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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贱名无闻     太纯平妖志txt下载     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阴气暴发

    面具人还没有能够来得及找到那一股可怕的气息到底从何而来,那一股可怕的气息就已经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道杀意凛然的剑意,无情万端,唯有“杀”字一念而已。

    面具人大袖挥动,想要去接那一道剑意,然而却并没有能够接住那道剑意,那剑意速度太快,在瞬间便贯穿了面具人的身躯,随着剑意灌体,一股股次生的剑意在他的体内产生,在他的血肉经脉之中疯狂游动,将他的身躯在瞬间便搅得一塌糊涂。

    更让面具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一道剑意的根基……似乎是阴气,而不是别的什么天地灵气。

    这怎么会?

    如此脏污不堪的气息,除了一些邪修外道能够利用些许而已,也就只有鬼物这种不该存在的生命才能利用,怎么会有人以如此纯净的阴气,凝聚起这样一道可怕的剑意?

    难道……?

    面具人万分愕然地看向解白。

    此刻的解白浑身散发着一股股滚滚的阴气,那些阴气,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之中涌出,比夜色还要浓重,比最浓的墨都还要浓,根本化不开,看不透,不会有任何的光芒能够照耀进去。

    “哈哈哈哈哈——”

    面具人踉跄后退数步,他发出了一阵狰狞的狂笑。

    实现了,终于实现了。

    解白的阴气爆发了。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阴气爆发了。

    阴气一旦爆发,此地方圆百里,都将化为一片鬼蜮,甚至不仅仅是百里——解白体内的阴气到底有多炽盛,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谜,但是至少,淹没方圆百里,不成任何问题!

    任务完成,撤退!

    面具人想要走,但是却蓦地发现自己脚下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死死拉扯,将他强行固定。

    面具人猛地低头,他只见不知何时,一股股怨念缠绕的青丝已经死死地将他的双腿包裹住,将他固定在了原地。

    那头女鬼没有死!

    面具人骇然一惊,那口完全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剑意已然折返,向着面具人的心口刺去,这一击,就要取了你的性命!

    面具人仓皇解下身后剑匣,挡在了那一道剑意之前。

    “嗡!”

    剑意冲击在剑匣之上,顿时发出了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的声响,一圈金色的涟漪自那剑匣之中荡漾而出,顿时便将那缠绕住面具人双腿的怨念青丝全部震碎,而面具人则吐出了一口鲜血,借着冲击的力道向着黑夜之中快速退去。

    不宜久留,那只女鬼和解白都太过古怪,现在的他不适宜与之久战。

    那剑意想要追,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解白的身边。

    “解白,冷静!”

    身影已经快要难以辨认,只剩一缕最为精粹的阴气庇护自身的青霜大声呼喊,那阴气已经扩散开来,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强行吸收那股阴气——但是就算是她,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可以吃得下那么多的阴气,如果解白不尽快恢复理智,自行压制住自己的阴气的话,那只怕柳斩和谢鸳都将化为阴气之下的冤魂。

    “谢鸳,你带柳斩先走!”青霜咬牙,面容狰狞,她吸收的阴气越多,身形就越是清晰,甚至可以看到她面庞上一根根凸起的青筋。

    然而青霜很清楚,这些阴气只是暂时为她所吸收而已,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将这些阴气消化掉,这些阴气只不过是装入了她这个容器之中而已,根本没有与容器形成一体。

    可恶!

    如果不是那面具人那诡异的一指金光震碎她的鬼物之身,她分明可以吸纳更多阴气的,也不至于像这样狼狈。

    只不过,如果不是那一指震碎她的鬼物之身,她也不会从疯狂之中醒转过来,意识到解白这边已经失控。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小白!”谢鸳没有走,她看着那浓烈的,压抑的黑雾将她包裹了起来,那黑雾散发着让人觉得不快的气息,随便沾染上一些,都让她觉得痛楚难当——她也看得出来,那些黑雾的源头就是小白,她有些畏惧,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留下,她不想走,她不想抛下任何人,不想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再次充满了悔恨。

    让自己悔恨终身的事情只要一件就够了,再来一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你们先走!”青霜努力地控制着那爆发的阴气,使得那些阴气尽量地避开谢鸳和柳斩,她们能帮什么忙?

    她们要是有能力控制住这样规模的阴气,就像姚阡陌说的,解白怎么会到现在还面临着这样的危险?

    就连那些大人物都无能为力,就连解白那个让整个煌朝都束手无策的娘亲都无能为力,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我不走。”谢鸳轻轻说道,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将仿若失神的解白从自己的背后放了下来,一手将解白抱在了怀中,任由从解白体内倾泻出来的阴气将她也笼罩住。

    被阴气腐蚀的痛楚很强烈,强烈得让谢鸳忍不住浑身肌肉都抽搐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松手,怎么可能松手呢?

    要是能松手的话,她早就松手了,那个时候,她和解白才认识,根本就不了解彼此,那个时候松手,不会有任何的负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不可能松手。

    自从娘亲去世之后,她就独自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所有的人都在排斥她,将她视为异类,,她已经快要忘了有人作伴是怎样一种感觉了。

    但是小白就这样突然到了她的身边,让她重新见识到了都快被她遗忘的美好。

    她甚至觉得,这也许就是娘亲所说的天意,天意有这样一个人来到她的生命里,让她能够弥补一些她内心之中的缺憾。

    她要保护解白,是在保护解白,也是在保护自己心中那最后的一寸柔软之地。

    “小白,没事了,别怕。”谢鸳抱紧了解白,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没事了,有我在。”

    那道阴气凝聚的剑意缓缓地盘旋在解白的头顶,迟疑着,始终没有回到解白的体内。

    “小白。”柳斩咳嗽着,她被谢鸳夹在了腋下,有些无奈,只能伸手缓缓摩挲着解白的脸庞,将解白脸上的泪痕轻柔地擦拭干净,“没关系了,没事的,有我们在。”

    青霜看着谢鸳和柳斩,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真的是愚不可及!

    青霜万分恼火,只能加大了力度控制着失控的阴气,哪怕这使得她的魂魄也被解白体内暴走的阴气所牵扯,甚至开始出现了一点点碎裂。

    远处的唐茹看着那一团已经无法看清内部情景的浓雾,背心里一阵发毛。

    她看到了面具人,她知道了解白是面具人的目标,与面具人有灭门之仇的她自然选择站在了解白的立场。

    但是那之后,她看到了解白体内的阴气爆发,她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解白会成为太纯府的对象了,这是一个邪修,她修的功法极度残忍阴邪,她已经不可以再用人的思维来衡量了。

    她亲眼看到解白身边十余丈范围内的草木在瞬间枯死凋零,看到那些蚊蝇瞬间失去生命,看到就连大地都被那污浊不堪的气息所侵染,彻底失去了生机。

    这太可怕了。

    唐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一在夜空中冷冷地窥视着解白,那道阴气凝聚的剑意在提防着一,迟迟不肯回到解白的体内。

    蓦地,解白的眼中显现出了一团纯洁的乳白色的光芒,从那团阴气的云雾之中照耀了出来。

    那道阴气凝聚的剑意迟疑了片刻,如同受到了命令一样的,穿透了阴气的云雾,进入了解白的身体之中。

    随着那一道剑意回归解白的身躯,之前还在向外扩散的阴气骤然停顿,继而开始迅速地收敛回到了解白的体内。

    天地之间,一片澄清。

    除了枯死的草木和已然化为焦土的大地,就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依然冷冷地看着解白,解白眼中那团乳白色的光辉微微闪烁了片刻之后,解白整个人随之脱力,倒在了谢鸳的怀中。

    一这才有些不甘地回到了唐茹的手中。

    唐茹抿紧了嘴唇。

    现在出手,也许是个好机会。

    但是自己该出手吗?

    唐茹也不知道。

    “快走。”青霜强忍着痛苦说道,“平妖士很快就会过来的,我们得尽快。”

    “我……”谢鸳也知道方才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根本瞒不过别人,如果不尽快离开此地的话,必然会被平妖士追上,只是她不是不想走,而是实在没有力气了,那些阴气虽然都被解白收回了体内,但是对她造成的伤创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

    青霜有些恼恨地咬了咬牙,现在她们三人一鬼,就没有一个好好的,这让她们怎么逃?

    青霜看向了唐茹。

    唐茹不说话,只是把一抱得更紧了一些。

    “唐茹,你欠公子的人情,总是要还的吧?”

    唐茹将唇抿得有些发白,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有些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欠了人情,终究要还的,更何况是那样天大的恩情。

第六十五章 寻她回家

    片刻过后。

    一名白衣儒衫青年来到了那片已经枯死的大地上。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方圆十余丈的土地,神情满是愕然。

    “这里发生了什么?”青年看向唐茹。

    “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和她的同伴在这里遭遇了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人。”唐茹如实回答,“在战斗之中,解白体内有阴气扩散了出来,才把这片土地变成了这个样子。”

    “结果如何?”青年问道。

    “面具人在那之后就退走了,解白她们一伙人也赶紧逃亡了。”

    青年颔首:“那个什么面具人,你知道是谁吗?”

    唐茹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呢?

    但是至少不是太纯府的人。

    青年笑了笑,看向唐茹怀里抱着的一:“剑好像很不错?”

    “多谢夸奖。”唐茹淡淡回应道,不卑不亢。

    青年人微怔,大笑了两声:“解白她们往哪里走了?”

    “西南。”唐茹抬手,指向西南方向。

    “嗯,反其道而行之,想得倒是不差。”青年人向着唐茹微微揖手,“多谢了。”

    “分内之事。”唐茹欠身,算是还礼。

    青年也不再多言,接连几个起落,便已经消失在了西南方的夜色之中。

    唐茹抱着剑,叹了一口气,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背靠着大树,若无其事地说道:“好了,人已经走了。”

    “这个人修为高,所以来得快,还会有一些修为低的人,等他们全走了,我们再出发。”青霜道。

    “你感知有这么强吗?”唐茹有些无法相信,一个鬼物的感知会强到这个地步。

    “只是有那么一点突出而已。”青霜回答道,不置可否。

    她的感知到底是个什么水平青霜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跟她一起比较的是姚阡陌,他只对妖和鬼感知敏锐,论起对人的感知来,姚阡陌实在太糟糕,所以青霜觉得在姚阡陌的衬托之下,任何人的感知都会很出色。

    唐茹也没有再问,只是那么抱着剑,靠在树下。

    一夜之中又过了三四拨人,都在唐茹的指引下往西南方向去了,到了天将明的时候,青霜才说道:“好了,我们赶快出发,必须赶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进山。至少进了山中,藏身更方便一些。”

    休息了半夜的谢鸳点了点头,她背起了还在昏迷中的解白,抱着柳斩跳下了大树。

    “唐姑娘,柳斩就由你来照顾吧。”青霜说道。

    唐茹一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吗?”

    “你骗了这么多平妖士,等他们回过神来,你不也是要被当做同党处理?”青霜轻笑了两声,说道。

    拉唐茹入伙本来就在她的计划之中,她看得出来唐茹好像并不想选边站,或者说唐茹好像觉得两边都有那么一些道理,所以她干脆利用唐茹欠姚阡陌的人情,把唐茹逼到一个没得选的境地,然后再把唐茹拉上贼船。

    唐茹的修为并不算高,但是她怀中那口剑不错,她体内还有不知道哪里灌入的强大剑气,对于她们这个队伍来说,依然是不俗的战力,尤其是在她们三人一鬼都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唐茹的战力其实已经是最强的了。

    唐茹愣了好一会,才终于微微瞑目,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留下的话的确会被太纯府当做同党处理,不过她也知道就算当做同党处理应当不会伤及她的性命,毕竟她又没有杀伤太纯府的人。问题是,她也不清楚太纯府会怎么处置她,如果太纯府要监禁她,那她要怎么办?她的灭门之仇还报不报了?剑师让她去济民草庐附近领悟剑意,才能学天道剑诲,她还学不学了?

    这些都是大问题,她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选择跟解白一行人先逃走。如果真的有一天,她们无路可逃了,她在束手就擒就是了,反正不过是把最坏的结果往后推了推,她也不算吃亏,还能接受。

    唐茹默默地背起了柳斩,跟在谢鸳的身后,匆匆地向着山中走去。

    谁也没有想到,她们才离开这片大山不久,又只有硬着头皮回到山中藏身。

    更南方的济民草庐。

    申无咎默默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文曲。

    文曲已经苏醒了过来,他的伤势不轻,但是好在济民草庐擅长的就是给人治病疗伤,申无咎此道也极为擅长,在他全力救治之下,文曲早已苏醒,而今伤势也已经稳定,开始好转了起来。

    “小友此来是向我辞行的吗?”申无咎说道。

    文曲慢慢地点了点头,解白失踪,他不能坐视不理,他要去找回解白。

    “你想要去找回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申无咎问道。

    文曲依然颔首。

    “但是你要去哪里找呢?”申无咎又问。

    文曲不语。

    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但是只要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比不找的可能性大。

    姚阡陌把自己带到了济民草庐,让那位少女给自己看眼睛,如果哪天姚阡陌回来了,自己在,那位少女却失踪了,他没办法跟姚阡陌交待。

    申无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痛难忍。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解白真相的人之一,他也很清楚,现在单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了,只有一个人能够解决这个大麻烦。

    那就是他的师尊,解白的娘亲。

    但是师尊不知何故,事变已经发生了多日却都还未曾现身,他自己在与阿软的一战中负伤也不曾痊愈,更不敢轻易离开济民草庐——不然万一什么时候解白回来了,他又不在,那要怎么办?

    师尊啊,您到底去哪里了?

    “前辈可知道解白姑娘的下落?”文曲轻声问道。

    申无咎摇头道:“确实不知。”

    “那我也要去找找。”文曲站起了身。

    “你虽然修为不错,能够依靠感知行动无碍,但是却终究还是有太多的不便。”申无咎说道。

    文曲不语。

    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能够依靠感知进行行动,但是那需要他不断地消耗真气,而且更糟糕的是,就算是感知,也并不是万能,感知这种东西,基本只能确定附近有个什么模样的东西,在以怎样的状态运动着,却无法分辨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材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用铜和铁在同一个模子里浇筑出来的东西,在感知之中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不是专门训练过,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其中的区别。

    所以哪怕他能独自行动,但是真的在路上遇到了各种情况,他其实是没有力量独自处理的——就像他的打算是利用太纯府的情报网进行侦查,但是现在的他,就只有暴露自己身份这一条路可以走,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文曲有些烦躁不安。

    “我的小弟子也到了该出门游历的年纪了,不如我让他与你同行吧。”申无咎突然说道。

    文曲微怔。

    “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吩咐人去叫他过来。”申无咎说着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按照师尊的意思,济民草庐,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要卷入与解白有关的事情,因为那与他们都无关。

    但是申无咎还是决定违逆师尊的意思,那可是师尊最疼爱的孩子,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亲眼见过师尊为了挽救解白的生命付出了多少的牺牲与努力,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解白出什么事情。

    他自己不能离开济民草庐,那就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他的诸位弟子之中,唯一的一个掌律堂剑修,小弟子兰晴。

    他也知道那个自称韩饮冰的青年来历不俗,所以他也愿意让兰晴跟韩饮冰一道出去历练历练,年轻人不能总窝在这个山沟沟里,要出去开开眼界,见见大世面的。

    申无咎吩咐了人去请兰晴过来,便返回了自己房中,又与文曲闲谈了几句,便有一名眉目清朗,慈眉善目的青年走入了房中。

    那青年一身青衣,长发如瀑,面容有些阴柔之美,尤其是一双眼眸,如同流水一般,清澈万分。

    “师父,您叫我?”兰晴入门便见礼。

    “你也到了该出门历练的时候了。”申无咎说道。

    兰晴红着脸说道:“师父,剑堂的那么多剑谱我都还没有看完,现在就出门去游历,只怕是要丢人的。”

    “不急在一时,多出去看看外面的同龄人是怎么用剑的,对你来说,比自己埋头学剑大有裨益。”申无咎说道,有些话他不能如实相告,如果兰晴找到了解白,能够得到解白体内剑意的馈赠的话,对于兰晴在剑道上的精进是大有裨益的,远甚于剑堂的诸位同门的教学。

    “徒儿领命。”兰晴只能应了一声。

    “这位是韩饮冰韩小友,别看他年纪尚轻,修为却已然是少师中,他将带着你进行游历,你一路上万事都听韩小友的安排,凡事不懂就问,多向韩小友请教。”申无咎介绍文曲说道。

    兰晴张大了嘴,看向文曲的目光满是崇拜,少师中!

    这样年轻的年纪就有少师中的修为,那可是天才之中的天才,让他怎么能不崇拜?

    “还有,如果你路上见到了你白姨,或者见到了解白妹妹,就让她们赶快回济民草庐。”

    兰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别动杀机

    清晨。

    刘晚阳挎着扬波,耷拉着肩,懒洋洋地走出了明月楼的驻地。

    他没有回济民草庐的驻地,而是在煌天城里闲逛了起来。

    煌天城里这几天都不算很太平。

    接连有高手在夜间的煌天过招的事情已经在煌天坊间传开,这对于煌天这个承平日久的城市来说,确实是有些罕见。

    毕竟,这里可是太纯府总部所在,有着诸多高手坐镇,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过人敢在煌天擅自交手。

    然而这些日子不仅有高手交手,甚至还有一次就发生在太纯府不远处,据说是太纯府正卿曹听澜曹大人被袭击了,那一夜好多人被惊醒,有的人还声称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破邪龙牙从天而降。

    如果说高手交手还可以理解成是因为太纯论武招来了太多的高手,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所以夜里进行了一番友好的切磋交流的话,那曹听澜的遇袭就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有的说是曹听澜狗贼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所以被正义之士寻上门;也有人说是曹听澜曹大人刚直不阿,秉公执法,让一些受了罚的平妖士心有不忿,所以才行此卑鄙之举;也有人说是那曹听澜沽名钓誉,故意行此一举,为的就是自抬身价……

    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刘晚阳坐在拥挤肮脏,空气混浊,名为涕泗轩的小酒馆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一边听着酒馆中的许多闲话,不禁笑意更甚。

    这些闲话可未必就是平台老百姓的空想,其中有多少人推波助澜,有多少人等着看曹听澜垮台,都是很值得玩味的一件事情。

    不过那些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刘晚阳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一些烦人的俗务,也不知道太纯府的那些大人们是怎么受得了的。

    刘晚阳将一壶浊酒慢慢饮尽,身边的酒客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连一盘花生米都还没有吃完。

    最终,跑堂的有些看不下去了,站在刘晚阳身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我说客官您这花生米吃得,要是当种子种下去了,可说不定都能结出第二盘第三盘来了。”

    跑堂的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一个个市井之间闲得无事的汉子,纷纷拿起刘晚阳打趣来,尤其是刘晚阳生得细皮嫩肉,面容又颇为清秀,更是让刘晚阳身边坐着的汉子手脚有些不规矩起来。

    刘晚阳微微挑眉,看了那跑堂的一眼,旋即一笑,左手反手解下了挎着的扬波,往桌上一拍。

    “哟,小哥你搁这吓唬谁呢?”跑堂的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这个酒馆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还怕了你这样一个娘娘腔不成?

    “我的意思是,我拿这口剑,当在你们这,换些酒钱。”刘晚阳将扬波微微拔出鞘了几分,湛蓝的剑身,流光溢彩,一见便知不是俗物。

    “哟,小哥,您眼力劲好,我们这的酒,是顶好的。”跑堂的立时笑逐颜开,“不是我吹嘘,整个煌天,也就咱们家的酒有劲,其他家的酒都是清汤寡水的。我看您这剑不错,饶你三坛,再送你一坛,吃个亏,就当是交给朋友……”

    “哦,我这口剑就值这么多钱啊?”刘晚阳扬眉,一脸震惊。

    跑堂的一愣,刚准备改口,刘晚阳就把扬波递了过去:“也罢,那就这样吧。”

    跑堂的立时又笑了起来,急忙拿着剑去了后厨,交给掌柜的看。

    “掌柜的,不知道是哪家富豪公子,瞎了眼,这样一口好剑,我拿四坛酒就换回来了。”跑堂的急匆匆地走到了掌柜的中年男人身前,将那口剑递向掌柜的,“这口剑品相……”

    掌柜的愣愣地看着那口剑,猛地一个哆嗦,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跑堂的脸上,咬牙切齿道:“你是猪油蒙了心吗,这种剑你敢收?他娘的,这种剑你有命收没命要啊!”

    跑堂的本来被掌柜的一巴掌抽得晕乎乎的,听了后半句话,顿时一个哆嗦,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口剑,苦着脸说道:“掌柜的,这口剑……”

    “这他娘的是扬波!”掌柜的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娘的,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这口剑了,现在突然露面,是想要老子的命不成?”

    掌柜的说着顿了顿:“你先把剑送回去,酒照送上,稍后请那位刘公子去里间,我在那里候着。”

    “要不我们……”跑堂的抬手抹了抹脖子。

    “杀杀杀,你是不是脑子就只知道杀?”掌柜的肺都要气炸了,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跑堂的后脑勺上,姓刘的找上门来了,能没个提防吗?更何况,光天化日,那个刘晚阳又是一招能够胜青年十人的人物,他们凭什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刘晚阳?

    跑堂的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急忙按照掌柜的吩咐去办事了。

    “怎么回事?”厨房里走出了一名中年富态妇人,一身沾染着油污的粗布衣物,满脸的风霜皱纹,一看就是被生活压迫得不轻。

    “哎,我猜就是前几天那回事。”掌柜的叹了一口气,“那个姓姚的让我们去找他,我们没去,他自己离开了,就干脆让刘晚阳来找我们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藏在这里的?”妇人有些愕然。

    “刘晚阳他爹跟我们掐了那么多年,多少有些了解吧。”掌柜的扶额,“还好当年有那个怪物惹恼了姓刘的,不然今天刘晚阳来找我们,恐怕就是提着剑杀过来的了。”

    妇人笑了笑,说道:“我去应付他吧。”

    掌柜的摇了摇头:“还是我去吧,你随时做好准备,如果姓刘的来者不善,你们就赶快走,此地据点不要也就罢了。”

    妇人轻轻应了一声,抬手理了理掌柜的鬓角,叹了一口气:“你的鬓角也见白了啊。”

    掌柜的默然不语,转身去往了里间。

    里间是掌柜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墙壁不再是外面大堂那般粗陋的,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泥土坯子强,而是打点得干干净净,极其平滑,壁面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任何一幅都价值不菲。

    室内的桌上有一只三足小鼎,冒出袅袅青烟,散发着淡淡芬芳。

    掌柜的进屋坐定,过了片刻,刘晚阳便挎着扬波迈入了里间。

    刘晚阳进屋便在门口向着掌柜的抱拳说道:“晚辈刘晚阳,见过前辈。”

    掌柜的哪敢托大,急忙起身抱拳还礼,道:“您客气了。”

    刘晚阳笑了笑,也不等掌柜的请他落座,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微微笑道:“先礼后兵,这礼也到了,所以接下来该是兵了,不知道前辈做好准备了没有?”

    掌柜的苦笑:“不知刘公子要如何一个兵法?如果是要见个生死,老朽不才,这条烂命,也还是能陪刘公子玩个尽兴的。”

    “哎,掌柜的言重了。”刘晚阳摆手,“毕竟掌柜的也知道掌柜的是条烂命,那就算掌柜的交了这条烂命,我也不会尽兴……”

    掌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刘晚阳却继续说道:“所以掌柜的放心,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掌柜的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刘晚阳他爹就是出了名的无耻万端,谁知道这个刘晚阳有没有跟他爹学到几分?

    “我来就一件事。”刘晚阳轻轻敲了敲桌子,“姚阡陌让你们去找他,你们没去,现在他离开煌天了,那我就只好代替他来找你们,也算是他言必信,行必果吧。”

    掌柜的神色这才舒缓了一些,只要不是因为他爹跟瀛洲台的恩怨,那就一切都好说。

    “是实在没有找到机会。”掌柜的说道,“收到消息后,我们就几次试图接近姚公子,但是都因为有太纯府的人从中作梗,我们怕影响到姚公子,所以只能作罢。后来姚公子离开煌天,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也不知道原来是刘公子接手了姚公子的事情,所以才未曾去找刘公子。”

    “嗯,我知道了,你们的辛苦我理解了。”刘晚阳点了点头,“所以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毕竟我今天来找你们,不是听你们的理由的。”

    “那个人我们已经处理掉了。”掌柜的面不改色地说道,“他未经我们许可,擅自行事,犯了大忌,险些为我们招惹上天大的麻烦,留不得。”

    “你的意思是,你把他处理掉,就可以忽略我了吗?”刘晚阳微微一笑,他解下了扬波,往桌上一拍,推向了掌柜的,“那不如我用这口剑来买消息,你觉得如何呢?”

    掌柜的默然不语。

    刘晚阳倒是不着急,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慢慢考虑,半个时辰之后,我会回来的,希望到时候,你给我的答复,可以让你对我给你的结局满意。”

    掌柜的眼中杀意凛然。

    “别动杀机。”向外走去的刘晚阳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微微一笑,“我可没说要杀了你,不是吗?”

第六十七章 三问

    刘晚阳离开了小酒馆,没有带上他的扬波。

    他又在市井里转了转,不过没有走太远。

    毕竟只有半个时辰,能够走多远?

    刘晚阳在一处首饰摊前停下了脚步,他拿起了一支点缀着振翅蝴蝶的簪子,皱了皱眉。

    “哟,这不是刘公子吗,怎么,有了心仪的姑娘,想要送人簪子了?”

    那是一名身着鲜红衣裙,一头乌黑长发系成了坠马髻的年轻高挑女子。那女子眉目清朗,长眉细而淡,如同初春的柳叶,纤柔万分;一双眸子如同秋水流动,盈盈波光,满是灵气;小巧的鼻梁挺直秀美,与淡红色的双唇在两靥浅浅酒窝的映衬下愈发可喜。她纤细的腰肢之间挂着一盏小巧可爱名为照夜的灯笼,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心安。

    “哦,原来是廖师姐。”刘晚阳放下了簪子,向着女子微微揖手。

    “呵呵,你客气了,叫我红鸾就好了。”廖红鸾嫣然一笑,她倒是顺手拿起了那枚簪子,仔细地打量过一番,才笑道,“这簪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做工略微粗糙了一些,若是要送心仪的女子,可未必就那么能拿得出手了。”

    一旁的摊主苦着脸不说话,要不是这女子一看就地位非凡,他当真想把这女子给轰走,这就是寻常的民间用的小玩意,几文钱一件,你想要做工精致到什么地方去?那些做工精致的,也不会在这里卖啊不是?

    “哎呀,那红鸾也叫我晚阳吧,不然显得生分。”刘晚阳倒是就坡下驴极快,他掏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了摊主,拿起了廖红鸾放回去的簪子,递向了廖红鸾,“红鸾会嫌弃吗?”

    廖红鸾一愣,旋即面颊上泛起了一抹绯红,她莞尔一笑,双手接过了发簪,替换掉自己原本的那支鎏金坠玉凤凰簪,将替换下来的簪子收好,才笑道:“晚阳这般会哄人的,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那想必也是那位姑娘的福气。”

    刘晚阳爽朗一笑:“红鸾客气了。”

    廖红鸾微微一揖:“那你接着逛,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刘晚阳笑道:“红鸾有事还专程在这里与我闲聊了两句,晚阳委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廖红鸾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忍不住道:“行了,我倒没想到你是这么油嘴滑舌一个人。”

    刘晚阳笑了两声,廖红鸾又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廖红鸾刚走不久,就有一只大手搭在了刘晚阳的肩头,狠狠地拍了拍,继而揽住了刘晚阳的肩,与刘晚阳勾肩搭背,凑到了刘晚阳的身边:“行啊,你小子,原本看你老老实实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本分人,又是跟廖姑娘送簪子,又说些什么话逗得廖姑娘脸色潮红,春心萌动?”

    刘晚阳毫不客气地拍开了楚晓健的手:“来找我是有情况?”

    “没,就是早上想喝酒了,没钱喝酒,跑去济民草庐那边,他们说你一夜未归,我就只好到处逛逛,想找你借点酒钱。”楚晓健大大咧咧地笑着,搓了搓手。

    刘晚阳白了楚晓健一眼:“没有,滚。”

    楚晓健有些委屈:“你都有钱给廖姑娘买簪子,却没钱给我买酒,见色忘义啊,亏我跟你出生入死,我不干了。”

    刘晚阳冷哼了一声:“给你赚钱的机会你不要,一赔一百的局你都能输得分文不剩,自己脑子有问题,还想赖我?”

    楚晓健苦着脸不说话,就跟在刘晚阳身后,刘晚阳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到了最后刘晚阳还是有些不胜其烦了,取了几枚铜板扔给楚晓健:“自己去买一壶浊酒。”

    “谢老板,老板大气。”楚晓健嬉皮笑脸地收起同伴,点头哈腰就离开了。

    刘晚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返回了小酒馆,步入了里间。

    掌柜的还是坐在他的位置上,只是脸色缓和了不少。

    不同的是在掌柜的身边坐着一名妇人,油污满身,一脸尘埃,像极了寻常街巷深处,被生活压在肩头的女人。

    不过刘晚阳还是一眼看出了那不过是个伪装而已,油污与尘埃都是真的,不过可以随时不要。女人都是爱美的,能够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下了狠心的。

    做谍报的,总是需要把自己伪装得足够像模像样,要骗得过自己,才能骗得过他人。

    刘晚阳微微一笑:“见过老板娘。”

    妇人起身施了个万福。

    刘晚阳这才坐了下来,他向着掌柜的笑道:“掌柜的考虑得如何了,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答复了?”

    “刘公子既然有请,是给我们瀛洲台面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刘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我们知晓的,不损害我瀛洲台的,我们言无不尽。”掌柜的终于说道。

    刘晚阳满意地微微颔首:“那就很好了,放心,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刘晚阳说着话,拿起了扬波,重新挎在了腰间。

    “刘公子请说。”

    “第一,曹听澜的来历。”

    “据我们所知,曹听澜是五十年前清静司侍郎曹辉之子,但是我们从一些渠道得知,曹辉的妻子之前在符箓司任职,始终没有动静。大概五十年前,曹辉走过一趟南方越州之后回来不久,曹辉的妻子就宣布有孕在身,离职在家休养,十个月后诞下一子,百日之时也未曾举办宴席,始终闭门不见客,只推说幼子体弱,不便见客。直到三年后,曹辉夫妻才带着曹听澜现身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南方越州。

    巫蛊之术。

    刘晚阳瞑目片刻。

    “第二,展玥的来历。”

    “展玥的来历毕竟干净,四十余年前,时年七岁的展玥在金州的一次天变之中成为了她所在村庄的唯一幸存者,被太玄门收养,拜入太玄门下。二十岁便入太纯府任职至今,几无可疑之处。”

    “展玥的身份有没有造假的可能?”刘晚阳问道。

    “造假?”掌柜的皱了皱眉,“不排除这种可能,年幼的展玥并不是我们关注的对象,所以我们其实也不能完全保证这些情况是必然真实的,这些都是太纯府对外公开的说法。”

    “一个村子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七岁的孩子。”刘晚阳捏了捏下颌,这件事虽然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却很低,加之展玥与面具人之间的可疑联系,这件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第三,田朗的来历。”

    “田朗出身于海州粮商之家,他年幼之时家乡出了一场大旱灾,灾民闯入了他家之中,为了抢粮与他家人发生争执,最后那些灾民红了眼,竟然将他满门上下杀尽,他侥幸躲过一劫,后来拜入浩然正宗。二十二岁的时候,加入太纯府至今。”

    刘晚阳瞑目片刻,至于三垣四隐这种人物他就懒得问了,反正也问不出来。

    “你打听太纯府的正卿少卿做什么?”妇人有些忍不住问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会让他们也牵连其中,瀛洲台在煌天设立情报机构,他们就已经是每天提心吊胆的了,要是再卷入了太纯府的争端之中,那只怕是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别多嘴。”掌柜的没等刘晚阳开口,就主动喝止了妇人,额头微微有冷汗浸出,他大概能猜到一些,但是瀛洲台那边没有命令,这边的事情他们能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了都要当做不知道。

    刘晚阳倒是笑了笑,态度出奇的好:“没什么,就是想要知道,其中有没有披着人皮的狼。”

    掌柜的一个哆嗦。

    “之前威胁你们那位同僚的人,你们有线索吗?”刘晚阳又问。

    掌柜的摇了摇头,他们当初知道那位同伴被人威胁的时候,也很是惊愕,试图反追对方来历,但是却以失败告终,对方根本无迹可寻,除了留下了一些巫蛊之术的痕迹外,根本就找到任何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

    刘晚阳微微瞑目,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曹听澜那边还得盯紧一些啊,那一夜的遇袭背后的原因,可还值得仔细咂摸。

    “麻烦你们两件事。”

    掌柜的瞑目,哑着嗓子道:“您但说无妨。”

    刘晚阳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封好的书信,放在了桌上,推给了掌柜的,道:“第一件事,信中有些安排,时间还没有确定,但是就在这几天了,你提前有个安排,不要惊动了任何人,等到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掌柜的皱了皱眉,书信显然是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他……早就做好了威逼利诱也要利用他们的打算吗?

    “第二件事。”刘晚阳顿了顿,五指抡动,轻轻敲击着桌面,“太纯府那边稍晚一些时候会有人跟你们联系,你们通过她进入文料司,帮我查一些资料,要查什么资料,也在书信里写好了。”

    “这不可能。”妇人站起了身,她有些恼火,文料司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是他们的手伸得进去的?就算他们的手伸进去了,太纯府的人难道是吃干饭的吗,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搜集情报了,只怕整个瀛洲台在煌天的据点都会被连根拔起,一个都别想逃。

    “话别说得太死嘛。”刘晚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走出了里间,“凡事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六十八章 你很好,我也不差

    刘晚阳离开了拥挤的小酒馆,去往了城西的育婴堂。

    看守育婴堂大门的是一名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有些瘦削,在同龄中个子也颇矮,有些皮包骨头,但是好在精神还算破佳,尤其是一双眼睛,有些发亮。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整洁的短褐,衣物上的补丁很齐整,针脚绵密,一看就是颇为耐穿的。

    那少年见了走到堂前的刘晚阳,就迎了上来,有些发白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笑容:“刘少爷……”

    “哎,别叫我少爷,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刘晚阳摆了摆手,站定,想了想,“齐嬷嬷在吗?”

    “在的。”少年看着刘晚阳,神情有些困惑,但是还是难掩喜悦,“我带您过去。”

    刘晚阳应了一声,随着那少年走入了育婴堂中。

    这育婴堂是由齐家一位老嬷嬷自建的,宅子是她家原本的宅子,齐家原本也算富豪大家,但是齐嬷嬷也是命运不济,年轻时嫁了两任丈夫都英年早逝,因此再没人敢迎娶齐嬷嬷,齐嬷嬷膝下又无子,所以也都被婆家人给赶了回来,在娘家一住便到如今。

    后来齐嬷嬷爹娘去世,家产被几个兄弟争去了,原本这间宅子也是要那些兄弟争去的,但是由于这宅子并非祖产,分量不重,齐家好歹也算是诗书传家,她的那些弟兄们不愿意将事情闹大,便将这件宅子留给了齐嬷嬷。

    齐嬷嬷没有自己的家产,全靠自己平日里给人写写书信,誊抄书籍换些收入维护这宅子,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凑合。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捡了一名弃儿回宅,再后来,此事传开,便有人弃婴于齐府门前,齐嬷嬷眼见得那些小婴儿可怜,实在不忍,便都一一收养了,渐渐地此地便成了城西民间的育婴堂之一,收养了数十名孩子。

    养护如此多孩子,开销自然不菲,随着齐嬷嬷年岁渐大,齐嬷嬷原本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紧,照顾起这育婴堂也愈发有些力不从心,全靠了坊间邻居时不时地周济三两,才支撑到了如今。

    眼前这带路的少年就是齐嬷嬷十年前收养的第一名弃子。

    齐嬷嬷正在后院里,坐在观景亭下看着身边的三名童子认认真真地在沙盘之中练字,不时地出声提醒,指点那三名童子,还有更多的孩子散落在院中,有的嬉戏,也有的在读书,只是那些书一眼便见得是手抄本,翻得都有些破烂了。

    “婆婆,刘少爷来了。”少年进了院子,便呼喊了一声。

    那亭下须发皆白,一声朴素粗麻衣裙,打理得很是干净整洁的老妇人抬起头,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想要迎向刘晚阳,却被刘晚阳一个抢步上前扶住,安抚回了座中。

    “怎么,齐嬷嬷还要倒履相迎?”刘晚阳一笑,打趣说道。

    齐嬷嬷爽朗一笑:“倒履就算了,走上一两步还行。”

    刘晚阳笑着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写字的那三名童子,在沙盘中写的内容乃是常见的启蒙读物《三字经》。

    三名童子的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但是写字的神态却极其认真,一丝不苟的,就好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齐晓,你来带弟弟妹妹们写字。”齐嬷嬷笑着唤了那少年一声。

    齐晓也应了一声,到了齐嬷嬷身边,替代齐嬷嬷指导那三名童子写字。

    齐嬷嬷看向刘晚阳:“晚阳,你陪我走一走?”

    刘晚阳应了一声,扶着齐嬷嬷站起身,在后院之中缓缓走了起来。

    “齐嬷嬷,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一声,上次说的……”

    “你年纪轻轻的,去哪弄那么大一笔钱。”齐嬷嬷很认真地说道,“再说了,你自己也要过日子的,要置家产,要娶媳妇,要赡养父母,日后也要抚养自己孩子,就算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刘晚阳无奈,要不是楚晓健那个缺心眼的不听自己的,那一笔钱是绰绰有余了,至少护着这么多孩子让他们能够安安生生,衣食无忧到成年自立,有些余钱去自立门户都不成什么大问题。

    可惜,自己不能下自己的盘,这是规矩,他也不好明面上违背。

    “好了,嬷嬷知道你心好,但是嬷嬷心里有数,虽然吃不上山珍海味,穿不了绫罗绸缎,但是嬷嬷至少也能让他们不挨饿受冻,这你不需要担心的。”齐嬷嬷拍了拍刘晚阳的手,“你就顾好你自己就是,有闲暇时候,来嬷嬷这里看看,齐晓是最喜欢你的,那孩子,成天苦着脸,也就见了你高兴得不行。”

    刘晚阳轻笑了几声:“嬷嬷放心就是。”

    他又怎么可能久留煌天,此间事毕,他就会离开煌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踏足煌天一步。若是他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但是既然受了托付,那也就只好将此事好好地办妥,才不至于辜负别人的信任。

    齐嬷嬷与刘晚阳一边走着,一边闲聊着琐碎的事情,期间不时有孩子上前来与刘晚阳问好,似乎都有些喜欢刘晚阳。

    那些孩子与齐晓一般,衣着都极为朴素,几乎都打着绵密的补丁,但是却都浆洗得干净整洁,孩子们虽然都有些瘦弱,但是眼里却都有光。

    他们都是被抛弃了的孩子,他们本来会坠入黑暗之中,但是却有一个老妇人用自己佝偻的身躯,帮他们挡住了所有的黑暗,把光照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使得他们看向世界的眼光,才能那么明亮。

    如果有一天,这光熄灭了,他们会坠入永远的黑暗之中吗?

    刘晚阳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走到了花园深处,刘晚阳突然顿足了脚步,不再前进。

    “怎么了?”齐嬷嬷问道。

    刘晚阳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齐嬷嬷,您该放下了。”

    齐嬷嬷默然不语,她看向了满院子的孩子,眼中满是不舍。

    “我要是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呢?”齐嬷嬷轻声说道,“齐晓已经是最大的孩子了,可他也才十五岁,个子那么小小的,总是被同龄人欺负,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呢?谁来保护他们呀?”

    刘晚阳不说话。

    “我才捡到齐晓的时候,他就是那么小小的个子,明明人都快要被打死了,眼神却是那么凶狠,就像是一只好斗的公鸡。”

    “我把他救回来,他还骂我,说老太婆不要多管闲事。”齐嬷嬷低下头,笑着抬起手,那张遍布皱纹的手上,还有一道可见的牙印,“你看,这就是那个时候的齐晓咬的,他小时候可有劲了,哪像现在这样,文文弱弱的,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就怕我生气。”

    刘晚阳跟着笑了起来:“听说他养好了伤,从您柜子里拿了钱又走了。”

    齐嬷嬷点了点头:“他被抛弃的时候只有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为了活下来,实在太辛苦了,他就那样在煌天生活了两年,换了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来,但是他做到了。他很顽强,现在也是。”

    刘晚阳也点了点头:“所以你该相信他啊。”

    齐嬷嬷摇了摇头:“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扛起来的,他才十五岁,扛那么多事情,太为难他了。”

    “您不也是一直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吗?”

    “那不一样。”齐嬷嬷摇头,“我一把老骨头了,为了孩子们值得,孩子们不能把他们的人生搭进去的,他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您没有修行过,魂魄凭借这样一股怨念滞留,会魂飞魄散的。”刘晚阳说道。

    “那就魂飞魄散吧。”齐嬷嬷淡然说道,“反正死后的事情,本就是一梦睡去,不过都归于浑浑噩噩,一片蒙昧罢了。我就想看着这些孩子们一一长大,有了着落,有了他们自己的日子,我就安心了。我这辈子没有做成什么事情,也没有别的什么念想,本以为要这般浑浑噩噩地度过此生。却不曾想,临死了,遇到了齐晓,才终于觉得自己原来也是能做成一些事情的。所以,你也放心吧,嬷嬷知道嬷嬷在做什么,毕竟嬷嬷也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不是小孩子了。”

    刘晚阳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搀扶着齐嬷嬷齐嬷嬷转过了一圈之后,送着齐嬷嬷回到了亭中坐下,齐嬷嬷笑着说道:“果然上年纪了,年少的时候,碧儿陪着我,能绕着这后院走过一圈又一圈,到了现在,这一圈没人扶着,都走不下来咯。”

    “嬷嬷哪里话,您正老当益壮。”刘晚阳正色说道。

    齐嬷嬷“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少说奉承话了。”

    “那我改日再来看您。”刘晚阳站起身。

    “我送您。”齐晓也站了起来。

    “好啊。”刘晚阳笑着应承,与齐晓向着院子外走去,他轻轻地在齐晓的肩头拍了拍,“你很好啊。”

    齐晓有些茫然。

    刘晚阳笑了起来,在齐晓茫然的目光之中自顾自说道:“当然,我也不差。”

第六十九章 人心向善,水之流下

    刘晚阳走出了齐府,与齐晓告别,走出了没两步,就看到了拿着酒葫芦的楚晓健,依靠在路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刘晚阳不说话。

    “不去看天下组的比试吗?”楚晓健问。

    今天是天下组的比试,可谓是高手云集,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能同时见到那么多高手的对决,在观摩高手对决之中,有所领悟,突破自身瓶颈,最终有所获,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然而刘晚阳却并没有去围观,始终在办着自己的事情。

    废话,晚上高手都闲下来了,自己那个时候再去一些地方办事就很不方便,不只能趁着现在吗?

    刘晚阳翻了翻白眼。

    “有一缕极淡的鬼物气息。”楚晓健看向了齐府,那气息确实极淡,淡到了几近于无,如果不是因为他走得如此之近,根本察觉不到。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刘晚阳接了一口。

    “我从今天开始戒酒了。”楚晓健想了想,把酒葫芦的酒猛地灌了一口,把酒葫芦挂在了腰间。

    刘晚阳有些诧异地看了楚晓健一眼。

    “当然,别人请客我还是要喝的。”楚晓健又笑着补充道。

    “做什么?”刘晚阳微微皱眉。

    楚晓健撇了撇嘴,才说道:“哎,不能做人的不如做鬼的不是?”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刘晚阳倒是难得地劝慰起了楚晓健。

    “其实我家里也没钱。”楚晓健一摊手,“渔民嘛,出海打渔的人,在浪头上拿命讨生活,能有什么钱。有钱就是拿钱让别人去打渔,自己等着吃鱼就好了。”

    刘晚阳不说话,自顾自地走着。

    楚晓健跟在刘晚阳身边,笑着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我唯独看你顺眼?”

    楚晓健也没指望刘晚阳搭话,他觉得刘晚阳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正经了一些,当初拒绝自己请他喝酒,不就是因为看自己醉生梦死不顺眼吗?

    “就因为你是个大傻子。”楚晓健笑了笑,“我是从最下层上来的,所以我其实很清楚最下层的人为了生活能做什么,坑蒙拐骗,奸淫掳掠,只要能活下去,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小时候家里捕鱼,那卖鱼的时候还往鱼肚子里塞几颗石子压秤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多赚些钱?”

    “所以其实我不愿意去信那些人有多惨的。”楚晓健耸了耸肩,“惨又怎么样?惨又不是我造成的,他们自己为了活下去,干的不好的事情难道少了?凭什么我就要帮他们?我自己过自己的好日子不行吗?”

    “但是你不一样,你出身就很好,所以你好像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有义务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去帮助那些困顿的人。”楚晓健拍了拍刘晚阳的肩,“我头一次见你把钱给路边的乞丐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你知不知道那个乞丐其实是装的,他那双腿根本没断,就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刘晚阳微微眨着眼。

    “所以我揭穿了他。”楚晓健蓦地有些怀念,“我看着他仓皇逃走,想要在你的脸上看到失望,我希望你能看到原来世界的下层其实更难堪。我讨厌看到你那副表情,我想要你那样的表情彻底消失。”

    “我没想到,你第二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把钱给了他。”楚晓健顿了顿,“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不是真的是个大傻子,还是你实在觉得你太过优越,所以你甚至可以原谅一切,你只求的是自己心安,根本不在乎真相到底如何。”

    “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原来真的看不透你。”楚晓健默然,他习惯性地拿起了酒葫芦,却想起了葫芦中已经没了酒,他有些失望地放下了酒葫芦,“所以我就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所以我看到了你去往了那个乞丐的家,你站在远处,看着他家里那几个孩子终于换了一身合体的衣服,我看到你笑了起来。”楚晓健微微咋舌,“那个时候,我才觉得其实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刘晚阳咳了两声:“言重了。”

    “但是刘晚阳,你还是有被骗过。”楚晓健很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刘晚阳淡淡说道。

    “知道还那么做?”楚晓健瞑目,“你当时跟那个孩子说了什么?”

    刘晚阳低身给那个乞儿钱的时候,楚晓健远远地看到了刘晚阳说了些什么,但是太远了,他听不到。

    “我说,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行骗并不是不能原谅的事情,但是自己心中,不要因此模糊了对错。”刘晚阳说道。

    楚晓健愕然:“你在开导他?”

    “谈不上,只是希望他还能存有一些善念。”刘晚阳说道。

    楚晓健大笑了几声:“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真是个大傻子。人心如流水,总是往下的,哪有那么容易回头?”

    刘晚阳摇了摇头:“身后那座育婴堂里,那位老嬷嬷,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为了活下去,偷盗,行窃,诈骗,甚至为了从一个女童手里抢一个包子,将那个女童推倒在地,磕得头破血流,他就在旁边站着,看着那女童的鲜血染红地面,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把那个包子吃了,被人抓住之后,一副你打死我算求的表情,你可知道?”

    楚晓健回头看了看,门口站着的那个一脸羞赧的瘦弱少年,他好像看到了楚晓健在看他,有些羞赧地笑了起来。

    “八年之后,同一个人,却能将诗书道理教给更为年幼的孩子;可以在自己吃不饱饭的时候,将自己的食物分给更为年幼的孩子;可以在素不相识的孩子落水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不会水,跳下河里去救人,你又可知道?”

    楚晓健默然不语。

    “你说人心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但是哪边是低,哪边是高呢?”刘晚阳问道。

    “自然善处是高,恶处是低。”楚晓健说道,“由善入恶,便如水下流,轻而易举;由恶入善,便如水逆流,难于登天。”

    “嗯,不假。”刘晚阳微微颔首,“那譬如修渠,掘高处泥土,往低处填补,高低扭转,江河倒流,也不是不可行。”

    “太难。”楚晓健正色。

    “就是因为太难,才需要有人去做啊。”刘晚阳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世上修渠,才能调理水患,不至于洪涛泛滥,坏人生计;于人心处,也是一般。如果都不修剪,任由人心往下,那世道岂不是一日坏过一日了?”

    “所以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楚晓健试问。

    “你又可曾见过古时?”刘晚阳笑问。

    楚晓健答道:“于书中见,听读书人谈。”

    “那你该去问问何惜命,他信不信书中所言上古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或者扪心自问,换你当做如何?”

    楚晓健苦着脸不说话。

    “如果当真是世风日下,那这世道岂不是有一日会彻底崩溃?”刘晚阳又问,“既然迟早要崩溃,那现在一切的作为有何意义?”

    楚晓健不语。

    “所谓人心不古,不过是以古时的要求来看今人罢了。”刘晚阳说道,“世殊时异,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应当有所变化。旁的不说,据古籍记载,两千余年前的朝代,曾有奴隶制度,奴隶所有的一切都由主人掌控,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连尸骸都是主人财产,主人身死,奴隶更要殉葬;而杀死奴隶的奴隶需要偿命,若是自由人杀死了奴隶,不过便是给对方的主人赔付钱财便可。今日之你看着两千余年前的制度,可觉残忍?若是你遇到了两千年前的那些读书人,对此制度大加挞伐,那那些享受着奴隶伺候的读书人,岂不是要骂你愚不可及,说什么尊卑有别,贵贱有序?”

    楚晓健看刘晚阳的眼光满是怪异。

    他从来没有想过刘晚阳的脑子里,原来装了这么多念想,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想到了很多,结果却依然差得很远。

    “时代总是往前的,人心未必会变得更好,却也不会变得更坏。”刘晚阳说道,“但是总是需要有人去做一些尝试的,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做到,所以我很敬佩那位老嬷嬷,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她多留在世间一日,便也许有更多几分的可能。那些曾经坠入过黑暗的人都能被她修起心渠,高低逆转,我又凭什么不信,自己尽一份力,也许便是往那低处填了一抔土,能一般地让高低翻转呢?”

    “如果最后不能呢?”楚晓健问。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刘晚阳答道,“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对他人存有任何过分的幻想。”

    楚晓健皱着眉:“那你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最后会对对方产生多少的影响。”

    “这不是种田,能够日夜经营。”刘晚阳回答道,“便是老农,日夜苦心经营一片农田,也有天时地利变化,以至于颗粒无收,更何况我们了,只能尽其力而已。毕竟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我们让他们看到了另外一种选择的可能,再往后的路,要如何走,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决定,而不是我们来决定。”

第七十章 诱饵

    大山的深处,一处洞穴之中。

    谢鸳循着山中野兽的踪迹找到了这处野兽藏匿的洞穴,她和唐茹将解白和柳斩都安置在了洞穴深处,由唐茹和青霜看守,她则就近采摘了一些野果带回来,补充体力。

    她倒是想要狩猎一些野兽,但是此刻她生怕自己狩猎野兽会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何况,就算狩猎到了野兽,那也需要她对野兽进行烹饪,那就需要生火,一旦生火,那被发现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总不能让柳斩和小白吃生肉吧?

    所以哪怕知道野果都未必能够充饥,谢鸳也只能采了一些野果带回去。

    解白依然在昏迷之中,让谢鸳有些担忧,她看了一眼柳斩,小心地问道:“小白她……”

    “内息很紊乱。”柳斩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趁着谢鸳出去摘果子的时候试探过解白的气息,“但是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柳斩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解白。

    青霜是最清楚解白状况的,那么炽盛的阴气爆发,又强行收回了体内,这对解白造成的反噬只怕是相当严重,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揣度的。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解白只怕是要昏迷一些日子了,要等到那些躁动不安的阴气平息下来,解白才可能会苏醒过来。

    只不过这个事情她不会说出来,现在其余人只知道解白体内有阴气,但是她们根本不知道解白体内阴气到底有多强盛。

    那个傻大个谢鸳还好说,她好像根本就对阴气这样的事情并不在意,她就算知道解白体内阴气足以在短时间内淹没一郡之地只怕都不会对解白产生什么敌意。

    柳斩也还好,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旁窥柳斩,柳斩虽然机敏,但是却不怎么喜欢动心思,她看待世界的眼光和她为人一样爽朗率直,见真见性,就算她知道解白的问题所在,以青霜看来,柳斩也绝对不会倒戈,就算柳斩不愿意再与太纯府为敌,也不会坐视太纯府杀了解白,因为那很不柳斩。

    但是对于唐茹,她没有这个信心。

    唐茹还在琼林宗的时候,就是一个有心思的人,尽管姚阡陌说唐茹虽然有心思,一来心思并不周备,二来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是心思越重的人要考虑的利益得失就越多,唐茹要权衡的事情太多了——比起和一个跟她根本犯不着的小姑娘跟太纯府为敌,为师门报仇肯定要更重要一些。

    所以青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要说那也是解白亲口说,公子说给她的秘密,她怎么能往外说的?

    柳斩一边缓缓地调息疗伤,一边有些诧异地问谢鸳道:“鸳姐,你好像并没有修行过?”

    她这些日子跟谢鸳相处下来,才渐渐发现谢鸳对于修行之事好像有些……一窍不通。

    谢鸳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小白说要教我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

    柳斩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谢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青霜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谢鸳。

    就连唐茹也不由得愣了愣,谢鸳没有修行过?怎么会?看她身手虽然缺少变化,但是刚猛力道,蛮横得不讲道理,让人绝望。

    “怎么了?”谢鸳挠头,总觉得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

    “鸳姐……”柳斩满眼崇拜,“你这么厉害,若是开始修行,一定能将那些天才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柳斩已经把自己排除出天才的行列了,虽然她自己毫无疑问是世间名列前茅的天才之一。

    谢鸳红了脸,连忙摆手:“怎么会,你们不也是……”

    青霜没忍住笑出了声:“她们都是修者,柳斩修为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极高的了,能够胜过柳斩的同龄人,万中无一。”

    “啊?”谢鸳愣了好一会,她一直以为修者就和小白一样,是施展那些奇奇怪怪的法术的人,才叫修者,才叫修行,原来柳斩也是修者的吗?而且修为还极高,还万里无一?

    柳斩欲哭无泪,哭笑不得地为谢鸳解释了到底什么是修者,才让谢鸳渐渐地缓了过来。这使得谢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当真那么厉害的?可自己从来没有修行过,怎么就能和那么厉害的柳斩打个五五开呢?

    柳斩倒也是豁达,她仔细想了想,说道:“鸳姐,要不我先教你一些清平府的拳法架势,招式应变,虽然对修为提升不大,但是能让你拳路灵活一些,能够机巧应变。”

    柳斩一想到自己与谢鸳在山道上的那次交手就想要笑,远远地谢鸳就跳起来向着自己砸下来,结果被自己侧身一闪一拳打在了脑门上,那显然就是缺乏一些灵活套路,完全靠着自身的本能在作战,要不是谢鸳自身够强横,只怕说不定那一拳就把谢鸳给打趴下了。

    谢鸳眼睛一亮,满脸喜色道:“多谢你,你别嫌我笨就好了。”

    她与柳斩交过手,知道柳斩硬碰硬其实打不过自己,但是却能凭借灵活的反应与自己打了个平分秋色,所以其实也渐渐明白单纯靠自己的蛮力是走不长远的。此时柳斩既然愿意教她,那她也自然乐意学习。

    她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解白,握了握拳。

    为了把小白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她也绝对不能偷懒。

    柳斩开始为谢鸳讲授一些基本的拳法套路和应变,时不时的,柳斩还要与谢鸳摆出一些架势,教导谢鸳应当如何应对才算恰当,其中的许多机变、一招一式的铺垫都仿佛是为谢鸳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让谢鸳发现原来打架这回事,还是人类是最擅长的,野兽那些搏杀的架势,力量和速度是足够的,但是却太直接,因为太直接,所以极其容易被规避过去,以至于力量落到了空处。

    唐茹在旁默默地看着。

    柳斩和谢鸳并没有回避唐茹的意思,对于两个几乎都没有心机可言的人来说,唐茹既然选择了跟她们一起走,那就是她们自己人,有什么可以回避的?反倒是柳斩觉得,若是唐茹也能够从她们的拆招教学之中学到一些什么,提高唐茹的实力,那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少她们的实力又长了一分不是?

    唐茹其实并不擅长肉搏,甚至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肉搏这个领域,她出身琼林宗,琼林宗是以符法见长的,但是她却因为自身缺陷而不能修法术,只能被迫转修兵锋。只是琼林宗哪里来的兵锋修者,即便勉强有些兵锋剑修的功法,也不得其真意,只能以符法的心得体会教学唐茹,所以唐茹所修的兵锋其实一直有些偏门,表面是兵锋,思路却始终符法的思路,不愿意近身对敌,只想要在远处以剑与敌交手。

    哪怕之后随了剑师学剑,但是剑师却并未教她这些,这是让她每日不断地走出剑气牢笼,而后随意地与她说些剑修当如何如何的话语,并未改变她的剑修思路。

    此刻唐茹听柳斩与谢鸳教学对话,虽然裨益不大,但是却也偶有一些体悟,渐渐地意识到其实很多时候贴身作战是无法避免的,对于兵锋修士来说,尤其如此——那些符法修士,有种种术法,可以转圜空间,腾挪百变,兵锋修士却没有,据说修为高的兵锋修士可以劈斩开空间,一般地实现缩地成寸,一步百丈,但是唐茹没有见过,至少在修为达到相当的高度之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有做好近身而战的准备,只有做好的准备,才能在遇到这种情况之时还能有适当的应对,不至于手忙脚乱,乱了方寸。

    唐茹默默地点了点头,将柳斩说的一些要点都记了下来。

    转眼便又到了入夜时分。

    谢鸳又离开了洞穴去附近才一些野果充饥,只是她才刚刚地爬上一棵大树的树顶,便见到了在昏黄的天色之中,已经有不少的人影向着她们藏身的方向靠拢了过来,粗略一数,只怕有二三十人上下。

    谢鸳皱了皱眉,糟了,要被找到了。

    谢鸳急忙跳下了树,回到了洞穴,把情况告之了几人。

    柳斩抿紧了嘴唇。

    她知道她们一直躲在山中,被对方搜寻到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柳斩才猛地一咬牙说道:“鸳姐,我和小白互换衣服,然后你背着我,往西南方向逃跑,唐茹姐,等我和鸳姐先逃一段时间把人都引开过后,你再带着小白往东北方向逃,霜姐,麻烦你跟着唐茹姐和小白。”

    “你……”唐茹愣了愣。

    “我们打不过那么多人的。”柳斩摇了摇头,“就算打得过,只要被拖住,也根本逃不出。现在就只有想办法趁着他们没有合拢之前,我们抢先突围,骗走他们的注意力。”

    “但是……”

    “之前都是鸳姐背着小白逃走的,鸳姐的体型很好认,我虽然个子比小白高一些,但是有鸳姐的个子做衬托,加上我又换上了小白的衣服,他们轻易认不出来的。”柳斩一字一顿说道,“所以我和鸳姐牵引走他们的注意力,唐茹姐你带着小白,趁着这个空当,赶紧走。”

    谢鸳点了点头,满是赤诚的眼光落在了唐茹的身上:“小白就都麻烦你照顾了。”

第七十一章 殊死一搏,不过如此

    夜色渐渐降临。

    平妖士们搜寻通缉对象的队伍在山中渐渐地合拢。

    他们距离目标更近了。

    “小心一些!”法师连声大声招呼着自己的同伴,他站在高处,紧张地俯瞰着四周,目光如炬,不愿意他的目标就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他们要狩猎的目标赏格不低,如果能够完成这次悬赏,在太纯府的记录上就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连声这次是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哪怕连日来的追捕让他也有些疲倦了,但是即将取胜的消息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振奋了起来。

    现在他们各个方向的搜寻队伍都在逐渐包拢,前方的那座山头就是最后一座山头了,等待着那些女人们的结局已经注定。

    连声其实也没有想明白,那些都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怎么就成了太纯府的敌人了,而且据说里面还有清平府柳掌门的关门弟子,这实在让连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摸不着头脑又能如何?

    太纯府的命令既然下达,那就有它的道理,毕竟太纯府这么多年的通缉令往哪里一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是犯了错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没问题的。

    他不能因为这几次的错误而去质疑太纯府的每条命令吧?

    更何况,就算太纯府错了,追究起责任来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他就算杀错了人,也不影响他取得赏格,反倒是质疑太纯府才会让他代价不小。

    连声如此想到。

    他忽然皱了皱眉,他看到不远处那座山头的山坳里慢慢地走出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她背后好像还背着一个人,正借助着夜色的掩护,鬼鬼祟祟地往西南方向前进。

    高大的影子?

    连声猛地一颤,心中大喜过望,他当即便招呼着同伴向着那个身影靠拢了过去,希望他们能够拿下亲手捉住或者格杀目标的最高赏格!

    高大身影开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靠拢,但是很快的,就在连声的三名同伴到达高大身影身边约摸三十多丈的林间的时候,那高大的声音却猛地加速,向着西南方向蹿出,身形矫健,宛如一头狂奔之中的猎豹。

    那一刻,所有人都跟着一愣,继而连声才猛地醒悟过来。

    该死,上当了!

    她们早就察觉到了他们,一直装作不知,就是为了趁他们不备突然发难,冲出去!

    连声不再犹豫,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发出信号弹——现在目标已经是穷途末路,发出信号弹来让别人分一杯羹,他傻吗?

    连声迅速地从高处下来,与自己的同伴向着前方狂奔中的身影追了过去。

    就算不能擒住对方,那也要死死地咬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从自己的手中脱逃!

    “在这边!”

    “追!”

    “别让他们跑了!”

    ……

    谢鸳的脸色涨得通红,红得有些发紫,但是她还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不愿意放慢自己的脚步。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林间有几个身影在追逐她。

    她不能这么快就被追上,她多坚持一些时候,唐茹就能带着小白多逃出一些距离,就能多安全一些。

    所以她必须坚持住,必须逃得更远,坚持得更久。

    哪怕她只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到了她的喉头,哪怕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如浪潮一般翻涌,哪怕她心里无比想要就地往地上一趟,好好地睡上一觉,再也不要醒不过来了。

    谢鸳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压榨到了极致,本来就负伤不轻的她又被阴气腐蚀过生机,此刻的狂奔几乎是在透支她的身体。

    趴在谢鸳背上伪装解白的柳斩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在尽自己的力量为谢鸳分担一些压力——她在不断地将自己的真气渡入谢鸳的体内,为谢鸳安抚她体内翻涌的气血。

    只有柳斩才知道,这一刻谢鸳体内的气血汹涌之强,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柳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汹涌的气血,那些气血简直就像是要倒流了一样的,四处疯狂地冲转,甚至有滚滚热气从谢鸳的体内散发出来,使得谢鸳的体表灼热万分,如此炽烈的血气充满一股可怕的力量,甚至比清平府的燃血诀运转起来还要霸道,还要蛮横。

    这就是鸳姐为什么分明没有修行,却如此强横的缘故吗?

    柳斩愕然,谢鸳的体质实在太特殊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血气能够旺盛到这样的地步却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影响——这不应该,清平府燃血诀到了最后,施术者就会因为血气燃烧而陷入癫狂,从而爆发出极端的战力,燃血诀尽,施术者不死也要掉半条命,但是谢鸳却依然平稳如故。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柳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让谢鸳好受一些。

    夜色一点点加深,谢鸳的速度却没有任何的减缓,反倒是越来越快,一直在努力压制谢鸳气血的柳斩也已经力不从心了——谢鸳体内的气血已经彻底失控了,就好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冲入了谢鸳的每一根经脉,直接将柳斩的真气都冲出了谢鸳的体内,那突然到来的冲击使得毫无防备的柳斩吐出了一口鲜血,但是她怕谢鸳分心,所以硬生生地将那一口鲜血吞回了腹中,硬是没有吐出来。

    柳斩可以感受到,谢鸳的皮肤温度已经高到了一个让她都有些难以承受的地步,谢鸳身周的空气也因为谢鸳的存在而变得灼热起来,一股股白烟随着谢鸳沉重浑浊的呼吸而从谢鸳的鼻腔之中喷吐出来,使得谢鸳当真就像是一头凶恶到了极点的凶兽。

    柳斩有些紧张,她有些害怕,不是害怕谢鸳,而是害怕谢鸳是不是因为她教的那些东西走火入魔了,这是她第一次教别人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教得对不对,但是局势紧张,为了提升一丁点战力,她都不得不教。

    如果当真是因为自己教错了,害得谢鸳走火入魔了,那可该怎么办?

    柳斩惶恐万端。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林之间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身影了,谢鸳已经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变故有些出乎柳斩的意料,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让鸳姐带着小白突围,更实在一些呢?

    现在自己和鸳姐冲了出来,唐茹姐和小白那边呢?

    柳斩满是担忧,她轻轻唤了一声“鸳姐”,然而谢鸳却并没有理会她,反倒是依然在不断提速地向前。

    气血翻涌太强,以至于彻底失去了理智了吗?

    柳斩更担忧了,这根本就是燃血诀嘛,鸳姐的气血再旺盛,燃血诀也有迟早将它燃烧得干干净净的时候,自己该怎么才能停下来啊?

    柳斩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在荒城的时候,师父失踪,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直到她遇到了姚阡陌。

    如果是姚大哥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柳斩咬着唇,她想了好久也没有能够想出一个答案来,她终究不可能是她的姚大哥,她就是柳斩,曾经怀疑自我,不敢向前的柳斩,现在偶尔还会怀疑自我,但是却一往无前的柳斩。

    如果鸳姐停不下来,那就自己来帮鸳姐停下来吧。

    不就是燃血诀吗,我也会!

    柳斩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刚刚准备运转燃血诀,强行与谢鸳对拼,将谢鸳停下来,前方的道路上却出现了一名白衣儒衫青年。

    柳斩见过那个青年,当时向唐茹问路的青年!

    青年站在了谢鸳前进的道路上,他微微蹙眉,继而缓缓抬手,捻了一枚棋子在指间,他好看修长的指头微微蜷曲起来,手指猛地一弹,将指间捻着的那枚棋子弹了出来,在夜色之中划出了一道乳白色的痕迹,猛地向着谢鸳就撞击了过去。

    “鸳姐,闪开!”柳斩大喊。

    但是谢鸳却根本听不见柳斩的呼喊,她就好似是一头野牛一样的,只顾着埋头向前冲,与那枚弹来的棋子,迎面碰撞在了一起!

    “砰!”

    那枚棋子重重地落在了谢鸳的心口,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轰鸣,谢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向后倒退了数步。

    “还请姑娘就此止步吧。”男子叹息了一声,“有我在,姑娘绝对冲不出去的。”

    谢鸳踉跄后退数步,她猛地停住了身形。

    “鸳姐……”

    柳斩的脸色有些难看。

    谢鸳的皮肤更烫了。

    谢鸳还在燃血,而且燃血的速度更快了。

    柳斩欲哭无泪,自己没有教燃血诀啊,为什么鸳姐就会燃血诀了呢?

    “呼哧——呼哧——”

    谢鸳喘息着,那双在夜色中发绿的眼睛看向男子的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凶狠。

    哪怕是男子也看出了谢鸳的状态不对。

    失去了理智了。

    男子微微皱眉,看了看趴在谢鸳背上的女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谢鸳就再次猛地向着他冲了过来!

    速度之快,在夜色之中留下了一连串的残影。

    力道之强,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条条碎裂的纹路。

    殊死一搏。

    不过如此。

    气势可嘉。

    但是终究还是太弱了。

第七十二章 碧眼血月

    面对着冲击而来的谢鸳,男子不闪不避。

    他只是再次抬手,在指间捻了两枚棋子,将那两枚白子弹出,轰击在了谢鸳的胸口,又将谢鸳打得倒飞而出,而那两枚棋子也被震得粉碎。

    男子沉默着,看向已经倒退了数十步的谢鸳,神情有些肃然。

    那双眼里依然充满了一股不愿服输的凶狠劲。

    她再次冲击了过来。

    执念太强了。

    男子微微摇头,他手腕翻转,捻了三枚棋子弹出,又是三道白虹,冲撞在了谢鸳的胸口,这一次,谢鸳终于不再是倒退,而是倒飞而出。

    “砰!”

    谢鸳向后仰倒,但是她却先是以一手撑地,而后借着这一手撑地的力量,迅速地转过身姿,并没有砸在地上,而是稳稳落地,保护着背上的柳斩不会受到伤害。

    男子微微皱眉,这好像又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状态,居然还记得保护自己背着的人。

    什么情况?

    一种可以自控的走火入魔吗?

    男子有些惊愕,这实在是有些罕见。

    谢鸳呼出了一口白雾,微微屈身,下一刻,整个人又如一道闪电,一弹而出,向着男子就又冲击了过去。

    男子双手双手一翻,各捻了两枚棋子在手,两黑两白,被他齐齐弹出。

    两黑两白的棋子在夜色之中互相交缠在了一起,原本单一的气息顿时便变得有些悠远,黑白两色搅混在一起,相得益彰,仿佛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变化来,让人迷醉。

    谢鸳面对着那两股纠缠的黑白二气,依然不知躲闪,以自己的肉身强行冲撞了上去,这一次,她的下场自然更惨烈,更糟糕,整个人非但被撞飞而起,而且已经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

    男子这一次没有再留手,他在弹出那四枚棋子之后双手就在不断地弹出棋子,只不过不再是以谢鸳为目标,而是将棋子弹落在了谢鸳身后的大地之上。

    当谢鸳再度落地的时候,她的脚踩在了落满了纵横棋子的地面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再度发起冲击,那一枚枚棋子顿时便纵横交错成线,一道道细细的黑白色光线在地上交织出了一张棋枰,几乎是同时,棋枰的网格线猛地向着天空拉伸而起,顿时便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立体网格,宛如囚笼。

    谢鸳想要发起冲击,却被那棋枰的囚笼死死地困住,无论她如何冲撞,那网格线也不过就是微微震荡,并没有要破碎的痕迹。

    “啊——”谢鸳怒吼着,接连不断地冲撞着网格,神情狰狞万分。

    “人生如棋,你就是棋子,放弃吧,走不出来的。”男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扶额,低声自语道,“哎,小小年纪,这么拼命,为的是什么啊?”

    男子抬起头,大声喊道:“喂,你叫解白是吧?”

    柳斩低着头,抿着唇,不言语。

    “快些想办法让她停下来,这样燃烧血气,就算年轻血气旺盛,也会很快就烧干净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算不死,也要变成一个傻子。”男子很是认真地说道,“好歹她护着你逃了这么一路,反正你也逃不出去了,没必要再拉上她赔上一条命,对吧?”

    柳斩没有抬头,她担心对方认出自己的脸来,只是说道:“我该怎么办?”

    “好问题。”男子一愣,“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将她打昏吧。”

    柳斩愣了愣,她抬起手,想了想,自己和谢鸳的那次交手,自己那一拳打在谢鸳的头上,谢鸳却只是短暂地糊涂了片刻,并没有昏过去,自己那个时候都打不昏谢鸳,现在就能做到吗?

    柳斩摇了摇头:“我没有那样的力气。”

    “那我就为姑娘代劳了。”男子抬起手,又捻了一枚棋子,他仔细地估量了一下力道,才将那枚棋子弹出,向着谢鸳的头颅就砸了过去。

    “砰!”

    就好像是两种金属碰撞在了一起一样的,那枚棋子打在了谢鸳的眉心,打得谢鸳身体向后仰倒,打得柳斩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

    但是谢鸳的身体却在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平衡,她只是微微后退了数步,才死死地盯着男子,龇着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男子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惊愕的色彩来,这位姑娘的头也太铁了吧,这也不昏迷的吗?

    男子又捻了一枚棋子,加大了几分力道,再度向着谢鸳弹了出去。

    一模一样的剧情再度重演。

    男子只能默默地不断加大力道,一次次弹出棋子,试图将谢鸳打昏过去——他不敢一次将力道加得过大,他担心自己当真就把那位姑娘给打死了。

    他不喜欢杀人,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连妖都没有杀过,面对着这两位姑娘,他也是一般的不愿意开杀。

    他对于杀戮始终保持着一个高度的警惕,对于他来说,杀戮就是一条底线,一旦越过了这条底线,杀戮就会从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变得越来越不严肃,生命就会从宝贵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轻贱,以至于落入深渊之中——一个永远没有尽头,只能不断下落的深渊。

    柳斩已经泪流满面,她死死地抱住了谢鸳,呜咽道:“鸳姐,够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够了……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啊,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但是谢鸳回复她的却只有一声声低沉的嘶吼,她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疯狂之中,她好像已经听不到外界说的话,发生的事情,更感知不到疼痛,她好像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出去,带着小白冲出去。

    男子终于停下了手,他看着那还在不断地撞击着樊笼的高个女子,心中不禁也有些肃然起敬,真的是一个极度强韧的人啊,令人叹服。

    “我也没有办法了。”男子摇了摇头,谢鸳的眉心已经血流如注,他担心自己再加大力道,会将谢鸳的脑子震碎,导致谢鸳暴毙,“如果能够有一个擅长操控意识的高手在,说不定还能将她拉回来,但是我不会。”

    柳斩不说话,只是将谢鸳抱得更紧了。

    如果不是她的话,谢鸳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切都是她的错。

    “你要先出来吗?”男子突然问道,“她已经丧失了理智了,越来越强烈的战意得不到发泄,很可能会向你下手的,你先出来避一避吧。”

    柳斩摇了摇头,她将脸枕在了谢鸳的肩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灼热滚烫的肌肤,烧得她有些难受。

    谢鸳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如果谢鸳出了什么事,她该给谢鸳赔一条命,这是她欠谢鸳的,要还的。

    “你们……”男子有些无语,他抬手扶额,微微摇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么都跟一个个小孩子似的?

    高个的认准了一个目标,不死不休,像头蛮牛。

    这个叫解白的,更是莫名其妙,自己原本以为是她在利用那头蛮牛,结果呢,一副要跟蛮牛同生共死的架势。

    说好的手段残忍,阴狠毒辣呢?

    怎么越看越像是小孩子,心思单纯,认个死理,什么利益算计,不存在的,就盯着那么一个目标,为这个目标付出一切都值得。

    柳斩抿紧了嘴唇,她把一只手伸进了怀里,紧紧地握住了她用手绢包裹好,贴身藏着的那件宝贝。

    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会记得自己一辈子的吗?

    应该会的吧。

    如果他不会记得自己一辈子,那自己就不喜欢他了。

    柳斩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好似月牙一样的明媚。

    夜空中的乌云突然散去,露出了饱满的月亮,那银色的明月,将清辉洒下,使得天地一片清明。

    谢鸳蓦地停了下来,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吼,她抬起头,看向了那轮月亮,安静祥和。

    “鸳姐,你没事了?”柳斩顿时兴奋地抬起了头。

    “你不是解白!”男子顿时便看清了柳斩的脸,随之一愣,糟了中计了!

    柳斩微微一笑,她抬手抹了抹泪痕,笑着说道:“小白已经逃走了,你猜她是往哪个方向逃走的?”

    男子冷哼了一声,这些丫头片子到底在干什么,那个唐茹也是,临阵倒戈,现在又来两个冒死都要帮解白引开人群的,她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男子扶额:“你好像叫柳斩吧。”

    “嗯。”柳斩点头,笑眯眯地说道,“清平府柳斩。”

    男子嘴角一抽,怎么的,你这还是为清平府扬名了这么自豪的?

    男子刚想要说柳斩两句,却皱了皱眉。

    不对。

    柳斩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谢鸳的体温还在升高。

    已经使得谢鸳的衣服上出现了一点点火星,在慢慢地扩散。

    就算是燃血诀,温度也很难达到这么高,更何况……谢鸳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这么久了,燃血诀的时效根本维持不了这么长。

    谢鸳一直在看月亮,一动不动的,宛如石化了一般的。

    “鸳姐?”柳斩轻轻唤了一声,她从谢鸳的肩头探过身,她看向谢鸳的眼睛。

    那双青绿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盘血色的月亮。

第七十三章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谢鸳的眼中有一盘饱满的血色月亮。

    柳斩愣愣地看着谢鸳。

    她发现谢鸳的脸上也起了一些变化,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仿若鳞片一样的纹路,那纹路很淡,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甚至根本看不清,只是因为在月亮的光辉下那些纹路有些光彩在流淌,所以才被柳斩辨认了出来。

    谢鸳的牙龈似乎有些萎缩,这使得谢鸳的牙齿显得尤为突出,就好像是野兽的牙齿一样,锋利万分。

    谢鸳的身体更烫了,方才衣物上只是燃起了火星的地方,有火焰猛地蹿了起来,炽烈的火焰顿时便将谢鸳的衣物引燃,柳斩也不得不急忙从谢鸳的身上跳了下来,避开到了一旁。

    她看着那团火焰将谢鸳的衣物燃烧得干干净净,将谢鸳整个人都包裹在了火焰之中。

    但是谢鸳站在那团火焰之中却完好无损,她裸露出来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肤上布满了一条条在月华下散发出光彩的浅淡的鳞片纹路,她的小臂上则有一些古怪的花纹,微微明灭着,就好似是在呼吸一样。

    谢鸳原本一头凌乱的短发此刻却化为了一头长发——一头燃烧着的,赤红色的,完全由火焰汇聚而成的长发。

    男子感受到了一股很古怪的气息。

    妖族的气息,但是却比寻常的妖族要让人压抑许多。

    这个女人……好像是个半妖,是人与妖的混血。

    很难得的生命,人妖之间相互敌视,相互仇恨已经很漫长的岁月了,几乎就没有通婚的可能,期间虽然也有过一些人妖通婚的案例,但是下场往往都不是很好。

    更何况妖族本身就是一个繁育率极低的种族,与人类混血,诞生子嗣的可能性就更是低到了极点,在历史上,也只有极少数的个例而已,而且绝大多数,都因为混血所导致的种种天生缺陷而早夭了,即便能活下来的那极少数,其实下场也不是很好,不容于人,也很难容于妖,只能离群索居,最终下落不明。

    她似乎已经被逼入了绝境,所以在绝境之中,唤醒了她属于妖族的那部分血脉。看起来,这个女子的妖族血脉相当强横,所以才会给自己这样一种沉重的威压感。

    她还想要再战吗?

    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为这女子的战意感到敬佩。

    谢鸳慢慢地低下了头,她那双已经完全变成了竖瞳的眼睛,落在了男子的身上,冰冷万分。

    谢鸳向前踏出了一步,被火焰所包裹的谢鸳踩在了大地之上,将大地也引燃。

    她向着那困住她的樊笼冲撞了上去,这一次,那樊笼不再是纹丝不动,而是骤然黯淡了下去,即便下一刻,樊笼又重新明亮了起来,将谢鸳弹了回去,但是男子知道,樊笼的根基方才确实是被撼动了。

    如果不是他控制及时,那一次冲撞,就将樊笼撞开了。

    唤醒了自己妖族的部分,修为提升了这么多吗?

    这让男子也有些意外,有些震惊。

    但是他并不为所动。

    这个女子之前的修为顶多不过是上师顶,少师初的水平。

    他是太师下的修为,堂堂二十八宿之一,就算这女子修为得到了大幅的提升,不至于直接跨过少师、太师的两道门槛,到达可以与自己相提并论的程度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大家也都别修行了,大家都去找有着强大血脉的妖族异性,通通婚,混混血,随便觉醒个血脉,就可以将辛苦修行的其他人给甩在身后了。

    这样一来,人和妖就都变得跟养牲口一样了,只讲求血脉名贵,所有个人的努力就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但是人也好,妖也罢,可不是牲口,血脉的影响固然存在,但是也不是名血名种就能逆转所有的一切。

    男子微微吐出了一口气,虽然自信,却还是要全力以赴。

    身后骤然黑白棋子交织,犹如漫天星斗,熠熠生辉。

    被震退了一步的谢鸳低吼了一声,她这一次没有用自己的身躯去撞击樊笼,而是猛地伸出了她的双手,抓住了樊笼的栏杆——那虚无的栏杆被她抓在了手里,她小臂上的纹路骤然明亮了起来,不再熄灭,与此同时,樊笼的栏杆则在迅速黯淡!

    强行吸收了支撑樊笼的地气?

    而且吸收的速度比地气补充给樊笼的速度更快?

    男子瞪大了眼睛,这太不讲道理了吧?

    人也好,妖也罢,就算偷到了地气,那也要耗费相当时间来消化的,根本就没有人能把地气这样成分复杂的灵气吸入自己的气海之中,但是这个女人却偏生就这么做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男子尽管震惊,却还不至于震惊得茫然无措,他知道樊笼已经根本救不回来了,自己又不可能加大地气补充的速度,所以他这一次,直接全力以赴,抬手一指,身后漫天棋子,便呼啸着化为了一片星空,当头就向着谢鸳压了下去!

    “哗啦——”

    谢鸳将樊笼撕得粉碎,脚下大地之中镶嵌的棋子震得粉碎,她发出了一声怒号,而后双臂猛地一抬,便顶住了那压下来的一片星空。

    “轰——”

    大地之下,传来沉闷的轰鸣,谢鸳的双足猛地踩入了大地之中,深陷数寸,她躬起了身子,双腿弯曲,宛如传说中那个托举起了天地的巨人,死死地扛着那片星空,不肯低头。

    男子面色肃然,他默默地加大了几分力道,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那女子,但是也不得不为。

    “啊——”

    谢鸳喉头发出了一阵沙哑低沉的嘶吼,她双眼渐渐开始充血,那血月的血色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深,以至于已经蔓延进入了谢鸳的眼白之中。

    星空又下压了三寸,将谢鸳压得更低矮了——她不再是用双手托举那片星空,而是用自己的肩背和双手去硬扛——但是即便如此,星空还是在一点点下压,压得谢鸳的怒吼声越来越响亮,在夜空之中回荡而起,断人肝肠。

    “鸳姐!”

    柳斩一狠心一咬牙,她哪里能够看得谢鸳一个人承受这一切,她哪里能够看得呢?

    柳斩也不管自己伤势到底如何,就不管不顾地也冲入了那片星空之下,她想要为谢鸳分担几分压力,只是她才一入星空之下,便顿时被那片星空压得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出去!”男子咬牙呵斥。

    “我不!”柳斩虽然吐血,却还是将心一横,比起鸳姐来,这一点算什么!

    她将双拳紧握,而后向着星空,挥拳!

    “砰!”

    双拳砸在星空之上,顿时在星空之中掀起了细微的涟漪,瞬间便消散无形了,根本不足以撼动星空,反倒柳斩自己被反震的力量震得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男子气结,这都想要干什么嘛,抢着去死吗!

    老子就只是想把她压趴下,又没想把她给压死,你至于自己凑上来找死吗?

    男子恼火万端,他实在搞不懂这些女孩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就不能动动脑子的吗?

    自己要杀人,早就杀了,能到现在?

    男子觉得自己要被这些活宝给活活气死了,他只能翻手,捻起一枚棋子,以轻微的力道弹向了柳斩,要把柳斩从星空之下打出去。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刚将这一枚棋子打出,谢鸳却猛地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竟然猛地发力将星空向上托起了半寸,抢在那枚棋子之前挡在了柳斩的身前。

    这一枚棋子又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谢鸳的身上,不过对于谢鸳来说,却根本无足轻重。

    反倒是柳斩心疼地呼喊了一声,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流淌了下来,她砸向星空的拳头更用力了,根本不管反震的力道给她自己造成了多少损伤。

    男子长大了嘴,眼中满是绝望。

    他就差点给这两位小姑奶奶跪下了。

    干什么啊,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老老实实让我抓住,安安全全吃个牢饭,不好吗?

    非要死吗?

    男子抬起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是不应该,不然自己应该发现,黄历上那一页应该写着“忌出门”,还应该写着“忌女子”。

    他知道柳斩能听人话,但是那高个女子都疯狂了,还听什么人话?

    那个高个女子不听,柳斩怎么可能听?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没救了没救了。

    就算自己现在想要松手,就那高个女子看自己的目光,只怕对方还是会向自己出手的。

    自己该怎么办嘛?

    男子苦着脸,他没有办法,他只能撤招,不然还能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柳斩死在自己的星纹棋枰之下吗?

    那只怕自己会被柳妃卿那个婆娘直接给打死的吧。

    更何况,自己也过不了自己的心关啊。

    “姑奶奶,我求你了,你们快走吧。”男子挥手,召回了那片星空。

    不出他所料的是,谢鸳在星空被撤去的瞬间,也悍然向着男子发起了攻势。

    好在男子早有防备,那片星空挡在了他的身前,将扑来的谢鸳又反弹了回去,而他自己则借着这股冲击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黑暗之中远遁而去。

第七十四章 歹念

    男子遁走,谢鸳也跟着急追了过去,把柳斩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柳斩愣愣地看着谢鸳远去的身影,万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事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柳斩茫然无措,她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些污血,向着谢鸳消失的方向赶了过去。

    只是柳斩本就有伤在身,刚才又硬扛星空,导致反噬,伤势更重,使得她的速度顿时慢了不少,她想要追上谢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都还没有等她追上谢鸳,她就先被身后追来的平妖士给包围了。

    连声看着被他们包围的谢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是从原郡一路追来的三名上师之一,一路辛劳,本来以为终于有了回报,结果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个解白,而是穿着解白衣服的柳斩。

    他倒没见过柳斩,但是之前就知道跟解白一路的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高个女人,有柳斩,还有唐茹。

    唐茹是抱剑的,那剩下的这个自然就是清平府柳斩。

    虽然对柳斩摆了他们一道连声充满了不快,但是清平府的面子,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所以连声微微抱拳说道:“柳姑娘,还请束手就擒,不要让我为难才是。”

    柳斩摇了摇头。

    她很担忧谢鸳,她担心那个男人把谢鸳骗到自己看不到地方的给杀了,她必须尽快赶过去,无论如何都要赶过去。

    柳斩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摆出了拳架。

    无路可走,唯有以拳开道!

    连声也皱了皱眉,实在搞不懂这么明显的局面,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但是既然他礼数尽了,柳斩不领情,那也怪不得他了。就算日后柳妃卿那个护短的女人追究起来,他也理直气壮,有太纯府撑腰,他还怕什么?

    连声向前一步,他还没有发起进攻,柳斩就先仗拳而至——哪怕柳斩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哪怕柳斩的拳头也握得有些不紧,但是这一拳,还是悍然向前,断无回头之意!

    连声微微侧身,根本都不用自己真实修为,任由柳斩这一拳擦着自己胸口而过,而后抬手劈掌就向着柳斩的背心劈落下去。

    连声是遁甲修士,肉搏并不见长,但是此刻的柳斩,哪怕是肉搏也不是连声的对手,她顿时被连声一掌劈在背心,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连声沉默片刻,俯身要去擒起柳斩,却只见柳斩竟然猛地转身,一拳如雷向着连声面门砸来!

    糟了。

    连声暗道一声大意了,方才柳斩根本是故意示弱,让自己放松警惕,趁此机会,给自己一拳!

    自己被这个小姑娘给骗了!

    不愧是柳妃卿那个婆娘的关门弟子,跟她一样无耻!

    连声想要躲,却已经躲不开了,顿时被这一拳砸中面门,吐出了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了十余步才终于站定。

    连声吐出了一口污血,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门,疼得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好柳斩已经重伤在身,不然这要是圆满的一拳砸在自己的脸上,自己只怕是当场就呜呼哀哉了。

    连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招呼着自己的同伴:“动手吧,打晕过去,带回太纯府交差。”

    连声的那些同伴面面相觑了片刻,也都没有客气,向着扑倒在地的柳斩便开始动起了拳脚。

    他们也不敢下手太重,毕竟是清平府掌门的关门弟子,下手重了,追究起来他们不好交待。

    开始的时候他们下手很轻,打在柳斩身上,柳斩哪里会在意这些拳脚,她就咬着牙,努力支撑着自己想要站起身,只不过那些修士又会很快将她按倒,让她根本站不起来。

    柳斩咬了咬牙,竟然也不再试图挣扎起身,而是就地艰难地向着前方爬行了起来,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夜色里那一点微茫的火焰,她要去那里,她必须去那里。

    一行人见柳斩还在试图向前移动,彼此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以往平妖士猎妖,只管杀了就是,猎杀“人”字部上的通缉犯,下狠手也没关系,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忌讳,现在忌惮一多,就有些束手束脚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

    他们看向了连声,指望着连声给他们一个提示。

    “打头啊,不打头怎么能打昏过去。”连声也有些恼火,都是吃干饭的吗,这点问题还要问自己?

    那一众人点了点头,拳脚便向着柳斩的头上落了下去。

    柳斩闷哼了一声,她抬起了一只手臂护住了自己的后脑,另外一只手则抓着地面,拽动自己的身躯,艰难前行,只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线。

    “大哥,她这……”有人更茫然了,“这下手轻了,没用啊。”

    连声咬了咬牙,胆子一横:“加重力道,打晕为止!”

    那些人得了连声的吩咐,顿时也松了一口气,对啊,那不用全力,怎么能打得昏嘛!

    得了吩咐的众人拳脚变得越来越重,如同雨点一样落在了柳斩的身上。

    柳斩一声不吭,只是将双唇抿紧,有些扭曲的面容之上显现出了几分痛苦来,但是她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行动,她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自己要去的地方,不能停下。

    自己认定的目标,不会放弃。

    柳斩无声的抗争使得那些人的拳脚加持的力量变得更重,甚至使得他们心中有了难以遮掩的怒意,随着拳脚越来越重,越来越快,他们也渐渐地失去了理智,完全忘了自己拳脚之下打的是清平府那个最号“骄横跋扈”的女人柳妃卿的关门弟子,他们就只当是往日里猎杀那些妖族一样的,将妖族围在中央,只管拳打脚踢,若是个生得漂亮的女妖,甚至还能兄弟们过过瘾,反正事后也是要杀了了事的,谁也不会说出去,太纯府不知道,也就不会追究,谁能拿他们怎么样?

    最先觉察到不对的是连声,他猛地醒悟了过来,大喊了一声,一把推开了所有人,看着已经躺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的柳斩,脸色惨白。

    完了。

    出事了。

    连声蹲下身,缓缓地试探了一下柳斩的鼻息,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还好,还有最后一口气。

    “赶快送少纯府……”连声说道。

    “大哥,要是救活过来……”一名平妖士压低了声音,他有些害怕,柳斩要是活着,要追究他们今晚的事情,以清平府的势力……

    连声不说话。

    “要不然还是杀了干脆。”另外一名平妖士说道,“趁着现在没人知道,杀掉了,我们赶紧走,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连声沉吟了片刻,他点了点头,赞同了这个决策。

    “大哥,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一些。”第三名平妖士满是垂涎地看了柳斩一眼,这丫头皮肤是黑了一点,但是脸蛋好看,身段不错,一身有些偏小的衣物将她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颇是诱人,滋味只怕是比他们之前享用过的女妖要好上不少,说不得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雏儿。

    “你他妈不想要命了!”连声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到什么时候,还念着胯下那点事,难道要在这里就地解决,不怕其他人追上来吗?要是带到其他地方去解决,也有随时被人撞见的可能。

    “赶快杀了,咱们赶紧走。”连声咬了咬牙。

    “大哥,您来吧……”第一人颤抖着说道。

    杀清平府的弟子,他还没有这样的胆子。

    连声冷笑了一声,现在谁动的手,日后一旦被揭穿,谁就是生不如死的命运。

    他又不傻,看向第三人:“老四,这样吧,你不是想要尝尝这丫头的味道吗,我们去附近给你放风,你尽快一些。”

    老四原本有些沮丧,此刻听到连声的话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连声带着另外两人走远了一些,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等老四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赶快把老三和那丫头一起给杀了,到时候就说,是老四先到的,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丫头杀了,居然在不知廉耻地奸尸,我们出于义愤,一时没有忍住,所以将老四给杀了,你们都记住了吗?”

    其余两人也连连点头,这样一来,他们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个见义勇为的好名声,就是委屈了那老四了——不过老四牺牲他一个,救了是他三个哥哥,也不算亏了不是。

    老四看着三人走了一些距离,顿时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裤子,趴下了身,他吞了一口唾沫,径直将那对于柳斩来说有些紧的衣领猛地撕开,目光之中满是贪婪。

    这可是清平府掌门的关门弟子,他曾经远远地见过清平府掌门一眼,那女人就让他很垂涎了,他没本事享用到那个婆娘,享用一下她弟子的味道,应该也不错。

    老四将柳斩的裙子也猛地撕开,打开了柳斩鲜血淋漓的双腿。

    只是他还没有能够来得及享用这口美味,便有一只滚烫的手按住了他的头颅——那只手实在太烫了,烫得他的血肉在瞬间便发出了烧焦的气味,他凄厉的惨嚎顿时便回响在了夜色之中。

第七十五章 自寻死路

    “啊——”

    凄厉的惨嚎声回荡在了夜空之中。

    连声猛地转身,他看着远处发生的那一幕,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一个高个的身影扼住了老四的头颅。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体格高大,甚至甚于寻常男子。

    她被一团暗红色的火焰紧紧地包裹着,那火焰的颜色红得发黑,以至于都快要跟夜色融合在一起。

    那红得发黑的火焰随着那个女人的手蔓延遍了老四的周身,将老四也彻底引燃,使得老四的身躯疯狂地抽搐着,哀嚎声撕心裂肺,令人只是闻听都不禁毛骨悚然。

    连声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仓皇地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那个女人的身影猛地扭过了头,看向了他——那是一双幽绿色的竖瞳,瞳孔中写满了凛然的杀意与憎恨。

    连声再退一步,那个身影已经拖着停止了抽搐的老四,缓缓地向着他走了过来,步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在大地上留下一个燃烧的脚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脏上一样,令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要炸裂开来了一样的。

    “走……”连声颤抖着说道,他招呼着自己的同伴们,想要逃走,然而他的两个同伴却连他都不如,已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仿佛是已经忘却了他们是修者的事实,只会不断地用手撑地,向后退去。

    连声咬了咬牙,他鼓足了勇气,猛地一提气,想要加快步伐逃走,然而就在他拔腿的一瞬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就已经挡在了他的跟前。

    那团燃烧着的火焰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被那高大的身影一拳轰中了心口,他口吐着鲜血,翻滚着倒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地,只觉得浑身骨骼都被撞断了数根,又接连反弹而起,一直滑出去了数十丈才堪堪停下了身影。

    “咳咳——”

    连声咳嗽着,不断地吐着污血,那一拳的力量实在太强横,强横得他的脏腑全部都被震裂,他已经受到了致命的重创,想要起身都做不到,只是这么躺在地上,就已经是在等着死亡的降临。

    那个身影抓着老四的头颅,拖曳着老四,向着他慢慢地走了过来,从老二和老三之间旁若无人地踏过,老二和老三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刚准备向后退去,让连声去死,那女人的两只碧绿竖瞳却同时分别转向了左右两端,死死地盯着那两人。

    那一刻,两人只觉得浑身像是插了千百只针一样的难受,毛孔之中竟然缓缓浸出了鲜血来,他们的修为不过是法师中下,要如何承受得住连连声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威压?

    老二、老三同时哀求了起来:“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谢鸳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去,一步一踏,踩得连声只觉得生不日死,他宁愿谢鸳现在就杀了他,也好过他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和折磨。

    谢鸳站在了连声的身边。

    她拖曳而来的那具老四的躯体已经被那团暗红的火焰烧成了焦炭,正在慢慢地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老子跟你拼了!”

    连声怒吼一声,他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反正都是一死,他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只是连声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有能够提起来,就被另外一只手扼住了头颅。

    那宽大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头顶上,暗红色的火焰随之从他的七窍之中灌入了他的体内,灼烧着他的魂魄——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好似是同时被千万只虫子啃啮一样的难受,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发出了如同老四一样的凄厉哀嚎。

    谢鸳猛地转身,她一手拖着老四,一手拖着连声,缓步向着老二和老三走了过去。

    这一次,轮到老二和老三承受来自于谢鸳的威压了。

    谢鸳的每一步,都好像是鼓槌捶在了胸口一样的,一步踏下,他们就吐出一口鲜血,随着谢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那鼓槌的力道变得越来越大,捶打得他们的胸骨已然碎裂,冲击的力量更是直接作用在了他们的脏腑之上。

    白衣男子站在了柳斩的身边。

    他看了一眼柳斩,又看了看谢鸳拖着的那两具躯壳,解下了自己的外罩长袍,披在了柳斩的身上。

    他已经为柳斩检查过伤势了,内伤严重,外伤更是惨不忍睹,内外交困,所以让柳斩昏迷了过去,但是值得庆幸的是,伤势并不致命。他只是没有明白,柳斩的手里为什么还紧紧地握着一支蝴蝶振翅的铜簪,尽管那只蝴蝶的翅膀都已经坏掉了。

    也许,这是某个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的人送她的珍贵礼物吧?

    男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很庆幸追着自己的谢鸳突然不追击他了,但是当他听到那一声凄厉的惨嚎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了。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等自己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一群平妖士,若是真的打起了火,下手没了轻重,误伤误杀倒也就罢了,太纯府自然有规矩处理;但是哪有这样的一回事,他们竟然想要趁机亵渎一个小姑娘?

    这不该的。

    所以白衣男子没有出手,他就是那么看着谢鸳。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的挚友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止住自己的杀心。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当他们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就该想一想,自己迟早会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反正,自己的眼里揉不得这些沙子,当他们这样做之后,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寻求他庇护的可能性。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那个女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她清醒,她又并未完全清醒过来,依然没有理智,根本无法沟通。但是如果说她完全没有理智,那也不对劲,她依然知道保护柳斩,依然知道在察觉到柳斩有了危险之后,放弃她穷追不舍的目标,赶快回来保护柳斩。

    心中执念所系,所以哪怕疯狂了也还记得这件事吗?

    男子不语,神色凝重万端。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禀报太纯府,让太纯府有个决策,到底要如何处理这女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有个合适的人选来教导这个女子如何善用她那非同凡响的力量,如何控制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不只是将它们当做是发泄愤怒的凭依。

    谢鸳站在了老二和老三的身前,两只碧绿竖瞳依然左右分开,各自盯着一人。

    两人都已经奄奄一息了,鲜血将他们身下的地面染得嫣红。

    谢鸳松开了紧紧扼住连声和老四的手,两具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的尸骸随之骤然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老二和老三惊叫一声,他们看向男子,眼中满是绝望。

    谢鸳扼住了老二的头颅,又走了两步,扼住了老三的头颅,拖着老二、老三,向着男子走了过去。

    男子没有躲闪。

    谢鸳再如何疯狂,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他很有自信,他只是想知道谢鸳到底想要做什么。

    “角宿大人!”令狐炜带着人终于赶到,他看着那个燃烧着的,走向男子的身影,满眼震惊,刚准备动手,谢鸳就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要动手,所有人,立刻退走。”角宿一挥袖,“退后十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个女人好像对敌意尤其敏感,任何人只要对她抱有敌意,她都会毫不客气地在第一时间出手。

    本能,她有着极强的战斗本能。

    令狐炜咬了咬牙,他决定凭自己的修为还是不要在这里给角宿添乱了,所以当即缓缓地向后退去,一边后退一边警戒地看着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则死死地盯着他,龇着锐利的牙齿,不断地发出一声声沉闷的低吼,像极了一头被逼到了绝路的野兽。

    直到令狐炜完全退入了黑暗之中,再不见了身影,谢鸳才慢慢地转过头,继续向着男子走了过去。

    她走到了男子的身前,蓦地停了下来,她那双眼眸冷冷地看着男子,而后将手里拖着的两句躯壳随意地扔在了一边,才缓缓蹲下身,抱起了柳斩,在整个过程之中,她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男子,没有偏移哪怕是一分一毫。

    谢鸳抱起了柳斩,从她的喉头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子微微瞑目,向谢鸳颔首,既然谢鸳没打算继续出手,伤及无辜,那他也没打算强行留下谢鸳,那会给谢鸳造成太大的创伤,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伤势,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这样。

    至少,他觉得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不该有不好的结果。

    她们值得一个更好的结局。

    谢鸳转过了身。

    夜色突然变淡了几分。

    男子抬起头,月亮已经沉入了西山之后。

    那暗红色的火焰骤然熄灭了。

    谢鸳身上的那些细密的鳞片纹路骤然消散,小臂上明灭不止的纹路全部黯淡了下来。

    谢鸳的身体微微晃了晃,继而一头向着大地栽倒了下去。

第七十六章 机变

    唐茹背着解白疾行着。

    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她从山中走了出来,正沿着乡野的道路,一直往东北方向前进。

    这是她们既定的战略,她其实也不知道,往东北方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按照分别的时候,柳斩所说的,她应该看看有没有机会往西南方向前进,如果没有的话,那就还有最后一个选择。

    一直往东北,一直走,走到煌天去。

    因为姚阡陌在煌天。

    她们解决不了这个大麻烦,她们能够做的,也就只剩下了把解白带到煌天去,看看姚阡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下解白。

    这是她们仅有的两个选择。

    唐茹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走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体力经过数月不断从剑气牢笼中走出的锻炼比起过往已经好了不少。

    但是不幸的却是,一对于解白好像特别排斥,以往她独自行路的时候,将一带在身上,一会推动她前进,使得她的速度比起正常速度来快上不少,这才使得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妙月水榭来到了中州。

    而现在,她背着解白,一不肯在她的身边,只是跟着她前行,她中途几次甚至觉得一可能都想要往解白身上砍下去了,如果不是她一直用心念压着一,她也不知道一是不是真的会砍下去。

    对于这一点,青霜也很担忧。

    她也察觉到了一这口剑对解白那种若有似无的敌意,很纠结,在徘徊,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在试探着大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既想要快意,又不想惹恼大人。

    青霜不知道好端端的一口剑,怎么就对解白有这么大的敌意,但是她也做好了准备,一敢朝解白动手,她就敢向唐茹下手,她现在魂魄受损,实力大打折扣,想要硬扛一这口剑她没有多少把握,但是以自身阴气怨念腐蚀唐茹,她还是能够做得到的,到时候,她倒想要看看,这口恣意妄为的剑,到底是想要杀解白,还是要救主。

    好在,一虽然蠢蠢欲动,但是始终没有跨过雷池,让青霜多少是松了一口气。

    一座城市的轮廓出现在了唐茹的视野之中,唐茹甚至能够看到在城门口有队列排着,好似是在对进城的人员进行检查。

    唐茹顿住了脚步,她抿紧了嘴唇,只能绕路而行了。为了避免悬浮的一惊动其他人,唐茹强行用布裹住了一,将一死死地背在了背上,一挣扎了一阵子,见反抗无效,也就放弃了反抗。

    只是唐茹的绕路而行也很不顺畅。

    唐茹一连换了五六条路,每一条路的路口处都有一些乡勇兵丁在对过往行人进行查验,唐茹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查验什么,她更没有胆量去试一试——万一查验的就是解白,那她该怎么办?

    难道将那些人都杀了免得走漏了风声?

    那怎么可能,她唐茹又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别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自己凭什么杀人?

    但是若是不管不顾地破关而走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她的行踪就彻底暴露了,这些人互相一传讯息,谢鸳和解白好不容易拉扯出来的空间就又被她给白白浪费了。

    那可怎么办?

    唐茹有些一筹莫展,她试图找出一些办法来,到了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如果自己实力足够的话……

    如果自己实力足够的话,琼林宗就不会有那样的劫难。

    如果自己实力足够的话,自己就不会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的被从琼林宗赶出来。

    如果自己实力足够的话,就不会要谢鸳和柳斩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如果自己实力足够的话,自己现在就算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能保护住解白。

    但是她没有实力。

    所以从过去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唐茹狠狠攥紧了拳头,将关节都握得有些发白。

    “回官道,进城。”青霜的声音突然在唐茹的耳畔响起。

    唐茹一愣。

    “走,边走我边跟你说。”青霜不便现身,只能压低了声音与唐茹耳语。

    唐茹咬了咬牙,她只能转身,走回官道,向城市的方向走去。

    “一会靠近城门的时候,我会现身作乱,引发骚乱,让那些兵丁也好平妖士也好来针对我,你趁乱进城。”青霜斩钉截铁地说道,“进城之后,你以最快的速度找个寿材铺子,在铺子里买口棺材,将解白和我寄身的玉佩放在里面,然后将棺材钉死,只在下面留个空气口,然后找个义庄把棺材寄托过去,就说是要扶灵回乡,暂时将棺材寄居在此。然后你找一些民居进行投宿,只不过你要多留意一些,他们会不会将你的情况说出去。就算你被人发现,只要你一口咬死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解白的下落,谢鸳和柳斩那边必然是不会把你说出来,他们也拿你没有办法,到了最后,大不了他们是羁押你一些时日,不会拿你如何的。我之后再想办法,去义庄接应解白。”

    “你要拿自己当诱饵?”唐茹一惊。

    “这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青霜说道。

    唐茹默然不语。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你。”青霜突然说道。

    唐茹一愣,她不知道青霜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话。

    “你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我没办法信任。”青霜很认真地说道,“但是现在我没有更多的选择,我只能选择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唐茹微微瞑目,其实她懂,她从一开始就懂。

    这一点,她自己也看得很清楚,她不可能像谢鸳和柳斩一样,为了解白拼死。

    不可能的,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的脑子就那么简单,盯着那么一个目标,就能一直拼下去。

    “但是公子选择了对你寄予希望。”青霜说道,“那个机会,是妙月水榭想要从公子手中获取的,他给了你,没有任何的要求。那是公子,他觉得你值得,但是我希望,你值得。”

    唐茹不语。

    姚阡陌的“值得”是对唐茹品性的认可,他认为唐茹的品性不坏,所以唐茹值得那个机会。

    青霜口中的“值得”是希望唐茹的作为值得姚阡陌的信任。

    姚阡陌对唐茹不报有任何回报的奢望,但是青霜不一样。

    青霜就觉得人该知恩图报,别人对你好,你就该对得起这份善意,不然别人凭什么?

    如果是公子在这里,肯定又要与她讲些道理,但是她就是不喜欢有些道理,因为有些道理真的很没有道理,太高了,太冷了,太不近人情了,讲那些道理的人未必就是不对,但是却让人望而生畏,没有人味。

    人就该是有更多欲念的,喜怒哀乐,爱恨悲欢,施恩图报,知恩也图报,有来有往,才是人啊。

    这一点,青霜就觉得公子太没有人味了。

    一人一鬼,在沉默之中濒临了城市之下。

    这里是安阳郡郡城。

    唐茹与在排队等候着检查的时候,听身边有人窃窃私语,果然是在检查一个叫做解白的凶徒,说是郡城里少纯府的人带着大队伍前两日出了城,至今未归。

    这样说来,她们要面对的压力,多少是轻松了一些。

    队列缓缓前进,在距离唐茹还有两个人的时候,队列的最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嚎叫,所有人齐齐回头,便只见得一团浓烈的云雾猛地浮现,一身血衣,血泪满面的狰狞女子,呼啸着向着城门口就冲了过来!

    “快跑啊!”

    顿时,城门口原本还在排队检查的人群乱做了一团,叫喊声,哭泣声,响作一团,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向着城内拥挤而去,顿时便将拦路检查的兵丁冲撞而开,那些兵丁努力地想要维护秩序,却根本无力抗衡这么拥挤的人流。

    唐茹跟着人流一拥而入,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安阳郡城,她不去管青霜到底怎么样了,既然少纯府的人几乎都已经外出,那留在城市里的高手也不会太多,青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她牢牢记得的是青霜的安排。

    找寿材铺,买棺材!

    唐茹向着城内狂奔了一些距离,继而向着城内还不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路人询问了附近有没有寿材铺子。

    那路人为唐茹指了路,唐茹匆忙道了一声谢,便急匆匆地向着寿材铺子赶了过去。

    寿材铺离城门并不算太远,不过一里多的距离,唐茹转瞬之间便已然赶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进入了寿材铺中,向着那伙计便大声说道:“劳驾,我要买口棺材。”

    “棺材这都是定制的,哪有说买就能买到的啊!”那伙计打量了唐茹一眼。

    唐茹一愣,有些茫然。

    似乎的确是这样的,寻常人家觉得自家有人撑不住了,才会去寿材铺定制一口棺材,只有突然横死之人才会急匆匆地去买棺材。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除非富豪人家,不然暴死之人的棺材往往都不过是一口薄棺。

    “我有钱。”唐茹吞了一口唾沫,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自己自幼佩戴的玉佩,拍在了柜台上,“求求您,行行好,我妹妹她……”

    那伙计看了一眼唐茹,又看了看唐茹背上背着的那个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声道:“你……你……你居然背着个死人过来!”

第七十七章 那位姑娘,如同朝阳一样

    对于死人,不管是哪里,往往都是忌讳万分的。

    那伙计尖叫出声,后院里立时拉起了门帘,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唐茹,微微蹙眉,才瞪了那伙计一眼,淡淡地说道:“怕什么,这里买卖的本来就逝者用的东西,你害怕的话就换个地方,也别在这里呆了,我怕你迟早被吓死。”

    老人说着话,目光在解白的身上一扫而过,才重新落在了唐茹的身上道:“姑娘,后院有些不急着出手的寿材,麻烦你随我来为令妹挑选吧。”

    唐茹愣了愣,还是跟着老人进入了后院。

    开阔的天井中停着十余口棺材,有的还是原木,有的则已经经过打磨加工,等着进一步的修饰,有的已经完工,正在上漆,有的已经上好了漆,正在进行晒干等工序。

    老人带着唐茹走入了厢房,他将西厢房推开,屋子里摆着六副大小、形制各异的棺材,一看就是用途不同。

    “令妹年幼,便选用这口,你看如何?”老人走到了一口明显是给还未成年就夭折之人用的棺材前,轻轻地拍了拍,“大小应当正合适,之前是一位客人家中少爷得了重疾匆忙定制的,结果后来重疾好了,客人也就不要了,他也不拉回家,觉得晦气,所以一直就放在这里了。姑娘若是觉得可以,这口棺材算是我送你的。”

    “那怎么好意思。”唐茹推辞,她总觉得这个老人太好说话了,有些古怪。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是其他人付过钱了,我慷他人之慨罢了。”老人说道,“若是你觉得不行,这几口你也可以看看……”

    “就那口吧。”唐茹说道。

    那口棺材终究小一些,轻一些,日后搬运起来也方便,能省不少的力气。

    “行。”老人说着顿了顿,“看姑娘这架势,应该是与令妹远游至此突发变故,应该家里无人同行吧?”

    唐茹点了点头。

    老人沉吟片刻,才说道:“那这样吧,姑娘可以现在将令妹放入棺中,先让令妹有个归处。我与城内义庄熟识,我再请义庄来人先将棺材送去义庄安置妥当,等姑娘准备好了扶灵回乡的车马,再去义庄接令妹回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唐茹愕然,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个老人,未免也太热心了一些吧?

    越是热心,唐茹越是觉得可疑,她想要拒绝老人,她甚至想要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她又担心自己这么做会引起怀疑,反而暴露了自己——毕竟,不要钱的棺材免费送,还帮自己安置,这样都有人拒绝,怎么想怎么都透露着古怪吧?

    唐茹一时拿不定主意,掌柜的却已经招呼身后跟着的伙计将棺材揭开,示意唐茹将解白放入其中。

    唐茹咬了咬牙,没办法了,赌一把了。

    唐茹一边将解白放入棺中,一边控制着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地在棺材薄弱处开了一个小孔,确保有空气流动,又将青霜寄身的玉佩放入了棺中,才说道:“麻烦老人家为我封棺吧。”

    “姑娘客气了。”

    老人轻声说着,与伙计将棺材盖上,将一颗颗棺钉打入了棺材之中,将棺材彻底封死。

    “你去义庄找崔老狗,就说我这边要停棺,让他派辆马车和一些人手过来。”老人看向伙计,“崔老狗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让他都来问我,你不要多说一个字,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

    伙计应了一声,有些悻悻地离去了。

    “姑娘面容憔悴,这一路想必也是辛苦了吧。”老人看向唐茹。

    唐茹摇了摇头,有些警惕。

    背在身后的一却很安静,没有任何的动静,这至少说明,老人对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敌意。

    唐茹微微松了一口气。

    “近些日子城里出了事,查得严,姑娘年纪又轻,想来是没经过多少事的,要独自应对那许多盘问,想来也有些吃力。”老人叹了一口气,“这样吧,稍后义庄来人,我就说姑娘和妹妹来此地寻亲,却不想遭此厄运,来了我这里购置棺材,闲谈之后才知道是我远房的侄孙女。义庄有什么问题,我都帮姑娘答了,姑娘只管应是就是了,也免得勾起姑娘伤心事,不知道姑娘意下如何?”

    唐茹愈发茫然了,这就差明着告诉自己他是想要帮自己了,这老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微微笑了笑,却是先回房拿了一顶幂篱,递给了唐茹,示意唐茹戴上,才说道:“亡妻年前曾往济民草庐看病,当时我陪同亡妻同往,便住在济民镇上。当时亡妻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最后那些时日,多亏了小白姑娘亡妻才有了一些欣慰时光。亡妻病去之前,小白姑娘便在亡妻病床边,握着亡妻的手,让亡妻走得很是安详。今日既然见到了小白姑娘,这份恩情是要报偿的,姑娘放心就是。”

    唐茹一愣,济民草庐?

    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棺材,解白来自济民草庐?

    她悚然一惊,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会带着她往中州方向前进,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解白交手的时候会有那么多剑气,为什么一会那么抗拒排斥解白。

    解白就是剑师让自己找的那个人!

    剑师就是要自己在解白身上悟剑!

    这样一来,所有的因缘就都对上了。

    “姑娘,怎么了?”老人轻声说道。

    “没什么。”唐茹换了换摇了摇头,她戴上了幂篱,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老人家,小白是什么样的人呢?”

    老人微微一怔,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赤子无瑕。”

    赤子无瑕?

    这样的评价未免太高了一些。

    唐茹又想起了解白去救那个被青霜击杀的男人的事情。

    “我要救他。”解白就那样坚定地说出了那句话,哪怕之前那个男人想要杀了她。

    解白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为什么能够那样若无其事地去救一个想要杀了她的人呢?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唐茹觉得自己做不到。

    “济民镇上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不管是病人还是大夫。”老人微微笑着,神情很是怀念。

    自从相濡以沫的发妻得了那不治之症之后,他与妻子的日子便过得无比凄苦,总觉得天崩地裂了一般的。

    直到他们抱着最后一线的希望去了济民镇,在济民镇上他们遇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就像是太阳一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温暖和光明的女孩子。

    他们分明知道那绝症已经无药可治了,但是就因为那个孩子的出现,将他们头顶的阴云一点点驱散。

    那些日子,老伴的脸上渐渐地多了笑容,眉眼都舒展开来,经常拉着他在租住的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有时候,小白姑娘会跟他们一起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着老伴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却听得很是认真;有时候,小白姑娘也会给他们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荒诞不经的故事,无论什么样的故事,从那位天真无邪的小白姑娘的口中说出来,总是会逗得夫妻二人忍俊不禁。

    有时候,他和老伴散步从小白姑娘的住处过,就能见到小白姑娘坐在水井的轱辘上,托着腮看着天空,满眼的憧憬。

    他和老伴会跟小白姑娘打上一声招呼,小白姑娘有时候想事情想得太入神,被突然惊吓到,会失去平衡向后摔倒在地,然后揉着屁股笑嘻嘻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挠头,羞红了脸,那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时候,小白姑娘会从轱辘上跳下来,双手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到他们的身边,乖巧地问爷爷奶奶好。

    他问过小白姑娘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小白姑娘说,其实她也不是一个人,她的娘亲在,只是有很多事情,时不时地要出去,她还有个弟弟,也去了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会时不时地来看她,还有济民镇上的大家陪着她。

    小白姑娘没有提起过她爹亲,他也没有问。

    他后来问过小白姑娘为什么总喜欢看天空,小白姑娘说她想要变成一只鸟,飞到天空,这样就可以看看济民镇外面的地方了。

    他有些惊讶,原来小白姑娘没有出过济民镇吗?

    小白姑娘说,她有治不好的怪病,离不开济民镇的,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她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老伴回了家,就抹眼泪,说原来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苦的命呢?

    老伴亡故的时候,小白姑娘就在老伴的床边,握着老伴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看得出来,小白姑娘是真的难过。

    济民镇上的很多人都见惯了生死,对生死都已麻木,但是自幼生长在这里的小白姑娘却一点也不,每当有人故去的时候,小白姑娘都很难过,脸上也没有了平日的笑容,她常常会在镇子里摘一些花,放在那些亡故之人的院子门口,即便有时候,那些人已经离去了,她也在坚持着。

    他离开济民镇的时候,跟小白姑娘说过,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自己的家乡看到小白姑娘,那个时候的小白姑娘应该也是高高兴兴,活蹦乱跳的,跟一只终于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的。

    今天,他终于如约在自己的故乡见到了小白姑娘,只是她就那么静静地趴在另外一股姑娘的肩头,就像是永远地熟睡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平生心愿

    “抱歉,失态了。”

    老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痕。

    唐茹慢慢地握了握拳。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解白躺着的棺材,默然不语。

    老人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小白姑娘她……没有去世,对吗?只是在躲避少纯府的搜捕,对吗?”

    唐茹愣了愣:“你……”

    “我知道小白姑娘不是寻常人。”老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能有谁不知道呢?

    每一个垂死的人,小白姑娘都会去照看,明明就连济民草庐里的修者都说了神仙难救,当晚毙命的人,在小白姑娘探望过后,却都能够挺过那被断定了会结束生命的时间。

    他们都知道。

    小白姑娘在用她最大的努力帮其他人延续着生命,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把不能为其他人延长生命这件事看做是自己的错,所以每当有人逝去,小白姑娘才会哭得那么难过,才会为那些逝者献上自己花,用来作为对自己过错的弥补。

    大家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而已。

    他们改变不了那个孩子,他们只希望那个孩子的心里能够少些负担,不要把其他人的生死看做是自己的罪过。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能够遇到这么一个人让他们放下许多事,在生死之间寻求到一种平和宁静,已经很难得了,已经是上苍的恩赐了,他们不敢奢求更多了。

    那从来不是她的责任,更不是她的错,她不应该那么难过的。

    她值得更好的人生,所以每个人都疼爱她,既心疼,又宠爱,如果可以的话,很多人甚至希望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那个孩子能够走出济民镇,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这样一个人,不该这么早去世的。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上苍不公。

    当老人听说了少纯府张贴出了解白的赏格之后,他还有些茫然,还以为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他还专程跑去看了个热闹,看到悬赏令上那一张熟悉的脸庞的时候,早已看淡生死,一向平和的他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去他娘的太纯府。

    好在上天有眼,至少让眼前这位姑娘带着小白姑娘来到了他的寿材铺子,他终于能够尽自己的全力,帮小白姑娘一个忙了,哪怕这依然无法还清他欠小白姑娘的恩情,但是至少让他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留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些用的,至少到了泉下,老婆子问起来的时候,自己可以无愧地跟老婆子说,我也帮了小白姑娘一个忙。

    唐茹慢慢地点了点头,她看老人说得很真切,没有丝毫作伪之意,也就不再隐藏。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之前强装镇定,内心实际提心吊胆到了极点,如果小白姑娘真的已经去世了,他就不知道这个老天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换一个。

    “这样,姑娘。”老人顿了顿,“少纯府的人已经和官府联合,我们今日停棺,稍后我去安排车马,明日清晨,我们便去义庄接回棺材,以扶灵为名离开安阳郡城,你们要去……”

    “荒州无人岭。”唐茹答道,那是姚阡陌给她们安排的要带解白去的地方。

    老人一愣,进荒州的路途崎岖难行,至于无人岭在哪他都没听说过,但是听名字都知道,只怕是个极其遥远荒僻的地方。

    “我们先进荒州再说。”老人说道。

    “您也要同行吗?”唐茹愕然。

    “由我出面自然比你出面方便。”老人笑道,“毕竟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唐茹迟疑了片刻,才抱拳行礼:“多谢您。”

    老人摆了摆手:“是我多谢你才是,多谢姑娘救了小白姑娘,这份恩情,我愿意用命来偿还。”

    唐茹摇头,示意老人言重了。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那伙计便带着几名壮汉走到了后院,唐茹便急忙放下了幂篱的围帘,在壮汉的身后则是另外一名清瘦老人。

    “崔老狗。”老人看了那清瘦老人一眼,走上前去,“你怎么要亲自走这一趟了?”

    “过来看看。”崔老狗走到了棺旁,抬起手刚刚要落下,被唐茹一把抓住。

    崔老狗看了一眼唐茹,皱眉道:“这位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还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呢!”老人气呼呼地上前,挡在了崔老狗与棺材之间,“我侄孙女都已经去世了,你怎么还要扰她清静吗?”

    “侄孙女?”崔老狗一愣,“李思源,你什么时候有侄孙女了?你家学徒来的时候,也没说是你的侄孙女啊?”

    “刚认的,不行啊!”李思源恼火万分,“她们姐妹二人是我远房的侄孙女,我原本不认识,方才等你们来的时候,我与大姐说了两句,才知道她们原来是来寻亲的,细说之下,才知道竟然是我侄孙女。”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崔老狗皱着眉,明显有些不信。

    “你什么意思?”李思源暴跳如雷,“崔老狗,你是看不起我李思源的为人吗?”

    崔老狗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起棺吧,先将灵柩送去义庄安置妥当。”

    在崔老狗吩咐下,那几名壮汉纷纷架起了木杠,将棺材抬起,李思源嘱咐了伙计关店停业,让伙计就呆在店里,哪里也别去之后便与唐茹护送着灵柩前往了义庄。

    看着义庄将灵柩安置妥当之后,李思源才说道:“我这要去安排扶灵回乡的车马……”

    “由你那位侄孙女安排吧。”崔老狗说道,“你难得来我这里一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你,我这……”李思源还要抗拒,却被崔老狗死死抓着胳膊,就是不放。

    李思源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了唐茹去哪里安排车马,目送唐茹离开之后,才与崔老狗回到了里间。

    才一回到里间,李思源刚想要坐下,崔老狗就一脚把椅子踢开,怒骂道:“坐,你坐个屁啊坐!”

    李思源也有些恼火:“崔老狗你是不是发了疯了!”

    “发你老娘的羊癫疯!”崔老狗用手指戳着李思源的额头,气不打一处来,“侄孙女啊,侄孙女你个头的侄孙女!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两个字——傻子——啊?”

    李思源梗着脖子,不吭声。

    “怎么了,哑巴了,不吭声了?”崔老狗又骂了两句,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中,“说吧,棺材里那个,是不是就是太纯府通缉的解白?”

    李思源涨红了脸:“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我?”

    “你再给老子装!”崔老狗顺手就抄起了身边的茶杯,向着李思源砸了过去,只是砸偏了一些,“你家伙计都跟我说了,那姑娘长得还挺像通缉令上的那姑娘的,你再装!”

    李思源又不吭声了。

    “装哑巴就有用啊!”崔老狗气得直跳脚,“你知不知道窝藏太纯府通缉的罪犯是什么罪啊?你还要协助她逃跑,还要扶灵回乡?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你知不知道,太纯府通缉的都是些什么凶神恶煞,你救她你图个啥?”

    “图啥?”李思源顿时就来了火气,“我就不能啥都不图?老子前天跟你喝酒的时候,醉了酒不都该跟你骂的都骂了,老子为了啥你不清楚?当时你还跟着老子一起骂去他娘的太纯府呢,现在都忘了?”

    “那我哪能想到……”崔老狗一时气结,这谁能想到这个事就被他们给撞上了?

    “凶神恶煞,小白姑娘要是凶神恶煞,老子把头割下来当球踢。”李思源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了,小白姑娘,我一定是要救的,拼了命也要救。没让你跟着老子犯险,你只管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往老子头上一推,真要被抓住了,跟你姓崔的没半点关系!”

    “我呸!”崔老狗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他娘的小时候叫老子跟你去偷新娘子,被人发现了,你自己跑得飞快,还把老子给卖了,还得老子挨了多少毒打,你有脸说这话?”

    李思源不说话。

    “没有义庄开具的文书,你凭什么就能扶灵出城,过关卡驿站?”崔老狗接连问道,“就凭你编造的那个故事?你哄三岁小孩呢?”

    李思源小声嘟囔道:“要你管。”

    “你以为老子稀罕管你,你大爷的,老子管你比管自己儿子都费心!”崔老狗气呼呼地说着,“真是能被你这个老不死的给活活气死!”

    李思源试探着问道:“真不行啊?”

    “不行。”崔老狗摇头。

    李思源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突然“砰”的一声就在崔老狗的跟前跪了下来,吓得崔老狗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地蹿了起来。

    盯着崔老狗一字一顿说道:“除了爹娘和师父,我这辈子就跪过两次人,一次跪大夫救救我媳妇,一次就跪你,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白姑娘这一回……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你……你你……他娘……”崔老狗有些语无伦次。

    “做人要讲良心的。”李思源双手撑地,慢慢地低下了头,直至额头触碰到了地面,“我这条老命,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只要能够帮小白姑娘逃出生天,我就算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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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人心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但是哪边是低,哪边是高呢?”“自然善处是高,恶处是低。由善入恶,便如水之流下,轻而易举;由恶入善,如水之逆流,难于登天。”“譬如修渠,掘高处泥土,往低处填补,取高补低,高低扭转,江河倒流,也不是不可行。”“太难。”“正是因为太难,才需要有人去做。世上修渠,才能调理水患,不至于洪涛泛滥,坏人生计;于人心处也是一般。如果无人修这条心渠,任由人心往下,那世道岂不是一日坏过一日了?”太纯平妖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纯平妖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