,要冷静,不要被姚阡陌这样无聊的人惹得失态,才缓缓吐出了那口气,道,“你可以说话了。”

    “谢天市姐姐。”姚阡陌眉眼舒展,“你说你不愿意不就好了?”

    “师命不可违。”天市淡淡道。

    “老头子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姚阡陌问。

    “师尊让我去死,自然是有我不得不死的理由,我自然去。”天市说道。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叹了一口气,心中又骂起了文曲来,那个该死的狗东西,是不是故意坑自己的?

    “那咋整嘛?”姚阡陌可怜巴巴地说道。

    天市冷笑了一声:“你把信给我就可以避免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姚阡陌微微咋舌,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了那封密信,他现在严重怀疑这封所谓的密信里其实是一张白纸。

    天市伸出了手。

    姚阡陌迟疑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又收起了信。

    天市很尴尬地伸着手,像极了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姚阡陌。”天市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天市姐姐,您说?”姚阡陌卑躬屈膝,态度极其之好。

    “等你明天从万魔血狱里出来,你最好提前让人给你准备好棺材。”天市走出房间。

    “哎哟,那我可舍不得。”姚阡陌斜倚门框,笼起了袖子,眯着眼笑了起来,“我怎么舍得让姑娘你年纪轻轻就守寡呢?”

    老天师的心愿,就是让姚阡陌与天市结为夫妻。

第八十八章 万魔血狱

    去往万魔血狱的入口有三处,姚阡陌只知道一处,那就是听香湖,这也是为什么天市会在听香楼的原因,她将通往万魔血狱的入口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至少就没有人能够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万魔血狱了。

    姚阡陌第二日一大早就到了听香湖畔,怀抱古琴的天市早就已经在此等候了,她瞥了姚阡陌一眼,一声不吭,走上了湖畔小码头上系着的那只小舟。

    姚阡陌也跟着上了小船,他很识趣地操起了小船的桨,微微推动,便使得小船于平静的湖面之上泛起,二人也如同早起至此游玩的游人一般,泛舟湖中,好不自在。

    姚阡陌控制着游船绕着听香湖转过了三圈后,天市才蓦地起身到了姚阡陌的身边,开口:“给我。”

    “好嘞。”姚阡陌把船桨递给了天市,自己则笑眯眯地坐到了船头,刚将手伸向天市放在舟中的古琴,天市就已经开口:“拿开你的臭手。”

    “看看嘛,看看又不会坏。”姚阡陌委屈地眨巴着眼。

    《太纯志异录·兵卷·奇部》所录,奇兵谱序第九位,古琴风去来。曾经属于一位乐道奇人,其后此人身殒,风去来被太纯府束之高阁,直至天市出现,此琴自鸣,被天市招来,便成为了天市的武器。只是天市镇守天市垣,几乎从不出手,也无人知晓这风去来到底有什么神通异能,因此姚阡陌多少也有些好奇。

    天市根本懒得理会姚阡陌,只是自顾自地泛舟湖上,由此进入万魔血狱其实需要穿透一处阵法,那自然对如何泛舟是有颇多要求的,要不然每日泛舟听香湖上的游客那么多,万魔血狱早就乱成了一锅粥了。

    天市为了隐藏进入万魔血狱的手法,自然在正确的手法之中夹杂了许多掩人耳目的方式,姚阡陌也没有刻意去记,万魔血狱这样的鬼地方,他其实当真不愿有太多的牵扯,那其中的因果太多,一旦沾染上,只怕是一辈子都别想洗掉了。

    在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空气之中渐渐地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湖面上也渐渐升腾起了一道道淡淡的水雾,使得天地都笼罩在了这片压抑的血色之中。

    随着血腥味的弥漫开来,水雾也洇染上了一层浅淡的血色,那血色使得姚阡陌的视野进一步下降,很快他们就置身于茫茫血雾之中,根本看不清方向,只能听到划船的“哗啦”声响,而即便是那声响,也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声而不是从小船旁传来的一样。

    姚阡陌没有带青霜来,他把青霜留在了客栈里,万魔血狱这种地方对于鬼物来说太过危险——那血腥之气极其勾起人的嗜血欲念,让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鬼物本就是执念强于理智,自身随时都有被自己内心的强烈执念所吞噬的危险,如果再由这些血腥从外界勾起他们的欲念,他们几乎很难自持。一旦青霜完全沉沦,姚阡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就一定能将青霜拉回来,所以他只好不冒这个风险。

    其实别说是青霜,就算是姚阡陌自认道心通透,无挂无碍,不拘泥于任何表象之人处身于这血雾之中也快感到隐隐的不快,心中就好似是有一头恶蛟试图翻卷起滔天巨浪。

    然而这还不是万魔血狱的最深处,谁也不知道万魔血狱的最深处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从来没有人去过,人们所能做的就是死守住万魔血狱的大门,不让万魔血狱深处的东西逃入人间——也许有一个人知道,可惜的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小船向着血雾的深处缓缓前行,很快,血雾的深处就又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嘶吼,就好像是正在承受世上最痛苦的刑罚的犯人一样,每一声都令人头皮发麻,不自觉地起一身冷汗,就好似正在承受折磨的是自己一样。

    “哪怕不是第一次来,也还是觉得真是可怕。”姚阡陌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不得不佩服老天师的心性之强韧,坐镇此地百年,竟然还能守得自己心境不失,不愧是被誉为煌朝天下第一人的大人物。

    “砰——”

    小舟好似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声响,就此停下。

    姚阡陌从船头下了船,脚下传来了软绵绵的触感,那是一种好似是踩在活生生的肉体上的感觉,绵软,充满弹性,让人心中有些难以言喻的悸动。

    “跟着我。”天市抱起了风去来,也下了船,她微微拂动风去来的琴弦,随着清灵声响,有一缕缕风自姚阡陌的发丝之间吹拂而过,给这个沉闷压抑的空间带来了几分清新之气,让姚阡陌多少是松了一口气。

    天市每走几步,就要拨动琴弦,维持身周清风不断,才能逼散一些侵蚀过来的血气,避免自己沾染太多的血雾,导致自己也被腐蚀。其实论心性,她的心性的确不如姚阡陌坚韧,哪怕因为天市垣大阵的加持,她修为能够硬扛一部分,但是若要让她不持有风去来护体就在这血雾之中前行,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越是向着血雾深处前行,那凄厉的哀嚎就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天市不得不加快了拨动琴弦的速度,随着她玉指不断拨弄,一阵阵淙淙琴音自她指下如溪水潺潺而出,虽然轻柔,却是实实在在地抵消了传来的凄厉哀嚎,将那哀嚎对人心性的影响尽力地控制了下来。

    又约摸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片朦胧黯淡的血污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点璀璨的光亮,那光亮就好像是夜空之中的皓月一样,虽然远远不如赤日强烈,但是却也无法被遮蔽,反倒因为其轻柔,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姚阡陌看着那一点淡淡的光辉,微微瞑目,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天市皱了皱眉。

    上一次姚阡陌来此的时候,似乎就很留意那盏灯,如今又露出了同样的神情,这多少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姚阡陌微微摇了摇头,和天市加快了步伐,向着那光亮走去。

    随着他们靠近那一点光亮,血雾开始渐渐地变淡散去,哀嚎之声也开始减弱,天市的压力顿时便小了不少,虽然她的脸色也开始有些发白,但是好在她还撑得住,只是精力有些耗损罢了,离开之后只怕得好好歇息几日了。

    血雾渐渐散去之后,姚阡陌的视野也就不再受阻,地面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脚下踩着的的确不是泥土,而是某种正在缓缓蠕动的东西,好似他们此刻是踩在某个未知的生命体上一样的,但是他们却又无法从这个东西身上感知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

    而在视野的尽头,那一点光亮也彻底暴露了出来——那是一盏悬挂在木杆上的灯笼,没有把手,小巧可爱,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在那木杆之下,盘坐着一名须发皆白却依然面色红润的老人,长发与长须都已经与他洁白如雪的衣物融为一体,垂落在了地上。

    那就是姚阡陌此行要拜访的对象,煌朝九霄君之首神霄君,万破云。

    太纯府有九天君的尊号,是为九位坐镇大九州的修为高绝的平妖士准备的,很多人都以为九天君的尊号已经是最为尊贵的尊号,但是其实不然。在九天君之上,还有地位更为超然的九霄君,同样各自坐镇大九州之一。

    与九天君不同的是,九霄君虽然绝大多数也出自太纯府,其中绝大多数都有过司任九天君的经历,但是他们并不是由太纯府册封,而是由煌朝帝王正式册封,从这种角度来讲,九霄君的身份其实是比太纯府九天君还要高一个级别的存在,他们虽然隶属太纯府,但是却并不受太纯府节制,反而有着调用太纯府人力的权限。

    在职责上,九天君与九霄君也各自不同,九天君负责明面上的事务,他们需要处理许多隐患,他们各自都有要对抗提防的对象,必要的时候,他们需要亲自上阵,参与战斗。九霄君虽然也同样有着各自对抗提防的对象,但是他们不仅仅身处暗处,他们终其一生也未必就会与他们提防的对象交手——也没有人会去期待九霄君在他们的职位上出手。

    因为九霄君镇守的从来不是什么妖族大妖集结而成的妖域,或者邪道的联盟这样的一股势力,而是一些被称为“秘境”的、至今都充斥着各种谜团的神秘之地——比如万魔血狱这样的地方。不过万魔血狱也的确算是最为特殊的一处,其他的秘境虽然神秘,但是却几乎都处于不活跃的状态,只要不自己找死,其实大可不必过于紧张。

    比如丁勉曾想要打开的龙墓通道就是西北方向的一处秘境,由景霄君镇守,在龙墓的另外一端就是丁勉素未谋面的故乡,被丁勉称为“圣域”的神秘异界,只是龙墓闭锁,从无人往来,丁勉也是因为五十年前的一桩意外才从他的故乡来到了神州。

    万魔血狱是所有已知的秘境之中唯一一个处于长期活跃状态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无尽血气外泄,因此自古以来,就有一座大阵死死压着万魔血狱,确保万魔血狱的安全。除此之外,在万魔血狱内,由九霄君中公推最强者继承神霄君称号,镇守此地,在外,则有三垣守护,除此之外,还有煌天城的四象大阵,八极大阵,一层叠着一层,就怕万魔血狱出个差池。

    神霄君睁开了眼睛,哪怕年事已高,但是他双目依然清澈透明,如同溪水一般一眼可见内心,哪怕只是初次相见,都不禁得会产生几分信赖亲近之意。

    神霄君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来,他站起身,向着姚阡陌微微揖手:“小友,久别了。”

第八十九章 夫妻一场

    姚阡陌也笑着还礼道:“老天师,近来身体可好?”

    神霄君捻须爽朗大笑,看了一眼向自己施礼的天市,说道:“在抱上徒孙之前,老朽的身体是不会垮的。”

    “此来仓促,没有为老天师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姚阡陌将手缩进了袖中,再伸出出,手中却是握着一块漆黑的铁牌。

    那块铁牌粗陋到了极点,表面坑坑洼洼的,一点都不平顺,倒是看起来沉甸甸的,估计拿在手里不会很好受。

    “哈哈,你能与映雪一道来见老朽,老朽已经很是高兴,还要礼物做什么?”神霄君摆了摆手,示意姚阡陌将礼物收回,“更何况,老朽坐镇此地,永远不见天日,你送我这样的礼物只怕是永远都用不上,岂不是埋没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更有需要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靠这东西救上自己一救。”

    “老天师这是看不起我了呀。”姚阡陌有些耍无奈地说道,“是嫌我的礼物太轻,所以不愿收了是吗?”

    神霄君“哈哈”一笑,也不多言,伸手接过了那块铁牌,收入了袖中。

    “老天师,这次来见您是文曲所托,让我给您送一封密信。”姚阡陌取出了密信,递向了神霄君,“信中内容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此事颇为怪异。”

    神霄君微微颔首。

    他镇守万魔血狱不能脱身,虽然与外界也不算音讯断绝,除了天市之外,还有太微和紫微时不时地会来拜访他,征询他对于太纯府一些事务的意见,但是他却一直采取审慎的态度从不轻易发言。所以文曲居然因为外界的事情给他写了密信,此事无论如何想都颇是可疑,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让天市带着姚阡陌来此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颇为欣赏姚阡陌,也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爱徒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

    神霄君神色微微收敛,接过了那封密信,道了一声谢,才说道:“还烦请小友在此稍等片刻。”

    神霄君言讫,便拿着密信退到了一旁,运气逼散了用来密封信函的文曲的真气,取出信件阅读了起来。

    当神霄君读罢,那信件便蓦地自燃而起,化为灰烬,彻底消散。

    神霄君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看向了姚阡陌,欲言又止。

    “老天师若是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姚阡陌主动开口说道。

    “哈,只是想问你与映雪的婚事,什么时候办?”神霄君笑着摇头。

    “师尊。”天市有些微恼,她想要发作,但是当着神霄君的面,她却只能压着自己的脾气。

    “怎么,害羞了?”神霄君大笑了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天市缄默无言,只能隔着帘幕瞪了姚阡陌一眼,将银牙紧咬,就好似是能将姚阡陌活活咬死一般的。

    “此事事关重大,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要择良辰吉日,下聘迎娶,大操大办……”

    “你小子,休想糊弄老朽,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神霄君一拂袖。

    “咳咳,老天师您……”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既然今日你们都到了我跟前,那就今日在我跟前,结为夫妻。”神霄君打断了姚阡陌的话,他说着,向天市微微招手,“映雪,来。”

    天市到了神霄君的身前,与姚阡陌并肩而立。

    “师尊。”天市轻声说道。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说真心话,莫要骗老朽哄老朽开心。”神霄君正色说道,“你当真愿意嫁给姚阡陌?”

    “徒儿愿意。”天市柔声回答道。

    “你呢,可是当真喜欢映雪,愿意娶她为妻?”神霄君看向姚阡陌。

    姚阡陌微笑道:“姚阡陌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的。”

    反正我真名又不叫姚阡陌,所以姚阡陌愿意娶天市为妻,别说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就是一亿个十亿个乐意,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神霄君面露笑意,他一手拉起了天市的手,一手拉起的姚阡陌的手,将天市的手放在了姚阡陌的手里,然后帮姚阡陌合拢,握紧了天市的手,道:“那今日以老朽为媒,天地为证,你二人就此结为夫妻,日后漫漫长路,相互扶持。”

    “徒儿谨遵师命。”天市应道。

    “晚辈多谢前辈厚爱。”姚阡陌正色回应。

    这里哪里来的天,哪里来的地,没人作证,算不得数。

    “先拜个天地吧。”神霄君又道。

    姚阡陌无奈,只能与天市转身,向着来处的血雾长揖,算是拜过天地。

    “二拜高堂。”神霄君笑眯眯地说道。

    姚阡陌与天市向着神霄君长揖。

    “夫妻对拜。”神霄君脸上笑意更甚。

    姚阡陌与天市相对而揖。

    “礼成,从今以后,你二人就是夫妻了。”神霄君看着起身的姚阡陌与天市,神色很是欣慰。

    “多谢老天师……”

    “先把称呼改过来,跟着映雪叫老朽师尊。”神霄君摆出了一副倚老卖老架势,态度极其强硬。

    姚阡陌看了一眼天市。

    天市微微颔首。

    姚阡陌这才见礼说道:“师尊。”

    “嗯,很好,有老朽年轻时候的风范了,可惜映雪她师娘走得早,不然现在我们也是相敬如宾的一对神仙眷侣。”神霄君好像是会错了意,“日后你们二人也要如此相互尊敬礼让,凡事多问对方意见才是,莫要一个人就拿了两个人的主意。”

    “哈哈,那是自然。”姚阡陌一笑,向着天市微微招手道,“娘子,郎君这厢有礼了。”

    天市理都不想理姚阡陌,但是看在神霄君的面子上,还是勉强回应道:“夫君,妾身有礼。”

    夫君?妾身?

    天市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示弱的词汇会从自己的口中蹦出来。

    “映雪,你生性刚强好胜,遇事总是喜欢独自支撑,你与阡陌既然已经是夫妻,就要学会相互依靠,你一人承担不来的事情,还有阡陌在。”神霄君淡淡说道。

    “徒儿明白。”映雪颔首。

    “阡陌,日后我这徒儿就要拜托你好生照顾了,如果她当真遇到了什么要命的麻烦,也请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能够多照料她一些。”神霄君又看向姚阡陌,语重心长。

    “晚辈明白,还请师尊放心。”姚阡陌回答道,“我一定会照顾好我的好娘子的。”

    神霄君的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的笑容来,他挥了挥衣袖:“好了,信也送到了,你们的婚礼老朽也参加了,此间别无他事,你们也早些回去吧,久留对你们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师尊,徒儿告辞。”天市和姚阡陌相继一礼,并肩走入了血雾之中。

    “姚阡陌,你太得寸进尺了一些。”远离了神霄君之后,天市就再也忍不住冷声说道,“谁许你那样称呼我了?”

    “那不是老天师的意思嘛?”姚阡陌委屈巴巴地说道。

    天市冷笑。

    “对了,以后的日子你再来看老天师的时候,可以带点酒菜来,他想必会很高兴的。”姚阡陌说道。

    天市皱了皱眉,神霄君修为早就对食物无甚需求了,而带着食物进入万魔血狱,还要费力去避免食物被血雾污染,所以她不知道姚阡陌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对了,天市姑娘,我们相识多久了?”姚阡陌突然问道。

    “不到一年。”

    “嗯,不到一年我们就结为了夫妻,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姚阡陌很是感慨地说道。

    “姚阡陌。”天市音调扬起,勾起的琴弦没有再落下。

    “哎,要叫我夫君啊,好娘子。”姚阡陌不知为何却不再瑟缩,双手十指扣在了脑后,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记住了啊,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自己扛不住的事情,找你夫君我,我念在我们夫妻情深意长的份上,自然会护好你的。”

    姚阡陌走在天市之前,他不想让天市看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悲伤,有些落寞。

    他所认识的神霄君可不是一个会在这种关头用婚事这样的条件来要挟自己就范的人,神霄君这么做是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神霄君很可能确实看不到天市找到真正的心上人的时候了,他也很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有谁能替代他照顾天市,毕竟天市看似刚强,但是心性却终究不是那么坚韧。所以他才提了那么一个无理的要求。其实神霄君应该也没有寄希望于自己和天市将这样随意的婚事当真吧,他更多的只是想要让姚阡陌能念这样一份情,能在日后天市万一危难的时候,还能有个人能够出手帮天市一把。

    今日夫妻一场,多照料一个小姑娘,好像也不怎么吃亏。

    明灯之下,神霄君看着血雾的深处,嘴角蓦地浸出了一抹污血来,几乎是同时,血雾的深处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咆哮,使得所有的嘶吼瞬间寂静无声,只有血雾不断翻涌,如同惊涛。

    “走——”

    “快——走——”

    血雾之中,传来了一阵阵低沉沙哑的嘶鸣,痛苦到了极致,令人有些难以承受。

    神霄君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污血,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铁牌,他看了那块铁牌一眼,旋即便将那块铁牌向着血雾的深处抛掷了出去。

    “叮当当——”

    铁牌落地翻滚的声响传来,虽然极轻,却压住了血雾深处的咆哮,使得那咆哮好似是有些心虚。

    神霄君这才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小友,映雪和饮冰就都托付给你照顾了,希望老朽这副衰朽的躯体,能够拖到你们都成长起来的那一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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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人心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但是哪边是低,哪边是高呢?”“自然善处是高,恶处是低。由善入恶,便如水之流下,轻而易举;由恶入善,如水之逆流,难于登天。”“譬如修渠,掘高处泥土,往低处填补,取高补低,高低扭转,江河倒流,也不是不可行。”“太难。”“正是因为太难,才需要有人去做。世上修渠,才能调理水患,不至于洪涛泛滥,坏人生计;于人心处也是一般。如果无人修这条心渠,任由人心往下,那世道岂不是一日坏过一日了?”太纯平妖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纯平妖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