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太纯平妖志TXT下载太纯平妖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太纯平妖志全文阅读

作者:贱名无闻     太纯平妖志txt下载     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 向前一步,我将隔绝这天地

    有什么东西,要从大门之后的世界,出来了。

    那一刻,哪怕是姚阡陌,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景霄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纯澈的眼眸中有一道充满了神韵的光辉在缓缓流转。

    那副衰败的身躯慢慢地站了起来,坚定地向前迈动了一步。

    景霄君每走出一步,他的身形都会缥缈几分,却也会更高大几分。

    那身躯向着万魔血狱的深处走去,向着那扇若隐若现的大门走去——

    一声声凄厉的咆哮从血雾的深处蓦地传来,就好像是一个人在同时承受着这世上所有的酷刑一样的,将他所有的骨骼、血肉、脏腑碾得稀碎,神智却又保持着极度的清醒——或者说,那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别的什么东西——某种超出人的常理所知的东西。

    翻滚的血雾渐渐地隐没了景霄君的身影只剩下了一个模糊虚淡的背影,若隐若现,好似随时都会破灭消失一样。

    姚阡陌微微瞑目,这样的景象,他在过去的岁月中曾经见过一次,他知道这是景霄君最后的光芒,真实的景霄君早已烟消云散,那副躯体是一种跨越时空概念的显化,只知其存在,却根本无法言说。

    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上落下了一只布满褶皱的手,淡淡的银色的光泽覆盖在了那扇大门之上,成为了那扇模糊的大门上,唯一能够看清的东西。

    景霄君眼中闪烁的光彩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他希望自己能够守护万魔血狱更为长远的时间,但是现在看起来,也已经到头了。

    他已经尽力了。

    他已经镇守万魔血狱上百年了,是整个煌朝,历代景霄君之中镇守万魔血狱时间最长的景霄君——自从妻子亡故之后,他对这世间就再没有了丝毫的眷恋,直到那两个孩子来到他的身边。

    那两个被人扔进了听香湖,想要溺死的孩子,被他救了下来,托付给了上一代的天市垣照看。

    上一代的天市垣总是带着那两个孩子来到万魔血狱,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并不像外人那么厌憎,他们成为了他的两个弟子,也逐渐地成为了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映雪,她太过要强了,总是想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上,有什么麻烦都不会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他总是告诫映雪,这个世上的问题,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的,再强的人,都会遇到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你要学习去相信别人,去相信,总有人可以依靠。

    但是对于映雪来说,她的世界太小了,小得就只有师父和师弟,还有姑姑可以依靠。

    除了他们,所有后来进入她生活的人,都是外来者,都不值得信任。

    所以他才会那么以那么顽固的方式将映雪托付给姚阡陌照顾,无论以后映雪与姚阡陌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姚阡陌总归会念在自己的份上,多担待映雪一些,帮助映雪一些,不要让她在那条孤独的路上越走越远。

    至于饮冰,他虽然是师弟,但是常年在外行走的饮冰比映雪看到的世界更大,看到的景象比映雪要丰富更多,哪怕饮冰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是那已经不用他来操心了,哪有师父把所有的路都给弟子铺好的,他们的路,终究是要自己来走的。

    他已经无憾了。

    他只想在他所剩不多的时日里,守护好万魔血狱,为这个也许并不算那么好,但是总归还是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世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嗬——”

    沉闷的喝声之中,那双如枯木般的手将那扇大门抓紧,缓缓关闭。

    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老人背靠着大门,慢慢地坐了下来,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成为了隔绝这个世界的第二扇门。

    自己低估了景霄君的的修为,他那个老人一直在保留着力量,为最坏的情况留下余力。

    血雾之中,有一缕微弱的金光艰难地延伸到了万魔血狱之前,它还想要向前延伸,一声琴音铮鸣,数十道雷光轰击在了那一缕金光之上。

    一只染血的手从血雾之中伸了出来。

    田朗紧跟着从血雾之中爬了出来,进入了那盏明灯照亮的世界。

    血肉模糊的伤口布满了田朗的身躯,一道道雷光在伤口上疯狂跃动,与隐藏在血肉之中的金光激烈碰撞着,相互缠绕着,将那一道道以肉眼可见速度愈合的伤口撕裂而开,使得田朗就好像是受了凌迟的罪人一样,浑身被鲜血所染。

    那个男人的目光始终死死地落在前方,那扇大门之上。

    他向着那扇大门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是要去触及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样,想要将那扇门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天市从血雾之中走了出来。

    她的模样并不比田朗好上太多,一身白衣同样被鲜血染得透红,就连幂篱都已经破碎了,长发倾覆了下来,遮盖住了她的面容,使得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的可怖。

    风去来如同是一根木杵一样砸落在了田朗的手上,将伸向那扇大门的手狠狠地压了下去,压在了那松软蠕动的地面上,压得田朗的指骨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就好似是在爆米花一样的声响。

    如果不是田朗的话,如果不是田朗的话,她的师尊本来还能活得更久,还能活到她能替代师尊镇守万魔血狱那一日。

    上百年啊。

    师尊镇守万魔血狱足足上百年,一步都没有能够踏出万魔血狱。

    他享受着至高无上的九霄君之首的尊号,过的却如同是牢狱之中刑罚最重的死刑犯一样的生活,在这永远不见天日,永远都只有让人心烦意乱的血雾的翻涌的丑陋的世界,孤寂百年。

    只差那么一点,自己就可以让师尊从这里离开了——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天市的嘴角浸出了鲜红的血液,将她的面纱也染红,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之中,浮现出了一抹疯狂的杀意——她施加在风去来上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她要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碾得粉碎!

    “映雪,够了。”一只手蓦地按住风去来的琴弦,清风环佩,扬起天市的青丝。

    被血雾缠身的天市蓦地一愣,她张了张嘴,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姚阡陌,喉头微微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姚阡陌抬起了风去来,他看着田朗,叹了一口气说道:“放弃吧,田少卿,你已经失败了。”

    姚阡陌这一次没有试图强行拖出田朗的魂魄来读取田朗的记忆,他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田朗和之前那个面具人也一样,会有那神圣的金色符印保护田朗的意识不被入侵。

    一旦田朗保不住自己的魂魄,意识被他人入侵,那就会激发那个符印,从内部摧毁掉田朗的魂魄和意识,让其他人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姚阡陌试图劝说田朗,他希望自己能够改变田朗的一些想法,能够从田朗的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

    七使徒,九天变,这些事情他都了解了。

    如果说每个面具人都对应一个使徒的话,那还有五个使徒,隐藏在暗处。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永劫墟很可能有一个,所以永劫墟才会把手伸进流沙渊,为的就是给之前那一个面具人扫清障碍。

    东海之上可能有一个,之前东海上的风波可能就是他所引起的,所以萧明月才会想到去归化郡公府家族找那把遗失了的钥匙,可惜,那个人现身似乎是在自己离开东海之后,他们并没有能够交手。

    从第一个面具人对羽族古墓动过手来看,姚阡陌怀疑,其中有一个,可能知道一些羽族的事情,他可能去找那个早就不知所踪的云台幻境去了。

    除此之外,他上次去明月楼附近,观察到了有人进入云极雪山的痕迹,所以他怀疑还有一个去了云极雪山,所以他才托付姚明月去了云极雪山,去找观星弈棋台那两位。

    至于最后一个去了哪里,姚阡陌怀疑是龙墓,毕竟永劫墟策划了听雪楼覆灭事件,这个事件把丁勉也算计在了其中,他们可能会对龙墓下手,但是也可能是永劫墟里那一只负责龙墓,那剩下的那一个,到底去了其余的哪一个秘境,就很难决断了。

    如果能够有更多的情报的话,那姚阡陌也能够更及时地做出更好的决定,避免发生更多的悲剧。

    田朗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

    田朗微微笑了笑,他虚弱地抬了抬眼,还没有说话,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冲击的声响。

    那声响,虚无缥缈,却又如雷贯耳。

    姚阡陌抬起头,看向了前方。

    万魔血狱的大门,正在震颤,而且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剧烈,以至于……那扇被银辉所包裹的大门表面已经渐渐地出现了裂纹。

    “真神庇佑。”田朗轻轻说道,“神国永存。”

第一百一十章 重返世间

    万魔血狱的大门,在剧烈地震颤着,幅度在不断地变大。

    包裹着那扇大门的银辉试图将大门安抚下来,然而不过徒劳。

    它只是在第一时间使得那扇大门静止了片刻,但是接下来,大门就再度震颤了起来,发出了如同雷鸣一般的声响。

    一道道银色的光辉不断地从景霄君的躯体之中流淌而出,如同水银泻地一样的,延伸而出——这一次,它不再试图安抚那扇大门,而是要将整扇大门彻底包裹起来。

    “咔咔——”

    一条条斑驳的裂纹倏然出现在了那模糊不清的大门之上,破碎的雷鸣显得无比清晰,哪怕隔着不知道到底多远,都可以见到那一条条分明只有毫发一般纤细的裂纹。

    有一缕缕暗红色的血光从那裂纹之中逸散了出来,紧随着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凄厉的,动人心魄的哭嚎之声,如同有千万怨魂,在同时哀嚎呼啸,令人胆寒。

    天看向姚阡陌,眼中满是惊惶。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并没有完全动用天市大阵的力量,在这扇大门碎裂之前,她就已经将自己动用的力量全部归还了回去,为什么还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动用了大阵的力量吗?

    姚阡陌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血海繁花能够感受到,从万魔血狱之中逸散出来的污浊的血气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有的血污并没有加强,这意味着绝对不是万魔血狱之内的气场失控了,他们对大阵的力量把控没有出现问题。

    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现在是苏醒了,在试图破门而出,还是它只是在做着无意义的尝试?

    姚阡陌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准备退。”姚阡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哪怕是他,也不可能掌握一切。

    现在面对着未知的力量,只能追求稳妥,先行撤退,从长计议。

    “师尊……”

    天市嗫嚅,目光数次的游移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远方的景霄君的身上。

    发丝尽皆枯萎,再无任何的光泽,眼中只剩下一片浑浊,看不到任何光亮,甚至就连皮肤上,也布满了如同老旧的墙皮一样斑驳的裂纹,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生命正在走向终点的寻常邻家老翁一样,颓然万分。

    然而那包裹着大门的银辉却愈发明亮了,明亮得刺得人眼睛有些疼痛——渗入了大门裂隙的银辉就像是胶水一样的,将裂开的大门的碎块一块块粘连了起来,努力地维系着这扇大门的完整。

    骤然,大门安静了下去,不再有任何的动摇。

    姚阡陌的眉梢微微一挑,心却无法沉入腹中。

    期冀的光芒再次从田朗的眼中消失了,他的眼皮随着已经扭曲变形的手彻底落了下来,眼中只剩下了一片与景霄君相对应的晦暗。

    万魔血狱的大门终究还是没有打开,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为真神的降临铺下道路。

    失败了,一切都失败了。

    听香湖畔。

    刘晚阳猛地停下了身形,有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落在了他的身前,抬起手,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前方免入。”

    刘晚阳皱了皱眉,他一只手反手托住了解白,一只手则按住了靖海,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这个人是他一路狂奔而来,所遇上的唯一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

    距离姚阡陌的宅子不过只剩下了两里地了,只要突破这个人,他就能把解白送到姚阡陌的身边去。

    一口气缓缓吐出,靖海刀光亮起,横刀出鞘,带起万千浪涛,席卷着,呼啸着,推动着刘晚阳,使得他如同带头的浪潮一样,向着面具人狂奔而去。

    刀势凛冽,但是终究还是稚嫩了三分。

    还需要打磨,还需要仔细思量。

    哪怕亥天君有伤在身,也不是刘晚阳能够动得了的——他连闪都不闪,也没有亮出自己的武器,只是抬手,三指蜷曲化为剑指,凝聚起一道劲力,竖直划下,就仿佛是一划开辟了天地一样的,刘晚阳那一道横亘夜色,连绵无尽的浪涛便被这一划劈裂而开,形成了两处浪头,轰然对撞在了一起,卷起千万堆雪花,根本就没有能够撞击在敌人的身上,就被自己的力量耗散得干干净净。

    刘晚阳神情微怔,想要变招,却已经迟了三分,亥天君一步上前,已经抵达了刘晚阳的近前。

    亥天君一手带着柔和的劲气拍打在了刘晚阳的胸前,顿时便将刘晚阳震得倒退而出,亥天君皱了皱眉,收手在后,目光中显露出几分困惑来:“你……”

    刘晚阳一咬牙,手中靖海一转,根本不等亥天君将话说完,就卷起又一股浪涛,向着亥天君攻取了过去。

    “他和刘晚阳是一起的。”街道的另外一头,传来了展玥的声音,她知道“姚阡陌”,也知道当初“姚阡陌”借刀出走,所以她此刻晚亥天君一步赶到,见到了“姚阡陌”,顿时便反应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阡陌”背上背着的应该就是那个之前被曹听澜通缉的叫做解白的女孩,“姚阡陌”离开煌天,就是为了解白,现在他把解白带回了煌天,还往听香湖前进,应该是要去找“刘晚阳”。

    亥天君微微挑眉,他没有再去接刘晚阳的那一刀,而是迅速地抽身疾退,避开了刘晚阳的一刀,如果这是“刘晚阳”的安排的话,他暂时不会插手,只要对方不进入万魔血狱,那就任他去吧。

    亥天君与展玥不再阻拦刘晚阳,刘晚阳只是看了亥天君一眼,咬了咬牙,也不再出手,背着解白,继续向前听香湖方向前进。

    谁也没有注意到,解白的手指以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弧度微微地抽了抽。

    方才安静了片刻的万魔血狱大门随着解白的手指微微抽动再度剧烈地震颤了起来,这一次甚至没有任何的过度,大门的振幅就就像是波涛涌动一样的,整个表面都起伏不定。

    银辉还试图将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量疏导,但是它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做到这一点,反而被剧烈震颤的大门给震得从大门之上脱离了出来,使得银辉洒遍了整个血雾弥漫的空间。

    原本已经绝望的田朗眼中又重新有了光彩,姚阡陌和天市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的意味,有一股早已超越了常理的威压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他们的心上,压得他们只觉得胸中烦闷,气血运行不畅,差点便要吐出鲜血来。

    “咔咔——”

    大门碎裂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快,裂纹也延伸得越来越快,不过转瞬之间,整扇大门便已经布满了裂纹,一条条裂纹纵横交错,形成了细密的网络,就好似是被人仔仔细细地捶打过了一遍一样。

    景霄君的身形在此刻变得无比虚淡,就仿佛只是一个幻影。

    “走,快走。”

    沙哑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万魔血狱终究还是守不住了。

    门后的力量太强了,它在破门而出。

    十指微微屈伸,天市还没有能够迈出那一步就被姚阡陌按住了肩头。

    天市扭头,神情狰狞。

    “赶快,先离开此地,退回煌天……”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那扇大门便在震天的轰鸣声中骤然崩裂,众人的视线穿过崩碎的大门碎片,看向了大门之后,一个被更加浓郁的血色所充斥着的世界——那个世界虽然与万魔血狱一般,都是血色,但是那血色却更加浓重,哪怕是想要看穿其中的一分一毫,都做不到。

    杀!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姚阡陌的心中腾起,他迅速地摇了摇头,摆脱了自己心中莫名而起的杀念,随之反手一掌便拍打在了天市的肩头——已然双目血红,面容狰狞的天市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形倒滑出数十丈,才堪堪停下来,眼中血色消减了不少。

    “别去看。”姚阡陌咬牙,却依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那扇大门。

    破碎的大门之后,是翻涌的血海,无边无际,压抑到了极点。

    在那片血海之中,最靠近大门的位置,有一团浓重的玄阴之气,翻涌着,卷动着,使得那些血气也不敢轻易靠近。

    姚阡陌皱了皱眉,不会吧?

    这……也行?

    进了万魔血狱的深处,也能回来的吗?

    翻涌的玄阴之气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影,他漠然地走过了景霄君,却被景霄君一把抓住了手臂。

    那个模糊的人影微微一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缓慢地向前一步,那早已缥缈的身影悄无声息,彻底消散。

    “师尊!”凄厉的哀嚎从天市的口中发出,她再也忍不住,她想要上前,却被姚阡陌一把抓住,被拖着向后疾退。

    凝重的神情浮现在了姚阡陌的脸上。

    完了,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世上还会有谁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巅峰的自己,恐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再加上那些高手,加上煌天大阵的力量,用人命来填,他也依然看不到多少的胜算。

    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死局之中。

    大笑声穿透血色,万魔血狱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然而这笑声却戛然而止,因为那个身影已经来到了田朗的身边。

    田朗想要看向那个身影,想要看一看从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走出来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是他刚刚抬起头,视线便被那连血雾都要辟易的玄阴之气彻底遮住。

    而后,便是数不尽的玄阴之气拂过他的躯体,在瞬间将他的生机腐蚀殆尽,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就化为了燃烧过后的细碎灰烬。

    在他的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他唯一的念想就是他已经将自己的生命与鲜血用来铺筑了这条道路,他期望神国能早日降临,这个悲哀的浊世……能够早日恢复正常——尽管他再也看不到了。

    崩碎的大门之后,一只丑陋的,巨大的,就好像是被剥去了皮肤裸露出血肉经脉的手从大门残存的门框之中伸了出来——那扇已经失去了尺度概念的大门,对于那只手来说似乎有些小,刚刚容得它从门框之后的血海之中探出。

    那个被玄阴之气包裹的身影蓦地停步。

    身周缭绕的千刀道玄阴之气倏然凝聚,直上云霄,而后就像是一场暴雨,倾盆而下,瞬间将那一只手斩碎成为齑粉。

    方才从大门后流淌而出的血雾猛地缩回了门框之后,颤抖着,就好像对这个身影恐惧到了极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者低头

    整座煌天,从沉睡之中醒来。

    所有熟睡的人都做了噩梦。

    同一个噩梦。

    无论在那之前,他们到底有没有做梦,他们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此刻他们都做了一个同一个噩梦。

    在那个噩梦里,世界是混沌混乱不堪的,黑得发红的黑色,与红得发黑的红色,就像是浸入了水中的墨汁一样,洇散而开,互相纠缠着,搅混在了一起,彼此水乳交融,却又泾渭分明。

    在这红与黑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

    亘古不过一瞬,弹指就是永恒。

    万里不过芥子,毫末即成乾坤。

    生与死等同,终与始搅混。

    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了空洞的虚无,一种强烈得足以吞噬人所有心智的,强烈的虚无。

    在那片虚无的世界里,站着一个面貌模糊的身影,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站在时光长河之中的人,目睹了所有的生离死别,见证了所有的悲欢离合,他就是所有人间情感的见证者,无论好的坏的,他都亲眼目睹过,但是他却唯独没有自己的情感,就那么冷漠地伫立着,使得那强烈的空虚变得更加强烈,将每一个人的情感都肆无忌惮地吞噬进去。

    人们相继从噩梦之中醒来,泪流满面。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噩梦,那不是一个该被他们所铭记的梦,他们醒来,所以他们就忘却。

    他们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悲伤与惘然,那强烈的空虚依然存在他们的心底,使得他们的心觉得空落落的,根本无法填补。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看向窗外,看向那深沉的夜色。

    然而夜色静默,没有人能够给他们答案。

    没有人会去思考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情绪了,他们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将他们吞没,一点点地沉入那空虚的海洋之中,直到眼中失去了光彩。

    任纵横停了下来。

    他已经被重重包围,但是此刻,那些士卒却没有人再对他发起攻击。

    对于他们来说,那种极其强烈的虚无感远远比普通人的感受还要强烈数倍,还要痛彻心扉。

    那种感觉,就好似是自己失去了整个世界——或者说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的,强烈的虚无,孤独,与绝望。

    足以将人吞噬。

    但是无论是任纵横,还是其他人都在与这莫名而生的情绪对抗着——修者都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是直接作用在他们意识深处的力量,对于那些擅长意识领域的修者来说,他们在第一时间就遁入了自己的意识深处,想要去窥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侵入了自己的意识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在狂妄地修改着自己的心境。

    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失败了,他们只是才踏入了自己意识的领域,就被侵入自己意识的力量逼得退了出来——他们的意识已经被那股外来的力量所占据,他们反倒是成为了自己意识的客人。

    少部分修为深厚的高手得以如愿以偿,他们在自己的意识世界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是这片立足之地却并不能让他们得以细致地观察那股力量——在他们立足的那一刹那,那股力量也意识到了侵入者的到来,他们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黑红色,混杂在一起,将他们彻底吞没,将他们从意识的世界中赶出来。

    只有极少数人就像是一座孤岛一样,伫立在那片黑暗之中,见到了那个漠然伫立的身影,只是一眼,他们都还来不及细看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就向他们投来了目光——那个身影其实没有动,就像是石雕一样的,但是他们感受到了,有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眼,就将这一座座孤岛彻底摧毁——也正是在这一刻,这极少数人互相察觉到了彼此的存在。

    也正是在这一刻,这极少数人都意识到了一个极其可怖的问题。

    所有人的意识世界……都被这股强大莫名的力量联系了起来,就好像是所有人都形成了一个整体一样,而连接着所有人的中枢,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煌天上百万人口,上万修者,此刻都被这个人连接了起来——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人出现伤亡,他们只是意识世界被侵占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异常——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强悍的力量,能够维持这么多意识世界?

    某处密室之中。

    太微垣吐出了一口鲜血,睁开了眼睛。

    作为三垣之首的他是第一个察觉到万魔血狱变故的存在。

    他试图去安抚万魔血狱,但是出人意料的却是,万魔血狱的力量在第一次的爆发之后,竟然迅速地衰退了下去——那衰退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可思议,只不过一瞬间,万魔血狱里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平歇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煌天大阵,借用煌天上百万生灵的阳气作为凭依,引导四周地气作为支撑,也不过是强行压制万魔血狱而已,怎么可能有力量能够完全压制住万魔血狱?

    这与那连接着所有人意识世界的力量,又到底是什么联系?

    深深的寒意将所有人笼罩,知晓万魔血狱存在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有了猜测。

    万魔血狱出事了。

    这变故除了与万魔血狱有关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但是这情景却又不像是万魔血狱爆发了,然而这却并不能让他们安心,他们反倒是更加提心吊胆,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面对远在万魔血狱威胁之上的另外一种莫名的存在。

    北芒山顶,那座无字的碑铭骤然崩碎出千万道裂痕,那任由后人评说功过是非的墓志铭在夜风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一名扫墓的老人停下了挥动的扫帚。

    万魔血狱最深处,那个人,他回来了。

    他就站在那盏高悬的明灯之下,周身玄阴之气,如同夜色。

    那可以将万魔血狱的血雾驱散干净的柔和的灯光却无法穿透那翻涌的玄阴之气。

    他缓缓地抬起手,那盏高悬的灯微微晃了晃,发出了“桄榔”的声响,而后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将那盏灯提在了手里,然后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轻轻晃动着,从血雾的深处,飞来了一枝圆润挂光滑的碧绿竹枝。

    他将那碧绿的竹枝提在手里,将那盏灯挂在了竹枝之上,就好像真的是提着一盏灯笼。

    姚阡陌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他还记得吗?

    记得这盏夜照河山,记得那将这盏夜照河山托付给他的人?

    不,他应该不记得了。

    他只剩下了某些本能,某些残念。

    他终究还是死了。

    在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为这个世界守护了万魔血狱这么漫长的岁月,他终究还是死了。

    姚阡陌突然有些怀念,怀念眼前人曾经的模样。

    如果他当时还在的话,最后会是那个结局吗?

    “我希望……能够给所有人,一个通往更好选择的机会。”

    但是最后,你没有选择属于你的最好的结局。

    你值得更好的,但是你没有。

    姚阡陌微微瞑目,旋即转身,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故人早已不存。

    此地不宜久留,离开,带着天市,迅速离开此地。

    姚阡陌退后,千万道玄阴剑气如雨而落,如同一道道栅栏,插在了姚阡陌的身周,微微摇晃着,一缕缕阴气不断翻涌,似乎是在向姚阡陌示威。

    姚阡陌无奈地笑了起来:“不让我走吗?”

    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时候他可以算计这个男人,但是现在,这个男人不让他走,他还真不敢走。

    此消彼长,一道玄阴剑气,就够把自己杀个千百遍的了。

    超越常理而诞生于世的人,最终成为了超越常理的人,自己这一生所见的最奇葩的花朵,此刻绽放成了自己永远也没有预料到的模样。

    他提着那盏夜照河山,慢慢地向着姚阡陌走来。

    被提着的天市不自禁地颤抖着,泪水不争气地流淌了下来。

    在她心中弥漫的情绪不再是愤怒,而是绝望与恐惧——她分明应该感到愤怒,她分明应该感到怨恨,是他杀害了自己的师尊,自己应该杀了他为师尊报仇。

    但是天市没有这样的勇气,她此刻只剩下了绝望,深深的绝望。

    要死了。

    她要死了。

    就像是她幼年被推入听香湖时一样,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她只能在湖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被水压压得喘不过气来,眼中的世界之剩下一片黑暗。

    那个时候,是姑姑救了她,现在,还有谁能救她呢?

    没有人了。

    男人站在了姚阡陌的身前,玄阴之气翻涌着,却始终紧贴着他的身躯,没有向外扩散,他瞪着早已涣散了光芒的瞳眸,站在姚阡陌的面前,不再动弹。

    姚阡陌把天市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微微笑了起来:“当年算计你算我不对,但是看在我也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的份上,卖我一个面子?”

    那人慢慢地眨了眨眼,倏然将手里提着的夜照河山递向了姚阡陌。

    这个举动……

    你真的还在吗……

    姚阡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接过了夜照山河。

    男人慢慢地点了点头,无视了姚阡陌与天市,向外走去。

    万魔血狱破碎的大门之后,血雾也因为他的离开而狂欢了起来。

    但是此刻,男人蓦地抬起了左手,向着身后一指。

    他身周缭绕的玄阴之气,顿时汇聚成为了一口横贯天地的剑,骤然撕裂了这本就扭曲的时空,径直劈入了大门之中,将浓烈的血雾彻底劈斩而开——那道剑,形成了一堵新的大门,将大门重新封上。

    那一瞬间,无尽血雾,尽皆平歇,仿若在向一名王者低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次相逢

    刘晚阳背着解白,寸步难行。

    痛苦的呻吟不断地从解白的口中发出,她的身体变得滚烫,烫得就好像是熔化的铁水一样——甚至比铁水还要烫上数倍数十倍。

    然而这些都只是其次的,真正让刘晚阳觉得棘手的,还是解白体内真气莫名的躁动不安——刘晚阳也找不出原因来,他只知道,解白体内的真气就像是疯了一样的,在不断地卷动着,翻涌着,冲击着解白浑身每一处窍穴,每一根经脉,应该就是真气的翻涌导致了解白的身体异变。

    刘晚阳一边要抵抗内心那强烈的空虚,还要一边试图安抚解白体内的真气,这榨干了他所有的力量和精神,使得他寸步难行——哪怕他距离姚阡陌的宅子,只剩下不到区区一里。

    他甚至连喊都喊不出来,声音都被空虚所吞噬。

    他只能寄希望于姚阡陌发现此处的古怪,尽快赶来增援,但是直到冷汗湿透了衣衫,刘晚阳依然没有能够等来姚阡陌的支援。

    他也想过先不管解白,但是解白体内真气失控的程度实在太过骇人——他原本以为解白的修为最多也不过就上师水平,但是自从解白真气失控之后,解白体内的真气规模就变得越来越骇人,越来越可怖,解白的修为在以一个极其夸张的速度提升——上师中、上师上、上师顶、少师初、少师下、少师中……

    到了现在,解白的修为还在不断提升,再继续提升下去,真气失控的程度也许不仅仅是超越刘晚阳所能控制的范畴,甚至可能还会反噬刘晚阳。

    刘晚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快要撑不下去了,他一旦不再控制解白的真气规模,解白可能会死。

    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解白带回来。

    刘晚阳咬了咬牙,他不想让解白就这么死。

    姚阡陌,你到底在干什么!

    腰后靖海,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啸,碧涛扬波,划出了一道波光,铿然劈斩在了刘晚阳身前的地面之上,一道道潮湿的水汽,迎面而来,灌入了刘晚阳的四肢百骸之中,为刘晚阳提供最后的支撑。

    这是……

    “如果遇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全力拔刀,莫问生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在他更换好衣物之后,姚阡陌把靖海递给了他。

    刘晚阳有些恼火,弄这么多花把势做什么,哪里能有真实的支援来得实在?

    刘晚阳低骂了一声,却还是贪婪地吸收着那一道道潮湿的水汽——那是显化为水汽的一道道纯粹的刀劲,是最为精纯的真气,刘晚阳不知道姚阡陌到底是怎么就把他都没有掌握好的靖海刀掌握得如此纯熟,但是既然馈赠已经到了眼前,那他就只管用就是了!

    刀劲入体,顿时便化为了真气融入了刘晚阳的四肢百骸之中,与刘晚阳所修靖海刀同源的力量又经过姚阡陌专门的处理,对于刘晚阳的支撑,远远大于刘晚阳的想象。

    刘晚阳终于艰难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他刚刚迈步,前方的听香湖上,突然便出现了一个站在碧波之上的身影。

    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带给刘晚阳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那一瞬间,刘晚阳就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正在,并且将要永远地坠落下去,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刘晚阳再也动弹不起来。

    靖海哀鸣着,摇晃着,想要动身,却只是刚刚抬起,就好似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压制了一样的,又沉入了大地之中,直至被压得只剩下了刀柄露出在地面上。

    那个身影向着刘晚阳迈步而来。

    分明数百丈的距离,却只是一步,他便来到了刘晚阳的身前。

    刘晚阳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因为他的头已经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根本抬不起来。

    他只能看到一缕缕让人毛骨悚然的玄阴之气在那个人的身周翻涌着,比夜色还要深沉,还要让人绝望。

    那一缕缕玄阴之气,向着刘晚阳延伸了过来,紧贴着刘晚阳的肌肤,蔓延了开来。

    那一瞬间,彻骨的寒意将刘晚阳彻底包裹。

    死亡……

    自己……要死了……

    那玄阴之气也仿佛觉得已经将他戏耍足够了一样,陡然快速流动了起来,就在刘晚阳以为那玄阴之气就要灌入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那玄阴之气却蓦地全部汇入了他背后所背着的解白的体内。

    “不要……伤害人……”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哪怕没有一丝的力气,哪怕细弱蚊蚋,但是却如同春风,吹入了刘晚阳的心中,那将无底的深渊填满,用柔软的棉花接住了下落的刘晚阳,将死亡驱赶,用生的欢喜迎接着他。

    那人伸出的手顿住了,他蓦地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解白的话,翻涌的阴气骤然停歇,随之全部收敛,向内塌缩进了那人的躯体之中。

    也正是在此刻,所有的威压骤然消失,笼罩着这座煌天的噩梦烟消云散,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听香湖的方向赶来。

    一口浊气,刘晚阳终于抬起了头。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个男人的模样。

    那是一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青年,他的肤色吸引了刘晚阳所有的注意力——白,青年的肤色白得不可思议,白得太过纯粹,就连他曾经见过的最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肤色,也白不过这个青年的皮肤——那就像是死人一样的,令人绝望的,压抑的白色。

    青年的脸型看起来很平凡,没有太多的特色可言,眉很长,很细,有些像是刘晚阳在书里读到的用来形容美人的柳叶眉;他的双眼和他的肤色一般,瞳孔早已涣散,只剩下深渊一般的茫然;他的唇约略有些薄,也和他的肤色一般,颜色有些黯淡,显得毫无血色。

    就是这样显得有些不协调的五官就那样融洽地排布在了青年的面庞上,彼此之间毫无冲突,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出亲近之意来,无论是谁,看到这副面容,都会在第一时间觉得毛骨悚然。

    刘晚阳想要退,但是一只苍白的小手却从他的肩头越过,轻轻地贴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庞上,温柔地摩挲着。

    “爹亲,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都没有一点准备……”解白轻声地说道,泪水却已经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了下来。

    她终于见到自己的爹亲。

    那个娘亲始终念念不忘的爹亲。

    那个让她无比憧憬的爹亲。

    原来爹亲长得和娘亲说的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

    就是娘亲分明说,爹亲的眼睛,就像是星空一样温柔而深邃,爹亲的笑容,就像是春风一样,温暖而和煦。

    现在的爹亲,看起来木木的。

    娘亲还会喜欢他吗?

    可是自己还是喜欢爹亲的。

    只是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没有带上自己小时候给爹爹写的信,没有带上给爹爹做的礼物。

    爹爹一定不会见怪的吧?

    自己把爹爹带回家,娘亲也不会再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黯然神伤了吧?

    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明明该笑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明不想哭的,哭起来眼睛会肿,会变得很难看,她不想爹亲第一次看到的自己,就是一个爱哭的丑丫头,是一个一点都不坚强的孩子,是一个会让娘亲忧心的孩子。

    可是眼泪就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无论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甚至泪水流淌得越来越厉害,就像是决堤了一样的,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那个男人伸出手,为解白慢慢擦拭着泪水,冰冷的手有些僵硬,却无比的温暖和柔软,他擦过解白的眼角,为解白擦干泪水,新的泪水涌出,他又轻轻地将泪水为解白擦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解白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软为了救她死了。

    娘亲不见了。

    申师兄重伤了。

    鸳姐姐和柳姐姐重伤了。

    还有,还有这么多年来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在嚎啕大哭之中,倾泻而出。

    他伸出手,从刘晚阳的背上自然地接过了解白,把解白抱在了自己的怀中,一只手托着解白,一只手依然慢慢地为解白擦拭着泪水。

    解白抓紧了他的衣衫,攥得双手关节发白,哭泣得更厉害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解白就一直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一直让自己活泼而开朗,她不想让其他人担心,她不想让娘亲难过,所以她必须坚强。

    无论她有多少的委屈,她都憋在自己的心里。

    现在,她终于有个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了。

    那是她的爹亲,她素未谋面的爹亲,她今生第一次见面的爹亲。

    她本来以为,她喜欢的只是娘亲故事里的那个爹亲,但是此刻,她终于知道,娘亲故事里的爹亲,就是紧紧抱着她的爹亲。

    她再也不是一个没有爹的孩子了。

    煌天城外,一名少年蓦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眼的困惑,轻声自语:“我怎么……哭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没有关系

    万魔血狱。

    那口劈裂了翻卷血雾的玄阴剑意堵塞着万魔血狱已经破碎的大门。

    被一道道细微的玄阴剑意如同囚笼一般围起来的姚阡陌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扇破碎的大门。

    当那个人还在万魔血狱的时候,万魔血狱的所有气息都不敢再有丝毫的放肆,它们尽皆选择了臣服。

    但是当那个人离开万魔血狱之后,血雾又渐渐地开始躁动了起来。

    破碎的大门之后,血雾在逐渐得变得浓烈起来,大门之后的力量,在试图冲破那一道玄阴剑意的封锁,进入万魔血狱,进入人间。

    哪怕是那一道玄阴剑气,此刻也在被逐渐消磨,而且被消磨的速度在逐渐地变快,可以预想到的是,过不了太久,玄阴剑气就会被消磨殆尽。

    姚阡陌也不由得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来。

    必须要想个办法,重新打造出一扇万魔血狱的大门来。

    但是谈何容易。

    这扇大门是不知道多少岁月之前,不知道到底是由什么样的人物所铸造出来的——也许是人类打造的,也许是妖族打造的,也许是那个已经被历史所遗忘的羽族所打造的,甚至还可能是在羽族之前,连他也不知道的某个种族所打造的。

    仅仅只是打造这样一扇大门就已经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事情了,更何况,还要用那扇大门,将门后的世界重新封锁起来。

    姚阡陌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念头。

    一个绝对可行的念头。

    如果是过去的他,对于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并不会有丝毫的芥蒂,他乐于见到他的行动所引发的种种的悲欢离合,只有那样,他那作为看客的心态才能得到满足。

    但是现在的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想要给自己换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他终究不是一个看客。

    姚阡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血海繁花借着涌动起来的血雾的力量,开始侵蚀困住他的玄阴剑意——一别多年,那个人的力量已经强悍到了剑意转念就能凝聚为实体的地步,而自己,则衰微到了如今这凄惨的模样。

    都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啊。

    姚阡陌在侵蚀着玄阴剑意,准备从万魔血狱逃离,而听香湖畔,万魔血狱的入口附近,此刻已然高手如云般汇聚。

    曹听澜提着破邪龙牙,万分戒备地看着那个抱着解白,为解白擦拭着泪水的男人——破邪龙牙在微微颤抖着,有些不安分,想要从他的手里挣脱,想要冲向那个男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破邪龙牙如此激动。

    那个男人看起来似乎很平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听澜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禁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越来越多的高手落在了听香湖畔附近,除了各派的顶尖高手之外,甚至还出现了几名蒙面的高手,浑身散发着一缕缕如临大敌的气息。

    “他从万魔血狱之中来。”终于,一名蒙面人落在了曹听澜的身边,他的背后背着的一副收拢的巨大卷轴,曹听澜认识这副卷轴,紫微星图,这个人是紫微垣,紫微大阵阵主,“神霄君已经被他击杀。”

    紫微的目光死死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在万魔血狱发生变故的时候,作为三垣大阵阵主之一的他同样有所察觉,所以他的神识借着紫微大阵延伸进了万魔血狱之中,想要一窥究竟,看到的就是神霄君万破云被强烈的玄阴之气所腐蚀,化为灰烬。

    震荡的万魔血狱使得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动用大阵的力量,所以紫微垣很快就被迫退出了万魔血狱,那之后,他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从听香湖方向传来,所以他当即便向听香湖赶来,他也是最先赶到听香湖的高手。

    在他之后,才是太纯府其他高手。

    柳妃卿什么也没说,反手提起了自己从清平府库房里找出来的一支染血的老铁枪。

    纪尘寰拔出了沧海碧涛,浑身刀劲,如同沧浪,涛声不绝。

    樊寒露挥袖扫过虚空,一根根如牛毫的银针悬在身周,“嗡嗡”作响。

    廖红鸾掌起了她腰间那盏照夜。

    ……

    不断地有高手赶到,加入战局,将那个人重重包围住——但是那个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始终那么漠然地站着,只是抱着怀中的那名少女,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就好像所有这些对他显露出了敌意的高手,都根本不值他一顾一般,只有他怀中抱着的那名少女,才是他的整个世界。

    当卢清远背着赤日落在了听香湖畔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扭头,看向了卢清远,那一眼看得卢清远只觉得心惊肉跳,一股莫名的压力便陡然施加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气血在瞬间便陷入了阻滞之中,根本运转不开。

    这个举动对于其他人来说,也依然有些难以理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突然看向卢清远一眼,卢清远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专门投去这一顾?

    但是那少女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的,她凑到了那个人的耳边,也不知道低声说了一些什么话语,那个人便又渐渐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木然地落在了近处。

    那名少女……好似可以操纵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人。

    如果先杀了那名少女,会怎么样?

    这个人能够被他们接手控制吗?

    还是说这个人会失去控制?

    那一刻,许多人心中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只有紫微心中很清楚,那个少女……他们不能动手,他亲眼见过这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击杀神霄君,那个时候的这个人所展现出来的依然是漠视与木然——但是是对杀人的木然,而此刻,却是对不杀人的木然。

    那个人应该不会任由他们对少女出手的,甚至于他们敢对那个少女出手,将要迎接的就是必然的死亡。

    “和解白沟通,告诉她,我们没有恶意。”紫微压低了声音,与曹听澜说道。

    曹听澜慢慢地点了点头。

    “解白姑娘?”曹听澜向着少女微微抱拳。

    解白一只手抓着父亲的衣衫,一只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咬了咬唇,才轻轻回答道:“我是……”

    “解白姑娘,我们没有恶意……”

    “……小白,不要相信他们!”一声大喊,使得所有人猛地回头。

    他们看到一个身形高挑得不像话的人,如果不是她的面容是女子面容,任谁都会将她当做是一个极度瘦高的男人。

    “鸳姐姐!”解白看着那个身影,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角宿低头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何苦把这些人都带上。

    从安阳郡出发,他们一路全力而行,昼夜兼程,其中又不需要躲避什么人而绕行山路远道,所耗费的时间,自然比刘晚阳耗费的时间节省不少,因此他们实际上几乎与刘晚阳是前后脚赶到煌天,只不过他们赶到煌天的时候,煌天已经发生了变故,他才一路向此赶来,将自己带着的几人扔在了身后。

    他本来也只是混在这许多高手之中,默默地看着事态发展,等着曹听澜的命令,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几名姑奶奶也是前后脚就到了,先是唐茹——唐茹看到了解白的瞬间,她愣了愣,有些下意识地迈出了步伐,但是她很快就收住了自己的步伐,站在角宿的身后,并不多言语。

    然后,就是谢鸳。

    角宿不得不承认,谢鸳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得过分,无论是苏醒的速度,还是康复的速度,都远超他的预料,这已经超出了角宿对半妖的认知。

    只是他没有想到,谢鸳赶到的第一句话,就打断了曹听澜的话,而且还是……这样充满了敌意。

    角宿左手微微翻转,捻起了一枚棋子,想要让谢鸳暂时闭嘴,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一道阴冷的气息将他笼罩,使得他如坠冰窟,只要他敢将那枚棋子打出去,那道阴冷的气息就能毫不犹豫地斩下他的脑袋。

    只是那瞬间,豆大的汗水便从角宿的额头滑落下来——恐惧,强烈得难以名状的恐惧,让人从内心最深处产生的恐惧。

    “小白,你不要相信他们。”谢鸳万分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一边慢慢地向着解白走了过去,她不是小白那么天真的孩子,她记得太纯府所做的一切,他们想要杀了小白,“他们曾经想要杀你,你别忘了,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谢鸳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那么多人拦下,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过一句话,动过一次手,一些想要说话动手的人都在第一时间被一股阴冷的气息所笼罩——都是高手,都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着一个他们一无所知,却强大得可怕的对手,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着曹听澜拿定主意。

    曹听澜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打算说。

    哪怕他下达命令的根本目的是迷惑七使徒的人,让七使徒的人不再额外针对解白出手,这样在太纯府高手几乎都云集煌天的情况下,单凭其他普通的平妖士基本不可能击杀得了解白,而且他也指派了立誓永不杀生的角宿去找解白,角宿既然不会杀生,那最后必然是生擒解白,将解白带回煌天,落入他的庇护之中,这样日后那个女人就欠太纯府一份人情。

    但是这个打算说出来,有人会信吗?

    所以曹听澜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他喉头微微蠕动着,脑子里已经想好的最坏的结局。

    整个煌天大阵,加上这么多高手,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没事的,鸳姐姐,我没有死呀。”解白却突然眯着眼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摇头,笑容璀璨,皎洁如月。

    那一瞬间,许多人,砰然心动。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主人不在,代为会客

    在谢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太纯府对解白下达的通缉令那八个字他们也都还记得“能擒则擒,不能则杀”。

    虽然先有一个活捉的要求在,但是既然开了可以格杀的口子,为了稳妥起见,格杀就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是换了他们,也不一定就还会先试图去擒拿。

    没有必要,风险太大。

    这样一来,太纯府就有了被记恨的理由,甚至于,他们认为,解白记恨太纯府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个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的少女,就因为某些原因,被太纯府列为了可以击杀的目标,她记恨太纯府,有什么不对?

    反倒是她一点都不怨恨太纯府,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吧?

    然而,这样的不正常却发生了。

    解白面对着谢鸳的提醒,说出了那一句“没事的,鸳姐姐,我没有死呀”,她甚至还露出了笑容,那么纯净的笑容,就好似是月光一样皎洁,明媚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让人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些亏欠。

    谢鸳也愣住了。

    她看着解白的笑容,张了张嘴,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不是解白。

    她的经历让她永远不会去原谅那些对她充满了敌意的人,但是也许这也正是解白的魅力所在,也许这正是为什么她看到解白,就觉得很安心的缘故,因为解白对所有人都有着一种强烈的善意,哪怕是对被所有人都厌憎的她来也是如此。

    她的世界里,曾经只有娘亲。

    但是现在,她的世界里还多了一个解白。

    曾经,她没有能够保护好娘亲,但是现在,她会保护好解白,让解白不会因为她自己的天真善良,而被其他人所伤害。

    谢鸳站在了解白的身边。

    “鸳姐姐,这是我爹亲。”解白轻轻地为谢鸳介绍着,她又拉了拉男人的衣襟,“爹,这是谢鸳姐姐,她帮了我好多好多……”

    解白说着,又红了眼眶。

    谢鸳愣了愣,她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木然,仿若人偶一样的男人,迟疑了片刻,才向着那个男人微微颔首:“见过伯父。”

    她的确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但是不傻,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已经死了。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使得谢鸳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鸳姐姐……”解白看出了谢鸳的局促不安,她轻轻唤了一声。

    谢鸳看向了解白,解白满是歉意的目光让谢鸳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无论怎样,他是小白的父亲,他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到底是什么,又真的重要吗?

    “柳姐姐呢?”解白轻声问道,她看到了人群中的唐茹,唯独没有见到柳斩,这让她很担心。

    “柳斩没事,她只是速度跟不上来,所以落在后边了。”谢鸳回答道,当他们进城之后,先是角宿,然后是唐茹,飞快地脱离了他们向此地赶来,她和柳斩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都知道此地必然有大事发生,所以柳斩让谢鸳先行一步,她稍后再赶到。

    解白与谢鸳轻轻地说着话,局面陷入了僵持之中,男人漠然地伫立不动,而太纯府众人则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引发一场大战,只怕将会有相当的伤亡。

    万魔血狱之中。

    围困着姚阡陌的一道道玄阴剑意在血海繁花的侵蚀之下终于开始黯淡,变得若隐若现,回归了其意念的本质。

    但是姚阡陌却并不觉得轻松,始终游刃有余的他此刻额头浸出了豆大的汗珠,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破碎的大门又开始轻轻摇晃了起来,哪怕那道横亘时空的玄阴剑意依然死死地封锁着这扇门,但是却也无法改变那道玄阴剑意在不断地变得稀薄黯淡的事实,随着玄阴剑意的衰弱,有一缕缕可怖的气息也从门后的世界释放了出来。

    那是一种让姚阡陌也忍不住感到烦闷的气息,不仅仅只是血雾带来的嗜杀的欲念让人,还包括了一股强烈得就好似是蚂蚁面对着巨人踩下来的一脚一样的深深的绝望。

    那就是一直被封锁在大门后的存在,一个逼得他不得不走入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将大门锁死的存在。

    现在大门破碎,无人镇守,那个存在也许很快就会破门而出了。

    姚阡陌神色万分凝重。

    他迟疑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要先把天市送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天市。

    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天市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更让人在意的是,天市眼中的光彩已经彻底黯淡,亲眼目睹师尊被杀害,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在仇人面前瑟瑟发抖,只希望躲藏起来,苟全自己性命,强烈的愤怒,强烈的悔恨,与强烈的自我否定,使得天市已经失去了理智。

    姚阡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满是无奈。

    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一路的春风得意,让天市没有经过任何的挫折,她从来没有面对过自己内心之中的那些不堪,所以当她察觉到自己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强大的时候,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如果她本来就是一个会逃避的人,那她现在的心态可能会好很多,但是她却是一个希望把所有的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头的人,所以她会把本来不属于她的责任也揽在自己的身上,成为压在她心头的种种负担,根本甩不掉。

    神霄君的死,不是她的责任,也不是任何人的责任,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事情。

    “娘子啊,就让我送你一程。”

    姚阡陌微微瞑目,左手微微翻转,一直隐藏在血雾之中的那朵血色红花骤然被姚阡陌托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此刻他也不想再隐藏什么了——反正这次事件他插手太多,在明面行动太多,姚阡陌这个身份也是时候抛弃了。

    血海繁花翻转着,吐出了一缕缕血色的丝线,纠缠在了那一口口玄阴之气之上。

    姚阡陌微微瞑目,随之将左掌猛地轰出,血海繁花骤然扫出了一条与四周血雾截然不同的血色长虹,向前冲去——随着血海繁花骤然向前,那一缕缕缠绕在玄阴剑意之上的丝线也跟着绷紧,骤然便将一道道玄阴剑意从大地之中拖拽了出来。

    玄阴剑意的围栏顿时便被打开了一道缺口,姚阡陌身形一转,右手便将天市向着血雾深处抛掷了出去,同时右手向回一收,顺势便将那架风去来从天市手中顺了过来。

    风去来在姚阡陌手中一转,旋转而起,发出“呼呼”风啸,姚阡陌随之席地而坐,风去来刚好转过一周,“啪”的一声,落在了姚阡陌的膝上。

    姚阡陌低首,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手指微微拨动,“铮”的一声琴音,骤然自姚阡陌指尖之下流淌而出,一缕清风,凭空而生,向着天市追去,分明比天市更晚出发,却抢在天市之前扫开重重血雾,为天市开辟出一条通道,避免天市被血雾所侵蚀。

    “曲子,我也会弹。”

    姚阡陌微微一笑,十指骤然拂动琴弦,指法极快,力量极强,每一声琴鸣都仿若雷鸣一般震惊天地,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空谷回响。

    除了第一声琴音是一缕清风为天市开路之外,剩余所有的琴音都是向着那扇大门而去的,姚阡陌也想要看一看,门后的存在,到底是怎样一个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姚阡陌目光之中满是决然,身周所插的一道道玄阴剑意骤然剧烈摇晃而起,一道道剑意在铿锵的琴声之中相继拔地而起,一口口悬浮在了姚阡陌的身后,剑锋直指大门,随时都会化为一颗颗流星,从九天坠落!

    姚阡陌神情莫名地有些惆怅。

    哪怕他已经死了,哪怕他已经只剩下了执念,他却还记挂着要守护万魔血狱的大门,所以自己竟然勾动了这一口口剑意,让这一口口剑意为自己所用。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会击毁大门,离开万魔血狱?

    他心中还有什么比这更深的执念吗?

    是因为她?

    还是因为……

    姚阡陌心神蓦地有些恍惚。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谁都不会否认的可能。

    解白。

    他离开万魔血狱深处,是为了解白。

    无论是白解还是他的妻子,可能都无法让早已死去的他离开万魔血狱深处,但是解白可以。

    因为解白和他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体质,被强烈的阴气所困扰,体内阴气在不断滋生。

    这样诡异的体质,姚阡陌只见过他,后来才知道,这体质也遗传给了解白,才使得解白永远被困在了济民镇上,永远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世上,只有两个绝阴体质的人,他们之间还有着浓厚的血脉牵连,彼此之间,相互感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姚阡陌只希望太纯府的人不要犯蠢,千万不要向解白动手——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太纯府的人只要敢动手,那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真正应该被提防的,却都被人忘记了。

    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大门上,在稀薄的玄阴剑意之后的血雾之中,睁开了一只遍布着血丝的,仿若是蛇类一样的暗金色的竖瞳。

    姚阡陌眉梢微微一挑,指尖将琴弦勾起一声惊雷,朗声道:“今日,此间主人不在,由我替主人会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指引出万剑锋

    听香湖上,水汽迷蒙。

    但是此刻,那水汽之中已经渐渐地洇染上了一缕缕极淡的血色。

    哪怕是在深夜,哪怕血色极淡,但是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几名高手察觉到了。

    尤其是紫微垣,他皱起了眉头。

    不能再拖了。

    必须想办法重新稳固万魔血狱,不然要不了多久时间,此地必然将变成一片鬼蜮。

    “曹大人,是时候动手了。”紫微垣反手握住了紫微星图。

    “所有少师及以下人员,全部离场,离开煌天,能走多远走多远,在太纯府下达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返回煌天;各级太纯府士,继续坚守岗位,安抚城内百姓,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骚动!”

    “所有太师人员听命,稍后跟我行动,我会带你们去某个地方,那个时候,还请诸位务必听从我的命令,绝对不能擅自行动,不然生死自负。”

    “曹听澜,你!”紫微有些怒意,曹听澜让少师以下人员全部撤离,是已经做好了万魔血狱失守的准备,让这些人撤离,是为了留下火种,不至于让所有高手,尤其是青年一代的种子门陨落在煌天。

    而要带诸多高手前往“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显然就是万魔血狱,他想要暴露万魔血狱的存在吗?这将会引起多大的骚乱?太纯府的多少秘密将会因此而被迫曝光?

    更何况,那个男人怎么办?他们难道要无视掉这么可怖的,一个来自万魔血狱的怪物吗?说不定,他就是万魔血狱深处的怪物,如果无视掉他的话,那天知道会留下什么隐患!

    “我是太纯府正卿,紫微垣如果对曹某的命令不满的话,尽可以去往陛下那里弹劾曹某。”曹听澜声色冷峻地说道,万魔血狱失控,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那些血气堵回万魔血狱,而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根本不在意,既然解白能够控制住他,就说明在短期内应该不用他们操心这些事。

    “行动起来。”

    曹听澜向前踏出了一步,向着听香湖走去。

    一个身影骤然自听香湖上的水汽之中倒飞而出,向着曹听澜就砸落了过来。

    那个身影身周有一缕微弱的清风环绕,托举着她,使得她不至于太难堪。

    曹听澜顺势将那人接住,看着那一身染血的白衣,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此人只怕是就是天市垣。

    楚晓健说过,姚阡陌找了天市垣做帮手,现在天市垣显然是被人送出万魔血狱的,难道现在姚阡陌还在固守万魔血狱?

    曹听澜将天市放了下来,天市刚刚落地,那无神的眼睛便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的身躯不自禁地战栗了起来,而后没有光彩的眼眸里骤然浮现了一抹强烈的憎恨,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刚刚抬手,便被曹听澜反手一劈击中后颈,打昏了过去。

    无论这个男之前到底做了什么,现在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天市被扔给了紫微垣,曹听澜向着听香湖走去,他需要经过那个男人的身边,所以他没有提起任何的真气,他担心任何不必要的行为都会引发冲突。

    曹听澜与那个男人擦肩而过,他本来松了一口气,却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衣服。

    那一刻,一缕缕杀意纷纷降临,众多高手,都已经有些按捺不住——那个男人拽住了曹听澜的衣服,他的双目依然无神,看不出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曹听澜抬起手,示意众人不必紧张,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似乎没有恶意。

    “爹爹的意思是,别过去。”解白小声说道。

    曹听澜看了一眼听香湖上,血色越来越深的水汽,才抱拳说道:“好意心领,只是既然身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男人当然不会应答,他只是松开了拉着曹听澜的手,以剑指轻轻地贴住了解白的眉心。

    剑指蓦地举起,随着他指尖离开解白的眉心,有一道乳白色的,纯粹的光彩也被他从解白的眉心之中拖曳了出来。

    唐茹抱紧了怀中的“一”,那口一在剧烈地颤抖,是兴奋,也是畏惧,是不安,更是惶恐。

    几乎所有刀兵在此刻都出现了共鸣,无论是在匣中,还是在鞘里,无论是刀剑,还是枪棍,都蓦地散发出了光彩,“嗡嗡”作响,颤抖不止,只不过其中剑是反应最为剧烈的而已,而剑中最兴奋的则是那口一。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任谁都能猜到,那道白虹之中蕴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件异宝,能够让如此多的刀兵齐鸣,如果真要排入《太纯志异录》的话,那根本不需要主人的荣光,单凭它自己,也足以位居前十。

    作为离那个男人最近的曹听澜腰间的破邪龙牙反应变得更加剧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曹听澜从破邪龙牙之上似乎感受到了几分喜悦,就好像是破邪龙牙对于隐藏在白虹之中的东西很亲近一样的——甚至于,破邪龙牙,好像对那个男人也有几分亲近——之前的躁动不是因为敌意,而是因为亲近吗?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曹听澜神情凝重,看着那白虹渐渐黯淡,显露出了本来面貌。

    那是一口剑,一口看似朴素至极的剑,剑身明亮,一尘不染,犹如霜雪。

    而它的剑柄却与剑身截然不同,那明媚的乳白色的光彩就是从剑柄之上传来的,那剑柄像极了狐狸尾巴——九条狐狸尾巴以柔和的曲线互相纠缠着,形成可以握手的剑柄。淡淡的乳白色光辉从狐狸尾巴上散发出来,将这口剑裹在了光辉之中。

    真正让曹听澜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口剑上,散发着一缕缕极为纯澈的天地灵气——那灵气干净无比,其中没有掺杂任何一丝的杂质,就像是一块无瑕的美玉,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样一口剑,居然是从解白那个体内遍布了阴气的小姑娘的体内抽出来的?

    曹听澜突然一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解白体内的阴气炽盛到了那个地步,却始终没有爆发,甚至在外界看来,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常——那都是因为这口剑,在压着那些阴气。

    这口剑现在离开了解白的身体,那解白体内的阴气……

    曹听澜悚然一惊,事实也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当这口剑被从解白的身体之中抽离,如同乌云一样的滚滚阴气从解白的体内骤然爆发而出——那从解白的毛孔渗透出来的阴气已经强烈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每一缕气息都像是凝结成为了实体一样的,粘稠无比,缓缓地流动着,甚至在月华之下,散发出了强烈的光泽。

    糟了!

    曹听澜还来不及出手,四周众多高手就都已经纷纷出手了,看着那骤然爆发的阴气,谁都无法再沉得住气,比起听香湖上渐渐变浓的血雾来,此刻这阴气才是最可怕的威胁!

    一个个身影或者快速靠拢过来,或者在远处施展术法,这一片本该安宁的夜色里,骤然亮起了数不清的光彩,互相交织着,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衬得五颜六色的,看起来仿若一个个怪物一样狰狞可怖。

    “咻——”

    “咻——”

    “咻——”

    一声声锐利的破空尖啸在无尽光彩之中响起,一道道沛然的剑意也从解白的体内翻涌了出来。

    一道剑意从大地之下暴突而起,随之分散成为数十上百股,如同莲花一般绽放而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将一道道术法击溃。

    一道剑意则如同疾雨一般,极致的快速,与柳妃卿手里的那杆铁枪高速地碰撞着,发出了一连串根本分不清先后的“叮当”声响,只能见到无尽的残影,让柳妃卿看起来如同生出了千百只手一样,却还是被那快得离谱的剑意逼得嘴角浸血,步步后退。

    一道难以名状的剑意与凶悍绝伦的沧海碧涛刀劲激烈对撞,纪尘寰只觉得那一剑剑意缥缈,交起手来,轻飘飘的,根本受不住力道,然而却正是这样轻飘飘的,根本受不住力道的剑意却如同水渠一样将自己霸道的刀芒如水流引导,顺着水渠,反过来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白怀非满目骇然,因为有一缕秋风,趁着夜色而来,萧瑟悲凉,万物皆杀。

    ……

    本该撤离的唐茹停下了撤离的脚步,她痴痴地看着那漫天纵横的剑意,从内心的最深处感到了恐惧。

    解白的体内到底都藏着一些什么东西啊?

    当初……自己向解白动手的时候,就是这些剑意在跟自己对抗吗?

    自己应该感到庆幸,自己没有死在这些可怖的剑意之下吗?

    没有人能够想到,甚至根本不需要那个人出手,只是从解白体内宣泄出来的一道道纯净的剑意就已经几乎招架住了所有的高手,但是更令这些高手想不到的是,那些剑意虽然攻势不断,但是却好似没有任何敌意。

    那个男人扭头看向了听香湖上。

    他缓缓将剑指指向了听香湖上。

    那口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剑,在夜色之中亮起了足以照亮一切黑暗的光明。

    破邪龙牙骤然从曹听澜手中挣脱,亮起长虹,悬空而起,首先响应了那口剑的号召。

    靖海扫出刀光,带起无尽浪潮腾空。

    老铁枪如龙,腾跃而起,铿然长吟。

    沧海碧涛、海信狂潮、照夜……

    一件件《太纯志异录》上有名无名的神兵利器都强行挣脱了各自主人的掌控,悬浮在了那口剑的身后,锋芒指向了那口剑所指的方向,就连在极远处看热闹的明曦月手腕上佩戴着的雀屏白羽也脱手而出,加入了其中。

    所有的剑意也加入了这个行列,那一瞬间,听香湖上空,如同百兵列阵,锋芒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男人指向听香湖的手指缓缓落下。

    那一瞬间,无名古剑如同一名将军,引领着所有的麾下,向着血色的深处,发起了冲锋。

    滚滚阴气,如同一头巨龙,紧随百兵之后。

    世间,无人能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引弦如张弓

    暗金色的竖瞳冷漠地窥视着万魔血狱,那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来,但是却足以让任何人觉得可怖。

    那就好像是一只蛇,或者是一头野兽,正在窥视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的。

    在那只眼睛睁开的瞬间,前一刻还只是略微翻涌的血雾骤然躁动了起来,它们好似是得到了莫大的勇气,再也无惧那残留的一道道玄阴剑意。

    那一道道玄阴剑意也在轻微地颤抖着,哪怕面对着再度翻涌起来的血雾,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它们的剑锋所指,只有那一只暗金色的竖瞳,除了那只暗金色的竖瞳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配做它们的对手。

    同样是这天地之间,为人所不喜的两股浊气——血雾影响人的心智,让人变得嗜杀疯狂,阴气腐蚀人的生机,让人走向死亡——此刻却针锋相对,随时都会爆发一场大战。

    姚阡陌抚琴的指尖已然鲜血淋漓。

    他洒落下来的鲜血已然涂抹满了风去来的琴弦,他每一次拨动琴弦,都会使得琴弦上的血光变得璀璨几分——这是姚阡陌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了,他将自身精血之中所蕴含的力量全部释放出去,作为玄阴剑意的支撑,至少,能够多拖一会,给外面的人,多拖一些能够逃离的时间。

    如果万魔血狱真的即将沦陷,那他还有最后的一张底牌,即便他也没有底气,那张根本没有能够完成的底牌,到底能不能挽回局势。

    竖瞳注意到了姚阡陌,那只眼睛微微转动着,视线落在了姚阡陌的身上。

    只是那么一眼,姚阡陌顿时只觉得胸口憋闷万分,气血运转尽皆受阻,他分明已经勾起的指尖,却不能动弹分毫,不能拨动琴弦,发出琴音。

    姚阡陌的脸色从惨白变为了诡异的潮红。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身后的血海繁花也骤然停止了缓缓的旋转。

    目光从姚阡陌的身上转移到了那朵血海繁花之上。

    姚阡陌身上的压力也在这瞬间骤减,气血终于顺畅,他勾起的指尖也终于落下,风去来铿然长鸣,一股清风向着那扇大门便扫了过去。

    清风根本就没有能够进入破碎的大门,它甚至还没有靠近破碎的大门就骤然消散,但是姚阡陌却并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有幻想自己的力量能够到达那样的程度。

    他只是想要转移一下那只眼睛的注意力。

    他也许不该在万魔血狱里施展出血海繁花,但是他也是迫不得已,他现在的修为,如果不施展血海繁花的话,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在万魔血狱之中立足——他只能硬着头皮,铤而走险。

    那只眼睛却不为所动,它依然死死地盯着那朵红花,原本漠然的眼眸之中显现出了几分贪婪的意味来。

    它在渴望着姚阡陌身后的那朵红花,哪怕那只不过是一种意蕴的显化,它依然渴望万分。

    姚阡陌缓缓瞑目,双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琴声骤然平歇。

    下一刻,姚阡陌猛地睁开眼睛,身后血海繁花,骤然扎根于大地之中,那根系疯狂地蠕动着,就像是在从大地之中汲取着什么养分一样的——而几乎是同一瞬间,整个万魔血狱都沸腾了起来,血雾狂乱,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在血雾之中回荡而起,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重重叠叠,已然混淆了所有的时空。

    一股股血泉从血雾之中喷涌了出来,冲天而起,而后在血雾之中炸裂而开,化为了漫天的血雨,倾盆而下,淋在了那一口口悬空的玄阴剑意之上。

    姚阡陌站起身,风去来在他手中盘旋过一圈,随着他“啪”的一声,将风去来琴尾拄地,让左手按住了风去来的上端,右手则拉开了风去来的琴弦,就好似是拉开了一张弓一样的,将琴弦拉得如同满月。

    风去来身周一股股清风缭绕,琴身上爆绽开一道道耀眼的青光,柔和却不失光芒,璀璨得令人目眩。

    “来!”

    姚阡陌大喝一声,玄阴剑意如同受到了召唤一般的,一道道剑意呼啸着,划出了一道道螺旋的轨迹,随之将自身搭在了风去来的琴弦之上,化为了一支支箭矢。

    琴弦上染着的璀璨血光在瞬间黯淡,那一道道墨色一般的玄阴剑意上却染上了如同赤红玛瑙一样的宝色光泽,在这充满了血色的世界里,散发出一圈圈炫目的光晕。

    近乎透明的皮肤映衬着愈发耀眼的剑意,清晰可见的血管疯狂跃动。

    姚阡陌的眼中显现出了几分决然的意味来。

    血海繁花旋转得更快了,它从大地之中汲取力量的速度也变得更快。

    那伴随着繁花而生的血海此刻蓦然沸腾,与天地间弥漫着的血雨交相辉映,如同天地合拢一般的,有无数鬼魅的形体嘶吼着,想要从那片血海之中挣扎而出,与血雾之中传来的凄厉哀嚎相互交错,就仿佛是两群野兽,在向着彼此示威。

    红花已经盛开,在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却有着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色骷髅,瞪着漆黑的眼窝,无神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姚阡陌拉着琴弦的右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力量。

    这也许就是他的最后一击了。

    姚阡陌手指微微一颤,猛地松开了琴弦。

    早已蓄势到了饱满的玄阴剑意在风去来和姚阡陌两重力量的加持之下,骤然怒吼而出,漆黑的剑意几乎是无视了时空的限制,转瞬之间,便来到了破碎的大门之前,与那口封锁着大门的玄阴剑意,一同插入了大门的深处。

    那只眼睛似乎对此依然有所忌惮,所以它退后了,向着门后的世界退了下去,牵扯来一片片血雾挡在自己的身前。

    但是那都无济于事,这凶猛至极的一剑,根本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它——射来的剑意在瞬间便将那数不尽到底有多少重的血雾全部劈裂而开,那道原本封锁大门的剑意则铿然腾空,从其他剑意撕裂开的通道之中扬长而入,插入了那只眼睛之中。

    “噗——”

    沉闷的爆破声响里,大地骤然剧烈地蠕动了起来,刚刚才吐出了一口鲜血,连站立都有些困难的姚阡陌用尽了全力向后退去。

    剑意共鸣,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知道那只眼睛到底是伤是死,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不只是那样一只眼睛。

    如果只是那样一只眼睛的话,他现在留下的剑意都能重创那么一只眼睛,那他只怕早就把万魔血狱之后的世界杀得干干净净了。

    真是邪门。

    他的血海繁花与妖族有着许多的牵连,而这份牵连,还涉及到妖族当年从他们的故乡逃亡到神州大地来的秘密。

    妖族当年为什么会放弃他们的故乡,逃到神州大地来避难,他根本无从知晓,但是妖族最后留下了一件邪物。

    他曾经以为那件邪物是唯一的存在,他也正是从那件邪物之中领悟了血海繁花——为了这个目的,他设计坑杀了所有试图阻止他的妖族,将一个妖族的国度撕得粉碎。

    那一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他却无动于衷,站在高处,看着那些尸骸,没有任何的悲悯。

    当他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得知万魔血狱的存在的时候,他才知道了这东西比他所预料的还要邪门。

    原来神州大地也早就有了与那件邪物有关的东西,从典籍的记录来看,万魔血狱的出现,甚至还早在那件邪物之前,只不过因为万魔血狱一直被镇压着,所以才无人知晓。

    门后到底存在着什么,它们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它们与妖族当年放弃他们的世界逃来神州有没有联系?

    以那个男人的修为推算,那个男人这么多年都没能杀空门后的世界,那门后世界的东西,一旦进入这边的世界,这边的世界将会迎来怎样的劫难?

    万魔血狱不能失守。

    但是……

    姚阡陌抿紧了嘴唇。

    他不能这么想。

    当他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之后,他将会变成曾经的那个他。

    那个戏谑人生,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看做戏本,将所有人的生死离合都作为笑料的他。

    他要试一试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一个试着去寻找更多可能,给别人更多机会的人生。

    姚阡陌握紧了拳。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淋漓而出。

    原来,当一个人有了在乎的事物之后,真的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姚阡陌停下了后撤的身形。

    “来吧,老朋友们,死都死了,尸体借我用一下,不过分吧?”姚阡陌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哪怕是不完善的底牌,到了现在,也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了。

    姚阡陌话音方落,手中所握的风去来骤然脱手而出,与腰间的扬波和夜照河山一并直入云霄。

    一道浩然清气劈裂天空,带着无尽剑光与方才汇入其中的光芒驾驭着一头遮天蔽日的黑龙,向着破碎的大门便俯冲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是别离

    大煌皇宫。

    煌帝看向听香湖的方向,神情肃然。

    大煌王朝,是覆灭,还是能够得以延续,就在今晚。

    听香湖畔。

    百兵齐发。

    从解白体内涌出的阴气则汇聚成为了一头巨龙,向着夜空冲起,又俯冲而下,怒吼着冲入了听香湖的深处。

    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沉寂。

    脏腑蠕动的声音此刻如同雷鸣。

    仅仅只是一招,便缴了所有人的械,那让整个太纯府都觉得束手无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阴气,也在那个人的控制之下。

    没有人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眼前那个人。

    那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他们的认知了。

    哪怕是怀非这样的天师级高手,也不认为,天师顶的高手有资格作为这个男人的对手。

    在那个男人面前,使师还是天师大抵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非说要有的话,那可能就是一招碾死他们到底要出一分力还是两分力的差别。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只有曹听澜附近的人听到了紫微垣说的这个男人来自万魔血狱——如果说他来自万魔血狱,那他向着万魔血狱深处出招,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打开万魔血狱吗?

    “所有人,后撤。”曹听澜在第一时间便下达了命令,他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他已然察觉到了,这个男人不是他们的敌人——破邪龙牙都听从了那个男人的号召,冲入了万魔血狱之中,那很有可能,这个男人是在出手帮他们镇压万魔血狱,不然他不认为破邪龙牙会听从号召。

    那可是整个煌天大阵的阵钥,有着自己灵性的神兵,即便是天师也不一定能够完全驾驭的神兵。

    曹听澜的命令使得所有人都有些茫然,现在撤?

    众人彼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直到他们看到曹听澜带头后撤之后,所有人才跟着有些忐忑地后撤,只是目光里依然充满了不舍——他们各自所持的兵器都抛弃了他们,那其中有不少是宗门历代的传承,一旦遗失或者损毁,他们无法对宗门的历代祖师交待。

    但是他们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他们甚至都无法感应到各自神兵的存在,又要怎么夺回它们来?就算他们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他们又真的能够从那个怪物的手里,抢回来吗?

    在紧张惶恐之中,众人缓缓后退。

    而那个男人则不为所动,他只是那么举着剑指,宛若一尊石雕。

    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解白、谢鸳和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的刘晚阳。

    那个男人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一缕光芒,使得他原本木然的眼眸里,有了灵气——那一刻,他不再像是一座木偶,而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向了远处已经退入了黑暗的人群,又看了看怀中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少女,嘴唇并没有张开,却发出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原来……是双胞胎吗?”

    解白一愣,她愣愣地看着他,她喉头微微蠕动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簌簌地流淌了下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嗯,还有小解,他……想要报仇,所以……所以娘亲改了他的记忆,让他不要再记恨了……”

    “委屈你们了。”他的声音是那么轻缓柔和,他轻轻地摩挲过解白的头颅,“……那等他放下那一天,回想起一切那一天,你帮我告诉他,我对不起你们,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别恨任何人,好不好?”

    “爹亲……”解白睁大了眼睛,她想问爹亲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小解,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她将抓住父亲的衣衫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害怕自己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

    “乖,你娘亲呢?”他又问道,“她还恨我吗?”

    “娘亲从来没有恨过你,娘亲一直很想你……”解白疯狂地摇头,“但是她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跟阿软出去后就再也不见了,阿软也死了,我不知道……”

    “她还活着,她被藏起来了,只有你才能找到她,帮我唤醒她,好吗?”他的眼角流淌下了浑浊的泪水,眼中的灵光在渐渐黯淡下去,“帮我告诉她,我爱她,无论生前,亦或死后。我也深爱着你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陪伴着你们长大,带着你们去看看这个世界。很抱歉,我没有能够做到,对不起,我对不住你们,我……对不起……”

    解白张了张嘴,那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从爹亲抱起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爹亲早就死了。

    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征,甚至连一缕残留的魂魄都没有。

    这就是一具,只剩下了残念的尸体。

    父亲留下的残念是关于自己,关于小解,关于娘亲的,所以小解靠拢之后,父亲留下的最后的残念苏醒了过来。

    她一直知道,只是她不愿意这一切都是真实。

    她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一个醒来之后,她能够看到,原来爹娘都在身边,小解也在身边的噩梦。

    但是这一切,终归不是一个噩梦。

    她才刚刚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第一面,却也即将成为最后一面。

    她扑入了父亲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懂,她都懂,父亲从来不是不爱自己,只是父亲,一样地爱着这个世界,父亲希望自己和小解能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父亲没有办法看到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父亲离开了他们。

    那从来不是抛弃,娘亲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她也没有这么认为过,哪怕是小解,怨恨的也只是那些用尽肮脏手段,逼迫父亲走入万魔血狱的那些人。

    就像现在一样。

    “两位姑娘,解白就拜托你们照顾了。”男人看向了谢鸳和刘晚阳。

    刘晚阳一愣,谢鸳却已经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白。”

    “谢谢你。”他笑了起来,将解白递到谢鸳的手里,他松开手,转身,向着听香湖走去。

    “爹!”

    解白高声嘶喊了起来,撕心裂肺。

    谢鸳也是一愣,她原本以为男人只是要她带着解白,由男人带头杀出重围,却没有想到,男人却走向了听香湖。

    她有些反应不及,没有拉住解白,任由解白从她的手中挣脱而出。

    解白扑在了他的身上,她死死地抱着他,不愿意松开。

    为什么别离的总是她所深爱的人?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别离这样的东西?

    小解是,阿软是,那些生活在济民镇上的人也是,现在爹亲也是……

    解白觉得自己的心仿若有刀割一般的,比被无尽剑气在体内压制那些阴气还要疼痛,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么多的离别。

    她讨厌离别。

    每一次的死别带走的那些人,永远不会再回到她的生命里了,那些所有的美好,都褪去了颜色,只能在记忆里苟延残喘。

    如果死的人是自己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伤了?

    他回头看着解白,那脸上依然带着那让人无比安心的笑容,眼中充满了眷恋不舍,他的手搭在了解白环抱着他的手上,轻柔却无可违逆的发力,解开了她的手。

    他向前,再不回头。

    只有解白哭喊着追在他的身后。

    解白本就有伤在身,体内剑意阴气都被抽空,虚弱不堪,顿时失去了平衡,栽倒在了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他顿住了脚步。

    “好好活下去,连着我的份。”

    解白却猛地抬起头,她狠狠地抹干净了眼角的泪水,挤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用早已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爹,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的!小解也是,娘亲也是!”

    他无人能够见到的脸庞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那眼中最后一缕的光彩,彻底黯淡。

    解白咬住了自己的手臂,泪水模糊了视线,哪怕是将小臂咬得血肉淋漓,也再没有哭出来哪怕是一声。

    她不能再让爹亲担忧了,无论是多么大的悲伤,她都不能让爹亲担忧了,爹亲要走了……她要让爹亲走得放心。

    “小白……”谢鸳走上前,扶起了解白,满是忧虑。

    解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直看着那个背影,走上了听香湖,走向了黑暗的深处,走向了她所不知晓的地方。

    一名少年,莫名地流淌着泪水,觉得心中好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样的,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有一个念头在盘旋,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但是他想不清楚,听不真切,有的只是无法扫除的悲伤。

    在某个幽深的洞穴里,一名绝色的女子安然沉睡,她的神态安详,眼角却有晶莹的泪水不断地滑落。

    她轻轻地嗫嚅出声:“别走……别走……别再抛下我一个人了……你别走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为苍生解倒悬

    浩然清气横贯血雾,万千神兵,紧随其后。

    玄阴巨龙,怒吼而下,带着数不尽的剑意,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的,将挡在它们前进途中的所有血雾一扫而空。

    即便是姚阡陌,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声势浩大的场景。

    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的姚阡陌此刻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却又从内心的最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悲哀。

    这么漫长的岁月过去了,他即便是死了,却还依然挂念着要守护万魔血狱,哪怕天伦之梦使得他近乎本能地离开了万魔血狱,却又在察觉到万魔血狱出现了巨大变故之后,再度返回。

    过了这么多年,牺牲的,却还是同一个人。

    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这是多么的可悲,却又多么的无奈。

    破碎的大门之后,那只已经被剑意重创的眼眸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对于那个去而复返的存在,它们无法不恐惧,正如神州大地的生灵无法理解它们的存在一样,它们也一样无法理解那个人的存在。

    在超越了对方认知的常理之后,那就成为了对方的噩梦。

    姚阡陌看着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微微瞑目。

    血雾辟易,让开了一条通路,谁也不敢阻拦在他前进的道路上,只有不断地从他体内溢出的阴气伴随着他,一往无前。

    他还没有来到姚阡陌的身边,天空中数不尽的剑影剑意便已然冲入了破碎的大门之中,如同暴雨一般打落在了那只眼眸之上,那只方才只是遭遇了重创的眼睛在此刻骤然爆裂而开,一声沉闷的,就像是无数回音交叠起来的怒吼,骤然回荡在了万魔血狱,一声声,激荡得万魔血狱的血雾也跟着翻腾了起来。

    就在万魔血狱的血雾沸腾的瞬间,那个人体内的阴气以更为可怖的速度扩散了开去,它压在了那翻腾的血雾之上,将血雾全部压了下去,使得前一刻还翻腾不休的血雾此刻老实得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的动弹。

    于是世界变像是分层了一样的,整个世界都被玄阴之气的玄色所充斥,只有最下层,可以见到一缕鲜红的仿若在流动的血色。

    姚阡陌微微皱了皱眉。

    这玄阴之气的数量有所增加,而且增加的程度不低——他是把解白体内的玄阴之气抽离了出来吗?

    所以他把那口剑和剑意也都一起抽离了出来,为的就是压制住万魔血狱?

    这样一来,解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担心她体内阴气的问题了,但是这却依然无法治本——解白的体质如果不发生改变的话,那就算他此刻将解白体内的玄阴之气抽得一干二净,迟早有一天,那些阴气还会再滋生出来。

    除非解白走上一条跟他一样的道路。

    解白体内的阴气不是没有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但是无论是姚阡陌,还是那个女人,亦或者其他人,都不愿意告诉解白那个办法。

    那就是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的道路,既然无法与阴气隔离,那就索性干脆与阴气融为一体,将阴气这种根本就不能为生灵所利用的气息当做是天地灵气一样吐纳调息,化为自己的真气。

    这样做将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个人将会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在早期,肉身会随着体内阴气程度的加深而不断逼近死亡,直到跨过某个界限之后,肉身真正死亡,而那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

    因为当年这个男人,在跨过那条生死的界限之前,就已经踏入了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

    更何况,一旦踏上这条路,这一生便真的再也无法与阴气分离,自身被阴气所浸透,总会无法控制地散发出阴气,腐蚀身边人的生机,使得他们被迫走上一条一人独行的道路。

    谁也不愿意冒险,谁也不愿意拿解白的生命和幸福作为赌注。

    所以没有人告诉解白这条路,但是今夜,如果解白已经见过了她的父亲,以解白的机灵,她是不是能够猜到这条路呢?

    姚阡陌不知道,但是姚阡陌不希望解白猜到。

    你父亲已经为这个世界担负了太多不该由他承担的东西,你不该承担更多了。

    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抓着那么几个好人,让他们来承担所有的责任,却放着那么多人让他们在一旁看戏。

    姚阡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从自己的身前缓步而过。

    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破碎的大门又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那只爆碎的眼睛之后,在血雾的更深处,传来了一声声让人压抑绝望的咆哮,就好似是在向他示威一样的,在警告着他不要再踏入大门之后的世界。

    但是他对此却置若罔闻。

    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一步步,缓慢而坚定,不过十几步后,便站在了大门之前。

    一只巨大的,生满了蠕动的触须的,有着也不知道多少根手指的手从血雾的深处伸了出来——那只手就好像是被剥了皮一样的,鲜血淋漓的手臂上,可以看到每一根青筋的蠕动,让人觉得丑陋不堪。

    那只手向着他伸了过去,他抬起头,看着那只巨大的手,而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缓缓摊开,分明还隔着一些距离,却使得如同山峦一样的大手再也落不下来——他的手臂微微向后一扯,那条大手顿时便如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牵扯一样的,竟然以大门为界,被硬生生地扯断。

    伸出了大门的手臂爆碎为漫天的血雾,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就被玄阴之气全部压下,门后啧传来了一声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他左手向着身后一召。

    夜照河山倏然盘旋而起,灯光大作,落入了他的左手之中。

    他的右手向前一招。

    一道沛然清气又从大门后深沉的血雾之中呼啸而出,将那片血雾搅得如同被风暴撕碎的云层一样,落入了他的手中。

    无数的神兵追随着那口剑从血雾的更深处冲了出来,它们没有落在他的身边,而是向着万魔血狱外的世界冲了出去。

    姚阡陌看着那一道道呼啸着划过天空的神兵残影,也不由得神情微怔。

    就算这样,还惦记着要给世人一些礼物吗?

    那些神兵上都沾染上了一些气息,姚阡陌看得出来,那些气息与他应该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也不像是万魔血狱的血雾之气那样足以让人的心智发狂——那是一些很平和的气息,只不过都已经衰微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会消散。

    那些气息将那一口口神兵作为了自己寄居的场所,或者说,那些神兵捕捉了这些气息,将它们封存在了自己的体内,如果它们的主人有着足够的机缘和悟性的话,也许能够在这些气息消失之前领悟其中的真意。

    这些气息毫无疑问是他在门后世界发现的,所以他才以那口剑率领百兵开道,冲入大门之后,在杀伤大门之后存在的同时,将这些气息返还给门外的世界。

    这些气息的存在是否意味着,在某个久远的时代之前,门后的世界其实不是如今的模样,要不然,怎么会存在着与门后世界的血雾之气截然不同的气息?

    姚阡陌突然觉得有些寒意。

    也许,门后的世界,就和典籍之中所记载的妖族的故乡一样,都是被某种特殊的力量所侵蚀了,才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门后世界原本的居民呢,他们去了何处?是羽族吗?还是说,羽族认为是外来者的人类就是门后世界的原住民?

    姚阡陌摇了摇头,不对。

    典籍之中记载,妖族被称为山客,人类被称为海客,他们一族跨越某座大山而来,一族则跨海而来。妖族那座山叫做神殒山,但是人族那片海到底是什么海却没有记载。而此地,则与山和海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也许,门后的世界,真的是羽族原本的世界——那这样一来的话,在羽族之前,神州的居民又是谁呢?

    在姚阡陌的思维已经飘飞了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一手提着那盏夜照河山,一手提着那口清气浩然之剑,踏入了门后的世界,身影已然完全被血雾所吞没。

    只有无数愤怒的咆哮从血雾深处传来,在显示着那个男人给门后世界带来了怎样的恐惧。

    一缕缕阴气开始缓慢地纠缠凝结,就像是编麻绳一样的,一缕缠绕着一缕,眨眼之间,便形成了一堵阴气所凝聚而成的墙壁,化为了新的大门,封锁住了那破碎的门框。

    就在阴气将破碎的大门再度封堵起来的瞬间,整座大门骤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无数声怒吼响起,阴气的大门如同海面一样起伏不定,甚至有一个巨大的拳头砸穿了阴气的大门,只不过下一刻,那拳头便被拖回了门后的世界,阴气则自动将大门修补完毕。

    听着那无尽凄厉的哀嚎,看着震颤不休,不断出现裂纹,又不断自我修补的阴气大门,姚阡陌猛地一拨琴弦,长吟起了那首那个人曾经自作的一首诗:

    “世事纷扰落尘寰,苦乐生死存一线。

    碧血丹心一炉药,我为苍生解倒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们应该看向更为遥远的未来

    听香湖畔。

    谢鸳抱起了解白,将解白背在背上向着城外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那个男人离开之后不久,解白就昏厥了过去。

    谢鸳能够理解解白的悲伤,毕竟她听解白讲过自己的故事。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少女,才得到就失去,那太难以令人承受了。

    既然他离去前托付了自己照顾好解白,那自己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

    她看了一眼刘晚阳,她听唐茹说起过姚阡陌,所以她自然也就认识依然披着姚阡陌皮囊的刘晚阳,她抿了抿嘴唇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唐茹的描述,姚阡陌应该是一个极其有想法的人,而她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熟悉,更缺少一些想法,所以她希望能够从姚阡陌那里得到一些建议。

    刘晚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姚阡陌让他把解白带来,但是直到现在姚阡陌依然没有现身,而这个大高个她虽然不认识,看起来好像是解白的同伴,一副要带解白离开的架势,这就使得她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先留下吧。”刘晚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谢鸳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刘晚阳,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质疑——毕竟这是解白信任的人,她也该学着信任他们。

    已经退到远处的曹听澜看向听香湖的神情有些古怪。

    紫微垣也眯起了眼睛。

    万魔血狱的震荡……消失了,整个万魔血狱,此刻都已然平静了下来,就好似之前那剧烈的震荡全部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方才那个男人回到万魔血狱所引发的吗?

    所有人还在迟疑之间,一道道寒光骤然划破了听香湖迷蒙的水汽而来,原本如同军队一般严整的阵型在飞至众人头顶的时候便骤然散开,如同是一场流星雨一般的,漫天垂落而下,落入了各自主人的手中。

    曹听澜一把抓住了破邪龙牙,破邪龙牙之上,寒光流转,微微颤抖着,好似有了那么一丝与众不同的气韵,若有似无,飘渺万分,就像是近在咫尺一般,只要伸手就可以捕捉,又好似是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触不可及。

    沧海碧涛,海信狂潮,老铁枪,照夜,雀屏白羽,靖海,紫微星图……

    一件件神兵各自回到了主人的手中,使得各自的主人神情都有些恍惚,尤其是其中一些已经走到了自己道路尽头的修者,如樊寒露、纪尘寰、柳妃卿这样太师顶的顶尖高手,都隐隐觉得挡在自己前方那一堵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可能无法越过的高墙,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一毫的松动,有微弱的光从另外一端照耀了过来,让他们看到了他们以为自己也许永远也看不到的光景。

    天师境!

    他们有望突入天师境!

    难以压抑的欣喜之后,是更加难以压抑的骇然,他们更加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带走了他们的神兵之后,还给他们的神兵非但没有丝毫的缺损,甚至还带来了这样的馈赠。

    在那个男人那里,天师境也只是这样随意就能突破的境界吗?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谢鸳——更准确的说,是谢鸳背上的解白的身上。

    也有无数双疑惑的眼睛,看向了曹听澜。

    作为始终守护着万魔血狱的太纯府,他们不可能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太纯府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曹听澜要下达那样一个命令?

    如果那个少女死去了,那今天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想知道。

    角宿更是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曹听澜要让自己去抓那个少女了,因为曹听澜算好了自己不会开杀。

    刘晚阳的腰间刀剑齐全,离开的时候只有靖海,返回来的时候,扬波也混入了其中,刘晚阳有些担忧地看向了听香湖上——姚阡陌带着扬波,现在扬波从那个方向过来,是不是意味着姚阡陌也在那边,他情况到底如何?

    但是比起担心姚阡陌来,刘晚阳还是更想先担心一下自己。

    刘晚阳微微躬身,一手握住了扬波,一手握住了靖海。

    曹听澜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全副戒备的刘晚阳,又看了一眼同样满眼提防的谢鸳,才微微拱手说道:“两位,事情已然告一段落,还请两位……”

    “离开煌天,你看如何?”一个有些懒散的声音从听香湖上传来,刘晚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再这样紧绷神经了,他抬起一只手,把姚阡陌的面皮撕扯了下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在谢鸳满是愕然的目光里耸了耸肩,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姚阡陌踩着听香湖水面而来,他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全然不介意在即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他走上岸,看向曹听澜说道:“曹大人,万魔血狱的灾祸已经平息了,你要找的叛徒,我也帮你找到了,解决了,现在,换我,带人离开煌天了。”

    曹听澜慢慢地眯了眯眼睛。

    姚阡陌嘴角微微一扬:“怎么,曹大人不打算放行吗?”

    曹听澜不语。

    “我知道曹大人在想什么。”姚阡陌的神色之中满是讥诮之意,“现在杀她,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在这里,在煌天,在他可以感受到的范围内,你敢吗?”

    曹听澜看着姚阡陌。

    “曹大人,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对人心很失望,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姚阡陌走到了谢鸳的身旁,挡在了谢鸳的身前,哪怕他的神色看起来无比的憔悴,但是那双眼中,却满是决然的光彩,“现在,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尝试,风险,你承受不起。”

    曹听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他微微抬手一揖,才说道:“这份忠告,我收下了。”

    曹听澜猛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来:“请。”

    姚阡陌看了曹听澜一眼,那眼中满是戏谑的光彩。

    人心啊,总是这么让人失望。

    在这个时候,如果他知道,这些人还打起了解白的主意,他会后悔自己的抉择吗?

    是啊,在这个时候杀死解白,那是最合适不过了——解白体内的阴气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了,体内寄存的剑意与那口剑都随他去往了门后的世界,现在杀死解白,不用担心阴气的爆发,也不用面对狂怒护主的剑意,现在杀死解白,就像是杀死一个婴儿一样容易,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一个无法以常理来度量的阴气源泉一样的存在。

    这笔账,太划算了。

    但是就是因为算着这笔账,所以姚阡陌才会觉得失望。

    是对别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这样的思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人觉得可怕。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的话,他也会这么想,而且会比这样想得还要深一些。

    那就是……

    既然那个操纵着那么多阴气的男人可以守住万魔血狱,那把这个甚至可以自主产生阴气的少女,也扔进万魔血狱,那又会怎么样?

    这个少女是那么天真善良,和她的父亲一样,自己只要编造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可以保证这个少女能够心甘情愿地走入万魔血狱之中,就像是她的父亲一样。

    然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很多的事情的确很无奈,的确要让人做出两难的抉择,无论做出哪一个选择,都会在良心上、道德上有着无法弥补的亏欠。

    但是那是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那是你不做出一个选择,另外一个选择就会发生的时候,才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防患于未然,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一句简单的防患于未然,就想要跳过中间所有的过程,直接奔向一个根本就没得选的结局,这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接受得了的理由。至少,在真的到达那一步之前,不要就这样轻易地抹杀任何一个生命,不应该否认任何努力存在的价值。

    如果一切,都以假定最坏局面会发生的角度出发而将那些可能导致最坏局面的因素扼杀,那防患于未然的理由将会成为一切暴行的借口,将会成为每个人逃避自己责任的借口。

    姚阡陌缓缓走到了曹听澜的身边,他伸出手,搭在了曹听澜的肩头,缓慢地拍了拍:“你的养父从来没有因为你可能是七使徒的传人而防患于未然,他给了你机会,你是如何看待他的呢?是将个人那无聊的善恶道德观念置于了整个人类的安危之上的愚蠢吗?还是有着强烈道德使命感,维护着人与兽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底线的大勇吗?还是一个只是有着朴素价值观,从来不会去思考那么长远的大问题的寻常人呢?”

    曹听澜微微瞑目。

    “我理解你,但是我对你很失望。”姚阡陌顿了顿,“做出决策的人都不容易,因为他必须担负起每一个决策所会引发的后果的责任。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并不是只要你愿意担负起这份责任,所以你就能肆意地决策他人的生死。你的责任,不应该这么狭隘与局限,如果你只是一个寻常人,那么你追求稳妥的思考没有问题。但是你是太纯府正卿,你应该有着更大的勇气,应该看向一个更遥远的未来,所看的不应该只是表象,还有人心。”

第一百二十章 欺人易,欺心难

    曹听澜保持着沉默,他既没有反驳姚阡陌的话,也没有赞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姚阡陌说的话问题不大,但是每个人思考问题总有自己的根本出发点,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差异,都可能会导致最终看法与结论的千差万别。

    他与姚阡陌就是如此。

    凡事都应该是在一定限度之内的,不然一旦超越了限度,那也许再好的事情都会变成不好的事情。

    善意也是如此。

    善意是一件好事,但是过度的善意却不是一件好事。

    解白体内阴气会成为祸患是必然的事情,这不是他愿意多承担一些责任就能避免的事情。

    同样的,阴气会腐蚀生灵,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既然是两件都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那无论他愿意承受多少责任,都无法改变这个局面。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应该是在事情的局面变得更恶劣更糟糕之前,把问题处理掉。

    他当然可以选择置之不理,他大可以去赌一把,赌那名少女体内的阴气会在什么时候失控——也许,等到太纯府正卿换人的时候,那名少女体内的阴气都不会失控,等到失控的时候,也远远轮不到他来头痛。

    但是用来作为赌注的,却是更多人的性命——如果赌注只是自己的话,曹听澜可以陪姚阡陌赌一把,哪怕赌输了他也毫无怨言。但是此刻他不能拿那些平民百姓的性命来作为赌注,赌输了的话,那代价,不是一句他愿意承担就能承担得起的。

    他当然知道如果杀了解白可能会引来那个女人的疯狂报复,但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命偿一命,把自己这条命赔给那个女人,只要能保证更多人的安全,那这就是他太纯府正卿的责任。

    所以此刻,他可以放姚阡陌和解白离开,只是为了避免在煌天动手,再次引出那个男人,让万魔血狱失守。

    但是只要姚阡陌和解白离开煌天足够远,那他就会命令太纯府不必留手,一定要竭尽全力地诛杀解白,趁着这个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的好时机。

    骂名?

    那又如何?

    他曹听澜当这个太纯府正卿,图的难道是个好名声吗?

    如果只需要一个好名声就知足的话,那他曹听澜有的是路,没必要走这条崎岖坎坷的道路。

    他曹听澜,图的是当年自己故乡的惨剧不再重演,这个世上,能够永远太平。

    为此,他可以背负起所有的骂名。

    他不在乎。

    曹听澜瞑目。

    姚阡陌抬起头,看向了皇宫最高处的晨星楼:“帮我传话,我要见煌帝。”

    煌帝登上了皇宫最高的那座晨星楼,他推开了最高层的门。

    最高层的房间很狭小,却打扫得很干净,整洁。

    在下一层,悬挂着的是历来煌帝的画卷,那是煌朝的皇室宗亲祭祀祖宗的地方,而再往上这一层,自从这座晨星楼在太祖时期兴建而起之后,则只有历代煌帝才有资格进入。

    所以很多人都好奇,在这最高层又到底存放着什么。

    在阁楼的最中央,一支支终年长明的蜡烛的烛光之中,挂着一幅早已泛黄的画卷。

    煌帝看着那幅画卷,默然不语。

    如果此刻有听香湖畔的平妖士在此的话,应当便能认出画卷之中的那个人,正是之前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在了万魔血狱之中的青年。

    画卷上只有画像,没有题跋,没有文字。

    所有要传达给子孙的内容,通过历代煌帝的嘴,口口相传。

    当年其实并非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太祖皇帝的决定,却让煌朝就此多了一个永远也卸不下来的包袱。

    太祖皇帝的一个计谋,逼得那个青年不得不以身赴万魔血狱,哪怕太祖皇帝,无比亲切地称呼他为“大哥”,而他的这位大哥从来没有辜负过他。

    太祖皇帝自然有着他许多的思量,比如那个青年留下来,活着,是对他皇权的威胁,那个青年活着,迟早会阴气失控……

    无论当年太祖皇帝到底出于什么考量,用出了那个计谋,最后的结果却是历来煌帝都所共知的。

    煌朝与新建立的长青宫、早就存在于西南的森罗妖国势成水火,森罗妖国好歹还受那个青年的约束,但是长青宫却不在乎。妖族的大爱大恨,使得他们根本不会放下自己救命恩人被逼杀的仇恨,而妖族漫长的寿命,更使得这份仇恨成为了煌朝立国七百余年来一直都不得不品尝的苦果。

    唯一值得庆幸大概还是那些大妖都还记得那个青年是个人类,都记得那个青年对于恃强凌弱的坚决反对,所以那些大妖从来不屑于对普通人出手,他们的目标从来都是大煌皇室。

    当年煌朝真的想鼓励宗派建立吗?

    煌朝其实也不是很愿意,宗派的力量过强就会试图跳出王朝的约束,但是如果当年不鼓励宗派建立,不成立太纯府的话,煌朝的皇室可能都遭受不住那些曾经受过那个人恩惠的诸多人与妖的报复。

    甚至就连太纯府建立的这段时间,都还是那个被太祖皇帝逼杀的人帮他们争取的。

    太祖皇帝晚年,兴建了这座晨星楼,将那个被他逼杀的青年的画像悬挂在了这最高层,他没有告诉子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告诉了他的子孙,他曾经做了什么。

    太祖皇帝龙御归天之后,就连他的墓碑也按照他的遗嘱,化为了一座无字碑,是非功过,任凭后人诉说。

    可是,难道当真不是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评说自己吗?

    煌帝也不知道。

    太祖皇帝毕竟已经驾崩七百年了,谁也不知道,太祖皇帝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现任的煌帝也只能从那本《太祖起居实录》最后几页,揣测太祖皇帝当年的心境。

    太祖皇帝御龙归天前一夜,在当时的太纯府十二府君的陪同下,去往了听香湖上夜游,一去两个时辰,归来后,太祖皇帝便卧床不起,半日之后,突然轻轻说了一句“好怀念当初在谭州的日子啊”,然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太祖皇帝当年在谭州发生了什么,有许多的记载,但是没有一个记载提到过那个青年,就像后世的史册里,也永远没有那个青年的名字出现,所以煌帝也不知道太祖怀念的又是什么,他只是觉得,那可能也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与无奈吧。

    骗得过天下,又要如何骗得过自己?

    煌帝叹息。

    这就是大煌背负了七百余年的罪,只要那些大妖还存活在世,大煌的罪就永远不可能从他们的脑海之中被洗去。

    煌帝凭栏远眺,听香湖畔聚集的人群在他眼中看来,无比清晰。

    他站在这座晨星楼上,看到了整个过程,他微微瞑目,缓缓地走下了最高层,来到了倒数第二层。

    “那便见一面吧。”煌帝微微笑着,神情有些黯然,向着黑暗中的身影说道,“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能够见到他。”

    听香湖畔的曹听澜皱了皱眉头。

    “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姚阡陌向着刘晚阳微微颔首,刘晚阳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当姚阡陌见到煌帝的时候,煌帝端坐在紫宸殿的书房中,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姚阡陌,笑着说道:“这个身份,你还喜欢吗?”

    一并赶来的曹听澜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当然追查过姚阡陌的来历,后来知晓姚阡陌与那个女人有关联,姚阡陌的身份又无懈可击,他大致就猜到了,只有属于太纯府又不属于太纯府的人才有能力做出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身份来,能够主使他们的人,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煌帝了。

    “多谢陛下的好意。”姚阡陌微微颔首,甚至连基本上礼貌的谦恭都不曾有。

    煌帝并不气恼,他只是笑了笑,眉眼微微低垂了下来:“你想要带解白走?”

    姚阡陌点了点头。

    “这里是煌天,有这么多高手坐镇,你有什么样的本事,带她走?”煌帝笑着问道,言语之中毫无杀意,但是却不禁让人心生几分寒意。

    “我也许带不走她,但是你留不住我。”

    “哦?”煌帝一挑眉,“那你能如何?”

    “陛下有一封手谕。”姚阡陌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煌帝眯起了眼睛。

    姚阡陌瞑目,悠闲地站定,似乎心中全无担心。

    “你能帮朕?”

    “自然不会让陛下做亏本的买卖。”

    “看起来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谈不上,只是顺手卖了几个人情,总是能拉到一些人来帮忙,再加上陛下的运筹帷幄,想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哈,运筹帷幄。”煌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谬赞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

    “朕明白。”煌帝站起了身,“朕承诺你,绝不会再针对解白出手。”

    姚阡陌凝视着煌帝的面庞,过了许久,才说道:“希望你能够兑现你的诺言。”

    姚阡陌言讫,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提起了煌帝桌上的笔墨,写下了两封信:“信就麻烦按时送到了,一个月后,自然会有人代我兑现诺言。”

    “那便恭送……”煌帝顿了顿,“……请了。”

    姚阡陌摆了摆手,转身便离开了紫宸殿,一刻也不愿意多做停留。

    曹听澜欲言又止。

    对于现任煌帝的脾性,他还是有所了解的——现任煌帝并不是一个个性太过刚强的人,但是一旦下定主意,也不再是一个能够被改变的人,所以他放弃了劝说煌帝的念头,只是说道:“希望陛下日后,不要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曹听澜言讫,便也转身离开了。

    煌帝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世上哪有什么决定能够确保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的。

    路这么远,哪有那么好走啊。

    “师父……”

    看着姚阡陌终于归来,被众人环伺刘晚阳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无事了,我们走。”姚阡陌摆了摆手,众人看向紧随着姚阡陌出现的曹听澜,曹听澜点了点头,众人才缓慢地让开了一条路。

    姚阡陌带着谢鸳和解白向着煌天城外走去,刘晚阳原本想要跟上,却被姚阡陌所劝阻:“你不必跟着我,至少现在不必,现在跟着我,太危险了。”

    刘晚阳挠了挠头:“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姚阡陌凑到了刘晚阳的耳边,低语了一阵,才抬起头笑道:“我会尽快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带你回东海上。”

    “但是我爹他……”刘晚阳有些迟疑,离家的时候,老东西说过,没有收到消息,就不要回绮云居。

    “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姚阡陌问道。

    刘晚阳不语,怎么可能完全不担心的,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父亲莫名其妙让自己离开绮云居,没有消息不要回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迫使父亲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刘晚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放弃了和姚阡陌一起离开的念头,只是把安魂抚怨玉交还给了姚阡陌。

    姚阡陌走入了人群之中,他看到了柳妃卿,也看到了被柳妃卿抓着的柳斩。

    柳斩撇着嘴,神情有些无奈。

    姚阡陌咧着嘴朝着柳斩笑了起来。

    柳斩一愣,也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姚大哥保重,鸢姐保重,小白醒了帮我跟她说一句,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去找她的。”柳斩抱拳。

    姚阡陌挥了挥手,谢鸳也挥了挥手。

    在姚阡陌即将走出人群重重包围的时候,一身鲜红的衣裙也蓦地闪现在了姚阡陌的身边,满是疲惫的青霜冷冷地扫了姚阡陌一眼。

    “辛苦你了。”姚阡陌一眼就能看出,青霜只怕受了不轻的伤,轻声说道,“好好休息吧,现在一切有我,不必再担忧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直到天明

    姚阡陌与谢鸳和解白离开了煌天。

    针对万魔血狱的危机虽然已经解除,但是却还有许多烂摊子需要收拾。

    太纯论武依然需要一个说法,田朗死去需要处理许多与田朗有关的事务,更需要对田朗的人际脉络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以避免田朗还在太纯府里留下其他的隐患,或者——是其他人把田朗留在太纯府里成为了隐患。

    更麻烦的则是皓天君与亥天君这两个人物,皓天君假死,亥天君还是太纯府通缉令“人”字部上始终存在着的角色,就现在两人的表现来看,他们都与当年的七使徒毫无瓜葛,所以要怎么处置这两位,也都成为了不小的问题。

    这些事情足够太纯府忙碌的了,尤其是在曹听澜又收到了来自太微垣的煌帝口谕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之中充满了无奈。

    难道,非要等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去做那些决定吗?

    曹听澜无言以对。

    煌天城外,紧随着姚阡陌的谢鸳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

    “我叫姚阡陌,你随便称呼我就好了。”姚阡陌笑着说道。

    谢鸳想了想,才硬着头皮说道:“姚……叔叔……”

    她跟解白亲近,既然解白叫他姚叔叔,自己不称呼他为叔叔,就好似是在占解白便宜一样的,但是他看起来又分明这样年轻,称呼他为叔叔……多少有些心理上的压力。

    姚阡陌似笑非笑地看了谢鸳一样:“你要不然便直接叫我名字也行,不必勉强。”

    谢鸳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很认死理的。

    姚阡陌也不勉强:“你呢,叫什么名字?”

    “谢鸳,鸳鸯的鸳。”谢鸳回答道。

    姚阡陌点了点头,谢鸳,倒是一个很特殊的名字。

    谢鸳问道:“姚……叔叔,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柳斩、那个之前以姚阡陌形象出现的人、青霜姐都是这个姚阡陌安排过来救解白的,所以在谢鸳看来,姚阡陌就是拿主意的人。

    “长青宫。”姚阡陌淡淡说道。

    “长青宫?”谢鸳有些困惑,她怎么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长青宫,去长青宫里寻求一下庇护。”姚阡陌捏了捏下颌。

    长青宫的两位妖主不见了,两位客卿一位出走,另外一位也失踪了,但是这都无妨,凭那个女人的面子,借助长青宫的力量暂时庇护一下解白,给自己找到那个女人争取一些时间,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他可不认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曹听澜放弃击杀解白的念头,凡事,终究还是要从最坏的局面出发去考虑。一旦太纯府下达了击杀解白的命令,单凭他和这个个子大得有些出奇的少女,要把解白送去西南无人岭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只能就近寻求长青宫的庇护了。

    姚阡陌想到这里,也不由得微微扶额,希望自己别被长青宫给剁成肉泥吧。

    谢鸳也没有再问,她心中虽然好奇,但是她并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哪怕这个人是解白信任的人她也不愿意,她打算等解白清醒了过来,再问解白。

    “对了,谢姑娘,敢问你出自哪个宗门?”姚阡陌问道。

    他还没有见过谢鸳出手,但是从谢鸳显现出来的筋骨力量来看,谢鸳应当是兵锋修士之中罕见的纯粹肉身修者,所以筋骨强韧,血气旺盛,逼人万分。以姚阡陌的眼光来看,谢鸳毫无疑问是一个绝佳的肉身修者的苗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谢鸳一愣,才急忙解释道:“我……我没有宗门,就是自己平时在山里打猎……”

    “嗯?”

    姚阡陌闻言猛地顿足,他转过身,看着这名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不止的少女,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中渗透出来的光芒让谢鸳有些慌张,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山中最为阴险的老狐狸看着自己的目光——姚阡陌的目光,与那目光一模一样,都有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姚阡陌向着谢鸳走来,谢鸳想要向后撤身,却没有躲闪过,被姚阡陌一把抓住了手腕——她近乎本能地想要甩掉姚阡陌的手,但是只是一瞬间,姚阡陌就主动收回了自己的手。

    “得罪了。”姚阡陌一揖。

    谢鸳愣了愣,茫然无措,不知道姚阡陌到底是在唱哪一出。

    姚阡陌也没有解释什么,他问道:“需要我来背小白吗?”

    谢鸳摇了摇头,她还是觉得将解白背在自己的身上,让她觉得安心。

    “小白她没事吧?”谢鸳有些忐忑地问道。

    “没有大碍。”姚阡陌回答道。

    他已经替解白审视过了一遭,虽然他并不擅长青囊之术,但是他的见识还是有的,解白之前因为强行压制剑意在体内,导致了剑意与阴气的对冲,反噬己身,从而神魂受损。

    但是煌天之行,解倒悬的出现弥合了解白所承受的伤势,之前的那些伤势几乎都被解倒悬治愈,现在解白之所以昏迷不醒,一来是肉身伤势虽然已经痊愈,但是精神受损害需要时间静养,二来心神悲痛,难以承受,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情绪,所以解白才还在昏迷之中。

    稍微过个半日一日的,解白自然会苏醒过来,并不需要特别的挂念——毕竟是一名老父亲,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不管不顾的。

    谢鸳又轻轻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应该要与这个陌生人说什么。

    “谢姑娘,等到此间事了,我有些想要去山中居住,不如谢姑娘给我讲讲山中打猎的故事,我也好看看,我能不能在山里活下去。”姚阡陌突然说道。

    谢鸳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既然对方问了,那谢鸳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所以便将自己在山中生活的点点滴滴地与姚阡陌讲了起来。

    姚阡陌也听得很是认真,不时地点头,总会在某些关键处,说出一些让谢鸳觉得很有道理,很合自己心意的话来。

    这使得谢鸳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说话也渐渐地放松下来,所谈及的内容也不再只是自己在山间狩猎,也会谈一些自己在山中的日常生活——尽管谢鸳根本没有注意到,姚阡陌总是在将话题有意无意地向着谢鸳的家庭引申过去,但是谢鸳却总能无意识地回避掉所有谈及她家人的话题,无论是她的娘亲,还是她的父亲。

    姚阡陌在多次的尝试之后,也不再试图引导话题,他已经察觉到了,谢鸳的心里对于这些事情筑有心防,而且心防极高,极深,即便是这少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姚阡陌懂一些侵入别人意识的法门,但是一来随意地侵入他人的意识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二来侵入他人意识也可能会给他人造成一些难以愈合的创伤,三来他现在的修为不高,侵入他人的意识很难做到不被察觉,四来……他在尽可能规避自己往昔岁月里常用的那些手段。

    所以如果这名少女不愿意卸下心防,他也就不再勉强,他已经确定了谢鸳的身份。在谢鸳愿意提及她的母亲与她那位缺失的父亲之前,姚阡陌也不会告诉她关于她身世的问题,更不会带她去见那个人。

    谢鸳没有做好与她缺失的童年和解的准备,他也不会勉强。

    总是逃避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总是逼迫人去面对,也同样如此。

    离开煌天,一路往南三百余里,二人便迈入了一片空旷的原野——在这片平原之上,放眼望去,竟然见不到一座丘陵,满目都是金黄的稻子,形成了一片海洋,在秋风的吹拂之下,如同波浪一般,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谢鸳从来没有见过海洋,但是眼前的精致让她想起了故乡的林海,她还在山里的时候,站在那些古树的树冠之上,俯瞰着整片山里,也是苍翠的碧涛,在风的呼啸之中,层层叠叠,炫目万分。

    姚阡陌带着谢鸳走在田埂上,谢鸳肩头搭着的解白睁开了眼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眨着眼,看着身周涌动的稻海,神情有些恍惚。

    济民镇上可没有这样的景致,济民镇上根本就没有种植稻谷的百姓,这是书里记载的画面。

    解白终于看到了。

    而且是这样悠闲地看着,不用再担心会被追杀。

    解白慢慢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她微微转动了头颅,将面颊贴在了谢鸳的背上。

    谢鸳感到背心有一点湿润,她张了张嘴,喉头微微蠕动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反手托着解白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解白,就像小时候自己做了噩梦哭醒,娘亲轻轻拍着自己一样。

    结束了。

    所有的噩梦都结束了。

    安心地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天明。

    直到将所有的噩梦驱散干净。

    直到岁月的尽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少主

    中州最为富饶的平原大地之上。

    金黄色的田垄间有三个身影在行走着。

    为首的是一名体态娇小玲珑的少女,她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在阳光照耀之下,还泛着璀璨光泽的美丽长发,扎了一个简单的双马尾,垂在身前。

    少女的眼里有着一种别样的光彩,充满了生机,就好似是才破壳而出的小鸟一样——她走起路来,活蹦乱跳的,双臂伸展而开,就像是小鸟张开的双翼,试图带着自己冲入云霄。

    在她身后,则有着另外一名少女,与她不同的是,那名少女的身形则高挑得让绝大多数男人都自惭形秽。高个的少女看着银发少女的目光之中满是疼爱,宠溺到了极点,就好像她所看着的是这个世上最为美好的事物——或者说,对于她来说,那名少女就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了。

    在两名少女的身后,则有些慵懒地走着一名容颜俊美得仿若绝色女子的青年,他微微笑着,看着身前两名嬉闹的少女,神情很是欣慰。对于这两名少女来说,她们其实都承受了太多的不幸,所以他看到这两名少女走到一起,能够互相温暖彼此,能够互相依赖,真的是一件很好、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青年也开始有些明白,原来这世上的愉悦其实也可以有更多更丰富的形式,作为一个戏外人,看着戏台上的离合悲欢的时候,自己哪怕有丝毫情绪的波动,终究还是置身事外,曲终人散,那些情绪的演变也就渐渐消散,再没有任何的影踪。

    但是此刻,他看着那两名少女的欣慰,并不强烈,却足以持久。

    自己已经有多少岁月没有过这样的情感了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了。

    解白将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都跟他说了一遍,从阿软开始,到解倒悬结束,她所经历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的。

    根据解白的描述,姚阡陌也很好奇阿软到底将那个女人藏到哪里去了——阿软就是长青宫出走的那名客卿,她在长青宫初建的时候,曾经护持过长青宫,只不过在长青宫稳定下来之后,阿软就选择了离开,只是长青宫将她的客卿位置依然保留了下来。

    听那个女人所说,阿软离开长青宫后,就一直在四处流浪,会时不时地去探望一下解白,但是她去了哪里流浪,谁也不清楚。

    也许弄清楚阿软曾经去过哪些地方,就能知道阿软把那个女人藏在哪里了。

    这个时候,姚阡陌就忍不住有些感慨,要是阿软是个寻常的妖族那该有多好,至少根据阿软两次露面的时间差,他能确定一个大致的范畴,但是阿软却不是一个寻常的妖族。

    阿软是她们那一族已知的最后一人了,她的全族因为种族的特质被人类拿来炼成了一件可以穿越空间的法器,而阿软则在炼制的过程中,在族人的保护之下,撑到了那件法器即将成形的时候。

    阿软硬生生地吞下了那件法器的半截,利用那半截的力量,穿越了空间逃走了,即便如此,那件残缺的法器也是一件罕见的重宝,只是在后来的一场大战之中被摧毁了。

    阿软利用自己体内残余的半截法器,保护了解白,将解白送走,那最后半截早已与阿软结合为一体的法器,只怕也因为阿软身死而烟消云散了。

    没有那件法器,姚阡陌无法再追踪那件法器曾经撕裂过空间的痕迹,也无法估量阿软到底通过那件法器,将那个女人藏到了哪里去,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解白的身上。

    解白不仅仅继承了她父亲那独特的体质,也继承了她母亲的一些力量。

    解白对于意识世界有着惊人的天赋和敏锐的感知,尽管她的母亲从来没有教导过她要怎么运用这股力量,但是她总是能察觉到别人的内心,只是她自己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力量罢了。

    姚阡陌打算等到了长青宫,安定了下来之后,由他来教导解白如何运用蕴藏在她体内的力量,进入意识的世界,从那个世界去感知她母亲的存在——她母亲是隐藏在意识世界里的强大存在,哪怕她隐藏得极深,但是只要是解白去感知,就能够感知得到对方的存在,从意识世界里建立起联系,再根据意识世界的联系从物质世界去寻找,这是姚阡陌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也是解倒悬离去之前,给解白的托付。

    只是自己这样做,真的会好吗?

    姚阡陌也不知道。

    那个女人为了让解白能够减少许多心理压力,将解白的一些记忆封存了起来,也正是担心解白发现埋藏着的那些记忆,她才不愿意教给解白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

    如果解白从记忆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被尘封的记忆,她又会怎么想呢?

    解白一定会很自责的吧。

    “姚叔叔,你走得太慢啦~”

    前方,解白双手聚拢在了身前,朝着姚阡陌大喊了起来。

    姚阡陌微微笑了起来,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在金黄的田垄之中,沿着笔直的田埂一路前行,与无数在田地之间劳作的农人擦肩而过,他们终于踏入了在这片平原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小的村庄。

    谢鸳原本以为他们会穿过这个村庄继续南下,但是却没有想到的是,姚阡陌竟然说这个村子就是他们的终点。

    谢鸳有些愕然,反倒是解白很是好奇地跑到了村子中央的水井前,将头探入了井中,仔细地打量过了一阵,才指向井里,拉着谢鸳说道:“鸳姐姐,长青宫就在这里。”

    谢鸳一愣,她也把头伸进了井里,怎么看,看到的都是寻常的水井,水面上还倒映着她的样子。

    这让谢鸳困惑到了极点,她抬起头:“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解白眨了眨眼,她也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她轻轻皱着眉:“诶,我为什么会知道……”

    姚阡陌轻轻拍了拍解白的头,说道:“这就是你过人的直觉了。”

    解白点了点头,拉着谢鸳,给谢鸳描绘起她所见到的世界。

    而姚阡陌则看向了一名走来的老人,他微微笑着,向那名老人欠身说道:“老丈,有事拜访长青宫,还请老丈代为通报一声,就说白少主拜访长青宫即可。”

    那灰衣老人看了几人一眼,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到了水井畔,他刚刚想要去摇动轱辘,解白就已经把轱辘摇动了起来,将水桶提出了水井之中。

    老人满脸困惑地看了解白一眼,但是他还是没有吭声,而是走入了水桶之中,猛地一推,连人带桶一起落入了水井之中,传来了“噗通”的声响。

    谢鸳下意识地扑到了水井旁,向下看去,水面波光荡漾,却已经看不到水桶和老人的踪影了,她不禁有些慌张:“这可怎么办……”

    “无妨,那是长青宫选择的与外界联系人,他只是去帮我们通讯了而已。”姚阡陌说着话,看了看四周。

    四周村人往来,对于水井附近发生的事情都好像是视而不见一样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水井早已被动了手脚,除非天师高手亲临,不然寻常人总会下意识地忽略掉这座水井旁一丈方圆所发生的一切,对于村人来说,这一片空间,都是不存在的。

    在这座村子里,只有村长才不会受这个术法影响,因为村长需要为外来者向长青宫传讯,同时尽量遮掩长青宫的存在,作为报酬,长青宫也庇护着这个村子,使得这个村子一直以来风调雨顺,即便是遭了灾难,长青宫也能确保这个村子里的人衣食无忧。

    这就是双方所达成的默契。

    姚阡陌坐在水井旁安静地坐着,谢鸳则和解白拉着手,说着话。

    姚阡陌有时候其实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这两个少女就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样的,有时候分明就是一些很寻常的事情,在这两个少女说起来的时候,就眉飞色舞的,为了一句可能没那么好笑的话,也能笑闹上半天。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所特有的生机与活力吧,是他这样的人所不能理解的——这样也很好,如果这些年轻人都和他一样,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奔头呢?

    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水井的轱辘自动地转了起来,老人站在水桶里,升出了水井,与之前不同的是,在老人的身边,还站着一名青衣的小童。

    他看起来十一二岁年纪,脸蛋粉嘟嘟的,一双眼眸里满是狡黠的灵气,一身碧绿的衣衫很是苍翠,就像是用翡翠雕琢而成的一般,正在骂骂咧咧地说着:“老头,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禀报长老,不让你当这个村长了,别以为你五十年的村长……”

    小童话没有说完,看着姚阡陌就愣在了当场,片刻之后,才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白少主!”那小童抢先一步从水桶之中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姚阡陌的小腿,干嚎了起来,“白少主您可来了!长青宫等您入主一年多了!您再不来,长青宫就要乱套了!”

    姚阡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颌,才指向解白说道:“你认错人了,那位才是白少主。”

    解白瞪大了眼睛:“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的主人

    青衣小童满眼不信任地看着解白。

    一个臭丫头,看起来也没几岁,她怎么就是白少主?

    大宫主和二宫主到底怎么想的,要把长青宫托付给这个一个臭丫头?

    不可能,一定是眼前这个人骗自己,想要试探试探自己的眼力!

    青衣小童撇了撇嘴,转过头,依然死死地抱着姚阡陌的腿,干嚎道:“主人,您就千万别……”

    姚阡陌一把按在了青衣小童的头顶,将青衣小童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拎到了解白的跟前:“你自己仔细闻一闻,是不是有你家两位宫主留下的气息?你若是再不信,带她去取长青宫妖域阵钥不就知道了。”

    青衣小童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翻了翻白眼,双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如同一条死鱼一样,有气无力的,连话都不想说了。

    “姚叔叔……”解白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青衣小童,她见这小童粉嘟嘟的,生得很是可爱,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青衣小童的面颊,软绵绵的,手感舒服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青衣小童恶狠狠地瞪了解白一眼:“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对本座放尊重一点,你可知道,本座是什么人!”

    “长青宫百年以来,最有前途的守门人敖滥!”解白很干脆地回答道。

    青衣小童一愣,旋即洋洋得意地将双臂抱在了胸前,原本想原地踱步,一迈腿这才想起自己还被提着悬在半空,只能咳了一声,颇为倨傲地说道:“不错,正是本座!想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也听过本座的威名!”

    解白又没有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她哪里听过敖滥的名字,她就是方才听到了敖滥的心声而已。

    “别废话了,带路。”姚阡陌微微扶额,这个敖滥的身份怎么可能那么高,他只不过是长青宫的一个守门小妖而已。

    当务之急是让解白取得长青宫妖域的阵钥,成为长青宫新的妖主,只要有长青宫妖域加持,那之后解白的安全就不再是一个大问题。

    老人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解白,他知道两年之前长青宫的两位宫主外出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出而已,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那一次的外出,两位宫主居然就已经留下了长青宫妖域的阵钥,等着她们选定的继承人来取走阵钥,继承长青宫。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根据历代村长口口相传,长青宫的宫主和一名客卿倒是经常外出去找太纯府的人干架,但是变更妖主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每一次出去干架,都是信心满满,即便他们有时候是带着伤,狼狈不堪地回到长青宫的,都没有过要更换妖主的苗头。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变更妖主?而且是将妖主变更为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小姑娘?

    他们的村庄托庇在长青宫的庇佑之下真的还可行吗?要不然,早点跟太纯府打个商量,免得日后长青宫衰落了,太纯府大举征伐长青宫,将他们也牵扯进去?

    敖滥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说道:“你是什么人,说……”

    “带路。”姚阡陌声音微微一沉,敖滥莫名地一个哆嗦,一种无法压抑的恐慌在他的心头生起,他扭过头,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姚阡陌,那双眼中写满了恐惧。

    敖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这个人类如此畏惧,而且这种畏惧感是如此的不可违逆——恍惚之间,敖滥就像是看到了一个踩踏着尸山血海的怪物一样。

    “姚叔叔,你别吓他。”解白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敖滥的头,那个动作颇为亲昵,敖滥有些想躲,但是没有躲掉,只能任由这个小丫头片子跟哄小孩一样地哄着他。

    姚阡陌松开了拎着敖滥后领的手,他努了努嘴,敖滥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跳进了水桶里,说道:“进来吧。”

    解白也跟着踩上了水井,跳入了水桶之中,接着向谢鸳伸出了手,谢鸳有些迟疑,那么小一个水桶,她哪里能踩得进去,但是既然解白伸了手,她也不好拒绝解白,就跟着拉着解白的手,进入了水桶之中。

    直到谢鸳的一只脚落进水桶里,谢鸳才发现水桶里的空间好像比她所看到的要大上不少,至少在她的视野里,水桶更像是一艘小船,足以容纳五六个人,都没有丝毫的问题。

    谢鸳踏入了水桶之中,姚阡陌也跟着进了水桶里,才向着那老人微微一揖。

    敖滥打了个呵欠,水桶便开始迅速地向下坠落,水桶坠落的速度很快,只不过一瞬间,便完全坠入了井水之中。

    随着“咕咚”一声声响,整个水桶全部浸入了井中,谢鸳有些本能地想要扫开井水,但是却发现井水并没有向着他们包裹而来,反倒是水桶在水井之中迅速地翻转过了一圈,继而迅速地向上浮去。

    水桶的陡然旋转使得谢鸳有些头晕目眩,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身下已经不再是一只木桶,而是一只古朴的小木船,他们此刻已然不是在水井之中,而是随着木船漂泊在开阔的水面之上。

    天空蔚蓝如同才刚刚被雨水清洗过一样的,云朵就像是棉花糖一样的轻柔洁白,缓缓地漂泊着,散发着一股闲适的意味。光线明亮却并不刺目,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觉得是很轻松愉快。

    四周的湖水澄澈明镜,一眼望过去,就像是能够将这不知道多厚的湖水看穿一样的,湖面上倒映着天空与白云也是那样的栩栩如生,尤其是在视野的尽头,水天一色,彼此连接,已经让人无法分清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水。

    在小船的四周,有一尾尾她从未见过的鱼儿,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圈圈五光十色的光晕,那些鱼儿环绕着小船,推动着小船缓缓向前。

    向着小船前进的方向看去,可以见到的一座苍翠欲滴的岛屿——那是一座被茂密的植被所覆盖着的岛屿,悬浮在倒影的云海之上;四周一座座青山高耸,如同是利剑一般傲然伫立着;有飞湍瀑流从那一座座青山之上倒挂着泼洒而下,就像是洒下了一大把的珍珠,连成了一条条洁白的线,注入了这无边无际的水面之中;时不时地会有一些飞鸟从林间飞起,绕着那座岛屿翩然起舞。

    谢鸳自幼在山林之中生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如梦似幻的场景,她倒是偶尔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说起过所谓的仙境,她以为,所谓的仙境,与她现在眼前所见的景象,应当是相差不多的了。

    解白斜依着小船的船舷,将手伸入了水中,温暖轻柔的流水将她的手包裹住,让她很是惬意,游鱼更是围拢了过来,轻轻地啄着她的手,痒痒的,让她发出了一阵轻快的欢笑声。

    谢鸳看着解白,有些欣慰,解白突然朝她眨了眨眼,她一愣,解白双手便掬起了一抔水,向着她泼洒了过来,谢鸳微微一怔,旋即也捧起了湖水,向着解白泼洒了过去。

    谢鸳与解白顿时便笑闹了起来。

    敖滥摇了摇头,心想长青宫若是换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当妖主,那可怎么是好?那一个个桀骜不驯的长老高手,这个小丫头怎么镇得住?

    两位宫主是不是患了失心疯了?

    还是是眼前这些人假冒了白少主的身份?

    敖滥又偷偷地看了身后站着的那名青年一眼,只是一眼,他就忍不住一个哆嗦,不敢再偷看了——如果是这个家伙来当长青宫的妖主,那还算可以,修为应该是差了点,但是当了妖主,有妖域力量的加持,问题应该不大。

    “你方才说,长青宫快乱套了?”姚阡陌突然阴恻恻地开口,吓得敖滥一个哆嗦,差点掉下小船去。

    敖滥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他满是戒备地看了姚阡陌一眼,才说道:“我……”

    “考虑好哦。”姚阡陌双手拢在了袖子里,笑眯眯地说道。

    敖滥咬了咬牙,将心一横:“这是我长青宫的秘密,只能对宫主大人讲,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多说一个字!”

    嬉闹的解白和谢鸳看向了姚阡陌和敖滥。

    姚阡陌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有说啊,他自己误会了,不怪我啊。”

    解白眯着眼,嘻嘻地笑了起来:“姚叔叔,你又欺负人的。”

    “哎,小白你又诬陷我,他都不是人,怎么就欺负人了?”姚阡陌一脸无辜的神情。

    谢鸳有些茫然,不知道解白和姚阡陌到底在说什么。

    解白歪着头想了想,也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谢鸳,那是姚叔叔的秘密,姚叔叔不主动说,她当然不好告诉谢鸳。

    毕竟不能慷他人之慨,解白还是很知晓道理的。

    姚阡陌也笑了笑,这个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暴露的,毕竟那也算是他为自己留的后手,虽然只在针对妖类的时候才有效,但是留一张底牌,总比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去来得稳妥一些。

    “继续前进吧。”姚阡陌说道,“长青宫马上就会迎来新的主人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837/ 第一时间欣赏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 作者:贱名无闻所写的《太纯平妖志》为转载作品,太纯平妖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太纯平妖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太纯平妖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太纯平妖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太纯平妖志介绍:
“你说人心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但是哪边是低,哪边是高呢?”“自然善处是高,恶处是低。由善入恶,便如水之流下,轻而易举;由恶入善,如水之逆流,难于登天。”“譬如修渠,掘高处泥土,往低处填补,取高补低,高低扭转,江河倒流,也不是不可行。”“太难。”“正是因为太难,才需要有人去做。世上修渠,才能调理水患,不至于洪涛泛滥,坏人生计;于人心处也是一般。如果无人修这条心渠,任由人心往下,那世道岂不是一日坏过一日了?”太纯平妖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纯平妖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