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一轮
所有参赛者都可以步入战场仔细地探查战场环境,以保障决斗的公平。
这片战场范围极大,虽然只是一个破碎的小空间,但是却依然足足有数十里方圆,因此虽然是一整个战场,却还是被划分成为了八个区域,以便同时进行多场战斗。
一些没有耐心的人在大致地扫过了战场之后便离开了校场,而有些人则开始留意战场的环境,如果安排妥当的话,这些环境也许能被妥善使用,从而能在一些焦灼的战局之中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也说不定。
姚阡陌不是有耐心的人,他只是在那高坡上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反正他在青年组,反正他的登记修为只不过是个使师,反正他也没打算进入下一轮。
进入下一轮做什么?
这里可是煌天,因为柳斩的事情自己现在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但是那好歹可以说是柳斩喜欢他的脸,所以才缠着他不放;而成为济民草庐领队一事,众所周知济民草庐与煌朝不合,这次一个高手都没派,随便拉一个歪瓜裂枣当领队来羞辱煌朝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若是要让他真正出手,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再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可就是件麻烦事了——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会暴露身份的准备,但是能晚一天,就是一天。
姚阡陌离开校场的时候与柳妃卿等人撞了个正着,柳妃卿看着姚阡陌就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柳斩倒是笑吟吟地向着姚阡陌问了好,柳斩的师兄师姐也还算礼数周道地向姚阡陌微微颔首致意。
姚阡陌的对决是在下午,但是他还是早早地便在第一场对决开始之前就来到了校场,毕竟他的打算是要围观所有的比赛,黑手也许就会在这些比赛之中,显露出他的痕迹来。
姚阡陌交待了第一轮比赛的济民草庐弟子若是打不过赶紧认输,免得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便开始偷窥起其他的比赛来了。
同一轮次的八场比赛结束得都很快,毕竟是青年组第一轮,参赛选手之间的实力差距其实很大,所以基本上都不过下场过个几招便宣告结束。
济民草庐第一轮参战的那名弟子不过十四岁年纪,本身修为又不高,他的对手修为足足比他高上一阶,只不过看在他太过年幼的份上,所以下手很轻,一直磨得那名弟子自知不敌,主动宣告认输才结束,反倒成为了第一轮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比赛。
那弟子退下来,看着姚阡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输了。”
姚阡陌也跟着笑了笑,这弟子虽然修为不济,心性倒还是很淡然的,尽力争胜,败而不馁,倒是不差。
至少在心性的培养上,济民草庐是下了功夫的。
很快就轮到了姚阡陌下场,赛场是西北方向的赛场。
姚阡陌步入赛场之中,由太纯府指派的裁判核验了身份之后,又略微介绍了他的对手——一名来自一个中正门派扬武宗的弟子万秀,现在修为是主师。
姚阡陌看了一眼万秀,刚准备认输,那万秀就已经抱拳向裁判说道:“小弟自知不敌师兄,自愿认输。”
姚阡陌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才有些讷讷地说道:“万师兄,你是不是买了和我的比赛?”
万秀一脸正色,带着几分恼意道:“我万某人行得端,坐得正,怎么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裁判嘴角狠狠抽了抽,却没有吭声。
太纯论武之事声势极大,也是目前煌天里最为关注的事情,昨日里对阵情况才一出来,煌天的各路赌坊就已经开出了盘口,许多参与此次论武的人物都成为了押注的重点,比如青年组所有人最关心的就是柳悬和刘驾的一二之争,这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背景,是太纯府上一次所评的青年十人的一二,但是两人都未交过手,论战功其实也相差无几,只不过柳悬的修为晋升比刘驾早那么一些,所以才将柳悬列在了第一,刘驾列在了第二,但是真要两人交手,谁胜谁负却都未曾可知。
除了这两人,青年十人的其余八人其实也一样地受关注,比如那出身妙月水榭,却不见救人只见杀妖的第三人廖红鸾,几乎只在夜间露面,踏月而歌的神秘女子——第四人瞿秋月,惜命如金,逃跑第一的第五人何惜命,前十唯一散修,杀妖无赦的第六人任纵横,太玄门历代排名最低大弟子第七人吴钊,清平府双杰,始终被师兄柳悬压一头的第八人最佳绿叶欧阳淳,昔年大正听雪楼唯一传人第九人谢栖霞,号称蛇蝎心肠的第十人白雪——这十人里面的随便哪两个碰在一起只怕都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谁都想知道,这十人到底谁更强一些,太纯府之前的排名到底有没有道理。
所有人也都期待本次论武会有一些之前被太纯府忽略的遗珠能够爆发出光芒,最好是能够将那些天之骄子拉落凡尘,其中有不少人现在也成为了被各赌场重点关注的角色。
比如修为使师,却带队济民草庐,迷得柳斩神魂颠倒的姚阡陌,是其一——只不过姚阡陌只是因为这些绯闻才备受关注而已,他的实力到底如何,却没有多少人怀疑。
因为各大赌场都花了重金聘请了一些高手,或者擅长窥探他人修为的人来对一些有潜力的青年才俊进行了关注,真正在修为上引人关注的其实也就只有四个而已。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背着大刀的青年,那个青年是拿着酒葫芦,迈着醉醺醺的步伐走进煌天的,从他进入煌天第一天起,他就一直醉眼惺忪,好似没有清醒过。他在煌天最有名的酒楼楚天楼里喝了十三天酒,一步未离,期间刘驾的几名师弟去楚天楼喝酒,双方不知怎的起了冲突,最后是刘驾的那几名师弟被扔出了楚天楼,刘驾和靖海府虽然没有表态,但是想必双方若是遇上了,肯定免不得一场好战,这也是所有人都期待看到的一场恩怨之争,只不过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上演就不得而知了。
其次便是同样来历神秘的一名喜欢着银丝衣裙的女子,没有人知道这女子师承是谁,但是那名为凌冷胭的女子却是受到了宫中某位神秘贵人的盛大招待,可以自由出入宫闱,据说她那一身银丝衣裙都是那位贵人所赠予的,显然是看好了凌冷胭,因此也有不少人跟着一并看好凌冷胭。
接着便是一名爽利的清秀青年,那青年左腰挎刀,右腰挎剑,左刀右剑,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刀剑出鞘。这个叫做刘晚阳的青年性格极好,极与人为善,颇是乐善好施,进入煌天没两天,就把身上的金银散得干干净净,全给了街上的乞儿孤寡,其中不乏骗子,被刘晚阳撞破了刘晚阳也不气恼,反倒是笑吟吟地说以后不要骗那些没钱的人。后来还是楚晓健看刘晚阳好像有些意思,邀请了刘晚阳去楚天楼跟他喝酒,可惜被刘晚阳给婉拒了。要不是太纯府管了吃穿,只怕这刘晚阳就要流落街头了。
第四则是一名叫做余生的少年,一般的师承不明,众人只知那少年出手极其狠辣,行事有些暴戾乖张,很没有道理,他进煌天这么些天,打过的架不少,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崭露头角的青年弟子,却一场未输,很多人都看不透这个余生的根脚,所以对他也颇是关注。
根据太纯府的消息,现在煌天城里关于太纯论武的赌注金额之大甚至已经超过了大煌国库一年的收入,其中不乏一些参与者也在盘口里下注——更有甚者,通过他人之手,买了自己的输赢。
此事煌帝也是清楚的,所以煌帝也有了命令,对于太纯府早已收录的名字,只要他们不买自己输就不予追究,对于那些没被收录,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影响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所以哪怕这个万秀的举动很明显是在赌场买了自己输,所以裁判也不吭声,结果姚阡陌倒是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这让他如何收场?好在万秀还是没有承认,要是万秀松了口……
“不行,你得打我。”姚阡陌说道。
“小弟我自知不敌,还请姚师兄不要再侮辱我了。”万秀说着话,脸色却陡然一变,他双手猛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却挡不住一股股黑血从他的七窍之中流淌了下来。
姚阡陌的瞳孔猛地皱缩了起来。
裁判也立时察觉到了事态有异,他迅速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浑身已经瘫软将要倒下的万秀,一把扼住了万秀的脉门,旋即脸色骤然剧变。
姚阡陌闭上了眼睛。
根本不用看他就知道,万秀已经死了。
身中剧毒而死。
潜伏在黑暗中的影子,终于还是动手了。
第二十二章 退赛
万秀突如其来的死亡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
裁判迅速地叫来了早已等候在场外的太纯府医卜司就地查看情况,那名医卜司府士只是略微一探查就摇了摇头,宣告万秀已经彻底没救了。
“五脏六肺被溶解得干干净净,身体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府士皱眉说道。
裁判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看向了姚阡陌,还没有开口,姚阡陌就已经说道:“还请万师兄的门内长辈过来吧,我会一直等在此处直到此事处理完毕。”
裁判微微颔首,迅速地吩咐了其他府士迅速赶去召请扬武宗的领队。
扬武宗的领队就是扬武宗的宗主,也是万秀的授业恩师江彦,他急匆匆地赶到赛场,一见地上躺着的万秀遗骸,双目之中便当即有些充血——扬武宗这些年以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才终于收到了万秀这个弟子,倾尽了整个扬武宗的力量希望能够将万秀培养成扬武宗的中兴之祖,结果万秀却在此刻黯然陨落,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紧紧地抱住了万秀已经冰冷的遗骸,低着头,将双拳越攥越紧,直至浑身都忍不住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猛地将万秀的遗骸放下,站起身,握紧了拳头,带着一股凶猛的拳罡就向着姚阡陌砸落了下去!
姚阡陌面对着那砸落下来的拳头不闪不避,反倒是一旁的裁判一侧身,一摊手,一掌接住了那一拳,顺势将手臂一振,强行将江彦逼退,才道:“江宗主,得罪了,还请冷静。”
“冷静?”江彦冷笑一声,满是敌意地看着姚阡陌,咬牙切齿道,“他杀我弟子,我如何能够冷静得了?你们太纯府……”
“我保证,从始至终,姚阡陌不曾动手。”裁判淡淡说道,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彦的眉头倒竖了起来:“现在不曾动手……”
“那也不保证我不是在以前下的毒不是么?”姚阡陌接过了江彦的话,倒是把那名裁判吓得不轻。
裁判有些愕然地看向了姚阡陌,江彦却是已经冷笑了起来:“他自己也承认……”
“江宗主,说话还是要过脑子的,我谋害这位万师兄,为的是什么?”姚阡陌的目光落在了万秀的身上,为了隐藏自己身份,他也不好去探查万秀的尸骸,但是他很清楚,这想必就是幕后黑手针对自己的布局。
万秀之死就是逼自己从角落里走到灯光之下,让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众人所瞩目,从而限制自己的行动——如果一个万秀还不够,那就让自己所遇到的每一个对手都暴死,哪怕太纯府确认自己没有问题,太纯府也不一定顶得住那么多暴死之人身后门派的压力。
更何况,太纯府的人一旦注意到了自己,多少会知道自己有问题。
好对策。
但是至少这也已经表明了一点,那就是此刻只怕黑手就在这校场之中,这时机把握得很好,好得让人不得不怀疑,黑手正在看着姚阡陌的一举一动——根据姚阡陌之前与黑手的接触来看,这位黑手很擅长南疆那些巫术,尤其是驾驭蛊虫,这位万秀应该也是死于巫术蛊虫之下。
“你自然是……”
“我宣布退赛。”姚阡陌很平静地说道,“我放弃之后所有的比赛,那你是不是要说,我杀害万师兄,为的是私仇?”
江彦凶狠地看着姚阡陌,却找不到什么话来驳斥姚阡陌的言辞,如果姚阡陌杀害万秀是为了晋级,那他此刻退赛,不就是彻底否定了这个思路吗?那也就只剩下了私仇,但是万秀是在江彦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万秀的关系他很清楚,万秀的人际网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姚阡陌这么个人,甚至连姓姚的都没有出现过一个。
“谁知道……”
“江前辈,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使师,还是你认为我在隐藏修为?”姚阡陌并不准备退让,对方的算盘是要让他落入被动之中,那他就绝对不能交出主导权,无论有多少人怀疑他,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他就还能对局面有一些控制力,但是一旦他彻底失去了制高点,之后就只能随着太纯府的举动而行动,那对于身居太纯府高位的黑手来说,是一个极其容易影响到的范围。
“对,没错,我就是怀疑你在隐藏修为。”江彦其实本来没有想到此处,但是姚阡陌既然这么说了,他当然就不会松口,因为这并非没有可能。
“晚辈就任由前辈查验,让前辈看看,晚辈体内到底有多少真气,能达到多少修为。”姚阡陌毫不顾忌地伸出了手。
查验修为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查验一个人体内有多少真气,人身如同一个小天地,天地越大,自然灵气越多,于谁而言,均是如此。
但是姚阡陌可能是一个例外。
江彦愣了愣,反倒是那位裁判微微瞑目,示意医卜司的府士上前:“由你来衡量他的修为。”
医卜司府士得令上前,把住了姚阡陌的手腕,将自身真气渡入姚阡陌体内游走过一圈之后,才摇了摇头道:“这位姚老弟修为……的确不高,不过就使师上的修为,距离佐师都还有些距离。”
“怎么可能!”江彦满是怒容,他有些不信,想要上前,裁判却冷冷地看了江彦一眼。
“怎么,江宗主是怀疑我太纯府的公平了?”
江彦怒道:“你……”
“还请江宗主自己探查吧。”姚阡陌却毫不避讳。
裁判见姚阡陌主动提出,也就不再阻止江彦,微微侧身,让江彦到了姚阡陌的身边,只是也做好了随时出手救下姚阡陌的准备。
江彦咬着牙,也把住了姚阡陌的脉门,只是略一试探,那原本涨红的脸上却泛起了惨白色,他踉跄后退两步,愣愣地看着姚阡陌,自言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
姚阡陌这才叹息了一声,向着江彦揖手道:“江前辈……”
“不,你还可以雇凶……”江彦双眼有些失神,声音也莫名地变得沙哑了起来,“对,你还可以雇凶杀人……”
江彦说着话,眼中渐渐地有了几缕凶光,他握紧了拳,刚刚准备出手,那名裁判就已经纵身挡在了江彦与姚阡陌之间,一手压住了江彦的肩头,死死按住了江彦,使得江彦双足都陷入了地面之中寸许之深,才云淡风轻地说道:“江宗主,此事既然发生在我太纯府眼皮子底下,那我太纯府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江宗主和扬武宗一个交待。但是如果在我们有个定论之前,江宗主或者扬武宗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算我们再如何理解江宗主的心情,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裁判的话说得颇为得体,也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又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让江彦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太纯府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哪怕他再不甘,他也只能咬牙忍气吞声。
“那就还希望左侍郎给我一个交待了。”江彦咬牙切齿,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左侍郎?
姚阡陌不由得重新打量了眼前这名貌不惊人,仿若寻常府士的中年微胖男子,他生得寻常,中等身材,背部微微有些躬起,面色始终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让人难以看出情绪变化。
姚阡陌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太纯府八司之中,只有清静司的主事姓左,叫做左友松,修为不清楚,出身于北方的一个中正门派,进入太纯府之前是上师中的修为,进入太纯府后修为不再披露,但是只是从方才的交手来看,左友松的修为应当在少师中上下,虽然不算惊艳,但是也算得上高手了。
“交待自然是会给的,还请江宗主稍安勿躁。”左友松淡淡答道,“只是在那之前,还请将万秀的遗骸交由我们妥善保管,以便查验。”
江彦慢慢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情愿,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自家弟子的遗骸交到了左友松的手里。
“晚辈随时配合太纯府诸位前辈的调查。”姚阡陌微微一揖。
左友松点了点头:“你们先退下吧,稍后便是其他比试,不要在此耽搁太久。”
姚阡陌应了一声是,便等江彦先行离开后,才跟着在府士的身后,回到了中央高地区域,继续观战。
因为第一轮的战斗进行得都极快,所以结束时间比预定的要早上不少,在入夜时分,第一轮所有比试便宣告结束,众人也纷纷离场,姚阡陌则在离场之后去往了听香楼。
听香楼的小丫鬟菀柳见到姚阡陌脸颊绯红,话都不敢再多说两句,姚阡陌轻轻地在她的头上敲了敲,笑而不语,只怕是被天市给训斥过了,所以不敢跟自己多说话了。
这个小丫鬟其实颇有资质,只是她自己不自觉罢了,他不知道天市是什么打算,但是他也不准备插手天市的安排,天市既然收了这个小丫鬟,那自然有她的打算。
“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
天市面对着听香湖,慢条斯理地调试着琴弦,今夜她不曾去听香楼里弹琴,因为她没有心情。
“你的对手死了。”
“我已经正式宣告弃赛。”姚阡陌顿了顿,“告诉我,今天在校场的高层都有谁?”
第二十三章 愁人的小白菜
姚阡陌有些慵懒地躺在听香湖畔的游船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青霜已经告诉过他,有太纯府的人在附近监视他,或者保护他,不管怎么说,总之是附近有太纯府的人。
他也不好暴露,只能这样跟着太纯府的人耗着,然而这样耗着,终究不是一回事,他能够委托天市去做一些事情,但是天市也不可能行动太多,他需要一个帮手。
姚阡陌微微扶额。
不可能是明曦月和余觞,他们的身份虽然也算隐蔽,但是在太纯府的高层眼里,这两个人也同样值得注意,事情托付给他们,太纯府不可能不留意,而且托付给他们,姚阡陌自己也不放心。
剩下的就是任纵横跟自己熟悉一些,但是任纵横自己在那一道杀意的影响下已经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出事只怕是迟早的事情了,也实在不好托付。
至于张恭等济民草庐的弟子,还是算了吧……
“姚大哥。”轻轻的呼唤突然响起。
姚阡陌耳畔耳畔响起了青霜的笑声,姚阡陌坐起身,扭头看去,便只见到了柳斩站在湖畔岸上,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笑吟吟地看着姚阡陌。
柳斩难得地没有穿她的甲胄戎装,而是换了一身裙装,只不过这一身裙装穿在柳斩的身上,也被柳斩穿出了别样的风采来,原本应该宽松之处全部都以束带束拢了起来,绝不拖泥带水,就连头发也依然还是简洁利落的高马尾,一点也不像明曦月那般复杂百变的发型。
“我上来了?”柳斩轻轻地眨着眼。
姚阡陌坐起了身,点了点头。
柳斩跳上了游船,使得小船轻轻晃了晃,在湖面上泛起了涟漪。
柳斩有些俏皮地伸展开双臂,沿着船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姚阡陌的身边,才跳入船舱之中,才说道:“姚大哥,下午的事情太纯府没有太为难你吧?”
“这个故事传得可真快。”姚阡陌苦着脸。
“嘻嘻,我一直看着你啊,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柳斩直言不讳地说道。
“你这么直接,柳掌门不会杀了我吧?”姚阡陌可怜兮兮地说道。
“那可就不好说了。”柳斩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腮,歪着头看着姚阡陌,“姚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姚阡陌不语。
如果真要让人帮自己做事,那柳斩毫无疑问是个好的选择,柳斩对自己更为熟悉,她信任自己,但是同时她对自己的底细知道得也不算太多,不会怀疑自己的许多动机。
但是姚阡陌不打算这么做。
这样的事情,他过去做得已经够多了,他不希望自己这一次,依然只是在利用那些信任他的人去帮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目的需要达成,但是通过怎样的手段也很重要。
毕竟,自己这一次,是想要试一试不同的人生,总是走同样的路,总有一天会无聊的。
“喂,想什么啊?”柳斩把五指张开,在姚阡陌眼前挥了挥。
“就这么信任我?”姚阡陌笑问。
柳斩歪着头想了想:“信啊,为什么不信?”
“嗯。”姚阡陌沉吟片刻,才说道,“有些事情的原委我不会告诉你,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你不愿意告诉我,那自然有你的理由。”柳斩很笃定地答道。
“那如果我骗了你,让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呢?”
柳斩握着拳头在姚阡陌跟前挥了挥:“那我就要与姚大哥好好问问拳了。”
姚阡陌看着柳斩那极其认真的姿态,瞑目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拜托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姚大哥尽管说。”柳斩顿了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一定能够做到,但是我一定尽力去做。”
“你帮我去济民镇找一个有一头白发的少女,她与你一般年纪,她的名字叫做解白,你如果找到了她,告诉她是我请你去找她的,然后带着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南方进发,直至抵达西南边境,让她自己进入无人岭,你再返回。”
晚上他从天市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让他觉得极其不妙的消息。
昨夜里济民草庐方向出现了一道磅礴的剑意,虽然一闪而逝,但是那一道剑意却让煌天大阵都莫名战栗了起来。
姚阡陌知道那一道剑意是什么,所以他怀疑济民镇那边出事了。
如果那个女人还在的话,那一道剑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所以那个女人也很可能出事了。
姚阡陌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布了怎样一个局,但是仔细一想,那个女人不在,那道剑意出现,就意味着小白陷入了危险之中——不管小白的身份到底有没有暴露,只要小白出了事,那就都会是一场极大的危机,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了那个时候,万魔血狱这边的守备力量将会被迫削减,万魔血狱被破的可能性将大大增高。
但是姚阡陌也不敢离开煌天,他一旦离开煌天,能够钳制幕后黑手的力量将会被大幅削弱,即便三垣都在寻找黑手的踪迹,但是他们却都不是那么自由。
所以姚阡陌把这件事拜托给了柳斩,尽管这对于柳斩来说,并不公平。
柳斩是几乎必然会留名大煌神武碑的,一旦留名大煌神武碑,就将得到大煌神武碑的反馈,在武道之上精进一步。
如果柳斩去完成自己的托付,她将要面对的风险将会远比太纯论武更大,甚至可能会死。但是除了柳斩,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托付了。
柳斩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姚大哥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到。”
“真的不考虑一下?”姚阡陌皱眉,“你不问问,这么做有什么风险吗?”
“有什么问的。”柳斩站起身,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姚大哥是个好人,所以姚大哥托付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就算有风险,也一定是姚大哥承担了更大的风险,我怎么能去希望姚大哥承担所有的风险,自己只做一些安全的事情就完了?更何况,如果只是做一些安全的事情,那不是谁都能做,怎么能够体现出我柳斩的作用之大呢?”
好人吗?
姚阡陌笑了笑,笑容多少有些无奈与嘲讽。
好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煌天见证了太多好人的死亡。
那三道沉睡在煌天城下的不灭战意,他们都是好人,所以他们都死了。
那个走向听香湖连接着的血雾深处的身影,他是好人,所以他也死了。
还有埋骨在太纯府校场的那三个,他们也都是好人,所以他们也都死了。
姚阡陌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很是嘲讽,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没有做个好人——如果他也和他们一样,选择了做个好人,那他也许也活不到现在。
有的时候,姚阡陌也会怀疑自己,这一次选择做一个好人到底是不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只是一想到那一次的谈话,想到自己当年被他人以自己最惯用的手段所背叛所欺骗,他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叹息。
还是尽力去做一个好人吧,做一个能够让更多好人能够更好地活下去的好人,有那么一些手段,有那么一些算计的好人。
“柳斩,这块玉佩,你带着当个信物,里面住着一只女鬼,出了煌天,没了大阵的威慑,她会跟你说清楚的。”姚阡陌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了柳斩,对于青霜的事情没有隐瞒,“青霜,柳斩就要麻烦你照顾一些了,你和柳斩同行我更放心一些,若是见到了小白,也好提醒柳斩一声。”
青霜这次没有反对姚阡陌的提议,对于她来说,一直留在煌天,的确是一件很压抑的事情:“我知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小心一些。”
“青霜姐姐,要有劳你啦。”柳斩微微吐了吐舌头才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在了怀中,这还是姚大哥第一次主动送她东西,她当然要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不然要是弄丢了,那可怎么办嘛?
姚阡陌又取出了一道紫底金文符箓,递给了柳斩:“这是一道辟地符,如果遇到了危险,你不要有任何的迟疑,将这道符撕裂而开,想着自己想要移动的方向和距离,它就会带你穿梭空间而行,最远距离在两百里。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知道吗?”
柳斩收起了辟地符,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笑吟吟地说道:“姚大哥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姚阡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份情,终究很难还清了。
“那我就走啦?”柳斩说道。
“不去……”
“那不能去的。”柳斩很笃定地说道,“我师父若是知道了,不一定会放我走,我铁了心要走,师父不放,那我就只能跟师父问拳,我又打不过师父,问拳一定就被师父打趴下了,以后再想走也没机会了,那可怎么办嘛?我一会给师兄师姐写封信,托人送给他们,他们最疼我了,会帮我给师父说一声的。”
姚阡陌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向着柳斩深深一揖:“那就都麻烦你了。”
“小事。”柳斩一挥手,跳下了船,很是爽利地走远了。
过了片刻,又有一名女子的身影落在了游船上,站在了姚阡陌的身边,手搭在了姚阡陌的肩头。
“柳掌门,下手轻些。”姚阡陌可怜巴巴地说道,“别打脸,全靠脸吃饭。”
柳妃卿冷冷地瞥了姚阡陌一眼,才冷笑道:“你如果敢欺负斩儿,我就宰了你。”
“哪能啊。”姚阡陌缩着脖子。
柳妃卿又看了姚阡陌一眼,不再说话。
能有什么好说的?
野猪进了自家菜园子,自家小白菜蹦起来想要跟野猪走,她能怎么样?还能把小白菜给剁了不成?
还不是只有希望这野猪是个有良心的,对自家小白菜能好一些,莫要让自家小白菜伤心难过。
只是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到了最后,终究最是断人肝肠,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有着莫大能力的人,总是需要自主或者不自主地担负一些责任,总是很难顾全那些情爱,情爱越深,肝肠越是寸断。
但是柳妃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情情爱爱,心中欢喜,有时候便是肝肠寸断,却也觉得有种别样的甜蜜。
斩儿既然喜欢,那就喜欢吧。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嘛?
真是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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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无情的布局人
姚阡陌在游船上躺了一夜。
柳妃卿虽然没有对他下重手,但是知道他底细的柳妃卿也没客气,还是在离去前重重地拍了拍姚阡陌的肩,让姚阡陌结结实实地躺了下来。
好在影响不大,姚阡陌在天明的时候就起身,前往校场继续观赛。
比起昨天外,靖平街西三巷外多了不少的人,有的赌坊为了方便客人下注,第一时间结算,已经在靖平街内开了站点,还有一些卖吃食卖玩物的商贩,也指望着此处的人流量能够给自己多带来一些收入。
如果不是太纯府极力维持着秩序,不允许人占用街道,整条靖平街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
饶是如此,姚阡陌挤入校场的时候,还是挤出了一身汗。
姚阡陌因为已经弃赛,而昨天所有济民草庐弟子的比赛也都结束,除了张恭进入了下一轮外,其余弟子无一例外都被淘汰,所以姚阡陌也就乐得清闲,抄着手站在中央看台,等着各处比试开始。
各处战场的比试都由专门的裁判主持,姚阡陌借着观战的名义不断走动,在寻找着来到此地的太纯府高层。
昨夜里他已经与天市谈过了,太纯府八司的八位侍郎会作为裁判主持八处战场,而正卿曹听澜和两位少卿田朗和展玥则都会全程在场,除此之外会到场的太纯府高层就完全看他们是否愿意到场,比如西方七宿之中的卢清远,东方七宿之中的心宿、尾宿、角宿,北方七宿之中的危宿、女宿,南方七宿之中的鬼宿、柳宿和星宿,全部在煌天的七曜,还有依然隐藏着身份四隐应该也都在煌天。
除了这些大人物之外,就是八司侍郎以下的各级太纯府府士,至于那其中有哪些人,天市也就不清楚了,她闲得没事去记那些人做什么?
姚阡陌扫了一眼,在场只发现了曹听澜和田朗、展玥,至于二十八宿,他是一个都不认识,七曜也只远远地见过太白怀非一眼,但是怀非也并不在场,至于四隐就更别提了。
昨天肯定到场的就是在场的这三个人了,那些可来可不来的人姚阡陌心里也没有底,这让姚阡陌只能一边观赛,一边暗中观察这三人。
曹听澜三人的举动也始终正常,看不出来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这倒也不出乎姚阡陌的意料,毕竟是个能深耕细作到太纯府高层的人,没有几分演戏的功力,怎么可能做得到?
第二天的比试速度比昨天慢了一些,但是却也算是极快,毕竟依然有许多修为差距较大的比试,修为相近的仍然颇少,所以原本安排得满满的一天的比试,只是在黄昏时分就宣告全部告终。
这一天的比试看下来,姚阡陌倒是留意起了那左腰挎刀,右腰挎剑的青年刘晚阳和身背大刀的醉酒青年楚晓健来,这两个人的来历他多少是看出来了一些——和凌冷胭以及化名余生的余玖不同,这两个人并非出自隐世势力,他们身后有高手传承,但是那些传承却都对势力没兴趣。
楚晓健今日一战依然没有拔刀,但是姚阡陌却还是从楚晓健的掌法之中基本确定了楚晓健的出身路数,真要算起来,楚晓健的师承与姚阡陌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渊源。
而刘晚阳则更有意思一些,刘晚阳的招式路数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好似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全靠自身修为对对方形成实力碾压,正是因为这样的笨拙,让姚阡陌有些难以断定刘晚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样的出招到底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还是真的就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姚阡陌也不好说,毕竟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精明,万一刘晚阳是在给后面的对手挖坑呢?更何况,刘晚阳身后的那个老剑客,一年前可没少给姚阡陌挖坑,子承父业也是说不好的事情。
当最后一场战斗结束之后,本就已经只剩下稀稀拉拉少数人的校场之中剩余的人群也都散光了,姚阡陌刚刚准备离开,身后却响起了曹听澜的声音。
“姚小友,还请留步。”
姚阡陌一顿步伐,他转过了身,看向曹听澜。
曹听澜含笑示意田朗和展玥先行离开,才与姚阡陌道:“姚小友不妨与我走一走?”
姚阡陌眯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曹大人……我哪里配得上啊。”
曹听澜走到了姚阡陌的身边,伸手在姚阡陌的肩头微微拍了拍:“姚小友客气了,大家都是平妖士,不过分工不同,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只能道:“一切听曹大人吩咐。”
“就随便走走,别紧张。”曹听澜踏步向着下方已经饱受摧残,比昨日更多了几分千疮百孔的战场走去,姚阡陌只能跟随在曹听澜的身后,慢慢走去。
“姚小友知道这处校场的来历吗?”曹听澜且走且问,脚下荒凉的土壤在风中扬起了粉尘。
“晚辈不知。”姚阡陌毕恭毕敬。
曹听澜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看向姚阡陌,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条弧线:“昨天的事情,你可有线索?”
“太纯府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哪里能知道?”姚阡陌委屈巴巴地说道。
“昨天万秀的死我们已经查验过了,中的是南疆的蛊毒。”曹听澜说道,“但是南疆蛊毒早已失传多年。”
姚阡陌不说话,他总觉得曹听澜意有所指。
“最后一个南疆部落在五十余年前就消亡了,南疆蛊毒从那之后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虽然不时会有些人从古籍之中找到一些记载,却也无法挽回大局。”曹听澜顿了顿,他蹲下身,在脚下的战场抓起了一抔尘土,随着他慢慢地将双拳握拢,尘土化为了灰烬从他的指缝间洒落了下来,细碎得宛如被某种无可匹敌的力量仔细地打磨过一样的。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真正的南疆巫蛊之术的传人,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巫蛊传人了。这一次,巫蛊传人重现,只怕不会是一件小事。”
姚阡陌慢慢地眯起了眼睛,曹听澜跟自己说这个话,就很有意思了。
曹听澜应该是猜到了一些什么,只是他不能问自己,所以他只能试探自己——但是曹听澜试探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敌人是冲着你来的。”曹听澜站起了身,他正面面对着姚阡陌,将抓着尘土的手举起,任由尘土从自己的眼前纷纷洒落,目光穿透尘土的缝隙,落在了姚阡陌的脸上,“这个障眼法我很清楚,他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太纯府钳制你,所以我给你的承诺是,太纯府从今夜起会撤掉所有监视你的人。”
“哎,曹大人,我何德何能啊?”姚阡陌双手抄在了袖中,双眼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缝,与曹听澜对视着,曹听澜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躲闪的空间了,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要与曹听澜正面走上一走,“还是说,曹大人居然会如此信任一个自己根本摸不清底细的人?”
“摸不清你的底细,但是我至少摸清你身后的底细。”曹听澜神色不改,手中沙尘落尽,他才转过身,背对着姚阡陌,继续向前走去,“济民草庐虽然历来与我大煌、与我太纯府不对付,但是却从来是懂得轻重的。那位前辈既然已经来过了煌天,那她指派的济民草庐的领队,又怎么会是闲人?”
“诶,曹大人真是抬举我了。”姚阡陌态度极其谦卑,“曹大人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我们济民草庐策划的这次异动呢?曹大人,您应该不知道吧,我济民草庐的前辈,为什么这么关心万魔血狱的异动。”
曹听澜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你想要听吗?”姚阡陌笑着问道。
曹听澜轻笑了几声:“怎么,看来是你不信任我了?”
“或者说,如果我信任了你,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嗯,那不如在这里就试探试探?”曹听澜转过身,他微微抬手,战场之下,有战意萌发,“如果我就是你怀疑的对象,那你今天就赚到了;如果我不是,那你今天也赚到了,无论怎样你都不亏,不是吗?”
“嗯,很有道理。”姚阡陌点了点头,“但是我拒绝。”
“你看,你既不肯合作,又不肯对敌,这让曹某也很为难啊。”曹听澜笑了笑,放下了手。
“那也许,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互相试探会更好一些?”姚阡陌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容很不友好。
“哦,那你愿意?”
“当然愿意,反正都是在曹大人一招之下毙命,有什么不愿意的。”姚阡陌正色答道。
曹听澜点了点头:“那很好,期待着能有一个一招将你毙命的机会。”
“请。”姚阡陌微微欠身,转身告辞。
不管曹听澜是真情还是假意,撤掉太纯府的监视这件事是必然的了,真情是曹听澜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元凶,假意就是曹听澜设局坑杀自己,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曹听澜希望自己能够找出元凶,但是却并不寄予太多的希望,而是只是把自己也当做了棋子和诱饵。
哎,现在的人,做局都太过无情了啊。
第二十五章 所谓天命
姚阡陌没有再去拜访天市。
跟天市往来太过密切,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很可能让天市的身份提前暴露。
三垣四隐两星君这些人物的身份之所以要隐藏起来,从根本上来讲,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机构设置者就在预防可能发生的太纯府高层的叛变,这些人隐藏起身份来,才能起到暗中钳制太纯府的作用,而过去七百余年的历史,也证明这种防备其实很有道理。
姚阡陌第二夜的目标依然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等待客人。
他一如既往地躺在听香湖畔的游船上,蓦地觉得当个好人真的很无趣,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他,现在在想的事情就是怎么让两边斗得两败俱伤,最后各取一半,一直斗下去,他好在一旁看戏,那才是最有趣味的事情。
不知道柳斩和小白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至少现在还没有坏消息传来,这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星穹下。
中州平原郡西南的山野之中。
一个身影痛苦地蜷缩着。
她跪在地上,背部躬起得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躯,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双臂的血肉之中,有鲜血将她的指尖染得通红,才掩盖住了她那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发白的血肉。
她就像是一只受到了致命伤正在做着最后抽搐的小兽,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冷汗将她的衣衫浸得湿透了,宛如才从江河之中被打捞起来一样的。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但是她还是咬紧了牙关,在竭力地支撑着,让那些剑气不要从自己的身体之中离去。
阴气会爆发的。
她不会死,那些阴气本来就因她而生,但是其他的人,其他的物,在这样爆发的滚滚阴气洪流之中都会死。
她讨厌死亡。
但是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阿软死了。
阿软死了。
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在她死前,她把最后的一点力量用来让自己逃离。
自己好没有用,自己没能帮上阿软。
她的泪水与汗水混合在了一起,使得她所有的疼痛都搅混在了一起,更加难以承受。
“嗤——”
有一股剑意从她的体内冒出了尖,在犹豫着要不要脱离她——留在她的体内,对她将会是巨大的折磨,但是她又不愿意它们离开。
所有的剑意都在迟疑,它们面临着两难——它们其实已经被强行压回去数次了。
每被压回去一次,解白所要承受的痛苦都要翻倍,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根本不该是一个少女能够承受得了的,但是她一直努力地承受着,承受着,一直到了现在。
如果剑意再不离体的话,解白的身体可能会真的受不了的,哪怕她天生就有着非凡的躯体,也并不能挽回什么。
解白的牙龈开始渗出了鲜血,她将牙齿咬得太过用力了,以至于牙齿都陷入了牙龈之中,将牙龈压坏。
必须回去,必须回到济民草庐去。
解白艰难地向前爬行了一寸,只是这短短的一寸,对于她来说,都太长了一些,长得就像是天涯海角那么远。
解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痛苦了,但是她也不愿意其他人去死,她不愿意。
娘亲,小白该怎么做?
“咔擦——”
窸窣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在向着自己靠拢过来。
解白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感到害怕,她在害怕来的人会是那个面具人,她也害怕,来的人会是一个普通的山间猎人,她害怕自己会伤害到他们。
“你,你没事吧?”
响起的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子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依然能够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别……”解白艰难地喘息,想要警告对方别靠近自己,却连一个字说出口都觉得费劲。
那女子根本都没有听解白将话语说完,就靠拢了解白,一把抱起了解白,将解白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你说话费力就别说话了,我带你回我的住处好好休息,真的是,一个小女孩子一个人夜间走山路,就不怕死的吗?”
解白有些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个女子接触到她的瞬间,她觉得自己体内那些剑意陡然就轻松了起来,那些剑意就好似是灌入了那个女子的体内,在那女子的体内之中游走过一圈之后又回到自己体内,由此在自己与那女子之间建立起了一个循环,使得自己不用再承受无尽剑意摧残肉体的痛楚,也不必担心阴气爆发。
解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痛苦的瞬间解除使得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这瞬间松弛了下来,她终于放心地昏迷了过去。
“晕了?”将解白扛在肩头的女子扭头看了一眼昏迷过去的解白,皱了皱眉头。
那是一名肤色黝黑的女子,她穿着粗布的衣衫,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兽皮,肩头还斜挎着一张简陋的木质弓箭,俨然是猎户打扮。
她看起来约摸二十左右年纪,留着一头如同刺猬的短发,身姿极其挺拔高挑,远高过寻常男子,便是在男子中也算是少有的身高了。
与她极高的身高相称的是她的四肢也极为修长,却并不显得单薄,那一身粗陋的衣物勾勒出她浑身肌肉的线条,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力量的质感,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女子的五官看起来还算清秀,那一双眼睛却有些与众不同——她的瞳孔有些窄,看起来就好像是瞳孔两边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瞳孔向内挤压过一样的,更让人觉得诧异的是女子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野兽一样,散发出淡淡的绿光。
女子扛着解白,在崎岖的山间却行走如飞,好似很是熟悉这片山林,其中数次遇到夜间活动的野兽乃至一些妖兽,那些野兽和妖兽却都识趣地选择了回避,没有敢靠近女子。
女子说是要去自己的住处,却在这片山间越行越深,最终进入到了一片几乎无人的原始森林之中,才蓦地在一棵参天古树前停下了脚步来。
女子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株参天古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一纵身,一跃而起数丈之高,踩在了古树之上,顺着古树树干一阵狂奔,一直攀升了有一百余丈,才进入了树冠之间。
在树冠间有一座倚着枝桠搭建起来的木屋,女子掀开了木屋的兽皮门帘,走入了木屋之中。
木屋内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有兽皮的毡子,木刻的矮几家具,铁制的锅,木屋的中心还有用烧结的砖垒砌起来的炉灶,灶里还有些微的火星,微微明灭着。
女子将解白放在了兽皮的毡子上,自己欺身推开了窗,将小指送到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便只见林间蓦地升起了数不尽的萤火虫,从窗口飞入了屋中,如同星辰一样散落,将木屋照亮。
淡淡的荧光洒落在洁白的脸上,那女子看着解白的脸,有些讶异:“好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走到这深山里来了?”
“阿软……”
解白蓦地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她满面又浸出了汗水,刚刚才有些干掉的衣服又被冷汗浸透,她向上伸出了手,努力地想要去抓去一些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抓不到,最后便化为了胡乱地挥动,这使得她痛苦的呻吟越来越大,浑身都忍不住剧烈地抽搐。
“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别怕。”女子伸手握住了解白的手,当她握住解白的手的瞬间,那种莫名的就好像是什么蚊虫给叮咬了一下的感觉又使得她一个激灵,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又恢复了平静,她不由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抓起了一旁的毛巾,慢慢地将解白脸上的汗水擦拭干净,又伸手将解白沾染了汗水从而变得乱七八糟的黑发慢慢地归拢,歪着头,看着解白,神色有些发愣。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慢慢地挪开了目光,将目光落在了木屋角落里的神龛上。
神龛上供奉着两座灵位。
“娘,你老是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是天意,这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就来了我们生活的深山里,你说是不是天意?”女子轻声自语,她说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慢慢地拉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手臂,她的小臂上有着一些古怪的花纹,正在慢慢地明灭着,闪烁着淡青色的光芒。
女子看着自己手臂上闪烁着光芒的花纹,也不由得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自己的胎记开始闪光了?
女子松开了手里握着的少女的手,闪烁着光芒的花纹也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女子再次牵起了少女的手,那花纹随之再度明灭了起来。
女子抿紧了唇,满眼的震惊与骇然。
为什么会这样呢?
娘亲,您能告诉我吗,这真的是天意吗?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尊灵位之上。
其中一尊用清秀隽永的字迹写着“先考谢公讳溪之灵位,不孝女泣立”,看成色,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而另外一尊,则是一个有着相同笔风,笔力却更为稚嫩的题字:“先妣谢莲舟之灵位,女谢鸳立”。
第二十六章 山间的女子
清晨熹微的阳光洒落在脸上的感觉令人惬意。
解白慢慢地眨了眨眼,终于睁开了眼。
她坐起身,有些茫然地四顾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朴质的木屋,还有一名坐在自己身边,牵着自己手的青年女子——她一头短发乱糟糟的,衣着也颇为粗犷,肤色也有些黝黑,但是眉眼却还是纤细得能够一眼看出便是一名女子。
“醒了?”青年女子看向解白,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
“啊,昨夜是姐姐你救了我吗?”解白愣了好久,才终于缓过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女子的手,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体内剑气所产生的疼痛又开始一点点地变得强烈起来,不过至少现在还没有到达她不能承受的极限。
她的衣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更换过了,虽然比不上她之前的衣裙华美贴身,但是却也干净整洁,有一种阳光所独有的温暖的味道。
女子起身,伸展了一个懒腰,回答道:“只是把你带回来而已,你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哪有什么救不救的。”
“哇,姐姐你好高……”解白看着女子站起身的身高,满是愕然,她还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女子。
“嗯?”女子转过头看了解白一眼,伸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她也不好意思说她一直有些嫌弃自己太高了,只能笑了笑,说道,“你饿不饿?我熬的有粥,给你盛一些来。”
女子说着,走到了屋子中间,取了木碗,从锅里盛出了一碗热粥来,才坐到了床边,将木碗递给了解白:“只能填填肚子。”
“谢谢姐姐。”解白眨了眨满是灵气的眼眸,让女子觉得眼前的少女真是乖巧可爱。
解白吃了一口粥,眯着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比我娘亲做得好吃呢。”
女子闻言微怔,旋即轻笑了起来:“不至于吧?”
解白一脸正色,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娘亲做饭可难吃了,以前我弟弟还在家的时候,只要是娘亲做饭,他是宁死不吃的。”
女子不由得笑出了声来:“你的头发真好看,就好像是有光在流淌一样的。”
解白扫了一眼自己披在肩头的黑发,也跟着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勉强——那头黑发是阿软送她离开的时候那团墨色给她染上的,用来隐藏她的身份——毕竟她的头发实在是太醒目了一些。
解白将粥吃得干干净净,才起身道:“谢谢姐姐的照顾,我该回去了……”
“你找得到路吗?”女子走到了屋外,从屋外的树枝上取下了已经洗净晾干的解白的衣服,将衣服递给了解白,背过了身,“要不要我送你出去?”
解白更换好了衣服,微微红着脸,摇了摇头:“不能再给姐姐添麻烦了。”
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上天所厌弃,所诅咒,自己身边不应该有任何人的——阿软死了,无忧姐姐和忘语姐姐失踪了,娘亲也不见了,她们都是因为在自己身边呆太久了,所以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自己不应该再接触更多的人,带给更多人不幸了。
女子转过头,讷讷地看着解白,她总觉得那语气,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就好像是从一个她无比熟悉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解白走出了小木屋,映入眼帘是苍翠的群山与繁茂到极点的森林,郁郁葱葱的树冠彼此接连,投下一大片的阴影,使得人在这片林间有些难以分辨请方向,解白也不由得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找得到回去的路吗?”女子站在了解白的身后。
解白红了脸,轻轻地摇了摇头。
女子笑了起来:“所以还是我送你吧,至少把你送出森林。”
解白迟疑着,没有敢应答下来,反倒是那女子颇为爽利,已然转身拿起了自己的猎弓,挎在了背上,抓起了解白的手,使得解白的心中有些莫名的安心,问解白道:“敢跳下去吗?”
解白低头看了看脚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她有些头晕目眩,当她像小鸟一样在天空中飞起来的时候,看向大地,也会是这样吗?
解白抿紧了嘴唇,女子却已经一把抱起了解白,将解白抱在怀中,那一瞬间,解白体内剑意造成的痛楚又迅速地衰减了下去,让解白莫名地觉得心安万分。
“那我们出发了?”女子低头看向解白。
“嗯。”解白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个姐姐的味道有些好闻,她将头向女子的怀中靠了靠,那种安稳感变得就更强烈了,让她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阿软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的温暖,一样的让人安心。
可是以后,再也没有阿软了。
阿软……
解白又红了眼眶,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正抱着解白在树冠之间跳跃的女子猛地停了下来,她将解白放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伸手去擦解白的泪水,却又害怕让解白哭得更加厉害,只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别哭呀,你不喜欢我就不抱着你就是了,我们下去走也行呀。”
解白紧紧地咬着下唇默默地流泪,她摇着头,示意自己会哭与女子无关,她不敢开口,她怕自己开口会哭出声来,她不喜欢那样,她从小就不喜欢让别人为自己担心——娘亲,阿软,小解,还有东叔叔,嫣儿姐姐,冷叔叔,忘语姐姐,无忧姐姐,他们都一直在为自己担心,他们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就在为自己担心,他们的担心已经够多了,所以自己不能让别人更加担心的。
“有人欺负你了?”女子有些愁眉苦脸地说道,她终于还是伸手擦拭着解白的泪水,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的,这么美丽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一定是被人欺负了,仓皇之下才会逃进这片深山里,现在要离开了,她感到害怕,害怕又会有人欺负她,所以才哭了起来,一定是这样的,“走,姐姐陪你,哪个王八蛋要是欺负了你,姐姐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要说其他的自己不一定在行,打架自己是一等一的,小时候自己可没少被欺负,那个时候,自己一个人打一群都不怕的,反倒是每次把娘亲吓得心惊胆战,后来自己害怕娘亲担心,才渐渐地不再跟人打架。
再后来,自己和娘亲不愿意搭理村子里那些满嘴闲言碎语的人,搬到了这片山林的深处,自己不再跟人打架,却跟山间的野兽打架,到现在也有几近十年了,自己跟野兽打架也还没输过,她就不信了,欺负这个小姑娘的人再多再凶能有那些狼群凶?她还不是一个人把那群狼打得服服帖帖,跟群狗似的,看到了自己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解白依然只是摇头,欺负她的人那么厉害,哪里能让眼前这个姐姐去的?
“好吧,那我送你到村子里。”女子也有些无奈,她原本还是想顺手抱起解白,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解白背在了背上,继续向着最近的村子狂奔过去。
她的住处距离山脚下的村子其实有些距离,但是好在她脚程够快,所以只是花了约摸个把时辰,她就已经到达了山脚下的村子,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
村子叫做谭家寨,村民以谭姓为主,几乎都沾亲带故,只有她和娘亲两个人与这个谭家没有什么亲属关系,所以彼时她们住在村子边缘,不远不近,既能够与村子人有些往来,也不至于太过密切。
不过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孩子,总是免不了种种闲言碎语,尤其是这个女人还始终不肯说出她的夫家,孩子也随着女人姓,更是使得村寨里的人喜欢说些乌七八糟的话;偏生这女人又生得好看,娴静温婉,知书达理,让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的山里男人多少有些魂不守舍,那些女人不敢说自家男人什么坏,就只能插着腰站在谢家门前,破口大骂,什么“破鞋”、“狐狸精”之类的言辞都算是温文尔雅的词汇了,其他更加粗鄙的词汇更是层出不穷。
在女子的记忆之中,娘亲对于这些无理的谩骂并不生气,只是置之不理,唯一的反应其实也就只有要求小小的自己不要去学这些不好的言辞。
自己其实也是在村子里的人的白眼和歧视下长大的,小时候自己想要和村子里的小孩子一起玩,小孩子被他们的父母言传身教,对她也很是排斥抵抗,总是骂她“野种”、“没爹要的杂种”,自己那个时候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跑回家跟娘亲发脾气,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有父亲,自己的爹到底是谁,娘你是不是跟人通奸才有的我,我是不是野种?
那是娘亲唯一一次打她。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想哭,却还没有来得及哭出声,娘亲却蹲下身,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她茫然不知所措,娘亲却抱住了她,一边哭,一边揉着她红肿起来的脸,一边跟她道歉:“对不起……鸳儿……对不起……”
在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娘亲心中藏着很多事,心中其实很难过,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不再去想什么爹亲的事情,反正有没有她们母女俩不也过来了吗?没有就没有吧,有一个爹亲又能如何?说不定自己的爹亲还是个混账王八蛋,就是因为他欺负娘亲,所以娘亲才不得不逃到这里来。
“娘,不疼。”她咧着嘴笑,只是一咧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傻乎乎地笑着。
从那一天起,再有那些臭婆姨来自家跟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她就冲出去一顿乱拳,自己要保护好娘亲的,不能让娘亲难过。
再后来,自己生长得太快,不过十岁就已经与寻常成年女子一般高,村子里的人闲言碎语就更多了,她好几次动手揍那些总是说怪话的人,都把人打伤了,娘亲无奈,只能带着她进了山间,在山中谋生活。
她好像天生就有一把力气,在山间打猎很是得心应手,而娘亲则采摘些水果野菜,母女二人搭建起了一间小屋子,在山中的生活也算自在,只在必要的时候,拿些兽皮下山去村里换些生活物资,也不看人眼色行事,很是轻松。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很长久的时间,却始终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会突然有一天宣告终结。
而且终结得那么突然,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第二十七章 客气?不客气
“姐姐,到了。”解白轻轻的呼唤将女子从回忆之中唤醒。
女子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在村子门口将解白放了下来。
“谢谢姐姐。”解白咬了咬下唇,她顿了顿,才说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鸳。”女子轻声回答道。
“我叫解白。”解白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家都叫我小白。”
“小白?”谢鸳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有些像是给小狗取的名字。”
解白吐了吐舌头:“姐姐你以后要是路过……”
解白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济民镇还安全吗?
解白也不知道。
“对了,你身上没有银子吧?”谢鸳也没有去追究为什么解白没有把话说完,既然是难言之隐,那就没必要说出来,她倒是想起来昨夜帮解白擦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解白身上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解白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她虽然没有出过济民镇,但是她知道买东西是要花钱的,只是她在济民镇上就是一个小精灵一样人见人爱的人物,买东西十之八九别人都不要钱,所以她不好意思去买东西,身上也就自然不带钱的。
“出门在外,没有些银子怎么行。”谢鸳说着话,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散碎的铜钱,让解白摊开手,才放在了解白的手里,“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啊。”
解白接着那一捧散碎铜钱,很是感激地说道:“鸳姐姐,我……”
“你也别客气,我也就这么一点钱……”谢鸳说着话,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打鼓,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么多钱够不够,毕竟这些钱也就是她拿兽皮跟村人换来的,平日里她也就拿这些钱跟村人买些布匹,盐巴,调味料这样的生活用品,而那些村人之所以愿意卖她,多少还是因为有些打不过她,不愿意招惹她的因素。
谢鸳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看起来伶俐可爱,却又有些笨拙的少女,不由得更加担心了几分,这个少女只怕是那种温柔乖巧的性子,如果钱不够,这少女要去哪里找钱?会不会又被人给欺负了还不敢向外说?
“走,我们去问问。”谢鸳一把拉起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解白,就走进了谭家寨。
谭家寨作为山里的村寨,人数其实不少,哪怕青壮劳力都出门劳作去了,村寨里还是有不少的老人在。
谢鸳见到的第一个老人是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
谢鸳也不客气,直接凑到了那老人耳边,大声喊道:“喂,这里去……”
谢鸳愣了愣,回头看向解白:“你要去哪里来着?”
“济……济民镇。”
“哦。”谢鸳这才点了点头,接着大声喊道,“这里去济民镇要多远?”
老人困惑地看了谢鸳一眼,然后摇头:“济民镇?没听过。”
“你知道济民镇在哪里吗?”谢鸳问解白。
解白点了点头:“济民镇在荒州、金州和中州的交界地带,是桐州梧郡辖的一个镇子。”
她一直很想离开济民镇看看外边的世界,但是她不能离开,所以她经常看地图,经常听外来求医的人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谢鸳双手抱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荒州?金州?中州?桐州?梧郡?
都是什么?
谢鸳不知道,都没听说过。
但是谢鸳觉得在解白面前不能表现得自己很没见识,自己可是比这个小丫头大那么多年岁的大姐姐,怎么能比解白这个少女更没有见识呢?
“我们现在是在哪?”解白问道,她对于地理还是很熟悉的,只要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地方,她大概就能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应该要走多久了。
谢鸳挠了挠脸颊,轻轻咳了两声,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老人:“我们现在在哪里?”
“谭家寨。”老人回答道。
谢鸳看向解白。
解白有些委屈地回答道:“我没听过谭家寨。”
地图上哪里会标注一个深山里的村子的名字。
“那换个人再问。”谢鸳拉着解白在谭家寨里四处询问了起来。
问题都是解白问的,解白问得很仔细,他们现在在哪个州,哪个郡,但是许多老人顶多也就能说出他们在哪个县,要说哪个郡,还真说不清楚。
“哎,算了算了,我们去镇子里,总能问到吧?”谢鸳问了一圈,也实在是有些受够了,怎么这么没见识的,还没小白这个小姑娘有见识呢,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肚子去了?
解白想了想,轻轻应了一声:“那麻烦姐姐告诉我去镇子的路怎么走,我自己去就行了,就不劳烦姐姐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谢鸳说道。
解白愣愣地看着谢鸳。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吗?”谢鸳被解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挠了挠腮。
解白摇了摇头,低着头,小声说道:“还是不麻烦姐姐……”
“这么怕给我添麻烦吗?”谢鸳突然想起来,小白好像一直在说,不给自己添麻烦了,她有些搞不明白,这有什么麻烦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不就是送她一程吗?所以她顿了顿,说道,“没事啊,我不觉得麻烦。”
解白抬起头,抿紧了嘴唇直直地看着谢鸳,过了好久,才说道:“可是……”
“没什么,去镇子上很快,到了镇子上,我就回来。”谢鸳摆手打断了解白的话。
解白捏着裙角,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是我背你,可以吗?”
解白愣了愣,她咬了咬下唇,然后“嗯”了一声。
她的确达不到谢鸳的速度,她体内剑意再多却都因为要镇压阴气而不能动用,她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维持剑意之上,虽然她的修为绝对不算低,但是实战起来,除非是要拖着附近的人去死,不然她就和寻常少女没有任何的区别。
“走,出发。”谢鸳很是豪气地一挥手,将解白背在了背上,向着最近的镇子狂奔了过去。
校场中。
姚阡陌打着呵欠看着第三天的比试。
第三天的比试已经算小有看头了,不少修为相近的选手在胜者组和败者组分别相遇。
很遗憾的是,张恭在昨天掉入了败者组,今天又遭遇了一场失败,济民草庐所有弟子至此全部惨遭淘汰。
不过济民草庐的弟子们却浑然不在意输赢,他们很是激动地看着校场中一个个交手的青年才俊,不时随着人群发出几声喝彩之音,为场中选手加油鼓劲。
不过即便小有看头,太纯论武的重头戏却依然还没有开始,太纯府之前收录的青年百人和本次被各赌坊留意的未在名录里的青年才俊至今都还没有碰上,而最近的一次碰头,就是发生在明天的一场战斗——刘晚阳将会和谢栖霞碰上。
姚阡陌期待的就是这一场,他就不信刘晚阳碰上了谢栖霞还能隐藏自己根基,不出刀出剑,要是刘晚阳迎战谢栖霞都还能不出刀剑,那他就写个大写的“服”字送给刘晚阳,刘晚阳也别在青年组里打了,直接去天下组,就算是个垫底也不丢人。
至于其他青年俊彦的碰头,则基本要等到第五天才会陆续开始,也是从第五天开始,赌注的盘口就开始有了青年俊彦的胜负盘,而不是现在的以时间长短作为押注对象的时长盘。
姚阡陌打了个呵欠,他已经不是很留意太纯府的高层行动了,至少在此刻,幕后黑手不敢有动作,毕竟人多眼杂,对方也知道自己有了提防,曹听澜找自己单独聊天一件事,更是敲山震虎——曹听澜是黑手,他就知道自己在怀疑他,演戏得演得更像,曹听澜不是,黑手就得仔细想一想自己与曹听澜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尤其是今早与曹听澜相见的时候,姚阡陌还与曹听澜极其友善地相视一笑,这个举动放在谁心里,谁都得心里打个鼓,只有当事双方才知道,这个笑容,可不是那么友善。
“你就是那个姚阡陌?”蓦地,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姚阡陌的身边响起,很是有些悦耳。
姚阡陌扭过头,看着在自己身边蹲下来的左腰挎刀,右腰挎剑,眉眼很是清秀,眼眸很是明亮的青年,翻了翻白眼,懒得搭理他。
“脸不错,挺好看的。”刘晚阳很是仔细地打量过姚阡陌的脸庞,很认真地说道。
“要不要分你一点?”姚阡陌笑眯眯地答道。
刘晚阳愣了愣,旋即有些傻乎乎地“嘿嘿”一笑,站起了身:“我就是听所有人都在说你长得好看,过来凑凑热闹。”
“不失望吧?”
“不虚此行。”刘晚阳很笃定地说道。
姚阡陌耸了耸肩,刘晚阳抱拳道:“此间打扰,等有机会,请你吃饭算是赔罪。”
“别等有机会啊,就今晚吧。”姚阡陌很不客气地说道。
刘晚阳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涨红了脸,说道:“最近囊中羞涩。”
“找他啊。”姚阡陌朝着场中努了努嘴,那里有个背着大刀,拎着酒葫芦的青年,醉醺醺地走着,身后是刚刚被他一掌拍翻在地,倒地不起的对手,“听说他不是一直想请你喝酒吗。”
“不去。”刘晚阳很干脆地拒绝。
“那这顿饭我怕是吃不上了。”姚阡陌叹息了一声。
刘晚阳不说话。
“不如把你的刀借给我用一段时间,算是赔罪吧?”姚阡陌突然说道。
刘晚阳瞪大了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姚阡陌看了好久,才突然“嗤嗤”笑了起来:“喂,我说你,你就不能客气一些吗?”
“客气就能借刀吗?”姚阡陌反问。
“那恐怕还是不能。”
“所以啊,那我客气做什么。”姚阡陌一摊手,一脸无辜。
“等几天,哪天我要是被淘汰了,刀就借你。”刘晚阳转过身,摆了摆手,走远了。
姚阡陌看着刘晚阳远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头,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就是……演技太差。
第二十八章 很贵的
谢鸳带着解白来到最近的镇子已经是午后时分,毕竟出山的道路曲折,又不像在山林深处一样有许多可以落脚的树林可供辗转腾挪,因此是绕了不少远路。
解白有些心疼谢鸳,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好几次她想要下来走路,谢鸳却都不在意地阻止了——她以前还扛过野猪、狗熊去镇子上卖,一头野猪、狗熊那么重她扛起来不还是轻轻松松的,解白这么轻巧的一个姑娘,比起狗熊、野猪来可差远了。
解白听谢鸳这么解释,先是愣了好久,继而“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得谢鸳一头雾水,弄不清解白到底在笑什么。
解白听谢鸳这么说,也就不再非要下来步行,反倒是有些如释重负地依靠在谢鸳的背上,虽然与谢鸳才认识不久,但是她却近乎本能地认定了谢鸳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镇子上人来人往就远胜于谭家寨,沿街的摊铺,往来的行人,让解白有种自己又回到了济民镇的错觉,只不过比起济民镇来,这个叫做临山镇的小镇子规模终究还是差了一些,空气中也没有弥漫着她最喜欢,最熟悉的药香味。
镇子上的人见识是比寨子里的人要多一些,两人寻了一处商铺一问,便得知他们此刻是位于中州西南的遂州原郡,老板虽然也不清楚梧郡的具体位置,但是还是知道遂州与荒州下辖的桐州并不接壤,而荒州又四面环山,进入荒州其实颇为不易,因此也就约略估计了一个二十多天的路程。
谢鸳随口又问了一句,一个人从此地去梧郡要耗费多少钱,老板想了想,只能说“只怕没有个十来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只是这一句话,就让谢鸳的手一抖,自己刚才抓出来的那一把铜钱,连塞牙缝都不够的。
“这可怎么办?”谢鸳拉着解白走出了商铺,愁眉苦脸,“你要不再等等,我想想办法,凑个十两银子。”
“鸳姐姐,不用担心我的。”解白摇了摇头,她可等不起,体内阴气随时都会爆发,她必须尽快回到济民镇去,“我想想办法……”
谢鸳的脸色更苦了,她看了一眼解白,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一个弱小的女孩,身体好像还有什么重病,让她钱都带不够就一个人走这么远,她放心得下才有鬼了。
“能有什么办法?”谢鸳扶额,她以前来镇上卖猎物,一头大熊也不过就几十个铜板。
解白也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能怎么办啊?她也想不到,毕竟她可从来没有因为钱操心过。
解白和谢鸳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却突然有一个身影被推了过来,要不是谢鸳眼疾手快拉了解白一把,那人只怕就要撞在解白的身上。
谢鸳还来不及找那个人算账,就只见有一个杂役打扮的人狠狠啐了一口在已经摔倒在地的青年身上,还不忘踢了他一脚:“没钱看什么病!”
“求求你,求求你,帮我看看我娘亲的病吧……”那青年挣扎着跪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那杂役的脚,涕泪纵横,大声求饶,“……我现在没有钱,可以当牛做马,求求你帮我娘看看病吧,我娘快要不行了……求你了,求你了……”
杂役狠狠地踹在青年的身上:“给老子松开,松开,今天给你开这个口子,明天就有其他穷鬼来赊账,你当我们这是开善堂呢,给老子松开!”
杂役踹得极狠,两脚下去青年就已经嘴角浸血,让围观之人都有些不忍,却又多少有些不敢上前去劝阻。
那青年却依然死死地抱着杂役的脚,不肯放手,只是一个劲哀求,谢鸳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她大步上前,一把按住了那杂役的肩头,只是一发力,便将那杂役掀翻在地。
那杂役一个跟头坐倒在地,摔得龇牙咧嘴,开口刚想要骂人,一见满脸怒容的谢鸳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谢鸳这个凶神恶煞在临山镇还是小有名气的,分明是个女人,个子却高得离谱,还有一把子蛮力气,总是来镇上卖一些熊啊野猪啊之类的野兽,有时候也会卖一些山珍,他们医馆也没少从谢鸳手里买熊胆、虎骨和一些珍稀草药之类的,不过谢鸳显然没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价钱,全由着他们医馆开价,一两个铜板就能买一整颗熊胆,还能搭上一块完整的熊皮,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买卖。
唯一的毛病就是谢鸳是个暴脾气,看不惯的事情总是要插手管一管,跟谁关系都不好,偏偏就没有人打得过她——曾经有一帮地皮无赖想要收谢鸳的保护费,结果被谢鸳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所以镇上知道她的人都怕她,不愿意招惹她,也不愿意搭理她,也多亏了如此,大家才心照不宣地从谢鸳那里低价买东西,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是?
只是这杂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得罪到谢鸳头上,他有些仓皇地向后退缩了两步,见谢鸳没有要追打自己的意思,才站起身,恶狠狠地看向那青年骂道:“齐老三,你就找她来帮你?可以啊,混得不错啊,我们医馆要是再给你娘看一眼的病,我们馆主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回去给你娘买棺材去吧!”
杂役说着,仓皇地逃入了医馆之中。
谢鸳看向齐老三,齐老三瞪着血红色的眼睛,挣扎着站起身,骂道:“谁要你这个妖妇多管闲事,你给老子滚!”
齐老三只骂还不过瘾,怒向胆边生,竟然是一巴掌就向着谢鸳抽了过去,只可惜他的身高还不如谢鸳高,他只能有些滑稽地将手臂举起,才能抽象谢鸳,谢鸳却一把接住了齐老三的手,将齐老三的手死死抓住。
围观众人都顿时知道坏了,齐老三一个病秧子,哪里来的本事跟谢鸳这个怪物打?这下怕不是要丢掉半条命?
齐老三也知道糟了,双腿战战兢兢,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竟然是连站也要站不稳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却是谢鸳松开了齐老三的手,任由齐老三踉跄后退了两步,才转过去,拉起了解白的手:“走,我们走。”
齐老三颓然地坐倒在地,掩面嚎哭了起来:“娘啊,儿子不孝啊……”
解白与谢鸳走了两步,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哭声,脸色微微变了变,才小声说道:“鸳姐姐,看病是要钱的吗?”
“嗯。”谢鸳点了点头,当初娘亲生了病,她答应了医馆给医馆白送三年的猎物,医馆才给娘亲开了药方,“很贵的,一般人看不起病的。”
谢鸳觉得镇上的人都很有钱,因为镇上很多人都能进医馆看病,不过想想也是,镇上的人买自己的东西掏钱从来不眨眼的——毕竟自己打的猎物都是山里本来就有的,本来就不值钱,像粮食布匹这些东西,都要人来生产,可不就很值钱了吗?
“可是我们济民镇上,看病都不怎么要钱的啊。”解白眨了眨眼睛,济民镇上的医者只求病人的病越古怪越好,寻常疾病耽误他们的时间,他们只希望能够针对一些罕见的疑难杂症提出有效的方子,这样日后也可以留名医术,在某个方子前冠上自己的名字,也不枉了为医一生了。
所以济民镇上常见的病才收钱,而疑难杂症,越是艰难,医者就越是感兴趣,往往不计成本,只为了将病症钻研个透彻,医好了,那就是自己莫大的成就,遇到了其他的同修就是吹嘘的资本,脸上有光,这比药资可有价值多了,病人你看着给,你有多少给多少,多了我不谢,少了我不怪;医不好,人都死了,脸上无光,还跟人要药资,实在拉不下脸来。
解白的话也让谢鸳愣了愣。
“鸳姐姐,那个人怪可怜的,我们帮帮他把?”解白又说。
“我就那么几枚铜板。”谢鸳不好意思地嘟囔道,“不够的。”
“我会看病呀。”
谢鸳满是错愕地看着解白,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个少女,怎么就会看病这样神奇的事情呢?镇上的医馆里,那看病问诊的至少都是一些中年人,哪有少年看病的。
“真的,不骗你。”解白很认真地说道,“我从小就不能出门,所以我把爹爹留下来的医书都看了,有时候申师兄也会来找我问我一些病怎么看呢。”
谢鸳将信将疑地看着解白,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一个少女能有多精湛的医术,不过既然解白这么说了,她还是有些犹疑:“那要是出了事……”
“放心吧,我心里有底的。”解白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胸脯。
谢鸳这才点了点头,那要是真出了事,大不了她护着解白一起跑路就是了,反正打架这种事,她从来不怕的。
“这位大哥哥,我会看病,你带我去看你的娘亲吧。”解白站在了齐老三的跟前,轻声说道。
齐老三摊开手,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女,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却看到了站在少女身边的谢鸳悄悄地握了握拳。
他愣愣地看了两人一眼,哂笑一声,爬起身来,一把推开了解白,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第二十九章 一起走吧
当齐老三喝得酩酊大醉回到自己家徒四壁的家时,屋里却亮起了灯火。
齐老三皱起了眉头,败家娘们,一点都不知道省钱,自家的灯油是不要钱的吗?平白无故的,点什么灯火。
齐老三怒气冲冲地推开了门,朝迎向自己的妇人二话不说就一巴掌抽了过去,只是这一巴掌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落在那妇人的脸上,在中途就被人死死地攥住了。
“当家的……”那面无菜色的妇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轻声嗫嚅。
“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怎么,勾搭了奸夫要来置我于死地了?”齐老三转过头,朝着那个抓着自己手臂的人看向,这一看,顿时酒就醒了大半。
谢鸳冷冷地看着齐老三,眼中满是鄙夷不屑。
“你……”
“就只剩窝里横这点本事。”谢鸳松开了齐老三的手,任由齐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正眼都不愿意瞧齐老三一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齐老三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
“当家的,她们是来给婆婆看病的。”妇人这才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她的脸上还有些没有完全消去的淤青红肿,看痕迹,有新有旧。
“胡闹!”齐老三猛地蹿了起来,“她这个妖妇是个什么怪物你不清楚吗?有娘没爹的野种,眼珠子晚上发绿,指不定是那个贱人跟哪里的妖怪……”
齐老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鸳一把扼住了咽喉举了起来。
谢鸳的神情并不恼怒,她已经过了会为这些言语怒不可遏的阶段,从小听到大,能怎么怒?早习惯了。
只不过习惯了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随便说了,至少当着我的面说我娘,不行。
“谢姑娘,你行行好,你行行好,他喝醉了说胡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妇人顿时着了慌,跪在了谢鸳的跟前,拉扯着谢鸳的衣衫,哀嚎求饶,“我们家里就他一个男人了,他要是受了伤,我们一家人生计就没着落了啊。”
谢鸳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冷哼了一声,才猛地将齐老三扔在了地上,使得齐老三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嚎叫。
妇人连滚带爬冲过去扶起齐老三,还没有来得及问齐老三有没有伤到哪里,就被齐老三一把推开,后脑撞在了墙上,发出了“砰”的一声,疼得妇人眼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捂着后脑勺,满眼的绝望。
“吃里扒外的贱人,老子迟早被你勾搭外人给害死!”齐老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只是他还没有站稳,就只听得“咻”的一声声响,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打在了齐老三的胸口。
齐老三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他看向那寒光的来向,正是刚刚掀开了里间门帘走出来的解白。
解白有些气恼地看着齐老三,走到了妇人的身边,将妇人扶起油灯下坐了下来,开始检查妇人的后脑。
“解姑娘,当家的没事吧?”妇人看着齐老三,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不会有什么事的。”解白检查完了妇人的后脑勺,还好只是擦破了皮,并没有什么大碍,“莲姐姐,以后他要是再敢打你,你也不需要对他客气。”
“解姑娘,你……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妇人惨白着脸,身躯都忍不住战栗了起来,这话已经被齐老三听到了,现在这两位姑娘在,齐老三未必敢怎么样,但是等这两位姑娘走了,齐老三还不是想怎么打自己就怎么打自己,自己能怎么办啊?
“不怕的。”解白轻声说道,她说着话,将一根丝线递到了妇人的手里,在妇人的食指指尖缠好,自己则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滴下了一滴血液在那根丝线之上,那滴血液就好似是有灵性一样的,顺着丝线便蔓延了开去,将丝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虽然是血色,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怖妖异,反而是一种蓬勃的,向上的光彩,就好像是初生的旭日一样,温暖万分。
随着丝线镀上血色,那丝线又蓦地凭空消失了,解白这才说道:“姐姐,以后你勾一勾这根食指,他就会瘫软在地,不会有什么大事,过一个时辰就能恢复了。”
解白说着话,突然脸色一变,她看向了齐老三,眼中怒意已然无法掩盖:“你居然在想找机会剁了姐姐的食指?”
齐老三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谢鸳的神色也骤然一变,她万万没有想到,齐老三的心思居然已经恶毒到了这个地步。
“姐姐,你何必跟他过呢?”解白的怒意很快就消散了,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能生气,不能动怒,情绪变化太大,阴气会控制不住的。
妇人低着头,只是哭。
世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姐姐,你的事情我不帮你拿主意。”解白站起了身,“但是你放心,如果你的食指出了问题,他就会死,他不敢这么做的。”
齐老三的脸色更难看了。
“婆婆的病我已经治好了。”解白看向齐老三说道,“她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只是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解白悠悠地叹息了一声,充满了无奈。
她听娘亲说起过爹爹的故事,知道爹爹当年在世间行走行医救人的时候,见过了多少的辛酸无奈。
这其中许多的痛苦,就像娘亲说的,其实都是陈陈相因的人心变坏,一个人痛苦,所以就将他的痛苦施加到别人身上,导致了痛苦的传递。
“你们知道娘亲最喜欢你爹哪一点么?”那年中秋,娘亲把她揽在怀里,她坐在娘亲的左腿上,牵着坐在娘亲右腿上的小解,一家三口一起看着夜空中的明月。
“那就是你爹啊,总是认为人心既然可以向下变坏,那就也可以向上变好。既然很多人因为自己痛苦而将痛苦施加于他人身上,那自然也会有人因为其他人待自己好,而愿意对其他人好。”娘亲微微笑着,眼中满是伤感与怀念,却也有种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他真的做到了,尽管他也无法挽回很多堕落的人心,但是他还是让很多人选择了向阳而生。”
解白觉得自己还没有吃过那么多生活的苦,所以她不能随意地去评说齐老三如何,哪怕她再生气,再恼怒,她也觉得自己并不能审判齐老三。那是他们生活中的事情,应该留给他们自己解决,自己能做的,也许就只有给弱势的一方,一个可以平起平坐的机会。
其实解白也不知道,以后眼前这个妇人会不会依仗她留下的这道法术反过来欺压齐老三,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就算是会,齐老三就不活该吗?如果他能好好待这位姐姐,又怎么会有这道法术呢?
“你们的爹啊,做事情有时候总是想得太多,你们没有必要学他。”娘亲这样说,“很多事情不应该由任何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责任,许多悲剧的根源并不是你处理得不够好,而只是祸根早就埋下,换了谁来也改变不了的。”
解白觉得娘亲说得有些道理,至少此刻她是这样觉得的。
“鸳姐姐,我们走吧。”解白走到了谢鸳的身边,下意识地牵起了谢鸳的手,向外走去,牵着谢鸳对于她来说,就已经变成了如同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自然万分。
谢鸳也并不抗拒,与解白的接触让她也有莫名的心安。
谢鸳与解白走出了齐老三的家,谢鸳才小声问道:“小白,你刚才那是什么……”
“法术啊。”解白回答道,“鸳姐姐你不也……”
“法术?”谢鸳有些糊涂,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法术。
“鸳姐姐不知道吗?”
谢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可是姐姐你不也是修士吗?”解白也有些糊涂了,就凭谢鸳背着自己的奔跑速度,她就大致能猜测谢鸳的修为水平应当在主师中上下。
“修士,那是什么?”谢鸳问道,“就是跟小白你刚才那样的吗?”
解白想了好久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从小接触的都是修者,各种各样的修者,修者对于她来说就是很寻常的人,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真要说修者是什么,她反而有些说不出来了。
“大概就是我刚才那样吧。”解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白真厉害。”谢鸳咋舌赞叹,又会看病,看病还不收钱,还会什么法术,明明比她小,却厉害太多了。
解白愈发不好意思了,她红了脸,说道:“鸳姐姐要学的话,我也可以教鸳姐姐啊。”
谢鸳愣了愣,停下了脚步。
解白回头看了一眼谢鸳,突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不说话。
对啊,她们都快要分开了,她要怎么教谢鸳呢?
“小白,我和你一起走吧。”谢鸳突然一脸正色说道。
“啊?”小白一愣,她连忙摆手,“鸳姐姐……”
“你不希望我和你一块走吗?”谢鸳问道,“还是说你其实不愿意教我?”
解白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神情有些委屈,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未来可能会有危险的,她不敢这么做,她已经失去阿软了,她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人了。
“那我和你一起走。”谢鸳握紧了解白的手,神色坚定万分。
娘亲,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第三十章 缺心眼的
姚阡陌还是一如既往地躺在听香湖畔的游船里,枕在胳膊,翘着二郎腿,宛如一个地痞流氓。
既然是当诱饵嘛,那自然要有当好诱饵的觉悟,诱饵就不应该乱跑,就应该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猎物来咬诱饵。
可惜猎物谨慎啊。
猎物越是不动,姚阡陌心中就越是不安。
面具人他们闹那么大的动静,应该不只是玩玩而已。
现在的局面,无非是四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引发万魔血狱震荡的人不是他们,或者那只是意外,所以他们至今为止都没有行动起来。
第二种可能,引发万魔血狱震荡的目的并非万魔血狱,而是别的某个地方,他们只是借由这个手段,来逼迫太纯府再度举办太纯论武,从而导致其他地方的守备力量削减,进一步的,给他们突破薄弱之地创造机会。
第三种可能,引发万魔血狱震荡的是他们,他们的目标也的确是万魔血狱,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失败,所以他们不得不暂时潜伏起来,等待着某个机会来进行补救。
第四种可能,引发万魔血狱震荡的是他们,他们的目标也的确是万魔血狱,但是他们在其他的地方留有后手,他们在等待着这个后手发挥威力。
第四种可能是姚阡陌目前最担心的可能,就因为前两天夜里那一道从济民草庐方向升起的冲天剑气。
小白那边出事了。
如果小白那边真的遇到了危险,那他很可能不会再去管万魔血狱到底会不会崩溃。
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守了这么久万魔血狱,就算崩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救了那么多人,没理由到了最后,没有人去救他的孩子。
姚阡陌微微扶额,愈发有些怀念自己当年隐藏在黑暗之中当阴谋家的岁月了,终究当一个无所顾忌的阴谋家更为轻松啊,不在乎得到,也不在乎失去,只在乎看戏之中的那么一些趣味。
姚阡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小船突然摇晃了起来。
姚阡陌翻了个身,背过身去,蜷缩了起来:“空着的船那么多,跟我挤什么?”
“小气啊。”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刘晚阳坐在了船舷边,朝着姚阡陌翻了翻白眼,“我听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泛舟,就来看看。”
“又想看我脸了?”姚阡陌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刘晚阳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过身,双腿垂在了湖面上,微微晃荡着,足尖踩出了一连串的涟漪,他把住了腰间的刀剑,有些感慨地说道:“你说啊,我明天能不能战胜谢栖霞?”
“你问我做什么?”姚阡陌又说。
“我爹让我问你啊。”刘晚阳很干脆地回答道。
姚阡陌蹦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了刘晚阳的头上:“你爹叫你问我,你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懂不懂尊师重道啊?”
刘晚阳被姚阡陌这一巴掌拍得有些发蒙,他愣了好一会,才也跟着蹦了起来,左手握剑右手握刀,死死地盯着姚阡陌:“你居然打我头?”
“反正本来也不聪明,说不定多拍几下,还拍灵光了。”姚阡陌缩起了脖子,有些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还好没有一道剑气劈过来。
刘晚阳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
“你爹没来?”姚阡陌问。
他之前其实没有见过刘晚阳,但是姚阡陌只要看到那对刀剑就知道刘晚阳是谁的孩子了,自己一年前就不该走东海那一趟,惹了一身骚。
“他不来,说没意思。”刘晚阳答道。
姚阡陌有些狐疑地看了刘晚阳一眼,多少有些不信。
那个老剑客最挂心的就是自家的孩子,当时在东海上几方势力混合在一起,眼见得都要打生打死了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老剑客看了一眼天色将近黄昏就怒不可遏地拔剑大喊一声“赶快打完,我要回家做饭,不能饿了我家娃”,第一个发起了进攻,愣是一个人搅动了整个战局,让人很是无语。
“你爹跟你说我什么了?”姚阡陌苦着脸问。
那个女人把自己当保姆也就算了,老剑客你也太不要脸了一些,让自家的娃来大陆行走,连能不能遇上我都说不定的事情,居然也安排好了让他来问我?
问问问,问你个头啊问。
烦着呢。
“我爹说如果遇到了一个叫做姚阡陌,生得极好看的,那就问他,这一手刀剑怎么练。”
“你爹没教你剑?”姚阡陌没好气地问。
“没有。”刘晚阳干脆地答道。
姚阡陌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刘晚阳腰间的刀剑上。
剑是一口古铜色直剑,封在鞘中,看起来倒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剑镡有一朵朵浪花纹饰,若有似无地能听到轻微的潮声。
刀是一口横刀,封在鞘中,一般的寻常古朴,只在刀镡处有流水纹,散发着淡淡的水汽。
“刀也没教?”
刘晚阳点头。
姚阡陌往游船里一瘫:“那你明天恐怕是赢不了了。”
“那些谢栖霞这么强?”刘晚阳不信。
“你以为青年十人白入的?”
“我爹说神州大陆就没几个能打的。”刘晚阳回答道。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也是你爹在大陆横行的时候在四十多年前,不然我能把你爹打哭。”
刘晚阳笑了起来:“那你记得叫我,我跟着一起看看。”
姚阡陌摆了摆手,有些头大:“那你的刀剑你会什么?”
“当然是我爹的扬波剑,我娘的靖海刀啊。”刘晚阳说道。
“你爹不是没教吗?”
“他没教我可以自学啊。”刘晚阳皱起了眉,“你怎么这么笨的。”
姚阡陌嘴角微微抽了抽,他突然觉得要是按照刘晚阳这说话的风格说下去,自己迟早要被带沟里去。
“靖海刀就别用了,我怕你被靖海府的人给缠上。”姚阡陌说。
“怕什么!”刘晚阳很傲气地说道,“当年我爹有本事去靖海府抢亲,我娘也愿意跟我爹走,那就是我爹娘的本事。”
“然后你爹就被追杀,不得不躲到了东海的小岛上,悄咪咪地过日子。”姚阡陌面无表情地揭穿了刘晚阳的牛皮。
刘晚阳“嘿嘿”一笑:“那靖海府不也是没能杀了我爹吗?”
姚阡陌轻轻挤压了一下太阳穴,他其实心中有了一些想法,只是不敢告诉刘晚阳。
刘晚阳和老剑客既非宗门,又不是隐世势力,与太纯府也没有什么联系,老剑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刘晚阳离开东海,来大陆游历,顺道找自己问道,怎么想怎么都古怪。
这其中其实有几分托孤的意味了。
前些时间瀛洲台在搞事情,而且这搞事情似乎和面具人也有关系,东海上的局势只怕不大好,老剑客怕出事,怕他护不住自家娃,所以防患于未然,才借机让刘晚阳来大陆,顺道让刘晚阳能够多在大陆游历一些日子。
这样一来,等到刘晚阳回家的时候,无论老剑客是生还是死,但是风波应该都已经过了,不会再影响到刘晚阳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真没得打啊?”刘晚阳又问了一句。
姚阡陌沉吟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真没得打。”
刘晚阳撇了撇嘴:“但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最好别抱太大期望。”姚阡陌缓缓瞑目,“给你一个建议。”
“你说,我不一定听。”
“不要进攻,你等谢栖霞进攻,你要衡量他的攻势你挡不挡得住,挡不住的话,就没必要跟谢栖霞耗下去,尽早认输,不要做没必要的消耗,毕竟输了这一场,你还有后面的机会。以我这两天的观战结果来看,你进百人没问题,但是十人,机会渺茫。”
“真的啊?”刘晚阳还是有些不信。
“结果出来了你就知道了。”姚阡陌眨了眨眼。
刘晚阳歪着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师父。”
姚阡陌又翻了个身。
“哎呀,师父,你就应一声嘛。”刘晚阳有些不依不饶。
“请回吧。”姚阡陌指了指远方的夜色。
刘晚阳苦着脸:“我爹让我找你的啊,他说让我问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大……”
“好了,别说了。”姚阡陌抬起手,示意刘晚阳闭嘴,那个老剑客是铁了心要讹自己了,自己当初是何苦要救那老剑客一条狗命,让他死在东海上就清静多了。
“师父,我很有天赋的。”刘晚阳说道。
“刀给我。”姚阡陌伸手。
“干嘛,说好的被淘汰了再给你的啊。”刘晚阳捂住了刀柄,一副防贼模样。
“我……”姚阡陌实在忍不住,抬手在刘晚阳额间狠狠弹了一指,弹得刘晚阳顿时向后倾倒,掉入了听香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我从小在海水里泡大的,不怕水。”刘晚阳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咧嘴笑了起来。
姚阡陌都懒得理他,心想果然不愧是老剑客的娃,缺心眼的养出来也是一个缺心眼的,也不知道当初靖海府那位是瞎了哪只眼,居然看上了老剑客,放着靖海府府主的位置不要,硬是跟着老剑客去了东海。
结果呢?
结果可不就是葬身在了东海洪涛之中,让老剑客再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娃修行,只希望自家娃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第三十一章 乱拳
楚天楼。
刀客楚晓健坐在楚天楼三楼的阳台的栏杆上,斜倚着漆金梁柱,双眼微醺,慢慢地喝着酒葫芦的酒。
他打了一个酒嗝,独酌无伴,实在是有些没取。
唯一一个勉强看得上眼的,不跟自己喝,就更无趣了。
夜色中,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走来了一个身影,一身白衣,步履平稳。
楚晓健又打了一个酒嗝,微微眯着眼,看向了那个从夜色中走出来的俊秀青年。
“请我喝点?”姚阡陌双手笼在袖中,仰头看着楚晓健,笑眯眯地说道。
刘晚阳走了过后他就往这边来了。
来找楚晓健确实是计划外的事情。
在刘晚阳走后,姚阡陌仔细想了想,自己不能再静静地当诱饵了,他也必须主动采取一些行动了,不然猎物不会上钩的。
他需要给猎物不断施压,让猎物被迫主动采取一些行动,只要猎物行动了起来,压力越大,他就越容易出错。
所以他现在的计划就很简单了,那就是让更多的人毫无章法却又看似有迹可循地行动起来,他要逼幕后黑手犯错,给他制造机会。
楚晓健,就是他相中的第二个人。
楚晓健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一如姚阡陌也在打量着楚晓健。
楚晓健人如其名,体格很是健壮,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很突出,充满了力量感,再配合那一身黝黑的皮肤,很是引人注意。
楚晓健咧嘴笑了起来,他打了个酒嗝,将手里的酒葫芦扔向了姚阡陌。
酒葫芦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落向了姚阡陌,姚阡陌笑了笑,他微微侧过身,任由酒葫芦从自己的身边飞过,非但没有去接,甚至还顺势在酒葫芦上拍了一巴掌,拍得那个酒葫芦又猛地跳起,划出了一条弧线消失在了远方的夜色之中。
楚晓健看了一眼姚阡陌,探手从身后堆放着的如山般的酒坛子里抓起了一壶酒,又扔向了姚阡陌。
姚阡陌这才接住了那壶酒,以拇指挑开了泥封,仰头灌了一大口,而后又将酒坛子扔向了楚晓健。
楚晓健一把接住了酒坛子,仰首也灌了一口,再把酒坛子扔回给了姚阡陌。
二人之间循环往复,一坛酒喝罢,便又新开一坛,转瞬之间,便有足足三十余坛酒被二人喝得干干净净。
楚晓健的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来,他从楼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姚阡陌的身边,绕着姚阡陌转过了一圈,微微咋舌道:“看不出来啊,这么能喝。”
“霸海刀宗的人,果然海量。”姚阡陌自己重新开了一个话头,顺着楚晓健的话说,没必要。
楚晓健愣了愣,而后挠了挠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姚阡陌也愣了愣。
“霸海刀宗是什么?”楚晓健小心翼翼地问。
姚阡陌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他剧本都已经写好了,但是这些年轻人,却都一个个的不肯接戏,他也很无奈。
“你的刀……”
“我捡的啊。”楚晓健说。
“你的掌法……”
“也是我捡的啊。”
“那你的内功……”
“都是我捡的。”楚晓健非常坚定地回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起打包捡的,就在即墨海边。”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小时候啊。”楚晓健很是爽利地回答道,“我们一家人去捕鱼,从海底捞起来的,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修炼了。听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都是那个什么霸海刀宗的?”
姚阡陌挠了挠下颌,听起来合情合理,没问题。
“平妖士?”
“不是。”楚晓健“嘿嘿”一笑,“以前都只在我们那边沿海地带斩杀一些海妖,也没觉得自己多厉害,就没有去少纯府登记,直到全段时间被少纯府找上门来了。”
姚阡陌皱了皱眉,一年前,霸海刀宗还有个臭不要脸的老刀客跟老剑客一起在东海上搞风搞雨,与瀛洲台掐生掐死,既然霸海刀宗还有那么一个高手,就算担心自己战死断了传承,所以提前抄录了多余的功法扔到海里交给有缘人,但是也没必要把自家的传承重宝也给扔海里了吧?
“咳咳。”姚阡陌清了清嗓子,掩饰了自己的尴尬,才说道,“楚兄,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楚晓健有些茫然地看着姚阡陌,就算两个人一起喝过了酒,但是交情还没好到上来就要拜托自己的地步吧?这个姚阡陌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还是他觉得自己跟那个什么叫做柳斩的小姑娘一样,被他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楚兄,事情是这样的。”姚阡陌清了清嗓子,“你应该知道了吧,柳斩突然原因不明地退赛了。”
楚晓健点头,这大家都是知道,柳斩已经彻底弃赛了,人都找不到,但是清平府却没有任何反应,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清平府内部的决定,也就没有人觉得奇怪了。
“但是其实真相不是这样的。”姚阡陌苦着脸说道,“柳斩她那天跟我说,展少卿希望她退赛。然后,柳斩她就失踪了。”
楚晓健眨巴着眼,不接话,开始听姚阡陌编故事。
他又不傻,这故事怎么听怎么假,他又不知道姚阡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接什么话?
“楚兄你不信我是不是?”姚阡陌愁眉苦脸,“你们都不信我。”
楚晓健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姚师兄,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使师修为,但是你刚才接我酒葫芦那一招,修为就不止使师了吧?”
姚阡陌咳嗽了两声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大意就是,姚师兄不可信,藏得很深。”楚晓健很干脆地回答道。
姚阡陌双肩一耷拉,苦着脸道:“不信你问刘晚阳去啊。”
“刘晚阳?”楚晓健又满腹狐疑地扫视了一眼姚阡陌,“刘晚阳就是一个大傻子,什么话他都信的。”
“那你问凌冷胭,问余生。”姚阡陌说道,“不信你现在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问。”
反正这两个敢说一个“不是”,自己当场就把他们拍死,不带犹豫的。
楚晓健被姚阡陌说得有些发愣。
凌冷胭和余生他没有打过交道,但是这两个人他还是听说过,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姚阡陌怎么就让他们来作证了?
“走啊。”姚阡陌盛情邀请楚晓健。
楚晓健有些发怵:“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监视展少卿。”姚阡陌压低了声音。
楚晓健的脸色一白:“这怎么能监视的,展少卿可是太纯府少卿……”
“那总得弄清柳斩消失的真相吧。”姚阡陌又露出了一副哀伤的神情,“柳斩对我一往情深,我怎么能如此薄情寡幸,连她到底怎么失踪都搞不清楚?”
“那你去找曹大人啊,有那么人证……”
“我找过了,昨日里曹大人不是还专程留了我谈话么?”姚阡陌一副泫然欲泣模样,“曹大人是说我是患了癔症,让我不要多想……”
楚晓健皱了皱眉头,这个故事怎么听怎么怪异,但是却又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你……”
“清平府柳掌门也说是我想多了,可我问她柳斩去了哪里,她也答不上来。”姚阡陌垂泪,反正楚晓健真要去找柳妃卿求证,自己陪着呗,柳妃卿多少知道一些自己的底细,所以也自然会配合,就像凌冷胭和余玖也不得不配合自己表演一样。
楚晓健愈发困惑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坑里。
“楚师兄,我知道你是个侠义心肠的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吧?”姚阡陌小声试探。
楚晓健迟疑了片刻,刚想要摇头,姚阡陌就已经声泪俱下,作势要拜:“多谢楚师兄了。”
楚晓健急忙伸手去扶姚阡陌道:“你别……”
“那我就不跟楚师兄客气了。”姚阡陌还没等楚晓健的手挨着自己,就主动站直了身子,打断了楚晓健的话,“多谢师兄成全!”
楚晓健愣愣地看着姚阡陌,还没有把被姚阡陌搅得一塌糊涂的思路理顺,姚阡陌却已经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去找凌姑娘和余师弟,我们齐心合力,一定能够找到柳斩下落的!”
姚阡陌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楚晓健站在原地,疯狂地挠头,他呆立了好久,才猛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啊,姚阡陌才来的时候,不是要说什么霸海刀宗的事情吗?
怎么就改口说柳斩失踪的事情了?
那姚阡陌之前那又是打开自己的酒葫芦,又是跟自己拼酒量,又是说什么霸海刀宗,为的是什么啊?
楚晓健更困惑了。
姚阡陌则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向着明月楼的驻地走去。
不管楚晓健到底信不信自己,反正自己今夜里把能够接触的人都接触了,面具人说不定就全都看在了眼里,那之后只要有一个人行动了起来,踩在了面具人的附近,面具人就得小心提防更多的人了。
楚晓健这样的青年才俊修为都不低,但是他们却都还没有实力在这场博弈之中充当胜负手。
姚阡陌也只是希望能够依靠他们的力量打开局面而已,只要能够找到面具人,太纯府自然有他们的办法处理掉这些麻烦。
第三十二章 急报
姚阡陌离开楚天楼后便前往了明月楼驻地。
明月楼也没有住太纯府客栈,而是在北市天魁街,这是上次与明曦月在酒楼闲谈时说起的,姚阡陌也没有忘记。
踏入北市天魁街,姚阡陌入眼皆是一座座豪宅,朱门大户,石狮镇宅,果然不愧是煌天城里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也不愧天魁街这个称号了。
姚阡陌抄着手,在天魁街里慢慢走着,四处打量着每一栋宅院的门口,而后终于在天魁街中部的宅院停下了脚步,在那家宅院镇宅石狮的爪子下,有一弯浅浅的月牙。
姚阡陌走到了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片刻之后,朱漆大门便缓缓开启,只是门后无人。
宅院是一间四进的宅子,姚阡陌往里走了没两步,便见了明曦月眼角含笑,斜倚着栏杆,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明曦月穿着一身宽松的丝绸睡袍,也不束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又更有一种天然的媚态,令人心醉。
“怎么,今儿终于想起我来了,舍得来我这里转一转了?”明曦月慵懒地舒展了一个懒腰,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
姚阡陌也不避讳,大摇大摆地走到明曦月身边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这可不是想月儿姐姐了么?”
“啧啧啧。”明曦月轻轻咋舌,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姚阡陌的眉心,“说吧,什么事,但凡你叫我月儿姐姐,能有过好事的?”
“把你徒儿借我用用?”姚阡陌微微眯着眼。
明曦月秀眉微微一挑,眼中有了一许杀意,她声音微冷:“姚阡陌,姐姐我是招惹着你了,你要拿姐姐怎样姐姐都乐意,但是你要拿冷胭去当棋子,可就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姐姐此话当真?”姚阡陌笑了起来。
明曦月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将蜷起来的双足伸直,踩踏在了地上,才露出了雪白的双足,她慢慢站起身:“说吧,你想要我干什么。”
“盯着田朗田少卿。”姚阡陌淡淡说道。
明曦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这煌天城,你让我一个外来人去盯着田少卿,恐怕不妥吧?”
“哎,放心,不会出事的。”姚阡陌淡淡答道,“太纯府不会对你的作为做出任何反应。”
或者说,姚阡陌更期望太纯府能有所反应。
明曦月没有答话,她只是盯着姚阡陌看了许久,才突然嫣然一笑,道:“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姐姐不问报酬?”
“谁让奴的身心都是你的呢,讲什么报酬?”明曦月眼中波光流转,手腕间如同手镯一般环绕的雀屏白羽轻轻转动了起来,这多少是有些还姚阡陌人情的意味。
姚阡陌起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要去知之府找余觞?”明曦月说道。
“那是自然。”姚阡陌回答道。
“余觞今天入夜后离开煌天了。”明曦月又倚栏而立,“只怕是明镜堂那边收到了什么消息。”
姚阡陌笑着不说话。
“只怕你也知道一些吧,不然你怎么就突然行动起来了呢?”明曦月慢慢地捻着鬓发,“我就觉得这次太纯论武太过突然了一些,只怕太纯府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啊。”
“安没安好心对月儿来说,重要么?”姚阡陌笑着反问,“还是说,月儿也有些怕了?”
“怕倒是不至于,只是不想卷入浑水之中。”明曦月眉头渐渐地皱起,“姚阡陌,跟我说句老实话,这次的太纯论武,对我明月楼来说,意味着什么?”
姚阡陌双手抄在袖中,他笑吟吟地看着明曦月,看得明曦月都不禁有些发慌了,才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地说道:“怕出事,现在就带着凌冷胭离开煌天,回到你们明月楼去,但是从那以后,明月楼就不再只是一个隐世势力了。”
“如果你想要明月楼能够有一天重新走上舞台,那你应该留在煌天,尽管这会有风险,而风险一旦成真,那就意味着你们明月楼也将成为历史的过往。但是如果能够成功,你们将获得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怎么选,在你。”姚阡陌起身,向着宅院外走去。
明曦月沉默着,一语不发。
过了许久,才有一名金银缂丝衣裙的青年女子从夜色之中走出,她身材纤细,中等身高,神情有些淡漠,腰间挂着一口银色剑鞘裹着的长剑。
“师父。”女子微微躬身,轻轻呼唤。
明曦月瞑目许久,才说道:“你现在就离开煌天,回明月楼去。”
凌冷胭一愣:“可是师父……”
“你是知道姚阡陌的。”
凌冷胭低头不语。
“姚阡陌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荒诞不经,但是做事却是知道度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自然就是这样,我不需要去怀疑。”
“我已经到了我的极限了,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更长远的突破了,不过是修修补补的无济于事罢了。”
明曦月叹息了一声,她缓缓走到了庭中,伸手轻轻摩挲凌冷胭的面庞。
“所以这一局,我留下来陪姚阡陌对赌,赌赢了,就是我们明月楼气数未尽。”
“但是师父……”
“冷胭,余玖不过是余觞的一个儿子,所以余觞走了,留下余玖作为赌注筹码,来赌这一局的输赢,就算输了,余觞还有其他的子女可以替代余玖,哪怕差了那么一些,但是影响不大。而你不一样,你就是我们明月楼的未来,如果我回去,你留下,万一输了,那不过是让明月楼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依然不会有未来的。所以你回去,就算我赌输了,明月楼至多也不过是忍气吞声一些日子,等到你修行有成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明月楼的明月重新升起的时候。”
“听我的话,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返回明月楼。”
凌冷胭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退身,向着明曦月深深一揖:“徒儿等待师父凯旋归来。”
说吧,凌冷胭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明曦月看着凌冷胭走远,才抬起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穹,缓缓闭上了眼睛,姚阡陌,这一局,老娘陪你赌了,希望你的胜算能更高一些。
同一片星空之下,太纯府正卿曹听澜铁青着脸,不说话。
此刻几乎所有身份可以暴露的太纯府高层都聚集在了此地,甚至就连身份不便暴露的三垣四隐和武曲星君也都在场,只是他们都躲在专门为他们设置的隔间之中,通过密道出入,也无人知晓他们到底是谁。
“梧郡少纯府急报,前夜济民草庐遇袭,有数道剑气冲天而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曹听澜将手中握着的那封紧急奏报递了出去,交由众人传阅,为了及时传递这份情报,各级少纯府都使用了他们所训练的速度最快的妖兽,走的完全是不计成本的信息传递道路。
“济民草庐遇袭?”展玥不禁皱眉,他们多少知道一些关于济民草庐的事情,比如他们知道济民草庐其实有一位隐藏得很深的高手,但是那位高手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并不清楚。
“还有另外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是从长青宫那里得到的。”曹听澜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密卷,他将那封密卷也传递了下去,“长青宫的两位妖主于一年多前突然失踪,此事大家想必都知晓了。”
“这份密卷正是我们安插在长青宫里的探子,趁着那两位妖主失踪之后,导致长青宫陷入混乱时所取到的,这件事展大人很清楚,请展大人来说吧。”
展玥站起身,微微一揖,才正色说道:“这消息是通过清静司的情报网络传递回来的,我第一时间经手,而后上报了曹大人,曹大人决定按兵不动,所以没有告诉诸位,还请诸位勿怪。”
展玥顿了顿,见曹听澜微微颔首,才继续说了下去:“这份资料是长青宫两位妖主的手记,那两位很关心济民镇上一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因为这个叫做解白的少女,体内有阴气。”
一名中年灰衣男人挑了挑眉:“阴气,那又如何?”
“那名少女体内的阴气的数量一旦释放出来,足以在短时间内淹没一个郡县,让一郡之地,化为死地。”展玥淡淡说道。
那男人一愣,其余众人也不禁一愣,有些人阴阳失衡,或者因为修行功法诡异,会导致体内阴气炽盛,但是能到足以淹没一个郡县的地步的阴气,那已经不能用炽盛来形容了。
“更让人在意的是,那两位妖主在手记中提到,这只是那个孩子诞生的时候体内阴气的数量,随着她年岁增长,体内阴气还在不断滋生,在那个少女十岁的时候,就连长青宫的两位妖主也无法衡量她体内阴气到底到怎样一个地步了。”
“所以……”
“济民草庐的情报显示,这个叫做解白的少女以前都住在济民镇上,但是这次遇袭之后,解白突然就失踪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之间,无人开口,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 威胁
所有人都沉默着。
过了好久,才终于听到了一个男人冷笑的声音:“所以这次召集我们所有人,为的就是这个叫做解白的少女?”
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他形销骨立,仿若才害了一场要命的大病一样,皮肤紧紧地裹着骨头,勾勒出了每一根骨骼的形状,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随时都可能死去;但是他那双眼睛里,却有别样的光彩,就像是黑夜里燃烧起的熊熊火焰,足以照亮天地。
这个人是七曜之中的太岁,命为殷杀,可以说是七曜之中,杀心最重之人也不为过。
曹听澜微微颔首:“根据长青宫妖主的手记,这个名叫解白的少女,一旦离开济民镇,体内的阴气就会失控,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曹听澜此言一出,本就已经寂静的众人顿时更加无言。
如果说少女体内阴气过重只是让人担忧的话,那这个消息就意味着他们要担忧的对象从少女变成了大煌子民。
这个体内不知道蕴藏着多少阴气的少女离开了济民镇,她会去哪里?她体内那么多阴气什么时候会爆发?会有多少人死去?
这一点,都不得不让人担忧万分。
“曹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着手处理这些事情了?”从远处的隔间里,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从声音来向可以判断,说话的人是四隐之中的陵光神君。
“我已经下令各级少纯府即刻开始对这名叫做解白的少女进行通缉,一旦发现她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抢到太纯府的手里。”
“能够从济民草庐抢走她的人,我们不调集主力,单凭各级少纯府的力量,凭什么能抢回来?”殷杀冷笑,各级少纯府有高手,但是那些高手一来分散,二来几乎都是出自宗门的平妖士,对太纯府素来听调不听宣,更何况,现在平妖士的高手基本都聚集在了煌天,单凭下级少纯府机构,除了九天君和二十八宿外,还有几个能打的?
济民草庐的那位隐藏高手可是无畏九天君的人物,就凭这一点,少纯府有什么资格去抢回那个少女?
“抢不回来,那就就地格杀。”曹听澜淡淡地回答道,“杀人总比救人容易。”
“实力还是不够。”殷杀冷笑。
“所以要请诸位动身了。”
“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动什么身?”殷杀满是嘲讽。
“角宿已经先行一步,神机网也已经重新开启,有了消息,会在第一时间回报过来,到了那个时候,我自然会让诸位尽快前往。”曹听澜斩钉截铁地说道,态度坚决,根本不容置疑。
神机网是太纯府构建的一条特别的信息网络,这条网络通过法器彼此相连,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在瞬间传递消息,但是相应的,将要耗费的能量也是巨大的,每一次传递消息都将会耗费等同于一个少师中修为修者的所有真气,因此神机网虽然早就构建完成,但是太纯府却也没有资本频繁使用,毕竟一个少师中修为的修者一旦被榨干,只怕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而如果是低修为的修士依靠数量来支撑神机网,这些低修为的修士很可能被过度榨取,导致潜能都被榨干,再也没有未来。
如果不是这种紧急关头,太纯府也不愿意轻易使用神机网这样的网络。
“曹大人就如此确信那份手记的真实性吗?”终于,有一名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人说道,他看起来眉目清朗,背打得极直,宛如一棵苍松,“就直接开启了神机网?”
“这些事情毋庸怀疑。”曹听澜摆了摆手,“那两位妖主在这十余年间经常去济民镇是我们都知晓的事情,但是以往我们并不清楚那两位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与济民草庐的那位前辈有关,但是现在看来,只怕是那两位妖主在那个时候就想要夺取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而济民草庐的那位前辈,在与两位妖主对抗。”
“这么说来,济民草庐的那个人出事了?”又是来自于隔间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大概是个中年女人,来自于四隐之中孟章神君的隔间。
“很有可能。”回答的是展玥,她主管内四司,其中清静司负责情报工作,“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就是济民草庐那位前辈专门留在济民草庐的,也是因为那名前辈,才使得解白在济民镇上不会有阴气爆发的风险。但是这一次,济民草庐遇袭,解白失踪,如果那位前辈还在的话,应当不会至此,所以很有可能,那位前辈已经遭遇了不幸,才会导致解白被夺走。”
“所以不能指望那位前辈插手了。”曹听澜接过了话头,他觉得很有可能,那个女人在返回济民草庐的路上出了事,因为按时间算,女人离开煌天返回济民草庐,和济民草庐遇袭相差的时间差不多就是那个女人赶路的时间,“我们必须自己动手。”
“只有杀了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一条路吗?”一直默不作声的太白怀非终于开口。
“或者把她抢过来,带回煌天,用煌天大阵的力量压制她体内的阴气。”曹听澜解释,“但是风险太大,因为我们不知道她体内的阴气什么时候会爆发,所以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斩断根源。而且,现在煌天大阵所有的力量都在镇压万魔血狱,这一点,三垣和四隐都应该很清楚,根本腾不出来更多的力量了。”
“曹大人,请恕我插一句话。”天市垣的房间里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但说无妨。”曹听澜很是客气。
“曹大人哪里来的自信,杀了那个少女,她体内的阴气就不会爆发呢?”天市声音微冷。
上一次姚阡陌来问她太纯府高层有哪些人在场的时候,还给了她带了一些其他的话语,有些威胁的意味,她原本不信,但是今日这次议事,却全部如姚阡陌所说。
“娘子啊,你要记住,如果有一天,太纯府议事,说是要杀一个体内有炽盛阴气的少女,或者一个与济民草庐有关的少女,那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答应。”姚阡陌斜倚着门,似笑非笑。
“一个体内有炽盛阴气的人太危险了,杀了才能断绝祸根。”天市低着头,抚摸着琴弦。
“杀了她,她体内的阴气会去哪里呢?”姚阡陌声音微冷。
天市不语。
“还是你天真地以为,杀了她,她体内的阴气就会凭空消散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杀了她,她体内的阴气会凭空消散,我也劝你,不要同意这个决定。”姚阡陌的语气让她莫名地有些不快,那其中没有往日的轻佻戏谑,而是处处都透露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为什么不呢?”
“你只需要记得,她代表着许多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最后的善意,如果她死了,那些人对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恶意,他们不会在乎会有多少人死的。”姚阡陌站直了身子,转身要出门,“如果她死了,就算阴气不爆发,也会有更多的人死,所有参与谋杀她的人都会死,甚至也许,还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死。”
“那你呢?”一句话,叫住了正要离开房间的姚阡陌。
姚阡陌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天市:“我也不在乎。”
“那么多人的性命,比不上一个人的性命吗?”天市冷笑。
“那是这个世界欠她的,就算拉上再多的人给她陪葬,也理所当然。”姚阡陌一拂袖,走远了。
天市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姚阡陌,一个毫不掩饰自己杀意的姚阡陌,所以她不怀疑姚阡陌的话,如果那个叫做解白的少女死了,姚阡陌也就不会在乎让更多的人死,至于他口中那些把解白当做对时间的最后善意的人都有谁,天市不知道,但是她也没有怀疑。
她在此刻尽力地挽回这个局面。
曹听澜叹息了一声:“所以,就在一个无人的山区,杀了她吧。”
天市抱琴的手猛地一紧。
“请恕我拒绝。”怀非慢慢站起身,他吐出了一口气,他隐约有些猜测了,“曹大人,我做不到。”
“巧了,我也做不到。”一个一直斜躺在椅子里的中年男人爽朗地笑了笑,他五官舒展,衣着清爽,正是七曜之中的太阳纪旼,出身清平府,算起来,还是柳妃卿的师兄,只是比柳妃卿还要年长二十余岁就是了。
纪旼掏了掏耳朵:“救不了人也就罢了,还要以救人的名义杀害一个少女,反正我是下不了手。”
纪旼身边坐着的身材娇小,宛如一名少女的女子微微颔首,正是七曜之中的镇星彭柔,出身妙月水榭,是妙月水榭现任掌门樊寒露的师妹。
“做不到的也没关系。”曹听澜并不气恼,“煌天城中也不会太平太久,万魔血狱震荡之后,敌人迟迟不见动静,说不定是在谋划着更大的阴谋,所以到时候就需要诸位坐镇煌天,至少在其他人外出的时候,不要让煌天出现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