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青宫
小船泊岸。
那个岛屿的边缘有着一块刚好可以让小船卡进去停稳的凹陷。
小船在游鱼的推动之下,恰到好处地卡进了凹陷之中,而后便不再动摇。
敖滥跳下了小船,站在了岸边的树荫下,老气横秋地说道:“跟我来吧。”
谢鸳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岛屿。
岛屿的边缘是茂密的植被,一株株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老树木垂下了枝桠,在水面上就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一条条藤蔓则顺着古树蔓延攀爬,使得整个树林都有些照不进阳光来,只有一缕缕分散的光束落入了林间,落在了那些说不出名字来的,争奇斗艳的花朵之上。
这使得岛上的光景有些黯淡,在这黯淡的光景之下,则隐约可以见到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落满了花瓣,可以见到有蝴蝶飞舞,小兽不断地奔过,不时地驻足,瞪着一双双狡黠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访客,而后又很快地跃入了林间,消失不见。
谢鸳过了好久,才压低了声音问解白道:“小白,这里到底是哪里?”
“天下有名的大妖域——长青宫。”敖滥双手叉腰,很是骄傲地说道。
妖域?
谢鸳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敖滥,又问:“什么是妖域?”
解白刚想要解答,敖滥就又抢话说道:“妖域当然就是妖族聚集的地域……”
“妖怪!”谢鸳猛地一惊,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入水里,还全靠解白把她给抓住。
姚阡陌也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谢鸳,原来这个傻姑娘到头来都还没有弄清楚情况。
谢鸳有些惊魂甫定地看着敖滥,她仔细地打量着敖滥,怎么也没看出来敖滥身上有哪里不同于人类的地方——并没有镇上的说书先生说的什么青面獠牙,狐狸尾巴,也没有爪子,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的男孩。
敖滥好像从谢鸳的眼中看出了几分不屑的神情来,他有些气恼地握着拳头,喊道:“你什么意思!本座好歹也是修行了三百多年的大妖怪!”
“三百多年的大妖怪,你的修为呢?”姚阡陌笑着问道。
敖滥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本座懒得回答你。”
姚阡陌大致能够估量敖滥的修为,不过在辅师与主师之间,虽然妖族本来修行就比人类艰难,但是三百多年,修为才到辅师与主师之间,也的确是有些“水准”的,要知道,如敖滥这般生而具备人形的妖族,能够免去寻常妖物修行化形的痛苦,修行起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折算成等同于人类的修行时间,那也至少有三四十年之久。
一个三四十年的辅师与主师之间的人类修士,其资质如何,可想而知了。
姚阡陌抬起头,目光顺着那条小径,延伸到了树林的尽头,直到目光被黑暗所吞没。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不叫长青宫,这里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这个妖域前一代的主人最终也还是死了。听她说,同样死得很憋屈,一个与人类打了千年之久,从来没有服输的一代枭雄,最后死在了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下,只能把自己的衣钵交给了一个人类来帮他传承。
想想倒也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世事变迁,谁也想不到未来会如何发展。
“走吧。”姚阡陌轻声说着,示意敖滥在前带路。
敖滥气鼓鼓地在前走着,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显然是对自己遭到了轻视而倍感不满。
解白和谢鸳跟在最后,交头接耳,谢鸳跟解白问着许多关于妖族的问题,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怪,所以她有着问不完的问题,而解白对于妖怪,却好似是很了解一样的,无论谢鸳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来,解白都能在第一时间回答谢鸳。
“小白,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妖族的事情?”谢鸳问道。
“因为我是半个妖族呀。”解白咧嘴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甜甜的,就好像是吃了糖一样的。
“啊?”谢鸳一愣,“小白的……”
“我娘亲是妖族啊。”解白很干脆地回答道。
“原来伯母也是妖族啊。”谢鸳轻声说道。
“嗯,不过我娘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妖族啦……”解白说。
走在前方的姚阡陌翻了翻白眼。
你娘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妖族?
当年也是凭着个人喜怒就可以随意生杀之人,只不过后来才改了性子。
那个女人还要不要脸了?
哪来的脸形容自己普通?
她搞出来的事情还少吗?
真要追究起来,解倒悬和解白的问题,她的责任也不小,甚至可以说是罪魁祸首。
还有谢鸳,你对半妖这么惊讶做什么?你自己也不也是个半妖?你爹不比她娘弱,跟她娘打了二十多年,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全靠自己阴了他一招,现在还把他压在大阵里呢!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跟她的女儿这么亲密,只怕是恨不得要吐血三升吧!
而且谢鸳,你真的就不觉得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吗?为什么你总是觉得你这样的状态才叫普通人,天底下有那么大力气,那么强悍筋骨的普通人?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姚阡陌忍不住扶额,对这两个姑娘已然有些无语,一个倒是聪慧机敏,就是心思无瑕,纯洁无垢,凡事不会往更深远处去想;另外一个则更干脆了,索性就是一个傻大个,就像是一头蛮牛一样的,做事好似全凭本能,过脑子思考这样的问题,完全不存在。
姚阡陌在心中的暗语被青霜听了个清楚,青霜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问:“公子,解白的娘亲到底是什么人啊?谢鸳的爹难道是……”
“解白的娘亲啊……”姚阡陌顿了顿,还是没有把解白娘亲的身份说出去,毕竟那个女人并不愿意更多地涉入尘世了,“这样说吧,在我所知道的妖族里,她的正面战斗力不算第一,距离第一也差得很远,但是真要打群架,人越多,她越是厉害。听谢鸳讲的内容,再观察谢鸳,我有七八成的把握,谢鸳的爹就是丁勉。”
“那你……”
“暂时不告诉丁勉。我会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谢鸳关于她的一切,但是至于她是否愿意让丁勉知道她的存在,那就是她的选择了。”姚阡陌回答道。
青霜应了一声,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公子耗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打听谢鸳母女的下落,到了最后,打听到了,却又不愿意说出去,那又何必那么费心思呢?
一行人沿着小径一路顺着山脊而上。
走到一小半的时候,有伤在身的解白就有些疲惫了,谢鸳自然担负起了背起解白的重任。
当登上山顶的时候向着前方看去,谢鸳又看到了另外一番风景。
原来这座岛屿四面都环绕着高耸的群山,就像是屏风一样的,而在群山的环抱之中,则坐落着一座恢弘的城市——那是人类的城市所无法企及的如梦似幻。
岛屿的中心有丘陵,有湖泊,有河流,有平原,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在丘陵、湖泊、河流、平原之上拔地而起,各自依着地势,因地制宜——丘陵上的建筑多依靠着山势,层次相接,湖泊上的楼宇则依靠着河流与船只与外界连接,平原上的宫阁则鳞次栉比……
一座座,一栋栋,与自然环境既融为了一体,又保持着各自鲜明的特色,才明媚的阳光之下,在粼粼的波光之上,散发着一缕缕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彩。
更有许多飞禽穿梭在楼阁之间,当真就如同仙境一般,美轮美奂,令人心醉。
姚阡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妖域。
倒是不愧长青宫这个名字了,毕竟长青宫那两位失踪了的妖主都是花妖,所以如此亲近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好美啊。”解白眼睛有些放光,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美好,比济民镇上的那些人讲给她听的还要好上十倍百倍——再美丽的景色,听别人讲起来,都远远不如自己亲眼所见的美好。
谢鸳也跟着点了点头,她也没有更好的词汇可以形容眼前的景象,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小时候应该多听娘亲几句话,多读几本书的,也不至于现在在小白面前显得这么无知。
敖滥很是自豪地说道:“怎么样,我长青宫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妖域吧!”
姚阡陌笑了笑,天下第一大妖域,那也要问问西南的森罗妖国和西北的永劫墟再说,毕竟长青宫的两位妖主比起森罗妖国和永劫墟来底蕴太弱了。
不过敖滥既然是长青宫的妖族,如此以长青宫为傲,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长青宫主事的是谁?”姚阡陌问道。
“是长老会。”敖滥答道。
姚阡陌微微瞑目:“是长老会,还是大长老元奎?”
敖滥一愣,他身形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来,看向姚阡陌:“你……”
“很难回答吗?”姚阡陌笑眯眯地问道。
敖滥咬着牙,不说话。
姚阡陌也不在意。
当初他托那个女人帮他打探长青宫的情况的时候,对于长青宫的现状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只是不知道过去了这么久,局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而已。
任何一个数量庞大的集体,在它的掌权者长期失踪之后,就需要一个真正的掌权者来形成统一意志,不然这个集体就会因为无法达成统一而分崩离析。
长青宫有这样能力的人不多,但是也有那么几个,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更凑巧的是,他们都以为那个人是自己。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护法
长青宫是一个几乎与煌朝寿命相同的妖域,它还没有来得及培养出一个真正长青宫出身的上位妖族,而更不凑巧的,创始之初的两位宫主和一位客卿都是外来者入主。
为了安抚长青宫前身妖域出身的妖族,也是为了避免权力的过度集中,两位宫主一边将长青宫前身妖域出身的妖族许以高位,一边又在外界招徕了一些妖族高手,从而形成相互制衡的平衡局面。
当两位宫主在的时候,本土派还能够被压制,但是当两位宫主和客卿都不见了之后,就形成了本土派和外来派的互相争权——至于在长青宫成立的这七百年来成长起来的妖族,是第三派,他们对那两位宫主更加忠心一些,但是他们的地位和实力都不足以与两派大佬抗衡,也就只能尽量地保持局势的平衡,避免哪一派的力量过于强大,形成对另一派的彻底碾压。
而就算在这两派之中,又因为对那两位宫主的态度不同,也同样有着派系的分化,就使得整个长青宫的局势变得异常复杂。
那个女人并不愿意过多插手这些事情,所以也只是略微打探了一番,知道现在势头最大的就是本土派,也是长老会大长老的元奎,外来派的领袖则是二长老冥剡。除此之外,还有长老会十二长老中的另外十人,也都参与到了这次的角逐之中。
他们所想要争夺的就是可以控制长青宫妖域的阵钥,一旦谁获取了阵钥,谁就会成为长青宫的新妖主。
但是两位宫主虽然留下了阵钥,却给阵钥加了封印,并留下了言语:“等白少主来继承。”
也正是这个行动,导致了现在长青宫的局面复杂,谁也不知道白少主是谁,谁也不知道白少主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先有了元奎的擅闯长青宫,妄图取走长青宫阵钥被冥剡拦下,后来逐渐便发展成了争议到底谁更有资格继承阵钥,至于想要执行两位宫主托付的人,则已经屈指可数了。
这也是为什么敖滥听说白少主到来,就急匆匆地敢去迎客的原因——如果白少主真的来了,那长青宫持续了两年的争端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那正在向着血腥斗争发展的局势,也就可以平息了。
但是如果说那名少女就是白少主,敖滥是真的不放心——凭这么一个少女,她做得到吗?
姚阡陌其实更清楚,白少主不是解白,而是她的弟弟,白解。
因为解白会踏出济民镇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那两只如果选择把长青宫交给解白,那就等同于坐等长青宫常年无主,最终引发内乱——那两只不至于这么愚蠢。
他这次带着解白来长青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解白继承长青宫,而只是暂时避祸,让解白暂时不用去面对太纯府随时可能展开的追杀,为森罗妖国来人接解白争取一些时间。
至于到时候怎么瞒过长青宫众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
“你到底是什么人?”敖滥忍不住咬牙问道。
姚阡陌听到这近乎陈词滥调一样的疑问,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才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任由一滴鲜血流淌出来。
敖滥一愣,他旋即便闻到了一股充满诱惑的味道,使得他心神恍惚,心中贪婪之念根本无法压制——他看向那滴鲜血的目光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炬,而姚阡陌则适时地擦掉了那一滴鲜血,才使得敖滥清醒了过来。
“这是……”
“没错,你们宫主注入我体内的精血。”姚阡陌轻轻回答道。
敖滥看向姚阡陌的目光更见惶恐——他的确从那鲜血的味道之中闻到了两位失踪一年多的宫主所独有的气味——那种百花调和,芬芳满腹的味道。
“我是你们两位宫主指定的大护法。”姚阡陌一甩大袖,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两位宫主将她们的精血灌注于我的体内,为的就是让我护送白少主来接管长青宫。”
敖滥看着姚阡陌的目光里惶恐之外,又多了几分崇拜。
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居然如此得到宫主的信任!
他的身体甚至还装下了宫主的精血!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公子,你就瞎编吧。”青霜有些无奈。
“我可是睁着眼睛编的,不算瞎编。”姚阡陌笑答。
他体内有一部分长青宫妖主的精血不假,但是还有一部分,却不是长青宫妖主的精血,就连姚阡陌自己都没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的血液,就那样莫名其妙地被长青宫两位妖主混入了自己的体内。
也正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血液和长青宫两位妖主的血液在自己的体内打架,害得他想要提升修为都提升不上去,走到了太师中便基本是尽头了——他所有的力量都要用来喂饱这些血液,让它们吃饱了趴着别乱动,不然一旦打起架来,他自己当场立马原地重伤,都不需要别人打的。
这也是为什么姚阡陌在打听长青宫两位妖主的下落,他很想知道,那两只到底是拿当时修为散尽,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做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他会让那两只知道,胆敢在他身上胡作非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真的以为自己修为散尽就成了一个废物了?就打不过她们了?
嗯……现在好像真的打不过,还会被她们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反复摩擦,连一点还手的力量都没有——如果她们有这个胆子的话。
姚阡陌抬手扶额,在心中给自己默默地写了一个“惨”字。
“大护法,小的这就带您回宫!”长青宫外岛通讯员,敖滥义正辞严——他敖滥是什么人,可是两位宫主钦点的专门守卫与人间村落出入口的守山人,是两位宫主的忠实拥趸,既然是宫主钦定的大护法,那他敖滥,就要全心全意地辅佐大护法!
至于白少主……还是暂时忘了吧。
敖滥说着话,纵身便跳到了紧贴着一旁沿着山脊向下流淌的小河之中,他的身体顿时便被水流托举着,快速地向下滑去。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不用想他也知道,这只怕是那位二宫主的恶趣味,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也跳入了小河之中,看似浅薄的河水却以足够的韧性将他托举了起来,推动着他快速地向前滑去。
而他的身后,也很快地就响起了两名少女一阵阵的惊呼,又发出一阵阵欢笑,随着河流水道的曲折变化而此起彼伏——她们之前都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东西,头一次接触,自然觉得颇为有趣。
顺着河道一路滑下来之后,便是平原的边缘,前方的建筑鳞次栉比,无数过路的妖族一边打量着相继落地的几人,目光之中多少有些戒备,但是见到敖滥之后,便也就不再戒备,只是觉得这些新来的人真是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一个快捷通行的滑道吗,有那么值得惊讶吗?
但是解白和谢鸳却是浑然不觉,还在低声商量着要找个时间再来玩一次。
姚阡陌不禁莞尔,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解白过上了她所应该过的那种少女应有的无忧无虑,懒起梳妆的生活,而不是因为顾虑太多,而不得不成熟坚强的日子。
“大护法,您随我来。”敖滥在前带路,带着姚阡陌等人向着位于最中央的长青宫大殿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穿梭过闹市,民居,在这个时候,谢鸳才见到了那些说书先生所说的像人非人的妖族,但是他们除了外貌与人类有所差别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差别,甚至就连文字、语言几乎都是一样的。
而这市井之间的生活,也与谢鸳所见到的市井生活如出一辙,甚至比她过去在镇子上见到的还要繁华,还要令人眼花缭乱。
走街的,串巷的,挑着担子吆喝的,开着铺子坐地的,卖衣服的,卖首饰的,卖吃食的,讨价的,还价的,大声嚷嚷吵红了脸的……
所有的一切,都与人类的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人类换了一副模样而已。
哪怕谢鸳因为解白的缘故,对妖族的态度已经颇为开放,但是此刻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原来真正的妖族世界会是这样一副模样——说书先生分明说,妖族都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以杀人为生的,所以太纯府才会狩猎妖族,保护百姓不被妖族所荼毒。
这样看起来,好像妖族也没有说书先生说的那么坏啊?而且,他们可没有像太纯府那样莫名其妙地就要杀解白,也没有因为自己体格有些特殊而投来怪异的眼光,在这一点上,谢鸳就觉得妖族好像比人类更讲道理。
谢鸳甩了甩头,驱散掉了这样有些奇怪的想法,再怎么样,她也是人类,哪里能这样说人类的不是。
“所有的妖族都这样吗?”谢鸳压低了声音问解白。
解白拉了拉姚阡陌的衣袖,她也不是很懂,毕竟她也是头一次来妖域。
“妖域会如何发展与妖域的主人脾性有关。”姚阡陌回答道,“据我所知,在大大小小的妖域里,现在也只有长青宫与森罗妖国的妖族世俗化程度才会如此之高,建立起了一套类似于人类王朝的秩序,确保弱小的妖族也能在这个秩序下活下去。但是其他的妖域或多或少都依然奉行着适者生存,弱者被淘汰的原则,比我们眼前所见到的景象要血腥许多。”
姚阡陌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最后那句话说出口。
这两座妖域,当年也是一样的血腥残酷,之所以后来的妖主改变了策略,那是因为他们都受了同一个人的影响。
他的名字叫做解倒悬。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留下的痕迹
关于解倒悬的故事,姚阡陌只经历了他的前半生。
关于解倒悬的后半生,姚阡陌都是从她的口中听说的。
他的一生很短暂,却给许多人都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其影响一直深远到了如今。
姚阡陌对以往的岁月感到索然无味,思索自己过去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对错如何是在他遇到解倒悬之前。
但是他思考自己以后到底应该尝试怎样的人生的时候,则是在遇到解倒悬之后——尽管那个时候的他,依然试图将解倒悬当做是自己解闷的玩物,也确实利用解倒悬与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下了一盘酣畅淋漓的大棋,也正是在那局大棋之后,他散去了一身的功力,选择了重新开始。
解倒悬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不像姚阡陌所见识过的任何人,如果非要形容解倒悬的话,那姚阡陌会把解倒悬比作是一个播撒着善的种子的人。
无论是她,还是一独行,长青宫的几只,西南森罗妖国的那几只,还有在世间漂泊,行踪不定的那几只,都并非善茬,每一个手里都染着淋漓的鲜血,而如姚阡陌自身这样的,则更是踏着尸山血海前行的屠夫。
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几只凶悍绝伦的大妖选择了相信他,选择了相信善,选择了改变——姚阡陌曾经拿修渠与楚晓健做喻,解倒悬就是这样一个在悄无声息之间,潜移默化地为人心修筑起心渠之人。
所以当初,湖山小筑的那三个人会在明知道那一切都是陷阱的时候,强闯煌天,用他们的命去换解倒悬的命,一个接着一个,百死莫悔,只在煌天城下留下了三道不灭的战意。其中一道,已经被太白怀非所取得,另外一道,被姚阡陌将承载它的那口刀挖了出来,后来会被谁得到,就全在天命,最后一道,依然沉睡在煌天城内,等待着一个值得它青睐的人到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姚阡陌会警告曹听澜,不要试图杀害解白。
曹听澜永远不会想到,那些站在解白身后的人都是什么些什么怪物——他们本来就因为煌朝太祖皇帝逼得解倒悬走投无路,以身赴万魔血狱而心怀不满,心渠早已出现裂痕,解白就是解倒悬留给他们最后的约束,也是他们对这个世间建立起来的最后的善意,一旦解白死去,心渠崩碎,那个时候,那些怪物要为解白报仇,谁拦得住?
来一个两个,太纯府也许还能够招架,但是若是他们一起来了呢?太纯府难道要把九天君九霄君这些人物都召请回来?那那些秘境还要不要看守了,各处前线还要不要作战了?到了那个时候,又会有多少人身死?
姚阡陌对曹听澜的话绝不是威胁,他要救解白,他也要救那些不应该莫名其妙就被卷入这场风波的人。
但是如果真要姚阡陌在二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话,那姚阡陌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解白。
姚阡陌的心思是两名少女所不知晓的,她们根本不知道姚阡陌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她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着形形色色的,不会出现在人类世界里的千奇百态。
无论是建筑还是各种衣物、饰品之上,妖族的东西看起来在精巧上都比不上同类的人类产物,但是在风格上则更显得大开大合,尤其是在色彩的运用上,人类的色彩讲求搭配,讲求主次,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心之上,而妖族的色彩运用则不然,大块大块醒目的浓墨重彩,放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碰撞,谁也不服谁,使得人的目光在一块块色彩之上接连辗转,目眩万分。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说的话,那就是比起人类世界的规矩与庄严肃穆来,妖族世界的一切则显得狂放不羁,充满了一股野性的,向上的力量。
这对于两名从来没有这样景象的少女来说,自然更是充满了冲击力。
随着一行四人逐渐靠近长青宫大殿,四周的行人也越来越少,那座大殿也越来越清晰。
比起其他一座座夸张的斗拱建筑,长青宫大殿则要朴素许多,它虽然是在高台之上修筑而起的,但是整体高度却并不算高,只不过是一座一层的大殿,顺着整个岛屿的南北中轴线平铺而开,翠绿的琉璃瓦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在大殿的四周,则是开阔的广场,并没有见到如同人间皇宫一样的守卫,只是附近的人会有意无意地避开长青宫大殿,避免过于靠近。
在姚阡陌踏上广场的第一块光滑如镜的方砖砖面的时候,姚阡陌就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气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姚阡陌随之顿足,抬手示意身后的两名少女暂时停下,他这才微微一笑,向着大殿的方向揖手道:“在下姚阡陌,护送森罗妖国长公主殿下,来此拜会长青宫诸位长老。”
森罗妖国长公主?
解白一脸迷糊,她看向谢鸳,鸳姐姐是长公主吗?这么厉害的?
谢鸳也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解白,心想原来小白是公主啊,难怪这么厉害。
敖滥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姚阡陌,这怎么突然又冒出个森罗妖国长公主殿下?他越来越怀疑那个白少主是不是冒称了,但是这个人类的血液里分明有着两位宫主的味道……
大殿之中没有响应。
而姚阡陌却已经微微侧身,眼角有一抹敌意闪现。
下一刻,一股狂风陡然自大殿之中席卷而出,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而早已有所准备的姚阡陌,则在瞬间猛地向前探出了一掌,与那股席卷而来的狂风轰然碰撞在了一起。
“砰!”一声沉闷的雷鸣,姚阡陌的嘴角浸出了一抹血迹,一股足以撕裂金石的狂风就像是被姚阡陌活生生劈裂而开了一样的,分成了左右两股,向着斜后方呼啸而去,刚好没有伤及姚阡陌身后的两名少女。而与此同时,那股席卷而来的狂风也向后退了三分。
一名黄衣中年男人出现在了狂风之中,他体格精瘦,一双狭长向上吊起的眼里,满是邪魅之意,那眼眸之中的阴鸷,更是多少透露着几分让人不喜的色彩。
“平妖士?”中年男人冷冷地窥视着姚阡陌,目光从姚阡陌腰间所佩戴着的平妖令上一扫而过,才满是敌意地落在了姚阡陌的脸上。
姚阡陌笑了笑,反手将方才对掌的左手背在了身后,掩盖着自己左手微微颤抖的事实,用右手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才笑着说道:“平妖士姚阡陌见过长老。”
那中年男人冷笑不语,如果是寻常的平妖士进入长青宫的话,早就已经被碎尸万段了——长青宫虽然在约束之下对平民百姓不得轻易出手,但是对于修者却没有这个约束,而对于太纯府的平妖士,两位宫主则很乐意见到他们的人头。
方才男人出手的目标就是为了击杀眼前这个青年,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青年嘴角溅出的鲜血里混有两位宫主所独有的味道。
这让男人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青年,与两位宫主,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两位宫主已经遭遇不测,连精血都不经炼化就被这个人摄入了自己的体内?
这个念头未免太荒诞不经了一些,男人也不是很愿意相信,他更在意的是姚阡陌的那句话——森罗妖国长公主殿下。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解白的身上,随后又落在了谢鸳的身上。
这两个女人……身上都隐藏着一股大妖所独有的气息,那气息很微弱,如果不是妖族对于妖族的气息有天然的敏感,哪怕是他都很难察觉到这股气息的存在。
森罗妖国的长公主殿下会是哪一位?
男人眯了眯眼睛。
“元长老……”敖滥战战兢兢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退下吧。”大长老元奎冷冷地说道,他挥了挥衣袖,示意敖滥退下。
敖滥看了姚阡陌一眼,缩了缩脖子,不敢违逆元奎的意思,但是姚阡陌却在此刻开口说道:“听我的,留下。”
敖滥张了张嘴,元奎已然冷笑道:“你没有死在我的手里,就应该感激我对你的留手,现在居然还妄图……”
“发号施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姚阡陌微微眯着眼,拢着双手,笑眯眯地说道,尽管他的神情,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和善,反倒是有一股难言的寒意,让人心生警觉之意,他的声音陡然一扬,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在长青宫大殿之上回响了起来,“我以长青宫大护法的名义宣告,此刻,这里,长青宫,由我,说了算。不知道,元奎长老现在是否接受?”
第127章 初次拜会
姚阡陌正式宣告自己作为长青宫大护法,接管长青宫。
元奎的眼中显露出了几分凌厉凶狠之意。
而与此同时,有更多的身影,从大殿之中走出,还有一些身影,从长青宫其他的建筑之中走出,向着长青宫匆匆赶来。
元奎微微抬手,姚阡陌就已然说道:“怎么,大长老是想要在这里杀了我,以便大长老违逆两位宫主的意思夺权吗?如果如此的话,那我想其他的诸位长老,应当也不会答应的吧?”
姚阡陌单凭自己的修为,不会是长青宫这些长老的对手——根据他手里掌握的情报,长青宫十二位长老都是太师修为,其中修为最低的也是太师下,修为最深厚的就是他眼前的大长老元奎,太师上或者太师顶。
姚阡陌以自身的修为迎战,几乎没有胜算,更何况,他在万魔血狱所受的伤,根本就没有痊愈,方才硬接元奎一掌,就已然是极限了,再打下去,是会被妥妥地击杀,没有任何需要怀疑的地方。
所以姚阡陌就只能利用这些长老之间的不合,让他们互相牵制,让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对自己下死手,也好让他能够有些疗伤恢复的时间。只要他的伤势痊愈,虽然以太师中下的修为正面迎战这些长老依然很难取胜,但是他要自保或者保护解白两人,都不会有任何的问题——至少,能够避免他的底牌暴露过多——虽然他现在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
元奎冷哼了一声,还没有说话,便有一名银发皞髯的白衣老人,佝偻着身形,拄着一根龙头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元奎的身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姚阡陌和他身后的两名少女,才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道:“小友自称大护法,总得有些凭信吧?若是连信物都没有,老朽怎知小友的这大护法之位是不是自封的,来糊弄我等的呢?”
“两位宫主的血信难道不算吗?”姚阡陌淡淡回答道。
“那恐怕算不得。”一名青衣青年出现在了元奎的另一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面容却还算生得好看,手里握着一柄折扇,一袭青衣拖地的衣摆上点缀着如同孔雀一般的羽饰,闪闪发光,“谁也不知道,你的血信到底是怎么来的。”
姚阡陌笑着扫过了眼前三人,那老人就是外来派的领袖冥剡,而那青年则是最近这七百多年里,培养出来的忠心于两位宫主的少壮派领袖淮明,是长青宫那位失踪的客卿长老的弟子。
“倒是很有道理。”姚阡陌笑了笑,他微微抬起了手,将掌心向上,手掌摊开,掌心之中蓦地浮现出了一朵苍翠的花朵,在他的掌心之上,缓缓旋转,垂落下一缕缕氤氲雾气,仿若是一朵从仙境采摘下来的花一般。
三人都齐齐愣了愣,随后赶到的几人看着那旋转着的花朵,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姚阡陌握起了手,将那碧玉的花朵捏碎为漫天逸散的星辉,才淡淡说道:“现在,够了吗?”
“怎么可能?”元奎依然满是困惑,“你一个人类……怎么会……怎么会……”
淮明倒是很干脆地微微俯身抱拳道:“在下淮明,拜见大护法。”
“你……!”
元奎有些恼怒,才刚刚开口,冥剡也随之微微颔首:“老朽冥剡,拜见大护法。”
有了少壮派和外来派两派的领袖带头,哪怕元奎依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咬了咬牙,低头道:“元奎……见过大护法。”
“好了,我这次是护送森罗妖国长公主殿下,也是白少主来接管长青宫的,还请诸位长老带路吧。”姚阡陌笑着说道。
终于凑齐的十二长老齐齐一愣,纷纷把目光落在了各派领袖的身上。
尤其是元奎,神情更是万分阴郁,他怎么能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地位凌驾在长老之上的大护法也就不说了,那位迟迟没有确定人选的白少主,居然也跟着冒了出来,这实在是有些古怪,让他全然没有心理准备。
要知道,在三派夺权的明争暗斗之中,他已经近乎完全掌握了先机,现在欠缺的就是那么一点时机而已,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执掌长青宫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
“噢?”淮明猛地挑眉,万分欣喜地说道,“长青宫终于迎来新主,淮明恭迎新宫主回宫。”
“是不是新宫主,也要看她能不能取走长青宫阵钥吧。”冥剡捻须,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向着姚阡陌和两名少女微微欠身,“抱歉,不是老朽不信几位,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容不得丝毫的差池。”
“也是。”元奎难得地附和冥剡,他说道,“既然是白少主,应当能够丝毫不受阻碍地取走阵钥,还请白少主随我前往……”
“远道而来,我们已然有些疲惫了,不如明日再去取阵钥,不知几位长老意下如何?”姚阡陌打断了元奎的话,笑着问道。
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一时不语,倒是淮明先开了口,道:“也是,不急在这一时。我这就吩咐人为大护法和白少主准备住处,吃食,几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护送几位前往阵枢取阵钥也不迟。”
姚阡陌笑着颔首,身后谢鸳满脸的困惑,而解白则始终保持着甜甜的笑容。
淮明就近安排了三人的起居,就在距离大殿不远处的一座妖族豪宅之中,由敖滥负责照顾三人的起居。
十二名长老将三人送到房间之后,便在姚阡陌的示意之下退下了,以让“白少主”好好休息,离开之前,一众长老纷纷嘱咐敖滥要好好照顾“白少主”,他们也都看得出来,“白少主”身上有伤,大护法身上也有伤,所以稍后他们会遣人送来疗伤的丹药等等。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一众长老,一直保持着笑容的解白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胸口,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姚阡陌的耳畔说道:“姚叔叔,我又不是什么长公主,白少主的,明天真要去取那个阵钥,要是露陷了可怎么办啊?我们还是连夜逃走吧?”
一旁的谢鸳张大了嘴,她原本都已经完全相信了,但是此刻听解白说,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姚阡陌瞎编的,这下可怎么办?一旦被拆穿了,他们不是全部得死在这里?
“不用担心。”姚阡陌说道,“长青宫两位宫主的把戏我很清楚,我教你怎么破解她们留下的禁制,取得阵钥。”
“可是一旦取得了阵钥……”解白眨了眨眼,“……那不是就要当真的妖主吗?我哪里当得了呀。”
姚阡陌笑了笑,轻轻摸了摸解白的头,说道:“那也没关系,我们也只是暂时在这里避难而已,等要走了,再把妖主的身份还给他们。”
“避难?”谢鸳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姚阡陌,她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要避什么难。
解白没有吭声,那一夜曹听澜对她的杀意有多强,她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所以她知道,姚阡陌说的避难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又仔细地想了想,才猛地说道:“姚叔叔,你要离开吗?”
姚阡陌应了一声。
如果他带着解白在这里避难的话,他自己冒充这个大护法的身份就足够了,没必要还要让解白去冒领长青宫妖主的身份,那反倒会将解白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更多的人注意到解白的存在。
但是姚阡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东海上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距离萧明月返回东海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那个老剑客和老刀客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如果他去得晚了,说不定连收尸都来不及了。
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即便是姚阡陌,也分身乏术。他在这个时候就愈发觉得能够有一个完全信任的人,能够将许多事情托付给对方是很重要,如果那个女人没被一独行算计,阴了一记以至于失踪的话,他现在的处境也不会这么狼狈不堪。
正是因为他打算将解白安置妥当之后自己赶去东海,解白才必须需要长青宫妖主这个身份傍身,确保自己的安全无虞——至少,只要不撞上天师顶的怪物,或者解白不离开长青宫,就没有人有本事伤害得了解白。
“那姚叔叔你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安全呀。”解白眨着眼,万分认真地说道。
姚阡陌笑了起来,轻抚着解白的青丝,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会的。”
只要先帮你把麻烦解决掉。
解白点了点头,朝着姚阡陌笑了起来。
稍晚些时候,各位长老陆续遣人送来了一些疗伤的丹药,姚阡陌仔细地甄别辨认过后,将那些丹药进行了分组,分别分给了解白和谢鸳,他自己也取了一些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用过了晚餐之后,姚阡陌吩咐敖滥守好大门,自己则带着解白躲到了他已经排查过的,没有被动过手脚的房间里,开始教解白明日怎么偷天换日,怎么瞒过那个禁制,取得长青宫阵钥,而谢鸳则受了姚阡陌的嘱托,守卫着房间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三大派系的人都各自聚集,商讨着对策,更有一双满是不甘的眼睛,将无比阴鸷的目光投向了姚阡陌等人的住处。
第128章 取而代之
清晨,长青宫正殿。
十二位长老站在正殿前的广场上,依次排开,却又根据彼此之间的距离无比清楚地分成了三拨人,其中四人以元奎为首,三人以冥剡为首,两人以淮明为首,尽管彼此之间带笑寒暄,但是任谁都能感受出来这些人彼此之间根本就是面和心不和。
他们彼此有着难以消解的矛盾,这根本的利益冲突,使得他们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而已。
在十二位长老之外,则是长青宫其余的一些重要力量,如各部的负责人,也聚集在了正殿的前广场上,彼此聚集着,交头接耳,等待着那位顶着“森罗妖国长公主殿下”头衔的“白少主”来继承长青宫。
如果是“森罗妖国长公主”继承长青宫的话,许多人都不会觉得意外,虽然长青宫的前身与森罗妖国的前身之间的关系很糟糕,但是长青宫与森罗妖国的关系却因为一些缘故很好,尤其是众所周知,两位宫主与森罗妖国掌权的那位国主关系似乎很不错,以前还颇有往来,据说早年还曾经一起杀入过人类的煌天城里,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
更多长青宫的居民则围在正殿的外围,他们对于谁来当妖主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谁来当妖主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他们只是纯粹来看个热闹而已。
解白换上了宫里送来的一袭崭新的衣裙,那一身衣裙华美精致,剪裁极其得体,姚阡陌一眼就能看出那衣裙是用颇为珍贵的流光莎纺织而成的,那是某种罕见的妖虫羽化结茧吐丝而成,要编织这样一身衣裙,需要的数量不少,这也使得姚阡陌不得不连连咋舌,到底是有着多年底蕴的妖域,就是大方豪爽。
谢鸳也换了一身衣裙,虽然华美比不过解白,但是比起她原本那身猎户打扮来说却更是天渊之别——只不过谢鸳很不适应这样的装束,她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如果不是要陪着解白,她只怕是连门都不愿意出的。
姚阡陌则还是穿着他的那一身白衣,笼着袖子,笑眯眯地跟在解白的身后,看着前方的那十二位长老,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他在观察那十二位长老。
十二位长老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姚阡陌很清楚,在这十二位长老里,有极大的可能,还有与七使徒有关的存在——或者说,也许干脆就是某位七使徒。
济民草庐之变之后,传递给太纯府的消息的时间节点太凑巧了。
如果仅仅只是有人袭击了济民草庐的话,太纯府当时也不会想着向解白下手,但是就在济民草庐遇袭之后不久,就有太纯府埋在长青宫里的钉子给太纯府传讯,带去了长青宫妖主关于解白情况的记录手稿。
这就说明,当初袭击济民草庐的那个面具人,与长青宫里泄漏消息的人,有着必然的联系——一个能够取得长青宫妖主手稿的人物,姚阡陌可不认为对方会是一个寻常的小妖,至少,他们有资格进出长青宫的正殿。
以姚阡陌对长青宫那位大宫主的了解,她也绝不是一个会把需要保密的消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的人,这样的消息她必然会保存得很好,所以最可疑的自然是权力最大的十二位长老,其次就是其他的一些重要人物了。
而一独行不是一个精擅谋略的人,她算计那个女人一定是有其他人在为她出谋划策,如果是一个丝毫关联都没有的人找上一独行的话,这会很危险,所以姚阡陌猜测,中间至少也会有一个中转的对象在两边牵线搭桥——而最容易获得一独行信任的,自然也就是长青宫里有些分量的人。
姚阡陌微微眯着眼,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他在等,如果那个人包藏祸心,那这次去取长青宫阵钥的行动也许就会是对方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对方再不出手,任由解白取走阵钥,那对方之后就很难再对解白下手了——他已经将所有的阵势都做足了,只等着对方行动起来。
但是直到今天天明,姚阡陌垂下的鱼竿也没有钓到一条鱼,甚至连一丝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这多少让姚阡陌有些沮丧,这条鱼比他想象的要机警许多,很有可能,今天去取阵钥的过程中也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但是即便如此,姚阡陌也不敢丝毫放松警惕。
“走吧。”姚阡陌轻声说着,与谢鸳一左一右跟随在解白的身后,沿着正殿前开阔的大道缓缓地向前。
该交待解白的他都已经交待过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解白是能够取得那枚阵钥的——毕竟解白和白解是双生的姐弟,他们之间的血脉气息极其相似,如果是指定了继承人的话,那保护阵钥的术法就会以辨别来人的气息是否吻合来作为是否献出阵钥的依据。
姚阡陌自己就是个伪装大师,他现在的本事能够伪装一些气息,却瞒不过保护阵钥的术法——但是对于解白来说,却很简单,本来就七八成相似的气息,稍加变化,就能变得与白解如出一辙,她对于白解更是熟悉无比,只要姚阡陌在旁指点如何调整,她自行调整自己气息到了一个自己都认可的水准,那两位宫主留下的术法还能比解白更熟悉白解不成?
所以解白冒领长青宫妖主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难度,所有的风险,都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难以察觉的暗流。
解白有些紧张地抓着裙角,但是一想到身边还有着两个自己信任的人,她也就安心多了。
她穿过了十二位长老,十二位长老随之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一起向着长青宫正殿走去。
那扇沉重的大门早已被长青宫卫士缓缓打开,显露出了门后的景象来。
那是一座明净的大殿,屋顶上悬挂着一盏盏八角琉璃灯,洒落下柔和的橙色光辉,在水晶的地面上流淌着,好似是落日的余晖,水波流转。
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是两张并肩而立的乌木椅,油光锃亮的,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在这两张椅子之间,则悬浮着一团五颜六色的光彩,如同在水波之中一般,缓缓地沉浮着,让人看不到那团光彩之中到底是什么。
“其余人请止步。”
在踏入大殿前的一刻,元奎和冥剡挡在了所有人的跟前,他们看似是拦住了除了解白之外的所有人,但是他们的目标其实却都落在了姚阡陌的身上——哪怕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此时此刻,姚阡陌才是他们都觉得危险的存在。
谢鸳皱了皱眉,她看了姚阡陌一眼,姚阡陌却笑眯眯地向着解白轻声说道:“去吧,我们做好了准备迎接你回来。”
出发前,姚阡陌就将最后的几张辟地符分到了众人手里,一旦发生任何变故,不要迟疑,立刻激活辟地符,先从此地离开再说。
解白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便独自一人踏入了长青宫大殿之中。
解白的步履轻快,她一边走向那团光华,一边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一夜的演练,她已经很熟练地掌握了如何快速地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得跟小解相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开始调整气息的一瞬间,那团一直安静浮沉的光球突然发出了“嗡”的一声轰鸣。
是对小解的气息做出反应了吗?
解白有些困惑。
姚阡陌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解白继续向着那团光球靠拢了过去,越是靠拢,她就越是觉得那团光球很是亲近,她从那团光球上感受到了两股相互交缠着的气息——她对那两股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忘语姐姐,无忧姐姐?
解白有些发愣。
为什么会是这两位姐姐的气息?
她们竟然是长青宫的妖主吗?
原来她们这么厉害的啊,还一直瞒着自己,是怕吓到自己吧?
解白走到了那团光球之前,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便将手伸向了那团光球——按照姚阡陌所说的,她的手应该能够无比轻易地穿过光球,取得被光球包裹在中心的,长青宫的阵钥。
解白的手按在了那团光球上。
光球的力量并不强横,但是却很坚韧,形成了一道薄膜屏障,挡在了解白伸出的手前,解白微微用力,那光球整个向下凹陷了下去,却并没有让解白的手穿透光球,进入光球的内部。
解白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她回过头,看向姚阡陌。
姚阡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
不对劲。
这是……
姚阡陌的心突然“咯噔”一下,许多之前没有能够弄明白的事情,在此刻他全部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长青宫的两位妖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踪了。
“哼,无耻狂徒,竟敢假冒身份!”几乎是在同时,元奎和冥剡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抬手,向着姚阡陌和谢鸳就拍了过去!
第129章 原来是你
元奎一掌拍向了姚阡陌。
冥剡一掌拍向了谢鸳。
这是他们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决定。
今天一旦那位白少主取阵钥失败,那他们就要在第一时间动手,解决掉其余两人——尤其是那个自称为大护法的姚阡陌,不管他到底什么历来,不管他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拥有了两位妖主的精血,掌握了繁花似锦,既然他已经怀有异心,那先将其击杀也无不可!
变生肘腋,谢鸳猝不及防,反倒是姚阡陌冷笑一声,几乎就是在二人出手的瞬间,抢上前一步,双掌探出,与元奎和冥剡探出的两掌对接,顿时便震出了一声惊雷。
姚阡陌一口鲜血吐出,双臂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一股股鲜血从双臂撕裂开的伤口中飞溅了出来——这两位太师上起的高手,起了杀心的全力一击,以他现在的修为,又怎么可能完全接得下来,便是他同时接住这双掌没有当场身死,便已然竭尽了全力,将自己浑身解数都施展了开来。
一道道气劲从姚阡陌身周四面八方倾泻而出,那倒是他无法承受的劲力,在他体内周转过一遭之后,被他泄出——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姚阡陌硬吃双掌,而后染血的大袖骤然一卷,带动着谢鸳向后退去。
元奎和冥剡对视了一眼,对于姚阡陌硬吃他们全力一击而未死有些惊讶,这愈发使得他们确信,眼前这个青年觉不寻常!
杀!
元奎和冥剡杀心更甚,根本不愿放过姚阡陌,齐齐上前,却陡然只见在另一侧的淮明骤然横插一脚,闪身插进了三人之间,他身周五彩灵光展开,如同兜转下来的一块幕布一般,强行接住了元奎和冥剡的第二次出击——他的修为又比姚阡陌要深厚一些,更不像姚阡陌这般有伤在身,所以他虽然也必然不敌二人,但是却也不至于像姚阡陌那般狼狈,虽然也被震得后退数步,吐出了一口鲜血,却也仅此而已了。
“淮明!”元奎低喝一声,皱了皱眉,却不再更多言语,只是低啸了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他本来没有想着要将淮明如何的,但是既然淮明这么不知好歹,他刚好借此机会,将淮明一举击杀,也省得这几个庶子联手冥剡一直制衡自己取得阵钥。
元奎杀心既起,就不再有丝毫的迟疑,眼中泛起一缕凶光,袖间更是滑出了一口直刀,在刀背上有着参差不齐的锯齿,正是元奎用自身真身的一根骨骼祭炼而成的蚀骨刀——暗黄色的蚀骨之上缠绕着一缕缕不祥的气息,那是元奎最为擅长的术法的力量,也是术法之中极其诡异的一道力量——诅咒。
所谓诅咒,和一般术法最大的区别在于诅咒往往没有强大的瞬间杀伤力,但是它一旦成形,便不再需要任何的力量维系,它会如同瘟疫一样自我复制,自我传播,蚕食宿主的力量,借由蚕食宿主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后再通过宿主将诅咒传播给更多的人。
一旦修为不够,或者处理不当,将要面对的将会是长久的折磨,让人生不如死,直至被诅咒吸干体内所剩下的所有的力量。
元奎拔刀,刚刚准备把淮明扔给元奎缠住的冥剡顿时就知道元奎起了什么心思,而这也正是冥剡所不愿意见到的——他不在乎淮明的性命到底如何,但是如果淮明在他的跟前被元奎重创,淮明的那些党羽只怕都会以为他与元奎已经联手,会再站在他这边牵制元奎的人就会变得极少了。
长青宫宫主之位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元奎取得的,一旦元奎取得长青宫宫主之位,这位前朝遗老,说不定就会把长青宫变成当年那座令人骇然的铁血妖域,而当年那座铁血妖域最让人忌惮的就是他们对外人的绝对不信任——即便他们最后的衰败是因为内乱。
冥剡神色一冷,一直拄着的龙头拐猛地抬起,发出了一阵沉闷的怒吼,撞击在了蚀骨刀上,顿时便将蚀骨刀撞击而开,而淮明也借着这个空当,迅速地拉开了与冥剡和元奎之间的距离。
至于姚阡陌,更是早就已经与谢鸳退开了百丈之远,他两手垂落,鲜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淌个不停。
“姚叔叔……”
谢鸳轻声唤了一声,她能闻到空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那其中夹杂着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使得她的喉头微微蠕动着,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还有更多的人看向姚阡陌的目光都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那其中不乏一些狂热的视线,就像是在看着这世上最为美味的珍馐。
姚阡陌咧了咧嘴:“两位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被冥剡所阻的元奎冷哼了一声,他死死地盯着姚阡陌:“这个人根本就不是……”
“谁说不是了?”姚阡陌冷笑了一声,看向了大殿之中。
大殿中的解白脸色有些苍白,有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浸出——她觉得自己模仿小解的气息已经模仿得很像了,但是那团光球就是不容许她的手伸入其中,对她虽然没有敌意,却还是始终抗拒着。
她如果不能尽快的话,说不定姚叔叔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但是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呢?她看向了姚阡陌,目光之中满是焦急。
“用你本来的气息。”姚阡陌轻声说道。
解白一愣。
冥剡脸色微变,心思在瞬间便转过了几个弯——方才那少女的气息已经经过伪装了?所以阵钥抗拒的是少女伪装过的气息?
那之前的震动……?
糟了!
冥剡和元奎的脸色在那瞬间都变得极度难看,他们看向彼此,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然之意——趁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冥剡和元奎在瞬间便放弃了方才所有的分歧,他们都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出手!
元奎和冥剡两人没有任何的迟疑,蚀骨刀起,一缕缕诅咒之气化为了一阵呼啸的狂风,嘶吼着,向着大殿之中便冲了过去,而那柄龙头拐也被投掷而出,如同陨落星辰一般,划出了一道撕裂时空的残影,向着解白的背心砸落了下去。
在这一刻,他们都没有任何的保留,只有毫无保留,才能争得这最后一线机会!
长青宫妖主之位,绝对容不得落到其他人的手里!
还是这么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杀!
刀与杖,在瞬间便来到了解白的身边,一股股凶狂至极的气劲压得大殿的地面出现了无数的裂痕缺口,一根根梁柱更是崩碎坍塌,漫天气劲,如同沸腾起来的海洋,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东西,撕裂得粉碎。
然而即便整座大殿内的气劲已经狂暴到了极点,解白身周三尺的空间却是极度的平静——连一丝的微风都没有,所有的劲力都绕开了那片空间。
解白的手已经伸入了那团五彩斑斓的光球之中——就在她听到姚阡陌那句话的时候,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了下去,撤掉了所有的伪装,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气息,也正是在这个瞬间,那团一直抗拒着她的光球便如同是水面一样,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就从中穿了过去,伸入了光球之中,从那光球内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
那股力量轻柔地流淌着,汇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之中,使得她整个人都觉得无比轻松与愉悦——那光球开始向着她的掌心塌缩,一点点翡翠的绿光从光球之中蔓延了出来,顺着她的手臂,一点点地点缀在了她的衣裙之上,继而她的脚下陡然生长了出了一片碧绿的花草,一朵朵海棠,一株株萱草,交杂着,将解白衬托在这片绿地的中心,争奇斗艳,绚丽无比。
那团光球消失了,沿着解白的身躯蔓延的绿光也随之消失了,解白的手里多了一枚圆润的漆黑的宝珠,她的衣裙也上也被新绣上了一朵海棠,一株萱草。
解白握着那枚温暖的宝珠,神情也有些恍惚——这是忘语姐姐和无忧姐姐留给她的礼物——但是她们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大长老和二长老是想要造反吗?”淮明缓过了一口气,冷冷说道。
元奎和冥剡的嘴角狠狠一阵抽搐,哪怕他们再如何凶狂,至少明面上此刻还必须有所收敛——元奎收刀,冥剡抬手,召回了自己的手杖,猛地向地上一拄,发出了一声轰响。
“属下淮明,恭迎宫主!”
淮明缓缓跪倒在地,大声呼喊。
以淮明为首的少壮派紧随其后。
有淮明带头,其他的几位长老无论再如何不愿意,此刻也只能俯身低头。
“恭迎宫主!”
长老低头,围绕着长青宫的所有妖族此刻从里向外,向着大殿的方向,依次匍匐在地,发出了一阵阵山呼海啸,迎接着长青宫新的主人。
在所有匍匐的人群之中,只有姚阡陌和谢鸳依然站立着。
姚阡陌微微瞑目。
长青宫的妖主早就知道解白会离开济民镇。
这就是她们失踪前,留下的线索。
第130章 威能
姚阡陌虽然早就知道长青宫的两位妖主失踪,她们失踪前对自己动的手脚都很不寻常,但是他的确没有料想到,这些事情会与七使徒牵扯上。
两位妖主将长青宫妖主之位留给了本来不可能离开济民镇的解白,这说明她们其实早就知道,解白会成为目标。
但是她们早就知道此事,却并没有选择阻止此事,这说明,在这件事后还有一些事情使得她们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她们的失踪,也许就是去挖掘这件事背后的阴影去了——她们留在自己体内的祸根,很可能也是她们在追查这件事之中发现的,只是她们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处理,所以干脆就埋在了自己的体内,让自己来承担。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看起来,下次见面,是得好好教训教训那两只了。
她们的失踪是自己主动的选择,她们只怕是已经有线索了——那这样说起来,淮明的师尊,另外那名失踪了的客卿长老只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淮明到底对此事了解多少了。
姚阡陌微微瞑目。
甚至还有一种更危险的可能。
淮明就是那个与七使徒联系的人。
解白愣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她握紧了手中那枚宝珠,脚下所踩踏的花草林地随之收敛,化为了一副画卷蓦地点缀在了她的衣裙之上,她这才走出了大厅,向着姚阡陌走来。
“姚叔叔……”解白有些担忧地看着姚阡陌。
“我没事,不必担心。”姚阡陌微微笑了笑,轻轻摇头。
解白还是皱着眉,拉起了姚阡陌的手,仔细地检查着——双臂的骨骼被震得粉碎,血肉也是一塌糊涂,不仅仅是双臂,就连脏腑也都被震得粉碎,如果不是因为姚阡陌自身血气旺盛,体内又潜藏着一股力量多少抵消了一些伤害,只怕姚阡陌早就横死当场了。
解白开始缓缓地为姚阡陌渡气疗伤,至少先将伤势稳固下来,不会恶化才是。
“小白,你相信我吗?”姚阡陌微笑问道。
解白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信任姚叔叔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安排,你同意吗?”姚阡陌又问。
解白连着点头。
“所有人在此待命。”姚阡陌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长青宫发号施令……”元奎猛地抬起头,目光之中满是阴鸷之色。
“怎么,大长老,你是对宫主的吩咐不满吗?”姚阡陌俯瞰着元奎,“如若不满,你大可以在此挑战妖域之主,你若取胜,这长青宫自然就是你说了算;但是如果你没有这样的胆量,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要多说一个字!”
元奎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有些恼恨地咬了咬牙,最终却还是没有吭声。
妖族有一个古老的传统,那就是妖族可以对妖域之主发起挑战,挑战胜利就有权力接管妖域——但是他的修为才只是太师顶峰,距离天师初还有半步之遥,而取得了长青宫妖主地位的解白修为虽然没有提高,但是实力却至少会暴涨到天师下的水准,他挑战妖主,没有什么胜算。
“还有其他人不服吗?”姚阡陌环顾着四周,气焰极其嚣张,“这是给你们最后的机会,如若有任何的不服,现在就可以站出来,不然在那之后,再说一个不服,那就别管宫主不客气。”
全场皆寂静,鸦雀无声。
哪怕有再多的不甘,许多人都还是低下了头颅——一来忌惮新任的妖主,二来也担忧自己势单力孤——前任两位妖主虽然在强者之中不得人心,但是宽松的氛围却使得中下层的簇拥众多,在明面上与这位前任妖主选定的继承人冲突,很不明智。
“既然没有人说话,那本护法就当你们都同意了。”姚阡陌顿了顿,“那现在,所有人在此待命,没有宫主的命令,任何人胆敢离开一步,就以叛变论处,所有人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向其出手,将其格杀,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有疑问吗?”
“你……”姚阡陌的话越来越过分,哪怕是淮明也搞不懂姚阡陌到底在想什么,他脸色有些难看,刚刚开口,就被姚阡陌打断。
“方才我已经给了大家表达不服的机会,既然都没有吭声,那就是对信任妖主的信服,新宫主不过是下了一道无足轻重的命令而已,怎么,这难道还能比死严重吗?”姚阡陌冷声说着话,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他倒要看看,那个人能藏到什么时候。
解白有些担忧地看了姚阡陌一眼,姚阡陌向着解白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多虑,自己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走,进入大殿,坐上你的位置。”姚阡陌说道。
解白有些恍惚,她看了一眼已经一片狼藉的大殿,那两张乌木的椅子却依然毫发无损地伫立在高台之上,俯瞰着大殿。
解白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姚阡陌和谢鸳先进入了大殿,进入大殿之后的第一时间,姚阡陌就压低了声音,以最小的声音说道:“长青宫里至少有一个人和当初袭击济民镇的人有关联。我本来以为他会沉不住气,选择在昨夜出手。但是现在看起来,他知道的事情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他不仅仅知道你,还知道小解的存在,所以他也以为小解才是继任者,因此他认为我们今日会被揭穿,他可以借机借刀杀人才没有出手。”
“但是现在……”解白有些明白了。
“是的,现在你接任了妖主,他的算盘就落空了。”姚阡陌不由得嗤笑了一声,“那个人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其实早就被前任的那两只妖主发现了,只不过那两位妖主为了留下他这条线索,才故意留下了他。只怕他现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很不凑巧的是,他很了解你,他也可能知道你母亲,他清楚你们在意识领域的强悍……”
“姚叔叔,我知道了。”解白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姚阡陌想要她做什么了。
那个人现在只怕心中已经极度恐慌了,只是强作镇定而已——而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入侵这些人的意识领域,去读取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找到那个人。
其实这对于解白来说,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因为解白只会感知那些不设心防的人的剧烈心绪波动,这样一个将自己隐藏极深之人的,心防又怎么会不深呢?
但是现在局面又不一样了,她是长青宫的妖主,她吩咐自己的下属解开心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何不遵从她命令的人,都可以成为她怀疑的对象,至少可以将那些解开心防的人的嫌疑排除掉。
“但是姚叔叔……”解白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确信,“就算他们说自己解除了心防,其实我也不知道呀。”
姚阡陌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他才说道:“小白,你愿意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吗?”
“啊?”解白一愣,一个残酷的现实?
“你有一份强大的力量被封禁了起来,为了保护你和谢姑娘的安全,为了找到你娘亲的下落,你需要去被你遗忘的记忆里找回那份力量——而随着那份力量回来的,还会有一段也许会让人难以承受的残酷现实,你愿意吗?”
这一次,解白没有任何的迟疑——能够保护鸳姐姐,能够找到娘亲,她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再残酷的现实她也会去面对,她要变得勇敢,变得坚强,变得不让任何人担心。
解白坚定地点了点头。
姚阡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看向了谢鸳:“谢姑娘,暂时请你留意其他人的动静,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一旦有任何人踏入大殿之中,立刻将小白的手拽开。”
“我知道了。”谢鸳答道。
“多谢。”姚阡陌微微颔首,牵起了解白的手,“我会带着你的意识进入意识的世界里,那是一个浩渺的世界,我的力量不足以在那个世界里行走得太远,但是你有着那样的力量——我会进一步地引导你进入你的意识深处,在那之后,就需要靠你自己了,现在先闭上眼睛。”
解白有些紧张地抿紧了嘴唇,一如既往地放松了自己的身心。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之中向上浮起,就好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重量漂浮起来了一样的,越是漂浮,她就觉得世界越是广阔——哪怕她闭着眼,却知道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却亮起了如同满天繁星一样璀璨的灯火,或远或近,或明或暗,不断地闪烁着,明灭着。
她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像她平日里能够听到的许多不设防的心声一样,只是此刻她听到的声音更加渺茫,更加难以分辨清晰——因为此刻她身边的那些人都是修为深厚的妖族,他们都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意,而那些不会隐藏自己心意的寻常人,又距离她太远了。
“好了,睁开眼睛。”姚阡陌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解白睁开了眼睛。
映入她眼帘的还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只是她的脚下却像是已经踩在了大地之上一样,而在这个没有任何光线的漆黑的世界里,她身边的姚阡陌却是如此清楚可见。
“你娘亲的意识是一个无法被抹去的强大的意志,此刻她被人遮蔽在了这个世界里——就像是被人在身上盖上了一层伪装,所以你看不到她在哪里。”姚阡陌为解白解释着,“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穿那漆黑的伪装,从这片黑暗之中,找到你娘亲气息——不过现在,你还需要被遗失的力量,没有它的帮助,你找不到你娘亲在哪里”
第131章 一位母亲
“不过现在,你还需要被遗失的力量,没有它的帮助,你找不到你娘亲在哪里”
解白看了姚阡陌一眼:“对不起,姚叔叔,我……”
“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慢慢去感受,就像是感受有风吹拂过你的皮肤一样。”姚阡陌轻声说道。
解白应了一声,她又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去感受四周的一切。
“别紧张,放松自己,就像是你准备入睡了一样的放松下来,不要刻意地去捕捉什么。”
姚阡陌温和的声音在解白的耳畔不断响起,使得解白安心万分。
她的意识变得有些混沌了起来,她蓦地开始向下坠,这使得她有些慌张,但是她能感受到姚阡陌依然牵着她,这使得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意志向下坠落,穿过了一层层薄薄的,像是棉花一样触感的东西之后,她的空间感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她甚至已经忘却了自己到底坠落了多长的时间,坠落了多远的距离,她都快要在这坠落的途中沉睡过去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脚再次落在了地面之上。
姚阡陌的声音消失了,她握着的手也不见了,解白顿时有些慌张地睁开了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不再是漆黑的世界——而是无数快速流动的画面,那其中有着许许多多的人物,哪怕它们都是一闪而过,但是解白还是认了出来,那些飞驰而过的画面中出现的每个人都是她曾经见过的人,而这些画面,也几乎全部位于济民镇上。
从画面的视角来看,这似乎是某个人的亲眼所见所形成的画面——很快,解白就意识到了,这是她曾经见过的画面——这是她的记忆。
解白愣愣地看着一副副画面飞驰而过,她想起来了,姚叔叔说过,她要寻找的力量,就在被她遗失的记忆之中——但是那会在哪里呢?
飞速闪过的画面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的漆黑——那漆黑与四周空间的黑色又截然不同,它看起来很不自然,就像是把墨色涂抹在了画卷上所形成的一样。
这使得解白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能感觉到,那些黑色下面应该是有画卷的,但是为什么会被涂抹掉?这些就是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停下。”解白微微抬手,她轻轻呼唤,那些飞驰的画面都在瞬间定格,但是那涂抹上去的漆黑却根本不听从她的吩咐,它们非但没有停下,甚至还在加速逃离解白,它们希望遁入黑暗之中,它们不愿意被解白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使得解白愈发觉得古怪,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她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不然它们不会不听从自己的命令,那是曾经有人入侵自己的意识对自己的记忆做出了修改。
解白一愣。
娘亲。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一抹抹黑色是娘亲涂抹上去的,娘亲涂抹掉了自己的一些记忆,她在隐藏什么。
除了娘亲,解白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入侵自己的意识而不被娘亲发现。
但是娘亲到底涂抹掉了什么记忆,她为什么要涂抹掉那些记忆?
自己要去揭开那些记忆吗?
解白迟疑着,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想要寻求姚阡陌的帮助,但是现在姚阡陌不在她的身边,不可能帮她拿主意。
她必须自己决断。
娘亲涂抹掉自己的记忆,一定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解白对此不会有任何的怀疑——但是现在,她不能一直躲在娘亲的保护之下了,娘亲失踪了,她必须想办法找到娘亲,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坠入自己的记忆,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她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去揭开那些记忆了。
也许,那其中就隐藏着,要如何才能找到娘亲的线索。
自己答应过爹爹,一定会找到娘亲的。
自己还要把爹爹的话,带给娘亲。
解白吐出了一口气,浑身淡淡的白光闪烁而起,照亮了这片黑暗。
……
姚阡陌睁开了眼睛,谢鸳有些紧张地看着姚阡陌,欲言又止。
姚阡陌轻轻地向谢鸳点了点头,示意解白无碍。
姚阡陌看向大殿之外,没有新宫主的命令,所有人都匍匐在地,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时间过得越久,空气之中弥漫着的不安的情绪就会越多一分。
这个局面是姚阡陌故意而为的。
时间流逝得越久,心中的焦躁不安就越是会增加,那个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那种对于自己即将被揭穿真实面目的强烈恐惧,将会迅速地滋长——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甚至都不用等到解白找回她自己被封禁的力量就能看到那个人再也忍不住,从而自行暴露。
“谢姑娘,有件事要拜托你。”姚阡陌突然说道。
“我会照顾好小白的,我一定会保护好小白的安全。”谢鸳坚定不移地说道。
姚阡陌微怔,旋即笑了起来:“谢谢你。”
“姚叔叔不需要跟我说谢谢,因为我不是帮你,所以姚叔叔没必要这么说。”
姚阡陌摇了摇头:“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鸳有些狼狈地挠了挠下颌,才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不用客气。”
姚阡陌大笑了两声:“你和小白都不是有心机的人,所以一旦遇到阴谋诡计的话,都会难以应对,因此你们不要去在乎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和小白都不要去管,你们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这番叮嘱对于解白来说是没有任何效力的,那个孩子做不到把眼前发生的事情置之脑后,他只能叮嘱谢鸳——毕竟对于谢鸳来说,她在乎的只有解白,其他人如何,谢鸳并不关心。
这次他能够协助谢鸳拔掉长青宫里与七使徒有关的钉子,但是剩下的那些人,哪怕一个个心怀不轨,他们也不可能对有异心的人下手——长青宫才完成妖主的交替,就出现大规模的变动,对于稳固长青宫来作为解白的避难所其实是有风险的,一旦人心浮动,很可能导致长青宫出现变故——他可不希望长青宫变成下一个流沙渊。
姚阡陌的话使得谢鸳有些紧张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大殿外的人群,欲言又止。
“你放心,现在只要留在长青宫,你们自保绝对不成问题。”姚阡陌宽慰道,“所以谢姑娘,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白一定要去插手的话,那你也不要让她离开长青宫,这是最后的底线。”
姚阡陌没有给两人留下太复杂的叮嘱,太复杂了她们也根本应付不了——就两条,第一不要多管闲事;第二即便多管闲事也不要离开长青宫。
谢鸳点了点头,就这两条而已,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谢鸳方才应了一声,她看了解白一眼,却忽然发现,解白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满是泪痕。
姚阡陌倒是早有察觉。
解白的意识世界波动极大,作为解白引路人的姚阡陌也不可能不受波及,他知道那被封印在解白记忆深处的记忆只怕已经被揭开了——姚阡陌也不希望解白要去面对那个残酷的事实,但是如果解白不去把那些记忆挖掘出来的话,她也找不到她那因为记忆被封印而遗失的力量。
那个女人封印的,是解白初生的那段岁月的记忆——以寻常人的角度来讲,他们当然不会记得自己还在襁褓之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解白这样有着超强的意识世界天赋的人来说,她年幼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些画面却会刻印在她的记忆之中,只要她懂事之后翻阅一下,就能知道当初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解白不是一个应该活到现在的孩子。
她之所以活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有那口剑和无尽剑意帮她压着体内的阴气,而是因为有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她。
当初解倒悬离开的时候,他们都以为那个女人腹中只有一个孩子,他留下了那口剑,留下了那么多的剑意,去镇压那个孩子体内的阴气。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来到这个世上的是两个孩子——先诞生的解白,和后诞生的白解。
白解虽然和解白同胞而生,但是却并没有被阴气所腐蚀,因为他体内的阴气都被解白给吸走了——在他们成形的早期,得到了那口剑的解白成为了阴气的洼地,使得阴气源源不断地从白解流向解白,而同源而生的体质,到最后竟然使得解白将白解的阴气源泉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诞生下来的解白早就被阴气腐蚀透了,她诞生下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一具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却还活着的尸体——她不可能再成长,将会永远保持着婴儿的姿态,随着阴气的滋生,最终在阴气爆发中死去。
那个女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尝试了太多的办法来挽救自己的女儿,到了最后,她终于成功了——就在十四年前,她借用一种禁忌的咒术将蓬勃的生命力转移给了自己的女儿,终于使得女儿的躯壳活了过来,而留给她的生命,则不会太多了。
她不愿意这一切成为女儿的负担,所以她封禁了女儿所有关于那段岁月的记忆,让女儿的记忆就开始于十四年前,她害怕女儿会使用她们世代遗传的力量唤醒被她涂抹掉的记忆,所以她干脆把如何使用这天赋力量的本能也从女儿的意识之中抹去了。
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一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地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的母亲。
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一个可以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
第132章 不该抱有的希望
“真的不告诉她吗?”姚阡陌看着在镇子里慢慢走着的少女,轻声说道。
“不必告诉她了。”女子淡淡地应答道,“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姚阡陌微微瞑目:“你其实很清楚,她继承了你的力量,她迟早有一天,会苏醒那份力量,她会发觉自己的记忆有太多的缺失,到了那个时候,她得知真相之后,那冲击会有多大,你其实可以想象。”
女子轻笑了两声:“现在呢?现在她知晓又会好受吗?小白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和她爹学了那副臭脾气,总是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姚阡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我自作自受吧。”女子答道,“不是我的计划,就不会有那样的倒悬,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还能……活多久?”姚阡陌问。
“至少活到看到小白长大没问题。”女子回答道。
“那你之后是什么打算?”
“去找他。”女子很认真地说道,“我说过,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总该埋在同一个地方,不然他太孤单了。”
“你不后悔吗?”
“能有什么后悔的?”女子嗤笑了一声,“你看我是会后悔的人吗?现在就算让我知晓那之后会发生的一切,让我回到当年计划的开端,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那个选择——只有那个选择,才会让我在漫长的一生中遇到他,遇到小白和小解,对于这一切,我无怨无悔。我只是对小白有愧,我不配当她的娘亲。”
“那不是你的错。”姚阡陌摇了摇头,“你已经尽力了。”
“一个母亲,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连自由都给不了她,这是不能用已经尽力来宽慰得了的。”女子看着远处那名少女被夕阳拖得长长的影子,“现在,我真希望这个世上,有能够用一条命换回来一条命的买卖。”
“抱歉,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不需要跟我讲抱歉,那没有意义。”女子摇了摇头,“这句话,你该早些跟姐姐讲的,可惜,现在姐姐已经魂飞魄散了,说什么都晚了,她听不到了。”
姚阡陌自嘲地笑道:“可能我该讲抱歉的人都魂飞魄散了吧。”
“还有一个。”女子说道。
姚阡陌一愣。
“当初你把她葬在了云阳山的深处,我后来去取那个禁术的时候看到她了。”女子顿了顿,“她的魂魄在云阳山地脉的滋养下奇迹般地痊愈了,连带着她的遗骸也得以保全。云阳山丰富的地气甚至使得她的遗骸先于魂魄苏醒,使得她成为了一具懵懂的行尸,魂魄被囚禁在躯壳之内,却忘却了所有的过往,当时她正在懵懂地学着她看到的人类。”
姚阡陌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你要去找她吗?”
姚阡陌沉默了好久,才说道:“不知道。”
“你也会有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的时候啊。”女子饶有兴味地嘲笑道。
“哎,做人嘛,总是有为难的时候。”
女子轻笑了两声:“好吧,那你就好好做人吧。”
女子说着话,将那块平妖令递到了姚阡陌的手里。
“这就是你以后的身份了。”
“不会有纰漏吧?”
女子笑了笑不说话。
姚阡陌挂好了平妖令,才说道:“多谢。”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请你帮我照顾好小白和小解,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女子瞑目,“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对不起他们,是我害得他们没有办法和寻常的孩子一样有着幸福的童年,如果可以,我希望是我来承受所有的痛苦——但是最终还是他们承受了这些不该他们承受的痛苦,我对不住他们。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们做的了。”
……
姚阡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住啊,最终我还是让小白知道了。
恨我吧,就像你当初恨我一样——这是我所应得的,毕竟当年如果不是我留下的祸端,你也不会铤而走险策划那个计划,也就不会有后来那许多事情。
姚阡陌有些怅惘,莫名地他也觉得有些疲倦了——就像他以往无数次对这个世间产生的那种疲倦一样。
哪怕有再多的美好,但是一些身边那些发生着的悲哀却总在述说着这个世界也许不值得他们为之眷恋、付出——尤其是,总是那些本应该被善待的人在付出,而绝大多数的人却都在浑浑噩噩,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多少人保护着,却还在谩骂着世间的冰冷无情。
自己原本以为,选择一个新的人生,换一种新的活法,也许就能填充自己那过往无法填充的空虚了,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依然没有变化,依然只是在让自己不断地失望,依然在扩大自己心中的空虚。
要做回曾经那个自己吗?
做回那个袖手世间,冷眼浮云的自己?
无论有多少离合悲欢,都与自己毫无瓜葛,自己只用当个看客,只在起兴的时候,去那场戏中唱上两嗓子,看着所有人的布局被自己打得乱七八糟之后,各方的仓皇无措,疲于奔命来填饱自己空虚的内心?
都是不会有结果的。
姚阡陌惨然干笑了两声,使得身边的谢鸳愣了愣,她看着姚阡陌的脸,总觉得那双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眸里,此刻刻写满了深深的疲惫。
“姚叔叔……”谢鸳的喉头微微蠕动着,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姚阡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啊呀,原来有人变得这么狼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将我从沉睡之中唤醒呢。”一个满是嘲讽的女声在姚阡陌的意识深处响起。
“哦,看来有人是终于睡饱了?”姚阡陌回应,之前的行动,青霜受伤极重,这不过才沉睡了短短的数日而已,还不足以完全恢复伤势,姚阡陌很清楚,其实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方才心绪波动过大,才导致了青霜受到影响,被惊醒了过来。
“怎么,什么时候变成了文人,开始伤春悲秋了?”青霜问道。
“听小白说,你的神魂曾经被震裂过。”姚阡陌没有回答青霜的这个问题。
青霜没有吭声。
“看到了吗,隐藏在自己神魂深处的东西?”姚阡陌继续发问。
“看到了一些碎片。”青霜回答道。
姚阡陌微微瞑目:“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
“我说过,要学会怀疑我,不要总是信任我啊。”姚阡陌苦笑。
“你还欠我一次。”青霜冷冷说道。
姚阡陌默然不语。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
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可疑的地方,为什么就不问问自己呢?
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只要你开口,我总是能回答你的啊。
“我不想知道。”青霜冷冷说道,“过去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你还能编故事讲给我听不成?”
姚阡陌没有回应。
终究是将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埋藏了起来,哪怕神魂依然是那副神魂,但是终究还是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他想要见到的,是现在的这个青霜,还是昔日的那个青霜呢?
“你不能替我做任何的决定。”青霜说道,“如果我想要知道,我自己会去追寻,但是至少,现在的我不想知道,你也不需要告诉我。”
“我知道了,你继续养伤吧,即便有安魂抚怨玉,你的伤势也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康复。”
青霜应了一声,她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以前说唐茹想得太多,却想得不周到,倒不如不想来得好,只凭着一腔热血,也不差。”
姚阡陌想了想,自己似乎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你现在也想得太多了。”青霜顿了顿,“因为你背负着太多的过往,你其实还是始终生活在过去的桎梏之中,你从来没有开始过新的人生,你只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孔而已。”
姚阡陌沉吟。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别对别人要求太高,更别对世间要求太高。”青霜说道,“其实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姚阡陌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还会被一个死鬼给教训。”
青霜懒得理会姚阡陌,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青霜说的话并不完全正确,毕竟要完全抛却过往,除非完全抹掉自己的记忆,从一片空白开始——青霜可以,解白可以,但是他不可以。
但是至少青霜有句话没错,他不该对一切有太高的要求,没有人是全知的,所以他们看不到其他人所承受的一切——就像他此刻所失望的那些众生一样,他其实知道其中绝大多数人只是为了生存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对于他们来说对这个世界又该有多让人多失望呢?
自己不该抱着那样高的姿态的。
当年的那个光头说,众生皆苦,只是人心相隔,所以人在看到那些拥有自己所不拥有的东西的人时,总会觉得对方必然幸福,因此而心生怨怼,却从来不知道,其实对方看自己,大抵也是如此。
姚阡陌笑了笑,多少还是有些释然。
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口酒,那就更好了。
第133章 记忆
解白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姚阡陌,张了张嘴,然后低下了头去。
“没有关系,那不是你的错。”姚阡陌轻声说道。
解白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她看到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所以她很失望,对自己很失望,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是个天大的错误——如果她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那许多的人就都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过得那么提心吊胆。
她就是一个错误。
“对于你娘亲来说,你和白解是上苍赐给她的最美好的礼物。”姚阡陌似乎看出了解白的心思。
解白抬起了头,她有些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姚叔叔,我们做正事吧。”
姚阡陌看着解白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才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大殿外,大声说道:“是谁在掌管长青宫妖族名册?”
“我。”淮明从人群中站起了身,他缓步踏入了大殿之中,一边走,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名册。
姚阡陌示意淮明在台阶下站定,自己伸出多少算是恢复了行动自由的手,接住了淮明扔过来的名册。
“请大长老元奎,二长老冥剡入殿。”姚阡陌一边翻看名册,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被点名的元奎和冥剡冷冷地对视了一眼,也相继入殿。
“接下来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要在我说出‘作答’两个字之后同时回答。”姚阡陌说着咧了咧嘴,“不要试图用心声沟通,我窃听的本事,很一流的。”
三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有淮明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既然都不吭声,那我也就直接问了。”姚阡陌顿了顿,“自从两位宫主失踪以后,有没有人私自闯入宫主书房的事情发生?”
“作答。”
“没有。”三个人倒是回答得很整齐。
“嗯。”姚阡陌微微挠着下颌,“那拥有自由出入宫主书房权限的人,我会按照这个名册依次读下来,我每念一个名字,你们就回答一声,是或者不是。”
姚阡陌说着抬起头,看向了大殿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大声说道:“每个人都听仔细了,一旦你们谁被说了一声‘是’,那就自行进入大殿之中,若是‘不是’,那剩下的事情就与你们无关,可以自行离去了。”
姚阡陌说完了话,又凑到了解白的耳边,轻声与解白说了几句话,解白轻轻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姚阡陌这才打直了腰,展开名册,念到了第一个名字:“元奎。”
“是。”
“冥剡。”
“是。”
“淮明。”
“是。”
……
直到天色昏黄时分,姚阡陌才将名册放下。
他其实并没有将名册读完,他只是将那些能够进入长青宫宫殿区域的人的名字读了一遍,那个叛徒在这些人之中的可能性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姚阡陌看向了解白。
解白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姚阡陌读着名字的时候,解白在留意着大殿外的情况,她在用尽全力去感知大殿外的人的情绪波动——姚阡陌已经制造了足够多的压力,就算那个人不具备进入长青宫宫主书房的权限,在读到他名字的时候,多少也会有些紧张,姚阡陌希望解白观察的就是这份紧张。
解白没有观察到有这样的情绪出现,在姚阡陌放下名册的时候,人群之中,也没有任何人出现那种如释重负的情绪波动。
姚阡陌点了点头:“接下来,请从元奎大长老开始,所有人解除自己的心防,让宫主侵入诸位的意识,看一看诸位的心中,有没有沉闷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元奎勃然大怒,整个大殿之内,也一片哗然,没有人遵从这个命令,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会隐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想法,哪怕是淮明这样的人,也一样地渴望着长青宫宫主的宝座——这样的想法一旦落入宫主的眼中,谁也不知道这位宫主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怎么,诸位觉得我的吩咐过分了吗?”姚阡陌咧了咧嘴,他耸了耸肩,“那也罢,就请诸位将最近一个月的记忆展现出来,这问题总不大吧?”
所有人都铁青着脸,没有人去附和姚阡陌的话——怎么可能问题不大,这不是开玩笑吗?
一个月的记忆,他们独处的时候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难道就能见光了?
姚阡陌的眼睛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隙之中闪烁起了一缕泠然的寒光:“怎么,诸位,是宫主说话不好使了吗?”
“你挟持宫主,假传乱命,你……”冥剡咬了咬牙。
姚阡陌猛地扭头看向冥剡,那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竟然使得冥剡为之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却是一时之间说不出口。
“二长老,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姚阡陌冷声说道。
“宫主,他这行为乃是……”
“一切都听从姚叔叔的吩咐。”解白终于开口,她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自己给姚阡陌一些支持。
“你……”
“这长青宫竟然堕落如此,任由人类的平妖士在大殿上发号施令!也罢,这长青宫太大,容不得老朽这样的小角色。”冥剡冷哼了一声,“从今而后,老朽便与长青宫再无瓜葛!”
冥剡言讫,转身便欲离去,正殿的大门却轰然关闭。
“要走,那也要验过你到底干净不干净才能走。”姚阡陌声音一沉,“就这么急着离开,难不成二长老是心中有鬼,害怕自己勾结外人,陷害两位宫主,导致两位宫主至今下落不明的勾当曝光么?”
“血口喷人!”冥剡转身怒斥。
“你又不是人,有什么资格说血口喷人。”姚阡陌向下踏出了一步,“二长老,心中发虚不如就直接说了吧,你与神国,与七使徒是什么关系,你老老实实地交待,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你要知道,去西边的那个死在了我的手里,煌天城里那位,也死在了我的手里,我不介意,我送你们团聚。”
“你!”冥剡涨红了脖子,老脸之上全是愤然之色,“老朽……”
“嘘。”姚阡陌竖起了中指,做出了噤声的姿势,“诸位也应该听到了吧,两位宫主的失踪是因为我们之间出了一个叛徒,而这个叛徒,在最近一个月内,与外界有过联系,所以我们的新任宫主才需要窥视所有人的记忆,从其中找出那个叛徒来——我相信大家都是忠诚于长青宫的,不会做出背叛长青宫的事情来——只有叛徒才会害怕自己的记忆被窥视,从而暴露自己——现在,冥剡长老已经藏不住……”
“你!”冥剡勃然大怒,手中龙头拐上一股股气劲喷薄而起。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姚阡陌挑眉,“那我就站在这里,请二长老来杀,只是今日杀了我,二长老你自己只怕也不可能再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你在……”
“我在威胁你。”姚阡陌凶相毕露,“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宫主看你的记忆,要么现在就作为叛徒被当场格杀,你可以自己选。”
姚阡陌的一席话,说得大殿之中众人都是冷汗涔涔,这帽子扣得太大了,根本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承受得起的——背叛长青宫,陷害前任两位宫主,任何抗拒检查的人都会被作为叛徒格杀——合情合理,他们能够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们根本拒绝不了——除非此刻他们所有人,联手对抗这位新任宫主,还能搏杀出一线生机——但是他们又能信任其他人吗?
站在这大殿里的人,谁不是没有自己小心思的人?
冥剡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二长老,给你最后五个数的时间考虑。”姚阡陌闭上了眼睛,竖起了五根手指,一边缓慢倒数,一边将手指一根根弯曲。
“五。”
“四。”
“三。”
“二。”
“一。”
姚阡陌猛地睁眼:“好了,倒数完了,看来二长老的身份已经坐实了,宫主,请……”
“好,给你们检查。”冥剡咬牙切齿地说道。
姚阡陌看着冥剡,笑了笑,他转回到了解白的身边,与解白低语道:“检查记忆的时候要注意记忆的连续性,更要注意,有些记忆可能是伪造的,除此之外,还要麻烦你留意他情绪有没有不正常的变化——如果有任何不合乎常理的变化,那你直接入侵他的意识深处,他即便反抗,也不可能抵挡得住现在的你。”
关于解白的情报送出长青宫,到达太纯府的消息途径其实不一定要在这一个月之内——也可能是长青宫里的叛徒早就将情报送出,只是卡在了某个环节,等待着时机——所以姚阡陌还需要解白关注被检查者的情绪变化。
这其实是一种极其粗暴的手段,很可能在长青宫里埋下祸根,让人心怨怼——但是在现在的局面下,真正的祸根还是那些曾经试图对小白动过手的人,他们未必会因为田朗的失败就放过解白,毕竟即便万魔血狱那边再没有了可能,只要解白死在了太纯府的手里,必然就会引发大规模的人妖冲突,那个时候,七使徒再想要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如果是姚阡陌来布局的话,杀掉解白才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134章 霓裳
解白对冥剡的检视只持续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宣告完成。
意识的世界与物质的世界对于时间的流逝的敏感程度是完全不同的,意识的速度很快,所以意识世界里极其漫长的时光放到了物质世界里,其实往往不过只是短短的瞬间。
解白睁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姚阡陌这才笑眯眯地跟冥剡说道:“哎呀,二长老,看起来一切都是误会啊,来来来,现在你赢得了宫主的信任,就请你护法宫主,一起找出那个叛徒,事成之后,自然免不了二长老的护从之功啊。”
冥剡冷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说话。
姚阡陌也不再理会冥剡,他的目光落在了元奎的身上:“大长老,该你了。”
有着查找叛徒的大义作为旗号,没有人有胆量明目张胆地反对姚阡陌的行动,无论他们如何不甘,他们也只能选择配合——不然作为叛徒,当场格杀的下场他们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那些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存在叛徒的话,那叛徒毫无疑问会很乐意有人来顶这个锅。
能够自由出入宫主书房的人其实并不多,十二位长老,加上一些紧要部门的负责人,加起来一共也不过区区三十余人,解白也在不断的检视之中变得愈发熟练,检视的时间也在不断地加快。
到了半夜时分,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人——一个是负责统筹整个长青宫事务安排的妖族女子,看起来约摸四十来岁年纪,朴素端庄,一身荆钗布衣,名字却叫做霓裳;另外一个则是负责监管长青宫治安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体格魁梧,五大三粗的,给人一种毫无城府的印象,名字叫做拔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都在静默地等待着最后的检视——如果真的有叛徒的话,若其中一个不是的话,那另外一个,则必然是。
“两位,谁先来?”姚阡陌笑了笑。
霓裳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她迈出了一步,向着解白款款一礼,才说道:“不必检查了,是我。”
“你!”元奎向着霓裳投去了极度凶狠的目光,真要论起派系来,霓裳算是他的人,所以霓裳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对于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打击,他袖间蚀骨刀滑出,还没有出手,姚阡陌就已经开口。
“大长老,要怎么处置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还有其他人,谁要是敢在宫主决策之前擅自出手,那也就不要怪宫主不客气了。”姚阡陌笑了笑,压住了蠢蠢欲动的众人,才看向了霓裳,扬眉说道,“霓裳姑娘要是早这么坦率的话,就不必浪费大家这么多时间了。”
霓裳哂笑了两声:“总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念头。”
“还没有检查呢,你就抱着的侥幸念头就烟消云散了?”姚阡陌笑着说道。
霓裳皱了皱眉。
“想死吗?宫主可没有准你死,你现在就死,那可是有些大逆不道啊。”姚阡陌微微眯着眼。
霓裳的脸色骤然一变,一口污血从她的口中吐出,她整个人都随之瘫倒在了地上。
“淮明,把她带上来。”姚阡陌淡淡说道。
淮明愣了愣,还是一把抓起了霓裳的肩头,拖曳着霓裳来到了解白的跟前,将霓裳放下,又立刻退了回去。
“小白,要麻烦你解除一下她体内的毒性了。”
解白应了一声,她俯下身,先是略微审视了一下霓裳的状况,而后迅速地反手从袖中取出了几枚银针,飞快地将银针插在了霓裳的各处大穴之中,那一根根银针迅速地便被毒性所浸染,变得漆黑一片。
“是直接腐蚀魂魄的剧毒。”解白皱眉说道,霓裳现在被剧毒腐蚀魂魄,她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是暂时将毒性压抑住,延缓毒性的爆发,想要清除毒性还是难以做到,“我需要药材。”
“这里是长青宫,底蕴深厚,药材你随便开口就是,药房总管自然会将药材取来。”姚阡陌冷眼看着霓裳说道。
真是愚蠢啊,难不成以为自己把这些事情扛下来就结束了?
怎么可能呢。
这么明显的掩护,真当自己愚蠢吗?
在长青宫里,至少还潜藏着一位霓裳的同伴,而且,那位同伴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姚阡陌眯了眯眼睛。
在长青宫里还存在修为深厚,足够驱使霓裳的人吗?
不会的,如果真的存在,瞒不过姚阡陌的感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妖族还是妖兽,都从来无所遁形。
但是,还会是谁?
姚阡陌皱着眉头。
如果不是出于力量压服的话,那……
姚阡陌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在了霓裳的那支发簪之上——那支粗陋的木簪,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甚至油亮得可以倒影出四周的人影。
姚阡陌想起了那个女人总是佩在腰间的那支竹笛,同样是寻常的竹子,随意地削制而成,却因为一个人而变成了此生最重要的宝物——女人大抵都是爱美的,爱美的女人却把不那么美的东西佩在身上那么明显的位置,那就足以说明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姚阡陌俯身,从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女人的头上取下了那支木簪,握在了手里。
这支木簪的木料是寻常可见的木料,哪怕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亮,却还是能够看出雕琢之人的手艺并不怎样,有许多处明显是刻刀走滑了之后留下的划痕,木簪尾部作为装饰的花朵形状更是有些滑稽,足见雕琢者只怕是个新入门的新手。
姚阡陌微微瞑目。
“霓裳之前都做过什么职务?”姚阡陌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霓裳说到底只是一个寻常妖族,论修为她并不深厚,论权力,她的权力也并不大,哪怕是所谓的日常事务主管,其实在那些长老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个打杂的而已,因此自然不会有多少人专门去关注她。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淮明的身上——他掌管着长青宫妖族名册,也自然管理着长青宫妖族档案,如果真要说在场有谁清楚霓裳的根脚的话,那自然是淮明无疑。
淮明最终还是答道:“她原本不过是寻常小妖,后来被两位宫主吩咐守山门,守了几年山门后,又被吩咐开始做一些管理府库的工作,因为做事细致小心,所以渐渐地被前宫主看重,开始着手安排宫内一些日常事务,逐步上升到如今管理整个长青宫的常规事务。”
“她看守山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四五十年前吧。”
“这些年她有离开过长青宫,较长时间在外独自行动过吗?”
“没有,琐事繁忙,她最多也不过就是有时候会委托外面的人类去市集采购一些东西。”
姚阡陌点了点头,他将那支荆钗收在了袖中,才看向解白说道:“小白,你好生治疗她吧,和谢姑娘留在此地,暂时不要妄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解白有些愕然地看着姚阡陌,他的伤势分明还那么严重,只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现在出去要是有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
姚阡陌笑了笑:“放心,没事。”
姚阡陌说着话,走下了大殿,一拂袖,大殿大门轰然而开,他大步地向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去——广场前,还围观着的妖族都纷纷给姚阡陌让出了一条路,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位新任的大护法多么深得新宫主的信赖,又多么嚣张狂妄,没有人敢去挡他的路,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被他随手就碾压而死。
广场的边缘,敖滥战战兢兢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早就知道姚阡陌有些可怖,但是他没有想到姚阡陌这么可怖。
“敖滥,带路,我们回村子。”姚阡陌淡淡说道。
敖滥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差点没有当场哭出声来——他不想跟姚阡陌走,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只能一边哆嗦,一边前进,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姚阡陌别把自己煎了熬一锅鱼汤。
但是好在姚阡陌对他没有丝毫的兴趣,当小船行驶到湖上的入口时,整个小船陡然沉入了湖水之中,小船一边下沉,一边翻转,当它完全翻转过半圈之后,下沉便骤然化为了上浮,上浮出水面之后,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便是一个狭窄的井口。
清冷的井水托举着看起来像是水桶一样的小船向上浮起,很快就让水桶浮出了井口,姚阡陌从水桶之中跳了出来,走出了水井阵法庇护的范围。
姚阡陌就近敲响了一户农家的门,在一阵骂骂咧咧之中,他问清了村长家的位置,才前往了村长家。
村长家是一个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农家院落,姚阡陌直接探手,推开了已经落锁的院门,踏入了院子之中。
村长似乎还没有入睡,屋里还亮着灯光。
姚阡陌缓步走到了房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村长,晚辈姚阡陌来访。”
屋子里没有回应,但是姚阡陌能看到有一个影子投映在了窗户上,那个影子向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片刻过后,村长便站在了姚阡陌的身前,他看着姚阡陌,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目光便落在了姚阡陌突然抬起的手上。
那只手里握着一支木簪。
“村长认识这支木簪吗?”姚阡陌微微笑道。
村长摇了摇头。
“噢,我听说村长当了五十年的村长,也是少年得意啊。”姚阡陌笑眯眯地说道。
“客人说哪里话,取笑我了。”村长慢条斯理地说道。
“四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妖看守山门。”姚阡陌顿了顿,“可惜,现在她已经死了。”
第135章 原来是你
“四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妖看守山门。可惜,现在她已经死了。”
姚阡陌的语气多少有些嘲讽。
“噢?”村长愣了愣,“是谁?”
“村长应该打过交道的吧,毕竟这五十年来都是村长在为长青宫送信。”
“老了,有些事情记不大清了。”村长轻轻咳了两声,他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我才当上村长的时候,看守山门的,好像的确是一个女妖——只是我记不住她的名字了。”
“霓裳,霓裳羽衣的霓裳。”姚阡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村长。
如果要给制作这支发簪的人选排序的话,那村长毫无疑问就是最可疑的人。
随处可见的木材说明制作这支发簪的人身份必然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连寻常人家都算不上;粗陋的工艺表明这个人应当没有修为在身,但凡有修为在身,哪怕是第一次雕琢发簪,也不至于会连刻刀都走不稳留下划痕。
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凡人,一个出身不怎样的凡人。
霓裳不是什么上台面的战斗力,她主管的又是长青宫的常规事务,但凡接触过的都知道,掌管常规事务琐事繁多,几乎不可能再有太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这一点他也向淮明确证过了。
考虑到这些,所以姚阡陌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村长的身上。
五十年前,霓裳守着山门,那是一个枯燥无聊的工作,而村长则是传讯人,两个人自然免不了密切的接触,数年下来,彼此之间会产生一些情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村长,也恰好符合姚阡陌对这支簪子的制作人的背景的揣测。
所以姚阡陌来了。
当然,姚阡陌也知道还有另外的可能——也许簪子的确是村长赠的,但是村长与此事无关;也许簪子根本与村长无关,这支簪子只不过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工具而已。
所以姚阡陌来找村长,他需要跟村长谈一谈。
村长愣了愣,他张了张嘴,喉头微微蠕动了片刻,而后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进来坐吧。”
村长说着,回到了屋内,在桌旁那盏油灯下坐了下来,只是看神态,仿佛已经在那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
姚阡陌也跟着坐了下来,他将那支木簪推给了村长:“看起来,村长是要认下这支木簪了。”
村长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拿起了那支木簪,在手里缓缓地摩挲着,而后猛地反手,将那支木簪便向着自己的脖颈扎了下去!
只是村长并没有等到他想要等的痛快,他的手被姚阡陌轻而易举地拦了下来——哪怕受了重伤,想要制止一个老人自寻短见,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村长看着姚阡陌,那双眼里此刻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了一片晦暗。
“她还没死。”姚阡陌说道。
村长一愣,那晦暗的眼中又有了一缕光,即便那缕光在瞬间便又黯淡了下去——即便现在没有死,那又如何?难道就能逃得掉吗?迟早也免不了一死的。
没有人会纵容叛徒。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们活着离开。”姚阡陌顿了顿,“我说到做到。”
村长的眼中满是不信的神色。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就算你信了我,还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姚阡陌循循善诱,“你不会付出更多,却可能获得你所渴求的。”
村长默然。
姚阡陌也并不催促,他知道村长的心中在做着衡量与斗争——他可以等,他相信村长会衡量出那个结果来。
“宫里会追究其他人吗?”
“不会。”姚阡陌很笃定地摇头,如果是其他人来接任宫主的话,也许会对这个村子进行一次惩戒,让他们知道背叛的代价,但是小白不会,小白见不得人受苦,她宁愿受苦的人是她也不愿意见人受苦,所以姚阡陌很笃定。
村长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想知道什么,就说吧,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投靠了太纯府?”姚阡陌问。
村长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一年多之前,长青宫的两位宫主失踪之后迟迟没有妖主继任,我担心长青宫迟早会衰败下去,到了那个时候,太纯府一旦清算我们臣服妖族的责任,我们村子就在劫难逃了。所以太纯府的人找上我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姚阡陌微微瞑目:“你让霓裳从宫中盗取了不少的资料?”
村长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姚阡陌问道,如果没错的话,关于解白的情报,就是通过这条渠道去往太纯府的——只要找到那个对接村长的人,就能顺藤摸瓜,一层层摸下去,看看那份情报到底是卡在了谁的手里。
村长摇头:“他见我的时候,总是戴着一个银质面具。”
姚阡陌猛地眯起了眼睛,他翻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银质的面具:“是这样的吗?”
村长看着那张面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而姚阡陌也观察到了村长的颜色变化。
找上村长的人,很可能就是袭击济民草庐的人,而他……很可能就是七使徒之一。
“你们之间的事情,有告诉过别人吗?”姚阡陌问道。
村长摇了摇头:“人妖有别,这样的事情,哪里能说给他人听的。”
“多谢村长。”姚阡陌站起了身,向着村长微微一揖,现在他已经将长青宫这一整条线都理清了,他要即刻返回长青宫,去做最后的清算,至少把那颗已经无比清楚的钉子给拔掉,“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请你放心,不过要稍等一些时候了。”
姚阡陌说完,便毫不停留地到了井边,踏入了木桶之中,一直站在水桶里的敖滥又满是惶恐地看了一眼姚阡陌,还是老老实实地带路。
当姚阡陌回到长青宫正殿的时候,长青宫正殿里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了解白、谢鸳和霓裳,还有元奎、冥剡和淮明三位长老。
霓裳依然躺在地上,只是脸色已经好看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但是从胸口的起伏来看,却还是稳定了下来,看起来解白应该已经替霓裳排除了毒性。
“大护法忙完正事回来了?”元奎冷笑道,他不知道姚阡陌到底去干什么了,但是他心中的怨气不敢对解白发,也就只能借机讽刺一下姚阡陌。
“是啊,有些口渴了,还烦请大长老为我端杯茶水来吧?”姚阡陌挑眉。
“你!”元奎猛地一握拳。
姚阡陌却已经一摆袖,站在了解白的身边,面对着三位长老,脸色一变,眼中光芒使得三名长老都莫名地有些畏惧之意。
“淮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的上线是谁?”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淮明的身上。
淮明猛地一挑眉,一脸愕然道:“大护法,您这是……”
“就是你欺骗了一独行吧?”姚阡陌打断了淮明的话。
“独行大人她怎么了!”元奎瞪大了眼睛,神色骤变。
他是长青宫前身妖域的遗老,而一独行,则是那个妖域如日中天之时的顶梁柱,是他这样的后辈所仰慕的人物。后来妖域演变,长青宫两位妖主和平接手此地,也是因为一独行坐镇长青宫,成为两位客卿长老之一,才使得他这样的遗老没有闹出大的风浪来。
但是长青宫稳定之后,一独行出走长青宫,偶尔会露面,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却音讯全无,这是元奎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一独行的消息。
“阿软她……”解白咬了咬下唇。
“为了保护解白宫主,战死了。”姚阡陌的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淮明,那张俊俏的面孔上写满了骇然与困惑。
“什么!”元奎的声音骤然因为尖锐而失真,他猛地扭头看向淮明,双目之中充满了怒意。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淮明万分茫然地说道,他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两步,“宫主已经检视过我的记忆了……”
“是吗,那不如,将最近两年的记忆,都让小白检视一下,你敢吗?”姚阡陌一拂袖。
淮明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惨白,他的唇微微颤抖了片刻,喉头蠕动着,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淮明缓缓低下了头,他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抬起头,那双眼中显露出了毫无遮掩的凶光,他恶狠狠地瞪着姚阡陌:“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聊的问题。”姚阡陌退后了两步,“大长老,给你一个机会吧。”
元奎冷笑了一声,袖中蚀骨刀出,一缕缕诅咒的气息,顿时漫天飘舞而起,刀光寒影,毫不留情地就斩向了淮明。
淮明眼中凶光爆绽,身后陡然展开了一扇绚丽的孔雀屏,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彩从那片孔雀屏中如同利箭一般射出,顿时便将整座大殿照得光彩夺目,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元奎的刀蓦地停滞,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结了一样的——不仅仅是元奎,所有被笼罩在了那五色神光之下的人都僵立在了原地,陷入了被冻结的时空之中。
淮明冷笑了一声,他原本不想这么早暴露的,但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淮明向前踏出一步,他来到了解白的身前——长青宫妖域与妖主之间并不密切关联,妖主身死也会留下阵钥,以前他拿不到阵钥,只能潜伏,现在阵钥在这个丫头的手里,只要他杀了这个丫头,阵钥就是他的了。
淮明的眼中满是狂热的光,他向着解白伸出了手,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便被另外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压住了。
“孔雀,为我斩了他。”
第136章 你不该做的事情
孔雀,对于淮明来说,那真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名字。
那是他的授业恩师,他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孔雀。
严格地算起来的话,淮明并不是长青宫土生土长的妖族,他的家乡在长青宫之外的某个山区里。
他和他的父母生活在那里,当他还年幼的时候,他在一次捕猎回来的时候,见到了父母的尸骸,现场只留下了几片五彩的孔雀翎。
淮明在那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杀害父母的凶手,他以为那会是那些人类的平妖士,所以他冒险地出入人类的世界,直到被平妖士发现——那个平妖士想要杀了他,他不是对手,只能等待着死亡降临,在这个时候,那个穿着一身五彩点缀翠绿锦缎的男子将他救了下来。
那个男子的衣着下摆点缀着孔雀翎,与他捡到的孔雀翎一模一样的孔雀翎,在点缀的诸多孔雀翎中,有着几个不明显的缺角。
淮明死死地跟着那个男子,那个男子终于磨不过他,答应了收他为徒,亲手教导他——淮明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那真是一个讽刺的画面,一个杀了孩子全家的人在教导孩子杀人的本事,而那个孩子则在心里构想着如何杀死此刻教自己杀人本事的人。
淮明渐渐地知道了那个男子叫做孔雀,知道了他原来是长青宫的客卿长老。
孔雀将他带回了长青宫,作为孔雀唯一弟子的他自然也得到了两位宫主的有意培养,他的修为不断突飞猛进,修行三百余年,破入人类口中的太师,妖族口中的神通境界,被擢升为长老,又步步为营地向上攀爬——他渴望着一个机会,一个向孔雀复仇的机会。
他会失去他所挚爱的人,完全是因为孔雀。
但是他没有那样的机会。
孔雀的修为早就在太师顶了,他只是始终无法破入天师,他想要杀了孔雀,至少还有数百年的路要走——他还必须得祈祷,在这数百年里,孔雀不会有所突破。
他已经快要无法忍耐了,复仇的欲念折磨得他有些发狂,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面具人找上了他——那个面具人跟他谈了很多的条件,那其中他只关心一条,那就是那个面具人可以帮他杀了孔雀,而他只需要为面具人提供一些信息。
淮明无法抗拒这个诱惑,这世上还有能比杀了孔雀更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的。
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了。
淮明做出了那个他永远不会后悔的决定。
他把孔雀骗到了一个无人的所在,在那个无人的深山里,当孔雀看到那个面具人的时候,他看向淮明的目光之中充满了震惊,而淮明则发出了一阵得意的大笑——杀了孔雀,他的大仇就能报了。
太师顶的孔雀,根本不是那个已经破入了天师修为的面具人的对手,一道道金光从那个面具人身后背着的巨大剑匣之中斩出,每一道落下,都带起一股股血光,孔雀凄厉的嚎叫,在夜空之中回荡——对于淮明来说,那是最大的嘉赏。
“孔雀的妖丹。”那个面具人把那枚五彩的妖丹递到了淮明的跟前,“这枚妖丹好像曾经碎裂过,但是被什么人给愈合了,所以他永远也进不了天师。这颗妖丹的力量很驳杂,不好再用来吸收消化了,不过没关系,用来一次性爆发释放出来,威力不逊色于天师初高手的全力一击。”
淮明接过那枚妖丹,他冷眼看了一旁的冲击坑里躺着的那具四肢残缺的尸骸——他的灵台被撕裂而开,那本该在灵台之中的妖丹,在他的手里。
“我会拿他的尸骸再去炼制一件法器,毕竟是只大妖,尸骸也是难得的天材地宝,炼制完成之后,就交给你吧,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能防防身。”面具人冷笑了两身,“对了,我要的资料,你该给我了吧?”
“你想要知道什么?”淮明收起了那枚妖丹,觉得此生已然无憾。
“没什么,就是一些人事的消息而已,我对长青宫有些兴趣,想要加深对长青宫的了解。”面具人的笑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为什么是长青宫?”
“你需要知道这么多问题吗?”面具人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回头路?”
淮明没有吭声,他的确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孔雀和两位宫主的情谊深厚,据说当年他们都还是小妖的时候就已经彼此结识了,那个时候,孔雀的修为还在两位宫主之上。
面具人只要说出自己坑杀了孔雀,以两位宫主的脾气,就算自己逃到天涯海角,她们也会杀掉自己的。
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当他将那件自己师尊遗骸炼制的孔雀屏收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除非两位宫主死去,除非他接管长青宫,不然他永远都没有安全可言,为了达成这么目的,他可以和面具人做任何的交易。
然后,两位宫主也失踪了,然后他按照面具人的吩咐,为一独行和面具人之间牵了线——一独行那个女人的脑子和她的身子一样,永远停留在了少女时代,她太好骗了,就因为自己是孔雀的弟子,所以自己说什么她都信,那个时候,被他贴身藏着的孔雀遗骸,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再后来发展的事情就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白少主,大护法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没有猜到的事情,他更不知道,姚阡陌到底是怎么怀疑到自己头上来的——最近这一个月,自己与面具人根本没有接触,早在他为面具人和一独行牵线之后,他就不再与面具人联系了,解白也没有能够入侵他更深的记忆,姚阡陌到底是怎么怀疑到自己头上来的?
但是就算被他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自己收着的那枚妖丹和孔雀遗骸炼制的法宝五彩屏光相互衬托,同时发作,用这充满了幻惑力量的法宝蛊惑住人的心神,自己还是一样能反败为胜。
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自己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被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拦了下来。
还有一个名字,从那个人的口中发出。
“孔雀,为我斩了他。”
这句话在淮明听来,多少有些魔幻。
一个来路诡异的平妖士,在叫一个死掉的妖族,为他干活?
开什么玩笑?
“遵命。”一个沉厚的男声却蓦地在这片空间之中响起。
淮明的狞笑僵硬在了脸上。
一阵寒意,将他从头到脚笼罩。
为什么会响起这个声音?
就这么阴魂不散吗?
而且他还说的是……遵命?
遵命?
遵命?
遵命?
开玩笑,一个太师顶的大妖,为什么要对人类说遵命?
淮明觉得很危险,所以他没有任何客气地,准备出手——这个人修为最高不过太师下,他还能杀了他!
只是淮明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就有一道道五彩玄光如同利箭一般呼啸着落下,贯穿了淮明的身躯,如同枷锁一般,将淮明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从淮明身后张开的孔雀屏中爆绽出来的五色神光却将淮明视为了敌人,这使得淮明显露出了万分的惊惧与惶恐——他发出了一阵阵怒吼,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不断落下的孔雀翎钉得越来越死,力量流失得越来越快。
怎么会?
怎么会?
“我应该谢谢你,帮我蛊惑了他们的心神。”姚阡陌嘴角微微一咧,眼中一缕缕血光绽放,他摊开了手掌,掌心之中一朵绽放着妖异血色光华的花朵缓缓地旋转绽放,一缕缕血色如同墨水一般晕染而开。
淮明看着那朵花,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度矛盾的情绪——既有着强烈的恐惧,却又有种无法抵抗的期待,就好像那朵花将最美好的事物与最丑陋的事物聚集为了一身一样的。
“魂飞魄散,这就是你的结局。”姚阡陌淡淡说道,从花朵之上延伸出来的血色的根须如同触手一样伸向了淮明,搭在了淮明的身上——当它接触到淮明的那瞬间,淮明顿时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嚎,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地流逝,那朵诡异的红花在汲取他生命的力量!
“你不该在我跟前拿出孔雀的妖丹和用他的尸体炼制成的法宝的。”姚阡陌走到了淮明的跟前,“你不这样做,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却偏偏这样做了,要强行把性命送给我,那我也就只好代孔雀收下了。”
“你怎么……可能……”
姚阡陌的目光有些冰冷,他大袖微微一振,有一缕气息从姚阡陌的体内散发而出,虽然微弱,但是却主动地飘到了淮明的身前,任由淮明将那缕气息捕捉到。
淮明瞪大了眼睛。
他无比惊恐地看着姚阡陌。
这气息……
这是孔雀的妖丹里夹杂着的那股气息,是那个面具人所说的,将孔雀的妖丹从崩碎的边缘拉回来,使得孔雀能够存活到如今的气息。
不可能——他跟了孔雀五百多年,孔雀妖丹崩碎至少也该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他的目光落在了姚阡陌手中那朵妖异的花上——它的根须如同血管一样蠕动着,自己的生命力量不断地流淌向那朵红花,使得那朵红花生机愈发旺盛。
姚阡陌眉梢微微一挑:“你没猜错,我的生命比你想象的要漫长得多,如果孔雀还活着,那他见到了我,也应该称呼我一声……主人。”
第137章 神
当淮明显露出那五色神光的时候,姚阡陌的确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他并没有被蛊惑心神,他只是有些怀念孔雀。
姚阡陌一直以为孔雀只是失踪了。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孔雀死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故人总会一个个死去,无论是那些怨恨着他的,还是……怨恨着他的。
严格地说,他当年救孔雀,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他救孔雀,只是为了恶心别人,他并不关心孔雀到底如何,但是孔雀却始终记挂着这份所谓的恩情,并且向他立下了誓言。
无论生前,亦或死后,即便魂飞魄散,灵识尽灭,主人之命,言听计从。
那是契约之中对契奴压榨最为残酷的契约,在这样的契约里,契奴永远无法得到解脱,主人身死,契奴也会随着主人一起死去,但是契奴身死,主人却不用承担任何的代价——最为严苛的,则是契奴死后,即便是死后,他们所残留的力量依然会听从主人的吩咐,直到残留的力量也烟消云散,在这世上所有的痕迹都彻底消泯,才会宣告结束。
当年姚阡陌觉得这样的事情挺愚蠢的,但是他不介意乏味的生活里多几分趣味,所以他接受了,但是现在,他便有些伤感了。
孔雀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毕竟当年孔雀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也杀过许多无辜——但是至少,孔雀在忠诚这件事上,无可挑剔,无论是对他的前主人,还是对自己这个并不在乎他的主人,他都从来没有怨言。
姚阡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他看着淮明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感慨。
孔雀这一生也算是遇人不淑吧,前主人想要杀了他,自己这个主人不在乎他,有了一个弟子,也想要他死。
姚阡陌缓缓瞑目。
就这样吧,该结束了。
你所承受的痛苦该结束了。
淮明的这一生,也该结束了。
姚阡陌微微抬手,五色神光凝聚起一道剑意,落在了姚阡陌的手里。
“淮明,说吧,与你接触的人是谁,我可以给你个痛快的魂飞魄散,不然我会让你的魂魄,永远无法得到解脱。”姚阡陌说着,脚下突然有血海扩张而开,有数十条亡魂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从血海之中翻涌而出,却又立刻被血海之中翻涌起的浪涛重新按回了血海之中,“就像是他们一样。”
哪怕前一刻淮明心中还是杀意决然,但是在目睹了一件件超乎了他想象的事情之后,此刻的淮明心中只剩下了恐惧——无法克服的,深层次的恐惧——眼前这个人类,到底修炼的是什么邪功啊——他所知晓的最为太纯府所不耻的邪功都根本无法与眼前这个人展现的功法相提并论。
这个人在攫取他人的生命,他在通过他修炼的那门功法,不断杀人,不断将他人的生命力量汇聚进入自己的体内,维系着自己的肉身不朽,从而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存活到现在。
只是看那片翻涌的血海,淮明就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到底杀过多少人——但是淮明知道,那会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一个说出来,会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的数字。
“我需要纠正你,我的确杀了很多人。”姚阡陌的脸上没有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是我杀得最多的,还是妖。”
淮明喉头蠕动了许久,才终于以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我只是……”
淮明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不怕死,他怕的是……那个人会真的将自己的魂魄拘禁起来,承受着永无休止的折磨,比起那样来,他宁愿魂飞魄散。
“你……太愚蠢了。”姚阡陌瞑目,“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将仇恨藏得那么深,你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人是怎么知道你想杀孔雀的?”
淮明一愣,他瞪大了眼睛,面孔因为狰狞而扭曲。
对啊,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吗?”姚阡陌冷冷说道。
淮明的眼中显露出了深深的茫然与绝望来。
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吗?
那……自己的记忆里有多少是真实,有多少是虚妄?
又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妄?
杀了自己家人的真的是孔雀吗?
又或者,自己真的存在过家人吗?
所以,自己原来是一直活在可笑的梦中吗?
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可悲的笑话。
淮明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发出了一阵痛苦至极的哀嚎,就像是被逼入了绝境的野兽,除了哀嚎,他什么都做不到。
“姚叔叔……”解白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她早就醒了。
长青宫的妖主,哪怕自身修为不济,但是在长青宫的主场,有长青宫的加持,天师中的实力使得她其实在姚阡陌拦下淮明的那个时候就醒了,只是她一直没有说话而已。
此刻她看到淮明的模样,才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你要为他求情吗?”姚阡陌扭过头,看向解白。
解白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帮他恢复他的记忆。”
姚阡陌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手中那五色神光凝聚的剑意瞬间消散,漫天的五彩光辉骤然化为萤火,一点点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吧,孔雀。
“不,我不需要……”淮明捂着自己的头颅,将头深埋着,痛苦地呓语,“杀了我……”
“那就如你所愿!”在五色神光消失的瞬间,元奎也猛地醒转了过来,他想要动手,却被姚阡陌冷冷一瞥。
“大长老是不把宫主放在眼里了吗?”姚阡陌冷声道。
“但是……”
“此事宫主自然会有所决断。”姚阡陌说道,“天色不早了,还请大长老和二长老回去歇息吧,有需要,我会去找你们的,其他的事情,就不劳烦两位长老操心了。”
元奎和冥剡神色有些不善,但是最终都还是点了点头,先告退了——他们又不傻,虽然不清楚在方才那神识被困对外界失去了感知的一小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是从结果来看,姚阡陌这个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藏得深,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他们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尤其是现任的这位宫主,似乎是无条件地信任着姚阡陌。
元奎和冥剡离开之后,姚阡陌便将大门关上。
此刻的淮明依然抱着头,身躯在微微地哆嗦着,不断地发出痛苦的低吟,但是看状态,已经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解白则微微瞑目,不断地有汗水从额头浸透下来,谢鸳则站在解白的身边,不时地为解白擦拭着汗水。
姚阡陌知道解白正在试图为淮明恢复记忆,但是那绝对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从面具人袭击济民镇那天算起,迄今为止时间已经近月之久了,但是那个女人还没有露面,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还被困在某个意识的领域里——那个意识领域的高手竟然被困在意识领域里这么久,哪怕其中有因为信任一独行猝不及防的缘故,也足以证明,那个对淮明的记忆做手脚的人也绝对是意识领域的顶尖高手。
真神,神国。
姚阡陌又想起了在沙海之中的那个面具人死前的话语,也想起了田朗死前的呢喃,他更想起了包括解白所讲的夜袭济民镇的那个面具人在内,迄今为止,所有确信为七使徒的人,他们的功法都有着金光,而那金光似乎就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种给人一种极其神圣,令人会产生敬仰之感的金光。
他又想起了那个光头的话。
“神州大地的人也好,妖也罢,似乎都没有什么信仰。”
“你说的信仰是什么?”
“一个你坚信的,可以为之去死的东西。”
“那许多人有。”
“你说的那些叫做理想,俗世的理想。”
“但是他们坚信,他们为之奋战,他们可以为之去死。”
“为神才称之为信仰。”
“为什么要为神?神真的存在吗?所以比起敬仰神明来,倒不如敬仰你自己的先祖。”
“如果我说,我曾经见过神呢?”
“在哪里?”
“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神的身边。”
“因为我的信仰不是神。”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的信仰是佛。”
“佛?”
“对,就是那座铁浮屠——就是你们称为铁塔的东西前那尊铜像,那就是我所信仰的佛。”
“那佛又在哪里呢?”
“佛在我的心里。”
“那我是佛吗?”
“是。”
“你呢?”
“也是。”
“那再信什么佛,重要吗?”
“不重要。”他终于顿了顿,“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很重要。”
他就那么看着那个光头。
“我见过神,我听说过神的故事,神的信徒不允许不信仰神的存在,所有不信神的人都是异类,都该死。”光头瞑目低眉,将手里握着的那串早已摩挲地圆润光滑的木珠一颗颗捻动,“我的故乡,就在进行着这样的战争——也许有一天,这场战争的战火,也会蔓延到神州大地来。”
第138章 契约
过了许久,解白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而淮明则发出了一阵闷哼,倒在了地上。
“他的记忆被修改了一些细微的细节,同时被抹掉了一段。”解白说道,“我暂时无法完全修复他的记忆,那个对他的记忆做改变的人很强……”
姚阡陌微微颔首。
虽然解白此刻对于如何运用她的力量依然有些生疏,但是有着天师中的实力作为基础,却还是感到困难,当初下手之人的实力到底如何,已经可以想见一斑了。
会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更让姚阡陌感到几分忧虑的是,类似于淮明这样被做过手脚的人,在长青宫里到底还有多少——这一点,谁也没有把握——也许有很多被做过手脚的人都还潜伏在长青宫里,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
那个人利用淮明给出的消息把目光落在了霓裳的身上,通过老村长利用霓裳从长青宫里盗出了宫主的手记——他本来不必多此一举的,淮明也可以这样做,只不过一旦这样做,淮明被发现的风险将会大大提高,所以他选择了霓裳,这样即便霓裳被发现,他也不会失去一个有着强悍实力的后手,他甚至还将孔雀的妖丹和遗骸炼制成了法宝给淮明保命,这就足见那个人其实对淮明也抱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
只不过大概那个人也没有想到,那支簪子也让姚阡陌起了疑心,顺藤摸瓜摸到了村长那里,他也更好奇,对于村长和霓裳来说,这样一个秘密到底是谁传递给那个人的——他只能猜测,长青宫里还藏着一个熟悉霓裳过往的人,只有这样,那个人才能根据这些信息,把目标落在村长的身上。
他曾经判断过,长青宫里隐藏着的叛徒必然能够取得一独行的信任,只有这样,一独行才会配合他们的行动去困住那个女人,霓裳还不够格。
姚阡陌这才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淮明的身上——他是孔雀的弟子,一独行信任孔雀,也自然会容易信任淮明;而淮明主管的就是长青宫的人事,他对于霓裳的过往自然也很清楚——毕竟,淮明刚刚才在大殿上说起过霓裳的过往,连一丝的卡顿都没有,这其中又多少有几分值得玩味的地方。
现在拔出了淮明固然是排除了一些风险,但是那个人还有没有利用淮明给出的情报在长青宫内埋下其他的钉子仍然是个未知数——想要大规模的排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长青宫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妖域,生活在这里的妖族总数有数十万之多,要一个个地从头排查下来,无论是谁都吃不消。
所以现在解白能做的,也只有将长青宫的一众长老再进行一遍仔细的审查,确保其中修为深厚之人的干净,这样,到时候即便生变,解白也还能有些援手。
“敖滥。”姚阡陌喊了一声。
敖滥带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大殿外等候着——没有他的吩咐,敖滥根本没有逃离的勇气。
敖滥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
“你先带宫主回住处。”姚阡陌说道。
敖滥应了一声,有些如释重负——终于可以远离这个让人无法不畏惧的人了。
“谢姑娘,麻烦你再去找人将这两人带下去,好生严加看管,告诉他们,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有谁死了,或者失踪了,那谁接手的,谁偿命。”姚阡陌看向谢鸳。
谢鸳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她其实不是很清楚自己应该要怎么做,不过既然姚阡陌告诉了她要做什么,剩下的她再去找人问该找谁就是了,她又不是没有长嘴。
“姚叔叔,你的伤……”解白看了看姚阡陌,有些担忧。
“放心,我没事,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忙完就先休息吧,今天一天已经很累了,精力消耗很大,若是不好生休息,只怕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得过来。”姚阡陌嘱咐。
解白和谢鸳都应了一声,各自行动去了。
姚阡陌这才走出了大殿,向着长青宫深处而行,他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不断地前进着,最终在长青宫后殿的黑暗之中停下了步伐,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笑了笑:“怎么,有贼心,没贼胆么?”
稍远处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了一双青碧色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姚阡陌的背影。
“想吃我?”姚阡陌笑了笑,也不转身,“现在时机正好,来试一试?”
那双眼睛之中显露出了几分贪婪,却又有着万分的迟疑——眼前这个人的血液太有诱惑力了,他几乎无法抗拒那份诱惑,但是他同样也很清楚,一旦自己捕食了眼前人,他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巨大的风险,与巨大的收益,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
“贪婪啊,真是致命的缺陷。”姚阡陌转过了身,“冥剡,很迫不及待吧,再无法突破,生命就将走向终点,原本宫主之位是你的指望,但是现在,没有你的份了。”
黑暗之中探出了一只龙头拐,冥剡从黑暗之中走出,他的眼眸恢复了正常,却依然带着森冷的寒光注视着姚阡陌:“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好歹是平妖士嘛,干别的不行,杀妖可是专业的。”姚阡陌笑了笑,他抬起手,“我可以帮你突破天师境的门槛。”
“代价呢?”冥剡又不傻,一个平妖士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帮自己突破瓶颈,对方必然会要自己付出代价的。
“代价?”姚阡陌一挑眉,“你我签订契约,时间不长,一年足矣。”
冥剡微微瞑目:“契约内容?”
对于大妖来说,与人类签订契约是一件奇耻大辱,但是如果是为了突破天师境的瓶颈,那就另说了——更何况,只是一年的契约而已。
“在这一年内,无论解白遇到什么危险,你都必须保护她——至少在你死掉之前,她不能死。”
“嘿,她现在可是堂堂的长青宫主,天师中的实力,轮得到我来保护?”冥剡冷笑。
“如果你觉得没有风险,你就不会说这句话。”姚阡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冥剡冷哼了一声,今天的局势,都看得很明白了,保护解白,的确会存在着风险。
“二长老,最后奉劝你一句,我这个人向来以诚待人,所以不喜欢跟人耍花招,也不喜欢别人跟我耍花招,你可以有着你的小心思,我不介意,但是最好,不要把你的小心思打到了我的头上来,不然后果会是什么,我也不能向二长老担保了。”姚阡陌声音微微一冷,那其中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冥剡沉默。
“风险和利益,总是均衡的,你要继续苟延残喘你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寿命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强迫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一定能让我突破?”
“凭什么?好问题。”姚阡陌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有的选吗?”
冥剡的嘴角抽了抽。
“当然有了,毕竟现在你又不是被逼入了死地,所以你有的选,你可以选择不信我。”姚阡陌接着的话倒是让冥剡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人还没有到过度自信的地步,“所以这是我给你的诚意。”
姚阡陌一挥袖,一滴闪烁着妖异血光的血液陡然自他的掌心之中涌出,被他抛向了冥剡——有一缕缕蓬勃的精气不断地从那滴血液之中散发出来,使得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馥郁之气。
冥剡将那滴血接住——他没敢直接吸收那滴血,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滴血禁锢了起来,而后收入了一个小瓷瓶之中,才收了起来——这滴血液之中蕴藏着的力量需要慢慢吸收消化,任何人出于贪婪一口气吞噬,都是引火烧身,他再贪婪,也不至于如此不明智。
“这算是订金,你可以现在拿着它走人,我可以当今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姚阡陌闭上了眼睛,“所以,接下来是你做出自己选择的时候了。”
在约摸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姚阡陌睁开了眼睛。
冥剡依然站在他的身前。
姚阡陌笑了笑,他缓缓地举起了手,冥剡则缓缓地低下了头。
“吾誓言,将以性命守护,尊主托付之人……”
冥剡沙哑的声音吟诵着契约的咒文,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缕缕难以言说的气息,缥缈万分,如同虚无,却又确实存在——在那一缕缕气息的作用之下,从冥剡口中每说出一个字,就会有一环透明的锁链锁在冥剡的身上,而同时,在姚阡陌的身上也会出现一模一样的锁链——直到这个时候,冥剡才满是骇然地发现……姚阡陌的身上早挂满了残破的锁链,而且……无一例外的,姚阡陌都是驭主——那些锁链之中,几乎全部断裂,那意味着,契约的契奴全部在契约结束之前就横死。
这个人……到底跟多少人签订了契约?他如何承受起这么多契约的反噬?
冥剡不知道,他只觉得嗓子眼有些难受,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为期一年,天道可证。”
姚阡陌和冥剡各自身上的锁链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发出而扣在了一起,意味着契约的达成,那股缥缈悠远的力量,瞬间便烟消云散,锁链也就彻底消失了。
姚阡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看向冥剡道:“带我去找元奎。”
冥剡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怒道:“你!”
“我可没说,只给你一个人机会。”姚阡陌笑了笑,“现在你与我签订了契约,元奎会很忧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