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土崩瓦解
玉桂山下,少纯府营地。
原本绵延数里的少纯府营地此刻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少的帐篷已经在混战之中被熊熊火焰引燃,导致了一股股浓烟滚滚地向着天空涌起,遮天蔽日。
更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骸与残肢断臂四处散落,其中不乏怒眼圆睁之人,那已经失神的双眼之中写满了不甘,看着被血与火染红的天空。
“顶住!”
陈松脸色铁青,看着正面那头冲杀而来的鬼胎,脸色极度难看。
“吼——”
鬼胎嘶吼,浑身阴气宛如沸腾的水面一样翻滚不止,让任何沾染上这股深重怨念的人都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陈松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只鬼胎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玉桂山上冲了下来,一头就冲入了正在撤退之中的人群之中。
哪怕少纯府在撤退之时已经做好了预防变故的准备,将所有还有一战之力的修士都调集到了最后断后,掩护其他人撤退,但是却还是被突然杀来的鬼胎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才一交手,他们就损失了三名上师顶的好手,如果不是因为早就在营地附近布置好了阵法,遁甲修士在受到冲击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动用了阵法拖住了这只鬼胎,他们的短期损失将会更为巨大。
全靠着提前布置好的应急阵法的拖延,其他各处的修士才能够相继赶到支援,形成了目前这个与鬼胎混战的局面——说是混战,其实不过也就是少纯府组织的人手轮流上前,利用人数的优势,不断地磨损鬼胎的实力——但是即便如此,少纯府也在不断地付出伤亡的代价。
“吼——”
鬼胎怒吼一声,他瞪着充满了怨怒的眼睛,猛地向前一扑,根本不顾迎面劈来的雷法到底有多强横,任由那雷法轰击在他的肩头撕裂开一道创口,向着正面那驾驭雷法的修士便扑落了下去。
鬼胎肉身强横,速度奇快无比,那专修术法的修士虽然在肉身之上不算弱,但是却也根本无法与鬼胎相比拟,但是他也不慌不忙,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左手持盾,右手持刀的兵锋修士!
兵锋修士,专擅肉搏!
兵锋修士在鬼胎扑起的一瞬间便猛地向前抢出了一步,将手中那面盾牌举起挡在了身前,与扑落下来的鬼胎轰然碰撞,发出了“当”的声响,几乎是同时,他挥动着右手里那口长刀,便向着被盾牌格挡而开的那鬼胎劈击了下去。
鬼胎怒号一声,满是怨毒地看了那兵锋修士一眼,不愿意与那兵锋修士多做纠缠——因为身后又是数十道术法齐齐地落了下来,他若是在一地滞留太久,就要被诸多术法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身上,哪怕一次两次他无所谓,但是次数太多了,他也一样招架不住。
这些该死的蝼蚁!
鬼胎低吼,怨念翻腾,迅速地挪移而开,向着一名身边没有兵锋修士掩护的修士便冲了过去。
那修士反应速度极快,迅速地向后撤退,想要拉开自己与鬼胎之间的距离,但是鬼胎却浑不在意,他眼中见到了有其余的兵锋修士正在向着那修士赶去,导致了整个阵型的撕裂,他冷笑了一声,猛地调转过头,向着新露出的破绽冲了过去。
鬼胎的陡然变向迫使更多的兵锋修士不得不随之运动了起来——他们必须在尽量不与鬼胎过多接触的前提下守护着其他更擅长术法攻势的修士,这种怨念缠身的鬼物对于他们这些兵锋修士来说实在是天生克制,一旦靠得太近被怨念阴气沾染,就会留下许多的隐患,这极大地压榨了他们的空间,也使得他们空有一身力气发挥不出来。
倒不是没有更强横的兵锋修士,但是那些兵锋修士和更强横的其他战力现在却都抽不出空来,因为在这鬼胎之外,还有一个人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战场,令人毛骨悚然,让人不得不防。
那是一个裹着一身斗篷的银色面具人,当他踩着黎明的光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的时候,许多人都误以为这是来自太纯府的增援,但是随后鬼胎从他的身后冲了出来,搅乱了整个战局,从始至终,那个面具人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是在看戏。
但是正是这样的姿态才使得所有人都不得不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将尽可能多的人手抽调出去,提防着他,以免随时可能出现的其他变故。
慕容拓也冷冷地看着那面具人,他佝偻着身子,两袖垂落,袖中有风劲微微颤抖。
他是在场这么多人之中,修为唯一一个上了太师的人物——但是他主修的却是驱驭之道,而不巧的是,他的三只契奴,一死两重伤,他自己也因此承受了契约的巨大反噬,现在的他只不过也是徒有其表而已,真要作战,他的实力未必就能比得上一个上师顶的实力。
除了慕容拓之外,此次行动还有十七名少师修为的高手,但是他们昨夜上山全部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而且根据陈松和慕容拓的估计,只怕十有八九是栽在了这个面具人的手里。
“噗——”
在鬼胎反复的调动之中,众多修士的配合终于还是出现了问题,鬼胎的眼光极其毒辣,他在瞬间便找准了这个破绽,径直扑向了这个缺口,扑落在了缺口的身上,一口咬在那名暴露在他攻势之下的修士咽喉之上,活生生地撕扯下来一大块血肉,使得那修士发出了凄厉的惨嚎,倒地不起。
鬼胎一击得手,并不愿意就此放过众人,他借着自己肉身强横的优势,根本不给其他修士拉开距离的机会,死死地咬住最近的那名修士,越追越拢,逼得那名修士顿时出现慌乱,非但没有与赶来掩护他的兵锋修士形成配合,反倒是成为了鬼胎用来抵挡来自其他修士术法攻势的挡箭牌。
陈松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很是无奈,这些修士终归都是各自山门出身,擅长的都是单挑或者小规模的团队配合,并不像太纯府士一样经过严格的训练,一旦团队规模过大,就容易出现配合混乱的局面,尤其是在面对修为远高于自身的敌人的时候,彼此之间缺乏信任,不敢以生死托付,导致了局面的进一步溃败。
如果这么多人都是太纯府士的话,陈松有足够的信心早就拿下了这只鬼胎,伤亡也会比现在更少,但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整个金州都局势紧张,根本没有那么多府士可以调度,他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在鬼胎的不断冲击之下,原本配合还算有模有样的平妖士终于开始溃散,尤其是那些旁门散修出身的平妖士更是如此,他们原本就是走的独来独往的路子,根本就不存在配合一说,在局势可控的时候还能想着相互配合,在局势急转直下的时候,他们心中所想的更多就是保命而已了——对于旁门修士来说,他们死了,那就是万事皆空,连死后哀荣都没有。
旁门散修的混乱进一步导致了局势的加速崩溃,人心愈发浮动,原本还想着配合的其他宗门的修士也无法再去信任那些他们不熟知的人,他们只能寻找自己熟知的人庇护或者寻求庇护,以免被那些不熟悉的人所拖累。
转眼之间,局势便彻底崩溃,哪怕陈松根本没有下令撤退,绝大多数人却都已经且战且退,不愿意再与那鬼胎纠缠,真正还拼杀在第一线的也就只剩下了少数几个决心拼死一战的人以及沙州少纯府的府士,但是他们失去了其他宗门的支援之后,还能够再与那只鬼胎战斗多久就成为了一个值得考量的问题。
陈松没有强令其他人死守,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也不会有太大成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拔出了腰间那口佩剑,亲自仗剑上前。
“嗤——”
鬼胎嘶鸣,他躲开了那道破空而来的剑气,发出了一声冷笑,舔了舔嘴角还没有凝固的血迹,眼中满是贪婪的光芒——原来太纯府也不过如此,今日他就要大开杀戒,大快朵颐,要把在古墓之中没有吃到那些补品的遗憾全部弥补回来!
陈松挺剑,如电光一般,已然来到了鬼胎的身前,长剑带起一星寒光,裹挟着一缕缕森寒冻气,在陈松身周三尺形成了一片冰天雪地,使得鬼胎的身形都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早有准备的几名少纯府士也都齐齐出手,从各个方向,同时进攻,要让那只鬼胎避无可避,硬生生地吃下这一次合击的伤势!
鬼胎却根本无惧,区区上师,也敢跟他叫板?哪怕他现在负伤在身,但是也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就能动得了的!
鬼胎抬起了他小小的手掌,重重地拍落在被冰雪冻结的大地之上,顿时便将冰雪拍得粉碎,漫天飞溅起无数冰雪飞屑,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而在那一片片飞射出的冰雪飞屑之上,则沾染满了一缕缕,暗黑色的,令人厌憎的黑色的气息。
第四十六章 一刀斩
冰雪一剑直刺入鬼胎胸膛之中,那一具婴儿的肉身根本无法容纳这凌厉的一剑,顿时便被这凌厉的一剑透体而出,但是这却并未能够伤及鬼胎的根本——他说到底还是一个鬼物,魂魄与肉身割裂,虽然肉身受损会影响一些实力,但只要肉身没被完全毁去到达不可用的地步就不至于成为致命伤。
陈松神色微凛,方才想要将手中长剑转动,利用剑气强行撕裂开鬼胎的肉身,便有一股股怨念自鬼胎肉身之中汹涌而出,顺着长剑就向着陈松蔓延了过来。
陈松不愿意与这些怨念做过多的纠缠,他想要拔剑脱身,却只觉手中长剑竟然已是被那怨念死死地束缚在了鬼胎的身体之中,无法拔出,他不得不松手弃剑,自行退避而开。
而与此同时,漫天崩飞的沾染满了怨念的冰雪碎片也逼退了原本配合陈松一同进攻的一众府士,那怨念实在太深,他们修为又都不高,根本不敢与怨念正面交锋,只能先行退却,等待下一波的机会。
然而鬼胎却是狞笑了几声,那在他肉身之上撕裂开的缺口就好似是一处泉眼一般,滚滚怨念不断地向外涌出,竟然是使得那怨念不再贴身,反倒是迅速地覆盖了鬼胎身周三丈方圆的距离,而且这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使得那鬼胎就好似是架着一片乌云一样。
“轰——”
几道术法轰然轰击在了鬼胎的身上,那是一些反应过来的符法修士,他们在鬼胎被一众府士拖住了步伐的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驾驭各自法术,远距离以法术轰击。
鬼胎被术法击中,发出低吼,猛地扭头看向了其中最为猛烈的一道——那是一道雷法的来源,他眼中满是怨怒地看着那个人,低声嘶吼了一声,便骤然加速向着那人便冲了过去。
夏平眼见得那鬼胎朝着自己而来,不得不先行退步,与此同时,双掌之间雷光跃动,“滋滋”作响,犹如雷鸣,只待蓄势饱满,就要将这道雷法轰击出去——琼林宗虽然是个小正门派,但是这阳城郡终究还是他们琼林宗的地盘,不趁着现在解决了这个鬼胎,日后只怕琼林宗也得到长远的安稳!
鬼胎与夏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是还没有等到鬼胎抵达夏平的身周,之前被怨念逼退的太纯府士再度上前,只是这一次,鬼胎连管都不想管他们——他现在有怨念泄出护体,虽然极其消耗他的根本,但是眼前这些废物,别想那么轻易地靠近他!
“廓!”
一声轻喝,俞平生嘴角浸出了一抹血渍。
主修扶乩一道的俞平生也许正面欠缺一些战力,但是对于风水望气,还是有些建树的,对于鬼物,要么以至刚至正的术法强行辟邪,要么就以风水地气冲开鬼物的阴邪之气,他一直没有参战,为的正是与另外一位遁甲之道的同修改造阵法,用来压制这只鬼胎——即便未必就能够完全如意,但是能够影响到一刻就是一刻。
伴随着俞平生的一声轻喝,大地之下骤然涌动起一股暗红色的气息,那气息虽然并不凶猛,但是隐隐约约却给人一种很不快的感觉,让人总会回想起昨夜里从玉桂山山体之中渗出的那一缕缕烟气。
俞平生见状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与身边的同修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怎么会?
这地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是混沌不堪,就好似是被搅得彻底破碎了一样的难以探查,现在冒着天大的风险强行引出地气来冲散阴邪之气,结果引出的居然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难道这就是玉桂山大地之下的地气?
俞平生不解,但是随着这股地气的渗透而出,所有人都不得不以更谨慎的姿态战斗了——没有错,这就是昨夜从玉桂山山体中升腾起来的气息,他们一旦沾染也必将付出代价,昨夜里许多沾染了这股气息的人都已经被这股气息所腐蚀,表面溃烂,浑身流脓,瘙痒不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诊治,只能全凭意志力与之斗争。
本来就有鬼胎胁迫的众人此刻不得不再分心提防四处扩散的地气,使得本就摇摇欲坠的局势彻底混乱。
鬼胎倒是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发出了一阵狞笑——真是自寻死路,这个时候居然还把那深埋在大地之下的被污染了的地气放出来——整个西方金州为什么贫瘠,就是因为西方金州的主地脉都被污染而崩溃,只剩下那些细小的地脉根本无法维系整片大地的运转,所以才导致了贫瘠。
只是因为这条地脉深埋在大地之下,无人知晓,而玉桂山,就是唯一的薄弱处,他们居然在这里释放出了地气,如果不尽快把这个缺口补上的话,也许被污染的地气将会越泄越快,甚至将方圆百里化为一片修罗炼狱也未可知。
远处的面具人在此刻蓦地动了动,他的动作使得所有围在面具人神州的修士都为之紧张了起来,差点就出手了,但是好在面具人却只是在微微地缩了缩手眨了眨眼,发出了一阵轻笑,便再没有了动作。
慕容拓狠狠咬了咬牙,该死的卢清远,有那个小怪物在他的身边,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向,他是要看着自己死在这里吗?
陡然泄露的地气使得正在退身的夏平身形为之一滞,赶去支援夏平、钳制鬼胎的修士的身形也顿时受到了阻碍,这直接使得夏平顿时便暴露在了鬼胎的攻势之下,他没有任何闪躲空间,便被那只鬼胎扑中。
夏平被怨念沾染,顿时只觉浑身传来了难以忍耐的剧痛,他能感受到阴气在蚕食他所剩不多的生机,他的肌体正在迅速地腐朽崩坏,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猛地将掌心之中那两团雷光轰击在了鬼胎的额头之上。
雷法最克邪祟,哪怕鬼胎修为比夏平高出一筹不止,但是被雷法径直轰中灵台却也还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一道魂魄的虚影从背后浮现,差点便被径直轰出了这具肉身。
“吼——”
鬼胎愤怒到了极点,想要将夏平彻底击杀,但是此刻受到耽搁的其他修士也已经赶到,那鬼胎咆哮一声,只是将一道怨念种入了夏平体内,便迅速地退开,继续利用着自己速度的优势,和那些修士做起了周旋。
对于那些地气,他早已习惯,虽然无法驾驭,但是地气却也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反倒是那些修士对此束手束脚,随着地气越来越多,他们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如果他们不想被地气的海洋彻底吞噬的话,他们就只有后撤,但是他们一旦后撤,那就将对鬼胎失去合围之势。
陈松咬了咬牙,他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已经无力挽回局势了,他只能下令撤退。
鬼胎发出了一阵狞笑,想要撤,还要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平妖士欲退,鬼胎顿时开始追赶,能多留一个便是一个,多吃一条魂魄他就强大一分,才能早日摆脱身后那个人的驾驭。
那个人……
鬼胎眼中满是怨毒的色彩,迟早有一天,他会让那个人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断后的太纯府士成为了鬼胎捕猎的对象,不断有太纯府士倒在了鬼胎的追击之下,鬼胎也并不急着吞吃杀戮,留下一人之后便向着下一个目标追去,他要利用好这段时间!
“可恶!”
陈松暗骂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那诡异的地气将各方彻底割断,互相的支援成本太大,而且很可能是有去无回的支援,各方只有各自以最快的速度撤退才能尽可能多的保存实力。
这一战的变故太多,代价太大,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又有一名太纯府士倒在了鬼胎的手下,鬼胎眼中满是嗜血的渴望,他正要动身继续追击,然而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远处的面具人终于抬起了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来了,终于来了。
一道红光划破了天际而来,如同是东方朝阳晕染的彩霞。
那是一道极其凌冽而凶悍的刀光,它劈入了混乱的地气之中,如同一口利刃切割开一张白纸一样的,瞬时将地气撕裂开了一条缺口,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深入,向着那只鬼胎汹汹而去。
鬼胎只觉得心中陡然一慌,他迅速地向后退却,想要避让开那道刀光,但是那道刀光的速度却比他的速度还要快,快上太多——他只不过才逃出了数十丈,那道在大地之上留下深深沟壑的刀光就已经劈开了鬼胎身周那如同乌云一样的怨念,斩击在了鬼胎的身上。
那道刀光就好像是虚无的存在,穿透了鬼胎而过,呼啸着继续前行,直奔面具人而去。
鬼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当他那张狰狞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笑容的瞬间,这笑容便彻底僵在了他的脸上,一条细细的,笔直的裂纹从他的头颅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身后,有光穿透了这条裂纹,进而穿透了他的身躯。
面具人抬起了手,向前微微一探,那道已经劈斩到了他身前的赤红刀光骤然停歇,不断地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在四周的空气之中翻溅起了无数的火星。
一个提着长刀的身影这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太纯府西方七宿,昴宿卢清远,请赐教。”
第四十七章 十乌蒸海
戴着哭脸面具的男人提着那口赤红的长刀缓步踏来。
他本来应该坐镇阳城郡,与其他各方及时联络,在必要的时候赶去增援,但是在察觉到了玉桂山有变之后,他就已经不能再等待玉桂山方面传来的求援信息了,等待太耗时间,他耗不起。
面具人“嘿嘿”笑了几声,紧紧持着那一道刀光的手猛地一震,将那道真气凝实的刀光崩碎为漫天残影,才双手低垂,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男人。
西方七宿之昴宿卢清远,根据需要负责西方三州平妖事务,直属太纯府管制,是太纯府明面上的高手之一,年轻之时主修兵锋,手中那口长刀赤日曾经名列《太纯志异录·兵卷·刃部》名锋谱序第四十七位,只是随着后来卢清远莫名改宗驱驭之道又逐渐没落,现在已不在名锋谱序收录的前百排名之中了。
卢清远改宗驱驭之道后已经多年不曾动刀,所以哪怕是面具人也对卢清远现在的真实实力很感兴趣——他能在自己的手里走下多少招呢?
一招?
还是两招?
或者三招?
面具人想着,眼中竟有了几分笑意,连杀赤日的两代主人,这可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都退下。”卢清远越过了陈松,他冷冷看了一眼慕容拓,他与慕容拓之间的关系极其不好,但是终究是同僚,慕容拓哪怕有许多言行逾矩,却还不至于要死在敌人的手里。
“谨遵吩咐。”陈松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昴宿支援,他多少算是松了一口气。
卢清远没有再去管身后的诸多平妖士如何撤退,他眼中只有那个面具人,如果没错的话,那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将其战胜,但是至少,却是可以试一试的。
卢清远一步步踏近面具人,长刀赤日之上的刀劲也在一点点变得饱满起来,使得赤日之上也随之亮起了一点点耀眼的日光,初看起来柔和绵长,但是若是直视久了,眼中便只觉疼痛难当,在一寸寸柔劲之中包藏着一股暴烈至极的刚猛,正如卢清远本人一样。
卢清远踏入了地气的汪洋之中,他就像是一口刀一样,径直劈开了地气的汪洋,迫使汪洋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不敢阻挡在他的身前,哪怕他踏入地气的汪洋之后,那条被他撕裂而开的道路也没有因此而消散,只留下一道道残留的刀劲,继续与那地气的汪洋相互抗衡,不落下风。
卢清远越过了那具僵在原地的鬼胎,连看都没有看那具鬼胎一眼,就在卢清远走过那具鬼胎的瞬间,鬼胎的身躯便骤然分成了均匀的两片,彻底散开,从鬼胎肉身之中散逸而出的怨念阴气顿时失去了束缚,向着卢清远涌去,但是当它们冲击到了卢清远身周的时候,却终究还是被空气中充斥的刀劲撕扯而开,根本无法沾染在卢清远的身上。
这就是太师境界的强者,至少一个少师顶境界的鬼胎所拥有的阴气怨念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威胁,哪怕这只鬼胎对于上百名上师及以下的平妖士而言是天大的威胁。
面具人则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只是看着卢清远越走越近,眼中那满是兴味的光彩越来越浓,但是其中却又多少有些失望:“凭你的修为,够吗?”
“应该够了。”卢清远停了下来,他在面具人身前三尺站定,将手中那口刀劲已然饱满,爆绽出如同云海日出一样千万缕光束,为四周所有气息氤氲上一层暖意的长刀举起,“请赐招。”
“呵。”面具人干笑了一声,依然不动。
卢清远则不会与面具人讲什么客气,生死之敌,哪里有什么客气可讲的——刀光旋动,饱满的刀劲顿时便如同撕裂开黑夜的第一缕阳光一样轰击向了面具人,随后千万缕夺目的阳光带着一股股炽热至极的刀劲,化为一枚枚自九天之上坠落而下的星辰,以万钧之势向着面具人就轰击了下去。
然而面具人就好似是脚底生根了一样的,面对着那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雄浑刀劲视若无睹,那千万颗陨落星辰来到他的身周,就如同坠入了最深的海洋一样——甚至比坠入海洋还要波澜不惊,它们非但没有能够将汪洋煮沸,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翻溅起一星半点的浪花,就骤然沉入了大海的最深处,发出了“嗤嗤”的声响,迅速地湮灭无形。
只剩下了那一轮赤日,高悬海上,如同从海平面上升起一样,无可阻挡——这一轮赤日的光芒还在变得更加耀眼,以至于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方圆数十丈内的草木、帐篷都在瞬间“噗”的一声燃烧而起,使得四周都化为了一片火海,恣意地吞噬着一切。
面具人也终于出手——他抬起了右手,然后便单手握住了那一轮高悬海面之上的赤日,宛如一名托举着天地的巨人。
赤日的光芒骤然黯淡,时光在此刻仿若倒流,已经从海平面跃起的太阳开始一点点地下沉,光芒迅速地黯淡,空气中的灼热在迅速地消散,就连已经焚烧起来的火海也骤然寂灭。
卢清远握紧了赤日,鲜血自他的双手之中不断涌出。
眼前这个敌人,太强了,强得可怕——只是这一次交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人的敌手,但是他依然无所畏惧,这世上的太阳,只有焚烧殆尽,绝无自己寂灭的道理!
卢清远将牙关猛地一咬,将浑身皱起运转速度催发到了极致,根本不管这样的催发会给自己的肉体造成多大的负担——舍生忘死,如此而已。
下沉的太阳骤然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只是这一次,那所有的光和热全部集中在了一点,汇聚成为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烈火之鸟,发出了一声震惊九霄的清啸,自那烈日之中腾飞而出,带着耀眼的金光,扑向了面具人。
“哦?”面具人有些惊诧地轻呼出声,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左手,一把扼住了那只三足金乌的咽喉,猛地攥紧了那只金乌,将那只金乌掐得发出了一声哀鸣,化为漫天火星,“不差,金乌出日,卢洵知道你练成了这一招,应该会很欣慰。”
卢清远脸上神色骤变,面具人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起来,卢洵死在我手里的时候,至死都没有用出这招来,可惜,你的修为太低了。”
卢清远将手中赤日攥得更紧了。
“我以为你会带着那个小怪物来的。”面具人的语气有些遗憾,“可惜了。”
卢清远额头青筋爆绽,那烈阳之中有十点光芒凝聚,面具人却已经满是戏谑嘲讽地说道:“十乌蒸海,你是不是太高估了你自己的实力?”
卢清远依然一声不吭,只是有鲜血不断自七窍滴淌而下,那赤日之中的十点精光也随之越凝越是耀眼,甚至使得那轮赤日都为之黯然失色,化为了清冷的明月。
面具人依然淡然万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卢清远当做自己真正的对手,他一直希望能来这里的是卢家的那个小怪物,那个作为卢家守护而存在的妖族,他此行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个小怪物。
十点精光先后自那轮明月之中展翅飞出,当最后一点精光化为金乌跃出之时,那轮已经彻底失色的明月彻底崩碎,只有十只金乌尖啸,分散而开,从十个角度向着面具人扑落了下去。
十乌蒸海。
如果大海能够将一只金乌吞噬,那就换来十乌齐出,将大海蒸干!
面具人微微咋舌,这个卢清远多少还是给了他一些惊喜,可惜心关难过,终究成不了威胁。
年纪大了,也该死了,说不定杀了卢清远还能引来一些更有趣的人。
面具人发出了一阵笑声,他猛地一把推开了刀势已尽的赤日刀,抽身而退,他可以硬接这一招十乌蒸海,但是没必要,他自视甚高,但并不至于自负到愚蠢的地步。
面具人退,卢清远仗刀上前,十乌呼啸,俯冲而下。
面具人抬手,右手剑指并拢,带起了一道剑气,径直上下,横隔天地之间,阻绝了自己与卢清远之间的空间,那十只呼啸而下的金乌就好似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的,冲向了那道剑气,纷纷被那道剑气切割而开,发出凄厉的哀鸣湮灭无形。
不是卢清远不想绕开那道剑气直取面具人,实在是那道剑气不是他能绕开的,就好似从江河此岸去往彼岸,没有一座大桥的情况下,就只能渡船过河。
他倾尽全力的一招,就这样被对方轻描淡写带起的一道剑意所破,他所承受的反噬,已经使得他无法发起下一招的攻击。
“四招,比我预料的要好很多。”面具人微微一笑,剑指挥动,那一道剑气,骤然凌空。
而后有千万道纯白剑气,犹如一场暴雨,疯狂地倾泻而下,逼得面具人迅速地退身数十丈。
一口有涟漪在剑身上不断泛起的纤细长剑不知从何而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自剑中传来:“太白,求死。”
第四十八章 秋水无波,万鬼噬神
纤细长剑通体湛蓝而透明,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了一轮轮光晕,很是好看。
在那口长剑的末端,缀着一朵瑰丽的湛蓝的向阳花,含苞欲放,娇艳万分。
那口长剑就好像是细雨中的水面一般,不断的有涟漪在剑身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荡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开,散入了空气之中,便化为了一道道剑气,尽情地泼洒而下。
《太纯志异录·兵卷·刃部》所录,仙剑谱序第三位,秋水无波。
持有者,昔日幽天君,今日七曜之太白,怀非。
面具人有些惊愕,他倒是没有想到,太白居然就在附近。
隔空对剑,也只有太白才有这样的本事,不愧是某个远古传承唯一的传人,只可惜,也是心关难过。
正好,那个小怪物没有来,用太白替上一替,也不是不可以——尽管更多的目的无法达到,甚至不得不动用更多的力量了。
面具人右手手腕一转,再起一道剑气,目标便径直指向了那口秋水无波。
秋水无波微微调转了剑锋,带着不断泛起的剑气涟漪便向着面具人带起的那一道剑气冲击了过去,没有任何要以巧取胜的意思。
以巧取胜,那是昔日的幽天君,而非今日之太白。
太白眼中,唯有正面杀敌一途而已。
同是用剑,那便更要正面分出个高下。
剑宗之谓,绝非虚传!
虚实两剑正面交锋,那由面具人带起的一道剑意顿时便如同竹筒一般被劈裂而开,任由秋水无波长驱直入,毫无反抗之力,不过眨眼,秋水无波便已经穿透了那一道剑气,来到了面具人的身前。
面具人轻笑了一声,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七曜太白,虽然不是杀心最重的那一个,但是却是最为刚猛的那一个,一心向死,敌死或者我死!
面具人依然不慌不忙地微微抬手,再起一道剑气,依然用这道剑气去消耗秋水无波的锋芒,他不知道太白距离此地到底多远,但是既然是隔空对剑,那消耗自然是远高于正常对剑的,他倒想要看看,太白的力量到底能够到达多强,他很期待太白倾尽全力的拼死一击。
卢清远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抹了抹嘴角血渍,强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抓紧了赤日,想要出刀参战,却被太白喝止:“我的战斗,不许你插手。”
卢清远冷哼了一声。
他与太白的关系素来不睦,只是面对强敌,他不介意与太白联手,他之所以不插手也不是因为真的就听了太白的话,七曜的尊称虽然高于二十八宿,但是二者同样归属太纯府直辖,并非上下级关系,他没有听从七曜的必要——他只是想要借着这个借口,先调理失控的内息,等到太白力气将竭的时候,他自然会参战,至少比现在仓促出手要来得好一些,而且他一直不出手,面具人说不定还得留些余力提防他,也能给太白减些压力。
卢清远主意打定,便退到了一边,保证面具人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一边观察着战局,一边默默地调息。
那面具人就真的好似是有恃无恐一般,慢慢悠悠地升腾起一道道剑气,用那一道道剑气去磨损秋水无波的剑气,双方谁都不肯先在其中混入剑意,谁都在等待着摸透对方的底细,然后才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铁血门的山道之上,一袭白衣的太白坐在台阶上,嘴角微微浸出了一抹血渍。
他是一名看起来有些清癯的中年男人,衣衫整洁,长发束冠,鬓角微微有些斑白,与其说他是一名剑客,倒不如是他看起来更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的脸色有些惨白,但是眼中却有着一抹凌厉的色彩,光亮耀眼,难以直视。
王琰双手握在胸前,静静地守在太白的身边。
白有些紧张地看着王琰,昨夜他顶替太白的位置,顺利地破解了铁血门附近的那座眠穴,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那座眠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所以白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他只能寄希望于太白能够帮助卢清远战胜强敌。
“有些棘手。”太白抿着嘴唇说道。
王琰瞑目不语,太白都说有些棘手,那是真的棘手。
太白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没办法了,相隔数百里的对剑,他的消耗数倍于寻常,那个面具人耗得起,他却耗不起,他只能提前出剑意了。
苏阳……
太白抿紧了嘴唇,闭上了眼睛。
秋水无波剑柄末端那朵含苞欲放的蓝色向阳花一瓣瓣缓缓盛开,有阵阵芳菲在空气之中弥散而开,一瓣瓣蓝色的向阳花花瓣随之漫天飘零,坠落入那秋水之中,随着秋水涟漪荡漾而开,旋转着,轻舞着,以轻盈至极的身姿,又从秋水之中散入了那一缕缕剑气涟漪之中。
向阳花散入了剑气的涟漪,涟漪顿时休止,剑气顿时休止。
面具人看着那漫天飘零的蓝色向阳花,目光之中满是嘲讽,堂堂一个幽天君,却被一个死了的女人所困,多年来心结不解,修为不进分寸,甚至连剑意都为之所变,想想真是可笑。
怀非啊怀非,你早就该迈入天师境了,可惜了。
面具人嗤笑了一声,猛地抬手,也不再隐藏自身剑意,那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的剑意吧,反正是将死之人了。
随着面具人这一抬手,一个充满了神性光辉的金色身影蓦地出现在了面具人的身后,那个身影完全由剑意所凝聚,但是却给人一种就仿佛是神明降临世间的感觉——哪怕是卢清远,看着那个身影,心中都只觉莫名震撼,他甚至有一种这个面具人是神明降世的错觉——如果不是这个面具人早先的作为,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将这个面具人当做是恶人。
那金色的身影体内涌出了一个个更为细小的金色的,充满了神性光辉的身影,却是一个个天女,她们身段婀娜,在空中或者鼓吹乐器,或者飘然起舞,就好似是世上最为耀眼的戏班子一样的,与飘零而下的一朵朵花瓣猝然相接。
蓝色的向阳花花瓣与落入了天女温柔的掌间,继而便点缀在了那天女的鬓发之间,成为了天女的装饰,衬托得那些天女愈发娇艳而美丽。
天女的队伍进行前进着,祥云升腾而起,宛如仙境降世,花瓣铺筑在了那天女前进的路途之上,踩在了天女美丽的赤足之下,使得天女更加夺目而璀璨。
无尽的花瓣就这样成为了天女的点缀,无足轻重,迎接着那天女簇拥在了秋水无波的四周。
天女走入了秋水之中,她们踏足在秋水之上,却不激起一点的涟漪,只是所过之处,有香风吹拂而过,将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一一吹起,随着她们一同前进。
那朵含苞欲放的向阳花发出了“噼啪”的声响,一条条浅浅的裂纹缓缓出现。
苏阳……
太白握紧了拳,指间有鲜血溢出。
……
那少女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双满是灵气的眸子里写满了调皮与狡黠:“怀非,以后在你的剑柄上缀上一朵向阳花好不好,我叫苏阳,向阳花就是向着我苏阳的花。”
……
“怀非,你看这朵花好看吗?”那女子将那朵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圈圈璀璨光晕的向阳花缀在了秋水无波的剑柄之上,“这可是我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的雪山琉璃,与你的秋水无波是同样的材质呢。”
他将那朵向阳花取了下来:“苏阳,收起来吧,我们都有了各自的责任要担负,不能再有这些儿女情长了。”
她接过了那朵向阳花,有些艰难地笑了笑:“是啊……我们都有更多的责任要承担了啊。”
……
苏阳……
……
“好,我知道的,你尽管走吧,只要我还活着,这里就不可能有意外。”她潇洒地笑着,在阳光下,她那张脸总是带着灿烂得炫目的笑容,令人心醉,“只要有我在,你就尽管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情,你的背后,有我来守护。”
……
当他再找到她的一部分的时候,那条仅存的手臂里死死地攥着那朵向阳花,染血的向阳花是那样的美丽。
她始终没有放下,十年,二十年,她都没有放下。
她临死之前,所握着的便是那朵向阳花。
他终究没有来得及救她,就像他没有来得及救任何人一样。
如果可以,他可以牺牲所有的一切,只换回她来。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沉默着,将那朵向阳花慢慢地缀在了剑上,将向阳花与剑融为了一体。
秋水无波,就此起涟漪。
他起身,提剑,向前,苏阳,走,我……为你报仇。
我为你……报仇!
……
苏阳……
“不好!”王琰神色骤变,太白的身周真气在剧烈波动,稍有不慎的话,很可能会真气失控,走火入魔,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又怎么敢随便插手!
“终于……找到你了!”
太白轻声呢喃,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充满了一股强烈的杀意。
那朵蓝色的向阳花骤然崩碎,一道道蕴藏在那向阳花之中的杀意之剑呼啸而出。
二十年的杀意,骤然爆发。
那一道道被天女戴在鬓间的蓝色向阳花骤然变为了一个个惨白的骷髅,那一朵朵被天女踩在脚下的花瓣化为了一具具干枯的尸骸,那在香风之中飘舞的花瓣变为了一条条凄厉哀嚎的厉鬼,它们同时发作,拉扯住那一名名美丽天女的四肢,将其撕扯得四分五裂,疯狂地吞噬着那艳丽的天女,手段残暴至极,酷虐至极。
死去的天女迅速地化为了一个个厉鬼,一具具骷髅,加入了鬼魅横行的行列,向着昔日的同伴出手,刹那之间,局势陡然翻转,无尽恶鬼,浩浩荡荡,向着那金甲战神俯冲而去,势不可挡。
万鬼今日且噬神!
谁言太白怀非,止于太师巅峰!
第四十九章 医疗兵
姚阡陌在小镇上休养调理了两天,虽然内伤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在行动上却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
从小镇离开后,姚阡陌便前往了玉桂山先探查玉桂山战场的战果到底如何了,在他看来,最麻烦的那个怪物被他所坑杀,鬼胎和那只厉鬼不会贸然发起进攻自寻死路,玉桂山战场的战损应该不会太高。
姚阡陌赶到玉桂山战场的时候,玉桂山战场的人流都已经散去了,只留下了一些少纯府士还在收拾战场。
远远地看去,可以见到玉桂山南面的旷野里似乎曾经爆发过几场激烈的战斗,一道道深入地面的剑痕都还留在大地之中,散发出一缕缕杀意凛然的剑气,刺得人有些难受。
哪怕是姚阡陌也不禁蹙眉。
这样深厚的修为——难道是天师出手?
以剑术闻名的太纯府天师,难道是那位?
但是如此凛冽的杀意,却不像是那位中正平和的剑修所能用出来的一剑,太纯府还隐藏着其他什么剑修高手不成?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有天师参战,那九婴冥煞之局就不用太过忌惮了。
姚阡陌想到此处,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往了最近的镇子上。
说是最近,其实距离玉桂山也有足足七十多里,玉桂山方圆五十里地都早已在开战之前被少纯府清空,居民外迁,连带着更外围二三十里的居民也在恐慌之中自主迁徙,所以留下了一片真空地带。
姚阡陌到了小镇上,小镇上此刻已然是人满为患,人流摩肩接踵,其中许多都是刚刚才从玉桂山战场上退下来的平妖士。
姚阡陌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看起来少纯府现在正在此地为此战之中的伤员进行伤势上的处理。
那很可能,琼林宗的那些人也都还在镇子上,没有返回琼林宗。
姚阡陌拨开人群逆流而上,目光四处飘移,寻找着琼林宗一行人的踪迹,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够找到。
无奈之下,姚阡陌只能询问了一位府士打扮的平妖士,应当去何处汇报。
那府士为姚阡陌指明了现在少纯府的暂时营地,姚阡陌才匆匆赶了过去。
少纯府暂时驻扎在小镇西面的旷野里,哪怕是在镇子外,但是人流非但不比镇内少,反而还多出了不少,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忙着处理各种战后事宜。
姚阡陌带着几分惶恐的神色走进了营地了,正四处查探,目光终于落在了一名还算相熟的少纯府士的身上。
那名府士就是前几天负责照看他的府士,名字叫做赵燧,姚阡陌顿时便迎了上去,假装不经意地与正匆匆赶路的赵燧撞了个正着。
“你……”赵燧有些恼火,他一看姚阡陌顿时一愣,才一把按住了姚阡陌,恼火地说道,“你居然临阵脱逃!”
“冤枉啊,赵大哥。”姚阡陌一脸委屈,“我是没有了一战之力,害怕自己给你们扯后腿,所以才离开的。现在看着大家撤到了这边来,寻思着自己能不能帮上一些什么忙,才急忙赶过来的。”
赵燧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姚阡陌,他倒是记得姚阡陌失踪之前是表达过这么一个意思,只是后来乱起来之后他没时间留意姚阡陌,想起来再去找姚阡陌的时候,就找不到了人。
姚阡陌到底是临阵脱逃还是为了减轻前线压力主动退走赵燧也懒得追究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好歹有心了,跟我来帮忙吧。”
赵燧说着,让姚阡陌跟着自己前往营地后方走去。
赵燧是少纯府医卜司的人,他负责的就是医疗照顾伤员,但是现在伤员太多,医卜司的人手根本不够,哪怕姚阡陌修为低下,但是至少帮着打打杂,跑跑腿不是什么难题。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赵燧问道。
“虽然没有痊愈,但是没有什么大碍。”姚阡陌说着,又露出了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来,他险些都快忘了自己还被一剑贯胸而过,目前正在养伤之中。
赵燧看了一眼姚阡陌,他看起来的确还很虚弱,尤其是气血明显不济,显然重伤还没有好透,就急匆匆来帮忙,他心中倒是信了几分姚阡陌的说法,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怎么会临阵脱逃呢?
等晚些时候,自己向陈松替他说明一下情况,也免得在他的记录上记下一笔黑历史,害了他以后的风评才是。
“怎么才来?”赵燧才带着姚阡陌进入医卜司的一顶帐篷里,帐篷里忙碌着的身影就有些烦躁地问道。
姚阡陌的目光迅速地扫过了帐篷,才发现帐篷内摆了几张病床,其中有五张病床上都躺着病人,每一个都还算呼吸均匀,应该都无大碍——只是不断地有丝丝缕缕的剑气从这些人的体内渗透而出,与玉桂山战场附近的剑气一般杀意极其凛冽,让姚阡陌不由得暗自蹙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燧苦笑道:“这不是库府司那边要清点核实吗,领取之人实在太多,库府司忙不过来,所以等了一些时间。”
赵燧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随身带着的那个挎包取了下来,解开来,取出了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材递给姚阡陌道:“你带着这些药材去后面,有个专门煎药的黄师兄,劳烦他煎好,你再带来。有劳了。”
“赵师兄客气了。”姚阡陌接过药材便离开了帐篷。
赵燧则将剩下的药材放到了一边,自己则上前,开始重新检查每名病人的状况。
之前背对着入口的那人这才转过身,她看了赵燧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这边照看着,我去隔壁看一看情况。”
赵燧颔首,目送着那女人离开,又回过头看着病房内的病人,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陷入了沉吟之中。
眼前这些病人一个个都在昏睡之中,看起来病情稳定,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却比那些伤势严重的人更令人头疼。
因为他们现在都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状态,他们都是被那只鬼胎重创,生机被腐蚀殆尽,导致整体的机能也变得极度紊乱,从而失去了神智,他们本来都该死了,全靠着一道道剑气将他们不断耗散的残存生机强行锁在了肉体之中,才使得他们苟延残喘至今。
但是即便如此,以沙州少纯府医卜司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应对这样严重的伤势,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金州少纯府乃至是太纯府医卜司的支援,也许只有他们才有力量能够治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
但是……这么多人,就算真的是太纯府医卜司出手,又真的救得过来多少?
昴宿大人说了,这些剑气能够吊命的时间最多不过区区数日而已,随着剑气减弱,他们残存的生机还是会继续耗散,一旦剑气消散干净,这些人还是免不了一死。
他听说,金州少纯府下辖的其他各州少纯府最近都有大幅调动,只怕根本没有力量支援他们这里。这些人,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对于青囊一道的修者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可能就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一点点地走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吧。
赵燧悠悠地叹息了一声,目光之中满是无奈。
过了许久,姚阡陌端着一碗汤药走入了帐篷之中,脚步声才将赵燧从沉思之中唤醒,赵燧向姚阡陌道了一声谢,示意姚阡陌将汤药放到一边,自己则起身道:“我去查看其它病人,你帮我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人醒过来,你只管喊我便是。等那碗汤药温热之后,麻烦你帮我将汤药灌入最里面那位病人的口中,他昏迷不醒,需要你捏着他的下颌才能打开牙关。”
“我知晓了。”姚阡陌老实巴交地回答,等赵燧走出了房间,才来到了其中一名病人的身边,伸手探脉。
一缕缕怨念将病人的肌体腐蚀得崩坏腐朽,生机丧尽,残存的生机也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全靠着一道沛然的剑意锁住了浑身窍穴,才为病人延续了生命。
姚阡陌一一探查剩下的病人,每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情况,当他探查到最后一名病人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愣。
最后一人正是夏平。
姚阡陌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哎,看起来,我的天命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啊,还指望着他能告诉我一些实情呢。”
姚阡陌不禁咋舌,他虽然能够探查出这些人病症的起因,但是他又不擅长此道,想要救是救不回来的,实在不行,要不然试一试强行拘出夏平的魂魄?
但是就算拘住夏平的魂魄,他的魂魄也是不完整的——更何况,即便是完整的魂魄,绝大多数都是蒙昧混沌无知的存在,几乎也就只有青霜这样的厉鬼还能保持自身神智。
麻烦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了林远一个突破口了。
姚阡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门口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姚阡陌望向门口,便只见一个身影掀开了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赫然便是唐茹。
唐茹见到了姚阡陌也不禁一怔,她随机皱起了眉毛,问道:“你不是逃跑了吗?”
“没有一战之力,所以不给大家添麻烦。现在正是需要出力的时候,所以我就又回来了。”姚阡陌一脸诚恳。
唐茹并不关心姚阡陌所说的话的真假,她只是走向了姚阡陌搁在入口处柜子上的汤药,将汤药端了起来,才向着夏平走来。
第五十章 你猜
姚阡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唐茹为夏平喂药。
那是滋养生机的药材,也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药力很是有限,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是向即将熄灭的油灯之中添加一丁点灯油而已,根本无法挽回大局。
唐茹喂完了药,顺手很不见外地将药碗递给了姚阡陌,姚阡陌伸手接住,又看了唐茹取出了一方手绢,很是仔细地将夏平嘴角的药渍擦拭干净。
姚阡陌微微瞑目。
“多谢。”唐茹站起了身,向着姚阡陌微微颔首致意,便要离去,却被姚阡陌叫住。
“唐姑娘请留步。”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唐茹皱眉。
姚阡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庞,一只手按住了唐茹的肩头,轻声说道:“磨牙,接人。”
唐茹的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困惑,但是旋即神色一变,她随之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使得自己没有惊叫出声。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放下手,压低了声音:“是你?”
“是我。”姚阡陌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唐茹狠狠咬牙,她怀疑眼前之人的身份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自从他被自己一剑贯胸而过,她就有些不敢确信了,虽然后来思前想后,觉得有很多疑点,但是终究没法确信,看在对方重伤的份上,她又实在不好多问。
此刻姚阡陌主动表露身份,更是证明了她之前的怀疑不假,但是此人却似乎又不是什么恶人,毕竟那一夜,若不是他及时现身,他们琼林宗一脉只怕全部都会死在那只怪物的手里,所以她才没有大声喊出来。
“不是坏人就是了。”姚阡陌松开了手,笑了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唐茹可不认为姚阡陌主动表明身份没有目的。
“有些问题想要问你。”姚阡陌说道。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唐茹冷冷道。
“你就没有怀疑过吗,那天夜里,那个怪物最先接触的人是你,然后是夏掌门,那个怪物为什么对你们两人手下留情,却对第三个人痛下杀手?”姚阡陌浑不在意地坐了下来。
唐茹神色冰冷地看着姚阡陌。
当时事态紧急,她的确没有多想,但是事后得空,回忆起那段经历,却的确让她也很是困惑,那个怪物还在她和夏平的身上嗅了嗅,就好像是在闻什么味道一样的。
“与你们琼林宗有关,也与玉桂山的变故有关。”姚阡陌说道。
唐茹还是只看着姚阡陌,并不说话。
哪怕她已经被姚阡陌的话勾起了心思,但是理智在告诉她,与身份不明的人合作,谁也确保不了结果到底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姚阡陌跟那个怪物有关,之前突然现身相救也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呢?
姚阡陌看着唐茹那满是狐疑的目光,也有些哭笑不得,小丫头年纪不大,疑心倒是一点也不轻。
看起来,想要取信唐茹,可不仅仅是卖点救命的恩情就能做到的事情啊。
姚阡陌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好吧,既然你想要知道,那我就如实告诉你,只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唐茹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听说过四隐三垣两星君吗?”姚阡陌说道。
唐茹有些愕然地看着姚阡陌。
“我就是两星君中的文曲。”姚阡陌一本正经地说道。
“凭证?”唐茹问道。
“很尴尬的就是,我们没有凭证。”姚阡陌神情尴尬地挠着自己的下颌,“能够确证我们的人,也就只有煌帝,我总不能现在将煌帝陛下请来你跟前,让他亲口告诉你,我的确就是文曲吧?”
“那谁知道真假呢?”唐茹冷笑,“我现在说我就是武曲,谁又能证明我不是呢?”
“磨牙和天白你总见过吧,我如果不是文曲,怎么能够驱驭同僚的契奴?”姚阡陌反问。
唐茹一怔。
磨牙和天白她是在后来知晓原来那是慕容拓的契奴,慕容拓也是太纯府有名的老前辈了,名列西方七宿的奎宿——虽然名声不算太好就是了。
这么想来,慕容拓的两只强大契奴竟然会乖乖听从姚阡陌的吩咐,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的身份必须隐藏在暗中,不能为人所知,不然很容易被人监视行踪,从而失去对太纯府内部异动力量的监控作用。”姚阡陌神色极其认真,语气却温和平顺到了极点,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轻挑孟浪,“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凭证,身份的认证只依靠煌帝陛下。我此行煌帝陛下倒是的确给了我一封表明身份的手谕,以备不时之需,但是为了借用天白和磨牙,我已经将手谕交了出去,手里的确没有证据了。”
“那不如请慕容开前辈来此。”唐茹说道。
“慕容开?”姚阡陌一愣,“他不是叫做慕容拓吗?”
姚阡陌一边应对,一边不得不承认唐茹这个姑娘的疑心病是真的很重,居然还想给自己下套,可是自己有那么笨吗,这么明显的套怎么可能往里钻?慕容拓的名声早就是远播在外——此人生性酷虐,平妖只选必诛的妖物,对于左道和外道同样手段极其毒辣,死在他手里的无论人妖,尸骸都喂给了他的契奴,哪怕是在太纯府内,名声都可以说是很不好,不怎么招人待见。
当姚阡陌见到天白和磨牙的时候,就基本确定了它们驭主的身份,那样贪婪的契奴,又有太纯府背景,除了慕容拓还能有谁?
“你以为我在他的面前显露了自己的真实面容吗?”姚阡陌无奈地笑了笑,“我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真身,与暴露自己何异?”
“那你为什么在我的面前显露自己的真身?”唐茹反问。
姚阡陌顿时一愣。
“咯咯咯咯咯——”
耳畔响起了青霜欢快的笑声。
“不是说你要好好休息?”姚阡陌以心声斥责。
“公子,看你吃瘪这样愉快的事情,我怎么能够错过了呢?可惜没有瓜子,不然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公子吃瘪,可是人间大愉悦啊。”
“哎。”姚阡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了唐茹的身前,伸手拍向了唐茹的肩头,唐茹想要躲闪,却没有能够躲开,这使得她的心弦顿时紧绷到了极点,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好在姚阡陌真的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并没有做什么事情,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就知道这就是我的真容呢?”姚阡陌嘴角微微一挑,“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易形换貌,这张面皮除了我,谁能知道是真是假呢?”
唐茹微微蹙眉,不言语。
“你也不用急着给我一个答复,我先告诉你我手里掌握的情报。”姚阡陌说道,“第一,我发现林远曾经去往过牛角沟邵家老宅,那个地方有和玉桂山一样的鬼胎,所以我怀疑有人在利用林远,但是他真实的目的不是林远,而是将琼林宗牵扯进来。”
“所以我与林远去了琼林宗,然后我在夏掌门的身上和你们琼林宗后山都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息,那气息与那个怪物身上气息类似的气息,所以我怀疑琼林宗与那个怪物有些牵连。”
“现在夏掌门出了状况,我无法从夏掌门的口中得知消息。但是既然那个怪物放了你一马,说明你在某个我们尚不知晓的层面可能也与那怪异气息有联系;同时,夏掌门出了意外,你是夏掌门的关门弟子,在门内有相当的话语权,能够帮助我展开调查,同时也便于询问林远,在幕后指使他的人又是谁。”
“只有通过你,我才能打开局面,所以我必须让你完全信任我。”
姚阡陌说着,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你现在不愿意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你即便怀疑我的身份,也可以仔细想想我刚才说的话,等你想好了,再给我一个答复也不迟。”
唐茹盯着姚阡陌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告辞。”
唐茹说完便离开了帐篷,姚阡陌这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珠。
青霜的笑声更欢快了。
“我姚阡陌一直以来以诚待人,为什么到了哪里都被人怀疑呢?”姚阡陌一脸苦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以诚待人?”青霜“呸”了一声,“公子,我求求你要点脸吧,你什么时候不是鬼话连篇的?就你,还两星君的文曲呢?真的是瞎话张口就来,都不用打底稿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真的不是文曲呢?”姚阡陌有些委屈,“你才跟着我半年,这半年来,你可曾看透了我的底细?我当真是文曲的可能,你以为有几分?”
青霜一怔,此话倒是很是有理,自己凭什么说他就不是文曲呢?公子的身份本来就充满了种种可疑,思来想去,有太多的不合理,如果说他的确就是文曲,或者至少说是太纯府的某个隐蔽人物,那很多谜团就的确能够解释得通了。
“那你是吗?”过了许久,青霜讷讷问道。
姚阡陌的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笑了起来:“你猜。”
第五十一章 艰难的合作
赵燧回到帐篷里,见药碗也已经空了,便知晓姚阡陌已经给夏平喂过汤药了,他又招呼了姚阡陌跟着自己,去了邻近的几个帐篷,让姚阡陌帮忙协助照顾伤员。
伤员的伤势大多都已经处理妥当,只是需要不时地查探情况是否恶化,并仔细地记录下来,遇到恶化的情况,就需要在第一时间叫来医卜司的府士,避免错过时机;除此之外就是帮助一些伤员完成一些他们不便的事情。
除了姚阡陌之外,有的帐篷里也有明显不是府士的修士,大多都是主修青囊之道的修士,因此在照顾伤员方面倒是得心应手,有这些修士挑了大梁,姚阡陌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更简单了,无非就是跑跑腿,打打杂。
这一跑腿一忙碌,便是一整天过去了,姚阡陌也不抱怨,始终笑眯眯的,遇到了一些个脾气不好的伤员,姚阡陌也不跟他们计较,很快就在病房里混得颇为熟稔,尤其是对一些年轻女子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姚师弟,这一日辛苦你了。”深夜时分,伤员也都先后休息了,众人才终于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赵燧看向姚阡陌很是感激地说道,毕竟愿意照顾伤员的修士数量的确有限,而这次的伤亡数又超过预期,因此让整个沙州少纯府都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也是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才撤下来的那天,场面才是真的无比混乱,多亏了有昴宿这位老大人坐镇,局面才能够迅速地稳定下来。现在虽然忙碌,但是却也已经算是井然有序了。
“赵师兄说哪里话。”姚阡陌笑着摆了摆手,“都是我分内之事,不辛苦的。”
赵燧看着姚阡陌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之意,心中觉得姚阡陌当真是可惜了,天赋有些糟糕,又错拜了旁门门下,导致如今这种年纪还在使师修为,这辈子只怕连中三师的边都摸不到了,不然自己倒是有意引荐姚阡陌加入医卜司。
“对了,赵师兄,我向你打探一个人。”姚阡陌顿了顿问道。
“你问就是。”赵燧有些愕然,不知道姚阡陌要打探的到底是谁。
“杨芸师姐她现下境况如何了?”姚阡陌这一日忙碌下来,没有在营地中见到杨芸的身影,这让他难免有些担忧,那个杨芸很是一番古道热肠,若是还有余力只怕不会从此离开,所以姚阡陌有些担心——但是他分明给了杨芸一道保命的符箓,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危险才是。
赵燧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沉默了片刻,才垂下了眼帘,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杨姑娘她已经入殓完毕,待此间事了,我们会安排人手将杨姑娘的骨殖送回玄素观。”
姚阡陌微微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赵燧拍了拍姚阡陌的肩头,姚阡陌养伤那几日他是亲眼见得杨芸时不时便来探望姚阡陌,与姚阡陌关系很是密切,他自己对杨芸观感也是极佳,在收拾战场的时候见到了杨芸残缺不全的尸骸时很是痛心了好久,因此他也说不出来要姚阡陌看开一些的话语,只是道:“需要我带你去拜祭杨姑娘吗?”
姚阡陌微微瞑目道:“有劳了。”
赵燧带着姚阡陌到了专门收纳阵亡平妖士骨殖的帐篷,那帐篷之中一具具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只在入口处放置着供奉着神龛的桌子,一缕缕淡淡的芬芳从香炉中弥散而出,使得帐中显得宁谧而肃穆。
赵燧将姚阡陌带至此处便走出了帐篷,姚阡陌向前一步,从神龛旁的香盒中取出了一炷香,以香炉的阴火引燃,向着那代表着所有阵亡平妖士的神龛缓缓行了一礼,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瞑目而立,良久才转身而出。
姚阡陌走出了帐篷,在外等候的赵燧拍了拍姚阡陌的肩头,与姚阡陌一边返回,一边说道:“后厨还有一些吃喝,你也过去吃点东西吧,毕竟忙了一整天了。”
两人刚刚到达病房营地附近,便见到了营地门口那个紧紧抱剑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姚阡陌的身上,赵燧会意地向姚阡陌笑了笑,低声道:“我会让后厨留些酒菜温在锅里,你与唐姑娘谈完了话可以过去自取,给你的住处就安排在甲字营区的二十七号帐篷,我已经打好了招呼,过去若是有人问起,你就报我的名字就是。”
姚阡陌颔首称谢,待赵燧走远之后,唐茹才走上前,冷冷地看着姚阡陌,却不言语。
姚阡陌挠了挠下颌,轻笑道:“唐姑娘你找我,应该不是专程来看我这盛世美颜的吧?”
唐茹皱起了眉头。
他总是这样一幅轻浮孟浪的样子,完全没办法让人信任。
“去外边说。”唐茹说完,转身就向着营地外走去。
姚阡陌叹了一口气,只能笼着袖子,微微弓着背,跟个老头似的跟在唐茹身后慢慢地挪着,不时地踢一踢脚尖,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出了营地,唐茹又专程寻了一个开阔的空旷地带,环视了四周一遍,才终于出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
“其实这么大半夜地专门离开营地这么远,才会让人怀疑我们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姚阡陌语重心长地说道,“隔墙有耳这种事不必担心的,我有自信能够偷听到的人会被我察觉,至于其他人,偷听不到什么的。”
唐茹依然只是皱了皱眉,不对姚阡陌的话做出反应。
姚阡陌也不主动开口,他知道唐茹这个小姑娘很纠结,有主意却又迟疑不决,有的时候有人能够推她一把是件好事,但是他不适合来推唐茹,很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姚阡陌打了个呵欠:“要不你先搁这站着,我去拿点东西吃?”
唐茹的眉头又皱了皱,但是也没有反对。
姚阡陌也就大摇大摆地回了营地,去了后厨。
刚刚在后厨里翻找出一些吃食的赵燧有些愕然,姚阡陌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在后厨找了负责人,要了一坛子酒,向着赵燧摇晃着,笑道:“赵师兄,请我喝一些酒,不过分吧?”
赵燧轻笑了一声:“尽管喝就是,请你喝一些酒还是请得起的。”
姚阡陌便拎着酒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唐茹的身边。
姚阡陌脱下了长衫垫在了地上,自己盘腿坐了上去,轻轻拍碎了酒坛的泥封,微微抿了一口,酒虽然依然算不得上乘,但是却的确是要比前几天小镇里的那杯酒顺口得多了。
人生不得意,胸中有块垒,终究还是需要一点么酒来浇一浇的。
姚阡陌仰头望着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与明月,不时地啜上一口酒,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唐茹拿定主意。
终于,在姚阡陌一坛酒将尽的时候,唐茹才咬了咬牙道:“我跟你合作。”
“嗯,你的条件呢?”
唐茹看了一眼姚阡陌:“我要全程参与,而且,你想要的情报,我只能在你必须的时候才告诉你,而不能在一开始就全盘托出。”
“嗯,没问题,都答应你。”
唐茹张了张嘴,她其实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要是姚阡陌讨价还价的话,自己应该怎么跟姚阡陌据理力争,自己的底线又该划在哪里,但是姚阡陌的爽快却让她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眼前这个人狡猾得很,答应得这么爽快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等着自己?
唐茹的眼中满是狐疑。
“放心吧,没有阴谋,也没有诡计。”姚阡陌怎么能看不出唐茹那明显的目光来,“当然我这么说,也不会就真的让你放心。”
姚阡陌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将酒坛子递向了唐茹:“来一口?”
唐茹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我以前也不喝,觉得喝酒是蠢人的举止,我不想当蠢人。”姚阡陌晃了晃酒坛子,发觉坛中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的时候,撇了撇嘴,仰首将酒一饮而尽,“但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喝上了,然后才知道,原来喝酒其实也不是那么愚蠢的一件事。”
唐茹不说话,她转身要走。
“哎,你的计划就这么简单吗,一切让我来做主导,你只需要卡着那些我需要的情报,就能让自己利于不败?”姚阡陌放下了酒坛,擦了擦嘴角。
唐茹回过了头。
“其实我很想说你这样的姿态无论是与敌还是与友都不是很合适,对敌人太过轻信,对友人则太过戒备。不过你毕竟没有怎么行走过世间,所以并不是你的问题,甚至于以你的阅历来说,你能思虑这么多,已经着实不易了。”姚阡陌继续说道。
唐茹抿紧了嘴唇,神色有些恼怒,她将剑抱得更紧了。
“跟我讲讲那一夜你们与我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姚阡陌说道。
“那不是秘密,你可以问任何人。”唐茹铁青着脸。
“我就想听你说。”姚阡陌向后仰倒,抬起头,看着唐茹,就好似是唐茹在俯瞰着她。
唐茹握剑的左手猛地抽了抽。
“请讲吧,唐姑娘。”姚阡陌笑。
唐茹直将双唇都抿得发白了才说道:“你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在往山下撤离,途中有不少人伤亡。后来我们撤到了山下,有陈松前辈组织人手撤离。在天将亮的时候,有一只鬼胎突然冲入了……”
“等一下。”姚阡陌突然伸手打断了唐茹的话。
唐茹拧着眉头,盯着姚阡陌,愈发有些气恼。
“那只鬼胎是主动冲进来的?”姚阡陌问道。
唐茹点了点头。
姚阡陌神色微微一变,没道理啊,那只鬼胎可不是被怨念完全吞噬,只剩杀念的怪物,那只鬼胎还保持着高度的理性,他已经逃离了古墓,自己找条路就可以逃离,再隐蔽起来不是一件难事,他有什么理由主动冲进平妖士的阵地呢?他当时在山顶发现了平妖士正在战斗,还以为是平妖士发现了鬼胎,主动围攻不给鬼胎生路。
但是鬼胎主动冲向那么多的平妖士是得有多想不开?
那只鬼胎可不是一心求死之人啊。
“只有那只鬼胎吗?”姚阡陌皱眉。
“应该是吧,我们在第一时间就撤出了战场,后面的境况都没有看到。”唐茹回答,当时所有人都在撤退了,只留下了部分人断后,断后的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是陈松后边所说的,而一起断后的其他人也没有其他的说法,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只鬼胎后来的下场如何?”姚阡陌问。
“死了。”唐茹淡淡地说道。
“谁杀的,怎么死的?”姚阡陌追问。
“卢清远前辈赶到,与之厮杀,将鬼胎斩杀。”
卢清远,二十八宿的昴宿,太师中修为。
“卢前辈似乎不是剑道高手吧?”
据姚阡陌所知,卢清远年轻时候主修兵锋,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封刀改修驱驭,就算这些年卢清远没有落下兵锋的修行,但是要达到天师修为,只怕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
唐茹只摇头,不知道姚阡陌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姚阡陌微微咋舌了片刻,才说道:“说起来,我那日夜里在山顶见到山间有许多苍白火焰跃起,又有不同的发现鬼胎的信号,那是怎么回事?”
唐茹也不隐瞒,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姚阡陌听罢一愣,几乎是原地蹦了起来,一拍大腿,道:“糟了。”
“怎么?”
姚阡陌的嘴角狠狠一抽:“幕后黑手那夜果然就在玉桂山上,啧……”
第五十二章 裂痕
“幕后黑手就在玉桂山?”唐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以为那些牺牲自己袭击你们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姚阡陌反问,“就算那人有自己的势力,他想要杀人,围杀你们就好了,何必让这么多人自杀式袭击,拖上你们一起死?”
唐茹闻言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更何况,我当时看到了至少有十余处起火之地,这些人有各自不同的出身,如果全是他的党羽,那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加之当初在牛角沟附近和玉桂山的眠穴里,我都发现了被行尸蛊蛀空了脑子的尸骸,所以我有充足的信心断定,那些人其实是被种入了行尸蛊。”
“行尸蛊?”唐茹从未听闻过这种名字。
“一种多年前在南疆盛传的蛊术,但是已经随着巫医之道没落而没落多年了。行尸蛊种入人脑之中,可以侵蚀人脑,控制人的言行,直到将人脑蚀空后,人就会死去。”姚阡陌倒是不吝啬地解释,“这种蛊虫侵蚀人脑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随着它们吞噬人脑,人的言行也就会变得越来越迟钝笨拙,宛如木头。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人言行都极其灵活,说明行尸蛊种入其脑中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在那之前,营地之中人多眼杂,人口众多,哪怕是修为再高深,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认为,他们应当就是上山之后,人群分散才被人找到种入了行尸蛊。”
唐茹听到此处,不由色变。
“而且那只鬼胎本来可以逃出生天,却要不惜代价,自寻死路冲入营地,我只能认为他是受到了某种更为强大的外力的胁迫,逼不得已,只能将生死赌在一线。”
姚阡陌早就有些怀疑幕后黑手只怕就藏在玉桂山,现在他可以肯定,那一夜幕后黑手必然就在玉桂山,想到这里,姚阡陌也不禁有些后怕,这样说起来,自己那夜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已经暴露在那个人的眼中了,还好自己早早地就做了面具,掩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即便如此,幕后黑手只怕也已经知晓了有不在他掌控计划之中的力量介入了此事,自己的身份还能隐藏多久就成了一个不得不思量的问题。
但是比起这个问题来,还有一个更值得姚阡陌思量的大问题,那就是……幕后黑手来玉桂山做什么?
只是为了阻止太纯府破坏此处眠穴吗?
绝对不是,那个鬼胎自杀式冲击太纯府营地,很有可能就是被幕后黑手所逼迫的,不然他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能让那么惜命的鬼胎做出如此愚蠢冒进的举动来。
幕后黑手的目的只怕很可能与玉桂山羽族古墓有关,而玉桂山山下那一道道剑痕,只怕就是太纯府高手与幕后黑手交手留下的痕迹。
但是幕后黑手为什么要让那只鬼胎冲击太纯府呢?
姚阡陌微微蹙眉,旋即心中产生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糟糕了。
鬼胎冲击太纯府的直接结果就是引得太纯府高手出手,再加上幕后黑手的压迫,太纯府不得不使用了一位隐藏的天师境高手,这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的目的——引天师境高手出手。
幕后黑手引天师境高手出手的目的当然不会是想不开,他一定有着更为深层次的思虑,将这个未知的思虑与羽族古墓联系在一起,姚阡陌就只剩下了一个猜想。
借力打力。
幕后黑手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推开剩下的两扇门中的一扇,所以……他用这种方法引诱高手出手,再借用高手的力量与自己的力量联合起来,冲开羽族古墓之中的某一扇门——甚至,也许是两扇也说不定。
幕后黑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姚阡陌也无从知晓,但是如果剩下的两扇门真的被打开了,那后果也许会变得极其糟糕——如果真的如姚阡陌所料的话,那他希望那个人最好只是推开了守陵人的那扇门,没有推开通往幽门的那扇门,在这个不见羽族的时代里,幽门一旦打开,再想要关闭,需要付出的代价将会超乎想象。
姚阡陌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在原地来回踱步了片刻,才说道:“不行,我得回玉桂山一趟。”
“你……”唐茹所知远少于姚阡陌,自身思虑也逊色一筹,见姚阡陌此状,也不禁有些诧异,“……”
“必须得走这一趟。”姚阡陌吐出了一口气,“顺利的话天亮前就能回来,不顺利的话,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姚阡陌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借力打力,那作为中转的他就不得不强行用自己的身躯去作为承受天师境高手全力一击的容器,那势必会对对方的身躯造成严重的损伤,对方的实力也会被大幅削弱,对于他的威胁就不再是那么大了——更何况,他手里还是捏着一些保命手段的,真的到了打不过的地步,想要逃,也不见得就有几个人能留下他。
“我跟你一起去。”唐茹说道。
“想死?”姚阡陌皱眉。
唐茹不辩解,只是抱着剑。
“你修为太低,速度太慢,此事紧急,我没法子等你。”姚阡陌解释道。
唐茹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怒意,但是她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姚阡陌没有说错,她的修为在姚阡陌眼中实在是太低了,带在身边,非但不是助力,还是一个累赘。
唐茹抿紧了嘴唇,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回来后会告诉你情况,在这段时间里,你也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林远还活着吗?”
“平安无事。”毕竟林远一直在山下,也是最先撤离的那一波,鬼胎冲向平妖士的时候,林远都已经撤出了二十多里地了,从头到尾就没有直面过任何风险。
“刑讯逼供他。”姚阡陌很干脆地说道。
“啊?”唐茹终于愣住了。
“有什么好啊的,怕什么?那个人本来也没有打算留你们琼林宗活口,你不早点动手,还想怎么观望?”
唐茹有些迟疑。
“反正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林远开口,我回来他还没有开口,我就自己上了。”姚阡陌说完,顿了顿,“若是我没有及时赶回,麻烦你帮我找到赵燧,就说你把我打了一顿,我怕了你了,所以自己跑了。”
姚阡陌说完话,也不管唐茹如何作想,便自顾自地向北疾行而去,只留下了了依然有些没有缓过神来的唐茹呆呆地立在原地。
自己把他打了一顿?
自己是那么粗鲁不讲道理的人吗?
没来由的,唐茹更加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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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门。
王琰坐在烛火之下,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的那名清癯的中年书生,眉头紧皱。
在门口处,有一名戴着哭脸面具的男人倚门而立,那生得五官精致无比的少年则在那男人的身边,有些紧张地看着病床上的中年男人。
“怎么样?”卢清远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琰主修扶乩一道,虽然在青囊一道上有所涉猎,但是终究造诣有限,只能勉强稳住太白的伤势。
他亲眼目睹了那一战,目睹了那一场万鬼噬神的狂暴剑意,就像是一场大雨泼洒下来,他这才意识到,太白早就入了天师境,只是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那一场万鬼噬神的剑意的暴雨之中,原本游刃有余的面具人猝不及防,险些被当场格杀,但是到了最后,却有一股怪异的力量骤然自大地之下涌出,与太白的狂暴剑意拼了个两败俱伤,剑意消散之后,就只留下了满目疮痍的大地,触目惊心,而面具人也趁机遁走,不见影踪。
他知道太白的伤势到了最后不会轻,毕竟隔着数百里全力出剑,那样的反噬必然是巨大的,但是他直到此刻终于赶到了此地,才知道太白竟然是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甚至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王琰叹了一口气:“内伤太重,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如果不是他一口先天剑气充沛,现在连吊命都做不到。”
“怪我。”卢清远低头。
“没什么怪你的。”王琰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她小心翼翼地挑了挑床头的灯花,才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对方的修为毕竟也是天师境,不是我们所能匹敌的。”
王琰和卢清远走出了门,王琰轻轻地掩上了房门,与卢清远一并踱步至中庭,看着高悬明月道:“太白的修为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清楚,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要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卢清远没有否定王琰的建议,不同的修为会有不同的任命与限制,一旦太纯府得知太白入了天师境,他必然会被调离太白的职务,去往某个从此销声匿迹的职务,再也不被人所知晓,所以为太白保守这个秘密,卢清远没有异议。
“镇星她来得及吗?”卢清远问。
“不知道。”王琰有些忧心,“镇星前几日就已经出发了,还需要两三日才能赶到,但是太白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是要看太白自己。”
卢清远沉默不语。
王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卢清远一眼,她太了解卢清远,所以她悠悠地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没必要瞒着。”
“我怀疑那个人是亥天君。”卢清远突然小声说道。
王琰一怔,猛地扭过头,一双平日里沉静柔和的眸子里竟然显露出了几分凶光来,声音也因为激动而高亢得有些失真:“怎么会是他?”
“牛角沟那边的邵家老宅有一只隐藏的鬼胎,有人过去在那边发现了一个行商,我在行商的体内感受到了亥天君寄神种的残留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是我很确信,那就是亥天君留下的。”
王琰的神色蓦地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她愣愣地盯着中庭的树影看了好久,才又一次呢喃道:“怎么会是他?”
卢清远只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修为始终在剧烈波动的平妖士,他的名字叫做肖成业,自他五岁拜入乾元道,至今二十余年的履历很清楚,没有一丝的空白。”少年轻声说道。
“哪个门派的?”王琰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块,她突然发现,这已经不仅仅是九婴冥煞这样一个凶局那么简单了,这水浑得可怕。
“乾元道。”
王琰闻言神色又是微微一变,尽管微弱,却还是落入了卢清远的眼中。
但是卢清远却没有开口追问,他以为王琰会说些什么,但是王琰却只是很快收敛了震惊的颜色,轻声说道:“乾元道我是知晓的,三百多年前曾经是大正,后来被妙月水榭所顶替,没落成为了中正,但是家底还算雄厚,也是中正中出挑的门派了。”
“当年他不也正是出身于乾元道么?”卢清远突然说道。
王琰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她有些勉强地笑道:“还提他做什么,都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了,也没多少人还记得他了。”
“你说,会不会与他有关系?”卢清远低眉问道。
王琰沉默了片刻:“能有什么关系?差了二三十年,又能有什么关系?”
卢清远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我总以为,当年的事情,不是亥天君,也不是他。”
“事情都已成定局,现在再说,又还有什么意义?”王琰摇头,将目光从卢清远的身上挪开,“夜色深了,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吧,阳城郡那边只怕还有许多的事务需要你处理。”
卢清远一步都没有挪动地看着王琰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才蓦地按住了他的面具,手指不自觉地微微发力,使得面具上出现了一条条斑驳的裂纹。
一场旧事,多少遗恨,心相残缺,至今难填。
“老东西……”少年有些担忧。
“我没事。”卢清远缓缓松开了手,“回吧,皓天君应该快要到玉桂山了。”
第五十三章 血污
以姚阡陌的修为,即便伤势未曾痊愈,但是赶往玉桂山的这几十里路还是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玉桂山山下还零星地驻扎着一些负责清理战场同时监视玉桂山的府士,姚阡陌刻意绕过了他们,依然是从玉桂山西麓上山,途中又削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便直奔古墓入口。
当姚阡陌站在古墓入口时,便皱起了眉毛。
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有意掩埋了古墓入口,使得古墓入口与山体崩塌形成的断面相差不多,免得让其他人发现进入古墓之中。
但是此刻的古墓又再一次洞开,使得姚阡陌一把拍在了额头上,仰头望天,满脸委屈地嘀咕道:“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天运真的就全部用在了这张脸上吗?”
“青霜,有没有察觉到灵气异常?”姚阡陌问。
“没有。”青霜以心声应答。
姚阡陌这才安心了不少,至少古墓最深处那扇最不该被推开的门还没有被推开。
通往古墓的道路很顺利,姚阡陌进入到了第一座陪葬墓室,空空的棺材孤零零地摆在那里。
通过大门后,第二座晦暗的银质棺材却已经产生了变化。
有粘稠的鲜血从银质棺材的棺盖与棺体的缝隙之间缓缓地溢出,紧贴着棺材流动着,却没有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就好像是它有着生命一样。
姚阡陌看着那座银质棺材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知道银质棺材里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这个东西不见得强大,但是问题在于这个东西很难缠,所以第一次进古墓的时候,姚阡陌看都没有看这座棺材一眼就直接往深处前进。
幕后黑手已经把银质棺材里的东西给唤醒了,而且似乎也用这个东西来当看门狗,帮助他看守此地。
啧,这个幕后黑手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姚阡陌微微眯起了眼睛,残留在神州的羽族?
没可能啊,当年人妖联手早已将没有来得及撤过云台幻境,残留在神州的羽族杀得干干净净,而且就算是当真有羽族逃过一劫,也没有道理会得知羽族古墓的事情,毕竟这些秘密对于羽族来说也是极其忌讳的事情——他们难道要跟自己的族人说,他们一直信奉的东西其实不是一个好东西?那羽族那万世传承的统治者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讲,这些秘密都不应该外泄的。
更何况,羽族那都是多少岁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神州大地怎么可能还会有羽族存在?
难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从某些不能见光的地方得知了这些远古的秘密?
姚阡陌挠着下颌,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即转身就逃,银质棺材却“砰”的一声,猛地竖立了起来,棺材也随之轰然打开,露出了棺材之中封存之物的真容来。
那不是任何的生灵,而就是一整棺粘稠的,鲜红的血液,就好似是新鲜流淌出来的一样,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棺内的鲜血翻涌着,就好似是风吹拂过的湖面一样,只有在偶尔的翻动之间,可以清楚地看到鲜红之中会不时地夹上一缕诡异的暗红色——像极了墓穴最深处的那片空间里地脉的色彩。
与此同时,姚阡陌腰间玉佩也猛地一颤。
姚阡陌一把按住了玉佩:“别出来。”
姚阡陌说着话,迅速地向后退去,只是他才后退出了两步,身后的大门却猛地合拢,一股沛然的术力自银棺之下流淌而出,以根本无法追赶的速度径直灌入了姚阡陌身后的大门之中,将大门彻底锁死。
“咳咳。”姚阡陌干咳两声,他看向那团翻涌着的鲜血,“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你开门,我这就离开,不影响你休息?”
然而鲜血却是不会说话的,只是产生气泡会不断发出“咕嘟”的声响,好似是在回答姚阡陌一般的。
“公子……”青霜以心声询问。
“别怕,有我在。”姚阡陌淡淡回应,目光始终落在那团鲜血之上,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这东西并非是生命,而是血池之中的鲜血,当年幽门大开,从幽门之后泄漏出来的东西不仅污染了灵脉,也污染了血池,导致了血池中的鲜血也变得极度诡异起来。
姚阡陌曾经在其他古墓之中亲眼见过被这污血所沾染的人的凄凉下场,他们并不会迅速死亡,而是会被其中的污染物一点点侵蚀至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腐败衰朽,看着自己的血肉崩坏诡变,最终化为一些诡异的生物。
那些羽族也很是耗费了一些心思才将这些污血封存了起来,放在了第二层墓室,以守护更深处的墓室,一来避免外来人闯入,二来避免里面的东西轻易地逃出去。
污血慢慢地涌动着,它的上端就好似是有意识一样的,蠕动变形,如同是张开的手臂一样向着姚阡陌延伸了过来——姚阡陌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躲闪,比起这并没有任何灵智,只是因为受污染而变异的污血来,姚阡陌更在乎的还是那锁住了大门的灵力。
就在污血即将触及到姚阡陌面颊前的瞬间,姚阡陌终于行动了起来。
他几乎是紧贴着墓室的墙壁,向着对面的羽化登仙图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直是缓慢延伸的污血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陡然加速,紧紧地咬在姚阡陌的身后不肯松开半分。
而地面上那股注入了入口大门的灵力也陡然散去,沿着地面,以比姚阡陌更快的速度迅速地向着羽化登仙图涌去,就好似是不希望姚阡陌推开羽化登仙图的大门一样!
姚阡陌感受到了灵力的高速流动,他眼角的余光更是瞥到了入口大门因为失去了灵力的封锁,再度显露出了缝隙来,只是他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身后的污血已经追了上来,只要他敢减速掉头,就会在第一时间扑入那污血的怀抱之中。
但是姚阡陌却偏偏猛地顿步减速,转身掉头,向着入口处的大门——而就在姚阡陌完成这个简单动作前的瞬间,他突然张开嘴,向着羽化登仙图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姚阡陌以一股真气推动着鲜血加速滴落向羽化登仙图的大门,而自己则猛地闭紧了嘴唇,屏住了呼吸,更以十二分的专注强行压制住了自己体内所有脏腑的蠕动,就连心跳也在这一刻停滞,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宛如一具死尸。
那股眼看着就要落在姚阡陌身上的污血在此刻却彻底无视了姚阡陌,几乎是擦着姚阡陌而过,向着羽化登仙图冲了过去。
在与污血擦肩而过后的瞬间,姚阡陌就径直冲向了入口处的大门,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
跟我玩?
你想利用污血,那你就好好地跟污血斗一斗,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多少本事!
那股因为速度极快,已经抵达了羽化登仙图,锁住羽化登仙图壁画的灵力在这一刻似乎也察觉到了姚阡陌的意图,它想要离开羽化登仙图,再来封锁入口处大门,但是姚阡陌吐出的那口鲜血却已经洒落在了壁画之上。
那蕴含了姚阡陌真灵的鲜血洒落在壁画上顿时锁住了那股灵力,使得那股灵力耗费了短短的片刻才得以挣脱,但是它再想要离开壁画,却已经是有些来不及了——那股污血已经如同海啸的浪头一样扑了上来,猛地拍打在了壁画之上,顺着壁面铺开,顿时便将那本就诡异至极的羽化登仙图染得愈发可怖。
而姚阡陌则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入口处大门,同时猛地将大门带上,将自己一股灵力灌入大门之中,强行锁住了大门。
姚阡陌在铜棺前坐了下来,听着从隔壁墓室传来的一阵阵如同冷水浇入油锅之中一样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才出了一口气——就让那两股力量互相蚕食去吧。
“公子……”
“没事。”姚阡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污血没有灵识,污染生灵是它的本性,而它辨别生灵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它自身的源泉,血气。
所以姚阡陌一口灌注了真灵的鲜血自然比将生命体征压制到最低的他更有吸引力,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那个人还在灵气之中注入了一道灵识。
姚阡陌原本的计划其实是冲向羽化登仙图,在必要的时候以鲜血引开污血,从而让自己能有时间进入墓穴深处,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灵气竟然主动行动了起来。
灵气可没有灵识,它如果要动,就只能是有人有意在驾驭,而在那个不可能有其他人在的墓室里,能够驾驭那股灵气,也就只有幕后黑手提前注入一道他自己的一道灵识,这样才相当于使得灵气有了随机应变的能力。
所以姚阡陌也见招拆招,干脆就一口血喷向了那股灵气,锁住那股灵气,让污血先吞噬自己的血液,继而它将会接触到那股灵气——污血会使灵气耗散,但是更重要的还是那股灵识也将被污血所污染。
幕后之人要不然就要壮士断腕及时割裂自己与那道灵识的联系,要不然就要被那污血给惦记上了,他日后再路过这墓室,可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了。
过了好久,门后的“噼啪”声响终于渐渐地平歇了下来,姚阡陌这才如同做贼一般的,缓缓地将大门推开了一条缝隙,从门缝中向门后窥视了起来。
门后的银棺依然竖立着,污血还是在翻涌着,但是比起之前来,色泽却黯淡了不少——看起来,吞噬那抹神识也让污血损耗颇大。
姚阡陌转过了身,他走到了铜棺之前,猛地一把抓起了铜棺,继而将铜棺翻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姚阡陌便一脚踹开了大门,门后的污血再度醒来,翻涌着向着姚阡陌冲了过来。
第五十四章 下一个目标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污血,却只见姚阡陌不慌不忙地往地上一趴,背上的铜棺也随之扣在了地上,将他整个人罩在了棺材之中。
铜棺顿时受到了冲击,发出了“轰轰”的声响,但是被铜棺罩住的姚阡陌却是趴在地上,混若不觉的很是享受。
过了些许时刻,外界的污血终于放弃了,铜棺所受的冲击力道也彻底消失,一切恢复了平静。
姚阡陌这才爬到了棺材的一头,用双手顶住棺材,推动着铜棺缓缓前行,他自己也跟着双膝着地,一点点……爬行了起来。
“公子……”青霜有些无语。
“怎么?”
“斯文扫地了啊。”
“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姚阡陌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他推了推棺材,发现棺材不再移动了,就知道他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姚阡陌高举双手猛地掀开棺材站起身来,污血又发现了目标,再度涌来,但是姚阡陌的速度却是更快,他猛地一拽棺材,使得铜棺顿时又压在了羽化登仙图的壁面上,而他则紧贴着壁画而立。
污血又尝试着冲击了几次铜棺,但是均以无果而终,也就不再坚持,再度缩回了银质棺材之中。
姚阡陌又推动铜棺的侧壁面,紧贴着壁画缓缓移动,终于来到了大门的门缝处,他猛地伸出一推大门,大门随之打开,姚阡陌迅速地拖着棺材冲入了门后,又猛地将打开的大门合拢,才终于从铜棺之中走了出来。
“还要深入?”青霜有些担忧地问道。
“还是得去。”姚阡陌答道。
“为什么?”青霜问。
姚阡陌笑了起来:“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死无全尸,我就没肉吃了。”青霜咬牙切齿。
“乖,没事,不用担心。”姚阡陌眯了眯眼睛,被对方阴过了一手之后,姚阡陌现在的警觉已经很高了,“帮我留心一下附近的气息变化,哪怕是极其微弱的,都要跟我说。”
青霜没有应声。
姚阡陌缓缓踏步向下,他现在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生怕会再不慎掉入对方的圈套。
漫长的甬道里的确有着十几处陷阱,但是好在甬道里并没有什么古墓里原本有的致命威胁,所以有着青霜预警,加上姚阡陌熟练的手法,所有的陷阱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置。
对于陷阱众多,姚阡陌其实是乐于见到的,陷阱越多,越表明对方的谨慎——一个修为绝高的人,表现出了这样高度的谨慎,如果不是一个谨慎得过分的人的话,那就很可能是对方被逼得不得不谨慎——他的状况很不好。
第一种可能并不会让局面恶化或者转好,但是第二种可能就使得局面转向明朗。
随着陷阱越来越多,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
进入血池所在的房间后,姚阡陌的神情终于再度变化。
因为原本两扇没有被打开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扇——那扇门正是通往守陵人墓室的门。
姚阡陌的神情不断地阴晴变化着,他抬起了手,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拇指指甲。
糟了。
守陵人墓室的门被打开,他却没有觉得这座古墓出现任何异常,青霜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很有可能……守陵人没了。
那种老怪物居然都干掉了?
姚阡陌多少有些愕然,他难以相信守陵人居然会被干掉,幕后黑手就算借了天师境强者之力,但是守陵人的实力也应当在天师境,居然这么轻易就被干掉了——还是说,在漫长的岁月里,守陵人自己也出现了意外的变故,导致守陵人其实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还是说,那种老怪物正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意外有人闯入,他好进补一顿?
姚阡陌咬着指甲沉吟了片刻,最后拍了拍胸口,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还是向着第二扇门走了过去——如果门后有人的话,那他很想与那个人见一面,好好谈一谈人生,谈一谈理想,顺便谈一谈,让本人心情不好的后果。
第二扇门后的空间通往碧玉棺材的空间如出一辙,先是一段比较短的甬道,从甬道的出口出来后,便已经置身于悬空的石桥之上,左右两侧是万丈深渊,向下望去可以见到缓缓流动着的暗红色的物质,头顶则有如同星空一样闪烁的穹顶。
唯一不同的是在悬空桥的尽头,不再是一座平台,而是步步升高的台阶,在九十九阶石阶之后,便是一座圆形的,十丈见方的石质广场,由一块莹白如玉的原石打造而成,悬浮在漆黑的虚空之中,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但是却依然能够察觉到的古老的神秘的气息。
在广场的正中心,一圈圈繁复的符文轮廓之中,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根表面浮雕着无尽繁复花纹的石柱。
而有一个身影被一根根漆黑的铁索死死地捆绑在石柱之上。
姚阡陌来到了那个身影之前。
那是一具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尸骸,但是尸骸看起来却依然栩栩如生,他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孔,双目微暝,面色红润,是一名英俊得足以令万千女子倾倒的青年,如果不是他的身上落满了尘埃,也没有任何气息散发而出,就算说他是一个大活人也没人会怀疑。
他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他的眉间有一只立目之外。
羽族有立目,可以通幽冥。
但是眼前的这具羽族尸骸虽然有立目,然而却只剩下了眼眶,他的眼珠已经被挖掉了。
不仅仅是眼珠,还有本该生在他的羽翼也被连根拔起,只在背后留下了三对翅根断裂的伤痕。
这就是对执行了那个远古计划的羽族大祭司们的惩罚,九位大祭司全部被挖去了立目,扯下了羽翼,用铁索捆在这根通天柱上,永远镇守古墓,永远不得超生。
姚阡陌看着眼前这具羽族的尸骸,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姚阡陌忽然轻声说道:“青霜,想要一具宿体吗?这是一具很完美的宿体。”
姚阡陌说着话,伸出手落在了尸骸的额头。
“这是一个男人……”
“嗯?”姚阡陌突然有些讶异地出声,打断了青霜的话。
“怎么了?”
“我知道那个人真正的目的了。”姚阡陌长出了一口气,“处心积虑啊。”
“什么目的?”青霜不禁问道。
“你试试看寄体眼前这具尸骸。”
青霜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离开了玉佩,试着融入眼前的尸骸之中,她这一尝试,顿时也发出了一声讶异的惊呼:“他已经想过寄体这具尸骸?”
青霜在这具尸骸的体内发现了外来灵识入侵留下的痕迹——曾有一股灵识进入过这具尸骸的灵台,但是那股灵识失败了,这具尸骸的灵台被一道道杀意凛然的剑意搅得稀烂,那股灵识也不得不离开了。
姚阡陌微微蹙眉,幕后黑手借的剑竟然如此霸道吗,将这具羽族大祭司的遗骸灵台都搅得稀烂?是自己太高估了这位羽族大祭司了吗?
“等等……”青霜突然出声。
“怎么?”
“这残留的气息……”青霜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跟之前那个怪物很是相似,非人非妖,非鬼非魔……如果将这股气息与琼林宗后山那股气息混合起来……就与之前那个怪物有着六七分的相似了……或者说,反倒是那个怪物完整的气息与这两股气息混合起来有六七分的相似……”
姚阡陌原本倒没有什么期待,但是他此刻听得青霜的言语,不禁再度色变,他本就已经想明白了许多问题,此刻青霜的言语一出,剩下的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好,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琼林宗。”姚阡陌咬了咬牙,“我们得尽快回去。”
“公子,那个人的真实目的……”
“找一具他所渴望的宿体。”姚阡陌冷哼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给自己找一具宿体,还是在给别的什么东西找宿体……找的竟然都是一些古怪的玩意。”
不管是冥煞,还是地脉源泉孕育的怪物,亦或者此刻眼前的羽族尸骸,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要不然就是灵识蒙昧,要不然就是干脆是死尸一具,但是同时这些躯体却都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只要那股灵识能够寄入其中,就能够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
九婴冥煞出世时间尚早,而且现在太纯府已经发现了九婴冥煞之局,少纯府已经行动了起来,那个人能够护得住一处两处眠穴,却不可能护得住所有的眠穴,所以倒不如借着这个眠穴将所有注意力都牵引走的好时机,去琼林宗,去找琼林宗后山的那具躯体。
琼林宗后山的那具躯体,应该就是碧玉棺材真正的主人,那个同样应该被镇压在此,被门后溢出的东西所污染的推门人。
姚阡陌询问过那只厉鬼铜棺和碧玉棺材中的尸骸去了何处,厉鬼说是不知,他当时虽然并无言语,但是却并不相信此言,但是如果不动用武力,那只厉鬼不可能如实相告,然而双方再战没有一点好处,那只鬼胎还不知隐匿在何处,所以姚阡陌也就没有再追问。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只怕那只厉鬼与琼林宗也有牵扯不断的联系,当初那只厉鬼未死之时就发现了古墓,盗走了碧玉棺材和铜棺之中的尸骸藏在了琼林宗,自己临死之前决心一搏才鸠占鹊巢,这样一来,那厉鬼的身份倒是也好确认了。
那之后,幕后黑手来到,留下一缕灵识,以地脉源泉为食,从而产生了那个怪物,所以那个怪物身上既有此刻侵入大祭司遗骸神识残留的气息,也有推门人的气息。
幕后黑手也很可能早就发现了碧玉棺材原本主人的去向——所以林远的身后才会有个神秘人物,他之所以告诉林远牛角沟有宝物,说不定就是想要借林远之手将牛角沟的眠穴暴露出来,从而牵引走少纯府的一些注意力——这可能也能解释为什么鬼胎死去,厉鬼却依然没有消息——因为幕后黑手需要厉鬼来当他的引路人。
这样一来,现在整个金州少纯府所有的力量被各处眠穴分散,琼林宗后防更是无比空虚,在早就已经觊觎的两具宿体都宣告失败之后,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不借着这大好局势直指琼林宗,又该指向哪里?
第五十五章 秘辛
姚阡陌很谨慎地在平台之上又走过了一周,确认现场确实再没有任何的痕迹留下之后才返回到了血池,又去往了碧玉棺材存放的平台。
存放碧玉棺材的平台已经空空如也,那口碧玉棺材似乎是被取走了,让姚阡陌不得不感慨这位也是一个心黑手狠的人物,连一口棺材都不放过——不过姚阡陌也很清楚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碧玉棺材,因为碧玉棺材就是为了镇压推门人而锻造的,幕后黑手自然是担心推门人那边还有什么意外变故,毕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浸润在地气源泉里的推门人遗骸生出灵识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带上那副碧玉棺材,正是有备无患,就算推门人真的以肉体重生新的灵识,以碧玉棺材强行将其封印也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姚阡陌旋即沿着来时的道路重返了入口,期间又故技重施了一次,用铜棺盖住自己穿越过了血污墓室,匍匐回到了出口,自出口离开沿途再度将通道震塌掩埋,这种地方还是尽可能不要被人发现——但是现在整座玉桂山山体都出现了坍塌,姚阡陌也保不准会不会以后还被人发现,但是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能拖得一日便是一日。
自出口离开古墓,天色已然有些见白,姚阡陌依然绕开了山下的府士,便直奔南方营地。
姚阡陌回到营地时天色尚早,他原本打算是去找唐茹,但是突然想起自己忘了问唐茹的住处了,只能先回到了赵燧给他安排的帐篷。
姚阡陌进营地的时候恰好与赵燧撞个正着,赵燧朝着姚阡陌露出了一丝坏笑道:“姚师弟,看不出来啊,昨夜与唐姑娘可还好?”
姚阡陌一怔:“你认识唐茹?”
赵燧点头:“怎么能不认识,前几天她一剑差点要了你的命的事情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哪里忘得掉?”
“那你知道她的住处吗?”姚阡陌追问。
“自然知道。”赵燧有些狐疑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有些怀疑姚阡陌昨夜的去向了,不是去了唐茹的住处,却又夜不归宿,难道是去了镇子里的青楼不成?
姚阡陌看赵燧的目光就知道赵燧有些想歪了,只是懒得跟赵燧解释那么多,一再催问,从赵燧口中得知了唐茹就住在附近的营地以便照看夏平,他便道了声谢直奔唐茹的住处。
他无视了琼林宗其他师长弟子困惑的目光,到了唐茹的帐篷前,却只见唐茹的帐篷前插了一柄出鞘的剑,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拒绝着访客。
姚阡陌只能清了清嗓子,道:“唐姑娘,姚阡陌来访。”
“进来吧。”帐篷中传来了唐茹的声音,姚阡陌才松了一口气,绕过了那口剑,迈入了帐中。
姚阡陌进入帐中,便只见林远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一脸凄苦,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鼻涕,而唐茹则抱着没有剑的剑鞘,死死地瞪着林远。
林远一见姚阡陌,心中顿时是恼恨万分——又是这个瘟神扫把星带给自己的霉运,他心中虽然愤恨,但是看唐茹对姚阡陌的态度却多少对与其他为自己求情的同门不同,没有直接将他喝退,因此强忍住心中恼意,一边如蠕虫一样爬向姚阡陌,一边哭喊道:“姚师弟,唐师姐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你帮我求求情吧。”
“你这是做什么?”姚阡陌有些诧异地看向唐茹问道。
“你说的啊,刑讯逼供。”唐茹依然死死地盯着林远,眼睛都不转一下。
唐茹此话一出,还在嘶喊着的林远顿时变得颜色,所有的声音都缩回了嗓子眼里,整个人又急匆匆地向着远离姚阡陌的方向蠕动了过去。
“这哪里叫刑讯逼供。”姚阡陌转过身,走到了林远的身前,伸出了一根手指,压住了林远的眉心,说道,“说,那个让你去牛角沟的人到底是谁,他让你打探了一些什么消息,他说过什么话?你又跟他说了一些什么?”
“我不知道……”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姚阡陌冷冷一笑,当初他就已经诈到了林远绝对是有身后人指使所以才会跟着林远返回琼林宗,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那个人的指使是投石问路罢了,没有想到那个人才是主谋。
“我……”
“我数三个数。”姚阡陌打断了林远的话。
“我真不知道啊。”林远哭喊。
“三。”
林远白了脸色,他死死地盯着姚阡陌,没有想明白怎么姚阡陌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二。”
林远吞了一口唾沫。
“一。”
姚阡陌数完数,就将手指从林远的眉心挪开,站起了身来。
林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暗暗庆幸,好在自己没有松口,看起来他们果然不敢对自己动手……
只是林远刚刚如此一想,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迅速地崩溃瓦解,就好似是春日里不断消融的冰雪一样,一点点地化为流水。
“血肉,然后是骨骼,接着是脏腑。”姚阡陌俯瞰着林远,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珍惜。”
“我……”林远艰难地开口,却只觉得血肉消融得根本没有力量再开口,甚至连闭合张开的口的力气都没有了,然后睁眼的力气也同样瞬间消失,他整个人顿时坠入了黑暗——不仅仅是视野中的黑暗,而是他的所有的知觉都丧失了,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的最深处,什么都无法感知。
“你……”唐茹带着几分怒意开口,林远再怎么不对,那也是琼林宗的弟子,她怎么可能容得下姚阡陌当着她的面肆意处死林远?
“闭嘴。”姚阡陌抬起手,打断了唐茹的话,他一把抓起地上如同一摊烂泥一样的林远,说道,“琼林宗很可能会出事,我们必须尽快赶回琼林宗。”
唐茹闻言一愣:“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个人的目标可能转变成琼林宗了。”姚阡陌向着门口走去,“我们现在即刻启程赶往琼林宗,也许还来得及,记住,从现在起,离开此地后不要称呼我的名字,不然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咱们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唐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姚阡陌走出了帐篷。
“详情我路上会跟你说,你叮嘱好你的同门,让他们安心在此休息,你就说你回去报讯,让他们也转告少纯府一声。”姚阡陌小声嘱咐。
“为什么不告诉太纯府?”唐茹突然反问。
“路上再说。”姚阡陌很坚定地说道。
唐茹抿了抿唇,也没有再坚持,按照姚阡陌吩咐的做了,才跟着姚阡陌离开了营地,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琼林宗赶了过去。
二人离开了营地约摸有三四里地,到了荒野地区,姚阡陌突然一把抓起了唐茹,惊得唐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脸色煞白道:“你要做什么?”
“非礼你啊。”姚阡陌无奈地苦笑,他将唐茹如同林远一样扛在肩头,便以最快速度向着琼林宗赶去。
如果要迁就唐茹的速度的话,那他们只怕又得耗费一两日,等他们到了琼林宗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而以他的速度,小半日的光景就能赶回琼林宗了,说不定还来得及。
“为什么不把你跟我说的话告诉太纯府,你不是文曲星君吗?”唐茹冷冷说道,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虽然觉得被人扛在肩头很是别扭,却还是没有挣扎,毕竟她才是拖后腿那个,没资格嫌弃太多。
“太纯府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姚阡陌回答道,“而且现在沙州少纯府聚集的力量根本不够,即便全部赶往琼林宗,也是徒劳,甚至是平白增添伤亡。”
“你很自信自己能解决问题吗?”唐茹皱眉。
“没有那么自信。”姚阡陌微微一笑,“只是有些把握。”
唐茹不语。
“告诉我琼林宗的历史。”
“琼林宗的历史?”唐茹有些困惑,“为什么……”
“琼林宗会成为目标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我怀疑你们的某个死鬼师祖从玉桂山的古墓里偷了不该偷的东西出来。”
姚阡陌对玉桂山羽族古墓的事情没有什么隐瞒,他说完之后,唐茹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看向姚阡陌的目光里既有怀疑,也有震怖,一时之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吧。”姚阡陌抬了抬肩头,提醒唐茹。
唐茹这才醒悟过来,她看着姚阡陌,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们琼林宗是一个四百多年前建派的门派,初代祖师叫做钟鸣霄,他虽然是旁门出身,但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晚年使得琼林宗名列小正,然后……”
唐茹想了想,神情多少有些尴尬:“然后就没有了。”
一个小正门派,能有多少值得大书特书的波澜壮阔事迹?唯一值得书写的也就只有初代祖师的创业事迹了,除此之外,就无非是后世弟子的守成而已,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的开拓。
“你师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比如他是否经常去后山?”姚阡陌问道。
唐茹想了想,刚想要开口回答,却又猛地抿紧了嘴唇。
姚阡陌顿时便知晓是这个姑娘的疑心病又犯了,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你不愿意说也就罢了,那换林远你来说。”
一直装死的林远听得姚阡陌此话,顿时浑身一颤,带着哭腔道:“姚师弟,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坏话……”
“我给了你第二次的机会,希望你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姚师弟……”
“三……”
“你……”
“二……”
“我……”
“一!”
“我说,我说,我都说!”林远声嘶力竭地大喊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绝望与恐惧,那种被黑暗完全吞噬,只剩灵识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的强烈恐惧他再也不想要经历第二次了。
“那个人我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他每次见我的时候都戴着银质的面具,用宽大的斗篷裹着身子,连说话的嗓音都是故意拿捏出来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五十六章 烟消云散
林远的话与古墓厉鬼倒是不谋而合,因此姚阡陌倒是不会质疑,那人行事小心谨慎也的确不会轻易在林远身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这样看来,羽族古墓里的变故只怕不是第三方势力插手,而完全是面具人的计划了。
“他都让你打探了什么事情?”
“他就让我打听一些后山的传闻,顺便让我从祖师堂历代典籍中摘抄相关的记录和初祖的一些记录给他。”
打听初祖的记录?
难道那只死鬼就是钟鸣霄?
姚阡陌微微蹙眉:“那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我只打听到了有弟子说会时不时地在后山看见一闪即逝的鬼影,虽然时间地点不同,但是所有人都是这么个说法,至于那鬼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根本没人看清。”
“记录呢?”
“初祖……”
“林远,闭嘴!”唐茹突然有些恼火地喊道。
林远一愣。
“你的命在谁的手里,这还用多想吗?”姚阡陌冷声道。
林远又是一阵哆嗦,哪怕唐茹在一旁叫骂,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虽然祖师堂墓地里有初祖的坟墓,但是九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连月暴雨,山体变得无比松软,又恰逢了一场地震,竟然将祖师大茔所在的山体震得崩塌,所有入葬的祖师棺椁都滑落了出来,受到了不同的损毁。但是唯独初祖的棺椁棺盖大开,棺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林远刚刚说完这句话,唐茹的声音便蓦地停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林远,然后目光又缓缓地挪移到了姚阡陌的脸上,眼中依然满是难以置信——这怎么会呢?如果姚阡陌和林远说的是真的的话,那初祖就是那只厉鬼了?
“你在撒谎……”唐茹声音微颤。
“我没有。”林远急忙争辩,生怕姚阡陌信了唐茹而非自己,“这件事没有写在祖师堂典籍里,但是在那本《琼林宗大事记》里,有些文字下总会点上一个墨点,我当时翻查典籍的时候,将这些墨点点出来的字一一抄了下来,就形成了上面的内容。”
唐茹闻言脸色又是一白,《琼林宗大事记》她也是看过的,所以她知道里面有些句子的末尾一个文字下会出现一个墨点,像极了记录者写完一句话后随手点的一个标记,她以为那不过是记录者的习惯,却从未想过将那些文字一个个的连起来竟然会形成其他的内容。
那想来钟鸣霄就是那只厉鬼无疑了。
“夏掌门那边有可疑的行动吗?”
“我修为太低,那个人让我不要在掌门师伯面前有任何小动作,更让我尽量不要在掌门师伯眼皮子底下晃悠,免得暴露了自己。他只让我记下一些关于掌门师伯的传闻或者偶然见到的东西,只是我的确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因此只能告诉他一些我听到的传闻。”
“比如?”
“比如有一对师兄和师姐深夜在后山幽会的时候,撞上了来到后山的掌门师伯,被吓得够呛。”
“你就告诉了他这么多?”姚阡陌微微蹙眉。
林远点了点头,缩着脖子:“就这么多了。”
“那你没有告诉他的呢?”姚阡陌冷声说道。
林远愣了愣,他是没有想到姚阡陌居然知道自己还藏着一些消息,那些消息是他打算取得那个人口中的宝物之后再说给那个人听的,不然免得那个人过河拆桥。
林远心中虽然是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也知道不说只怕没有自己好果子吃,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听一位师妹说,她前些时间去采药,无意之间路过山后的禁地无人涧,她在那里见到了掌门师伯在那里与人交谈,她有些惊愕,原本还想要靠近,结果却突然就像是失了神一样的,迷迷糊糊的,等她清醒过来,她竟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房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见到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因此也不敢乱说,只说给了我知晓。”
禁地吗?
夏平身上沾染的气息……
姚阡陌点了点头,赞许道:“这样的消息你都能套出来,看来,那位师妹对你也是很是信任啊。”
林远听姚阡陌这么一说,心中不禁也有些飘飘然,笑了笑道:“那是……”
“可惜,你实在是对不起人家的信任。”姚阡陌突然声音一沉,林远的心也陡然一寒。
“不过你放心,我以诚待人,说了饶你一命就必然饶你一命。”姚阡陌说着,林远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说起来,那禁地距离后山远吗?”
“有大约十来里的距离。”林远顿了顿,又主动地补充道,“就从后山往东南方向,有一处丘陵就是。”
唐茹一直专心修炼,对于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各种传闻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此刻听林远说起这些来,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可怖。
“唐姑娘,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可就要趁早了,前面再有一百里地,就是琼林宗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说话的空闲。”
唐茹握了握拳,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我入门的时候,师父带着我去后山转过了一圈,他带着我离开后山后,拉着我的手,有些遗憾地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得到他的青睐’该有多好啊,我那个时候还懵懂,并不知晓这句话的意思,后来专心修炼,虽然没有忘掉,但是也没有再想起来。”
“看起来,你们那位祖师带回来的好东西已经有自己的灵识了。”姚阡陌顿时觉得胜算更大了,有灵识的东西绝对不会轻易让人占了自己的肉身去,青铜棺里的那具陪葬尸虽然未必能够让人满意,但是碧玉棺材里那具推门人尸骸想必会给幕后黑手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碧玉棺材里的尸体就是当初推开幽门的羽族人的尸骸,从幽门之后涌出来的幽界的诡异物质将其与地气源泉一并污染,他自然免不了一死的命运,但是却也因此与灵脉源泉形成了高度的契合,得到了被污染的灵脉源泉的滋养,肉身不朽,一点点重新滋生出了灵识。
从夏平对唐茹说的话来看,不管是镇墓尸还是推门人,似乎暗中都与琼林宗取得了一些共识,至少夏平希望藏在后山的那只能够青睐唐茹,只是唐茹并没有能够做到。
世间的事情总是繁复多变,一个人再精于算计,也不可能算清楚所有的事情,自己已经算是精于算计之人了,却也在这个九婴冥煞之局中被一个个烟雾弹弄得有些狼狈不堪,处处都落在了布局人的身后;但是那个布局人再精巧地算计了这么多步之后,也终究失算了,要去正面硬接推门人了。
哪怕布局人设计坑杀了守陵人,甚至可能还吞吃了守陵人的魂魄壮大了自身,但是正面硬扛推门人,那也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事情——那可是当年以一己之身,承受了整条灵脉的灵力和血池的力量,强行推开幽门的存在。
哪怕布局人已经足够谨慎,还专门带上了碧玉棺材,但是现在的推门人有了自己的灵识,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就被碧玉棺材封住呢?
说不定自己还能捡个漏呢。
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后山和禁地无人涧的两只,到底哪只是陪葬的,哪只是推门人。
姚阡陌有些期待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落在林远的眼中,简直就是魔鬼一样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而唐茹则更加疑惑了,她已经不清楚姚阡陌到底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了。
而此刻的琼林宗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一具具尸骸,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纷纷被一击毙命,毫不留情,鲜血更是将广场的地面染得一片血红。
一个裹着一身斗篷,戴着银质面具的身影站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他的背后则背着那口碧玉棺材——连棺盖与棺体都一并捆得结结实实的,他冷哼了一声,迈步向着琼林宗祖师堂走去。
祖师堂里,那只身影已经变得极其缥缈虚淡的厉鬼正在贪婪地蚕食着一缕缕香火,随着一缕缕香火被他吸入腹中,他的身体又开始变得真实了起来。
“钟老先生,对于你的徒子徒孙你还真是冷漠得令人发指。”背棺人站在了祖师堂的门口,他看着那个通过袅袅香火来增补自己魂魄的身影发出了一阵冷笑,满是鄙夷地说道,“我应该恭喜你的修为精进了几分吗?”
钟鸣霄猛地转过身,他面目狰狞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身影——他还是和多年前强行将自己从碧玉棺材之中拖出来时一样的可憎可恨。
他变弱了不少……钟鸣霄能够感受到,他受伤了——而且是不轻的伤势,哪怕他隐藏得很好,但是自己却仍然能够感受到。
“现在可以说了吗,那具遗骸的位置?”背棺人半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道,“不然我就没有耐心了。”
背棺人说着话,猛地一挥左手,钟鸣霄的身形便陡然崩碎出了数十道细微的裂口,顺着钟鸣霄的身体缓缓地蔓延着,使得钟鸣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突然破碎的瓷器一样,而这瓷器的裂纹还在不断增多。
钟鸣霄的面容有些狰狞,他咬了咬牙,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告诉你在哪里……”
背棺人这才轻轻冷哼了一声,落下了左手,钟鸣霄崩碎的躯体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招,不然我让你……魂飞魄散。”
第五十七章 青睐之人
姚阡陌在距离琼林宗还有百里的山林间将林远扔了下来,束缚在了树木之上便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唐茹回到琼林宗,但是还是为时已晚。
唐茹瞪大了眼睛,看着广场上那一具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骸,喉头不断地蠕动着,却是一点的声音都没有能够发出来。
她只是将怀里的剑抱得更紧了。
她记得琼林宗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都还是活泼可爱的孩子的五代弟子。
她不过才离开了短短的几日,记忆中的他们都还是自己离去前的样子,她原本以为等自己回到琼林宗的时候,还会一如既往地看到他们的笑颜。
那些纯粹的,还没有被世俗所沾染的孩子们对于唐茹来说是她最期待的美好的画卷,但是现在这副画卷却被撕得粉碎,连残渣都没有剩下了。
她的手攥紧了剑鞘,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每一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却没有地方可以宣泄那股在体内躁动的力量。
姚阡陌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后山,轻轻唤了一声:“青霜。”
青霜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从玉佩之中现身,她看了一眼如同木雕一般痴痴站立着的唐茹,才说道:“公子,这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姚阡陌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再去管唐茹如何,而是走向了祖师堂。
祖师堂里一片狼藉,祖师灵位和画像被撕得粉碎,砸得遍地都是,香炉祭坛更是被彻底掀翻,只有一块灵位还勉强算是完整。
姚阡陌俯身捡起了那块灵位,但是那位灵位却在入手的瞬间碎裂为比沙土还要细碎的粉末,从姚阡陌的指间撒落遍地。
那是初祖钟鸣霄之神位。
所有寄存在这块灵位之中的烟火都被蚕食干净了,什么都没有剩下,看起来,钟鸣霄果然回来过,甚至还饱餐了一顿他的徒子徒孙们为他奉献的虔诚的香火。
“去后山。”
姚阡陌转身,便见到了站在大门口的唐茹。
“我和你一起去。”唐茹说道。
“会很危险的。”姚阡陌说道,“你的修为是个累赘,会死的。”
“我不需要你对我的生死负责。”唐茹的态度依然很冰冷强硬。
姚阡陌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目光让唐茹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姚阡陌,不肯挪开目光。
姚阡陌叹息了一声,右手缩回了袖笼之中,再取出来的时候,便递给了唐茹一道符箓——一道暗紫色为底,金粉狂草的符箓,与他曾经交给杨芸的那张一模一样,他没能救下杨芸,但是他希望这次能够救下唐茹。
哪怕是能够多救下一个人,就总是好的。
“收好,生死的时候再用,说不定能保你一命。”姚阡陌说道,“除此之外,如果救你会影响局势的走向,那我必然不会救你,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有个准备。”
唐茹收起了那道符箓,才点头道:“我明白,死了我不怨你,活下来是我欠你的。至于怎么还欠你的情,那等我活下来再说。”
姚阡陌带着几分笑意看了唐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不说话。
唐茹也没心情与姚阡陌言语,与姚阡陌以最快的速度赶向了后山的方向。
当二人进入后山的时候,青霜就吸了吸鼻子:“公子,那股诡异的气息变得很微弱了,但是还是找不到源头在哪里。”
“没关系。”姚阡陌回答道,“唐姑娘,你还记得夏掌门当年带你走过的路线吗?我说的路线,可是一步都不能错的那种。”
唐茹轻咬银牙,想了想,然后微微颔首,便主动在前带路,引着姚阡陌在后山穿行了起来。
唐茹带的路径很古怪,很多时候,分明是直线就可以行走的路途,却偏要绕上几个弧线,多走上不短的路程。
姚阡陌在心里默默地记着唐茹已经走过的路程,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说道:“好了,唐姑娘,换我来带路吧。”
唐茹惊诧地看了姚阡陌一眼,她虽然有些不甘,但是还是默默地退了下来——她其实也察觉了,自己已经迷失方向了,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走回曾经走过的地方——哪怕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去回忆那个时候师父的路线,但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很漫长的岁月,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回忆错了,但是她察觉到了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轮回之中,分明是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但是总是会回到同一个位置,哪怕她每一次回到起点后都会进行一些调整,但是却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调整才是正确。
既然姚阡陌主动提出了带路,她也就不再客气,退了下来——她虽然也不清楚姚阡陌凭什么就能带路,但是她知道既然姚阡陌开了口,那只怕是有着把握的。
姚阡陌虽然也没有能够完全窥破这个用来守护后山的阵法,但是他根据唐茹之前的种种错误,也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阵法这种事情,变幻迭出,他虽然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在上面,但是终究有些道理是互通的。既然唐茹带着他们入了阵,那破阵的事情就自然要交给他了。
“记住,按照我说的走,千万不要落错了脚,不然很可能就陷在这个阵中出不去了。”姚阡陌说着,唐茹都以为他要动身了,却只见姚阡陌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连神情也有些呆滞。
唐茹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催促,姚阡陌却已经缓过了神来,吐出了一口浊气,音调微微扬起说道:“唐姑娘,踩在我的脚印上走,千万别走错了。”
唐姑娘?
唐茹有些愕然地皱了皱眉,姚阡陌这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对自己突然这么客气?
但是姚阡陌却不管唐茹在想什么,已然行动了起来,脚步飞快地闷头前进。
紧跟着姚阡陌的唐茹心中有些骇然,实在搞不懂姚阡陌哪里来的自信,但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踩着姚阡陌有意在地上踩下的脚印,看向姚阡陌背影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蒙。
二人又前进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从茂密的林间走出,一处平坦开阔的山崖便出现在了姚阡陌的跟前,而与此同时,他的一身白衣瞬时便化为了一身鲜血翻涌的血衣。
姚阡陌左手里滑出了面具戴在了脸上,这张面容能多瞒一天就是一天。
姚阡陌向着山崖走去,逐渐地便见到了山崖上的两个身影。
一个是背着一口碧玉棺材,裹着一身斗篷的身影,而在对面与他对峙的则是一个姚阡陌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身影。
孙非病。
孙非病的眉头倒竖着,他的左肩耷拉着,右手里则抓着一口已经崩缺的剑,双腿张得很开,如同打开到了极限的圆规的双脚,身子微微向前倾,脖子也有些向前探出,脊背则向后隆起,不断地喘息着,鲜血正顺着他的耷拉的左手滴滴答答地滴淌了下来,将他脚下的土地染得一片赤红。
孙非病的神情很古怪,与姚阡陌所见时的有些腼腆胆怯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与傲然。
“非病……”
唐茹见状一惊,想要冲上去,却被姚阡陌探手拦住:“别去,那不是孙非病。”
唐茹一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孙非病就是这里的主人青睐的人,现在,那个主人暂时寄体了孙非病。”姚阡陌答道。
孙非病是个连使师资格都没有的少年,但是他却能够敏锐地察觉青霜的存在,那个时候姚阡陌就对孙非病产生了一些兴趣,觉得孙非病可能在这方面有些特殊的禀赋,现在看来,正是这种禀赋,让他成为了唐茹都没资格成为的被青睐者。
那背棺人虽然背对着姚阡陌,却还是察觉到了姚阡陌的存在,他发出了明显的假音:“你是什么人?”
“这样的问题如果换了我……”姚阡陌蓦地顿了顿,“我懒得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
背棺人一愣,目光瞥了一眼孙非病,微微侧过身,确保姚阡陌的身影始终落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姚阡陌向前走去,在距离背棺人约摸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笑了笑:“那不然你告诉我,你又是什么人?”
背棺人冷笑了一声,倒的确是一个双方都不会回答彼此的问题。
“对了,麻烦再问一句,如果我对你动手,但是没打过,我会是什么下场?”姚阡陌的语气很是诚恳。
背棺人想了想,才说道:“死。”
“那你恐怕无法如愿了。”姚阡陌微微撇嘴。
“不如试试?”背棺人冷冷说道。
“那就试试?”姚阡陌打直了身子,向着身后一招手,一道剑虹骤然呼啸而来,落在了姚阡陌的手中,发出了铿然龙吟,“说起来,我好像不怎么会用剑,但是没关系,今天就当是我让你的。”
第五十八章 后手之后
唐茹的佩剑被姚阡陌紧握在手。
姚阡陌微微低身,手中反握的长剑从右手手臂后挑起,剑身上泛起了一道绚丽的阳光,使得那口本来品质寻常的剑变得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刺目,宛如在烈日照耀下的水晶一样,光彩夺目。
这是唐茹第二次见到姚阡陌出剑,但是比起之前玉桂山的那一次,姚阡陌的这次出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上一次,姚阡陌只有强行逼出的剑气,完全是依仗着修为,剑招烂得让人根本没法看,但是这一次,剑气都还没有诞生,剑上的剑意却已经凝聚到了饱满的地步,更是早已超过了唐茹佩剑所能承受的极限。
唐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口经过自己祭炼过的剑此刻已经因为无法承受剑意而寸寸崩碎,之所以还维持着剑的完整形态,那是因为那股强大的剑意还压在剑上,强行聚拢了剑的真形,只要姚阡陌这一剑递出,剑意脱离剑身,长剑就会瞬间化为飞灰。
那虽然是一口寻常的剑,但是却也是陪伴了唐茹多年,一想到这口由夏平在她入门时赠送的剑就这样被毁去,她心中依然是万分恼恨,却又只能强行按压了下来。
姚阡陌并不急着出剑,他眯着眼,笑了起来:“兄台,不知道我这一剑怎么样?你受不受得住?”
背棺人冷哼了一声:“少废话,直接动手吧。”
姚阡陌耸了耸肩:“那我怎么能干一对一这种欺负人的事情?我吃点亏,让你占点便宜,我带上孙非病这个连使师都不是的拖我后腿,一起来会会你,免得你说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你说对吗,孙非病?”
孙非病抬起头,他冷冷地看了姚阡陌一眼,那双眸子里充满了不屑。
“我告诉你啊,碧玉棺材在,你真身不敢显露,只能以魂魄寄体,还在这讲究个什么,我要是输了,你耗得过他?”姚阡陌从孙非病的目光之中看出了那一缕不屑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位,但是既然灵识已经如此清明了,你还是应该懂怎么权衡利弊得失的吧?”
背棺人“呵呵”一笑,似乎并不打算劝阻姚阡陌拉拢孙非病一起发难,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的味道。
“你笑个屁。”姚阡陌突然没有好气地骂了一句,神情莫名地有些恼火,剑上剑意已经盈满,开始逸散入空气之中,犹如镜面裂纹,一丝丝蔓延而开,“都别废话了,该打打,该杀杀,胜负成败都在一招之间。”
姚阡陌话音方落,倒提的长剑顿时随着右臂抬起,猛地划出了一道明亮至极的弧线,向着背棺人就斩了过去——刹那之间,也不知道是剑光带着人影,还是人影带着剑光,姚阡陌就已经来到了背棺人的身旁。
而几乎是在同时,孙非病也再度出剑,一剑如虹,直刺背棺人而来!
背棺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他猛地将身后所背玉棺解了下来,左手抄着棺盖如同盾牌一般挡向了姚阡陌,而右手则抄着棺体砸向了孙非病——比起姚阡陌来,他始终更忌惮孙非病一些,毕竟孙非病的体内寄宿着的魂魄实在是不能让人掉以轻心。
姚阡陌先发先至,带着璀璨光芒的一剑在上扬的途中撞击在了棺材之上,顿时便发出了长剑折断的清脆声响,但是也正是在这瞬间,那一道孕育得饱满至极的剑意骤然爆发,化为了千万缕无孔不入的细密至极的光线,顺着棺盖上那一道道符文镂空的缝隙穿透了棺盖直奔背棺人,去势不减!
背棺人微惊,但是却毫不慌乱,他左手一转,原本竖立的棺盖随之转动,横扫向了姚阡陌——然而姚阡陌却早已主动退身,拉开了与背棺人之间的距离,他自知自己的修为不是对方的对手,哪怕对方也一样不见得状态有多好,但是自己的状态也同样糟糕,在这种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与背棺人正面硬碰硬的,他的出招就是虚晃一枪,引诱孙非病出手。
果不其然,孙非病出手,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一剑,轰击在棺体之上,竟是硬生生地震得背棺人的双腿微微一屈,足尖更是踩入了大地两寸。
姚阡陌松开了手中长剑,那早已剑身崩碎的长剑瞬间连剑柄都零落成泥——哪怕是他虚晃一枪的一招,也不是这口剑能够承受得起的。
怎么就没个称手的兵器?
姚阡陌神情愈发有些恼火,却是退到了一边,双手笼在袖中围观着孙非病与背棺人之间的战斗。
孙非病万分恼恨地瞪了姚阡陌一眼,本来他与背棺人互相忌惮,都担心局面不好掌控,所以打到一半就不得不暂时收手,互相对峙,谁也不敢轻易出手,结果姚阡陌横插一脚,用联手的建议诱惑他,骗他出手。
他其实已经很谨慎了,见到姚阡陌出手才跟着出手,却没有想到姚阡陌居然全力出手之后都还能借着背棺人的主要力量用来提防他的空当,虚晃一枪迅速撤退,逼得孙非病和背棺人两人相斗了起来。
到了这个局面,孙非病和背棺人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而且极大可能是只怕有人要丢了命,但是谁愿意先收手?谁敢保证自己收手的时候,对方不会借机乘虚而入?虽然有心,但是却已经很难再有回头路了,哪怕心中再恼火,再愤恨,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唐茹愣愣地看着姚阡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姚阡陌则笑眯眯地看着孙非病和背棺人之间的战斗。
孙非病是受限于宿体的修为,实力难以发挥,背棺人则是身受重创,伤势未愈,实力受损,所以二人之间战斗的强度都没有到二人的真实水平,但是即便如此,却依然让行走经验极少的唐茹开了眼界。
前几日,她在远处看到卢清远拔刀斩鬼胎时那一条将天地撕裂而开的红线时就已经惊为天人了,现如今见到这二人的交手,觉得只怕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精彩几分,毕竟她听说卢清远赶到的时候,那只鬼胎也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卢清远就真的只是拔刀带起一条红线,连着天地与鬼胎一起劈裂而开而已,鬼胎连还手的力道都没有。
而此刻的孙非病与背棺人之间的交手却是有来有往——他们的出手看似平平无奇,但是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了巨大的力量,与无穷的杀机和变数。
孙非病一剑直取背棺人面门,不见剑意,更不见剑气,像极了凡人江湖里的剑客递出去的一剑——但是就是这一剑,逼得背棺人连续纵身后退数十步,才在这后退数十步的时间里,将方才挡住孙非病一掌的棺体转到了自己的身前来挡那一剑。
这让唐茹不得不仔细思量,这一剑里到底是有什么玄机。
姚阡陌见着这一剑也不由得将眼睛微眯成了一条缝,继而大喊一声“好”,旋即猛地一蹬地,身形向前一跃,竟然是朝着背棺人的背心就冲了过去!
姚阡陌的突然搅局让唐茹有些摸不清头脑,而早有防备的背棺人冷哼一声,左手里的棺盖带起一片绚丽的翡翠残影向着身后便扫了过去——反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只要将其逼退即可!
但是姚阡陌这次却没有退却,他猛地一把接住了那碧玉棺盖,嘴角微微一咧:“我知道,你有一件事情,一定不知道。”
背棺人一愣。
碧玉棺盖之上蓦地有淡淡的血色从碧玉之中洇散出来,就好似碧玉有了生命,受了伤,正在向外渗血一样的,瞬间就将棺盖由碧玉色染成了一片淡淡的血红,只是留下了一道镇鬼符符文的空白。
背棺人看着那道鲜血符箓神情多少有些困惑——这个人什么时候血书了符箓藏在这棺盖之中的?但是这不过是一道镇鬼符而已,自己又不是鬼,镇鬼符又能将自己怎么样?
这道镇鬼符就是姚阡陌当初准备给那只鬼胎的后手之一,只是可惜那只鬼胎胆小怕事溜走了,所以没有能够发动,却不曾想成为了今日的一招反手。
只能说世事变幻,谁又能机关算尽,算无遗策呢?
姚阡陌五指攥紧了棺盖,沉声道:“镇灵符,起。”
第五十九章 辟地
那张姚阡陌用自己的鲜血刻入碧玉棺盖之中的符箓其实从来都不只是镇鬼符,即便它看起来是镇鬼符的形制。
它实质上是正反双重符箓——一种对于修行符箓之道的修士而言极为高妙的符箓之法。
镇鬼符镇鬼的道理很简单,鬼魂乃是极阴之属,所以镇鬼符凝滞阴气的流转,以纯粹的阳气侵蚀鬼魂,即便不能真的将鬼魂镇压得服服帖帖的,但是却也会给鬼魂带来许多的麻烦。
而反过来,对于阳气之属来说,如果阳气凝滞,以纯粹的阴气侵蚀生灵,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只不过生灵和鬼魂不同,生灵虽然都以阳为主,但是却是阴阳相济,所以阴气虽然能侵蚀生灵,却远不如阳气侵蚀纯阴的鬼魂那般炽烈,效果也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镇鬼符就充当了这样一个引导灵气流动方式的媒介,在镇鬼符的符文下,阴气被困在了符文所形成的迷宫之中,而阳气却在引导之下成为攻击鬼魂的利器——而如果将其对阴阳的引导方式倒转,那就是镇鬼符的反制符,也就是镇灵符。
姚阡陌当初之所以在碧玉棺材上留下镇灵符,就是准备用它来对付鬼胎的——鬼胎的魂魄是厉鬼,肉体却是活生生的胎儿,镇灵符虽然镇不住鬼胎的魂魄,却能够给鬼胎的肉体造成极大的影响——他的胜负之机就在这镇灵符造成的影响之中,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封住鬼胎的行动,他就能试着将鬼胎的魂魄从肉身之中强行拉出来,而对付离体的魂魄,他又有那么一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本事,不然当初在邵家老宅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压服那些厉鬼。
只是鬼胎没有用上,这镇灵符就一直藏到了现在,成为了他用来对付背棺人的一招隐藏杀招。
镇灵符从碧玉棺材的表面浮现而出,随着姚阡陌一声轻喝,倏然离开了碧玉棺盖,翻转过来,显露出了它的本质。
背棺人顿时便察觉到了空气之中弥漫起了森森的寒意,一缕缕刺骨的气息就像是有意识一样的,不断地顺着他的毛孔,想要深入他的身躯,将他的生机蚕食得干干净净。
背棺人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这样一个圈套,他想要应对,但是孙非病却不会给他机会。
压在棺体上的那口崩缺了口的剑在孙非病的催动下再度向前递出了三分,虽然仅仅是三分,却已经压得背棺人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终于不再是那么游刃有余,他终于感受到了压力。
姚阡陌则死死地抓着碧玉棺盖,不给背棺人甩脱自己的机会,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背棺人,一边不断地将一股股鲜血注入碧玉棺盖之中,通过碧玉棺盖这个介质,如同洪流一样涌向了背棺人。
他倒要看看,背棺人现在在自己与孙非病的夹击之下,还能硬撑多少时间——他如果不放开碧玉棺盖,就休想甩脱自己,但是如果他放开了碧玉棺盖,那手里的碧玉棺材就不再完整,对孙非病身体之中的那一位的威慑力就大不如前了,那个时候说不定那一位的真身就会显露出来了。
三人之间顿时陷入了僵局,然而结局却是早已写好。
唐茹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也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她又回想起了玉桂山上,那只怪物现身时给她造成的巨大压迫感——现在的局面虽然比当时要好上一些,但是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有心想要出手给自己的同门晚辈报仇,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参与到眼前这个级别的战斗之中去,也许自己妄动哪怕一步,就会让自己死于非命,或者是导致局势变化——所以她按捺下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期待着结果。
唐茹正等待着,却陡然听到远处的无人涧传来了一阵凄厉至极的尖啸,继而是一道暗黄色的光束直冲云霄,在瞬间便消散了——下一刻,整座琼林山都跟着剧烈地震颤了起来,一股股烟尘如同巨龙一般翻卷着,冲天而起,遮蔽天日。
孙非病脸色骤变。
姚阡陌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纹。
背棺人一愣,姚阡陌却已经借着这个空当迅速地向后退出了数十步到了唐茹的身边,他扭头看了一眼那股烟尘腾起的方向,目光之中多少有些忧虑。
成功了吗?
背棺人失去了姚阡陌的牵制,缓过神来,掌中黄光骤然暴涨了三分,将孙非病硬生生地震退而开。
孙非病落地,吐出了一大口的污血,他满目怨恨地看了背棺人一眼,却是借着冲击的力道迅速地向着断崖方向靠拢,他非但没有减速,反倒是越来越快,最后竟然是径直从悬崖畔跳了下去,瞬间便没有了影踪。
背棺人猛地一挥碧玉棺材,将钳制住他的镇灵符击碎,继而向着姚阡陌走了过来。
“撕符!”
姚阡陌大喊了一声,唐茹一愣,旋即便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符箓激发,顿时便有一道金色符文自唐茹的指缝之间爆绽而出,下一刻,唐茹便只觉得天地倒悬,万物扭曲,时空都失去了意义,而她也变得懵懂混沌,如同坠入了一个永远也不会苏醒的梦一样变得浑浑噩噩。
唐茹的身影在那道璀璨金光之中失去了影踪,背棺人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辟地符?你身后是谁?”
姚阡陌双手笼在了袖中,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背棺人,眯着眼笑道:“那你却猜一猜我还有没有辟地符。”
背棺人冷哼了一声,神色变得有些阴鸷,他刚想要上前,却突然顿足了脚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拎着棺盖的手,被鲜血沾染的掌心之中竟然有一缕缕精纯至极的怨念在翻腾,腐蚀着他的血肉之躯。
“死人?”背棺人有些意外。
“嗯,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死人。”姚阡陌咧嘴一笑,眼中顿时被血色所浸染,怨念沸腾,犹如恶鬼降临,“毕竟我生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随便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一道紫色金文的符箓从他的袖中滑了出来,被他捻在了指间,还好,不辱使命,为公子拖延时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再不把这具肉身还给公子的话,只怕这具肉身就要遭受不可逆的损伤了。
“再见。”姚阡陌咧嘴一笑,一道金光也自姚阡陌的手中爆绽而出,“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
姚阡陌也在刹那之间陷入了天地倒转之中,在浑浑噩噩之中,就好似是有千万年都流失了一般的,那种混沌蒙昧才渐渐消失。
姚阡陌站在了一条小溪畔,他的身边站着依然有些糊涂的唐茹,在他们的前方,则悬浮着另外一个姚阡陌。
“公子,你的肉身给你带来了。”姚阡陌说着话,身上血衣黯淡,青霜自姚阡陌身后漂浮而出,而前方悬浮着的姚阡陌则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肉体之中。
姚阡陌这才眨了眨眼,活动了一下筋骨:“很好,我们赶紧跑,被追上来了可就不妙了。”
姚阡陌说着话,看向了溪流对面的一块巨大岩石:“姑娘,快些出来吧,早些跑路,不然被人追上来了,可就很不妙了。”
姚阡陌话音方落,那岩石上便走出了一名少女,看起来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一直拖到了地上,她的皮肤极其白皙细腻,一眼便知道是常年不曾见过阳光,她面容秀美,清丽非常——不过真正让人在意的却并非是她的面容,而是她的眉心有一只竖立着的紧闭的眼睛,而她的背后,还有一对收拢的羽翼。
那女子满脸怒容地看着姚阡陌,冷笑了几声,以宛如莺啼一般的声音道:“你要走便自己走,我几时要你救了?”
“你是要等后山那只?”姚阡陌有些惊讶,“怎么,你们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还成了苦命鸳鸯不成?”
“他觉得你已经死啦,所以自己跑啦。”青霜说道。
女子皱了皱眉头,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那你的血给我喝。”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姚阡陌说道。
女子冷哼了一声:“是你在求我帮你办事,你最好对我放尊敬一些。”
“哟,看来你还没有明白过来,能救你的就只有我。”姚阡陌吐出了一口气,“那个人的目标一直是你,只是因为钟旻霄有意误导他,让他去了后山,你才躲过一劫——他可还带着曾经镇压你的棺材,你现在还被镇祟给压着,根本发挥不出实力,再面对你的棺材,你以为你还有几分胜算?”
女子冷眼看着姚阡陌,目光却渐渐地落在了青霜的身上,她看向青霜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贪婪,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姚阡陌不缓不慢地说道,“你想要吃她,我拦不住你,但是你要想好你会为之付出的代价……是不是你承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