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沉默的戏台
太纯府后门附近的一条街道里。
两个面具人此刻隔着百余丈相对而立。
如出一辙的面具,如出一辙的黑袍,即便是体型,也都因为这一身黑袍的笼罩而几乎看不出来什么区别。
其中一个身影本来正在朝着太纯府方向前进,却因为这猝然出现的“同伴”而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充满了敌意,一道道气劲不断地在他们的身周凝聚,但是两个人却都极度克制地没有出手。
谁也没有把握一击制胜,一旦在交手之中给了对手脱身的机会,对方再遁入黑暗之中,想要将对方抓出来,那就不见得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就这样放过对方,似乎也不足以让任何一方感到满意,因此他们陷入了僵持之中。都在等对手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制敌——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且最好的机会。
这样微妙的平衡已经维系了很长的时间,以至于深巷的壁面上已经被一道道气劲蚀刻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深入墙体的痕迹,等待着一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更远处,明曦月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前,站在高楼斗拱之上,俯瞰着太纯府。她的身影隐没在了月华之中,如果不是顶尖高手近身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明曦月一如既往地在观察着田朗的行踪。
田朗的行踪最近有了一些变化,他蓦地有些留意起展玥的行踪来了,初始的时候明曦月还有些讶异,直到她后来发现了尾随展玥的楚晓健。
她知道楚晓健和刘晚阳的关系近来似乎很密切,所以她也约略猜到了几分,只是她没有想到,为什么会是楚晓健这么一个人跟踪展玥。
楚晓健修为低吗?
楚晓健修为当然不低,虽然今天输给了瞿秋月,但是在同龄人中,楚晓健依然毫无疑问是最拔尖的那一拨人,根本不需要怀疑的。
但是楚晓健跟踪展玥就有些过分了,楚晓健自己顶天不过少师中的修为,展玥好歹也是个高手,未必有太师修为,但是少师中应当是有的,修为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要想跟踪对方不被发现,那不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至少不会像她监视田朗一样轻松。
后来明曦月想了想,觉得倒是很可能是姚阡陌实在找不到帮手了,高手里愿意帮他的可能也就只剩自己,所以他只能通过找刘晚阳,而刘晚阳是要接替他的位置的,所以又通过刘晚阳找上了楚晓健。
明曦月不知道展玥到底有没有发现楚晓健,但是看情况,似乎并没有,因为只是出于田朗的缘故,明曦月得以观察了展玥的一些情况,才发现展玥好像越来越可疑了,展玥的行踪诡异,似乎暗中与什么人有所联系,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失踪那么一些时间,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也是因为她是太纯府少卿,所以才没有什么人追究她的行踪,若是真有人追究起来,展玥只怕是有的麻烦。田朗也是因此才开始留意起了展玥的行踪来,最近几乎一直在观察展玥。
今夜也是如此。
展玥留在了太纯府处理公务,田朗也留了下来。
两个人貌似都在各自的屋中处理公务,但是明曦月却看得很清楚,田朗根本就没有处理公务。
田朗的目光始终落在了展玥的房门上,死死地盯着展玥的房间,等着展玥行动。
直到半个时辰之前,展玥终于也行动了起来,展玥出了屋子,到了后门处,拉开门向外看了看,就回了自己屋子。在那之后,投影在展玥窗上的影子就没有安定下来过,她仿佛在屋内反复地踱步行走,有些焦虑。
这使得明曦月也越来越好奇,展玥到底在等什么,等得如此焦躁不安。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第一个面具人出现在了太纯府后门的街道上。
在那一刻,明曦月也不禁眯起了眼睛,她隐隐察觉到了一种很危险的气息,那个人的修为不比她弱,也正是因此,才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一旦被发现,她未必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走掉。
所以明曦月准备离开,然而这正是在那个时候,第二个面具人也出现了。
那个场景有些微妙,微妙得有些古怪。
就连明曦月也忍不住收住了脚,她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景,怎么突然的就蹦出来了两个相似打扮的人。
这就是姚阡陌想要抓住的人?
这么容易就现身了?
还是两个?
明曦月不由微微咋舌,姚阡陌到底是卷入了什么烂摊子了?
明曦月心里有些着急,她很想看看这两个人交起手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很遗憾的却是,那两个人迟迟不交手。
明曦月有了几分恼意,心中觉得有些没有意思——哪有唱戏的站在戏台子上半天了都一动不动,甚至连吭都不吭一声的道理?那要她这样看戏的怎么能够受得了?
明曦月有心想要推波助澜,但是却又担心自己的行踪被发现,自己帮姚阡陌是不假,但是不至于把自己的安全也搭进去——这样的浑水,她去趟这一躺又有什么意思?
在明曦月觉得进退两难的时候,展玥再次行动了起来,她依然走到了后门,轻轻地将后门拉开,而后见到了那两个面具人,神情微怔。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面具人都再没有任何的迟疑,向着对方悍然出手!
哪里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今夜相遇,便已然只有生死之别!
笔直的巷道顿时便被一股股气劲如同风灌大袖一般充盈而满,一道道细密的裂纹伴随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嗤嗤”声响出现在了墙壁、地面、道旁的树木之上,就好似是有人拿着一把刻刀在疯狂地镌刻一样的,速度极快,只不过转眼之间,便已经使得整条街道布满了刻痕。
两个身影几乎是同时欺拢了后门,而后其中一人袖中滑出了一道符箓,随着那一道符箓上血光大作,一道道血剑从符箓之中呼啸而出,向着对面的面具人轰击而去;对面面具人指间则凝聚起一道玄光,将那一道道血剑震碎,自己剑指并拢,带着杀意凛然的玄光,便向着对方指去。
刹那之间,明曦月便已经认出了指间凝聚起玄光的那个面具人,那便是刘晚阳前夜里与自己曾经试图伏杀过那名面具人,而另外一名,则身份不祥。
剑指与符箓悄然碰撞,双方都没有任何的留手,伴随着“砰”的一声惊雷轰响,后门顿时被直接震得爆碎而开,就连墙壁都被震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毫无防备的展玥顿时受到了两人交手余波的冲击,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形迅速后退。
与此同时,整个太纯府都好似是苏醒了过来一样的,曹听澜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所有的府士也都迅速地向着后门方向所在赶了过来。
自从上次曹听澜遇刺一事发生之后,整个太纯府的戒严程度加强了不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刺客从他们的眼皮子逃走,这一次,一定要将那刺客擒住!
曹听澜对于突然发生的交手有些愕然,他倒是做好了会再被行刺的准备,他也几乎是在以自己作为诱饵,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赶到后门所在地,看到的居然是两名戴着银质面具的面具人。
曹听澜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就算有两个面具人,他们为什么会动起手来?
剑指面具人冷冷地看了曹听澜一眼,冷笑了一声,脚步一顿,身周剑光顿时微微停滞,而后那剑光便骤然一旋,在地面上耕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猛烈地向着曹听澜劈斩了过去,去势凶猛万分。
曹听澜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蓦地有一道肃杀悲凉的剑意自他身前蓦地腾起,就仿佛是一头在深渊之中沉睡了多年的蛟龙,终于醒来一样,长吟一声,纵贯了夜空。
那陡然腾起的一道剑意顿时便将剑指面具人的那一道剑光格挡而住。
剑指面具人倏然一怔,他猛地扭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一名鬓发斑白,长发束冠的清癯男人慢慢地从黑暗之中走出,他那双眼眸之中有些虚弱,也有些别样的光彩。
血符面具人嘿然冷笑了一声。
展玥的脸色有些惨白。
曹听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探手,一道雷光,从天而降,破邪龙牙,赫然在手。
剑指面具人三面受敌,左右是血符面具人与太白怀非,前方是曹听澜,他虽然自视甚高,但是要同时面对这样三个对手,依然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退。
剑指面具人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自己的身后,那街道的高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站上了一个斜挎着剑的身影。
刘晚阳微微笑着,站在墙头,歪着头,看着剑指面具人,轻声说道:“现在,你想要走吗?就算你走得掉,那展少卿呢,她能走得掉吗?”
第九十五章 道貌岸然
展玥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了刘晚阳,身躯不自禁地有些颤抖。
“你……”
刘晚阳抬手掏了掏耳朵:“展少卿,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敢轻信别人的话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太天真了。”
展玥猛地握了握拳。
“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稍后曹听澜一步赶到的田朗似乎对局势依然有些茫然。
“没什么,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而已。”刘晚阳缓缓蹲下身,看似随意的动作,目光却依然始终锐利至极地落在了剑指面具人的身上,“两位,都摘了面具了吧,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皓天君与亥天君,嘿,两位天君大人。”
曹听澜一怔,他虽然知道这两人修为不低,但是他却不知道刘晚阳到底是凭什么确定这两个人身份的。要知道,就算是他,也没有能够认出皓天君来。
血符面具人抬手,掀开了自己的斗篷,摘下了银质面具,他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不怒自威,一双眼眸之中满是剽悍之气,目光锐利,让人难以与之对视。
而另外一人则默然不应,只有那双眼睛中的光芒在不断地游弋着,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刘晚阳微微瞑目:“三位高手坐镇,你想走,就一定能走得了吗?”
亥天君依然不应,能有什么好回应的?
他依然没有放弃机会,他自己可以死在这里,但是至少,他要让展玥逃出去。
亥天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动手!”
作为昔日亥天君的同僚,皓天君根本来不及解释,顿时大喝一声,不再隐藏自己身份,数十道符箓同时自他袖中滑出,各自爆绽出一道道血光,各自显化,便向着亥天君落了下去!
亥天君冷哼了一声,他双手指诀微微翻动,几乎同时,便只见亥天君身影骤然消失,继而有八道亥天君身形的虚影,向着八个方向,同时仗剑前进,将所有围拢过来的太纯府士一一击退,也将落下的那一道道血符强行劈裂而开。
怀非微微瞑目。
怀非的身体没有动,但是那道肃杀的剑意却已然行动了起来。
道旁的树上,掉落下了黄叶。
秋意渐凉,秋风乘了夜色,灌满了整座煌天。
秋杀剑意,带着一股让人心神悲凉,却又莫名地有些快意的剑意踏入了这个世间。
就好像秋日总是让文人骚客发出悲凉的慨叹,却又禁不住秋高气爽,心旷神怡一样。
乘着秋风而来的秋杀剑意如同秋风一样无处不在,使得那八道亥天君的虚影不得不同时迎战无尽的剑意。
怀非在通过剑意与虚影的交手寻找着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亥天君,但是他的结论却是,每个人都不是真正的亥天君,或者说,也许每个人都是真正的亥天君。
这是什么术法?
怀非不知道,他也没时间去弄明白,既然找不到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亥天君,那就将每一个都当做是真正的亥天君!
剑意更浓,更烈,就好似秋风更强,更狂,更让人满心悲凉。
曹听澜并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动手。
有太白怀非这个昔日的九天君之一,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现身的皓天君出手,他并不算太担心,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参与到围攻之中去,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即便参与到围攻之中去,也不见得就能取得多少好处。
曹听澜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提防亥天君逃走,他要断掉亥天君的退路。
曹听澜冷冷看了依然蹲在对面墙上,笑吟吟的刘晚阳一眼,神色有些冷峻。
今夜的一切都是刘晚阳设的局吗?
要不然,刘晚阳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但是,刘晚阳怎么确定这两个人身份的不说,他到底又是如何将这两个人都诱骗出来的?
想到这里,哪怕是曹听澜也不由得对刘晚阳有了几分提防之意,日后太纯府若是真要迫于局势,在东海之事上插上一手的话,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们务必要小心刘晚阳。
刘晚阳看了曹听澜一眼,挠了挠头,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这个举动让曹听澜不由得微微蹙眉,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注意力就已经被激战中的几人牵扯了过去。
刘晚阳看着在皓天君与怀非围攻之下始终无法从秋杀剑意之中突围而出的亥天君,他慢慢地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展玥,那目光看得展玥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她实在看不懂刘晚阳这个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搞懂刘晚阳到底在想什么——刘晚阳不是已经说明了他相信他们,所以才会选择和他们合作的吗?
原来到了最后,这一切只是一个圈套,一个为了让他们现身的圈套?
展玥眼中不禁有了几分凉意,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刘晚阳的身形竟然猛地一纵,腰间扬波铿锵出鞘,一道波光在夜色之中泛起,亮出了一道湛蓝的弧线,就向着展玥斩落了下去。
展玥一怔,她没有想到刘晚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向她出手——刘晚阳到底在想什么?
展玥想要应对刘晚阳这一剑,但是还有人的反应速度比他更快,那就是曹听澜。
曹听澜手中龙牙挡在了扬波剑锋之下,骤然便将刘晚阳弹开。
对于刘晚阳,曹听澜有些留手,他也想知道,今夜刘晚阳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刘晚阳被曹听澜一刀震退,嘴角微微浸出了一抹血渍,踉跄后退了数步,才猛地一抹污血,道:“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展玥就算有异,未经太纯府审判,也不应当场格杀。”曹听澜提着破邪龙牙,注视着刘晚阳,平静而坚定地说道。
平妖士可以快意恩仇,但是他作为太纯府正卿不行。
其实自从本朝建立以来,修者之间的快意恩仇都被迫收敛了许多,因为煌朝极其注重一个规矩,修者有修者的规矩,凡人有凡人的规矩,那是两套并行不悖,互相交融的规矩,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在煌朝的领土上,就要遵守煌朝指定的规矩。
凡人犯了法,就有官府来处置,如果是修者犯了罪,就有太纯府来管理——这其中虽然也少不了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间,那些至强者太纯府也未必就真能把对方怎么样,但是至少对于绝大多数的修者而言,太纯府就是一种威慑,一种限制他们言行的力量。
如果太纯府自己带头破坏了这样的规矩,那日后太纯府还有什么底气用这套规矩去要求其他人?
必然是没有的。
所以哪怕展玥真的有罪,也不应当在此时死于刘晚阳的剑下,她应该受到她所应得的审判。
展玥狠狠咬了咬牙,她看着曹听澜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道:“曹听澜,你伪装得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哼,你……”
“展少卿,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话?”刘晚阳打断了展玥的话,他又看了一眼曹听澜,才扭头看向身后在怀非与皓天君围攻之下近乎捉襟见肘,局势越来越窘迫的亥天君——那八道虚影已经被逼得聚集在了一处,亥天君的身影已然有些凝实,眼见得只怕是要无处可躲了。
展玥也关切地看了一眼亥天君,局面不容乐观,她将双拳紧握,刘晚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又蓦地开口说道:“展少卿,想要出手吗?你若是出手,曹大人只怕护不住你了吧?”
刘晚阳的话让曹听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悦,因为刘晚阳的言辞之中充满了一股挑衅的意味。
展玥一旦要出手,他的确没有理由再从刘晚阳的剑下去保护展玥,但是他保护展玥是出于公心,但是在刘晚阳的口中却变得就好像是他有意在偏袒展玥一样的。如果是一个不知遮拦的人倒也罢了,但是刘晚阳却不像是这样的人,换而言之,刘晚阳说这样的话就是故意而为的。
想要刺激自己让自己失态?
曹听澜可不会让刘晚阳得意。
刘晚阳有些悻悻地撇了撇嘴,好像是有些失望。
刘晚阳又把目光落在了八条虚影已经完全重合的亥天君的身影之上,他微微咋舌,还来不及说话,那个身影就已经在漫天纵横的剑意与血光之中骤然破碎,如同瓷器一般,碎裂成为了漫天碎片——或者说是,八十一根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竹简。
曹听澜看着那翻飞的一块块碎片,神情骤然一变。
不好。
嫏嬛洞天镇派重宝,汗青简。
汗青简书写历史,历史乃是岁月,乃是时间,书中所载,一桩桩,一件件,除了时间的跨度之外,还有空间的转变。
汗青简是一套便携的阵法重宝,一旦展开,就会压住四周的时空——这么多人,亥天君未必压得住多久,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有时候,哪怕是一瞬间,都是足以致命的地覆天翻。
曹听澜猛地转身,探手就向着展玥抓了过去,想要把展玥擒在自己手中,但是他的手还没有抓住展玥,便只觉时空凝滞,手已然无法再向前伸出分寸,同时有另外一只大手从虚空之中探出,与曹听澜一掌对接,震得曹听澜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
亥天君从虚空之中出现在了展玥的身旁,他来到了展玥的身边,而后一把抓起了展玥,带着展玥迅速地纵身向被快速掠去,眨眼之间便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也几乎是在曹听澜与亥天君对上了那一掌的同时,汗青简气息瞬间收敛,向着亥天君聚拢而去,被压住的时空恢复了正常,短暂凝滞的众人也得以行动了起来。
曹听澜退到了刘晚阳身边,被刘晚阳一把扶住。
刘晚阳颇为关切地问道:“曹大人,你没事吧?”
曹听澜咬了咬牙:“追!”
第九十六章 顶天立地
展玥被亥天君背在背上,在黑夜之中纵身狂奔。
“爹,都怪我不该轻信那个姚阡陌。”展玥咬牙切齿。
亥天君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加快了自己逃亡的步伐。
怀非与皓天君紧紧地咬在他的身后,哪怕他甩开了他们一些距离,但是却也无法完全将怀非与皓天君甩开。
更为让他担忧的是,太纯府已经在不断地发出信号,指引其他平妖士参与对他的围猎。
在煌天的七曜二十八宿,三垣四隐两星君,还有那些平妖士,都会很快参与进来,哪怕现在煌天大阵和构成煌天大阵的附属阵法都已经无法运作起来,但是就凭此刻聚集在煌天的这么多高手,他想要从煌天逃离,也的确有些难度。
他或许不该来煌天。
如果他不来煌天的话,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能够有一日,抓到真正的七使徒的传人,为自己洗刷自己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污名吗?
就因为自己背负的那些污名,导致师门受辱,内部爆发了一场惨烈的内斗,诸多同门叛出嫏嬛洞天,导致嫏嬛洞天元气大伤,而为了庇佑自己,嫏嬛洞天不得不选择了遁入了黑暗之中,从一个大正门派就此变成了连隐世势力都算不上的被太纯府刻意遗忘的门派,这么多年下来,嫏嬛洞天已然衰落不堪,再想要恢复往昔荣光,已经近乎不能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行走在神州大地之上,根据展玥给出的信息去那些可能是七使徒的传人制造的麻烦地点附近查探情况,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七使徒的信息。
他知道七使徒当年选择的目标都是什么——那就是那些秘境,他们似乎对一些秘境的出入口尤其感兴趣,他们从墨海的南端而来,在南方的越州的时候,就在越州对其他的一些秘境出入口采取了行动,最后他们围剿七使徒,也是在利用秘境作为诱饵,让七使徒一次性上钩,才将七使徒绞杀在了那一座自古以来,有去无回,哭声凄切的大山洞穴之前。
如果七使徒真的有传人的话,那他们传人的目标也毫无疑问会是那些秘境。
数月前他得知金州附近有九婴冥煞之局,他本来打算自己前往,但是后来他知道那里有卢清远坐镇,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分出了一缕魂魄,寄居在了一名行商的体内,去他确信的一处还未被太纯府察觉的眠穴查看情况,结果那一道寄神种被一个自称肖成业的人给摧毁了。
逼不得已,他只能亲自前往眠穴查看,在那座眠穴之中,他看到了布置那座眠穴的手法,与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七使徒当年的手法有太多的相似性了。
毫无疑问,那座眠穴很可能就是七使徒的传人布置下来的,他希望太纯府能够察觉这件事与当年的七使徒有关,所以他留下了自己作为天君时的那一块玉珏,他当年因为七使徒的事情而失踪,现在既然重现,那自然就该重新追查七使徒的事情。
再后来,他从展玥的情报中得知了另外一个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戴着银质面具的人出现在了玉桂山,同时还灭了琼林宗满门。
他事后赶去过琼林宗附近,在赶去琼林宗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少年,从那个少年的口中,他得知了一些讯息,所以他把怀疑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玉桂山。
但是那个时候,皓天君已经在进入玉桂山古墓后失踪,玉桂山已经被太纯府封锁,还有一名二十八宿坐镇,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玉桂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皓天君会因为那座古墓而失踪,他即便进入了古墓,也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亥天君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亥天君收到了来自展玥的信息,万魔血狱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冲击,导致万魔血狱震荡不止,整个煌天大阵都被迫用来压制震荡的万魔血狱了。
七使徒的传人将目标转移到了万魔血狱。
亥天君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七使徒的传人必然已经身居太纯府高层,而且是一个必然长居煌天的人物,不然他没有机会在那么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冲击万魔血狱,而一个能够引起万魔血狱震荡的布置,需要耗费的时间和心力绝对不容小觑,只怕耗费了那个人相当的时间。
所以亥天君来到了煌天,他开始等机会,等一个对方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在等展玥利用她掌握的情报网络,查出真相的机会。
同时,他也开始留意在煌天城里,会不会出现玉桂山的行尸蛊术。
这样的巫蛊之术,按理来说已然失传,因为巫蛊之术不容于神州的修者体系已经很久,导致了修行巫蛊之术的那些部族被排挤在外,远离人烟——也正是因此,使得这些散落在南疆荒野之中的部族成为了当年七使徒选择的祭品。
如果真要说有谁还能掌握巫蛊之术,那他必然与南方那些巫蛊的部族有不小的联系,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想起了曹听澜——他知道曹听澜的真实身份,曹听澜可能是巫蛊部族最后一个血脉,他虽然不知道在其他巫蛊部族已经死得干干净净的情况下,曹听澜要去哪里学习巫蛊之术,但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通过某些特殊的蛊虫留下一些记忆,或者留下一些功法,这都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过这些巫蛊部族,亲眼见到过他们在新生儿的体内种下蛊苗,也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蛊虫,所以曹听澜不仅有嫌疑,而且嫌疑极大。
那之后,亥天君就让展玥仔细查过了曹听澜的材料,曹听澜的材料很干净,除了他所知的那些隐秘之外,曹听澜被收养之后的生活就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样,拜入师门,修行成长,继承父母的衣钵,加入太纯府,凭借着父母的恩荫和自己的办事能力,在太纯府中不断得以提升,不过短短的二十余年便身居太纯府正卿之职。
但是这并不能打消亥天君的疑虑,如果单凭这些信息就能确定曹听澜就一定是无辜的话,那也太小看曹听澜了一些——一个身居太纯府高位的七使徒传人,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多容易追查到自己头上的线索。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面具人行刺曹听澜的事件,因为这个事件,导致了亥天君对自己判断的怀疑,但是很快,亥天君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因为这很不合常理——在这个时候,行刺曹听澜对于七使徒传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无论亥天君怎么想,都想不到一星半点的好处。如果非要说什么好处,那就是让许多人对曹听澜的怀疑减少了。
因此亥天君打算索性就借着曹听澜唱这一出苦肉计的戏台子,陪曹听澜来一出以假乱真,鱼目混珠——他自己来扮演面具人,他再度行刺曹听澜,他倒要看看,面对着自己同伙意料之外的行刺,曹听澜能够耍出什么花招来,他也好顺势逼一逼曹听澜,看看曹听澜的底细。
只是亥天君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两个晚辈找上门来,才有了亥天君与刘晚阳那一夜的一战。那一战亥天君有些负伤,虽然并不严重,但是为了稳妥起见,亥天君还是推迟了自己的计划,直到展玥把刘晚阳的话传递给他,才有了后续的合作。
展玥趴在亥天君的背上,记忆恍惚之间,就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那个时候还还懵懂无知的她被娘亲从睡梦之中唤醒,被爹亲背在背上,在太纯府一众高手的围攻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那是她头一次看到平日里温婉娴静的娘亲面容那么狰狞可怖,她手里提着那口伴随了她多年的长剑怜霜雪,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染红了她的面庞,让她整个人都仿若血染一般。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娘亲那副模样。
在那一夜的血战之后,他们杀出了重围,但是娘亲很快就因为伤势加重,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亡故了——他们一家人面对着太纯府的围攻搜捕,整日惶惶,根本不敢去任何抛头露面的地方。
父亲曾经想过杀入城镇,至少去找一些药物来为娘亲治疗伤势,但是都被娘亲拉住了。
“我的伤势已经深入骨髓,回天乏术了,你不必再为我冒险。”娘亲的脸色是那么惨白,她微微笑着,一手牵着爹亲,一手牵着自己,“瑛儿还小,她需要你,她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父亲抿紧了唇:“我跟他们走,我可以死,我求他们救你。”
娘亲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那不行,我深爱的男人是这个天地间最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能去背负不应由他背负的污名,他更不能为了我而折腰。迟早有一天,他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绝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叛徒。”
“瑛儿,你也会帮你父亲的,对吗?”
第九十七章 仿佛少年
是的,娘亲,我一定会帮父亲的。
我一定会帮父亲洗刷他的污名。
年幼的展玥就这样懵懂地记住了母亲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日子,父亲带着她如同一对失去了家园的流浪父女一样在人世间四处行走着。
父亲在追寻着那些栽赃了他,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的下落,而她也紧紧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不离不弃。
“瑛儿,你恨我吗?”那一年,在娘亲的忌日,父亲买了一杯浊酒,颓然地坐在雪夜的街头,满眼的憔悴与虚弱,在他的对面,就是少纯府衙门,那扇大门在大雪的映衬之下尤为醒目,“我对不起你娘亲,更对不起你。”
展玥只是慢慢抬起手,帮父亲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走吧,结束了。”他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向着少纯府走去,“流亡的生涯该结束了,你该有更稳定的生活,哪怕贫寒一些,也总比跟着我好……”
她攥紧了父亲的手,摇了摇头:“爹,娘亲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的。”
父亲就那样茫然地看着她,过了好久,缓缓地蹲下身,紧紧地把她抱入了怀中,就那样抱着她,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上一次,她看到父亲这样哭泣,还是娘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他抱着娘亲,坐在藏身的洞穴深处,发出了像野兽一样的哀嚎。
她继续跟着父亲流浪,直到来到了一座刚刚遭遇了天变,村里人全部意外丧生的村子,有一具女孩的尸体,体型相貌与她相当。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叫做展玥,才不过七岁,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十二岁了,常年的苦日子使得她的体型竟然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农家女孩舒展。
“瑛儿,你留下来,替换她吧。”父亲突然这样说道。
她愣住了,她以为父亲不要自己了。
“太纯府的人会妥善处置你,你的资质和身份,他们会让你进入太玄门之类的门派修行,你就能够借此进入太纯府了,这样,你就能帮我查清楚当年到底是谁陷害的我,是谁害死了你娘。”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是那之后,父亲就完全失去了音讯,无论她多少次留下只属于他们父女之间的印记,她的父亲也都从未来找过她,就好似是将她彻底遗忘了一样的。
她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她在青年时代的一次出行任务,一只隐藏了修为的大妖将她的队伍杀了个措手不及,在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那个身影再度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也就很好了。”他这么说,“睡吧,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都忘记掉。你还是展玥,亥天君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一刻也没有忘过。”她抓紧了他的衣衫,“一刻也没有忘。娘说过,要让我帮你……”
“你不能让一个死去的人的遗愿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他顿了顿,语气又低沉了下去,“即便那是你的母亲,那也不能,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活着的意义不是完成她的遗愿……”
“可是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她万分认真地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站起身,要走,她抓起了身边染血的剑:“今天,我所有的队友都战死了,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然,我没有理由苟活于世。”
他向前迈出一步,她便将剑向着颈部压下,直到有一只手抓住了剑锋。
“何苦呢?”
“说到做到。”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地协助父亲寻找着当年的真相,哪怕她的地位在一步步地提升,知晓的情报也越来越多,但是却依然一无所获,使得她都近乎绝望了——当年的七使徒难道真的死干净了?后来的那些变故真的与七使徒无关吗?
展玥的信念开始动摇,她开始怀疑当年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直到玉桂山的苍火,牛角沟的行尸蛊,万魔血狱的震荡,一次次的事件都在印证着当年关于七使徒的推论似乎没有任何问题。时隔五十年,七使徒的影子又回来了。
这是为父亲洗刷背负了这么多年污名的机会,对于她和父亲来说,都已经不能再忍耐了——谁也不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会不会再等就是又一个五十年。
所以这一次,父亲冒险来了煌天,哪怕明知道煌天极其危险,他也义无反顾。
父亲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找上了刘晚阳。
其实自己知道楚晓健在跟踪自己,她不知道楚晓健到底是什么根脚,但是楚晓健莫名跟踪她这件事就让她起疑,所以她故意露出了破绽,就是希望楚晓健也能够在抓着她破绽的时候,露出自己的破绽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引出来的除了楚晓健,还有刘晚阳。
父亲对刘晚阳怀有疑虑,他更担心自己被牵连进去,所以父亲那个晚上准备先取刘晚阳,再取楚晓健,先让这两个人失踪,至少在事情完结之前不要再露面,避免矛头指向自己的身上。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明曦月那个女人居然被刘晚阳说动,参与了与刘晚阳之间的配合,反而形成了对父亲的围剿,刘晚阳更是深藏不露,要不是父亲见机得快,处理妥当,那一夜虽然也能从明曦月与刘晚阳的围攻之下脱身,但是代价只怕不小。
那之后,她又被刘晚阳找上门来,与刘晚阳一番机锋对话之后,她按照刘晚阳的托付,将那些对话带给了父亲,最终促成了今夜的这次行动。
却没有想到,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
刘晚阳那日所说的话,她找不出半点的毛病来,所以她起先的时候,想不通刘晚阳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设计他们,但是现在展玥大抵也想明白了,她觉得这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刘晚阳和曹听澜都是七使徒的传人,还有那个姚阡陌也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玉桂山变化的时候,姚阡陌的名字也曾出现在了玉桂山征调令征调的平妖士名录之中,这还是她最近专门去查询姚阡陌的档案时查到的信息。
他们设计这个圈套就是为了让她和父亲一起背负那个污名,一起死去,这样他们就可以控制太纯府,为所欲为了。
他们不能让曹听澜得逞,但是他们现在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没了吧?
身后的追兵虽然还没有追拢至跟前,但是附近响应的平妖士已经靠拢了过来。
他们现在手里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就凭她展玥一张嘴,说的话,有人信吗?
不管有没有人信,她都必须要把她知道的一切说出去,哪怕有一个人心生那么一丁点怀疑也好啊,哪怕有一个人心生一些戒备也好啊,总好过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万魔血狱爆发的那一刻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即便这样一来,会把万魔血狱从暗中带到明面上,但是她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是她在绝境之中最后的选择了。
“爹……”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相信我,可以逃出去的。”亥天君平静地说道,他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瞥向身后。
怀非和皓天君穷追不舍。
前方的平妖士围拢了过来。
他微微皱了皱眉。
一旦他被这些人缠住,那后面的怀非和皓天君就能拉拢他们之间的距离,别说缠了——就算是他分心去招架这些平妖士,他也可能被怀非和皓天君拉拢距离。
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已经摸得很清楚了,皓天君行刺曹听澜的伤势还没有好利索,随着时间流逝,伤势必然会压制不住,他不用太过忌惮皓天君;但是怀非却还是状态饱满,这个后辈的修为比他差一些,但是他自己有伤在身,真要论实力,不见得就真比怀非强,所以他一旦被怀非缠住,就很难再脱身了,那个时候,他就是笼中雀,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爹……”这一点,展玥也看得很明白,她开口,刚刚想要劝说亥天君,却陡然见到一道道碧绿的刀劲在前方围拢过来的平妖士身前交织出了一片网络,将那一众平妖士拦截而住。
一个裹着斗篷的黑色身影站在了那一片碧绿刀劲的网络之下,他将一口碧绿如玉,细长如柳叶一般的长刀就像是扛扁担一样的扛在肩头,在明月清辉之下,那口长刀之上映照出一轮好看的翡翠刀光。
“来了?”亥天君没有停下身形,从那人身边一跃而过,就好像是早已料想到了这个人一定会出现一样的。
“按照计划行事。”那个身影以一个明显是捏着嗓子的嗓音说道,他扭头,露出了他遮在斗篷下的面容——一张覆盖着银质面具的面孔,只露出了一双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的眼眸,他看了一眼追在最前的太白怀非,那口长刀随之在他的手中一转,一道刀劲便骤然划裂开屋顶,带起无数的残砖碎瓦,向着太白怀非便劈斩了过去,“请赐招!”
第九十八章 不是好人
又一名黑衣面具人的出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无论是被那一道斩向的怀非,还是被刀劲拦阻住的平妖士,都有些愕然。
同伙!
修为不低!
但是对于怀非来说,还不够看。
哪怕因为当初那一战,他的修为从天师下跌落到了太师顶,但是凭借这样的修为,迎战这名新的面具人,足够了!
怀非起剑,剑意刚刚酝酿而成,脚下所踩踏的屋顶却骤然爆碎而开,一道道剑光顿时便从黑暗之中射向了怀非,来势汹汹!
怀非微微蹙眉。
阵法。
还是一个杀阵。
只不过,依然不够看,怀非根本就不需要出手,仅仅只是凭借周身缭绕的剑意,便将那一道道剑光震得粉碎,根本不可能伤及他分毫。
而那道刀光也随之轰然而至,怀非依然只不过是微微抬手,便以指间凝聚的那一道秋杀剑意将刀光劈裂而开,怀非继续向前,与那名面具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拢到了不过百余丈,而正是在他与黑衣人的距离缩短到百丈以内的瞬间,怀非突然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他只觉得心神烦闷,周身真气运转就好似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的,有些凝滞不前,被剑意牵扯来身周的灵气更是莫名其妙地向外泄出,使得他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
“知道我会行尸蛊吗?”面具人的声音突然又有了一些变化。
这个声音……
怀非不禁一愣。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曹听澜的喊声:“小心!”
自己与曹听澜之间,还有谁?
皓天君!
怀非背心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寒意,他近乎是下意识地侧身,想要躲闪,但是却已经迟了。
一道血符轰然拍落在了怀非的背心,那巨大的力量,带着大妖血脉对人类的强烈腐蚀性,冲撞在怀非的身上,使得怀非顿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而去。
怀非终究是顶尖高手,哪怕他在第一时间被皓天君所偷袭,遭受重创,却还是在第一时间调整了过来,他迅速地调整自己的步伐,同时以一道道剑虹在身后交织,封锁住皓天君对自己下一步的进攻。
皓天君接下来的攻势都没有能够落在怀非的身上,但是那一道道燃烧的血符砸落在剑虹之上,巨大的冲击力量还是引得怀非体内真气激荡不止,鲜血更是不断溢出,加上之前的真气阻滞,灵气外泄,使得怀非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危局之中。
怀非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皓天君被种上了行尸蛊——难道就是他们私底下与眼前这个面具人接触的时候吗?
怀非之所以会突然一愣,就是因为眼前面具人的声音与之前掩护过他与皓天君的面具人声音一模一样,他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个面具人与亥天君是一伙的,他更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针对亥天君的局,其真实目标也许根本就不是亥天君,在他们不知不觉接触之间,皓天君就被种下了行尸蛊。
但是以皓天君的修为,行尸蛊这种东西,真的能对他有效吗?如果就连皓天君都免不了被行尸蛊所操控的话,那在这煌天城里,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又有多少人已经沦为了行尸蛊下的奴隶?
“你以为就此而已了吗?”面具人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亥天君和展玥父女二人消失的方向,已经看不到他们父女二人的身影了,所有人都被他拦阻在了身前。
现在,是他落入了重围之中,不过他依然毫不慌张,微微跺脚,身周百丈以内,顿时浮现出了一圈圈旋转着的阵纹,那一个个阵法互相交织着,缠绕在了一起,变得极其复杂,杀机四伏。
“给你们两个选择。”面具人抬起手,竖起而来两根手指,“第一个,放了我,我把皓天君还给你们;第二个,杀了我,我让皓天君,和这方圆数百丈的平民百姓,和我一起死。”
怀非脸色一变。
他一直在苦苦招架皓天君。
皓天君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
那是行尸蛊在不断吞噬人脑的体现,一旦人脑被这些蛊虫吞噬得干干净净,谁也救不回来。
“你……”
“别跟我讲道理,也别说我穷凶极恶,灭绝人性,我本来就是大恶人,那些废话没意义。”面具人打断了怀非的话语,他环顾了一周,微微咋舌,“高手不少,看起来,太纯府今天是想要制造一场大惨案了。”
曹听澜也终于赶到,他在百丈之外停了下来,没有进入那复杂的阵法之中。
亥天君早就留好了后手,他从一开始就不完全相信刘晚阳,所以他联系了自己的同伙,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曹听澜站在屋顶,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下方的民居,这一路追来的响动已经将许多百姓从睡梦之中惊喜,沿途都亮起了灯火。
许多人都走出了家门,想要探个究竟,正在被太纯府士驱赶回家,不要在外逗留,以免被误伤。
远处的百姓还还说,但是他们此刻立身的这片民居要怎么办?
这片民居的集中程度远甚于其他地方,人口密度极大,许多醒来的百姓虽然已经亮起了灯,却根本不敢出门,只能听到一阵阵呜咽声。
“很难选择吗?”面具人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长刀,他的音调陡然抬高了三分,使得自己的声音可以被附近数百丈的人听到,“各位父老相亲,今天可别怪我,要怪就怪太纯府选择了让你们去死啊。”
面具人说着,微微躬身,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皓天君,自尽。”
皓天君没有任何的迟疑,右手反手就是一掌拍向了自己的头颅,怀非心中陡然一惊,哪里肯让,顿时抢上一步,想要阻止皓天君,然而就在他靠近皓天君的瞬间,皓天君的左手猛地抬起,就是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怀非的心口。
皓天君在左掌之中捻了一道妖血符,力道浑厚,掌力惊人,仅仅是一掌,便将猝不及防的怀非拍得倒飞而出,轰然砸落进了远方的大地之中,发出了一声闷雷轰鸣,便再没有了动静。
面具人耸了耸肩,皓天君缓慢僵硬地走到了面具人的身边,双手垂落而下,如同提线木偶。
曹听澜铁青着脸,不说话——在这里放过面具人,后患无穷,他们必须斩草除根,但是如果让方圆数百丈,近千名百姓也因此而死的话,那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如果放在一个小的城市,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压制住消息传播,这代价,曹听澜认为值得,他可以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些人命的罪孽,由他来承担。
但是这里是煌天,是煌帝脚下,所有再寻常的事情,都会被放大数倍数十倍,别说近千名百姓了,就算是因为今夜之事,有个百十名百姓的伤亡,朝中总会有人拿这些事大做文章——那其中有珍视百姓之人,但更多的还是想要趁机兴风作浪之人。
太纯府这么多年来,享有的权力和地位都太高了,如果这是个拉太纯府一把的机会,有多少人会不愿意呢?就算陛下知道他的苦衷,但是面对着群臣来势汹汹,陛下就算为了维护皇权的威严而不处置太纯府,也会为了安抚群臣,将某个责任人处置妥当。
就算太纯府与他皆无事,此事一旦传播开,太纯府的威信也将随之扫地。而朝中那些人,如何利用这样的清誉给人使绊子,曹听澜这些年来已经见得太多了,他们根本不会去管这些决定的苦衷,他们只会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手画脚,自己却拿不出半点可行的办法来。
“曹大人好像还在思考啊,看起来,我这条命好像能抵得上上千条命了。”面具人笑了笑,“但是曹大人不是以为,我就只有这点准备了吧?”
曹听澜瞳孔猛地扩大,稍后赶到的刘晚阳也一把按住了腰间扬波,咬了咬牙,涨红了脸。
远处,煌天的夜色之中陡然腾起了一团炽烈的火光。
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
不过眨眼之间,煌天城内火光四起,每一团火焰都炽盛得足以照亮半个夜空,火舌翻卷着,在夜色里尤其醒目。
“你……”
“别训斥我,别指责我,更别教育我,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不讲道德的。”面具人“嘿嘿”干笑了几声,“现在,这些火焰都只是在无人处燃烧起来的,但是你要不要猜猜看,下一次,火焰会在哪里燃烧起来?”
“不可能。”刘晚阳迈出一步,“现在杀了你,行尸蛊……”
“对啊,现在杀了我,行尸蛊无人操纵,所以它们会更疯狂。”面具人满是嘲讽地说道,“好好的一个煌天,你想要血洗它吗?我倒是不介意一夜之间,煌天城里死个上千人,反正对于煌天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来说,区区数千人的生死,根本微不足道。”
刘晚阳嘴角抽了抽,他看向了曹听澜。
“哎,看起来曹大人还是拿不定主意。”面具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包围着他的高手更多了,他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樊寒露,柳妃卿,纪尘寰……但是他并不紧张,他也没有要强行突围的意思,他将双手倒负在了身后,“既然曹大人还拿不定主意,那我给曹大人看一个有意思的小东西,我想,看到这个小东西之后,曹大人您应该拿得定主意了吧。”
面具人说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蓦地抬了起来,有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在他的袖中安静地燃烧着。
“曹大人,今夜,您不会想来一出,苍火焚城吧?”
第九十九章 苍火焚城
苍火!
在苍火亮起的那一瞬间,所有知晓苍火的人都变了脸色。
苍火当年从南方越州流传而出,被一些邪魔外道所利用,流毒极重,此火焚烧人魂魄的速度极快,就算是顶尖高手,如果不得其法也很难招架得住苍火的焚烧——四十余年前的苍火之乱,对于亲历者来说,依然历历在目,无法忘却。
而诸如曹听澜更清楚,所谓苍火,就是当年的七使徒带到神州来的火焰,是他们口中的真神用来惩罚不信者的刑具。当年七使徒覆灭之后,苍火被太纯府回收,但是随着九天变的发生,苍火又一次从越州扩散而开,才有了那场苍火之乱。
那之后,苍火就只剩下了极少数的火种,被保管在库府司的最深处,当初玉桂山出现苍火的时候,他就去库府司查探过,库府司里苍火没有遗失,也正是这个结果使得他确信行事者可能与七使徒有关联。
此时此刻,苍火再度在面具人的手中浮现,那使得面具人的身份已经确凿无疑,至于与面具人同伙的亥天君,他的身份又还需要思考吗?
苍白的火焰在面具人的掌心之中微微跃动着,将所有人的脸色都映衬得有些苍白。
“所有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的人,全部退下。”纪尘寰冷冷说道,他身后一道刀意,已然凝聚而起,当年苍火之乱时,他还是一名青年,与师妹一起参与了镇压苍火之乱,所以他很清楚,那些不知道苍火是什么的人,很容易着了道。
他们靖海府当年五名同辈英才结伴而行,哪怕事前已经被嘱咐过所有的事宜了,但是在初次遭遇苍火的时候,却还是猝不及防,两死一重伤,只有他和师妹因为入门最晚,被护在身后,才逃过一劫。
苍火焚城的景象他没有见过,但是他见过苍火焚村的惨景,所有的一切都完好无损,每个人的躯体都保持着完整,只有那团包裹了他们躯体的火焰在缓缓燃烧,仿若幻象。
“退下,来得及吗?”面具人微微笑了笑,“我既然说了,如果我不能活着离开,那就是苍火焚城,单凭我手里这团苍火,想要在诸位高手眼皮子底下焚城,是不是太儿戏了一些?”
“你在威胁我?”曹听澜狠狠咬牙。
“我该称赞曹大人的反应迅速吗?”面具人手中的苍火就好像是玩具一样的,被他在两只手掌中来回腾挪,“还是说,曹大人以为我只是在虚张声势,想要试一试呢?”
曹听澜额头青筋不禁一挑。
“既然曹大人想看,那我就成全曹大人。”面具人吐出了一口气。
几乎是在片刻之后,远处的黑暗之中腾起了一团惨白的火焰。
“我去看看。”太阳纪旼毫不迟疑地纵身向着那腾起了惨白火焰的地方飞奔而去,他不能让平民靠近那片区域,以免更多的无辜之人被卷入其中。
而现场几乎也在那一瞬间,一道道虹光亮起,一道道气劲漫天纵横,无数的屋顶骤然崩碎,许多无人的民居更是直接崩塌。
但是没有人敢动手,哪怕是纪尘寰也只是将腰间那口刀握得双手关节发白,也没有将刀拔出鞘。
这个人还在其他的地方布置了苍火,谁也不知道,那些苍火到底是以什么方式引发的。一旦他死了,那些苍火爆发失控,将这座煌天变为一片苍火的海洋,他们可以逃,但是平民怎么逃?逃又逃得了多少?
面具人有些无辜地一摊手:“放心,那也只是一次小小的证明,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所以现在,曹大人,你相信了吗?”
曹听澜依然没有说话。
“还是曹大人想要赌,赌我的苍火其实根本不够?”面具人干笑不止,“那曹大人,你接下来还想要再看看吗?”
曹听澜终于开口:“我可以放你走。”
“曹大人!”纪尘寰额头青筋爆绽,“此人若是放走,后患无穷啊!”
“那不放我走,你们要留我在这里,与我耗一辈子吗?”面具人有些慵懒地说道,“纪掌门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倒也没有意见,就是不知道曹大人乐意不乐意了?也不知道皓天君还能撑多久。”
曹听澜冷哼了一声:“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要如何保证你离开后,不会引发苍火?”
“那再简单不过了。”面具人顿了顿,“你有的选吗?”
“这样的谈话太没有诚意了。”曹听澜的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嗯,听起来倒的确是有些没有诚意。”面具人微微颔首,“但是你有的选吗?”
曹听澜默然不语。
刘晚阳倏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说道:“那不如你带着我一起离开。”
面具人微微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刘晚阳,神情之中玩味的色彩愈发浓重了,过了许久,他才笑道:“怎么,还要送我一个人质?”
“我有办法,可以拉着你一起死。”刘晚阳说道,“如果你引发苍火,我拉着你一起死,如果不会,那我也不会自寻死路。”
面具人微微瞑目,才继而睁眼看向了曹听澜:“曹大人,我没有意见,这就看你怎么选择了——这可能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刘晚阳,你疯了!”纪尘寰神色一变,他怎么能让师妹的孩子去冒这样的风险,“我不准你!”
刘晚阳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纪尘寰一眼,又看向了曹听澜。
曹听澜默然良久,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真的有把握?”
“不传之秘,最擅长的就是一换一。”刘晚阳很认真地说道,“哪怕他修为不低,但是跟他一换一,我有把握。”
曹听澜沉吟不语。
“这是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了。”刘晚阳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信任他,他也不可能信任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要不然,就只有两败俱伤。”
“刘晚阳……”
“你烦不烦。”柳妃卿打断了纪尘寰的话,她多少知道纪尘寰为什么这么紧张刘晚阳,“那是他的选择,你一个做长辈的,插那么多嘴做什么?还想要自己帮晚辈拿捏主意不成?你这样子,你要你靖海府的弟子怎么成长?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里?”
柳妃卿本来就看纪尘寰不顺眼,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自然免不了要多说纪尘寰几句,一个大男人,成天念着些陈年往事也就算了,晚辈的事情,插什么手?有什么好插手的?她那个小弟子,写封信就弃赛了,去办她姚大哥交托给她的事情了,她说过一个不字没?
没有的嘛,孩子总要成长的,总要离开你这些长辈的。他们有自己的主意是一件大好事,你当长辈的,就看着他们往前走就是了,那么多嘴干什么?
纪尘寰有些恼怒,你懂个屁,你个臭婆娘,这辈子有男人喜欢过吗?喜欢过男人吗?知道啥叫爱吗?
啥都不懂,跟我这叽叽歪歪啥呢?
纪尘寰梗着脖子,想着大敌当前,懒得跟柳妃卿一般计较。
“那就交托给你了。”终于,曹听澜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对于刘晚阳的根脚也有些模糊不清,也许刘晚阳真的还有一些逆转局势的手段也说不定。
刘晚阳微微颔首,向着面具人缓缓靠拢了过去。
面具人对于刘晚阳靠近他并没有任何的排斥,只是在警惕着其他人趁机靠拢自己,对于他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绝对容不得丝毫的闪失。
刘晚阳到了面具人身前一尺的距离,才说道:“还请阁下放人吧。”
面具人“嘿嘿”一笑,目光呆滞的皓天君猛地一个哆嗦,眼中又恢复了几分神采,他先是一愣,环顾了四周一眼,才猛地醒悟了过来,刚刚想要向面具人出手,就被曹听澜拦了下来:“现在……还动他不得。”
皓天君死死地盯着面具人,眼中满是悲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以至于面目狰狞。
“我的诚意已经展现了,还请诸位展现展现自己的诚意了。”面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搭在了刘晚阳的肩头,将刘晚阳当做了自己的人质,缓缓地向着城外的方向退去。
“麻烦诸位让开一条路。”曹听澜向着挡在面具人身后的纪尘寰等人揖手。
纪尘寰不语,却还是与其他人一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来。
“多谢诸位,稍晚些时候,我自然会将所有行尸蛊和苍火火种一并销毁,免得诸位提心吊胆。”面具人退出了包围圈,向着一众高手微微颔首,“今夜款待,没齿难忘,我们日后有缘,自然会再相见的。诸位就此留步吧。”
面具人说着话,便已经带着刘晚阳纵身快速后退,其余人想要追,却被曹听澜所喝止。
“曹听澜!”纪尘寰这才转过头,向着曹听澜怒不可遏地说道,“刘晚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靖海府一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曹听澜看了纪尘寰一眼,没有理会纪尘寰的话,而是说道:“烦请诸位协同诸位门人,即刻在煌天城里展开搜查,寻找是否有隐藏的苍火和行尸蛊中蛊者,太纯府会即刻派出所有人手,参与本次搜城,如有任何意外或者行尸蛊中蛊者,请诸位立刻将人送至医卜司或者就近与府士联系。待确保煌天无虞之后,还要请诸位高手与太纯府一道,继续追捕亥天君与那名贼人。”
“追,拿什么追?”纪尘寰愤愤不平,“人都跑没影了!”
“刘晚阳方才低语与我,他会在路上留下一些痕迹,沿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下去,就能追踪到他们的下落。”曹听澜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这一次,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第一百章 长远的目光
煌天,皇宫。
紫宸殿。
煌帝倒负双手,站在紫宸殿外的广场上,看着在煌天各处燃起的烈焰,默然不语。
在煌帝的身后,是一名站在灯光之下,低着头,未曾露出自己真面容的矮个男子。
“曹卿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妥当,武曲不必过于担心。”煌帝淡淡说道。
“曹大人甚至强行搜查四隐大人,这于制度不合。”那男子很认真地说道,“曹大人这些年来办事自然是尽心尽力,此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本次事件,既然牵涉到七使徒九天变,曹大人理应避嫌。”
“哦?”煌帝微微扬眉,“若是真说要避嫌,那你是不是也应当避嫌?”
男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太纯府的事情,从来没有避嫌一说。”煌帝慢慢吞吞地说道,“曹卿为人如何,朕心知肚明,既然将太纯府托付于曹卿,那朕便自然不会过于干涉太纯府事务。”
武曲道:“那至少也应让三垣四隐,或者九龙子参与此事之中,以免曹大人……一手遮天。”
煌帝微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武曲一眼,颇有几分玩味意味地说道:“怎么,武曲的意思是,朕老糊涂了?”
“臣不敢。”
煌帝拂袖,说道:“不过你说的的确也有几分道理,三垣四隐他们动不得,毕竟是煌天大阵的阵枢所在,他们还要维系各自大阵,以支持煌天大阵不会崩溃。既然如此,那便让九龙子参与此事吧,只是,他们一切行事,都听曹卿派遣,不得坏了太纯府的规矩,以免误了时机。”
“陛下!”武曲猛地一惊,想要抬起头,却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九龙子和三垣四隐两星君一样,同样只是挂名太纯府,但是不受太纯府节制,由煌帝直接管理任命的高手——准确的说,九龙子修为当然比不上三垣四隐两星君,地位更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他们却是皇权的象征,他们是暗中护卫煌帝的力量,他们一旦现身,那代表着的就是煌帝的意思。
九龙子归从曹听澜吩咐行事,那根本就不是对曹听澜的节制,而是煌帝表明自己对曹听澜的支持,也希望其他人能够识相一点,尽可能地配合曹听澜,不要让他这个煌帝插手到这些事情里来。
“武曲可认为有任何的不妥?”煌帝微微笑道。
武曲俯首:“陛下圣明。”
“赑屃。”煌帝轻轻唤了一声,黑暗之中走出了另外一个身影,他并没有完全从黑暗之中现身,只是隐约露出了自己身形的轮廓,向着煌帝躬身见礼:“请陛下吩咐。”
“方才的话都听到了?”
“遵旨。”赑屃微微一揖,又退入了黑暗之中。
“武曲,朕再给你一个任务,希望你要尽心尽力去完成。”煌帝接着说道。
“请陛下吩咐。”
“镇西将军周匕与归化郡公家幼子李承昭叛逃瀛洲台,罪大恶极,待此间事了,我会准备人手,征伐瀛洲台,但是如此一来,难免会有些宵小之辈,闻风而动,尤其是天狼关外,朕很是放心不下。”
武曲的身子有些僵硬,这是要将他发落出煌天吗?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的目标最少也是让瀛洲台元气大伤,解除未来百年之内神州大陆的隐忧,其他人朕都觉得能力欠妥,也就只有将此事交付给你,才能放心。”
武曲这才缓缓一揖:“臣领命。”
“去吧,事不宜迟,朕也会给南斗一道旨意,让南斗配合你行事。”
武曲再次一揖,躬身而退。
煌帝这才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帝王难为啊。
随时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本来以为自己没有撞上那倒霉的七使徒九天变和苍火之乱已算幸运,却在中年撞上了几乎未曾见过的多事之秋。
各方来的密报压在他的手里,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每日里想起那些事情来,都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万魔血狱震荡。
浩瀚沙海彼岸。
东海外的海眼,瀛洲台找到的那扇门。
桃花林重现,晨钟暮鼓鸣响……
哪件事不是足以让人头痛欲裂的?
以前历代煌帝能撞上一两件秘境变异已经实属难得,他不仅撞上了,还是同时多件。
“臣以为,所有的异变之间必然有所联系。”曹听澜当初是这样判断的,“不然,沉寂多年的秘境,几乎在差不多的时刻内同时有所异变,这不合常理。”
“曹卿的意思是……”
“有人在激发秘境。”曹听澜很果断地判断,“瀛洲台那边的钉子传回来的消息,瀛洲台之所以能够打赢那一仗,是因为有个叫做问君谁的神秘人出谋划策,用两位岛主的性命作为诱饵,一举坑杀了东海各方势力联盟中的数名高手,剩下的人也都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攻破瀛洲台的计划。”
“问君谁?”煌帝重复着这个听起来就很敷衍的名字。
“海眼之变可能就与此人有关。”曹听澜继续说道,“如万魔血狱之变,同样是人为,而且此人身在太纯府高层。”
煌帝沉吟许久:“你还是怀疑这些事情,与当年的七使徒九天变有关?”
“苍火是他们给我们的信号,也是他们对我们发起的挑衅。”曹听澜斩钉截铁地说道,“只不过比起当年来,这一代的七使徒,手法更隐蔽,他们将自己遁入了黑暗之中,让我们难以追寻他们的下落。”
“曹卿以为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见招拆招了。”曹听澜回答道,“对方的手伸入太纯府太深,我已经无法确保,太纯府的耳目是不是都被遮蔽,甚至于,我都无法确保,太纯府的人里,有多少还未曾被影响过。”
“对方既然如此小心谨慎,那至少在达成他们的目的之前,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而若是影响太多人的话,他的行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遮蔽了。所以曹卿也不必太过担忧。”煌帝顿了顿,他突然看了曹听澜一眼,微微蹙眉,“曹卿你的意思是……”
曹听澜微微颔首。
“这样做有着巨大的风险。”煌帝沉吟了许久,“一旦失败,你应该知道后果如何。”
“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方露出破绽,那样,我们也许永远都等不到机会了。”
煌帝瞑目许久:“既然如此,那曹卿就放手大胆去做便是,就算当真出了意外,一切都有朕为你兜底。”
“臣,多谢陛下。”曹听澜长揖。
曹卿啊,今夜的变故,就是你交给朕的答卷吗?
那这答卷,朕可不是很满意啊。
煌帝双手负后,嘴角微微含笑。
有风灌满了他的衣袍,使得他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万魔血狱。
凭自己,压得住吗?
煌帝也不知道,他蓦然将目光投向了煌天北方的北芒山。
那里是历代煌朝煌帝的归葬之地。
在北芒山的山顶,煌朝太祖皇帝的陵寝墓园,神道的末端,那座坟茔之前的墓碑上,空白没有一字。
再往下,则依次是历代煌帝及煌后的陵寝,而在半山腰往下,则是其他皇室宗亲的陵寝。
从太祖皇帝,至先帝所有的煌帝都葬在此地,无一人能够例外。
这座北芒山帝陵原本是前朝那位穷兵黩武,横征暴敛的炀帝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为自己修筑的陵寝,在煌朝立国之后,太祖皇帝提倡薄葬,便不顾臣下反对,略微让人将这座帝陵进行了少许的修改,作为了煌朝的祖宗大茔,下旨历代煌帝皆归葬于此,并且严格限制了煌帝坟茔的规格,立为祖制,后世子孙,不得更改。
也正是因此,这座原本是为一人准备的帝陵,成为了整个煌朝皇室的集体墓葬群,不再如前朝一般,每一位帝王都要修筑自己的帝陵。后世贤者都称颂太祖皇帝贤明,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并且以身作则,带起薄葬之风,使得民间也不敢再在葬礼之上过于铺张。
但是其中根本缘由,却只有煌帝及煌朝太子知晓。
太祖皇帝以此为祖宗坟茔,根本缘由不是为了避免劳民伤财,前朝那位炀帝也不是为了让自己享受死后殊荣才大兴土木,修筑这座帝陵。
北芒山帝陵其实是一座阵法,一座大阵,它压着的正是万魔血狱,在北芒山帝陵大阵之上,才压着四象大阵,三垣大阵,煌天大阵——或者说,北芒山帝陵大阵才是煌天大阵真正的中枢,煌帝才是煌天大阵真正的阵主,至于太纯府正卿,只是一个被许可暂代阵主的人物而已。
历代煌帝对于万魔血狱的情况最为了解,而除了北芒山大阵的力量之外,他们还有一股力量可以利用,那就是历代归葬于此的煌帝的气运,所有的气运聚集于此,形成了一股不向外泄出的龙脉,是镇压万魔血狱的重要力量,却只能由皇室子孙掌握。
“后世之人,想要废黜煌帝,就要看看他们受不受得了帝陵大阵变更,气运外泄,万魔血狱活跃而起的代价。”
这才是太祖皇帝的盘算。
煌帝叹息了一声。
哪怕是在典籍之中被夸赞得英明神武,贤能爱民的太祖皇帝,也依然满怀私心,他早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永固的皇权,哪怕是他建立起来的煌朝,也可能有被推翻的一天,所以他给子孙后代留了一条后路。
即便有一天,煌朝子孙保不住煌朝的江山了,那些人至少也要留下他们的生命,不然,煌天将被血海所吞没。
哈,是囚笼,也是生机。
不愧是太祖皇帝啊,眼光的确长远。
可惜,再长远的眼光,又哪里能看到今天呢?
第一百零一章 亲师父
天色微明,东方浮现了一抹鱼肚白。
早已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煌天,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原本早已应该熙熙攘攘的各条街道之上,此刻却根本看不到任何煌天居民的行踪,只有快速奔走着的太纯府士和平妖士们在行动着。
太纯府士与在城内的平妖士正在联手对整座煌天城进行着细致的排查,对一切可疑的迹象进行着不厌其烦的搜索,恨不得能够将整座煌天都掀翻过来一样的。
“要即刻着手捉拿一事。”太纯府中,几乎所有太纯府高层都已经就位,如柳妃卿、纪尘寰、樊寒露这些各派主事者也受邀参与了本次会议。
随着排查的进行,煌天城已经被基本确信处于安全状态之中,那接下来的重点自然全部落在了追捕昨夜的一干人犯身上——当然,还有那位“死而复生”的皓天君的身上。
“关于我的事情,我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待。”皓天君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一点所有人都理解,身为一位天君高手,却被行尸蛊所操控,反过来沦为了对方的帮手,重创怀非,换了谁脸色都不会好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追捕亥天君、展玥和那个面具人,通过他们,甚至还可能牵扯出更多隐藏在暗中的黑手来。”
当年的七使徒全部被击杀,但是随后的九天变证明了七使徒有传承沿袭了下来,时隔多年,七使徒之事再现,这么多年,对方不可能没有扩张自己的势力。谁也不知道,他们暗中到底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太纯论武,就此暂停,皓天君之事我自然会妥当处理。”曹听澜倒是很果断,他站起身,看向诸位主事,“还请各门派组织门内高手参与本次搜索,但凡是少师以上修为者,都务必参与,只是少师修为的人务必与太师高手结伴而行,互为犄角。”
纪尘寰看向曹听澜的目光依然有些不善,只是他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他还没闲工夫跟曹听澜追究刘晚阳的事情,尽早救回刘晚阳,才是他要做的——不然,他要怎么跟师妹交待?
“曹大人还请放心,此事我们必然倾尽全力而为。”樊寒露起身,微微揖手,“我这就回去组织人手。”
“稍后我会遣人将信息送给诸位。”曹听澜向着相继起身的众人见礼,“有劳诸位了。”
待各派掌门出发之后,曹听澜才说道:“虽然已经劳烦了各派高手参与搜捕,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太纯府也必须全力以赴。所有人,除了三垣与四隐必须留京看护三垣大阵和四象大阵之外,也都要参与此次搜捕,九龙子已经协调五城兵马司人马出动配合我们行动,务必尽快将一干人等搜捕归案,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田少卿。”曹听澜看向了田朗。
田朗的脸色依然有些惨白,昨日的伤势依然没有能够好转透彻。
“你有伤在身,而且我们也需要有人留守煌天,居中策应,三垣与四隐不便露面,此事就只有劳烦你来做了。”曹听澜托付道。
田朗微怔:“曹大人,你也有伤在身……”
“不碍事。”曹听澜摆了摆手,“此事事关重大,我身为太纯府正卿,就不能不带头在前,不然有损我太纯府威名。”
田朗默然,只能叹了一口气:“田朗领命。”
曹听澜微微颔首,将所有人手都遣散了出去,又遣人给各派掌门送去了给他们各自的指示,才自己也带着人离开了煌天,向着北方追逐而去——住在城北的昴宿卢清远昨夜生变之后,在第一时间出门,撞上了向北逃亡的亥天君和展玥,他进行了追捕,但是终究修为差了一些,没有能够追上,结合其他百姓的目击证词,亥天君和展玥已经逃亡出城了,稍后的刘晚阳也被面具人挟持着,当着卢清远和太阳纪旼的面,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他们必须尽快开展大面积的搜索,绝对不能让那几个已经负伤之人逃离,天地开阔,一旦让他们逃离,恢复元气,那之后的局面将会异常被动。
所以这次太纯府几乎是倾巢出动,太纯府士在录者,只要是主师以上,全部参与出城搜寻,剩下的人,继续在煌天城内进行反复而细致的排查,避免潜在的威胁。
太纯府加上太纯论武的诸多高手,浩浩荡荡一千余人,分成了三路进行搜寻。
其中左右两路人数最多,但是高手数量相对较少,他们分别向着东北和西北方向前进,就好像是两只手一样,努力地将更多的区域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口袋,避免亥天君等人从他们的包围圈中逃出去。
而居中一路,人数虽然较少,但是高手却极为集中,他们顺着刘晚阳留下的记号,一边追踪刘晚阳和面具人,一边散开人手追踪亥天君和展玥,避免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散开阵型,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缓冲的空间,免得一起中了圈套,连个援手都没有。
他们应该都不会逃出太远。
亥天君有伤在身,展玥修为虽然不低,但是也不算顶尖,速度有限;现在所有人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面具人的修为他们依然没有摸清楚,一旦面具人的修为太高,他们很可能哪怕有刘晚阳留下的记号,他们也根本追不上。
到了午后时分,纪尘寰变得愈发焦躁了起来,他们都已经追出了四五百里地了,却依然没有见到面具人和刘晚阳的身影,这让他已然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回刘晚阳来。
“哎……”纪尘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纪尘寰行动的刘驾看了纪尘寰一眼,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师父还请稍安勿躁……”
“闭嘴。”纪尘寰有些恼火地说道,还轮到弟子来教育师父了不成,“不是你拖累,为师早就追出了上千里,哪里会这么慢?”
刘驾撇了撇嘴,只好不说话。
纪尘寰突然顿住了脚步,远方的地平线上猛地跃出了一个黑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靠拢过来。
修为不低,从速度上来看,少师下的水平吧。
纪尘寰皱了皱眉,谁?
纪尘寰没有动静,刘驾倒是绷紧了架势,纪尘寰太师顶的修为,当然不着急,他少师中的修为,那能不戒备吗?万一是敌人,凑近了一招,他就算反应及时,只怕也要吃上大亏。
过了片刻,那人影越跑越近,这时纪尘寰等人才看清楚,来人居然是楚晓健,而他的背后还背着一个人,看衣着,似乎……正是刘晚阳。
纪尘寰一愣,当即快步上前,向着楚晓健赶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已经到了楚晓健身边,已然是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楚晓健吐出了一口浊气,颇为艰难地说道:“快……快请……樊……樊……樊掌门……”
纪尘寰探手一接,接住了楚晓健,顺势试探过刘晚阳的气息,只觉刘晚阳气若游丝,体内真气更是耗散得干干净净,近乎于死。
“人给我。”
纪尘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从楚晓健背上接过了刘晚阳,就背起刘晚阳向回赶去——他要带刘晚阳去找最好的青囊一道的修者,妙月水榭掌门樊寒露,虽然七曜之中的镇星医术也不低,但是比起她的师姐樊寒露来还是要差了一些。
好在樊寒露也参与了搜捕,与纪尘寰的距离并不算远,小半盏茶的时间之后,纪尘寰便见到了带着廖红鸾的樊寒露。
“樊掌门!”纪尘寰大喝一声,落在了樊寒露的面前,也不多言,一边蹲身放下怀中的刘晚阳,一边说道,“樊掌门,还烦请您……”
“寒露知晓,必然尽力而为,纪掌门莫慌。”樊寒露一见是刘晚阳,便也不推辞,将大袖一托,蹲下身去,抓起了刘晚阳的手腕,旋即便眉头猛地一挑,发出了满是惊愕的“嗯”的一声。
“樊掌门,您……”纪尘寰的脸色顿时一变,这“嗯”的一声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没救了的意思?
樊寒露只是握着刘晚阳的手,却迟迟不肯言语。
“师父……”廖红鸾有些担忧,她很少见到师父这般惊愕模样。
“樊掌门,有什么您尽管说就是,我还撑得住。”纪尘寰的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浸了出来,这刘晚阳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有什么脸去见师妹啊?
樊寒露这才恍然一惊,微微吐出了一口气,托着刘晚阳站起了身,说道:“纪掌门还请放心,晚阳他性命无虞,只是神魂严重受损,所以陷入了昏迷之中,现在需要进行一些紧急的处理,以避免伤势恶化。不过纪掌门也无需担心,我已经为他渡气处理过了,暂时不会恶化,我需要带他回煌天进行进一步的处理。”
纪尘寰这才微微出了一口气。
“红鸾,你且与你纪师伯同行,继续搜捕,为妙月水榭多尽几分心力。”樊寒露又嘱咐廖红鸾。
廖红鸾应了一声是,目送了樊寒露匆匆离去,才向纪尘寰拱手道:“纪师伯,还请多多指教。”
纪尘寰摆了摆手,他咬了咬牙,反手按住了腰间那口沧海碧涛,发出了一声冷哼,不管是谁,既然让刘晚阳伤到了这个地步,那他的沧海碧涛,刀锋之下,便绝不留情。
纪尘寰带着廖红鸾杀气腾腾地向前走了一阵,才遇到了搀着楚晓健赶来的刘驾。
纪尘寰看着刘驾,愣了好一会,才猛地一拍手:“嗨,你看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刘驾欲哭无泪,真是自己的亲师父啊。
第一百零二章 醒来
临近煌天的某个小镇客栈。
两个身影正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悄悄地从客栈后院向着客栈的后门摸拢过去,其中一个身影颇为高大,另外一个本算高挑的身形在这高大身影的映衬之下就显得有些娇小了。
她们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最后一刻宣告失败。
角宿站在了后门处,他双手抱胸,看着眼前那两名女子,嘴角抽了抽,抬手道:“两位姑娘请回吧。”
柳斩撇了撇嘴:“小白都已经被姚大哥救走了,你还留着我们做什么?”
唐茹被角宿带回少纯府后,也将发生的事情大抵与柳斩说了,柳斩听说姚阡陌已经赶到,救走了解白,便不禁有几分心喜,姚大哥都来了,解白的安全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过了半日,谢鸳也终于从昏迷之中苏醒,柳斩本来还颇为担心谢鸳燃烧血气过多以至于虚弱不堪,却没有想到谢鸳竟然跟没事人一样,除了四肢有些乏力以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再然后,角宿就带着她们三人出发前往煌天,说是要带几人回太纯府做个交待清算,也免得留下什么尾巴。
谢鸳就和柳斩自然是不愿意的,谁知道会被太纯府怎么处置啊?所以能逃自然是要逃的,结果却还是被角宿给抓了个现形,让她们多少有些恼火不已。
“两位姑娘若是已经睡够了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煌天,反正不过一日的路程了,现在出发,入夜时分就能抵达。”角宿淡淡说道。
柳斩有些气呼呼地鼓起了腮:“走就走!”
只是一想到回到煌天,见到了师父,还要给师父一个交待,柳斩顿时便不禁觉得压力有些大。
在安阳郡东北方向,距离煌天西南不过三四百里的一片山区之中。
姚阡陌背着解白沿着崎岖坎坷的山间小道迅速地行进着。
看现在的局势,想要往西南方向突破只怕困难重重,他只能执行最为迫不得已的办法。
如果去往西南的路途已经来不及了的话,那就只有带解白回煌天。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好在,安阳郡离煌天已经不远了,他昼夜兼程,经过连夜的跋涉,期间为了绕过一些郡县走了无人的山道,绕了一些远路,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入夜时分,他应该就能赶到煌天了——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回去也算是可以交差了。
姚阡陌低头行走着,他突然顿下了脚步,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前方好像有人过来了,听脚步声,这速度,好像是一名修者。
这都能跟人迎面撞上?
姚阡陌心里有些打鼓,但是还是保持着镇静,好在解白已经蒙上了面纱,天色才刚刚亮起,对方应该认不出来。
姚阡陌背着解白,继续前行,根本不去看到底是谁走了过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人突然顿住了身形,姚阡陌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步伐,希望尽快摆脱掉此人。
“文曲前辈?”那人突然开口,轻轻唤了一声。
姚阡陌一愣,叫自己吗?
姚阡陌心里愈发没底,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声,只能佯装没有听到,步伐更快。
但是那人却是追了上来,在姚阡陌身边道:“前辈这是……”
姚阡陌知晓只怕是甩不掉对方了,这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面孔,只是脸上涂抹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妆容,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这使得姚阡陌一时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姚阡陌不愿意显露自己没有认出对方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不用管我,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是。”
那人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解白的身上,他皱了皱眉头,姚阡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已然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位就是解白吧?”那人说道。
姚阡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刚刚准备拔出腰间靖海,一刀打晕眼前人,结果那人却突然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护送前辈回煌天。”
姚阡陌一怔。
护送自己回煌天?
他给自己派来的帮手?
不会吧,自己离开煌天的时候,他可没说还会给自己派什么帮手来?
难道是情况有变?
“你是……?”姚阡陌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那人也愣了愣,旋即说道,“晚辈任纵横。”
姚阡陌的手微微一抽。
任纵横,那个杀心极重的任纵横。
但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要麻烦你了。”姚阡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任纵横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姚阡陌一眼,不过他随即便释然了,自己现在毕竟也算是变换了模样,自己在水面上看着自己倒影的时候,也有些认不出自己来,这个只不过照拂了自己几次的前辈,认不出自己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任纵横没有再说话,只是跟着姚阡陌向着煌天的方向赶了过去。
他从太纯府离开之后,先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用曹听澜给他的丹药补充了自己损耗得干干净净的真气,入夜之后才趁着夜色离开了煌天。
那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向西南方向前进,而是记着曹听澜的吩咐,先是在附近的几个城镇来回奔波,确认了自己身后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进入了山区,本来打算沿着山道往西南方向前进,结果不曾想在此便遇到了“文曲星君”,而且这位“文曲星君”正好要带着曹听澜的目标返回煌天。
虽然曹听澜跟他说的是要寻找角宿,但是此刻“文曲星君”的为人他却是知晓的,再加上目的地一致,文曲星君也没有伤害解白的举动,所以任纵横判断文曲星君应该与自己目的相同,因此才顺势而为,护送文曲星君返回煌天。
一路上,二人沉默,相对无言,当他们从山间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从刚刚擦白变得一片漆黑,而此时他们也已经站在西南的小寒山山腰上,便已经可以俯瞰到那座煌天城,只要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能进入煌天城了。
近在咫尺了,必须加快步伐!
姚阡陌与任纵横对视了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煌天赶去。
煌天城里,太纯府医卜司的病房。
脸色惨白的刘晚阳在灯光之下,依然昏迷不醒。
樊寒露将刘晚阳带回太纯府后,对刘晚阳进行了一些处理诊治之后,便将刘晚阳托付给了田朗照看,自己便再次离开了煌天,继续去搜捕亥天君和展玥。
现在的太纯府,几乎已经是个空壳子了,除了田朗居中策应,少数的府士留守一些机要部位之外,所有能够派出去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甚至包括各门派的弟子,也不再要求修为水平,在太纯府的调令之下,组织起了队伍,对各位前辈高手已经粗略搜寻过了一遍的地盘进行更为细致的搜查,绝对不漏过任何一个可能隐藏行踪的区域角落。
这就导致了太纯府后防空虚。
坐镇煌天的高手就只剩下了三垣四隐七人而已。
一只漆黑的蛊虫在夜色中,沿着太纯府的墙壁快速地爬行着,从窗户的缝隙之中爬入了刘晚阳的病房,那只蛊虫浑身带着幽绿的光芒,微微闪烁着,一点点地向着刘晚阳爬了过去。
开始的时候,那只蛊虫还显得颇为谨慎,每爬行几步,就会停顿下来,观望片刻,生怕惊扰到了刘晚阳似的。
到了后来,那只蛊虫爬行得越来越快,顺着床脚爬上了床,而后从刘晚阳的耳朵之中钻了进去。
“唔——”
刘晚阳蓦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浑身抽搐了片刻,继而双眼便蓦地睁开,整个人都猛地坐直了起来,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神环顾着四周。
刘晚阳掀开了被子,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穿好了衣物,拿起了桌上的扬波,挎在了腰间,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继而走出了太纯府,在靖平街街头墙角的窟窿里摸出了一张银质的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才向着煌天XC区的方向缓慢地挪移了过去。
没有人察觉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多了一个仿佛游魂一样的身影,即便是太纯府也没有察觉此事——他们现在留在城里的人手实在太少了,少得只能守住那些机密部位,而本该受托照顾刘晚阳的田朗也在太纯府里,为了调遣人手相互配合,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照看刘晚阳,他甚至于已经将照看刘晚阳的事情彻底抛诸了脑后。
刘晚阳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听香湖畔。
往日里灯红酒绿的听香楼今夜一片漆黑,整个煌天都在封禁,这座名楼也没有能够如往日一样,等候来它的那些主顾。
刘晚阳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听香楼的方向,而后才慢慢地走上了一艘游船,他拔剑斩断了系着游船的缆绳,双手握住了船桨,轻轻一推,便将游船推入了听香湖中,在水雾朦胧的听香湖里,越行越远。
第一百零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水雾迷蒙的听香湖上,那只游船渐渐地行远了,最终完全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没有人知道那只游船去往了何方,除了许久之后来到听香湖畔的那位戴着银质面具的面具人。
面具人冷冷地看着听香湖上弥漫的水雾,目光有些冰冷。
行尸蛊不再回应他的操纵。
果然进入万魔血狱之后,就因为空间的扭曲,自己无法再操控蛊虫了吗?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三垣也没有察觉到刘晚阳进入了万魔血狱。
自从万魔血狱上次受到震荡冲击以来,整座煌天大阵,和构成煌天大阵的所有子阵都已经将全部的力量用在了镇压万魔血狱的震荡之上,哪怕是三垣四隐,他们也无法再利用各自掌握的大阵将自己阵内的一切观察得细致入微了。
而刘晚阳,就是他用来作为试探的棋子——如果三垣还保持着足够的感知,那刘晚阳就不可能进入得了万魔血狱之中——他之所以选择从天市垣进入万魔血狱,就是因为天市修为最低,也最不懂得忍耐,扮作自己的刘晚阳一旦现身,天市如果察觉,她不可能压抑得住。
他赌对了。
但是他也赌错了。
错就错在他以为行尸蛊控制的人进入了万魔血狱之后还能受他的控制,结果刘晚阳才迈入万魔血狱的领地,就与他彻底断了联系。
这使得原本打算利用刘晚阳来引爆万魔血狱的面具人不得不临时改变自己的计划,自己亲自出面。
这有风险,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也只有现在,煌天城里才会如此缺少人手,他才有机会混入万魔血狱之中,再拖下去,一旦太纯府结束大规模的搜捕,太纯论武的那么多人手回到煌天,他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一旦太纯论武完成,那座大煌神武碑被补充了足够的能量,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未必就能够引爆万魔血狱了。
所以,既然如此,那就在这最好的机会之下,豁出去性命,赌这一波吧。
面具人冷冷地笑着,他也踏上了一艘游船,微微挥动一道气劲,便切开了缆绳,推动着游船漂入了水雾之中。
亥天君和皓天君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也多亏了那两个人,帮他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他应该感谢他们——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他唯一担忧的是那个掩护亥天君的人到底是谁。
能够用行尸蛊操控皓天君,甚至还掌握了苍火,是自己人吗?
他也不知道,他们七个人至今为止,也只是通过他构建的神机网进行通讯,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面目,甚至于在某些时候,他们也不清楚对方行动的一些细节。
他只知道自己在煌天,他的任务是引爆万魔血狱。
老二在永劫墟,试图摧毁永劫墟那堵用无尽的巨大骨骸铸成的城墙。
老三在瀛洲台,她的任务是帮助瀛洲台的人打开东海海眼里的那扇门。
老五在金州,他本来的任务是诱骗李源,杀掉流沙渊的妖主胡佩弦,让流沙渊崩溃,让浩瀚沙海彻底崩溃,但是他已经被杀了。
老六去了云极雪山,有传闻说,在云极雪山的更北端,曾经有过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族的生物出没,他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生物,如果可能的话,引发他们和神州的战争,但是老六去了云极雪山之后,也已经音讯全无。
老七,是他们之中修为最差的一个,所以他没有担负起任何一个秘境的任务,他的任务就是帮助他们去杀掉一些该死的人——结果却被一独行重创,现在伤势也未能痊愈。
至于老大,他们谁也不知道老大到底负责哪座秘境,老大平日里的联系,也都只问他们的任务进展,从来不说自己的情况如何。
如果这样算的话,那个掩护亥天君的人,很有可能是老大——或者说是老大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老大应该不会这么愚蠢地自己跑出来送死,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或者自己不得不下场之前,他们都必须尽可能地潜伏下去。
他的出现,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吗?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他不可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所以面具人只能做出这个推断。
只不过可惜的是,老大培养的这个接班人,好像已经丢了小命了。
刘晚阳被救回,重伤昏迷,很可能就是他说的那个一换一的秘法,很可能最后是刘晚阳摆了他一道——刘晚阳从一开始,就存了换命的心思,只是在煌天城里,刘晚阳也担忧自己一旦换命,会不会真的引发蛊虫失控,所以等到离开了煌天足够远才决心换命。
虽然亏损了一名同道中人,但是面具人并不觉得悲伤。
真神会指引他回家的道路。
所有为神国降临人间而付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神国降临人间,这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将被清洗干净,所有的罪人都将被审判,这世上将只会剩下光明与希望,只会剩下美好与善良。
为了如此崇高的目标,为了后世子孙百代永远美好的生活,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哪怕是煌天这座城市里,上百万人将会因为万魔血狱的爆发而死去。
他们也将会受真神的指引,去往美好的世界,不再在苦厄之中挣扎。
他们应该感到庆幸,感到光荣,因为他们将会是这个浊世见证真神荣光的第一批人,他们将簇拥在真神的脚下,随着真神一起,将神国的光辉,洒遍整个浊世。
当这个浊世被真神的光芒所净化之后,真神的光将照耀向永劫墟那堵墙之后,照耀向浩瀚沙海的彼岸,照耀入海眼之中的那扇门,融化掉云极雪山那数万年来不曾消融的冰雪——这是怎样的荣光啊!
面具人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那其中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悲哀。
如果真神的荣光早日洒金这个浊世的话,那许多的悲剧都可以避免了——那些为恶之人都会因为畏惧真神而收敛,那些被为恶之人所迫害的人也都不会失去他们的幸福。
过去的悲剧已经无法更改了,但是未来,由他来开创!
他将为真神降临,在荆棘之上,开辟出一条道路!
无所畏惧!
水雾洇染上血色,血晕在空气之中轮转,鲜血的腥味弥漫开来,那其中充斥着的疯狂的念头在面具人的脑海之中,不断流转。
面具人的目光越来越明亮,他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如此清醒,如此的有意义。
“砰——”
游船好似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声响,就此停下。
面具人走下了游船,他踩在了那柔软的,微微蠕动着的,就好像是有生命的大地之上。
附近血雾弥漫,遮蔽了他的视野,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行尸蛊与自己之间建立起来的联系。
刘晚阳就在前方不远处。
面具人强忍着被四周弥漫的血雾勾起的强烈杀心——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鬼地方,哪怕他之前已经无数次听说过这个鬼地方了,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正踏足这片土地之后,他才知道,这片土地是多么的肮脏,多么的让人厌憎。
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味道,那一股股血腥味浓烈到让人发狂,如果不是他有着真神的庇佑,还能够保持清醒的自我,只怕他早已在第一时间,就陷入了疯狂之中。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心绪还是受到了影响,心血翻涌,澎湃来潮,全靠了心中的神性镇压,才能保持自我。
面具人一边向着刘晚阳靠拢,一边呼唤着刘晚阳向着自己靠拢过来。
片刻之后,他终于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浓浓的血雾之中走了出来——刘晚阳双目呆滞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面具人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了,他要用刘晚阳去解决掉万破云——如果论修为的话,刘晚阳根本不够万老儿看的,但是现在的万老儿,还有余力吗?他要是想要保护自己,就无法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镇压万魔血狱之上,那万魔血狱一旦松动,就是他要的最好的机会。
万老儿将会面临一个两难的局面,无论万老儿做出哪个选择,他都能够得偿所愿。
“继续深入,杀掉万破云,不死不休。”面具人狠狠咬牙。
停在了面具人身前的刘晚阳慢慢地拔出了扬波剑,扬波剑扬起的那一道湛蓝的波光瞬间便被四周的血雾所晕染。
“杀掉万破云……”刘晚阳机械一般地重复着。
面具人刚想要狂笑两声,却陡然只觉心中一寒,一股凉意从背心猛地腾起,使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
面具人瞪大了眼睛。
已经迟了。
一道剑光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一股股澎湃的剑意如同浪潮一样汇入他的四肢百骸,生生不息。
面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神情呆滞的刘晚阳,张了张嘴,才艰难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刘晚阳缓缓抬起手,从身后拿出了一张银质的面具,戴在了本来就覆盖着一张银质面具的面庞上,满是戏谑地说道:“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你们团伙的新成员啊。”
第一百零四章 浮世百绘
“哟,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你们团伙的新成员啊。”
刘晚阳反手从背后取出了一张银质面具,覆盖在了自己本来就戴着的银质面具之上。
面具人瞪大了眼睛,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他?
“你……”
“我该离开煌天了。”刘晚阳微微一笑,手中那口扬波之上,碧光爆绽,一缕缕光华如同晚霞一般四处照耀而开,耀眼万分,“但是你怎么知道,离开的就是真正的我呢?”
刘晚阳说着话,千万道沛然剑意骤然自面具人身后透体而出,带着一股股血光,震得面具人面具之上出现了一条条破碎的裂纹,一股股鲜血顿时从裂纹之中喷射了出来,身形向后踉跄后退而去。
刘晚阳并没有要放过面具人的意思,他紧跟着追了上去,左手翻掌,右手持剑,掌风凛冽,剑气森然,剑掌交接之间,满是一股凶悍之意。
面具人陡然停住了自己后退的步伐,他眼中闪过了几道凶狂至极的光芒,单凭对方的修为,还不够看!
面具人低吼一声,双掌之上凝聚起了两道充满了神圣意味的金色光辉,随着他双掌卷动,向着刘晚阳就拍了下去。
“砰!”
双方剑掌交接,那口扬波之上的滔滔剑意顿时便如同遭遇了狂风,浪头被尽皆吹散,浪花破碎,而另外一边的对掌,也以面具人的一掌震得刘晚阳将手臂都收回了了而结束。
刘晚阳持剑迅速后退。
面具人冷笑了一声:“就凭你?”
“你可别忘了,你们的老成员,就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刘晚阳后退了数十步,身形都完全隐匿在了血雾之中。
在这片到处都充斥着浓烈血腥气息的空间里,气息的感知已经变得极度困难,面具人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对方的位置。
但是面具人没有敢轻举妄动,一来他猝不及防被对方给阴了一剑,二来哪怕终于对上了对方,在交手之中确认了对方修为远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深厚,甚至杀掉老五的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个人,但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对对方充满了忌惮。
自己的行尸蛊分明已经侵入了对方的脑子里,控制了对方的神识,自己可以操控他的行动,为什么他又会突然摆脱行尸蛊的控制,而自己却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为什么他能骗过自己的眼睛,自己分明无比确信,离开煌天的就是他本人,那气息都与他一模一样,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煌天?
难道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的圈套?
为的就是让自己上钩?
还是说,刘晚阳在故弄玄虚,让自己心防崩溃?
“哎,把面具摘了吧,这么藏藏掖掖的,不够累吗?”刘晚阳有些懒散的语气再度传来,他突然清了清嗓子,蓦然变了一个声音,“你说,是吗,田少卿?”
那声音,赫然正是姚阡陌的声音!
面具人听到这个声音,他发出了一阵沙哑低沉的笑声,他微微握拳,脸上的面具化为了粉末飘散在了血雾之中,露出了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庞,但是却依然可以看出,他本来的面貌,正是田朗。
“姚阡陌,这一局我输了。”田朗咬了咬牙,眼眸中也出现了一点点意味着神性的金色的光辉,他身周的气息在不断地增强,意味着他的修为正在不断地提升,这么多年的伪装已经足够了,是时候豁命一搏了,“但是你也没赢。”
真实身份已经被拆穿,他也不需要再隐藏自己,哪怕在这一局的算计之中他输了,但是他还有一次达成他所渴望的胜利的机会。
“你的对手,难道是我吗?”姚阡陌在血雾之中嗤笑了一声。
姚阡陌的怀疑的对象确认为田朗其实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他与任纵横那一战,田朗负伤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任纵横走火入魔的力量全被他承受了下来,虽然有外力倾泻,但是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张声势而已。
所以田朗的负伤很怪异,他后来仔细想一想,如果是幕后黑手插手,那目标不该落在田朗的身上,而该是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姚阡陌的推论是,田朗负伤是为了给任纵横走火入魔重创乃至击杀“刘晚阳”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他不出手阻止就显得很不对劲。所以在那个时候,姚阡陌就开始怀疑田朗。
再然后,就有了今夜这个局。这个局并非是姚阡陌专门针对田朗而设的,但是却的确是最便于田朗的——太纯府精锐齐出,后方空虚,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冲击万魔血狱的时机吗?至少在可见的时间内几乎是找不到的了,这已经是极大的诱惑了。
而对于田朗来说,一个负伤的他有着充足的理由留在后方,他更掌控着所有人的动向,如果田朗真的是幕后黑手的话,他的处境使得他安全性大幅提升,他能够抗拒这种诱惑的可能大幅减小。
所以这个局,说到底其实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局,并没有什么精妙的,唯一的手段就是他如何操弄行尸蛊瞒天过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手法,当初李源也好,乱石山的白衣也好,吸了他的精血都承受不住,区区的一只行尸蛊,就算再强横,又能够将他怎么样?他在煌天游荡的那一夜,那么多行尸蛊,还不是在他的威压之下不敢动弹?
行尸蛊胆敢侵蚀他的脑子,那流淌出来的血液就会第一时间将行尸蛊给腐蚀掉——所以行尸蛊进入他的颅内后就一直乖巧地蜷缩了起来,根本不敢动弹,反倒是姚阡陌在强迫行尸蛊接受蛊母的命令,按照蛊母的指令行事,伪装出自己中了行尸蛊的迹象。
姚阡陌不得不承认,田朗的确已经极其谨慎了,即便是这么好的机会,想的也是利用自己去摧毁进攻万魔血狱,而不是亲自动手——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这个局可能就只是一场失败的试探,那烂摊子就会变得很难收拾。
好在他赢了,赢在了田朗已经不能再蛰伏下去的紧迫局势之上。
“铮——”
一道清脆悦耳的琴声,蓦然铮鸣,一缕清风,倏然如千万里远行而来的归客,飘入了这片深厚的血雾之中。
“琴歌剑舞,剑动琴鸣;
一弦一柱,一剑一心。”
渺渺歌声之中,一名戴着幂篱,怀抱着一张古琴的白衣女子踏着浓重的血雾,从万魔血狱深处而来。
她修长纤细的指尖微微拨动着古琴的琴弦,激起一缕缕清风,将那让人心神不宁的血雾廓清,她猛地席地而坐,将古琴一转,横置于膝上,双手捻住琴弦,冷声说道:“天市垣,请田少卿赐教!”
田朗蓦地悚然一惊。
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姚阡陌与天市勾搭上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天市垣竟然与姚阡陌配合上了,今夜的一切……
“你看,我说过,我的计划就是,请君入瓮,瓮中捉鳖。”姚阡陌微微一笑,“田少卿,你猜,现在太微垣和紫微垣又在哪里等着何时上场呢?还有四隐,他们又在哪里,等着何时上场呢?”
田朗嗤笑了一声,他们如果真的来了的话,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现身?
天市根本没有姚阡陌那么多废话,都已经是生死之敌了,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
打就是了!
天市捻住了一根琴弦,指尖微微勾起,随着她指尖松开,那琴弦顿时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尖啸,一道速度奇快无比的劲力便在浓浓的血雾之中撕开了一条裂痕,呼啸着向前,肆无忌惮。
天市一招出罢,并不罢手,双手十指已经在风去来之上飞跃而起,一根根琴弦被天市勾动而起,一声声或者激昂慷慨,或者低沉哀怨,或者清幽婉转的琴声在这片混沌的血色世界之中相继响起,彼此接连,相互配合,却又彼此区别,顿时便勾勒出了一副人世百态的绘卷。
那琴声慷慨激越的曲调,描绘的是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正带着必胜的信念,面对着数倍于己,乃至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浴血奋战,斗志昂扬,不死不休。
那低沉雄浑,如同黄钟大吕的琴声,描绘的是在那正在浴血搏杀的战场旁,一条奔涌不息的大河,从苍茫大地之上,席卷而过,翻卷起滔滔浊浪,一往无前,汇入了汪洋大海之中。
那平和婉转的曲声,呈现的在那条奔涌不息的江河之畔,一个小小的,连名字都不曾有的小村庄里的日常,炊烟鸡鸣,狗吠人声,鸡毛蒜皮,酸甜苦辣。
那轻快悠扬的调子,勾勒出了那村庄头牧童骑在耕牛的背上,解下了腰间的竹笛,吹奏响了牧歌,小溪畔的浣纱女,彼此欢笑着,将清凉的溪水泼向对方。
那清幽冷静的曲子,显现了小溪源头的空谷之中,一株幽兰,正在独自生长,不与世间万物争哪怕一丝芬芳。
……
万魔血狱就好似是迎来了一支有数十名技艺高超的琴师所组成的乐队一样的,琴曲之声,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传来,交汇在了一起,彼此交融,杂糅,互相渗透进了对方的曲意之中,在依然有着自己独特的,无法遮掩的意蕴的同时,却也不至于掩盖住其他任何一支曲调的锋芒。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如此复杂的、彼此之间根本不相容的曲调竟然出自一人之手。
姚阡陌按着扬波剑,静静地听着曲子,没有出手。
这里是天市的主场,在这里,天市的修为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田朗就交由天市来对付了,他要做的是在天市调用了天市垣大阵,导致镇压万魔血狱的力量减弱之后,他来弥补这个亏空,以确保万魔血狱不会出现大的震荡。
他的那双眼眸中充斥满了血色的光辉。
一朵璀璨的,妖艳的血色的花朵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缓缓地旋转着,美丽到了极点,让人心醉到了极点。
他的脚下莫名地出现了一片蠕动着的血海,那血海就好像是沸腾了起来一样的,不断地翻涌起一个个血泡,而后炸裂而开,那血海之中传来了一阵阵低沉的哭泣之声,幽怨,愤怒,就好像是有着万千的怨魂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姚阡陌却很平静。
血色的红花缓缓地旋转着,从变得越来越浓重,越来越粘稠的血雾之中牵引着一缕缕血色的丝线,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使得那红花的血色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璀璨,更加诱人心神,让人沉醉其中。
姚阡陌脚下散开的血海沸腾得更厉害了,那无尽怨魂的哀嚎,变得更加凄厉,更加刺耳——甚至于有一股股鲜血,已经凝聚成为了人形,呼啸着,怒吼着,向着姚阡陌就冲了过去。
姚阡陌冷冷地看了那股冲起来的血影一眼,他微微反手,一把压在了那血影之上:“不肯老老实实呆着,那就给我魂飞魄散。”
姚阡陌猛地握紧了手掌,一把将那道血影捏得爆碎而开,一条极细虚淡的虚影,从那血影之中显露而出,却连一丝的挣扎都没有,就被那朵血色的红花吸入了花瓣之中。
顿时,所有刚刚想要涌起的血影都瑟缩了,缓缓地退回了那片血海之中,翻涌着,挣扎着,哭嚎着。
姚阡陌此刻没有任何的忌惮,有这片血色的浓雾作为他的遮掩,天市不会看到他的这些秘密,也不会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这些秘密。
谁也不会想到,万魔血狱,与他的这朵血海繁花,赫然同源。
第一百零五章 撕裂过往
田朗招架着天市的浮生百绘曲意,虽然还不至于被天市重创,但是却也已然有些狼狈不堪。
论真实修为,田朗不弱,非但不弱,其实已经超越了寻常高手范畴。
天师下的修为,在这个世上,就算是把那些隐世的高手算上,田朗依然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但是此时此刻,他在天市垣大阵之中。
田朗不知道天市本人的修为到底如何,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在三垣大阵之中,三垣的修为都会被大幅提升,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三垣大阵能够将各自的阵主提升到天师下到天师中的水平,如果没有这个修为水平的话,根本就谈不上什么镇压万魔血狱,守卫煌天。
就算三垣大阵只能将天市的修为提升到天师下的水平,那也与田朗的真实水准相当,更何况,他还在压制自己修为期间,莫名其妙地就挨了姚阡陌一剑,被姚阡陌所伤——姚阡陌的修为不算深厚,太师下的水平,但是对于当时压制着自身修为的田朗来说,却已经足够将他重创。
如果不是田朗见机得快,在第一时间就提升修为进行了应对,他只怕早就被姚阡陌一击毙命了。即便他逃过了被一击毙命的结局,却还是留下了不轻的伤势,导致他现在实力其实远远不如他的真实修为,田朗自己的估计也不过是在太师顶,天师初的实力水平。
而更麻烦的还是天市的攻势。
天市的琴曲是一种混合的攻势,琴声为剑,蕴含了一道道剑意,虽然远不如兵锋修者的剑意那样纯粹凛冽,但是在风去来的加持之下,在深厚修为的根基之下,哪怕并不算多么高妙的剑意,也依然不能小觑。
而在这剑意之外,才是天市真正的杀招——曲意。
曲意入耳,不断地在田朗的脑海之中勾勒出一幅幅画卷,勾起他许多早已被尘封的记忆,影响扰乱着田朗的心智,这迫使田朗不得不分心,一边招架剑意,一边要抵抗那曲意,努力地维持自己的神识清明。
他在拖。
他在赌。
他在赌天市如此动用天市垣大阵,迟早会因为天市垣大阵使用过度,而引发万魔血狱的震荡——只要万魔血狱再次震荡,那就是他赢了,万魔血狱根本不可能经受得起第二次的震荡了。
本来,他引发的第一次震荡就足以导致万魔血狱崩溃,但是他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缘故,竟然使得万魔血狱挺过了第一次的震荡,给了太纯府举办太纯论武,通过大煌神武碑来加固大阵的机会,这才迫使他铤而走险,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知道胜局是自己的,天市不可能支撑得了太久。
他感受到了,血雾在变得浓重。
万魔血狱,崩溃在即。
这个浊世,该迎来一次大清洗,把所有的肮脏罪恶,都清洗得干干净净了——只有大清洗之后,只有每个人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之后,真神才能为所有人带来一个美好的,光明的世界!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万魔血狱却并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发生震荡,那变得浓重起来的血雾,从某一刻开始,就始终维持着一个浓度,不再有丝毫的变化。
田朗瞪大了眼睛,他双手金光震散了一道剑意,满眼的不解。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万魔血狱的变化停止了?
为什么还没有震荡?
那一刻,田朗心神失守,浮世百绘曲意,骤然侵入了田朗的神识深处,将田朗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重新勾起,使得田朗的理智,彻底崩溃。
……
血。
到处都是血。
昔日那个人声鼎沸的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了血,数不清的血。
二姐悬挂在房梁上,就像荡秋千一样的,轻轻地晃悠着,使得房梁发出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呀”的呻吟。
他倒退着走出了姐姐的闺房,大哥倒在了姐姐的闺房前,瞪圆了眼睛,就那么睡在紫黑色的液体之中,身旁的蚊蝇“嗡嗡”地呼啸着,绕着他飞舞过一圈又一圈,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疲惫。
他倒退着走入了一个个房间,看着自己的叔伯兄弟狰狞的模样。
他就那样倒退着行走着,直到退回了爹娘的房间。
他看了一眼还在晃秋千的娘亲的躯体,和一旁躺倒在紫黑色地面上的爹亲,又钻回了床下,抱着膝。
娘亲不再荡秋千了,她解开了荡秋千的绳子,站在了地上,然后脱下了衣裙,抱着爹亲哭了起来,过了一会,便倒在了地上。
有一些衣衫破烂,散发着汗臭味的男人背对着他倒退着走了进来,
娘亲醒了过来,她看着那些人发出了一声尖叫,抱着爹,然后那些人拿起了砚台在爹的头上也敲了一下,地上的紫黑色退散了,爹也站了起来,他和娘亲把那些人劝出了屋子,娘亲匆匆地回了屋,趴在了床前,小声跟他说道:“要藏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都不要出来,好吗?”
他点了点头。
娘亲又出了屋子,她和爹亲被那些人逼退回了屋子,有个男人拿起了砚台,狠狠地砸落在了爹亲的头上,娘亲抱着爹,发出了尖叫,也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拳,倒在了地上。
然后站起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娘亲醒了过来,她抱着爹亲哭了起来,然后穿上了衣裙,拿起了那绳索,把自己悬挂在了房梁之上,随着一阵挣扎,她开始安安静静地荡起了秋千。
他从床下钻了出来,向外走去,走过了一个个房间,看着面目狰狞的叔伯兄弟。
他看到了大哥倒在了二姐的房门前,睡在紫黑色的地面上,睁着眼睛,好像不想睡觉一样。
他走入了二姐的闺房。
二姐也在房梁上,和娘亲一样,轻轻地荡着秋千,房梁放出了“吱呀”的声响。
他倒退着走出了二姐的闺房,又倒退过一间间染血的房间,一遍遍地重复着,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没有起点,更看不到终点的迷宫。
画面在模糊,在黯淡,那些人的面庞也在模糊,在黯淡,只有那到处飞溅的紫黑色的颜色,在不断地加深,从一块块斑驳的色块开始,不断地延伸,彼此联结,最终将那一整座宅院里所有的一切都吞噬,都覆盖。
血,到处都是血。
除了血,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听到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粮食都给你们了,你们就放过我们吧……”娘亲在哀求。
“你们早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这才是你们的报应!”
“神会惩罚你们的,神会惩罚你们的!”
“世上如果有神,就让他来找我们,我倒要问问看,如果有神,为什么我们没日没夜地种地,到了最后,却连自己种出来的粮食都吃不起!”
……
啊,对了。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神。
因为没有神,所有每个人都在遭遇不幸。
如果有神明的话,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所应得的东西。
如果有神明的话,每个人都会敬畏神明而不敢胡作非为。
如果有神明的话,所有的罪恶都会被驱散,留下的将会是无尽的光明。
如果有神明的话……
可是有神明吗?
“君子之道,敬鬼神而远之。”浩然正宗,那名儒衫老者,慷慨陈词。
为什么要远之?
有鬼神震慑凡人,难道不好吗?
难道你要依靠人的自觉,人的自我道德约束吗?
那太可笑了,人怎么可能完全依靠自觉,人都是自私的,丑陋的生物,他们所思所想的只有利益,只有自己,他们眼中,根本看不到更开阔的世界。
只有鬼神,只有鬼神的威严才能震慑住宵小,只有让世人知道,违逆神明将会接受神明的惩罚,才能让世人自己端正自己的言行。
只有神明。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神明,一个真正的神明。
“你……愿意信仰真神吗?”黑暗之中,传来悠远的回响,“迎接真神降临这个世间,神国降临这个世界,为恶者将会受到惩处,为善者将会受到褒扬,世间的黑暗将被驱散,我等将迎来这世上亘古永存的光明。”
会是真正的神明吗?
是不是又重要吗?
就算不是他所渴望的那个神明,他也可以将那个神明变成他所渴望的神明。
毕竟,这个浊世最需要的,是先要有一个神明,一个能够缔造起强大约束力的神明。
“我愿意。”
“信仰真神,为真神降临世间而付出一切,牺牲一切,百死莫辞。”
“我愿意。”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神的使者。”那个模糊的身影从黑暗之中走来,“你就是我们的同道中人,我们将成为神国荣光照耀浊世的先驱。”
“真神庇佑。”
“真神指引我们回家的道路。”
然而,我早就没有家了。
第一百零六章 九霄环佩,神雷天禁
无尽的疯狂战意从田朗的眼中爆发而出。
既然已经暴露,那他也不再有任何的畏惧。
这一战,他哪怕是战死在此,也要为神国的降临杀开一条血路。
世人应该得到惩罚。
这个罪恶的浊世,应该被洗涤!
握紧的双拳之上,一缕缕圣洁的金光爆绽而开,田朗不再招架那一声声琴音勾起的剑意,不再做任何的躲闪,就那么站在密集的琴音剑意之中,任由一道道剑意将他的血肉之躯撕扯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疼痛。
剧烈的疼痛,钻心蚀骨,令人难以忍受,却也因为痛苦而令人无比清醒。
所有的过往都已与田朗决裂,他现在只是真神在这人世间的使徒!
田朗的躯体缓缓移动着,摆出了一副拳架,就好似是一支搭在弓弦上的箭,饱满到了极点,下一刻就会射出。
危险的意味在空气中弥漫,天市眉头微挑,所有的曲调在那一刻蓦地加快了三分,曲调之中更带几分断人肝肠的悲怆。
世间多苦。
田朗瞑目。
浑身金光已然饱满到了极点。
那金光是那样的璀璨,以至于哪怕是一缕金光,都能穿透了浓厚的血雾,在这片被血雾所覆盖的世界里照耀出它的轨迹来。
没有任何的血雾能够吞噬遮掩住这些金光,反倒是在那血雾的映衬之下,使得这些金光显得愈发神圣,愈发不可侵犯。
它们就好似是这血雾的天然克星一般的,洞穿了血雾,一往无前。
饱满的金光铺筑出了一条通天的大道,直指天市。
天市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琴音不绝,清风渐狂,如同一场山雨将至。
就像是水库里含蓄到了极点的水会自然溢出堤坝一样,田朗积蓄到了极点的一击已经无法再压抑,他的身躯被他这一击的劲力所牵扯着,整个人都化为了那璀璨金光之中的一道残影,顺着金光大道,蔓延了下去。
那一瞬间,但凡金光所至之处,皆是田朗的身影,皆是田朗的拳意。
饱满的一拳,砸破了血雾的重重阻拦,撕开了过往的层层牵绊。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追求更美好的世界的脚步。
他的过去不能。
他的现在不能。
甚至于,就算是真神也不能!
凶狂到了极点的拳意在瞬间便来到了天市的身前。
无数个田朗向着天市悍然出手,无数个拳头,如同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耀了下来,洒落在了天市的身上。
古琴之上修长的十指微微凝滞。
琴音陡然断绝。
那一个个拳头不受任何阻碍地落在了天市的身上。
一缕缕金光,也照耀进了天市的体内。
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了天市的脸上,她素手翻转,捻住了一根琴弦。
“崩——”
那根琴弦如同是弓弦一般被拉开,饱满如月的琴弦骤然发出了沉闷的,根本不像是古琴所应该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霹雳,在这瞬间撕裂开这个世界,从遥远的九天之上降临了一般!
九霄环佩,神雷天禁!
一道道雷光骤然劈落在了天市的身周,如同牢笼一般,环绕着天市,劈落在大地之上,发出了一声声如同在重复琴音的声响。
那一道道足足有半尺粗细的,如同狂蛇乱舞一般的雷光劈落在蠕动的大地之中,便分作了成百上千股更为细微的雷光,如同发丝一般,紧贴着地面疯狂蔓延,不过一瞬,便已经在天市身周形成了一张覆盖了方圆数百丈的恐怖雷网!
天市抱住古琴的右手猛地一扫琴,抓住琴尾,猛地起身,古琴顺势在她右手一转,被她拍落在了大地之上。
“砰!”
古琴落地,雷网之上,电光暴起,顿时便将方圆数百丈化为了一片可怖雷海,目力所及,到处都是雷电,彼此紧密接连,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缝隙,哪怕是那神圣璀璨的金光,也硬生生被这一道道雷电撕扯而开。
以身为饵,同入雷海!
看看是你的金光先将我撕得粉碎,还是我的雷海,先将你彻底吞没!
天市作战,从来都是这样凶悍的路数,什么草蛇灰线,什么层层铺垫,对于天市来说,都不存在。
只要胜利,其他皆无所谓!
姚阡陌感受着空气之中滋生的狂暴战意,他微微皱了皱眉,迅速地调转了自己的身形,向着万魔血狱的入口方向赶去。
不对劲。
田朗的决策很不对劲。
他在这里跟天市死拼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
就算他赢了,对于田朗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场聊胜于无的胜利而已,并不会对他的目标有任何的裨益。
如果换了自己的话,那自己一定会声东击西,假装全力拼死一搏,同时设法靠近他真正的目标。
景霄君万破云。
作为万魔血狱的镇守,景霄君万破云才是现在整个局势的关键所在。
万破云根本没有余力来保护自己,他现在全力承担着整个煌天大阵,利用煌天大阵来维持着万魔血狱的平静,就好似是一个熟睡了的人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一旦杀了万破云,那整个万魔血狱将无人镇守,即便煌天大阵所有的阵势都在全力运转,但是无人能够将大阵运用起来,万魔血狱依然将难以压制住。
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尽快赶到景霄君的身边,确保景霄君的安全。
在那盏高悬的灯笼之下,血雾辟易的空地之上,景霄君瞑目而坐,神态安详。
如果不是景霄君额头上时不时暴起的青筋,和脸上血色和惨白的不断交替变化,无论是谁都会误以为景霄君在沉睡之中,而且,似乎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在景霄君的身后,是万魔血狱的大门,浓重的血雾翻滚着,已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那扇大门的轮廓了。
那是一扇高和宽都极度夸张的大门,哪怕是姚阡陌站在景霄君的身边时,也不得不仰视那扇大门的影子——它就像是一个巨人在俯瞰着这个世间一样的,你能看到它的存在,你能知道它的尺寸惊人,但是你却无法估量出它到底有多么庞大,就连用“神迹”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它,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它看起来,像极了神迹。
或者说,它本来就应该是神迹。
姚阡陌也不知道这扇大门到底是什么时候,由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设立的。
就像东海海眼的那扇大门一样,就像浩瀚沙海一样。
这个世界有太多明显是人为设置的隔绝两端的“神迹”,设置那些“神迹”的力量明显已经超过了寻常修士所能想象的范畴,让人不得不怀疑,当初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设置了它们。
难道真的是神话故事中的神明吗?
还是说,是别的什么存在?
谁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哪怕是姚阡陌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光头,那个自称走过三千世界的光头也同样无法给出答案。
世界有太多的未解之谜,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够找到答案。
但是也正是因此,这个世界才格外有趣,才值得他去仔细探索,追寻。
姚阡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在景霄君的身边站定,身后血海繁花旋转着,依然源源不断地从血雾之中抽取着那令世人厌恶的力量来弥补自身,使得自身愈发璀璨,绚丽。
比起注意前方的战斗来,姚阡陌现在的注意力一大半都落在了那扇大门的影子之上。
那扇大门在微微颤抖着,每一次的颤抖,都带来一阵雷鸣。
怎么回事?
姚阡陌的眉头不禁得挑了挑。
这不应该。
为什么大门会震颤?
虽然天市动用了天市垣大阵的力量,但是自己也做了弥补,作为同源的力量,自己的繁花血海,无间炼狱应该能够弥补天市调用天市垣大阵力量所导致的空缺,他自己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血雾根本没有动荡。
血雾很安稳,安稳得有些过分,就算是此刻再来一个田朗,都未必能够引发得了血雾的震荡。
大门的震颤不是因为这些血雾的不稳定引起的,自然不是万魔血狱的震荡。
而是在大门之后,有某种力量在涌动,它们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这就是万魔血狱最为薄弱的时刻,所以它们也在寻求着突破。
这个念头,使得姚阡陌的背心都不禁得有些寒意。
万魔血狱的深处他没有见过,他只听她提起过,只是从她的描述和他自己所见的情景中,他就可以知道,万魔血狱的大门之后所存在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可以沟通的东西,而是如同现世所存在的“魔”这样的被浊气所污染的生灵,根本没有理智,有的只是嗜杀的欲念和疯狂。
一旦万魔血狱崩溃,那后果与浩瀚沙海崩溃的后果根本无法同日而语,浩瀚沙海彼岸的存在至少还是有着智慧的生灵,而万魔血狱深处的……
“砰——”
大门之后,再度传来了一声重重的撞击,那扇大门,摇摇欲坠。
姚阡陌甚至能够看到,在那扇大门上,打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有什么东西,要从大门之后,出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目标,听香湖畔
煌天西南角。
姚阡陌和任纵横都没有想到煌天的戒备会是如此森严——所有的城门都已经封锁,有一缕缕无法忽略的气息波动,不断地从煌天的城墙之上逸散出来——毫无疑问,那是煌天大阵的力量。
在他们最近的城门口,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死死地把守着城门口,从他们那一身玄色金边的贴身甲胄之上,也同样能够感受到隐隐的气息波动,毫无疑问,那是太纯府锻造的战甲兵器,用来装备那些有一定修为的士兵的。
而就在城门的入口处,还张贴着太纯府悬赏解白的告示。
要强行闯入煌天吗?
对于他们来说,从这几十名士兵的眼皮子底下闯过去,不难,他们都有着自信,但是强闯势必将会惊动这座城市——他们身后各自的主使,都希望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地将解白带进煌天,交到他们的手里。
怎么办?
躲在远处黑暗之中的姚阡陌和任纵横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强闯闯不过去,就算是想要翻阅城头,都有着不小的难度——煌天大阵已经开启,强行翻阅城头入城,只怕也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你帮我吸引一下注意力?”姚阡陌低声问,“你强闯城门,然后一路往东,把他们都带走,我再进城?”
任纵横想了想,现在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了。
任纵横打定了主意,也不再有丝毫的含糊,他迅速地撕扯下了一片衣角,蒙住了自己的面庞,便丝毫不避讳地向着城门口走去。
在距离城门口约摸还有百十余丈的距离处,任纵横便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了身影,为首的校尉刚刚高喝了一声“什么人”,早已准备妥善的任纵横便顿时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城门下便冲了过去。
任纵横的速度极快,他冲入了城门下的甬道之中,也不吭声,抬手便是一掌拍打在那校尉的胸甲之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那校尉顿时便嘴角溢血,身形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其余士兵也都纷纷反应了过来,各自拔刀,想要击杀这名闯入者,然而早有准备的任纵横怎么可能被这几十名士兵拿下——军队里的修者,修为普遍不高,完全是依靠着各自加持了符文阵法之力的甲胄和军阵之间的配合与高修为的修者作战,或者更通俗的说法就是,用数量弥补质量的劣势。
少师中下水平的任纵横对于军队来说并不算是一个难以抗衡的高手,但是那也需要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才能达到任纵横的水平,在正面的对决之中取得胜利——但是此时此刻,守卫城门的不过数十名士兵而已,怎么可能挡得住一心只是想要突破封锁,吸引走所有人注意力的任纵横?
他们的刀根本都没有能够落到任纵横的身上,任纵横就已经如同一股狂风一般从城门甬道之中冲出,进入了煌天城内。
城门后守卫的少量士兵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一个蒙面人冲进了城,而后那蒙面人便向着城东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然有些迟了,校尉也从甬道之中冲了出来,他狠狠咬牙,一抹嘴角鲜血,看着那个还可以看到背影的身影:“追,别丢了!放信号!让城内所有人都能包抄过去!”
校尉也是这辈子头一次受这种气——他守卫煌天西南门已经好几年了,平日里手下都是数百人守卫城门口,这一次,就因为人手被太纯府抽调走,去城北方向参与搜寻,导致了他手下人手锐减,结果就撞上了被人强行闯门的事件。
被人强行闯门都还好,但是问题是,这个人的身份肯定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哪有直接闯门的,说不定就是太纯府要搜捕的人!
他们虽然拦不下那个人,但是好在那个人的速度不快,到了现在都还在他的视野之中。
追!
千万不能追丢了!
校尉使出了自己的全力,死死地咬在入侵者的身后,同时他不断地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在城市的街巷之中分散而开,形成包围之势,要将入侵者的逃窜之路一点点封锁死。
除此之外,他也在不断地放出五颜六色的信号,引导着在城池里的同僚配合自己形成包围,绝对不能让入侵者顺利逃离!
姚阡陌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城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迅速地向着城门靠拢过去。
甬道之下已经没有士兵把守了,这使得姚阡陌不由得,微微出了一口气,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甬道,而后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在城墙后还有十余名士兵——这使得姚阡陌的嘴角不由得猛地一抽搐。
十余名士兵之间的站位很分散,最远的那人还站在登上城头的楼梯上,哪怕是他全力以赴,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想要擒住这十余人而不让他们发出任何的信号,也依然有些困难——他们终究不是寻常士兵,多少还是有些修行的底子。
糟了,失算了。
那个校尉很谨慎,他没有带走所有的人!
“你是什么人!”接替校尉的副官左手按住了腰间的信号弹,右手则将佩刀半出鞘,并没有急着靠拢姚阡陌——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对方图谋不轨的话,他还可以发出信号弹,通知附近的友军,迅速赶来。
姚阡陌咳了咳,才说道:“我是……”
话音未落,一道血红身影骤然浮现,一声锐利的尖啸骤然回响在了煌天的夜空之中。
“走!”
青霜尖啸,向着那十余名士兵俯冲了过去——没有办法了,根本避不开,她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利用自己的力量,影响那些士兵的神智,为刘晚阳的逃走争取一些时间,好把解白带到姚阡陌的身边去。
这个“姚阡陌”是刘晚阳伪装的。
这是在往煌天前进的路上,刘晚阳告诉青霜的。
青霜也不知道姚阡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根据刘晚阳所说,姚阡陌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张透明的,仿佛是皮肤一样的东西,让自己披在了身上,经过一番描摹之后,自己就变成了姚阡陌的模样——不仅仅是模样,还包括体型,甚至是气息,都几乎一模一样,他自己的气息则完全被掩盖住了。
更令刘晚阳没有想到的是,姚阡陌似乎是用同样的办法,将他自己变成了“刘晚阳”,哪怕是刘晚阳自己,都看不出那个伪装的自己到底有什么破绽。
“你爹说了的吧,你找到我,叫我师父,什么都听我的安排?”姚阡陌带着他回到了住处,在屋里关起门来说道。
刘晚阳点了点头:“师父,你到底想干嘛啊?”
“有些麻烦事早就提上了日程,原本一直在物色人选,但是你来了,正好,就由你来做。”姚阡陌笑着说道。
刘晚阳有些困惑地看了姚阡陌一眼,不是很懂姚阡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故意在一些人的眼前暴露过自己,说了很多让他们忌惮的话,做了一些让他们忌惮的事情。”姚阡陌很认真地说道,“所以我现在需要离开,我离开了,他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才会因为过度放松,而出现破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晚阳想了想,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姚阡陌微微瞑目:“总之,就是我需要你以我的身份离开煌天,然后去往济民草庐的方向,寻找那个被通缉的,叫做解白的少女,保护住她——你可能会遇上柳斩,你们带她去西南无人岭,如果往西南的道路太过艰难,那就反其道而行之,设法带她来煌天,带到我的身边来。”
刘晚阳点了点头。
“这有张辟地符,如果遇到了不敌的对手,凡事务必保全自己,不要轻易冒险。”姚阡陌递给了刘晚阳张辟地符,“还有,我教你一些话术,在遇到一些情况的时候,你使用对应的语言就可以了,不然我怕你演得不像,太早暴露,那对于你我来说,都会很不利。还有,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托给我,我一定帮你处理妥当。”
“噢。”刘晚阳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然后稀里糊涂地离开了煌天,稀里糊涂地救下了解白,稀里糊涂地又回到了煌天。
在整个过程里,刘晚阳都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想过要去怀疑姚阡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疑的人,更何况,还是他的父亲让他找到这个人,一切听他的吩咐的——自己的父亲自己还不清楚吗,骄傲得跟只老白鹅一样的,从来不低头,能够让自己父亲信服的人,自己干嘛去东想西想的?没什么意思。
他要做的,就是尽量地办好姚阡陌的嘱托,把这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带回到姚阡陌的身边去。
哪怕这个少女,已经重伤之下,昏迷不醒了。
刘晚阳没有再去管身后的青霜如何,那大姐,可比他生猛。
目标,听香湖畔的小居!
解白的睫毛,倏然微微眨动。
第一百零八章 一台大戏
煌天城北。
所有原本向北移动的高手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煌天赶回去。
曹听澜铁青着脸,身边跟着的人是楚晓健。
楚晓健的手里拎着一口刀,不是他那口大刀海信狂潮,而是一口碧绿如玉,细长如同柳叶的长刀。
前一夜里那面具人手里拎着的那口刀。
子夜时分,楚晓健在樊寒露的陪同下,来到了曹听澜的身边。
“我是昨天的刘晚阳,刘晚阳是昨天的面具人。”楚晓健说道。
曹听澜一愣。
“刘晚阳是姚阡陌。”樊寒露满是无奈地说道,全然不顾楚晓健和曹听澜愈发惊愕的神情。
樊寒露为“重伤昏迷”的“刘晚阳”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刘晚阳”是姚阡陌假扮的,所以她当时没有忍住“嗯”了一声,差点被纪尘寰给看出了端倪。
她也不知道姚阡陌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换容貌的,但是再怎么更换容貌,他自己的经脉还是没有变化,当初姚阡陌在妙月水榭拜访铸剑雅舍被重创之后,也是她为姚阡陌诊脉治疗的,所以她还是认了出来。
但是她没有揭穿姚阡陌,甚至还在配合姚阡陌的出演,出于她对姚阡陌的认知,姚阡陌这个人虽然来历神秘,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的时候动机也成迷,但是不管怎么说,姚阡陌的动机从没有让她觉得恶意。
铸剑雅舍的麻烦本来也与姚阡陌无关,全靠姚阡陌豁命,才让铸剑雅舍里那一位安静了下来,甚至让碧波湖外的剑师也安静了下来。
所以即便没有弄清楚姚阡陌的动机,但是樊寒露还是选择了配合。她听纪尘寰说了是楚晓健提醒他带着“刘晚阳”来找她的,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姚阡陌的安排,她知道楚晓健一定会在某个恰当的时机找上自己,告诉自己要怎么配合姚阡陌把这一出戏给唱下去,要不然,楚晓健也不会专门嘱咐纪尘寰来找自己了。
所以那之后,樊寒露就留在了后方,等着楚晓健告之自己情况。
入夜之后,在煌天城内蓦然腾起一朵红色信号弹之后,楚晓健果然便说道:“樊前辈,刘晚阳让我转告你,他的身份不用藏了,请你尽快通知曹大人,立刻召集所有人手,返回煌天,他要找的人,已经露马脚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樊寒露才明白,原来楚晓健也不知道那个刘晚阳是个冒牌货。
在带着楚晓健去找曹听澜的路上,樊寒露才从楚晓健的口中得知了昨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刘晚阳”——或者说姚阡陌演的一出戏。
最开始露面的刘晚阳是楚晓健假扮的,楚晓健按照姚阡陌给他的剧本唱了一出戏之后,便到达了这出戏的转折点——扮作第三个面具人的姚阡陌登场。
姚阡陌掩护亥天君逃离了煌天,自己则挟持楚晓健离开煌天,他们离开煌天之后,则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姚阡陌继续扮演“刘晚阳”,楚晓健则做回了自己,所以无论剩下的人怎么找,他们都不可能找得到那“第三个面具人”,姚阡陌只是把那口楚晓健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刀交给了楚晓健,让楚晓健当做证据交给曹听澜证实自己的身份。
曹听澜根本没有把楚晓健的话听完就已经明白了姚阡陌的整个布局。
第一步,暴露自己,引发敌人对自己的忌惮,让敌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第二步,找个借口,“自己”离开煌天,让敌人放松警惕,将一些戒备的力量,用在那个“姚阡陌”的身上,从而减弱对方在煌天里的力量;
第三步,再故意引发一次冲突,一次矛盾,让整个煌天后防空虚,给对方一个可趁之机,从而让对方钻入自己的圈套。
第三步,正是他原本的构想,但是姚阡陌却已经先他一步实施了。
如今想起来,当初皓天君行刺自己,试探自己的时候,那个突然出现,牵引了自己一部分注意力,导致怀非不跟自己交手就能救走皓天君的面具人,只怕就是姚阡陌;而听展玥的口气,姚阡陌之前也从展玥父女那里骗取了他们两人的信任。
也正是通过这两步,姚阡陌才直接制造出了亥天君和皓天君在太纯府后门的一次“偶遇”。
从后面的变故来看,亥天君应该是知情的。
“爹,你什么时候知情的?”展玥瞪大了眼睛,她和亥天君站在了听香湖畔。
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煌天,而是逃进了涕泗轩——瀛洲台在煌天的情报集散中心。
在涕泗轩,瀛洲台的两个负责人接纳了他们,掌柜夫妇穿着他们的衣着接着以他们的身份,离开了煌天,在离开煌天之后,将伪装一撕,就可以遁入无形。
而同样早早等在涕泗轩的昴宿卢清远在见到亥天君之后,什么也没有说,掩护了亥天君的一切行动,甚至还做了伪证,使得所有的搜捕,都会无功而返。
“他跟你说过,我戴着的面具是在你告诉我面具人行刺曹听澜之后才制作的。”亥天君微微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踏入了听香湖的游船,推波助澜,“但是所有外界知道的消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曹听澜只是遇刺,却没有半个字提起‘面具人’这个情况,那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要不然他就是刺客,要不然他当时在场,我跟他交过手,他的实力,还不足以行刺曹听澜。而根据你所说,曹听澜说,有人牵扯走了他的注意力,才使得刺客得空被人救走,所以我断定,他就是救了那个刺客的人,他既然在找幕后黑手,他为什么要救那个面具人?”
“因为……”
“他知道对方的身份——就像他也早早地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样,所以他知道对方虽然扮作了面具人,却不是他要找的那个黑手,所以他出手相救。所以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另外一个面具人,可能是任何身份,却唯独不可能幕后黑手,幕后黑手还一直藏在暗处,始终没有行动,一直都是我们自己在戏台上自以为得意地唱戏。”
“为了把这个真正的主角给勾引出来,我们就只能互相配合,一起唱一台大戏,给真正的主角一个登台的机会。”
“那您知道他的计划吗?”
“不知道。”亥天君缓缓握拳,一身杀意渐渐凛然,“但是既然已经猜到了这一步,那我自然会全力配合他。”
“您当真不怕……”
“还能有什么害怕的?”亥天君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向着听香湖迈步,“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如果再失去这个机会,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更何况,他如果真的想害我,不会等到今天。”
“为什么……”
亥天君不再解释,他欠姚阡陌的人情,所以有些事情,他自然不会抖露出来。
邵家老宅,那个踩在自己背后,自称“乾元道,肖成业”的“以诚待人”的人,就是“刘晚阳”,这个消息,借“刘晚阳”向展玥打听肖成业的情况的途径传递给了亥天君,而亥天君也终于知道了对方是怎么确认自己身份的——牛角沟一别,已经这么久了,也许,就是因为暴露在邵家老宅的那一缕寄神种,才使得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后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吧——而对方那反复强调的“以诚待人”,则让自己也明白了姚阡陌的身份。
“我们真的不跟进去吗?”展玥有些担忧地说道。
“他既然已经先进去了,那他自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亥天君淡淡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好此地,如果他逃出来,我们就不能给他逃生的机会。”
“但是苍火、行尸蛊那些东西……”展玥微微皱眉,瀛洲台的人将后来发生的事情打探了出来告诉了他们——展玥和瀛洲台的人早有交集,当初那个胁迫瀛洲台的人跟踪曹听澜的人就是她,她也不知道姚阡陌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在这个基础上,她与瀛洲台的人接触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
她从瀛洲台的人口中得知那一夜是他们按照刘晚阳的吩咐,在剑阵泛起之后四处纵火的,至于后来的苍火和行尸蛊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苍火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行尸蛊的话……”亥天君顿了顿,看向了听香湖的另外一端,“……我猜,皓天君也根本没有中行尸蛊,他跟我一样,也在配合那小子演戏,自己装的。”
“你装得挺像啊。”听香湖对岸,怀非与皓天君并肩而立。
怀非腰间揣着的赤红信号弹已经空空如也,显然是刚刚释放了信号弹。
“你也不差。”皓天君爽朗一笑。
他们一直不知道当初支援他们的面具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在掩护亥天君逃走的面具人说出“知道我会行尸蛊吗”这句话的时候,怀非和皓天君都有些发愣。
因为这个声音就是当初掩护他们的那个面具人的声音,也正是设局伏杀亥天君父女的面具人的声音——这两个面具人是同一个人!
但是听展玥的话,是刘晚阳将他们诓骗入局的!
刘晚阳就是那个面具人?
那他们身后的刘晚阳是谁?
还是刘晚阳只是这个面具人推到了台前的代行而已?
怀非还有些困惑的时候,皓天君就蓦然向着他出手,那个时候的怀非依然有些想不明白,直到皓天君后来才将他的困惑解释得清清楚楚。
“你跟他除了那一夜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之外,早有联系?”怀非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可能,皓天君的身份太敏感了,轻易外出随时都有被揭穿的危险,每一次外出都必须由他来陪同,所以他不认为皓天君还能跟那第三个面具人建立起联系来。
“没有。”皓天君摇了摇头,“其实那一夜第一次遇到第三个面具人的时候的时候,我非常怀疑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的目的其实是挑起太纯府的内斗,让我们自相残杀,削弱太纯府的实力,为他们冲击万魔血狱争取空间——所以我开始很谨慎,并没有急着向第二个面具人出手,一旦出手,局面很可能就会失控——包括在遇到亥天君之后,我也非常谨慎。”
“那你后来——”
“后来刘晚阳说明是他导致了当前那个局面,这表明即便他不是第三个面具人,也与第三个面具人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他揭穿的第二个面具人的身份,也使得我不得不出手。”
“但是后来……”
“是,第三个面具人出现了。”皓天君答道,“他接应走了亥天君,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亥天君当年到底是不是七使徒,他是不是被冤枉的。”
“再后来,他说了一句‘知道我会行尸蛊吗’,这句话,根本没有说的必要。”皓天君顿了顿,“如果他真的在谁身上下了行尸蛊,杀你根本不用声张,说这么一句话,反而给你反应的时间,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他是在跟我说话,他希望我陪他演这一出戏。”
“你就敢相信他吗?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都只是你想多了呢?”怀非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依然不懂,为什么这些人彼此之间,分明没有太多的联系,怎么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就算我想多了,那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而且,你不也是全力配合着我,所以才会有现在我们都在这里,看着鱼儿上钩吗?”皓天君摇了摇头,“就算我不出手,就凭苍火,你们又真的敢去赌吗?这不也正印证了我的想法,他做那么多,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落实自己七使徒传人的身份,让太纯府真的倾尽全力去追捕他而已。”
“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皓天君摇了摇头,“也许他可能真的是七使徒的传人,只是……他和其他的七使徒传人都不一样吧。”
“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怀非顿了顿,义正辞严地说道,“他是七使徒的传人,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苦肉计,他现在和田朗都在万魔血狱,那这万魔血狱……”
“放心吧。”皓天君慢慢地摇了摇头,“无论他是谁,他的目标不是万魔血狱,这一点,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我也很确信。”
“那他的目标……”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皓天君才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还不能说与你知晓……”
那个秘密,关系深重,如果不是姚阡陌透露出他也知晓那个秘密,甚至说出了一段隐秘来,他也未必就会如此轻易相信姚阡陌。
怀非微微颔首,不再追问,只是负手,静等这一出大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