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七使徒,九天变
怀非走出了太纯府总部。
他对于今晚的决议并没有什么不满,他有时候很能理解一些无情决定下的无奈。
就像杀那个少女一样。
济民草庐的高手不在了,那个少女要怎么处理?
让她活着,始终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但凡有阴谋家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拿那个少女都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这些年,神州始终很不安稳,总是有各种危机出现,太纯府这些年人手折损其实已经很多了,远甚于往年,甚至还出现了多次九天君陨落战死的情况。
远的不提,最近一次就有前不久皓天君进入玉桂山那座神秘古墓,就此失踪。
镇西军守将周匕竟然叛变瀛洲台,与瀛洲台妖人勾结杀害了荒城驻守的清平府弟子,导致清平府青年一代损失惨重,归化郡公府又惨遭灭门,导致荒人人心不稳。
再往前,听雪楼覆灭,那之后,西北前线的战事虽然因为那位前辈的缘故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近些日子,永劫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座沉寂了多年的哭山又开始彻夜地鬼哭,声闻百里;北方又出现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大暴雪,在大暴雪中,那些隐匿在黑暗之中的魔类也逼近了北方长城……
太纯府没有那么多力量耗着,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快刀斩乱麻,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最直接地解决问题,至于这些解决方式到底会带来怎样的恶果,他们也没有机会去仔细思考了,因为一旦思考这些问题,他们将更加举步维艰。
怀非能理解,只是自己做不到。
问心有愧。
怀非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和寻常的民居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可能是怀非的房门没有锁上——毕竟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也不常住于此,所以干脆不锁门,有人没有归处还能这里落落脚。
怀非推门而入,屋内便亮起了灯火,有一个人坐在怀非的屋子里,慢慢地喝着茶。
怀非皱了皱眉,他看着那个坐在自己平日坐着位置里,端着自己茶杯喝茶的身影,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没想到会是你。”
那个人笑了笑:“怀疑我吗?”
“有些,但不完全。”怀非说道。
那个人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怀非,我需要你帮我。”
“我帮你什么?”
“你知道九天变吗?”
怀非摇了摇头。
“也是,毕竟九天变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资质出众的青年,并没有卷入到九天变中。”那人点了点头,顿了顿,“总之,我告诉你,我怀疑曹听澜是当年七使徒的传人。”
怀非默默地坐了下来:“从头讲起吧。”
“你应该知道墨海吧?”那人问。
怀非颔首。
墨海,南方越州濒临的海洋,入海三百里后,海水皆化为墨色,是为墨海。
墨海浪潮滔天,阻人南行,自古以来,所有妄图南渡墨海的船只都被浪潮全部推回了越州,即便有修者也不过顶着浪潮南行五百里,据传五百里后,墨海天地皆是海水,混沌不知方向,只能逆浪而行,却不知何故竟然又重返神州大地,令人费解。
“五十年前,曾经有七个人,从墨海的南边而来,他们自称——七使徒。”
怀非皱了皱眉。
从墨海的南边而来?
“那七个人是被海水冲到了越州海岸线,被当地渔民救起,而后发现我们彼此语言不通,又紧急转手少纯府,少纯府又奏报太纯府,太纯府紧急处理。等太纯府的人赶到发现那七个人的村子,只在那个渔村发现了被虐杀的尸骸。”
“你知道那些渔民是怎么死的吗?”那人冷笑了一声,“所有人,除了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被绑在了十字木桩之上,钉穿了四肢,被烈日暴晒而死。而所有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被挖出了心肝,当做祭品供奉起来。”
怀非的眉间微微一挑。
“那个时候,太纯府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通过神机网调集了所有的高手,封锁了整个越州,搜山检海也要把那七个人找到。”
“我作为当时的苍天君,也参与了这场战斗,我们耗费了很多工夫,才把那七个人一一找到,他们已经学会了一些我们的语言,他们自称是真神的使徒,是真神派来在亵渎者的土地上散播真神信仰,引导众生回归真神怀抱。他们之所以杀死那些渔民,就是因为那些渔民不相信他们的真神,那些被掏出了心肝的孩子,则是他们用亵渎者的孩子的血肉,奉献给真神保佑他们活下来的祭品。”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那七个人实力不俗,他们的功法也是我们从未曾见过的,有着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抗。”
“但是我们还是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之后歼灭了七使徒,将他们击杀,并且在炎天君之外又设置了一位天君赤天君,镇守墨海。正是这一次的变故给我们提了一个醒,赤天君之外,还在西方增设了成天君专门盯着浩瀚沙海以西,北方增设了亥天君专门看守魔渊以北,形成了九州十二天君的格局。”
“我们本来以为七使徒的危机解决了,但是很快,现实就给了我们无情的一击。”
“最先出问题的是炎天君,他莫名地开始信奉七使徒所谓的真神,而后渐渐陷入了癫狂之中,开始屠戮不与他信奉真神的人,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又无比惶恐。他自废了修为,将自己锁在了大牢的深处,然而在一夜过后,炎天君死了。他是被人杀死的,他偷偷留下了一条隐蔽的信息,告诉我们,有两个信奉真神的人试图来救他,他不愿意向所谓的真神屈服,所以选择了自尽,他模糊的记忆告诉他,真神的信徒不会摧毁人的尸骸,所以他用仅剩的功力,将这些信息刻在了自己的脏腑之上,希望我们小心。”
“你说的是……”
“罪海铁牢。”那人缓慢地说道。
“是其余的某位天君。”怀非说道。
罪海铁牢,那是太纯府级别最高的牢狱,每一层都需要不同级别的授权,而最下层的罪海铁牢,只有各级天君和太纯府的正卿少卿才有资格进入。
“是,这就是九天变的起源。”那人叹息了一声,“七使徒和他们的真神让人太过忌惮,我们不得不对各位天君进行审查,但是大家都没有露出破绽,彼此怀疑,彼此猜忌,最终引发了太纯府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内部混乱。”
“最后的结果是,亥天君和当时的皓天君被认定是那两个试图去救炎天君的真神信徒,皓天君当场战死,亥天君重伤逃走,去向不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这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怀非皱眉,愈发觉得此事不寻常。
“因为亥天君重新出现了,金州的九婴冥煞之局,有带着亥天君气息的人出现,他曾经被亥天君的一缕神识寄体过;还有一个叫做肖成业的人,他的修为在剧烈地波动,他出身的乾元道正是当年那位皓天君出身的门派。”
“你应该也很清楚,在玉桂山的时候,苍火出现了。”那人说道。
怀非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是很清楚的,太纯府为此还专门查验过库府司,怀疑是库府司的苍火遗失,但是经过仔细查验,库府司的苍火没有遗失哪怕是一星半点。
“苍火是七使徒带来的。”那人又说道,“苍火这个名字是我们从古书上借鉴来的,七使徒说,那是神明的火焰,专门用来惩罚不信奉真神的异类。”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到曹大人的身上?”怀非依然有些不解。
曹听澜不过也就五十来岁,七使徒被杀,九天变的时候,曹听澜还不过是一个才出生的婴儿,更何况,曹听澜是正儿八经的煌天人。
“曹听澜出身越州。”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也许都不知道,曹听澜是当年七使徒屠杀过的一个村子里,唯一的一个生还者,当时的太纯府清静司侍郎曹辉一直膝下无子,就索性将曹听澜收养为养子,这件事,只有我们当年这些亲历者知道。”
“你的意思是……”
“曹听澜是故意被留下的。”那人握紧了拳头,“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炎天君会去信那个什么狗屁真神,不是因为他真的信,而是因为那七使徒的功法影响了他的心智,同样的,七使徒也会影响一个婴儿的心智,他们早就做好了自己会死去的准备,他们留下了种子来接替他们。”
“这……”怀非沉吟不语,他知道有的功法的确能够影响到人的思想,但是他从未见过能够影响得如此之深的。
尤其是炎天君这种天君,修为在太师顶左右,他们的思想都能被影响,那当年的七使徒到底是有多强?
他们又为什么会早早地就做好这么一个准备?
第三十五章 好戏开幕
姚阡陌坐在听香楼里,隔着烛火,看着对面帘幕之后按着古琴的倩影,双目微暝。
“所以这就是曹听澜最后的决定?”
天市不说话,她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
她不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因为她确实没有尽力,她只是提出了疑问,曹听澜给出了答案,仅此而已。
既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迟早都有必要处理的。
只是曹听澜处理的方法看起来过于粗暴了一些。
“我很快会离开煌天。”姚阡陌站起身,“万魔血狱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天市忍不住按住了琴弦,凝起了一道气劲。
“怎么,现在就想要杀了我吗?”姚阡陌微笑着说道。
天市冷哼一声,松开了琴弦:“那个叫做解白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姚阡陌回答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小白死了,真的会有很多人给她陪葬,你不要怀疑这一点。”
小白的身份牵扯实在太多,姚阡陌不会说,知道的人,也不会说。
“你在威胁我?”天市冷笑。
“威胁你,你配吗?”姚阡陌并没有因为天市与自己熟识,某种意义上,两人还正在联手之中而对天市有任何的态度宽和,“我在威胁曹听澜,这句话,麻烦你转告曹听澜。就算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更何况,我真想要离开煌天,凭你们,拦不住。”
姚阡陌向着屋外走去:“你告诉曹听澜,今天早上,太纯论武开始的时候,我要听到他的答复,不然,就麻烦他做好千里伏尸的准备吧。”
姚阡陌走出了听香楼,站在月光下,看了一眼明月,蓦地觉得当真有些无趣了。
“姚公子……”菀柳看着姚阡陌那一张突然之间便不带笑容的脸,心中有些畏惧。
姚阡陌向着菀柳笑了笑:“没事,我先告辞了。”
姚阡陌离开了听香楼,沿着听香湖岸缓缓前行。
他在想,此刻如果是那个走入了万魔血狱的人,他会怎么做。
那个纯粹的好人,面对着这样一个艰难的局面,要如何选择呢?
是选择去救他的孩子,还是选择继续守护万魔血狱,保护煌天万民呢?
姚阡陌也拿不准,他再能猜人心,也猜不透极端之下的人心会如何变化,这也是他曾经一度的恶趣味,那就是看着极端高压下的人心到底如何。
现在想起来,这样的趣味终究是有些残忍了。
再如何严格的考验,都不该去考验人心,不是因为人心经不起考验,而是考验人心的人自己的心……也许更应该被考验。
希望柳斩能早些找到解白,早些把解白带到西南无人岭吧。
清晨时分,姚阡陌在煌天的早市吃过了两个油滋滋的包子,仔仔细细地用手绢擦干净了手指上沾染的油污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来到了靖平街外。
此刻靖平街已经人满为患,今天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刘晚阳与谢栖霞一战,这毕竟是第一场被认为有着前十实力的青年高手之间的对撞,所有的赌徒热情都高涨到了极点,各个赌场的盘口几乎都已经压满,哪怕是财大气粗的庄家,也不得不早早地封了盘。
从各个盘口公布的赔率来看,看好谢栖霞的人明显远多于看好刘晚阳的人,毕竟谢栖霞是太纯府之前就收录的青年十人之一,刘晚阳虽然引人注目,但是终究无法估计实力如何,押注刘晚阳的要么是钱多了没处花闲得,要么就是已经输红了眼,指望着一盘翻身。
姚阡陌摇头叹息,从根基上来看,刘晚阳的确不输谢栖霞,只不过刘晚阳除了内功扎实之外,就实在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刀剑之法都是自学成才,又在他父亲的庇护下缺少实战,要对付一个可以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谢栖霞实在是太难了一些。
谢栖霞是听雪楼唯一生还的弟子,是太白怀非收养了谢栖霞,教导谢栖霞,有很长一段时间,谢栖霞都是随着怀非行走天下以杀妖为业,他除了学习了听雪楼的功法之外,难免还从怀非那里学到不少寂灭神道的功法,姚阡陌甚至怀疑怀非至今都没有嫡传弟子,是不是因为谢栖霞其实也是怀非的嫡传弟子。
这样一个所修功法不比刘晚阳差,又有着许多实战根基的谢栖霞,要说刘晚阳能打得过,姚阡陌是第一个不信的。
所以那些指望翻身的赌徒,只怕是要失望了。
姚阡陌摇了摇头,走入了太纯府中,在核验过身份之后,进入了校场。
今天的校场围观之人明显比之前多出了一大截,尤其是许多之前没有露面的天下组或者当代组的高手也都出现了,许多成名多年的前辈名宿都挤在了一块,交头接耳,分析着即将到来的刘晚阳和谢栖霞一战。
其实按照原本的对阵表,刘晚阳和谢栖霞一战应该是在中途举行的,但是太纯府考虑到了会有许多高手来看,而今天除了这一战之外也没有什么焦点之战,所以单独把这一战的时间提到了最前,以便那些有身份在身的人物,看完这一战之后能够离开去处理各自事务。
刘晚阳和谢栖霞的战场是在东边战场。
东边战场是以湖泊水系为主的地域,一条条溪流如同网络一般纵横交错,最中心则是一个约摸两三里见方的人工湖,与那些溪流连接在一起
姚阡陌略微看了一眼,谢栖霞和刘晚阳都已经到场,刘晚阳依然挎着刀剑,谢栖霞则是赤手空拳。
谢栖霞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体格精瘦,肌肉线条却极为突出,如同峰峦起伏一样。他面孔的每一根线条都是一般的直来直去,就好像是刀劈斧削而成的一样的,眉目冷峻,不苟言笑,双眼中的锋芒锐利万分,让人有些不愿意与他对视。
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姚阡陌暗自咋舌,挪开了视线,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曹听澜的身上。
曹听澜正与身边众人交谈着。
姚阡陌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轻轻说道:“这么随便靠近我,怎么,想把你的刀借给我了?”
那个站在了姚阡陌身后的身影愣了愣,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
“嘘,老老实实的,我不认识你。”姚阡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名圆脸的女子愣了好一会,才向着来到了身边,脸上有鳞片的瘦高男子皱眉道:“他是什么意思?”
魅瑚苦笑道:“跟你说了,他不找我们,我们就别主动靠过去。”
怜月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懂他。”
魅瑚无奈,心想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搭档。
“你们在说什么?”一名五官精致的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走到了怜月和魅瑚的跟前。
“没什么,主人。”魅瑚顿了顿,才说道,“只是在说主人为什么会来凑这个热闹。”
少年白双手交叉背在脑后,看向了场地中央:“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想看,还是太无聊啊。”
白说着话,又骂了一句:“老不死的老头子,说了不想回来不想回来,非要回来,在煌天真是难受死我了。”
魅瑚和怜月也只能苦笑,他们的主人是白,白都觉得难受,他们当然就更难受了,那能怎么样嘛?煌天大阵就是天然对非人的一切存在都不友好,除非他们实力能够强横得可以忽略煌天大阵的压制,他们要是那个修为,还用跟着白在人间辛辛苦苦操劳?
他们只有期望白能早点有所突破,这样白就能分担走更多煌天大阵的压制,他们才能好受一些。
姚阡陌走到了太纯府众人的身后,曹听澜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他嘴角微微一扬,抬手在自己脖子之间抹了抹。
曹听澜笑了笑,回过头,继续与太纯府众人谈话。
姚阡陌也不着急,现在的确不便与曹听澜说话,半天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校场中响起了一阵鼓声,那是准备战斗的信号。
虽然同时开赛八场,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挤在了中央高台的东面,只为了看刘晚阳与谢栖霞这一战。
姚阡陌在东北方向找了一个没那么多人的角落站定,虽然这个地方看过去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好在是从高处俯瞰,还是能够看到全局,他也想看看,刘晚阳全力施为能够有他父亲几分实力。
毕竟,这是老剑客给他托的孤。
姚阡陌抬手扶额,自己离开煌天前,还得把刘晚阳给安排妥当。
“姚兄,看好谁啊?”楚晓健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楚晓健来到了姚阡陌的身边,二话不说,就将胳膊肘压在了姚阡陌的肩头,另外一只手,拎起酒葫芦,就猛地灌了一口。
“你看好谁?”姚阡陌面无表情地拍开了楚晓健的手。
“嗯,当然是谢栖霞了。”楚晓健说道。
“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那不然呢?”楚晓健一摊手,“我还能说什么?”
“哎,我以为你至少会说,有些想念我的脸了。”
楚晓健翻了翻白眼,也是够不要脸的,跟女人说这样的话也就罢了,一个男人跟一个男人这么说,什么意思嘛?
“我跟你打个赌吧,怎么样?”姚阡陌突然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
“要是刘晚阳赢了,你帮我盯着展玥。”
“啧。”楚晓健咋舌。
“怎么,不信自己的眼光啊?”
楚晓健沉吟了片刻:“那要是谢栖霞赢了呢?”
“我帮你找到霸海刀宗的人,指点你修行路上的问题。”姚阡陌说着,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他还没有死掉的话。
第三十六章 一人一招
刘晚阳看着对面的谢栖霞。
虽然都还没有正式交手,但是谢栖霞却已经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
之前的对手与他的实力相差太大,对方也都相对为人和善,交手之前有说有笑,打起来刘晚阳也没有什么压力,很是轻松。
但是谢栖霞不一样。
谢栖霞始终苦着脸,刘晚阳向谢栖霞问好,谢栖霞也不吭声,就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那种隐隐的肃杀之气是刘晚阳从未见过的,这使得他心神有些动摇,再加之昨晚姚阡陌已经断定了他此战必败,所以他就难免更加沮丧了。
还没开打,气势就已经输了三分。
刘晚阳有些恼火,这一战真要是输了,那都是姚阡陌的责任,谁叫他乌鸦嘴,胡说八道的?
爹也真是,为什么非要自己找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说可以帮自己。
就这么帮的啊?
什么都没跟自己说,就泼自己冷水了。
刘晚阳咬了咬牙,双手把住了刀剑。
战鼓声起,选手各自就位。
刘晚阳踏入了战场之中,这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的环境,水汽盎然,无论是他的刀,还是他的剑,都喜欢。
谢栖霞也无声就位,与刘晚阳相对十丈站立,左手剑指并拢,已经凝聚了一道森冷剑意在手。
负责主持东方战场的是清静司侍郎,一名看起来五十来岁的秃顶矮胖男人,他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将两人齐齐颔首示意准备完毕,便一声高喝“开始”,同时迅速地抽身而退!
随着裁判退场,谢栖霞在第一时间就向着刘晚阳发起了进攻,他左手向前一探,一道带着万千冰晶雪花的剑意划出了一道残影,拖曳着谢栖霞就向着刘晚阳疾刺而去。
霜降。
一些前辈名宿认出了谢栖霞这一招,是听雪楼剑法之中极其爽利的一招,上手难度不高,因为简单,但是想要练得炉火纯青很难,也是因为简单,简单得太过纯粹,需要练剑者心思也如这剑招一般纯粹,才能发挥出剑招的极意。
此刻这一招经由谢栖霞的手使出来,虽然还没有到臻至化境的地步,但是却也已经剑意圆满了。
霜降乃是节气,天时不可阻挡,以霜降命名这一招,意思便是这一招剑意既成,如同天时之至,也一般不可阻挡。
谢栖霞抬手就是这样的极招,根本就没有留下互相试探的空间,看起来谢栖霞也很是忌惮刘晚阳,所以想要速战速决,不愿意与刘晚阳拖延时间,以免过多不必要的损耗。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水汽随着霜降剑意的到来迅速地凝结成霜,哪怕是刘晚阳也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他知道对方来势凶猛,他也记得昨晚姚阡陌跟自己说的话,那就是先固守,先衡量对方的实力是不是自己能够抗衡得了的。
刘晚阳在面对谢栖霞的第一招就选择了避让。
刘晚阳纵身疾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谢栖霞面无表情,依然带着那一道剑意追击,霜降所带来的森森寒意使得他的四周都有一点点细小的冰晶飘落,随着霜降剑意持续时间越久,冰晶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谢栖霞踏过的水面地面都在瞬间冰冻凝结,化为了冰面。
甚至于已经有冰面以超过谢栖霞的速度,从两侧向着疾退的刘晚阳包抄了过去,要将刘晚阳拦截在谢栖霞带来的冰雪世界之中。
怀非默默地看着谢栖霞仗剑的身影,有些怀念当年那个同样是仗剑带来漫天飞雪的女子,只不过那个女子没有谢栖霞那么冷冽,那个女子喜欢笑,笑起来就像是阳光一样,令人目眩。
自己把谢栖霞带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现在自己有些释然了,但是谢栖霞还是没有,他的剑还是那么冷,冷得有些过分了。
年轻人,不应该被仇恨束缚着的,他们应该更自由一些,他们的脑子里应该有更多更好的念想。
抱歉,苏阳。
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师长的责任。
怀非慢慢地瞑目。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栖霞追上刘晚阳,所有人都想看刘晚阳与谢栖霞的正面碰撞。
谢栖霞与刘晚阳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拢,蔓延的冰雪世界使得刘晚阳退后的速度在一点点减慢,谢栖霞追上刘晚阳,就是这一瞬间的事情。
刘晚阳也知道,他的右手握紧了左腰里挎着的剑。
剑鞘之中,长剑有些蠢蠢欲动。
这口剑,是他爹当年还在神州大地行走的时候所用的剑,后来娘亲死后,爹就将刀剑合葬,誓言永不用剑。
直到自己离开家的时候,父亲才让自己把刀剑都带上,说是想要陪自己走走这个世界,但是又怕自己嫌他烦,所以就把刀剑带在身上,算是爹娘一起陪他游历这个世界了。
糟老头子,该嫌你烦的总是要嫌你烦的,在不在都嫌你烦。
刘晚阳嘴角微微扬起,右手猛地拔剑出鞘。
长剑扬波,划出了一道水蓝色的弧线,在沉寂十余年后,铿然长鸣,重见天日。
那一刻,东方战场,所有溪流湖泊同时炸裂而起无数水柱,宛如一条条水龙怒吼着,向着天空冲起,就连冰面也被这怒吼而起的水龙撞得破碎而开,根本无法阻挡如此狂暴的力量。
不管了,先打了再说。
刘晚阳猛地顿足,停下了后退的身形,通体湛蓝,宛如这世间最纯粹的水锻造而成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卷起一道波涛,继而随着刘晚阳就向着谢栖霞撞了过去,那一条条水龙也怒吼着,盘旋着,随着那一剑的指引,向着长剑落下的方向俯冲了下去!
那一刻,场中皆是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刘晚阳拔剑也是这样的极招,双方都不试探彼此,双方似乎都要在一招之间,决定这一整场战斗的胜负!
谢栖霞神色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根本没有去看那一条条俯冲下来的水龙,他眼中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晚阳。
只要击败刘晚阳,他就能再进一轮。
他不会在这里停下他的脚步。
他要重振听雪楼,他要杀回永劫墟,要拿永劫墟的那些妖族的人头为自己的同门做祭奠。
无论是谁,挡在了他的身前,他都绝对不会退缩。
仗剑,向前!
两个人的眼中都爆发出了战意,炽烈而纯粹,一个有着极度强烈的向前的意愿,一个则有着简单纯粹的想要一战的念想,双方都没有退让,都将全力倾注在了这一招之间。
谢栖霞卷起的漫天冰霜呼啸着,化为了一道道细小的冰剑,铺天盖地地向着刘晚阳就落了下去,而刘晚阳长剑之上卷起的滚滚洪涛则呼啸着,如同盘龙一般,不断地翻滚着,将刘晚阳护在洪涛之下,将那一道道细小冰剑全部弹开。
以水汽凝结而成的冰霜与水汽凝聚而成的浪潮在此刻激烈地碰撞着,分明是同源而生,却仿若生死仇敌一样,彼此都不肯退让是哪怕区区一步,冰霜撕裂开了浪涛,在那条水龙的身上劈裂开无数的裂口,而浪潮则碾压在冰霜之上,将凝固的冰霜又碾压成为了细小的粉尘,飘散在空气之中。
两边的剑意在此刻平分秋色,许多人都不知道,胜利最后到底会属于谁。
怀非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睛。
输了。
不怪谢栖霞,那不是他的错。
是自己的错。
姚阡陌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楚晓健的肩:“我赢了。”
“你怎么就赢了……”楚晓健有些糊涂,他看向场中,双方的剑才刚刚碰撞在了一起,双方都还在激烈交锋,一股股水汽与冰晶在这场交锋之中混合在了一起,迅速地形成了一股浓重的雾气,将两人彻底笼罩在了其中,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谁胜谁负。
下一刻,谢栖霞纵身快速从雾气之中退出,他嘴角有一抹血渍,而刘晚阳也比谢栖霞稍晚一些时候,从白雾之中倒滑了出来,他右手拄着剑,使得那口剑在水面与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道缺口,他垂落的左手不断有鲜血从左手袖口之中滴落下来。
这一招的胜负已定。
刘晚阳终于在倒滑出十余丈后停下了身形,他猛地拔剑,又划出一条浪花,刚准备出击,谢栖霞就已经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向着刘晚阳微微拱手:“我认输,承让了。”
谢栖霞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刘晚阳呆立在了当场,他愣愣地站着,过了好久,才大喊道:“喂,你什么意思啊喂!”
“谢栖霞是买了自己输吧?”楚晓健讷讷地说道,这打下去谢栖霞必然会赢,他认输是什么意思,除了谢栖霞买了自己会输外,还有什么可能?
姚阡陌摇了摇头道:“放心吧,谢栖霞不是这种人。”
“那他……”
“衡量利益得失,做出了最有利于他的决定。”姚阡陌答道。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谢栖霞会主动认输,他其实昨晚在刘晚阳的靖海刀里埋了一手,可惜,这一手没用上,谢栖霞就主动认输了。
道理很简单,谢栖霞追求的是更高的排名,与刘晚阳的战斗虽然会胜,但是消耗也将是巨大的,那不利于他之后的战斗;所以谢栖霞选择了避让,他主动认输,保存自己的实力,去败者组迎战实力稍逊一些的对手,而且那些对手很多都可能是耗尽了力气掉落下去的,他在那里争取更高的排名自然更容易一些。
这一点,从两个人的剑招相对却势均力敌的时候,姚阡陌就看出来了。
那个时候,谢栖霞就已经起了心思,剑心不纯粹,导致霜降剑意的威力直线下降,所以才与刘晚阳的剑意碰撞了一个平分秋色。
其实他本来可以赢得很干净很漂亮的。
姚阡陌多少有些惋惜,但是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年轻人嘛,总是会走一些弯路的,都沿着前人走出来的康庄大道走,这世上就没有新的路了。
这样,也挺不错。
第三十七章 辞别
最引人注目的一场战斗,战斗的双方都只是各自出了一招就宣告终结。
结果一出,煌天赌场一片哀嚎,已经有许多赌徒开始商量要不要凑钱找个杀手,把谢栖霞杀了才能解心头之恨。
更有赌场开始追查,有没有谢栖霞或者任何与谢栖霞有关的人在他们那里买了刘晚阳胜。
姚阡陌站在人群又变得稀稀拉拉的高台上,懒洋洋地看了剩下的比赛,等到中午短暂的休息时刻,才来到了曹听澜的身边。
曹听澜示意其他太纯府的人各自去休息,与姚阡陌一前一后到了附近无人的地方,姚阡陌才耷拉着肩,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希望不要从你的口中,说出让我失望的答案。”
“那恐怕你真的要失望了。”曹听澜的神情很平静,“她必须死。”
姚阡陌眯起了眼睛。
曹听澜嘴角含笑:“既然阴气无论如何都会爆发,那她越早死越好。死得越早,阴气越少,我们要面对的麻烦,也越少。”
姚阡陌半眯着眼眼睛,并不说话。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曹听澜顿了顿,“万魔血狱的麻烦越早解决,我们就能腾出更多的人手,去帮她压制体内的阴气,而不是这种不得不杀的办法。”
“哎呀,这样看来,都怪我修为不够,不足以尽快解决掉万魔血狱的麻烦了。”姚阡陌一副愧疚神色,“解白死了,我才是真凶。”
姚阡陌说着,语气突然一沉,带着几分泠然冷意道:“可惜,她娘……我这样称呼她是不是不太好,算了不管了,她的确是小白的娘——她娘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她娘找上门来,你就要先想好说辞,怎么说服她娘了。”
“天市把你的话都带到了,你的威胁我也听到了,不必再重复。”曹听澜摆了摆手,“那位前辈很可能已经出事了,你用她来威胁我,没有用;还有你说还有其他什么人,只要解白死了,就会大开杀戒为解白报仇,我也不在乎。因为不现在杀掉解白,让她体内的阴气爆发,或者让她沦为那些阴谋者的工具,那现在就会有很多的人死。换了你,你会选择现在,还是远没有实现的未来?”
“你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你所说的未来,就已经开始实现了。”姚阡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现在起,我会离开煌天,万魔血狱的事情,你自己操心吧。”
姚阡陌转身,向着校场外走去。
曹听澜并没有阻止姚阡陌,只是默默地看着姚阡陌走远。
姚阡陌走出了校场,就见到了在外休息的刘晚阳,刘晚阳一见姚阡陌,就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我赢了。”
“我要离开煌天了。”姚阡陌也不避讳身边还有其他人,径直说道。
刘晚阳一愣。
“有件事要拜托你。”姚阡陌说道。
“什么?”刘晚阳有些狐疑地看着姚阡陌,总觉得姚阡陌是不是没安好心。
姚阡陌在四周扫过了一眼,找到了正在和同门说话的张恭,呼喊了一声,将张恭叫到了自己身前,说道:“我有急事要离开煌天,以后在煌天有什么事情就麻烦这位刘晚阳刘师兄就是,他会在住处住下来,就近照看你们。”
“啊?”刘晚阳一愣。
“姚师兄可需要我们帮助?”张恭倒是颇为热心。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暂时用不上,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姚阡陌婉拒了张恭,“我先带刘晚阳去认认地,下午我就会离开。”
姚阡陌说完,就带着刘晚阳走出了太纯府,从人群之中挤过。
刘晚阳稀里糊涂地跟着姚阡陌走着,他边走边说:“那个……我没答应你啊……”
姚阡陌瞥了刘晚阳一眼:“我说你昨晚既然都那么叫了,是不是该听我的安排。”
刘晚阳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不是我爹吩咐的嘛。”
“有用就是师父,没用就是姚阡陌?”姚阡陌翻了翻白眼。
刘晚阳干咳了两声,不好意思说话。
“你的刀也借我用一段时间,等我事情办完,我会还你的。”
“啊?这就是你不守信……”
“师父有命,弟子听不听?”
“哦,你要吩咐我了,就认是师父了?我有用就是徒弟,没用就是刘晚阳啊?”刘晚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姚阡陌恬不知耻地回答道。
“你!”刘晚阳不由气结,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的,脸再好看,迟早也会别丢得精光!
刘晚阳暗自嘟囔。
“以后你就住这里了,我带你进去四处转一转,安排一下你的住处。”姚阡陌推开了房门,带着刘晚阳便走入了房中。
远处的听香楼里。
天市推开了窗户,透过她的窗户,可以见到济民草庐弟子的居住地点。
姚阡陌与刘晚阳两人进入住处也在她的可见范围之中,现在的天市垣大阵力量全部压在了万魔血狱之上,哪怕她是天市垣阵主,也无法知晓天市垣内发生的事情,只能靠自己肉眼去看了。
天市依然在慢慢地调整着琴弦,风去来这张古琴她早已使得得心应手,调整琴弦这种事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只是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情让她的内心都无法平静,她只能通过调整琴弦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身后站着的菀柳总觉得气氛很压抑,她一直觉得自家小姐应该是青睐那个姚阡陌的,自家小姐在听香楼里这几年,有多少达官显贵想要见小姐一面,小姐都拒之门外,结果小姐主动邀请了那个姚阡陌来在深夜来她的闺阁。
虽然那个姚阡陌是个不中用的,但是小姐对他好似是情根深种,总是不避嫌,见姚阡陌也不分时间,甚至有时候还主动跑去找姚阡陌。
她一直觉得小姐未免太不矜持了,她听楼里其他的那些姑娘们说起过,女子若是不矜持啊,那些臭男人就觉得这女人反而不宝贵了,想来那个姚阡陌也是这样,这几次跟小姐见面,谈完话气氛都很压抑,一定是他又欺负小姐了。
菀柳实在想不明白,那个何公子,除了脸蛋不如姚阡陌好看之外,到底哪里比不上姚阡陌了,人家何公子清清白白,又不拈花惹草,还是太纯府评定的什么青年十人之一,他姚阡陌修为又差,还跟一个叫做柳斩的小姑娘闹那许多绯闻,哪里比得上何公子的?
但是小姐就是看不上何公子,她能怎么办呢?要是何公子喜欢的是自己,自己早就和何公子在一起了呢。
“菀柳。”天市突然开口,打断了菀柳的胡思乱想。
“小姐,您吩咐。”菀柳急忙说道。
“你去问问姚阡陌,他是什么打算。”天市说道。
菀柳有些委屈,你们两个人吵架,我去问姚阡陌,那不是找骂吗?
菀柳可怜兮兮地看了天市一眼,但是天市却只是埋头调琴,不说话。
菀柳只能哀叹了一声,硬着头皮离开了听香楼,去往了那还是她当初帮忙找的住处。
菀柳敲了敲门,过了片刻,房门便随之打开。
姚阡陌站在了门后,比起往常来,他的腰间多了一口横挎的直刀,他有些愕然地看了菀柳一眼,才说道:“你……”
“我家小姐让我来问公子,公子是什么打算。”菀柳问道。
“哦打算啊。”姚阡陌迈出了宅子,他推着菀柳向前走了几步,才说道,“我要离开煌天了。”
“公子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小姐的吗?”菀柳一听就红了眼睛,这消息要是带回给小姐,小姐可不知道得多难过呢,不就是吵个架吗,怎么就要走了?
“哦,对了,本来还打算过去一趟的。”姚阡陌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菀柳,“你帮我带给你家小姐……”
姚阡陌顿了顿,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继续说道:“就说是让她看仔细了,以后也别挂念了。”
姚阡陌把书信递给了菀柳,也不再跟菀柳说话,转身就向着最近的西城门朱雀门的方向走去。
菀柳愣愣地看着姚阡陌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听香楼,把姚阡陌的话带给天市。
天市闻听,默然不语,只是抬起头看着听香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姚阡陌终究还是离开了煌天去救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如果解白真的死在了太纯府的手里,那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生死相见吧。
真是讽刺啊。
天市低头看着桌上那封书信,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终究有些苦涩。
“姚阡陌已经离开了煌天。”
煊赫门下的密室之中,粗犷的男声有些难以按捺的兴奋。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接连有三盏灯火亮起,在墙壁上投影下一个个身影。
“那个姚阡陌的来历,还没有搞清楚吗?”女人有些焦急地说道。
“很神秘,只知道跟那个女人有联系,但是到底是什么联系,不清楚。他的身份是伪造的,是太纯府里某个人帮他伪造的,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
“至少现在他离开煌天了。”老人说道。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老七,你伤势很重,好好养伤吧。”老人说着顿了顿,“不要因为姚阡陌的离开而放松警惕,煌天城里的老狐狸不少,你好好与他们周旋,等到解白那边的事情不可挽回,太纯府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手,你有了绝对的把握再动手也不迟。”
“我明白。”男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在时机到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第三十八章 江湖抱拳,尽在不言
遂州原郡。
对于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人来说,走这么漫长的一条路是很难以想象的一件事情。
解白虽然千百次幻想过自己离开济民镇,去往更为广阔的世界,她也从许多的病人口中听到了许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描述。
但是这却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去往一个更大更开阔的世界。
对于解白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尽管许多的事物其实不过都是将济民镇上的事物放大了一些,变得更美丽了一些,变得更精致了一些。
但是即便就是这样的放大,解白依然满是欢喜,满是好奇。
她路过每一个摊铺都要仔细地看一看,看一看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吃的,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放出光彩来。
一直陪在解白身边的谢鸳则始终保持着镇定,即便这种镇定其实几乎都是强装出来的。
她的确已经二十岁了,论年纪,在人类女子之中也已经算不得小了,甚至许多同龄人都已经当了娘,而她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大山——即便对于那些在大山的村镇里长大的同龄人来说,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离开大山。
从临山镇出来后,依然是谢鸳背着解白,按照解白的指引一路往西南方向前进,途中二人觉得饿了,便由谢鸳在山野间捕捉了一些野兽,谢鸳在解白满是崇拜的目光中有些洋洋自得地将那些小兽剥了皮烤制,然后便在解白的夸赞之中红了脸,心想解白怎么这么可爱,生得又好看,懂得又多,说话也甜,可比自己好多了,连个话都不怎么会说的。
其实解白也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会走到原郡的郡城来,因为她只知道既然是从中州出发,要回济民镇,肯定是往西南方向前进,她并不知晓原郡的具体位置。结果误打误撞,还走进了原郡郡城,一时便被这繁华的都市给迷了眼,在郡城里东逛西瞧的,一晃便是半日的工夫就过去了。
眼见得天色已然昏黄,集市开始逐渐散去,解白才终于醒悟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谢鸳咧嘴笑了起来:“鸳姐姐,你陪我逛累了吧?”
谢鸳摇头道:“不累啊。”
解白歪着头想了想:“鸳姐姐,我请你吃好吃的。”
谢鸳一愣,心想自己怀里就那么一把铜板,能吃个啥?
但是解白却拉起了谢鸳,在大街上走了一圈,便找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
迎客的小二一见走进来的是两名女子,后面那女子看起来有些笨拙,穿得也是猎户打扮,反倒是当前那名女子一身贴身剪裁的衣裙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面料,与那少女的体格很是吻合,再加上那张天仙似的脸蛋,细嫩得仿若鸡蛋皮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哪里是寻常人家生得出来的,这少女出身只怕是非富即贵。
小二当即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将二人延请入座,解白落座,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听过的那些走江湖的故事,板着脸,一脸正色道:“小二,有好吃好喝的,尽管给我端上来。”
那小二一愣,心想这么粗气的走江湖的话怎么就从一个富豪人家的千金口中说了出来,但是人家毕竟出身富贵,爱说什么说什么就是,自己哪有插嘴的余地。
小二顿时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谢鸳见小二退了下去,才压低了声音,凑到了解白的耳边小声说道:“小白,我的钱不够啊。”
解白笑眯眯地说道:“鸳姐姐,不怕的。”
解白见谢鸳一脸困惑,便正色道:“我以前听镇子上的大叔说过,走江湖的人,讲的是一个义气,江湖救急的事情,大家都是懂得的。等我们吃完饭,便跟店家说一声,暂时没钱,先记在账上,等我有了钱,再加倍奉还。那店家还要说,原来英雄落魄,我这里还有些散碎银两,英雄先拿去使着,莫要再谈钱,谈钱便是看不起我。”
谢鸳听得直挠头,这么好的事情,她怎么没听说过:“真的假的?”
“是啊,大叔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啊。”解白眨巴着眼,“我们济民镇上的客栈老板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啊,好多病人千里迢迢来看病,没了盘缠,客栈老板也不跟他们收钱,说谁没有个落魄的时候,不收钱就是。”
谢鸳还是有些不信,她看到的世界,哪里有这么善良的?
她见过的那些人,只要不欺负她,不欺负她娘,她便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望这样的好事?
如果不是她娘管得严,总是教她要通情达理,要宽恕,要与人为善,要不是她怕自己不听话又把娘亲给气哭了,她老早就把那个破村子给掀了。
但是小白应该不会骗她的吧?
谢鸳挠了挠下颌,看着托腮看着窗外,一脸欢喜的解白,她的脸庞在落日的金光照耀下,竟然有那么一些神圣的意味。
谢鸳的嘴角忽然微微扬起,小白的脸果然怎么看怎么都好看。
酒楼的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谢鸳和解白也没客气,当即大快朵颐了起来,解白倒是没吃多少,绝大多数的饭菜几乎都进了谢鸳的口,解白就在对面看着谢鸳。
谢鸳有些脸红。
难怪自己长这么大个个子,一点也不像女孩子,都怪自己吃太多了,几乎都顶三四个小白了。
“鸳姐姐,怎么啦?”解白撑着下巴,看着停下了进食的谢鸳,好奇地问道。
谢鸳的脸更红了,她决定自己以后要少吃一些东西了,但是就算少吃一些,自己的个子也不会长回去了吧?
谢鸳有些发愁,娘亲明明就是很正常个子,怎么在自己这里,就长得这么奇怪了呢?
“鸳姐姐,不合胃口?”解白又问。
谢鸳摇了摇头,放下了食物,哪怕胃中并没有什么感觉,却还是说道:“我吃饱了。”
解白眨了眨眼:“鸳姐姐,不用跟我客气的。”
谢鸳只是摇头,不能再吃了。
解白也不再勉强谢鸳,起身走到了柜台前,向着柜台后的掌柜抱拳一揖。
那掌柜的一看看起来机灵伶俐的小姑娘到了自己跟前跟自己抱拳,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抱了抱拳。
解白点了点头,果然跟大叔说得一样,江湖中人,就是一个豪爽,双方一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解白转过身,就拉起了谢鸳,向着酒楼外走去。
掌柜的愣愣地看着解白和谢鸳远去的背影,不说话。
“掌柜的,我说,他们是不是还没给钱啊?”小二凑到了柜台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掌柜的这才猛地一个激灵:“追!”
解白和谢鸳正走着,身后一只手就猛地拍在了解白的肩头,解白转过身一看,却是满脸怒容的掌柜的。
“这位大叔,有什么事情吗?”解白眨巴着眼,很是乖巧地问道。
“什么事情?”掌柜的又困惑了好一阵子,才猛地清醒了过来,“给钱啊!”
“刚才我们不是……”解白也有些糊涂了,刚才不是已经江湖抱拳,尽在不言了吗?
“我就这么多钱。”还是谢鸳反应得快,她知道只怕是解白的故事错了,所以还是摸出了她仅有的那一把铜板,摊开在手,“多的没有了。”
“两个女孩子家家的,吃霸王餐!”掌柜的死死地抓住了谢鸳的手,怒不可遏,那一桌的酒菜,哪里是这十几个铜板能买到的,连成本都不够,“走,跟我见官去!”
谢鸳皱了皱眉,猛地一把甩开了掌柜的,巨大的力道使得掌柜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他下意识用来撑地的手臂骨骼更是发出了“咔擦”的一声脆响,掌柜的顿时便发出了一阵惨嚎,使得附近所有居民都纷纷出门观看,小二也赶紧跟了出来,一边走来一边大喊:“你们吃霸王餐不算,还要行凶伤人的吗!有没有王法了!”
解白这才仓皇地蹲在了掌柜的身边,只是这个举动吓得掌柜的向后退去,好在他坐在地上,退得不快,断掉的右手手臂还是被解白握在了手里。
“你……你……你要干什么……”掌柜的吓得脸色发白,额头虚汗直冒,小二也吓得站在了原地,不敢再靠近。
“我给您看看。”解白很认真地说着,她微微探手沿着掌柜的断臂走过了一圈,基本确定了掌柜的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的。”
解白抬起头,看向小二:“麻烦你给我准备两块平整的木板,我稍作处理,休养些时日,也就痊愈了。”
掌柜的哪里肯信,哀嚎道:“我不收你钱了,我自己去看大夫……”
解白有些狐疑地看了掌柜的一眼,搀扶着掌柜的站起了身,才说道:“那我送你过去吧,免得路上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了,那可就不好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谢鸳,谢鸳握了握拳头,掌柜的脸色一白,冷汗直冒,心想自己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两个瘟神。
第三十九章 求医问药
掌柜的再心不甘情不愿,迫于谢鸳的拳头压力,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让解白把自己送到了医馆。
但是掌柜的万万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居然跟医馆的老神医吵起来了。
而且理由是,老神医医术太差。
老神医开始的时候还侃侃而谈,但是那个小丫头接连几个反问,问得须发皆白的老神医一脸茫然,最后只能红着脸怒斥:“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你这样不讲道理的!”
那个小丫头也毫不示弱地说道:“老爷爷,治病救人不是只靠经验的,单论经验,前人那么多人数千年积累的经验比我们个人的经验谁多谁少?但是我们现在依然会发现前人总结的许多药方有误,兴许能用,但是并不够尽善尽美,所以才需要后人不断钻研,修订讹误,臻至完善才是。”
老神医恶狠狠地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
“老爷爷,断骨也有不断的断法,单论受力就有横切、竖压、混合三种,骨骼因为不同受力断裂,创口也各自不同,处理方法自然也各有差别,就更别说即便受力方式相同,创口也会因为个人体质、受力长短等等因素千差万别,哪里能一概而论的?”
老神医愣愣地看着解白,过了好久,才说道:“老夫看诊这么多年,可有出过什么岔子,不信你问问大家!”
跟着解白一起过来的围观众人齐齐点头,别的不说,这老神医的口碑还是有的,毕竟这里可是郡城,医馆为数不少,能开下来,多少都是有几把刷子的。
解白说道:“一个月能治好的病,拖到了两个月才治好,病虽然治好了,但是却不是治得最好……”
“你是在说老夫医术不行?”老神医愈发气恼,他气得直跺脚,“老夫……”
“老爷爷,一个人的能力都是有极限的呀,哪有什么都做得好的。”解白倒是心平气和,她之所以跟老神医起争执,倒不是觉得老神医的医术真的就不堪,而是处理的方法并不是最恰当的,虽然也能接好断骨,但是疗养的时间会比较长,也可能会留下一些隐患。
老神医依然不肯松口,解白在行医这件事上也是出人意料的固执,一直双手抱在胸前的谢鸳忍不住说话了:“这样吧,你们两个人比一比医术,不就知道谁说得对了吗?”
解白倒是很爽快:“好啊。”
“跟她比?”老神医很是嫌弃地看了解白一眼,“传出去别人说我欺负一个小丫头,脸上未免太没有光彩了。”
“老神医该不是怕输了脸上没光吧?”有人忍不住说道,方才的辩论,解白说的很多话局外人虽然不懂,但是听起来还是像模像样的,至少道理没什么问题,所以很多人都快忘了,解白是吃霸王餐吃到这里来的。
老神医一时气结,他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好,你们以后都别来找老夫看病,都找这个小丫头去吧!”
老神医本来说的是气话,却不想解白当了真,她笑吟吟地说道:“好啊,老爷爷,那我就帮大家看一看吧。”
老神医冷冷地看着解白,心里有些发怵。
局外人看热闹,他是懂医术的,所以他知道刚才这个小丫头说的一些医理是没问题的,只是那些医理只是听起来就已经很艰涩了,更别提实际,绝不是一个小丫头能够掌握的,所以他以为这是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意为难自己,但是此刻见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豪爽地承诺了要给众人看病,心中也不由得直打鼓——这个小丫头该不会真的是医道奇才吧?
还是说这个小丫头是个修者?
但是修者的灵医能跟他们这些用草药的药医一样吗?
老神医也不知道。
解白说了话,围观之人一时都哑了火,谁也不愿意去信一个小丫头。
酒店掌柜的托着断手都快哭出来了,大家是不是都把正事给忘了?
解白见无人响应,她环顾了四周一圈,突然指向人群说道:“那位大婶,您是不是每夜里都会盗汗,多梦,而且经常梦中惊醒?”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解白所指的一名中年妇人身上,那妇人一愣,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捻着胡须,差点没把胡子给扯下来。
这好巧不巧的,死丫头怎么就找上自家儿媳妇了?该不会是其他医馆派来踢馆的吧?
老神医摇了摇头,妇人这也跟着摇头。
只是二人这一来一去,旁人又不是瞎子,哪里肯信,纷纷将那妇人推了出来,送到了解白身边。
那妇人想要躲,谢鸳及时地站在了解白的身边,吓得那妇人一哆嗦,只能硬着头皮站定,唇色发白。
解白抬手搭在了妇人的手腕上,略一把脉,而后便走向了老神医背后的药柜,她微微嗅着鼻子,将一个个药匣拉开,从药匣子中抓取出了药材,也不称量,就铺在牛皮纸上,片刻间便抓完了一副药,包好递给那妇人,说道:“大婶,这药你连续煎服三日,每日一次,三碗水熬成一碗,一副药便够了。”
“胡闹!”老神医终于忍不住了,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你连药材重量都不称量,就敢给人用药?可知道剂量丝毫之差,可能就是天壤之别!”
解白眨着眼:“我用手称量过的啊。”
“你!”老神医为之气结,有的人的确对重量很敏感,但是这可是用药,剂量要精确到一分一钱的,老神医见过许多的名医都不敢凭手掂量,哪怕是修者都是如此,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头了。
“小白,你再随手抓一些药材,告诉他是多重,让他自己称量称量。”谢鸳说道。
解白应了一声,将药材包放下,自己走到了药柜前,随手抓了一些药材:“一两二钱三分四厘。”
老神医一愣,他满腹狐疑地看着解白,这数字……也真是张口就来。
老神医拿起了桌上摆着的秤杆,将秤盘递到了解白的跟前,解白松开手,将药材放进了秤盘之中。
老神医这才拎起了秤杆,微微拨动秤砣,直到手中药秤平衡了才低头看了看秤杆上的标记,表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谢鸳见老神医久久不开口,探头凑了过来,看了一眼,跟着说道:“这不就是一两二钱三分四厘么?”
谢鸳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纷纷上前,看了定下来的质量,也不禁纷纷咋舌赞叹,见过随手一抓能够控制多少两的,但是能够精确到厘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神医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椅中,神情呆滞。
那妇人一时也着了慌,伸手去扶老神医,哭道:“公爹……”
“老爷爷,您没事吧?”解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能感受到老神医的意念有些混乱,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老神医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那就你来医治掌柜的吧。”
那一瞬间,老神医的心气全无,自己行医这么多年,到了最后,居然比不过一个小丫头,想想也真是讽刺。
几乎所有人在那瞬间都肯定了解白的医术,却很少有人去想解白只是证明了抓药抓得准,但是医术却没有得到明证。
掌柜的欲哭无泪,只能任由解白帮自己把断手处理了,刚起身要走,老神医就已经说道:“这位姑娘欠你的饭钱就记在我的账上吧,稍晚一些时候,我会让人过去结账的。”
掌柜的其实都已经不在乎那些饭钱了,但是听老神医这么说,那能收的还是要收的,连忙应允,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位姑娘,既然你医术非凡,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老神医也不管还有人在场,缓缓起身,在那妇人的搀扶之下走到了解白的跟前,而后拉着那妇人一起向着解白拜倒了下去。
解白顿时吓得够呛,一把扶住了老神医,谢鸳也赶紧跟着扶起了那妇人。
“老爷爷,有什么您就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解白涨红了脸,有些惊慌失措。
“我想请姑娘救救我儿子。”老神医说着话,老泪纵横,“至少,还烦请姑娘去看一看,看一看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求姑娘救救我夫君吧……”妇人也声泪俱下。
“好,好……”解白有些仓皇地答应道,她最见不得人哭,娘亲说,这一点是真的随爹亲,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看别人受苦,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
“多谢姑娘。”老神医这才站直了身体,“请姑娘随我来吧。”
“嗯。”解白应了一声,跟在了老神医身后进了医馆后院。
谢鸳看着解白的背影,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此时的原郡少纯府中,少纯府府宰童博打开了新收到的通缉令。
那是“人”字卷通缉令,通缉令的对象是一名容貌乖巧,伶俐可爱的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解白。
通缉令的内容只有一句话:能擒则擒,不能则杀。
第四十章 逃亡
解白治好了老神医的儿子。
那个昏迷了三年多的男人,在一场大梦之后终于醒来,他在父亲和妻子、孩子的哭声之中醒来,依然没有能够意识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三年多。
这个消息传出去,医馆附近的人当即便沸腾了。
许多有疑难杂症的人都急匆匆地赶来医馆,向那个妙手回春的女神医求医问药。
解白本来没有打算在原郡多逗留的,但是看到那么多病人,解白终究还是不忍心,跟谢鸳商量了一下,确定了等把这么多病人看完她们再启程出发。
解白看病的速度很快,快得不可思议,老神医和他的儿子、儿媳和医馆的学徒都专程为解白打下手抓药,却还是有些跟不上解白看病的速度,但是解白看病的速度再快,还是赶不上病人增加的速度。
开始的时候,解白还能看到病人减少,但是随着消息扩散的速度加快,病人增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很快就超过了她看病的速度,导致医馆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列,许多人本来没病,但是也想凑个热闹,也索性排在了队伍之中。
解白也尽心尽力,其实世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病,或者潜伏,或者表现,或者无足轻重,解白还是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看出来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能开药的开药,该叮嘱的禁忌叮嘱,这就导致了队列越排越长,分明都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长长的队列还是一直延伸到了巷子口,又摆过了几个弯,如果不是因为夜晚出门的人少,只怕这队列还要长上一些。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原郡太守府,原郡太守觉得有些头痛,又实在不好驱散人群,只能派了人去医馆附近守着,维护秩序,免得人太多出了岔子,他不好交代。
同时,原郡太守也派人去了少纯府,向少纯府府宰童博询问最近是不是有青囊一道的平妖士闲得蛋疼来凡人之中看病问诊,能不能让少纯府帮忙通报一声,就说原郡太守府这边可以帮他们寻一个地址看病,以后改在白日看行不行?
刚刚将通缉令张挂起来的童博收到了太守府的消息,也是一愣,他倒是没有听说过有青囊一道的修士最近进城,想来应该是今日才发生的事情。
青囊一道的平妖士为凡人看诊问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东南的妙月水榭,西南的济民草庐都是其中代表,但是这些宗门也是在各自所在地如此行事,出门在外,一般还是不会大规模介入普通人的生活,毕竟平妖士用药的药力很猛,普通人的身体往往是承受不住的,而普通人身体能够承受住的药力对于平妖士来说又只是聊胜于无的安慰而已,所以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囊一道的修者与凡间的大夫其实是两条不同的道路,有的大夫能看好的病,青囊一道的修者还真不一定就有办法。
但是既然太守府来消息问了,童博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向对方叮嘱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免得对方做了什么错,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童博拍了拍手,又看了一眼通缉令,怪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成了通缉对象了,而且居然是“能擒则擒,不能则杀”这样的通缉令?
更关键的是,这份通缉令不仅仅针对平妖士,而是……太纯府级的征调令——一旦各级少纯府、平妖士在自己辖境内发现这名叫做解白的少女,那他们就必须对其进行追杀。
童博抄着手,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医馆所在的巷子,已然是深夜时分,巷子里排着的人为数不少,童博“啧啧”两声,晃晃悠悠地走入了医馆之中,进了门,在众人的叫骂声里,拨开了人群,见到了坐在桌后的那少女,顿时愣了愣。
这张脸……
有些眼熟啊。
童博抬起手,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这不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吗?
少女抬起头,看向了童博。
童博挪开了目光,转过了身,走出了医馆。
解白这才低下头,继续问诊。
“小白,怎么了?”一直在解白身边站着,维持着秩序稳定的谢鸳敏锐地察觉到了方才那一瞬间解白的变化。
解白轻轻地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
刚才好像有人想要杀了自己。
是错觉吗?
解白也不知道,因为方才那一瞬间,她的感觉很强烈,她甚至能感受到体内那一口剑在那一瞬间都要忍不住冲出去了,如果不是因忌惮体内阴气的爆发,那口剑说不定就真的冲出去了。
解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自己,是自己什么做得不好吗?
还是说……
解白的心陡然一沉。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那个人追过来了,再待下去,会让更多人受到伤害的。
解白站起了身,满是歉意地说道:“各位哥哥姐姐,大叔大婶,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要急着离开了。”
“等一下啊,马上就看到我了!”
“就是啊,让我们白等了这么久,你玩我们呢!”
“嘿,小妹妹再留下来陪哥哥玩一会啊……”
解白的话顿时便使得本就嘈杂的人群顿时沸反盈天,各种声音层出不穷,吵得人有些烦躁,解白想要走,却被人群团团围住,不肯放行,甚至有人趁着人多伸手在解白身上乱***得解白又退了回来。
谢鸳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她的立场却是极其坚定的,这些人本来就跟她没关系,她留下来就是陪小白的,小白说要走,那就走。
谢鸳看向解白,解白点了点头,她当即一把抱起了解白,一个箭步向前一迈,不过丈许的距离之内却已经加速到了极快,顺势跃起,竟然是跳过了墙头,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小白,去哪?”谢鸳问。
“往西南,赶快逃,离开城市之后,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赶快走。”解白紧张地抿紧了嘴唇,双拳紧紧握着,身躯不自禁地战栗了起来。
谢鸳没有答话,确定了西南方向,抱着解白快步向前,在屋顶之间如同矫健的猿猴一样飞跃,很快,谢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发现了有几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跟了上来,从各个方向包抄了过来,像是想要将她和解白彻底包围,不给她们离开此地的机会。
谢鸳没有理会那些人,只是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最快,她的每一脚迈出,都会将脚下的屋顶踩得粉碎而开,许多人家睡得好好的,却被突然掉落的碎瓦片砸醒,一睁眼就看到月光穿过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洒落在床上,愣愣地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
被发现了,赶紧追!
提着刀的童博死死地咬着那个在屋顶之间纵跃的身影,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就有这么巧,给他撞上了那个通缉犯。
哪怕他们不知道通缉犯的根脚,连对方修为到底如何都不知道,他们作为少纯府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他率领着援军少纯府的人先咬死对方,让对方无法摆脱自己一行人,他也已经请人去原郡的少纯府客栈唤醒那些平妖士了,太纯府级征调令,由不得人不从。
必杀的通缉令意味着一旦无法击杀目标,就很可能导致极大的伤亡,所以从太纯府至各级少纯府,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击杀任务。
现在来不及通知其他附近几个郡县的人调集人手了,就算通知到了,也根本等不及支援的到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砰!”
谢鸳落在了城墙上,她重重地落地,将城墙踩出了深深的脚印,一条条裂纹更是迅速地张开,导致整座城墙都不由得颤了颤。
谢鸳却没有心情去看自己的战果,她接着向前一跃,落在了城下。
“鸳姐姐,到这里就够了,你不要管我,自己走。”解白从谢鸳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谢鸳一愣。
“鸳姐姐,跟着我会死的,你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不是吗?”解白轻轻触摸了谢鸳的脸庞。
解白想要走,却被谢鸳一把握住了手腕。
“真的……会死吗?”谢鸳颤声问道。
解白点了点头:“阿软为了救我……”
阿软,那个她昏迷的时候,一直哭喊着的名字。
自己不能死。
自己还要帮娘亲报仇。
谢鸳抿紧了嘴唇,慢慢松开了手。
“鸳姐姐,如果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的话,那你在世界上游历的时候,看到美丽的东西多帮我看两眼好不好?遇到好吃的东西多帮我吃两口好不好?”解白认真地说道。
谢鸳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会帮你多看两眼的。
解白微微笑了起来,而后转身,以她最快的速度向着西南方向狂奔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过那些人,但是只要她能够与谢鸳拉开足够多的距离,鸳姐姐就不会被她牵连了。
她已经害死了阿软,她不想再害死别的人了。
谢鸳看着解白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手指莫名地抽了抽。
她转过身,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向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第四十一章 克制
解白在林间停下了她逃亡的步伐。
她被围堵了起来。
堵在正面的是一个提着刀的中年男人,他没有蒙面,眼中满是凶光。
十余人散落在各个方向,环绕成了一圈,他们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愿意给自己任何可趁之机。
他们想要杀死自己的意念是那么强烈,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情绪。
“束手就擒吧。”童博没有想到,那个带着解白离开的女人居然抛弃解白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他没有去管那个女人,率领着所有人追上了解白。
这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好像并没有什么修为,她奔跑的速度并不快,不过是常人的速度而已,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追上解白几乎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费吹灰之力。
也难怪通缉令上根本没有提醒这个解白修为水平如何,原来她的修为其实不怎么样,不足以为惧。
解白摇了摇头,她抿紧了嘴唇。
体内的剑意又在蠢蠢欲动了。
她与谢鸳有肢体的接触,剑意都能平静下来,通过在谢鸳的体内游走缓和剑意灌体的痛楚,而与谢鸳分开之后,剑意灌体的痛楚就会不断增加,到达剑意试图主动离体来保护她的地步。
不能让剑意离体。
解白将嘴唇抿得更紧了,以至于嘴唇有些发白。
汗珠又从额头浸了出来。
童博看着那脸色莫名变得惨白,开始浸出汗水的少女,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擒拿下来吧,不管怎么说,这少女现在还不构成什么威胁,擒拿下来之后,再上禀太纯府,看太纯府要怎么处置这个少女,那就是太纯府的事情。
童博踏步向前,他走向少女,看着少女从始至终连挪都不敢挪一下,身躯也开始战栗起来,心中更是有些无奈,这真的是一个很平凡的少女,感受不到任何修者的气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被太纯府通缉,而且还是用的神机网?
童博站在了解白的身前,手向着解白的肩头落了下去。
“不要!”解白强忍着痛楚,大喊出声,她体内的剑意察觉到了危险,竟然是要主动出手!
童博脸色一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抽身而退,与此同时,一道锐利的剑气呼啸着从他方才所站的位置斩过,划出了一道明亮的残痕,却因为斩了个空,落在了后方的大树之上,竟然是一连将七八棵大树拦腰斩断,才算耗尽了这一道剑气。
童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鲜血浸出。
如果不是自己闪得足够快,刚才那一道剑气斩在毫无防备的自己身上,只怕就是身首异处了。
童博眯了眼睛,他所带来的少纯府士也跟着纷纷亮出了武器,这个少女,隐藏得很深。
难怪会说“能擒则擒,不能则杀”了。
“动手!”
既然知道这个少女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纯洁无瑕,童博也就没有了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大喊一声,手中的刀上随之凝聚起一道刀劲,毫不客气地就向着解白斩落了下去。
其余十余名府士也都齐齐跟上,或者靠拢过来,欲以手中刀剑击杀解白,或者是在远处操控符箓法术,带起一道道火光雷电,向着解白便劈落下去。
所有的刀剑到了解白身前三寸的位置都放入落入了泥沼之中一般的,不断地颤抖着,发出了嗡嗡的哀鸣,继而刀剑之上出现了一条条斑驳裂纹,顺着刀剑身躯迅速地蔓延而开,一片片仿若墙皮一样的碎片也不断地从刀剑之上脱离剥落,飘落而下。
解白咬紧了牙关,汗水开始浸透她的衣衫。
剑意在保护她,但是剑意保护她,镇压阴气的力量就会被削弱几分,她能感受到已经有些微的阴气从她的体内逸散了出来,开始在空气之中蔓延。
童博的刀是距离解白最近的刀。
毕竟他有着上师中的修为,算不得高手,但是却也不弱了,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童博的刀也是碎裂得最快的刀。
他能感受到手中这口刀上承受了多大的力量——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极其复杂的力量,混乱不堪,有着一股强烈的杀意,却又将这强烈的杀意强行镇压着,就是这样的力量在将这口他用心祭炼多年的刀一点点地绞得粉碎,绞得他只觉痛苦不堪。
然而更加痛苦的是,他看到了有一缕缕阴森的气息从那少女的体内浸出,就好像是滴入了水中的墨汁在清水中洇散开一样的,蠕动着,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那些散发着阴寒之气的气息在黑夜里是如此隐蔽,如此不易被人察觉,以至于除了童博,都没有人发现他们已经成为了那些阴气的目标。
童博想要提醒大家,然而来自手中刀的反噬的力量,就像是一块大石压在了他的胸口,压得他根本就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只觉得痛彻心扉,就更别说说话了。
解白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痛苦的呻吟。
她在努力地控制那些阴气,她不敢放那些阴气离开自己的身体,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把握自己能把那些阴气收回来,她更不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自己体内的阴气是不是会彻底爆发。
她不敢去赌。
哪怕她知道此刻眼前这些人都想杀了她,她也不敢去赌,万一她赌输了,会有很多人会死的——这里距离原郡郡城不过就两里多地,阴气一旦失控,整个原郡郡城都逃不掉,那么多人,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所以那些阴气在她的控制之下延伸得极慢——但是这需要她把那一道道想要保护自己的剑意的力量拉一些回来。
童博只觉得与他的刀抗衡的力量在瞬间削弱了不少,他的刀在剥离的过程中,再度下落了分寸,距离劈落在解白的头顶只剩下了不到一寸的距离。
但是这一寸的距离,却好似是一块铁板一样的,竟然是再也无法深入。
童博感受到了一股更加可怕的力量,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就好似是被千刀万剐了一样的,剧烈的痛苦使得他的身躯也忍不住战栗了起来,有鲜血从他的毛孔之中不断浸出,在瞬间将他的衣衫染得一片血红,还在向下滴淌鲜血,就好似是从鲜红的染料缸中捞起来的一样。
不仅仅是童博,其余人也是一般的浑身浸出了鲜血,仿若血人,狼狈不堪,凄惨到了极点。
肉身还能保持完好无损的也就只有那些站在远处以符箓法术进攻的府士,他们虽然并未浑身渗血,但是却也一样的脸色惨白——他们所有是符箓法术一进入解白身周的两三寸的距离,便被彻底磨灭,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好像那个少女的修为完全碾压他们一样的。
解白愈发痛苦了。
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那些剑意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她的生命安全,第二要务才是镇压阴气,此刻解白的生命安全已经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所以它们全部都在涌动着,试图从解白的身躯之中冲出去,将威胁自己主人的力量全部斩杀。
解白在压制它们的冲动,让它们镇压住那些阴气。
解白在跟自己对抗,这其中所要付出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好似是有一个分明已经水到渠成,即将落地的胎儿,他刚刚探出头,却要被人强行按回母亲的腹中一样,那母亲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解白就要承受上百倍上千倍的痛苦。
与自己剑气抗衡的后果就是解白的肉身也有些无法承受与剑气的对冲,渐渐地浸出了鲜血来,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使得解白看起来比童博等人都还要狼狈,还要凄惨。
有效!
童博的眼睛一亮。
有效!
那个女人快要撑不住了!
他们再咬牙坚持片刻,就能让那个女人彻底崩溃!
童博将牙咬得更紧了,根本不管齿间有鲜血流淌而下。
他手中的刀终于又缓缓地向下压了毫发的距离。
解白体内已经被压制到了极点的剑意随着这毫发距离的压下,再度翻涌了起来。
解白将双拳握得更紧了,指甲深陷入了她的血肉之中,淋漓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流淌下来——她还是将那些剑意强行按了回去,但是这一次,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她再也站立不稳,双膝猛地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口中喷吐而出。
她的眼中满是无奈与绝望。
她只希望,自己就算是死了,那些剑意也要将阴气钉死在这里。
不要为我报仇。
你能答应我吗?
那口剑哀鸣着,回应了她。
解白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谢谢你们,保护了我这么多年。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们更久了。
解白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猛地倒飞而起,撞在了远处的大树上,接连撞倒了三四棵大树,才终于力竭,猛地坠落在地,在地上翻滚出一连串鲜血的痕迹,再不动弹。
童博等人面面相觑,还来不及感到欣喜,便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血腥气在夜风之中飘散而来。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要你们,偿命!”
一道血虹,在瞬间贯穿了夜色。
第四十二章 不能再失去的
“鸳儿,有一天你总要学会自己生活的。”娘亲坐在树下,在给她缝衣服,她的个子长得很快,一件衣服总是穿不了太久就得换了,所以娘亲一年到头,总是在给她做衣服。
“鸳儿就赖在娘亲的身边。”她凑到了娘亲的身边,帮娘亲穿好了缝衣针,“有娘亲在,鸳儿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娘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这个世界这么大,你总要去看看的。”
“我不,我有娘亲,我就有了全世界。”她很笃定地说道。
娘亲微微一怔,眉眼也弯了起来,好似是天上最好看的月亮:“那你也要答应娘亲,如果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看到了好看的风景,帮娘亲多看几眼,有好吃的东西,也帮娘亲多吃两口,好不好?”
“不,我不会跟娘亲分开的。”她把头枕在了娘亲的膝头,耍赖道。
娘亲笑着摇头,目光之中满是宠溺。
……
血色的月亮笼罩着大地,为大地镀上了一片浓浓的血色,使得山间的雾气也都变成了血雾。
她探出头,看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染红的月亮,觉得有些烦躁,又缩回了脖子。
“鸳儿,看什么呢?”娘亲来到了窗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问道。
“月亮!”她指着那轮血色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娘亲温和地笑着,与她一起看着那饱满的月亮,“怎么,鸳儿也有了思念的人了,所以要看月亮了?”
“娘……”她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月亮为什么会变成血色啊?”
娘亲凝视了那血色的月亮很久,沉默了片刻,才轻抚着她的头颅说道:“这是自然天象,等明天,月亮就又正常了,放心吧。”
她点了点头,将头枕在了娘亲的膝上,那是这世上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无论她有多害怕,只要娘亲在,她就不怕了,因为娘亲会保护好她的。
娘亲轻轻哼唱起了那支轻柔的曲子,那是她从小听到大的摇篮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沉沉地睡去,当她又迷迷糊糊地睡醒时,娘亲已经不在屋内了。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血色的月亮更圆更大了,就像是一个人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顿时哭了起来,她下了床,要去找娘亲,她走到了门边,听到了娘亲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真的……不行了吗?”娘亲有些憔悴地说道。
“支撑不住了。”回答娘亲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难听,不知道为什么,她很讨厌这个声音。
“还能多久呢?”
“可能就在下个月吧。”
沉默,长久的沉默。
她慢慢地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娘亲转过身,朝着她笑了起来:“鸳儿,怎么醒了?”
“娘,我怕。”她嗫嚅着说道,她没有看到其他人,她不知道刚才娘是在跟谁说话。
“好鸳儿,不怕,不怕,有娘在啊。”娘亲抱起了她,将她的脸靠在了自己的腮上,她可以看到,娘亲的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泪痕。
……
“鸳儿,快走!”熊熊烈火之中,娘亲大声嘶喊着。
一个魁梧的巨大的身影穿透了烈火走来,那是一头熊,一头双眼闪烁着嗜血光芒的熊。
血色的月亮将那头熊染成了一身的血红,刺目万分,使得她的呼吸变得混乱而沉重。
她双腿在不断地战栗着,她连站都站不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熊向着娘亲走近了过去。
“娘!”她哭喊着,想要去救娘亲,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头熊恶狠狠地瞪着她,朝着她龇牙,露出了如同利刃一般的牙齿,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涎水从它的牙缝之间滴淌了下来。
“走啊,别管我!”娘亲嘶吼着,声嘶力竭。
她终于有了一些力气,转过身,仓皇地向后奔逃而去,那是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可以跑这么快,原来所有的崎岖坎坷自己都可以轻松地跃过——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她的意识在中途就已经迷失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天明,而她就倒在一条潺潺的小溪旁,嘴角还有干涸的血污。
她终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沿着自己来时的足迹向回找去,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和娘亲一起搭建起来的木屋,尽管那座木屋已经化为了一片废墟,才垮塌的木屋中,她看到了娘亲的裙子。
她张了张嘴,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将压在娘亲身上的残垣断壁全部掀开,而后她瞪了眼睛,双手抓扯住了自己的头发,如同发了疯一样地将自己的头发连带着头皮都拽了下来。
血泪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了下来。
娘亲死了。
她就那样倒在残垣断壁之中,面目全非。
她的身上布满了撕咬的裂口,许多血肉被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但是她残留的那半边脸,神色却很祥和,一如既往的温柔,就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抱起了娘亲已经冰冷的遗体,无声地哭泣着,只是将娘亲的遗体越抱越紧,越抱越紧,恨不得将娘亲的遗体揉进自己的体内。
娘,从今天起,就只有鸳儿一个人了吗?
娘,对不起,是鸳儿太胆小了,鸳儿太胆小了……
她低下头,将头埋进了娘亲的怀抱之中,却再也感受不到娘亲的温暖了。
娘,你不要丢下鸳儿,好不好?
鸳儿什么都没有了……
……
鸳姐姐,你快走。
心头回响的声音,使得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会死的。
自己回去,也会死的。
她这么告诉自己。
……
鸳儿,快走。
鸳儿,别管我。
……
鸳姐姐,你快走。
……
她猛地握紧了拳头,将关节握得咔咔作响。
她不能回头,她不能回去找小白。
她还没有给娘亲报仇,她还没有找到那头杀害了娘亲的巨熊。
在那之前,她不能死。
但是小白会死。
她张了张嘴。
反正自己也没有多大力气,自己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吗?
小白真的死了,小白的仇就由自己来报。
……
如果有一天,娘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看到了好看的风景,帮娘亲多看几眼,有好吃的东西,也帮娘亲多吃两口,好不好?
……
鸳姐姐,如果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的话,那你在世界上游历的时候,看到美丽的东西多帮我看两眼好不好?遇到好吃的东西多帮我吃两口好不好?
……
自己能做到吗?
谢鸳抬手抹了抹眼角,她在泪水流出眼眶之前将它们抹去。
自从娘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
她不能哭,她必须要坚强,她必须要变强,变得更加勇敢,才能给娘亲报仇。
自己真的变勇敢了吗?
谢鸳苦笑。
还是没有变。
那一年,自己也是将娘亲抛在了脑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现在,自己也是一样地抛弃了小白。
……
是娘亲让我逃走的。
是小白让我走的。
是啊,她们是这么说了,可是……我问我自己,能心安吗?
谢鸳闭上了眼睛,泪水终究还是流出了眼眶。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擦拭她的泪水。
不能心安的。
她心里挂着娘亲,已经挂了这么多年了。
她每次看到娘亲的灵位,都在一次次地鞭挞自己的灵魂,审问自己的内心,每一次都觉得痛苦不堪。
现在,在那道从来没有好过的伤痕上,又要重重地刻下一划。
小白……
血液染红了她的手心。
那个总是忍不住会哭起来的女孩子却比自己要坚强。
她不应该死的。
她那么善良的人,不应该死的。
她那么善良的人,不应该在遇到恶人的时候,没有人站在她身边的。
她就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了,自己也只有她一个朋友。
一个可以安心地相处,安心地上路的朋友。
如果失去了她,自己是不是……又要再失去一次整个世界?
那样的痛苦,谢鸳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她已经受够了。
已经足够多了。
她转过身,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双拳随之张开,她向着西南方向狂奔了过去。
小白,我来了。
你一定要坚持着,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还有我在。
“噗——”
她终于赶到了,她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高高地飞起,鲜血喷涌而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躯体撞击在一棵大树之上,将那棵大树拦腰撞断,又撞在了第二棵大树上,又将第二棵树撞断,直到撞弯了第三棵树,才终于重重落地,在地面上滚出了一片血污,再没有了动静。
小白……很疼吧?
泪水在不知不觉之间流淌遍了她的脸庞。
为什么你们这样残忍,为什么你们就能对这个少女下这样的狠手?
谢鸳恨,恨那些人的残忍,她更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如果换了自己,自己那一刻该是有多么无助与绝望啊。
可是那个时候,那个少女就这样一个人坚持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了悲愤的呼啸:“我要你们,偿命!”
第四十三章 生死之间
“我要你们偿命!”
一声怒吼,如同霹雳雷鸣,劈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为了压制解白,几乎力竭的童博只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突入了黑暗之中,向着自己就冲了过来。
来人的速度很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于在方才的拉锯战中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的人来说,都已经有些难以跟上这个速度。
来人冲到了童博的跟前,童博终于看清了来人是之前带着解白逃跑的女子,这个体型古怪,高得惊人的女人修为不低,他早就知道,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修为竟然会不低到这个地步。
他面对着那个女人,看到了女人闪烁着的绿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女人不是人类,她可能是个妖族,而她结结实实砸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拳,像极了一头愤怒的巨熊。
谢鸳攥紧了的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童博的胸口,使得童博的胸口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童博的胸骨顿时便凹陷了下去,一股夹杂着脏腑碎片的污血顿时便逆涌喷吐而出,他整个人的身形也倒飞了出去,不断地翻滚着,撞击着林木,一直滚出了谢鸳的视线,在黑暗之中传来了重重的落地声响。
“呼哧——”
谢鸳发出了沉重浑浊的喘息,鼻息甚至化为了一股股白雾,升腾而起。
童博吐出的血喷了谢鸳一脸,将谢鸳的视野也染得有些发红。
她轰击在童博胸口的那一拳,用出了她所有的力量,震得她的手臂骨骼也一般地酸麻不止,一时之间,连手指的屈伸都做不到。
谢鸳冷冷地看着围过来的其他人,龇着牙,嘴角不断抽搐着,那一双发绿的眼睛配合她满脸血光,在黑暗之中更显几分残虐。
少纯府士在片刻的迟疑之后,也终于齐齐出手,怒吼着向着谢鸳出手。
谢鸳也不客气,哪怕双臂已经酸痛不已,因为用力过猛而撕裂的肌肉传来剧烈的痛楚,她也无所畏惧了。
不过就是一些人而已,再厉害又能如何?
一个个手脚软乎乎的,没有一丁点的力气,比起山中的狗熊、虎豹来,算得了什么?
她要是连这些人都收拾不了,她还要怎么保护小白,怎么给娘亲报仇?
谢鸳出拳极快,极狠,每一拳都是以自己能出的最大的力道出拳的,她完全是将这一场战斗当做了自己在山间打猎一样,将那一个个人当做了野兽。
反正都是打,有什么区别?
自己小时候又不是没有打过架,她在村子里,一个人打那么多男孩,其中甚至有比她大十岁的,她也都没有怕过,今天又怎么可能会怕?
每一拳轰出,都带着猎猎拳罡,每一次的碰撞,都将一个个身影打得倒飞而出,鲜血泼洒。
远处的符法一道的修士终于运起了所剩不多的真气,将符箓法术一一施展而开,化为一团团火焰、雷电向着谢鸳落下。
谢鸳已经乱拳打开了围拢过来的人群,到处都是她腾挪闪转的空间,哪怕那些火焰雷电来势极快,她也能够以更快的速度躲开,而后如同猎豹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弓着身冲到了那些修士的身前,而后一拳向上扬起,轰中那些人的下颌,将一个人影向着天空挑起。
谢鸳并没有因为这个身影已经被打得口吐鲜血,向半空浮起而放弃进攻这个人,多年捕猎的经验铸造了谢鸳一个猎手应有的狠决,对于猎物,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她曾经遇到过一头老虎,那头老虎竟然会装死,她就是因为太过相信自己那一拳,以为那头老虎已经被自己打死了,毫无防备地靠拢了过去,结果被那头老虎一爪子拍在了脑门上,拍得她血流如注,现在将她头顶的头发拨开,都还能见到那一道爪痕。
谢鸳一把抓住了浮起的那个身影,腰身如同猿猴一般扭动而起,借着腰身摆动的力道,猛地便将那个人如同是抛掷物一样地抛了出去。
山中有猴,善投掷,是为狙。
谢鸳借着将那人扔出去的力道,顺势身形向后飘去,再度靠拢了远处的一个身影,一般的快速,一边的让那已经力竭的人几乎无力抵挡。
他们不是平妖士,只是寻常的府士,府士的修为一般都不高,如果足够高的话,他们也不会只是当府士。
谢鸳依然是以拳轰击对方,而后在对方被这一拳震开之前,强行拉拽住对方的衣衫,而后猛地将对方砸入大地之中。
至于留力什么的,根本不可能的。
转眼之间,本就力竭的一应少纯府士都已经被谢鸳处理得干干净净,有的当场被谢鸳击杀,有的虽然还有一口气,却也是奄奄一息。
谢鸳没打算放过这些人,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但是她却并没有任何的抗拒,杀人和杀野兽有什么区别吗?
谢鸳觉得没有。
更何况,这是他们自找的,自己又不是无缘无故杀人,是他们杀了小白。
“咳咳——”
蓦地,黑夜之中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谢鸳举起的拳顿住了。
她扭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倒在血泊中的解白轻轻咳嗽着,身躯也随着咳嗽声微微抽搐了起来。
谢鸳愣了好久,沾满了鲜血和碎肉的脸上蓦地出现了两条干净的泪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了腮边。
她扔下了手中那个人,不再去关心他到底死没死。
小白没死,小白还活着。
还有比这更好更重要的事情吗?
谢鸳跌跌撞撞地跪在了小白的身边,她俯身抱起了小白软绵绵的身躯,将那具娇小的身躯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不懂医术,她不知道怎么治病救人,她自己平日里伤了,都随便裹一裹,过两天就好了。
但是她也从来没有伤这么重过,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必须找一个能看病的人,可是她知道会看病的人,就只有小白而已……
不,还有一个,原郡的老神医。
他也会看病,就是比起小白来,差了不少,但是那也比她好不少啊。
谢鸳紧紧地抱住小白,站起了身,不管不顾地向着原郡就冲了过去。
她根本没去想,在原郡里会不会还有人想要杀小白,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救小白。
谢鸳越过了城墙,在屋顶之上飞跃,用她最快的速度落在了神医已经人影寥落的院子里。
老神医和他的儿子儿媳正在收拾东西,那位姑娘突然离去,留下了一些烂摊子给他,他很耗费了一些力气才把那些愤怒的人群劝散,这次他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那位姑娘开方子抓的药他都一分钱没有要,但是他并不觉得亏,因为那位姑娘救醒了他儿子;那位姑娘一边看病的时候,他也在一边听,还与那位姑娘有些许多探讨,他觉得自己受益良多,医术有了不小的长进。
“砰!”
从天而降的身影落在老神医的跟前,吓得老神医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就是方才那两名姑娘之后,脸色也有些难看,两位姑娘都浑身血染,那位被叫做小白的姑娘更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救救她,老神医……求求你救救小白……”谢鸳低声哀求。
“快,进屋。”老神医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一边在前引路,进门就招呼了儿媳把小孙子带开,不要让他看到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同时招呼儿子迅速地把院子里留下的那些血脚印全部清理掉,绝对不能留下痕迹。
老神医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太多的江湖仇杀,也见过平妖士之间的杀戮争端,眼前这两位姑娘只怕就是被追杀的对象。
如果是平日里,他其实也不想卷入这样的麻烦事,平白给自己增添许多风险——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那一位小白姑娘于他有大恩,他也见识过小白姑娘是何等的心善,于情于理,他都觉得没有将两位姑娘拒之门外的道理。
做人,要知恩图报,不然这个世道,还能有什么指望的?
老神医示意谢鸳将解白放在了病床上,自己微微一探解白的脉象顿时便如遭雷击一般的缩回了自己的手,瞪大了眼睛,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老神医……小白她……”
老神医急忙咳了两声,再次伸手把住了解白的手腕,这一次,即便他有了心理准备,表情却还是僵硬在了脸上。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大活人,就算伤势再重,她怎么可能就是这样的脉象呢?
她根本就没有脉象,她的脉是死脉。
这不是一个死人的脉象吗?
但是她却还在呼吸,虽然呼吸微弱。
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
她还活着。
一个活人,却是死人的脉象。
老神医呆呆地坐着,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好似看过数不尽的医书一样的。
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有自己永远治不好的病啊。
第四十四章 怅然若失
对于解白的伤势,老神医也毫无办法。
他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为解白止血,将一些明显的创口进行包扎。
由于解白是名女子,所以老神医也多有不便,后来老神医便将此事交给了儿媳负责,自己则带着小孙子到了侧厢房去。
那妇人虽然手法比老神医差了一些,但是也算是尽心尽力,为解白脱去衣物过,一边用清水擦拭解白染满了鲜血的身体,一边仔细地检查着浑身是否还有创口。
谢鸳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看着,门外却传来了老神医的声音。
谢鸳出了房间,那老神医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姑娘,你回来的路上只怕还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吧?”
谢鸳点了点头,她这一路逃回来,别说留下的血迹,就是踩烂的屋顶就能指明她逃亡的方向了。
“那只怕还要麻烦姑娘沿着之前的轨迹再逃出一段距离。”老神医说着话,取出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双更换的鞋和几件男子的衣物,姑娘你逃出一些距离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换了衣物,如常般走回来,免得痕迹在此中断,被人找上门来,老朽倒是无惧,只是……”
“我明白。”谢鸳伸手接过了那个包裹,也不迟疑,迅速地蹬上屋顶,环顾了一圈,向着郡城中心地带狂奔而去。
“爹……”中年男人有些紧张,他刚刚才把院落里留下的血迹处理干净,脸色有些发白,“这……会不会给咱们惹上什么大麻烦?”
老神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好人,受人追杀,咱们力气也就到这个地步了。我看那位高个的姑娘身手比所谓的江湖高手还要高出不少,只怕是修者,修者的事情,还是要报给太纯府,让太纯府的人来处理才是。”
对于寻常人来说,与修者相关的所有事务都是应该报知太纯府的。
男人点了点头。
“你快些去吧,就说有两位姑娘被人追杀,希望太纯府能够救救这两位姑娘。”老神医挥了挥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是不足以涉足修者的世界的,所以他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太纯府的身上。
男人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出门去了。
又过了片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神医匆匆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这才发现是谢鸳回来了。
老神医急忙放谢鸳进了院子,仔细询问过谢鸳是否已经处理妥当,谢鸳虽然没有什么心机,但是多年山间追猎,对于追踪这种事情却是极其擅长的,自然也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行踪,至少谢鸳觉得自己已经把痕迹掩饰得很好了,轻易不会追踪到此地来。
老神医这才说道:“我已经派我那儿子赶去太纯府求援了……”
“太纯府?”谢鸳皱了皱眉,她可不知道太纯府是个什么东西。
“是朝廷专门处理妖魔鬼怪,也管理修者的衙门。”老神医解释道,“小老儿力有不逮,万一真要被姑娘的仇家找上门来,小老儿一家人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只有请太纯府的仙师过来帮忙……”
谢鸳慢慢地点了点头,虽然依然并不是完全理解太纯府是什么,但是她至少知道所谓的衙门是什么。
谢鸳又回了病房,妇人已经为解白擦洗完毕身子,还换了一身衣服。
“这位姑娘身上只有表皮有一些擦伤,其他并没有什么伤口,出血却这么多……”妇人低头看了看水盆里鲜红的水,她实在没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这与她平日里所了解到的知识从根本上就是违背的。
“多谢你。”谢鸳向着妇人点了点头,坐在了床边,握住了解白的手,那入手温柔的触感使得谢鸳一直烦躁的内心莫名地便安稳了下来。
解白的手也微微握紧了谢鸳的手,好似是本能一样的。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端着水盆便走了出去。
谢鸳看着解白那张安详的面容,抿紧了嘴唇,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不逃的话,小白根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是自己的错。
谢鸳将解白的手握得更紧了。
解白的睫毛微微眨动着。
她睁开了眼,看着坐在眼前的谢鸳,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鸳姐姐……”
“小白!”谢鸳睁开了眼睛,眼中映出了解白苍白的笑脸,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张脸看清,泪水就彻底模糊了视线。
“鸳姐姐,你……”解白轻声说道,“你怎么哭了?”
谢鸳抬起手,努力地将泪水抹干,才强笑道:“没哭啊,谁哭了。”
自己年纪可比小白大,怎么能在小白面前哭的?
解白眯着眼,微微笑了起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鸳姐姐,我怎么在这里?”
谢鸳便将自己从救下解白开始的事情仔细地与解白说了一遍。
“啊……”解白听罢,微微一怔,她慢慢地眨了眨眼,才说道,“……那些人……好像就是太纯府的人。”
那个拿刀的男人靠近她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腰间挂着一枚太纯府的玉佩,太纯府平妖士令信与府士令信的内容基本一致,但是形制却不同,平妖士令信是方形的,府士令信却是圆形的,那个男人挂着的就是圆形的太纯府令信。
谢鸳一愣:“那个什么太纯府的人要杀你?为什么?”
解白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
济民草庐就有许多弟子加入太纯府,解白很清楚,包括那位叫做韩饮冰的大哥哥,他也是太纯府的人,她知道太纯府的职责,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太纯府的人会想要杀自己,而且杀自己的决心是那么强烈,以至于让自己都无法感知到他们别的思绪。
“管他为什么,只要我在,谁都别想伤害小白。”谢鸳紧紧地握拳。
解白轻轻地摇了摇头:“鸳姐姐……”
“我不会走的。”谢鸳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好的一起走,说好的你教我法术,你要食言吗?”
解白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可是,不走的话……真的会……”
“反正我不走。”谢鸳有些无赖地说道,她不想说什么自己不愿意再因为逃避而失去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她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勇敢,勇敢到可以去面对一切,这样以后再面对其他的任何危险,她都不会再本能地选择逃避,也就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无能怯懦,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宝贵的东西从自己的指缝之间流走。
“但是……”
“等哪一天,你能把我丢下,一个人逃掉,你就可以扔下我了。”谢鸳说道,“在那之前,你说什么都没用。”
解白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眼睛,可是她真的不想谢鸳遇到任何危险,她不愿意任何人因为自己遇到任何危险。
院子门口。
老神医铁青着脸。
男人站在门口,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少纯府门口张贴的悬赏令里,最新最醒目的一张,悬赏的对象就是那位姑娘,那位叫做解白的姑娘,而是悬赏内容就八个字——能擒则擒,不能则杀。
“爹……”
男人吞了口唾沫,不知道该怎么办。
被太纯府通缉的人,还是下了死命令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吗?
他们这回只怕是撞了邪了,摊上了这么一回事。
“你……你跟他们说了吗?”老神医战战兢兢地说道。
男人摇头,一脸哭相:“我把门都快敲破了,没人应门。”
老神医顿时一个哆嗦:“赶快,我这就写封信,你再拿过去,放在太纯府门口,求他们尽快过来……”
“爹,那……”
“我们不能走啊,我要是走了,他们不是立马就知道咱们这边出了……”老神医说着突然顿了顿,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爹,怎么了?”
“坏了,我跟那女人说起过,你去太纯府了。”老神医一拍大腿,叫苦不迭,“芸娘还在那屋子里呢!”
“芸娘!”男人惊呼一声,快步走入了内院,却只见妇人正端着一盆清水向病房走去,男人急忙一把拽住妇人,“快走,咱们带着孩子快走。”
妇人困惑万分,这大半夜的,屋子里还有等着照顾的病人,是要往哪里走?
“小点声。”老神医压低了声音,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病房,“赶紧走,路上再跟你解释。”
“不用麻烦了。”三个人正要蹑手蹑脚离开的时候,谢鸳却已经背着解白走出了病房。
老神医吓得顿时腿一软,拉着儿子儿媳跪在了地上,求饶道:“两位女侠……”
“老爷爷,您起来吧,使不得。”解白轻轻摇着头,有些虚弱无力地说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离开,如果太纯府来人,你们就如实说就是了。”
谢鸳有些恼怒地瞪了老神医一眼,在她看来,老神医这些人就是眼瞎,谁好谁坏,这不是跟照镜子一样一清二楚的事情吗?
怎么就这么容易变呢?
“鸳姐姐,我们走吧,别给老爷爷他们添麻烦了。”解白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却依然难免有些困乏。
谢鸳应了一声,背起解白,纵身一跃,便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了一脸困惑的老神医,愣愣地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第四十五章 突破
对于谢鸳来说,这个夜晚是她开启崭新人生的夜晚。
她背着解白试图再次出城逃亡的时候,与返回郡城的平妖士几乎是迎头撞上。
谢鸳不是不想躲,而是在郡城四周就是一片荒野,根本没有可以遮蔽视野的障碍物,对方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别动!”
远远的,对方就发出了呼喊。
谢鸳有些紧张地站在了原地,她反手拉起了解白身上披着的斗篷,遮住了解白的面庞。
他们认识解白,却不一定认识自己,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一名中年男人靠拢了过来,他背后背着的人谢鸳认识,就是被谢鸳第一拳打飞摔进了林子深处的男人,后来谢鸳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他检查生死补上一拳,解白就醒了。
谢鸳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但是仔细一看,那个男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也就放心了不少,才故意哑着嗓子,以男子的声音说道:“我妹子病了,我来带她看病……”
那男人满腹狐疑地看了谢鸳一眼,又看了看谢鸳背上趴着的那个身影:“这大晚上的,你来看病?”
“病得太急了,等不及了,所以连夜就赶了过来。”谢鸳看着一个个身影聚拢了过来,心里也有些发慌,却还是强自镇定。
男人多少也有些不信,再着急那也要估量着开城门的时间来啊,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自家的妹子病了,着急之下也自然想不了那么多,所以匆匆地就先过来了,这样一到了开门的时间,就可以第一时间进城,也不算差。
“算你运气不错,我们这就有个大夫,可以帮你看一看。”男人说着,朝身后的众人喊道,“卫春,你来帮这位姑娘看一看吧,这大晚上的,求医不便,力所能及也就与人一点方便。”
“我现在哪里来的心情!”唤作卫春的是一名瘦高个青年,他啐了一口,万分焦躁地说道,“赶紧回城给府宰大人疗伤才是要紧事……”
卫春是少纯府医卜司的府士,他之前奉童博的命令赶去少纯府客栈召请诸位平妖士帮忙,结果与诸位平妖士先后找到战场,结果发现在场十余人阵亡过半,剩下的一小半,不是重伤,就是只剩一口气了。
府宰童博心肺被一股凶猛的外力震得粉碎而开,浑身骨骼都没剩几根完整的,整个人都成了一摊软肉,断气只怕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赶回去,借着少纯府的医疗条件,和其余在医卜司候命的同僚联手,还能将童博的性命向后延一延,也好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郡少纯府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哪里来得心情去帮人看病?
“也罢。”为首的男人也知道轻重缓急,说道,“你们不是也要进城么,跟着我们就可以了。”
谢鸳的心随之一沉,她才从原郡郡城出来,这又回去,不是往狼窝里钻吗?但是自己方才那么说了,若是不跟着他们回去,只怕更会让人起疑吧?
谢鸳正两难之间,背后却响起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我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谢鸳一愣。
“我真的没事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娘的病要紧,不能把钱浪费在我的身上。”解白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可是……”谢鸳终于有些恍然。
“哎,这点银子送你们了吧。”为首那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子,递向了谢鸳,“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但是看几次病,应该也还是够的。”
谢鸳有些茫然,她伸出手,接过了那锭银子。
男人看着谢鸳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蓦地落在了谢鸳的咽喉上,他皱了皱眉,眼中突然凝聚起一道凶光。
“跑!”几乎是同时,解白大喊了出来。
谢鸳虽然没有明白过来,但是解白既然说了,那她不用多想,照做就是!
谢鸳纵身一跃,以最快的速度冲撞而出。
而为首的那男人则迅速将背着的童博扔给了同伴,自己则猛地拔剑,身形一跃,手中一道剑光已然向着谢鸳背心里劈斩了出去。
谢鸳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凌冽气劲,她迅速地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使得那道剑光顿时斩偏,但是那男人的剑光却是一道接着一道,层出不穷,死死地咬着谢鸳不肯松口。
那男人乃是本地中正门派紫凌剑宗的弟子,叫做周岩,修为在同门之中也算是拔尖的存在,尤其是在门内师长与同代最优秀的几人前往煌天参加太纯论武之后,他已经在紫凌剑宗还在原郡的弟子之中最出彩的人物,修为上师中,已经逼近上师上,虽然未必就能跻身少师,但是至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此刻眼见得通缉犯在自己眼前逃走,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因此周岩也不再有任何保留,剑指一挥,手中那口剑随之划出了一道紫色残影,猛地遁入大地之中。
谢鸳还在兀自向前狂奔,却只觉地下传来了一阵涌动,就好似是一条巨蛇正在地下快速地破土前进一样的,让谢鸳蓦地有些不安之感。
谢鸳在山间与各种野兽搏杀这么多年,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觉,正是那些直觉使得她多次在危险之中化险为夷,所以这一次,她也毫不例外地选择了相信直觉,迅速地侧身一闪,向旁横跃而开。
几乎是同时,一道紫色剑光轰然破土而出,卷起一股股沙尘,发出了一阵阵尖锐至极的呼啸,卷起的凌厉剑罡虽然没有能够伤及谢鸳,却将谢鸳衣袖的一角斩下。
谢鸳脸色有些发白,她知道自己似乎不能抗衡那一道紫色剑光,所以她猛地扭头,将视线落在了周岩的身上。
那就像是野兽看向自己猎物一样的目光让周岩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难受到了极点,心里莫名有些发慌,甚至额头还微微浸出了冷汗来。
周岩吞了一口唾沫,右手剑指微微一挥,那道向上冲起的紫色剑光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便向着谢鸳斩落下去。
与此同时,谢鸳也猛地蹬地,将大地踩得凹陷,借着巨大的反弹力道,如同猛虎扑食一样向着周岩就扑了过来。
她跑不过那道剑光,她也无法正面抗衡那道剑光,那就只有与周岩贴身肉搏!
她就不信,自己跟这个男人贴身肉搏,杀伤范围至少在一尺左右的那道剑还能够肆无忌惮地挥洒,这个男人还能如此自由地操控那口剑!
谢鸳的目的万分明确,周岩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紫凌剑宗虽然以剑宗为名,修的看似也是兵锋,但是实际上却是符法,只不过以剑为载体而已。
符法修士虽然并非不修肉身,但是终究贴身肉搏并不是其强项,能够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只有万不得已才与对方肉搏。
周岩欲退,与身后追来的其余平妖士汇合,然而谢鸳这全力一跃的速度之快,却依然有些超乎周岩的想象。
周岩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真气运起,聚集在掌间,抬手就是一掌向着扑来的谢鸳拍了过去。
谢鸳一手反手托住解白,一手如同鹰爪一样勾起,她挥动鹰爪,与周岩拍来的一掌轰然对撞,顿时便产生了一股激烈气劲,震得谢鸳嘴角溢出了一股鲜血,身形向后翻去。
而周岩也踉跄后退,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这一掌不是纯粹的掌力,而是在掌间凝聚了一道万钧咒,力道强横,寻常人根本承受不起,但是那人非但承受住了,甚至还只是用手指便将他的掌心划出了三道可以见到掌骨的血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周岩强行停下了自己后退的步伐,他另外一只手微微挥动,那道紫色剑光便已经向着避无可避的谢鸳斩落了下去,或者说——是谢鸳背后的那个人!
糟了!
正在向后落去的谢鸳心中一慌,她想要改变自己的身形轨迹,然而半空之中却根本无处借力,她只能等自己落地才能有所改变,然而如果要等到落地的话,那也许一切都已经晚了!
谢鸳慌乱万分,身后却传来解白的话语:“没事。”
解白的话让谢鸳的心顿时安稳了下来,小白说没事,那就必然没事。
紫色剑光与谢鸳终于碰撞而上,那道紫色剑光顿时便没入了解白的体内。
周岩脸上的喜色还来不及显现,他就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那口陪伴了他多年,被他与自己神魂联系在一起,作为自己本命法器的法剑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绞得粉碎——那道剑光根本就没有能没入那个女孩的体内,剑身被绞得粉碎,剑身上附着的剑意和他的神魂都被那莫名其妙的力量彻底吞噬。
只是这一下,他的损失之巨大,负伤之深重,就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一片惨白,就连目光也都变得黯淡了起来,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第四十六章 艰难的抉择
“砰!”
谢鸳落地,肌肉绷起,刚刚想扑杀向周岩,却被解白阻止。
“鸳姐姐,我们走。”
谢鸳冷冷地看了周岩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经追拢过来的那些人,也不再迟疑,再度向前狂奔而去。
如果不是因为小白,自己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她估计自己也没有力量再迎战那么多人,小白也不一定有,所以为了小白的安全,还是先逃为妙。
“周师兄,你怎么样了!”卫春一把扶住了周岩。
周岩艰难地摇了摇头,咬牙道:“我无妨,快些传讯出去,别让她们逃了。”
卫春急忙应了一声,解下了腰间的信号弹,将一枚嫣红的信号在夜空之中炸响,指向的方向正是谢鸳刚才逃亡的方向。
住在少纯府客栈的平妖士可不只有他们这些而已,他们只是负责把负伤的童博等人送回少纯府治疗,还有其余的平妖士已经展开了搜寻,此刻见到信号,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向着信号指明的方向赶过去。
今天夜里,不能让那两个人逃了,不能让童府宰和那么多同僚白白牺牲。
卫春狠狠咬了咬牙:“修为不够的人和我将伤员送回少纯府,剩下的事情,就要麻烦诸位了。”
“砰!”
看着头顶炸响的那一朵璀璨的血红烟花,谢鸳的神情变得更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既然是敌人释放出来的东西,那她就必须要提防。
“鸳姐姐,改变方向。”解白有些虚弱地抬了抬手,指向北方,“先往北,绕过他们追击的方向。”
解白对于太纯府可是太熟悉了,有太多的人跟她讲过太纯府的故事,她知道那些信号都意味着什么,附近还有其他的太纯府的人,他们回按照那枚信号的指示向着西南方追去。
为了避免落入重围,她们就不能往西南方走,只能先往北方,虽然路上可能撞上其他的人,但是至少也比一头扎进收拢的网子里要安全上无数倍。
谢鸳没有质疑,她无比相信解白的判断,迅速地调整了方向,转而一路向北,很快就进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谢鸳进入密林之后不久,心中就开始隐隐地有些不安,密林中有一股淡淡的白色的雾气在缓缓扩散开——这里可是陆地的夜晚,附近更没有什么江河,水汽根本不重,哪里来的这么多雾气?
“鸳姐姐,向左十五尺。”
解白闭着眼睛,轻轻说道。
谢鸳一愣,却还是向左走了十五尺,而后顿足,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林间的雾气好像稀薄了一些。
“向右七尺,前行六尺,不要转身,倒退七步……”
解白不断地说着,谢鸳也按照解白的指示执行着,每执行一步,身边的山林好像就有些不同,雾气就好像变得稀薄了一些。
“好了,继续向北前进。”
当林间雾气完全消散之后,解白有些虚弱地说道。
谢鸳这才继续往北狂奔,一边狂奔一边说道:“小白,刚才那是……”
“一个遁甲的修者布的阵法,他可能是猜到了我们会改变方向,所以想要用阵法拖住我们,等他赶来。”
“阵法?”
“就是用大地作为凭依,用大地的力量形成一个范围,在这个范围内,可以对范围内的人造成杀伤,阻碍,或者保护自己。”
谢鸳这才点了点头,大致懂了“阵法”是什么意思。
“那他……”
“他应该察觉到我们了。”解白回答道,“我没时间去找生门破阵,直接倒推乾坤,强行闯的死门,绝处逢生破的阵,他应该知道了。”
解白的话又把谢鸳给说迷糊了,这都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阵法都会留一个安全的出入口,这个出入口就是所谓的生门,从这个出入口出入,除非布阵的人随时控制着阵法,不然他们不会知道;有的阵法为了起迷惑作用,就会设置一些假的生门,引诱在阵法里的人在阵法之中越陷越深,根据这些假的生门的凶险程度不同,又有不同的叫法,其中最为凶险的就是死门。”
“所以我们刚才……”
“走的就是死门。”解白很仔细地解释道,“因为死门是为了诱惑人而设置的,所以这个死门很好找;因此有的遁甲修者专门研究过,如何把死门变成生门,做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整个阵法都倒推过来,这样死门也就逆变成了生门,生门反倒是成了死门。”
谢鸳虽然已经开始听不懂解白的意思了,但是心中却很是佩服,小白是真的厉害,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多得让人惊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呢?
“我观察过了鸳姐姐你之前迷失在阵里的路径,所以大致推算了一下,基本就确定了这个阵法的死门和运转规律,再将之前的路径逆推,也就算是强行将死门变成了生门。”
“只不过这种逆推阵法的做法对阵法的扰动极大,只要遁甲修者留下了什么东西关联着这个阵法,自然就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到有人强行闯出了阵法,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了。”
“那我们……”
“向东北。”解白说道,他们现在已经闯破了一个阵法,很可能已经从包围圈中突破了出来。
但是既然对方很可能已经察觉了她们在向北突破,很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就向北赶过去,她不知道鸳姐姐能够坚持多久,但是毫无疑问的,往北的风险已经大大地提高了,所以她做出了一个最为惊人的决定,那就是往东北。
她们之前是一路往西南方向前进的,也很可能会给人一种她们的目的地是往西南的认知,这的确是事实,甚至有心人会知道她的目的地就是济民草庐。
但是现在她们转而往东北方向前进,与原本的目的地可谓是南辕北辙,虽然依然无法避免在途中遭遇到平妖士的可能,但是这个风险已经比直接往西南方向前进低很多了。
“嗯。”谢鸳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哪怕这速度让她隐隐也有些吃不消了。
正在向着西南方汇聚而去的多股人流里,一名中年男人不禁得停下了脚步,他手里握着的那块边角料玉佩突然碎了。
有人强行闯破了他的阵法。
向北去了!
男人毫不迟疑地解下了腰间的信号弹,向着北边放出了信号。
第二朵信号弹在夜空之中炸响,所有追击中的人群都顿时停了下来,继而纷纷调转了方向,向着北面赶了过去。
第二朵信号炸响的时候,解白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信号和她所预想的差不多,她的决定比信号还要早,这样她能拉开的距离就会更远一些,她们与安全就更近一些了。
只是解白终究还是把事物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她很机敏地做出了应对,但是追击她的那些人多数也不缺心眼,他们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他们的猎物在和他们兜圈子。
本来该往西南前进的猎物却突然转向了北,指不定在转向北之后又迅速地转向了其他的方向,所以众人在一边向被追逐的路上,也在一边不断地重新调配人手,争取在各个方向的追击上都能够有人,避免被完全甩开。
好在这些人多数修为都不算太高,最高的也就是三名上师中上的修者,分别由这三人带头,分别向北、西北、东北三个方向追逐过去,其余的人则形成了多个分散的小队,从南部如同拉了一张渔网一样的不断地向北扫荡,避免他们的猎物成为漏网之鱼。
他们也达成了默契,那就是尽量不使用信号弹,或者即便要使用,也将信号弹的意义做出了变更,互相传达,避免信号弹传达的意思被他们的猎物所得知,从而针对他们提早做出布局。
解白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太纯论武的缘故,哪怕这里是一个郡城,此时能够行动起来的平妖士数目也不过百余人,而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手,毕竟许多上师顶的人都为了观看高手之间的战斗,从中有所领悟帮助自己突破瓶颈,即便没有受邀也自费前往,至于少师这个级别的高手就更提了,他们几乎都有着参赛的资格,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大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即便不能出人头地,能够多结交些高手也是好的。
要不然,换了平日,这堂堂一个原郡,虽然基本不会有太师坐镇,但是有中正门派的地方,还能少了一两个少师级的高手不成?而且就算少师级的高手没有,偌大一个郡城,又怎么会只有不过百来名平妖士,这个数量再翻上一番也无不可。
如果真是那种处境,谢鸳和解白的逃亡之路,只怕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而在距离原郡百余里外的一个小县城里。
一名戎装利落少女站在了县城的官府邸报张贴处。
县城没有少纯府,但是少纯府的悬赏令会张贴在官府的邸报栏上。
柳斩看着那被通缉的少女,愣了愣:“这可怎么办呀,是要听姚大哥的,还是听太纯府的呢?”
第四十七章 请赐教!不客气!
新一日的太纯论武依然如期举行。
刘晚阳和张恭等济民草庐弟子依然是早早地到了校场。
今天的比试胜者组已经开始有了青年俊彦的碰撞,其中不少曾经名列《太纯志异录》青年百人的才俊都已经开始了交手。
只留下了那口剑的刘晚阳挎着剑站在高地上,不断地变换着目光,观察着各处战场的战斗。
比起昨天谢栖霞与刘晚阳之间的战斗来,这些青年才俊之间的战斗虽然在声势上可能稍微逊色了一些,但是却打得有来有回,很是精彩,许多战场胜负都在短暂的瞬间来回变化,让人捏了不少冷汗,尤其是那些下了赌注的赌徒,在巷子里不时地听到来自校场穿出的战报口讯,谁谁谁又突然由优势转劣势,谁谁谁又莫名奋起,突然取胜,让人的心脏越跳越快,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去了,直到战局尘埃落定,才有哭有笑,几家欢喜几家愁。
看着那些已经拼尽了全力的青年才俊的战斗,刘晚阳很赞赏他们不服输的精神,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战斗策略的确很糟糕。
战斗过后,太纯府的确会尽全力帮助他们疗伤,恢复实力,但是他们的心神消耗却是无法弥补的,有些伤势哪怕好得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好利索,他们此刻拼尽全力取胜,其实反倒是不利于他们最终的名次。
在这一点上,谢栖霞昨天的决策就极其明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尽可能高的名次,所以在估量出战胜对手要付出的代价超过自己预期之后就很干脆地选择了认输。
这一点,很多人其实都看得很明白,他们也许下来都会对自己的弟子阐释这个道理,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哪有那么轻易能认输的道理,哪怕上场前做好了准备,但真要打起来,打出了几分火气,又哪里还能轻易得收手。
但是刘晚阳也并不因此而轻视这些人,有些血气自然是好事,凡事都像谢栖霞那样算得太精,并不是什么好事,那反倒是谢栖霞的一道心关才是。
刘晚阳尤其关注的是何惜命。
那个挎着带有金色符箓的漆黑剑匣,总有些懒散,一副没有睡醒模样的宽松黄袍青年。
他来自南方越州的大正门派浩然正宗,作风却与浩然正宗的君子之风迥然相异。
浩然正宗的弟子对于自身品德要求极高,虽然并无明文,但是却都自律不出入声色之地,饮酒适量,行直,坐正,不妄言,不轻诺,上下有别,尊卑有节,凡此种种,让人觉得规矩繁多,煌朝诸多礼制便是出于浩然正宗之手。
但是何惜命行事却不拘一格,在煌天这些日子,都已经传遍了,何惜命天天往声色之地听香楼跑,就为了听听香楼那位头牌琴姬苏映雪的曲子,更是变着法地追求苏映雪,把苏映雪恼得不行,甚至挂出了“何惜命免进”的牌子,何惜命也不气恼,他还真不进听香楼,就蹲在听香楼门口听曲,笑吟吟的,很是自在,时不时地还卧地枕臂,让浩然正宗的脸是丢到了天外去。
而何惜命真正为人所知的却还是数年前的一桩往事。
据传当时何惜命率队与其他几派弟子结对游历,在途中不幸遭遇了一头少师上的妖族,众人不敌,少师中的何惜命径自转身就跑,管都不管自己的同伴如何。
后来那些同伴侥幸活命,将此事说了出去,虽然于道理上来讲,何惜命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却让人深感不耻。
你何惜命是一个少师中的平妖士,去硬拼一个少师上的妖族,虽然未必就能取胜,但是也好歹能为其他修为弱一些的平妖士争取逃生的机会,怎么能自己转身就逃呢?
你浩然正宗不是自诩君子杀身以成仁吗?浩然正宗就这点仁了?
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不忿要找浩然正宗的掌门要个说法,浩然正宗也顶不住压力,责罚何惜命面壁思过三年,在这三年里足不出户,就在浩然正宗的照心壁前枯坐。而何惜命面壁之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名字都叫惜命,那自然要爱惜生命了”,因此何惜命就此有了“惜命如金,逃跑第一”的“美誉”。
本次太纯论武,何惜命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实力却还是得到了认可的,因此也是赌坊热门。
迄今为止,何惜命所有的战斗也都还没有出剑,只是以拳掌对敌,更让人诧异的是,何惜命出拳出掌的时候,口中还喜欢念念有词,让人不胜其烦。
刘晚阳今日如果取胜,那他下一轮的对手就是何惜命了。所以刘晚阳自然也多关注了何惜命一些。
今日何惜命依然没有出剑,依然只是拳掌,不过这一次何惜命迎战的也是青年百人之一,所以何惜命即便没有出剑,也打得很是认真,嘴里的念念有词算是停了下来。
最后何惜命一掌浩然正宗的著名掌法“波撼天地”将自己的对手逼退,震得对手连站都站不稳,何惜命则借着这个空当,剑指起一道剑意,与那一道剑意如同光影交织,化为一团炫目闪电,来到了对手跟前,当对手终于站定的时候,何惜命剑指带着剑意恰好抵住了对手的咽喉,赢得可谓干净利落,让人不得不叹服,即便同在青年百人,但是差距终究还是不小的。
到了下午,终于轮到了刘晚阳上场,这次他的战场是位于东北方向的一片林地。
他迎战的对手七峰山葛辉虽然并不在青年百人之列,但是算修为,在青年之中也不算低了,三十余年到达少师初,未来的空间绝对不小,稳扎稳打,也有着晋升太师的可能。
葛辉向着刘晚阳微微抱拳:“请赐教。”
刘晚阳笑着抱拳回道:“不客气,应该的。”
葛辉的嘴角抽了抽,虽然他已经做好战败的准备,但是刘晚阳这也未免太嚣张了一些吧?好歹跟自己客气客气啊?
负责东北战场的是符箓司侍郎黄元灵,他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齐齐点头,便抬手示意:“开始。”
黄元灵话音方落,便只见刘晚阳腰间一道波光如同洪涛泛起,将刘晚阳整个人都裹在了那浪潮之中,带起滚滚涛声,如同万千惊涛骇浪,呼啸着就向着葛辉就砸落了下去!
那一刻,所有看向东北方战场的人的眼睛都不禁有些发直。
好强的剑意!
刘晚阳一旦出剑,就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了吗?
“嘶——”同样关注着自己可能对手的何惜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挠了挠头,神情愈发尴尬,这是要逼自己也出剑啊?
葛辉也没有想到刘晚阳出招就是这样的一剑,有些欲哭无泪,但是胜负之心犹存,他也索性将牙一咬,心一横,不管不顾,双手猛地一掐诀,一道璀璨的青色符文光华在他掌心之中爆绽而出。
七峰山主修符法,法术以青木为主,在这片林地之中,正是最适合他的战场!
葛辉符文显出,只见得一条条青绿藤蔓猛地破土而出,互相纠缠着,形成了一道藤蔓的屏障,挡在了葛辉的身前,要帮葛辉当下刘晚阳这出手就毫不留情的一剑!
浪潮卷动,拍打在了藤蔓之上,那足以将乱石穿空的洪涛瞬间便将藤蔓的墙壁拍得粉碎,硬生生地撕裂开了一条缺口,卷动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葛辉就冲了过去。
葛辉并不慌乱,藤蔓破碎本来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藤蔓的阻挡为他争取到了他需要的时间,接下来,才是他真正的极招!
葛辉双手猛地合拢,将那道青绿符文夹在了掌心之中,一缕缕青绿光芒自他的掌心缝隙之间爆绽而出,汇聚在一起,继而形成了巨大的龙形——那是一头栩栩如生的青龙,正是七峰山的镇派绝学。
青龙低吼,身形也猛地卷动,向着那道如同洪涛卷来的剑意就俯冲了下去,它周身一道道电光不断地闪烁着,发出了“噼啪”的声响,在空气之中电击出了如同群星一般四处飞溅的火星,甚至使得空气显现出了绚丽的色彩,令人目眩。
青龙与剑意的碰撞,使得那头青龙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咆哮,它的鳞片在洪涛的冲击之下被掀开,被冲击得粉碎,裸露出了青龙的肉体,面对着洪涛,就好似没有反抗的力量。
葛辉的额头浸出了冷汗,他在从四周的林地之中不断地抽取着青木的力量作为支撑,但是这术法终究还是以他自身的修为为根本,青木的力量也要在他能够坚持得住的时候才能有所帮助,如果他自己都坚持不住了,那些青木的力量又要依附到哪里去?
葛辉嘴角浸出了一抹血渍。
那头青龙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那洪涛一剑,将青龙拦腰斩断,向着葛辉就直冲而来。
葛辉疾退,却眼见得那一剑以更快的速度追拢过来,只怕是势头太猛,有些守不住了。
完了。
葛辉将眼一闭,然而那一剑却始终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葛辉这才慢慢睁开眼,只见得刘晚阳已经还剑入鞘,站在自己身前三尺,笑吟吟地向着自己抱了抱拳:“承让了。”
第四十八章 影子初见
刘晚阳洪涛一剑,顿时名动八方。
昨天都还在骂谢栖霞打假赛的人大多都有些悻悻地闭嘴了。
这一剑好像真没什么毛病,葛辉的实力如何,许多人都清楚,刘晚阳能赢葛辉虽然也不算太意外,但是只是一剑,就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这似乎足以表明刘晚阳的实力其实是比大家所想象的还要高上不少的。
这样一来,明日刘晚阳与何惜命的一战也就成为了焦点盘。
在这一局,各赌坊开了不少盘口,除了胜负和时长外,有何惜命会不会出剑,刘晚阳会不会又只用一招等等盘口。
靖海府率队的是靖海府府主,纪尘寰。
纪尘寰看着刘晚阳那扬波一剑,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他早就有所察觉,昨天看到那一剑,基本就确认了,今天又是这一剑,就好像是故意在跟他说,我就在这里,你快来打我啊。
姓刘的,干你娘。
“师父,您脸色好像不大好。”站在纪尘寰身边的刘驾察觉到了纪尘寰的变化。
刘驾看起来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淡蓝色靖海府制式衣袍,他们与清平府相似,都有着煌朝军方背景,只不过他们不披甲,衣着却还是深受戎装影响,极其贴身简练,很是凸显人的身材。
纪尘寰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也姓刘。
自己上辈子是捅了老刘家的马蜂窝了吗?
纪尘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才说道:“你能遇上刘晚阳吗?”
刘驾仔细想了想,才说道:“不好说。”
纪尘寰想了想:“要是能遇上刘晚阳,你给我狠狠地揍他。他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你要去把那姑娘的骗过来,听到了吗?”
刘驾有些茫然地看着纪尘寰,揍刘晚阳还可以理解,但是去骗刘晚阳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意思?
稍远处站着的柳妃卿强忍着笑,不吭声。
她比纪尘寰小那么几岁,所以纪尘寰当年经历过的惨事她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还是听说了的。
当年靖海府有双璧,男的叫纪尘寰,女的叫顾侠萍,后来有了一个姓刘的剑客在东海大闹了几年,跟靖海府的人打得不可开交,然后就把被认为会与纪尘寰结为夫妻的顾侠萍给拐跑了。
“师父,您在笑?”二弟子柳悲问道。
“高兴啊。”柳妃卿强忍着笑意,正色道。
纪尘寰冷哼了一声:“柳掌门,听说你最疼爱的小弟子想要跟一个叫做姚阡陌的使师走?甚至为了跟他走还弃赛了?”
柳妃卿笑意顿时一敛,握了握拳:“哎,纪掌门,我徒儿的事情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不好勉强。我想纪掌门这样豁达之人,应该也不会勉强男欢女爱的事情吧?”
纪尘寰只觉得心头又被扎了一刀,欲哭无泪。
这些年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个姓刘的有什么好,师妹怎么就跟那个姓刘的走了?这么多年,除了师父去世下葬,师妹悄悄地来祭拜过一回,竟然是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干什么嘛,师兄又不会强迫你,你好歹带着那个姓刘的常回家看看啊,师父再生气,你带着个小孩子,乖巧地叫他一声师爷爷,他不也就不气了?
四十多年啊,硬是一点音讯都没了,孩子都这么大了,都还认不着娘家的门在哪。
纪尘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纪掌门,这次天下之争,你可要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啊。”
天下十人,柳妃卿第五,他纪尘寰第三。
“没事,我这个当师父的没出息,但是我徒儿有出息啊。”柳妃卿拉过了苦着脸的柳悬,重重地拍着柳悬的肩头,“来来来,纪掌门,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大弟子,柳悬,没有什么本事,就靠脸皮厚觍颜占据了青年十人第一,不像刘驾,凭实力当的第二,我是心服口服的。”
刘驾的嘴角抽了抽,看向了柳悬,柳悬挪开了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其余众人对柳妃卿和纪尘寰的互相鄙夷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东靖海,西清平,两个门派背景都很相似,建立的时间也相差无几,这么多年谁都不服谁,互相鄙夷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反倒是哪天要是清平府和靖海府相亲相爱宛如一家了才是有古怪的事情。
“怎么,惜命,明天的胜算大不大?”何惜命身边站着太玄门有史以来排名最低青年十人吴钊,吴钊看起来身形就有些瘦小了,让人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发育有些不良,四肢纤细,身高才到何惜命的肩头,看年纪却并不比何惜命小多少。
“不知道啊。”何惜命挠头。
“出剑吗?”吴钊问。
何惜命依然挠头:“不知道啊。”
吴钊翻了翻白眼,心想你小子就藏吧,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何惜命有些委屈,自己真的没有什么隐藏的。
何惜命有的时候不是不想出剑,而是剑不肯出来,他能怎么办?
这口剑不愿意听他的,他能怎么办?
君子坦荡荡,奈何世人都以小人之心揣度我,我也很委屈的啊。
何惜命拍了拍剑匣,剑匣中的剑抖了两下,还有些不耐烦地在剑匣上撞了撞,似乎是何惜命吵了它休息,让它很不快一样的。
刘晚阳走下了战场,在太纯府府士的引导下前往休息进行补充。
医卜司的府士仔细检查过了刘晚阳的没有伤势之后,递给了刘晚阳补充真气的丹药,便任由刘晚阳自行离去了。
刘晚阳跟张恭说了一声自己先回去休息了就径直离开了校场。
张恭看着刘晚阳的目光满是崇拜,这个刘师兄果然是厉害的,可惜之前名声不显了。
一日的比赛下来,曹听澜刚刚回到太纯府,就被扬武宗宗主江彦找上门来。
“那个姚阡陌离开煌天了?”江彦怒不可遏,万秀的事情太纯府还没给他一个交待,太纯府居然就这样放任姚阡陌离开了煌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江宗主稍安勿躁。”曹听澜示意江彦坐下,吩咐了人上茶,才说道,“江宗主是信不过我曹某人了?”
江彦不说话,他的确不信,但是这话不能说出口,毕竟曹听澜是太纯府正卿,这点面子他不给曹听澜,那曹听澜就可以让扬武宗更没有面子。
“哈哈,江兄不肯说,那就是不信了。”曹听澜倒是豁达一笑,他轻轻抚案,神色自若,“但是江兄应该相信,姚阡陌可以跑,这太纯府是跑不了的,既然许诺了江兄,那太纯府必然会给江兄一个答复,不然日后,我太纯府又要如何服众?”
江彦硬着头皮道:“那姚阡陌……”
“姚阡陌他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但是我保证,他会回来的。”曹听澜顿了顿,“如果太纯府不能给江兄一个让你满意的答复,那曹某的项上人头,就任由江兄取去,如何?”
江彦脸色一变,曹听澜的人头,曹听澜敢给,他江彦可不敢收。
但是曹听澜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江彦也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他只能站起身,悻悻地说道:“那江某就等着曹大人的答复了。”
曹听澜微微一笑,送江彦出了门,又返回处理了送来的公务急报,待他处理完一切之后,天色已然是深夜时分了。
曹听澜走出了太纯府,沿着他往日的路线向着他的府邸走去,只是这一次,他走到了中途就在无人的街道上停下了脚步,双手负后,冷冷地说道:“阁下一路尾随,所为的只怕不是送曹某人回家吧?”
曹听澜言讫,便只见曹听澜身后的一条小巷深处走出了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他用斗篷裹住了自己的全身,只露出了一张被银质面具覆盖的面孔。
曹听澜转过了身,与那面具人相隔十余丈对视着,曹听澜微微一笑:“哦,阁下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先下手为强?”
面具人嘿然冷笑,并不言语。
曹听澜倒是侧过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向着面具人探出:“怎么,阁下找我就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吗?”
面具人的脊背微微躬起。
曹听澜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纵身来到了面具人身前,向着那面具人就主动攻取了过去。
曹听澜背在身后的左手化拳轰出,与面具人砸来的拳头轰然对接,在一片悄无声息的夜色中,整条街上的方砖在瞬间全部碎裂成为齑粉,曹听澜与面具人同时踉跄后退十余丈,齐齐地停下了后退的身形。
曹听澜嘿然一笑,左手成拳,右手为掌,再一步踏出,又向着面具人就主动攻取了过去。
面具人依然不闪不避,他就如同是镜像一般的,左手为掌,右手成拳,用掌去接曹听澜的拳,用拳去撞击曹听澜的掌,两个人不断换招,每一次的碰撞都使得这条街上的地面下陷一分,却又极度诡异的安静。
而在稍远一些的道旁阴影之中,一个同样裹着斗篷,戴着一张银色面具的人影,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战场,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有意思,看起来好像都不用自己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