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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贱名无闻     太纯平妖志txt下载     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保姆

    “我还真是怀念这个地方啊。”姚阡陌坐在明镜堂后院的密室之中,手里握着一杯热茶,半眯着眼睛,满是怀念地说道,全然不顾对面坐着的明镜堂管事的表情已经狰狞得颇为可怖了。

    姚阡陌端起茶水,慢慢地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记得我托人给你带过话,最好不要让我亲自来找你,现在看起来,你好像没有收到这句话啊——不知道传话人到底是谁,可要拖出来,好好受罚了。”

    青年嘴角抽了抽,目光有些阴鸷,他真没有想到,这个灾星居然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距离这个灾星上次来到煌天,才过了短短的一个月啊。

    青年觉得有些难熬,这是他意气风发接掌明镜堂以来第一次觉得明镜堂管事这个位置真不是那么好坐的。

    姚阡陌眉眼扬起,嘴角全是笑意:“怎么,管事大人您怎么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我有这么吓人吗?上一次你见到我,可不是这样的表现呢。”

    青年愈发有些紧张。

    上次的事情过后,他已经被小少爷狠狠地教训过了,也正是当时小少爷那有些激动的反应,使得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姚阡陌真不是看起来那么好惹的人物。做明镜堂管事,要的就是小心谨慎,结果他一上来,就先得罪了一个狠角色,这让他如何不紧张?

    “好好回话,不然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姚阡陌声音微微一沉,冷冷说道。

    青年反倒是如蒙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笑里藏刀了,值得庆幸——青年微微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肖成业这个人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

    “履历清白吗?”

    “根据我们探听到的情况,很清白。”青年回答道,“肖成业今年四十二岁,父母都是海州下辖的潮州的渔民,祖祖辈辈世代以捕鱼为业,至少三代以内与修者世界没有任何交集;肖成业七岁拜入乾元道门下,师承乾元道钱阳,刻苦修行,为人品行端正,没有任何违法乱纪记录,目前修为法师下,虽然算不得拔尖,但是在乾元道里,也算是同辈出色的弟子了。”

    姚阡陌闻言微微蹙眉,这来历太干净了,有时候也是一个麻烦,找不到丝毫可以插手的余地——难不成真的还得有空的时候走一趟乾元道?但是那个地方离瀛洲台太近,离那几只互相掐架掐得你死我活的也太近,他实在不想被卷入浑水之中,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姚阡陌微微扶额。

    “谢莲舟那边我们最近有些消息。”青年突然说道。

    姚阡陌抬起头,看向了青年,等着青年最近的话语。

    “谢莲舟当时虽然被送离了东溪村,但是他父亲为了能够照顾得到她,并没有将她送远,而是就在天水郡东边的芝兰郡的一个村子里,距离东溪村约摸三百里,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被谢父雇佣照料谢莲舟的人。”

    姚阡陌微微瞑目,不语。

    “根据那个人所说,谢莲舟当时已有身孕,但是除了谢莲舟的父亲谢溪,根本没有人来看她一眼,所以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那人也不知道。后来青崖山血屠一案发生,谢莲舟闻言极其担忧,但是因为即将临盆,所以无法赶回东溪村。数日后,谢莲舟终于诞下一女,然后便拖着病体,带着孩子匆匆离去,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见过谢莲舟了。”

    姚阡陌依然不语,只怕谢莲舟活不长久了。

    “但是根据那人所说,谢莲舟的孩子有些古怪。”青年顿了顿,满腹狐疑地看向姚阡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谢莲舟的孩子,“只要谢莲舟抱着那个孩子走在路上,方圆十数丈内,所有的牲畜都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好似极其畏惧那个孩子。”

    先天龙威,寻常牲畜能不怕吗?

    姚阡陌无奈,毕竟丁勉出身的种族在整个妖族之中也是传说中的存在,他以前一直认为这个种族是妖族编造出来的神话,直到他遇到了丁勉。

    “继续追查谢莲舟的下落。”姚阡陌说道,“乾元道那边你不用再去管了。”

    姚阡陌说着话站起了身,向外走去,他走了两步,才又蓦地顿步,说道:“对了,作为回报,我也给你们一个情报吧,瀛洲台那边现在有两只怪物在打架,这一仗会打得很惨烈,会死很多人,你们那边的人最好该撤了,不然只怕会死得干干净净。”

    姚阡陌带着自己的小算盘离开了明镜堂,只留下了万分惊愕的青年,看着姚阡陌的背影,越来越觉得姚阡陌真是一个谜团——瀛洲台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邪道汇聚之地,一台七岛,各自为战,看似散漫杂乱,各行其是,但是内部组织架构却又极其复杂严密,明镜堂好几次试图在瀛洲台去埋下情报网,但是刚刚才把钉子砸进去,就被人连根拔起,钉子都直接给烧成了铁水,倒哪了都找不到,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埋下了几个人手,现在就要这样轻而易举撤回来?

    姚阡陌离开了鬼市,一路上极其散漫地走着,回到了客栈。

    姚阡陌推开门,便见到了一名女子,站在窗口看着夜色中的听香湖。

    “要走了?”姚阡陌关上门,问。

    “嗯。”女子回答道,“该走了,离开太久了,怕小白那边出事。”

    “找到你想要找到的东西了吗?”

    “没有。”女子瞑目,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淡淡的哀伤,终究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终究还是已经天人永隔了。

    “小解那边情况呢?”

    “他做得比我好。”女子淡淡说道,“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淡忘仇恨。”

    姚阡陌微微颔首:“其实不忘记,也没有什么。”

    “孩子们不该活在仇恨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姚阡陌笑了起来:“没有想到,曾经那么泼辣野蛮的你,会有一天变得如此温柔,这就是所谓爱的力量,母亲的力量?”

    “那你呢?”女子反问。

    姚阡陌用后背压住了门,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小白说让你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些好吃的。”

    “已经带好了。”女子的语气之中满是欣慰,于这个她失望厌倦的世间,她的那双儿女是她唯一在意的东西了。

    也还好有他们在,自己才不会陷入绝望的深渊。

    是自己在抚育他们,也是他们在支撑着自己。

    你要是能看一看他们,那该多好啊。

    “对了,太纯论武就要召开了。”女子突然说道。

    姚阡陌脸色骤然一变:“天色不早了,我送送你吧?”

    女子微微扬眉,道:“不参与吗?”

    姚阡陌苦笑:“我很好奇,我这个身份到底是谁帮忙做的,你就一丁点都不怕暴露吗?”

    “到时候济民草庐的弟子就由你照顾了。”女子说道。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济民草庐又不是没有长老,真要我做保姆啊?”

    “给你一个理由,能够接触得更多。”女子说道,“那个人肯定会再出手的。”

    姚阡陌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劳碌命哟。”

    “你现在修为太差,什么时候才能有所进展?”女子微微皱眉。

    “哎,难啊,身体出了问题,进展不了。”姚阡陌唉声叹息,“可能这辈子就要止步于太师顶了吧。”

    女子不说话,反正姚阡陌的话,真真假假的,她也习惯了,懒得去猜——毕竟她天师顶的修为,在这个神州还是可以横行无忌的,又不是那些天师中、天师下的小孩子,还可以互相算计,先消耗,后拼杀,想要算计她,哪怕是消耗这个阶段,她就能让对方伤筋动骨,就更别说拼杀了——真当自己这些年全在钻研医术就不行了吗?

    “走了,帮我看好小解。”女子说完,一拂袖,身形已经飘然无踪。

    “真把我当保姆了啊?”姚阡陌托着下颌,似笑非笑地说道。

    “公子,你说你身体出了问题?”青霜问道,她还是头一次听姚阡陌这么说。

    “嗯,有些问题,不过问题不算大。”姚阡陌顿了顿,“身体里混入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吸收不了,也去除不掉,很是麻烦。”

    “和段烟石一样?”

    “比他还惨。”姚阡陌回答道。

    段烟石只是魂魄对妖物鬼怪来说有极强的诱惑力,但是并不会吸引人类,而他的血肉精华……

    青霜满腹狐疑地看着姚阡陌,多少有些不信——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姚阡陌咧嘴笑了起来:“怎么样,你家公子这牛皮,吹得可还好?”

第七章 怎样的自己

    自从女子离去之后,姚阡陌就有些百无聊赖,每日里不是躺在听香湖畔客栈的楼顶上晒太阳,就是到处闲逛。

    只有偶尔天市会让丫鬟来召请姚阡陌前去听香楼,跟姚阡陌说些近期的情况。

    自从万魔血狱震荡之后,太纯府就已经封锁了所有三处进入万魔血狱的出入口,所有在煌天的高手不断轮换,以免万一。巡游在外的其他高手也都已经纷纷收到了太纯府的诏令,正在返回煌天的路上,已经有高手相继回到了煌天。

    太纯府这些日子也在追查当初万魔血狱震荡的根源所在,但是到如今也一无所获,对此姚阡陌毫不意外,那个女子在听香湖畔站了那么久,可不只是干站着的——那个女子最擅长的就是意识领域的操纵,她一直在以她强大的神念对整个煌天进行如同耕地一般的搜索,却都没有察觉到任何意识异常的存在。

    这就足以表明,对方的意识是完全封锁了起来,根本不为人所知。有着能够从那个女子手下逃过搜查的人,自然也有本事逃过太纯府的追查,毕竟,比起隐藏意识来,摧毁一些物理方面的线索自然要简单得多,更何况,面具人的谨慎他是领教过的。

    除此之外,天市其实也并没有更多的消息,或者说,她也许还有别的一些消息,只是她不愿意告诉姚阡陌,姚阡陌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天市对他的信任是有限的。

    当姚阡陌又一次与天市交换完情报返回客栈的时候,他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就翻了翻白眼。

    一名英姿飒爽的女人,站在客栈门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柳妃卿。

    姚阡陌看着柳妃卿的目光,就一个哆嗦,柳妃卿是知道他一些底细的,柳妃卿要是把这些底细抖落出来,他只怕现在就得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不然只怕立马就会被当做邪魔外道群起而攻之,更别提追查面具人的事情了。

    “见过柳掌门。”姚阡陌尴尬地向着柳妃卿微微颔首。

    柳妃卿没有理他。

    “姚大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般英姿飒爽的少女从客栈里探出了头,她笑吟吟地看着姚阡陌,眉眼里全是难掩的喜悦。

    “柳姑娘好啊。”姚阡陌硬着头皮说道。

    “诶——”柳斩看着姚阡陌的面庞,愣了愣,面颊上泛起了一抹绯红,“——原来姚大哥这么好看的。”

    她是听到了姚阡陌的声音才认出了姚阡陌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姚阡陌的真容,之前在荒城的时候,姚阡陌都用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

    姚阡陌看到柳妃卿眼里的杀意更重了,他急忙咳了一声:“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拜访柳掌门。”

    姚阡陌转身就走,连头也不回。

    柳斩一脸困惑地看着姚阡陌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满是茫然地看向柳妃卿道:“师父,姚大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柳妃卿冷哼了一声,说道:“臭男人就是这样的。”

    柳斩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才说道:“那也不包括姚大哥。”

    柳妃卿嘴角抽了抽,心想自己恐怕是得找个机会跟姚阡陌好好“谈谈”了,趁着自己不在给自己的小弟子下了什么迷魂汤,成天开口“姚大哥”、闭口“姚大哥”的,怕不是想要被抽筋扒皮了?

    姚阡陌进了附近的一家酒楼,要了临窗的一处包间坐下,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慢慢地喝了起来,只剩下青霜不断地说些风凉话,很是幸灾乐祸。

    姚阡陌苦着脸,心想自己这可怎么办,难道还要回客栈去——那简直是在把自己的头送到柳妃卿的枪下啊。

    突然,青霜停了风凉话:“公子,有人靠近,气息……很强。”

    姚阡陌愣了愣,已经提气准备动手了,包间的门突然打开,一名身着鲜红衣裙,一头乌黑长发系成了坠马髻的年轻高挑女子走入了包间之中。

    那女子眉目清朗,长眉细而淡,如同初春的柳叶,纤柔万分;一双眸子如同秋水流动,盈盈波光,满是灵气;小巧的鼻梁挺直秀美,与淡红色的双唇在两靥浅浅酒窝的映衬下愈发可喜。

    她纤细的腰肢之间挂着一盏小巧可爱的灯笼,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心安。

    姚阡陌一见那女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坐啊,喝酒。”

    女子眉眼轻扫过姚阡陌,笑了笑,将房门掩上,在姚阡陌对面坐了下来:“方才看到了背影便寻思是你,没有想到还真是。”

    “你也来参加太纯论武?”姚阡陌问。

    “是,师父带着我们还有师侄来历练历练,见见世面。”女子回答道。

    “你这是打不打算夺个第一?”

    “妙月水榭以青囊立宗,打打杀杀这种事总是不擅长的。”女子从筷筒里拿起了一双筷子,取出了一方丝绢仔细擦了擦,略略夹了一点菜,送入唇齿之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呢?”

    “红鸾啊。”姚阡陌挠了挠下颌。

    “你说。”女子半眯着眼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姚阡陌一脸正色说道。

    “那怎么会?”女子一脸震惊,“能让你这么想,看来是我做人失败。”

    “没关系,你做人失败,但是可以做女人成功啊。”姚阡陌咧嘴,笑着搓手道。

    女子有些忍俊不禁,她笑着摆了摆手道:“方才我在听香湖客栈那边见到了一个叫做柳斩的小姑娘……”

    “好了,别说了,住嘴。”姚阡陌抬起手,示意女子打住。

    “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女子愈发幸灾乐祸,“某人当初在我妙月水榭勾引我那么多师姐师妹师侄的时候……”

    “我对红鸾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对旁的女子,绝对是不存一星半点旁的心思的。”姚阡陌再次打断了女子的话,愈发头大,“哎,想不到一片痴心却被红鸾姑娘误解,想想……”

    “好了。”女子笑着打断了姚阡陌的话,“你知道我其实不擅长这些有的没的,说你不过,我认输。”

    姚阡陌耸了耸肩。

    “我听说,前些日子,碧波湖来了一个姑娘。”

    姚阡陌一脸震惊:“姑娘?什么姑娘?”

    女子又笑着白了姚阡陌一眼:“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姚阡陌正襟危坐,收起了笑容:“正经,正经。”

    “唐茹姑娘最近吃了很多苦,但是她还没有放弃。”女子说道,“师父去找过她,说她若是坚持不住的话,她可以将唐姑娘收入门下,随她修行,但是被唐姑娘拒绝了。我回到门内后,听师父说起,也说这位唐姑娘,倒是一个强韧的性子,就是脾气太倔了一些,丝毫不肯服输的。”

    姚阡陌不说话。

    “但是既然是你让她过去的,那我和师父都不会有意见。”女子顿了顿,她沉吟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她终究资质太差了一些,哪怕从现在开始学习天道剑诲,未来的高度也很有限。所以我们对于你的这个决定,都有些不解,那也许是天道剑诲传世的唯一可能了,你为什么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她身上?”

    “嗯,好问题。”姚阡陌点头,这也许才是眼前这女子今日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询问自己为什么会把那个机会给唐茹。

    “因为我看她顺眼,这个解释,你接受吗?”姚阡陌抬起头,目光直视眼前女子的双眼,那眼中有一道难以言说的光芒,让女子都不禁得慢慢挪开了目光,不愿意与姚阡陌对视,“而且,我也没有寄希望于她就一定能够学到天道剑诲,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道剑而已,不传世又能如何?当初我就跟樊掌门说过,你们太执着了。”

    女子默然不语。

    “你们有你们的坚持,有你们的想法,那是你们的自由。”姚阡陌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决绝,让人难以置喙,“但是,在唐茹这件事上,你们不准插手,她要怎么走,走哪条路,是她的选择,与你们无关。我希望你帮我带个口讯给樊掌门,以后她如果再用招揽唐茹至门下来引诱唐茹的话,那就不要怪我,否则哪怕唐茹放弃了天道剑诲的传承,天道剑诲就算永绝于世,也绝对不会传到妙月水榭的弟子手里了。”

    女子的脸色有些发白,她虽然知道姚阡陌会不高兴,但是却没有想到一直嬉皮笑脸的姚阡陌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而冰冷。

    “廖姑娘,请回吧。”姚阡陌抬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却连身都不起。

    方今青年十人第三位,廖红鸾站起身,向着姚阡陌微微揖手:“抱歉,打扰了。”

    廖红鸾转身向外走去,却又被姚阡陌叫住。

    “廖姑娘,我送你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姚师兄但说无妨。”

    “你最好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廖红鸾。”姚阡陌轻轻敲打着碗碟,叮叮当当的,起伏不定,“我等着你的答案。”

    廖红鸾瞑目片刻:“这就是我的答案。”

    “哈,是吗?”姚阡陌轻笑了两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八章 发乎情,止乎礼

    “方才那位姑娘便是廖红鸾?”

    廖红鸾走后,青霜才以心声问道。

    “嗯,便是那位容貌倾城,绝技无双的廖红鸾。”姚阡陌含笑道。

    “公子似乎不怎么喜欢她?”青霜有些迟疑,她与姚阡陌之前提起过廖红鸾,言语之间听姚阡陌似乎与廖红鸾倒算亲近,想不到这次见面,彼此之间似乎有些跟根本无法消除的隔阂。

    “那倒也谈不上。”姚阡陌托着腮,看向窗外,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相继亮起,神情很是慵懒,目光迷离,宛如午睡初醒,“廖红鸾是个不错的人,总的来说,是个好人。”

    姚阡陌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名门大派的弟子,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阴影之下,他们做不成真正的自己。”

    “那当然不怪他们,要怪就只能怪前辈总是对后辈寄予太多的期望,总觉得自己踩出了路,后辈就该而且必然能比自己走得更远。这在时光上来讲,后辈比前辈生得更晚,当然死得更晚,自然应该走得更远;但是对于修行这样不同代际却有着相同起点的事情来说,又怎么可能说得通?”

    姚阡陌满是戏谑嘲讽地撇了撇嘴:“人类和妖族生活在神州已经多少岁月了,修行的上限自古以来就是天师顶,可曾听闻有人突破过这个修行界限?如果总能向前的话,那这天师顶的天花板早就被捅得稀烂了,遍地走的都该是天师才是。”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历史是向前的,但是人力终究是有极限的,个人成就,后辈不一定比得上前辈,甚至于,因为前辈把好走的路都走了,以至于后辈越来难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哪怕他们千般努力,万般付出,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他人一句比不上那谁谁谁的评价。”

    “对于那些大派弟子来说,尤其如此,门派越大,门内杰出前辈越多,他们所被寄予的期望就越高,所以他们获得赞许的机会就越少。”姚阡陌神情满是惋惜,“以至于到了最后,他们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本心,沦为了门派的傀儡,只是行使门派意志,再没有了自己的一点心气。”

    “名门大派,是他们能够轻松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起点的依仗,但是也是制约他们,让他们无法真正踏上自己道路的枷锁。”姚阡陌瞑目,“唐茹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唐茹的出身就是琼林宗那么一个小正门派,唐茹的资质差,但是因为那个小正门派还有太多的上升空间,再加上她自己的勤奋努力,所以她并没有受到那么多来自于门派意志的束缚,反倒是她代表了琼林宗未来,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她的意志反倒会成为琼林宗的意志。而琼林宗惨遭灭门,琼林宗对于唐茹来说再无任何实际的约束,只是唐茹的情感所归,唐茹的路,已经完全握在了她自己的手里,不再受任何的意志左右。”

    “这就是唐茹和廖红鸾之间最大的区别。”姚阡陌顿了顿,有些惋惜,“其实天道剑诲一定要传给唐茹吗,不一定的,我知道唐茹的悟性也好,资质也好,都不足以完全掌握天道剑诲,甚至可能导致天道剑诲在传承过程中出现扭曲和遗漏,但是至少一点,唐茹不会困在天道剑诲之中;她廖红鸾资质再好,亦或者妙月水榭那几个剑道种子资质再好,学了天道剑诲,真就以为自己能得了精髓了?她们走不出来的,到了最后,她们的天道剑诲的杀力也许会比唐茹高出一截,但是真要论起传承来,却是比不上唐茹的。”

    “其实天道剑诲那样的剑法,锋芒太盛,稍有不慎,便容易反伤自己,妙月水榭以青囊立宗,修行心法讲究仁心平和,又哪里真的能够驾驭得了天道剑诲。”姚阡陌摇了摇头,“他们若是能窥破心关,我可以传给他们一套不比天道剑诲差多少的剑法,与他们的心法根本更加契合,不至于反伤了自身。可惜啊,世人总是利令智昏,哪怕是妙月水榭的掌门也是如此,终究还是逃不过门派意志的阴影。”

    姚阡陌说着话,看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他的目光掠过了近前的街道,便蓦地见到了有一名穿着宽松衣袍的黄衣青年懒散地走在路上,他腰间斜挎着着一口漆黑的剑匣,剑匣上有金色的符箓。

    在那青年身前,是抱着古琴的天市,正疾步而行,而那黄衣青年则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跟在天市的身后,天市加快步伐,他也随之加快步伐,天市放慢脚步,他也跟着放慢脚步,二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丈左右。

    姚阡陌斜倚在窗棂上,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

    天市猛地抬起头,看向姚阡陌的窗口,姚阡陌脸色随之一变,再想要收回身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天市猛地掉转了前进方向,向着酒楼便走了过来,而那黄衣青年也紧随其后。

    “噗——”青霜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你又惹麻烦了。”

    “我真是……”姚阡陌扶额,所以自己不想来煌天啊,牛鬼蛇神太多,不经意之间就会撞鬼,实在让人为难。

    “砰——”

    包间的门被无情地推开,天市抱琴坐在了姚阡陌的身边,向着那紧随而来的黄衣青年冷冷说道:“何公子,奴家已有夫婿,还请何公子自重。”

    姚阡陌挠了挠自己的下颌,目光才落在了那黄衣青年身上,那黄衣青年生得并不算难看,五官单独拆开来甚至都算得上精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黄衣青年的五官往他的脸上一摆,就给人一种极其随便的感觉——就好似是有人精心挑选了家具,却只是随意地扔在屋里,从没有想过要怎么摆放一样,五官之间松松垮垮的,没有一点精神。

    那黄衣青年愣了愣,然后那两道有些疏淡的眉头一扬,他笑了起来道:“那岂不正好,这样我的竞争对手,便只有一人了。”

    “嘶——”姚阡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站起身,向着那黄衣青年微微拱手,“兄台思路清奇,我实在自愧不如啊。”

    黄衣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拱手还礼道:“兄台过誉了,惭愧惭愧。”

    “姚阡陌!”天市强忍着想要操纵风去来将眼前这两个都没皮没脸的给当场打死的冲动,如果不是怕暴怒身份,她怎么会被这个该死的家伙缠得这么难受!

    “咳咳。”姚阡陌清了清嗓子,收起了笑容,“兄台,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追求他的妻子,不好吧?”

    “发乎情而止乎礼。”黄衣男子一脸正色答道,“我喜欢尊夫人,那自然是要追求的;但是尊夫人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会对尊夫人做些逾矩的事情。”

    “一路尾随不去也不算逾矩吗?”姚阡陌反问。

    “这……”黄衣男子面露尴尬,他又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仔细想了想,才抱拳躬身道,“是小弟逾矩了,日后不会再行如此之事了,在此向苏姑娘和姚兄赔个不是。”

    黄衣男子说完又打直了身子,很是爽朗地说道:“只是喜欢苏姑娘还是要喜欢的,该追求的时候,也是要追求的。”

    “我不想再看到你。”天市冷冷说道。

    黄衣男子淡淡一笑:“明白了,以后我蒙面。”

    天市嘴角抽了抽,捻住了琴弦。

    “兄台请离开了,接下来我要与我的小娘子做些亲密的事情,兄台还是不要看的好。”姚阡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黄衣男子抱拳一揖:“请。”

    言讫,黄衣男子便退了出去。

    姚阡陌这才笑眯眯地看向天市:“还捻着琴弦做什么,真要杀人?”

    “你们这些臭男人……”天市咬牙切齿,她在听香楼里做琴姬,对男人的积怨之深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哎,明明是你缠上来,要说我是你夫婿,你是我小娘子的,怎么还能怪到我头上来?”姚阡陌一脸无辜地摊手,“娘子,你说话要讲道理啊。”

    天市嘴角狠狠抽了抽,如果这里不是寻常人家的酒楼的话,姚阡陌现在就已经被她打飞出去了。

    “太纯论武还有十天开始,太纯府准备如何了?”姚阡陌斜倚着窗,看向街道,那黄衣青年已经走向了远方。

    “能够按期进行就是了。”天市冷冷地回答,并不想跟姚阡陌多做解释,只是她又想起现在姚阡陌暂代了文曲的职务,她只能咬了咬牙,接着说道,“目前绝大多数门派都已经到达煌天,在太纯府各处客栈住下了。据说此次还有几个隐世势力也派出了门下弟子参与。”

    “明月楼和知之府。”姚阡陌顿了顿,“这两个我是知晓的,我前几天看到明曦月了。”

    “明曦月?”天市一愣,她皱了皱眉。

    “她就在你听香楼里听你弹了一天的曲子。”姚阡陌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天市垣,明曦月很可能就已经想要把你带走了。”

    天市不语,她倒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么一个人。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曦月又不是那个女人,她如果真想要带你走,在天市垣大阵里,你能打得明曦月哭出来。”姚阡陌说着咬了咬手指,“好想看明曦月哭出来的样子啊。”

第九章 教我做事?

    姚阡陌双手笼在袖中,翻着白眼,耳畔是青霜一连串的笑声。

    一名衣着华丽金银缂丝袍服的高挑女子坐在姚阡陌的对面,那女子身形的高挑足以与男子之中的高者相比拟,比姚阡陌这样中等偏高的身高都还要略高一分。

    女子身段虽高,但是比例却极为匀称,并没有失衡之感,配合纤细窈窕的身姿与行动时如莲花一般摇曳生姿的步伐,令人心旌动摇,燥热万分。

    女子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左右年纪,白皙的瓜子脸上点缀着极为精致的五官,柳眉星目,红唇白齿,无论哪一样看起来都有千万风情。

    女子挽着流苏髻,左右余发用银色的珍珠点缀,垂于两肩之上,与那一身淡银色为主,点缀金色的缂丝衣裙交相辉映,腰间所束的腰带虽然同为金银缂丝腰带,色泽却又与衣裙有些许的差异,与衣裙之间有了几许层次感。

    女子眉眼之间满是笑意,明媚动人,她一手托腮,一手绕着鬓发,万分慵懒而娇嗔地说道:“听说你想看奴哭?”

    姚阡陌不说话。

    他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就在隔壁的包间里。

    所以说,感知差,真的会要命的啊。

    明曦月不依不饶:“奴若是哭了,你可要负起责来啊,你这个负心汉,当初与奴海誓山盟,事后却提起裤子便走人,让奴很是哭得肝肠寸断呢。”

    “那要不然,我现在就脱了裤子,明楼主就不哭了?”姚阡陌小心翼翼地说道。

    明曦月面颊泛起了一抹绯红,她轻轻啐了一口:“姚阡陌,你要是当着我徒儿说这些无聊话,你要小心你的舌头还能不能保住。”

    姚阡陌心里苦,他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不是月儿你开的头吗?”

    明曦月嘴角微微扬起:“怎么,还想入我闺房去体验体验那滋味?”

    “只要有月儿作陪,那自然是万分乐意的。”姚阡陌正襟危坐。

    明曦月轻笑了两声:“好了,不与你说这些。我去过云极雪山了。”

    “怎么?”

    “有人闯入过。”明曦月淡淡答道,“我还遇到了两个人。”

    姚阡陌皱了皱眉。

    “虽然他们说的语言和我们差距很大,但是可以肯定那是我们的语言。”明曦月顿了顿,“姚阡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唔,好问题。”姚阡陌耸起了肩,笑眯眯地说道,“不妨留作我们今晚的悄悄话,咬耳朵的时候告诉你。”

    明曦月秀眉一挑:“我把你给我的东西交给了他们,他们就往云极雪山更深处去了。”

    “嗯,我知道了。”姚阡陌点了点头,至少暂时不用担心云极雪山那边有事情了,有观星弈棋台的那两位在,云极雪山另一端暂时不会有风险,除非那两个人也都死了。

    “姚阡陌,云极雪山深处到底有什么?”明曦月说话的时候,坐直了身体,打直了脊梁,再也不是方才那副慵懒万分的模样。

    “月儿也这么好奇身外事?”姚阡陌避而不答。

    明曦月又恢复了那一副慵懒的模样,她微微白了姚阡陌一眼,大声招呼了一声小二加了一壶酒,也不说话,只是一首托腮,一手斟酒,几杯入腹,面颊上更泛起烟霞,愈发明媚动人。

    姚阡陌也不说话,只是双手笼在袖中笑眯眯地看着明曦月,他又不是没有跟明曦月打过交道,所以深知明曦月的为人如何,能够撑起一个隐世门派的人,在哪里都是不容小觑之人。只可惜,明月楼现在除了明曦月,几乎再无拿得出手的人物,衰微似乎已成定局,明曦月所作所为就是为了避免这个定局成为事实。

    所以明曦月一直在极力拉拢自己,避免自己与知之府走得太近,只是自己也不好明说,自己跟知之府的关系其实还真不是那么亲近,也就只有任由明曦月误会了——要说起来,明曦月还真是一个狠人,为了拉拢自己,连她自己也可以作为筹码。

    姚阡陌不否认明曦月是个罕见的美人,无论风姿仪表,均是万中无一,寻常男子哪里招架得住明曦月的攻势,只可惜,对姚阡陌却偏生无效——毕竟要论好看,他照照镜子,不也是一般的好看,又何须非要去看明曦月?

    当初几轮较量下来,明曦月也认栽,不再试图色诱姚阡陌,只是与姚阡陌的言行之间,多少有些习惯成自然,竟然是再无半边明月楼楼主的霸道,反倒是更多寻常女儿家的娇憨。

    明曦月将一壶酒喝罢,两腮微红,她有些羞恼地白了姚阡陌一眼,微嗔道:“姚阡陌,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姚阡陌笑而不语,微微抬手,手腕间一道白虹飞出,落在了明曦月的身前。

    明曦月看着那口落在自己身前的剑,有些愕然:“姚阡陌,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颜色与月儿你的衣着风格多般配,你若是喜欢,可以将它当做手镯佩在手腕间,也可以当做束腰佩戴,都随你喜好。若是不喜欢,那传给你的某位爱徒,不也很是合适?”姚阡陌答道,“不过你持有它与你能否驯服它,就是两回事了。”

    明曦月撇了撇嘴,迟疑了片刻,却还是收起了那道白光,她瞪了姚阡陌一眼:“姚阡陌,这口剑你白送我的啊,我不帮你做事情的。”

    “那是自然。”姚阡陌答道。

    明曦月皱了皱眉,双手托腮,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姚阡陌,你真的好烦啊。”

    你倒是说这是交易,要我帮你做事情的啊!

    “不必挂在心上。”姚阡陌轻声说道。

    明曦月站起了身,她狠狠地瞪了姚阡陌一眼,什么不必挂在心上,挂都挂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明曦月转过身,微微摆手:“走了,我们在北市天魁街住,有空可以来转转。”

    姚阡陌目睹明曦月离开,才又收回了目光。

    “公子,我总觉得这位明楼主心里似乎是喜欢你的。”青霜说道。

    姚阡陌没有应答,只是看向窗外,夜色已然极深,只深半轮明月,将清辉洒遍大地。

    “不过公子,那口雀屏白羽真就这样送她了?”青霜换了一个问题。

    “嗯。”姚阡陌轻轻应了一声,“那口剑其实是明月楼一位祖师的腰间佩剑,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几经周折流落人手,明月楼又遁入了黑暗不便出面取回,现在回到明月楼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青霜不再言语。

    姚阡陌又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酌,再无人打扰,一直到了酒馆打烊时分,才拎着新买的一壶酒,走出了酒楼,散漫地在无人的街道上闲逛了起来。

    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的门口却站着一个身影。

    姚阡陌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身影,翻了翻白眼,却还是走了上去。

    那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眸光澄澈,一身浅紫色锦袍得体却不显张扬。

    “姚大哥。”那少年向着姚阡陌微微一礼。

    姚阡陌还了半礼。

    “我听说姚大哥之前和明曦月见过面了。”少年开口很直接。

    姚阡陌瞥了少年一眼:“余玖啊,好歹称呼月儿一声明前辈不是?不然说出去,人家还说知之府没有礼数,多难听?”

    少年一时被姚阡陌哽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知之府和明月楼一向不对付,私下里称呼明月楼的人都是“贱婢”之类的称呼,他此刻还是因为当着姚阡陌的面,知道姚阡陌与明曦月之间的关系尚可,所以卖了姚阡陌一个面子称呼明曦月的名字,却没有想到还是有些让姚阡陌不高兴。

    少年抿了抿唇,才说道:“是明前辈,余玖失礼了。”

    “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没兴趣。”姚阡陌摆了摆手,“我让月儿帮我帮了点事,她来给我一个答复,如此而已,不要多心。”

    余玖说道:“知之府愿意为姚大哥代劳。”

    “哎,那跟美人儿打交道能和跟臭男人打交道一样么?”姚阡陌嘻嘻笑道,眼睛却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还是说,知之府想要教我怎么做事了?”

    余玖闻言悚然一惊,忙道:“余玖断无此意。”

    “那就好啊。”姚阡陌在余玖的肩头重重地拍了拍,“既然不想教我,那我就回去休息了啊,月儿还在梦中等我相会呢。”

    看着姚阡陌走向客栈,余玖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口气还没能全部出出来,姚阡陌却猛地顿住了脚步,使得余玖的心又悬了起来。

    “余玖啊,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结果你这么沉不住气,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想要试试看我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我不介意杀几个人,你再猜一猜,那是不是我的底线。”姚阡陌又说了一句,便哼着小曲走入了客栈之中。

    余玖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过了片刻,才有明镜堂管事从暗中走了出来。

    “撤掉所有监视他的人。”余玖咬牙道。

    青年迟疑:“小少爷……”

    “撤,不然他再找上门,这些探子一个都别想活。”余玖可比青年了解姚阡陌,当初知之府一事,就让余玖知道姚阡陌这个人看似浪荡不羁,但是一旦真的动了杀心,那心狠手辣,手段歹毒,可以说是比起那些邪魔外道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姚阡陌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自己还非要作死做什么?一旦真的惹怒了姚阡陌,他根本不用动手,只用几句话传给老爷子,自己的尸体隔天就会被挂在祖宗祠堂示众——毕竟,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对自己的位置虎视眈眈呢。

    余玖心中愈发不甘,也愈发好奇了起来。

    这个姚阡陌,到底是什么来历?

第十章 我也要上场

    姚阡陌剩下的日子倒也过得极度懒散。

    有过交集的人该见的都见了,余玖不敢再来找他,明曦月也不会再来找他,廖红鸾虽然与他同在一家客栈,但是也不会再来找他——甚至说,整个妙月水榭的人,都会避着他——毕竟他让廖红鸾带给樊寒露的信息,并不是那么友好。

    姚阡陌倒也乐得清闲,唯一头疼的就是柳斩与柳妃卿那一对师徒。

    经过荒城之变之后,柳斩破了自己心关,心性愈发爽直明朗,直来直去的,也不再藏掖自己的情绪,她喜欢姚阡陌这件事,不仅仅是听香湖畔客栈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已经传遍了煌天的所有平妖士。

    “那位柳妃卿掌门的关门弟子居然喜欢上了一个空有一身好皮囊的使师,真是糟蹋了”之类的传闻在煌天四散传播,不少人甚至慕名前来,就为了瞅一瞅那个“姚阡陌”到底是什么模样。

    知晓姚阡陌身份有异的人自然免不了幸灾乐祸,而绝大多数不知晓的人,则为柳斩扼腕叹息,认为是姚阡陌这个男人,凭借着好皮囊,花言巧语骗了涉世未深的柳斩小姑娘,以攀附清平府的高枝。

    而最先参与散播这个流言的,正是最了解姚阡陌底细之一的柳妃卿。

    柳妃卿的心很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徒儿,好不容易过了筑心一关,破了心障,未来一片坦途,结果她转身就跟自己说,她可当不了什么掌门,而让她明白这一点的正是姚大哥——她现在只想试一试能不能拿下她的这个姚大哥。

    柳妃卿至今都忘不了柳斩跟自己说那句话时的自己那种如遭雷击,五雷灌顶的感觉——她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这么大的挫败感——以往那些前辈打击她的时候,她可都是把那些前辈按在地上捶,捶过一遍便觉得舒坦万分——但是现在,难不成要让她把柳斩按在地上捶?那她可真的舍不得。

    “斩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柳妃卿小心翼翼地试探。

    “师父,我想清楚了。”柳斩态度很坚决,“斩儿现在喜欢的就是姚大哥,斩儿想要试一试,不然以后想起来,总是会后悔的。”

    柳妃卿嘴角抽了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为柳斩筑心,不然以当初柳斩的性子,怎么可能干得出来这样干脆直接的事情。

    柳斩每天都会去找姚阡陌,姚阡陌有些头疼。

    他对柳斩没有什么意见,他头疼的是柳妃卿那吃人的目光,可惜,柳斩就总是察觉不到这一点,她以为师父只是在观察姚阡陌,所以私下里还总是不忘给姚阡陌美言几句,惹得柳妃卿愈加恼火,已经动了要不要在哪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把姚阡陌给杀了分尸的念头。

    只可惜现在是在煌天,等到姚阡陌离开煌天,自己再动手也不迟。

    同在一个客栈的妙月水榭也不是很太平。

    樊寒露、廖红鸾还好,其余随行的弟子多少有些炸了锅,当初姚阡陌来妙月水榭的时候,她们多少与姚阡陌有些接触,自然知晓门内有些姐妹是喜欢姚阡陌的,此刻天天见到柳斩那个小丫头去见姚阡陌,而她们却被樊寒露勒令不得私下接触姚阡陌,即便见了姚阡陌也只是礼节性地问候几句,眼见得柳斩把自家姐妹远远抛在身后,又怎么能不着急几分?尤其是大师姐廖红鸾,不也是与姚阡陌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怎么都不着急的?

    廖红鸾只能苦笑,她能说什么,扯着嗓子喊自己与姚阡陌毫无瓜葛,那不是越描越黑吗?她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听自家姐妹说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话。

    到了太纯论武正式开始前两天,济民草庐的弟子才姗姗来迟,虽然姚阡陌早有准备,但是见到济民草庐那一水的青涩弟子时,就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太纯论武将所有参赛者按照修为阶段与辈分区分为了三组,分别是天下组,当代组和青年组,其中天下组的参赛门槛是太师初,对辈分不做限制;当代组则要求修行时间在三十年到六十年,修为不低于少师初,不高于太师初;再来则是青年组,所有修行时间不超过三十年的参赛者都归入青年组,修为则不超过太师初。

    太纯论武对于各门各派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因为太纯论武召开的频次极低,所以其排名比太纯府寻常时候所列的各种榜单更会影响到日后煌朝在资源分配上的倾向,无论是在哪一组里,只要能够杀入前一百,在大煌神武碑上留名,那未来自然是前程可期,若是能够杀入前十,资源的倾斜自然更是明显。

    因此绝大多数门派来都是以掌门或者几名位高权重的长老率领门内精英弟子前来,力争无论如何都要在碑上留名。

    强如清平府,也是柳妃卿亲自带队,她自己要下场去争天下十人,她的大弟子柳悬、三弟子欧阳淳也要下场去争青年十人,二弟子柳悲、四弟子柳斩则要去争青年百人,还有其他弟子也要一般地下场;妙月水榭这样不擅长战斗的,也有樊寒露亲自率队参与,廖红鸾更是逃不过要下场的命运。

    但是济民草庐的队伍……却实在有些歪瓜裂枣。

    率领队伍的是一名年不过三十的弟子,他中等身材,面目寻常,看起来为人倒是憨厚,以至于给人以一种笨拙之感,他拿着书信敲响了姚阡陌的房门,等姚阡陌开门,又恭恭敬敬地向姚阡陌递上了书信:“姚师兄,掌门说在煌天一应事务,请姚师兄费心了。”

    姚阡陌看了一眼那青年,又看了看跟在男子身后的十余名济民草庐弟子,年长的也不过就二十出头年纪,绝大多数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还有一个只怕连十岁都不到,还要身边人牵着的。

    他们统一穿着济民草庐制式的灰衣,看着姚阡陌的目光满是好奇,想要看一看这个掌门师祖交托他们要听从的人到底有什么古怪之处。

    那些少女第一时间就坚定了要听姚阡陌的话的念头,毕竟生得这么好看,能够讨回去做自家男人也是不错的。

    姚阡陌顿时感到了几道焦灼的目光,继而便是几道提防家贼的目光——少女们动了春心,少年又哪里能不提防?

    姚阡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问道:“住处安排好了么?”

    为首的青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路过来的客栈都已经人满为患了,若是实在不行……”

    “我来安排吧。”姚阡陌摆了摆手,“你们吃过饭了?”

    那青年笑道:“我们自带了干粮。”

    姚阡陌看了一眼青年腰间挂着的水囊,不由得笑了笑:“我做东,请你们吃些好的。”

    那些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却还是跟着姚阡陌走出了客栈,进了附近的酒楼。

    姚阡陌要了一个大的包间,又吩咐了小二将店里的菜品尽管往上端,唯独不得上酒水。

    济民草庐这么些年来门规还是森严,也难怪济民草庐经常有弟子实在受不了门内的清苦生活选择离开。

    “姚师兄,这……”

    看着满满一桌丰盛的菜品,为首的青年面露难色,他囊中羞涩,这桌他可不一定付得起。

    “说了听我的就是了,还要违逆掌门的意思?”姚阡陌笑道。

    “不敢……”青年硬着头皮答道,心中却在盘算,这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又要如何偿还。

    “这是我欠你们掌门的人情,不必介意。”姚阡陌看出了青年的心思,又看了一眼那一个个都有些按捺不住的少年们,“都动吧。”

    姚阡陌象征性地动了一筷,让那些少年们再无拘束之后便与坐在身边的青年说起了正事来。

    这青年名叫张恭,这一次济民草庐来的弟子都是济民草庐内还没有下过山的弟子,他已经在山下行走过十年,办事还算稳妥,所以被掌门选中带队。掌门也不寄希望于他们能拿什么名次,出发的时候专门说过,只是在山下走走,见见世面,真要下场,认输要快,不然小心被打得鼻青脸肿,把不少年轻的弟子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姚阡陌顺口问了一句,在场诸多弟子有哪些是要下场的,张恭指了其中几人,又说道:“师兄您不是也要下场吗?”

    姚阡陌一愣。

    自己答应了帮那女子照看济民草庐的弟子,可没答应下场啊?

    “参赛名单已经报备太纯府了,太纯府无异议。”张恭一脸正色说道。

    姚阡陌双手笼袖,笑眯眯地翻了翻白眼,如果换了往日的自己,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尴尬的处境?哪日还得再去济民草庐一趟,跟那位老不正经的掌门好好算算账,真以为自己是个老好人,没点脾气的?

    一餐用罢,姚阡陌让张恭先带师弟师妹们去听香湖游玩,他自己则出发去给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们安排住处——姚阡陌要找的人自然是天市,这论武是你太纯府要开的,人来了结果连个住处都没有,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天市冷冷地看着姚阡陌:“太微垣里的客栈还有空,可以去那边。”

    “没问题,我这就去太微垣。”姚阡陌转身,“就是我这个人爱说梦话,要是一不小心说出了神霄君将映雪姑娘许配给了我……”

    天市捻起了琴弦,“嗡”的一声,一道气劲擦着姚阡陌的鬓发而过,斩断了姚阡陌几缕鬓发。

    姚阡陌伸手接住了鬓发,转头嫣然一笑:“娘子请吩咐?”

    “我给你安排。”天市咬牙切齿。

第十一章 银面团伙的新成员

    太纯府客栈已满,自然没有逐客的道理,所以天市所能做的也就很简单了。

    她径直在听香湖畔的客栈附近买下了一座宅子——本来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快能完成的,但是奈何架不住钱多,屋主人第一时间就表示自己可以什么东西都不要,立刻起身出门去。

    天市收起了地契,将钥匙扔给了姚阡陌,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姚阡陌这才懒洋洋地走到了听香湖畔,找到了张恭一行人,带着张恭一行人来到宅子里住下。

    这宅子与外地的豪宅比起来不大,但是在煌天这种地方,能有两进的院落却已经很是难得了,住下十余人更是绰绰有余。这十余人刚刚住下,就开始本能地寻找厨房在哪里,让姚阡陌不得不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习惯也能传承下来的吗?

    姚阡陌哭笑不得,但是也任由他们去了,济民草庐自有一套他们为人处世的方法与理论,他自然不会随意干涉,只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躲着阴凉,看着那些少年们,心里有着无限的感慨。

    年轻真好啊。

    无忧无虑真好啊。

    姚阡陌慢慢地熟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院子里没有了活动的少年人,这毕竟是济民草庐的晚课时间,有张恭督促,他们应该都是去做晚课了。

    姚阡陌拖着椅子进了屋,只见自己房间内的桌子上摆着一碗米饭和两碟小菜,旁边还放置了一座小小的香炉,用熏香来驱赶初秋依然猖獗的蚊蝇。

    姚阡陌动了几筷,虽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是还是有几分不自禁的笑意。

    手艺是糟糕了一点,但是心是好的;手艺可以慢慢锤炼,心就未必能了。

    至少在这一点上,那个女人哪怕杀心再重,恨意再深,也做得很好,甚至太好了一些,让人难免有几分的担忧。

    这些年来,想必她也忍得很是辛苦吧?

    姚阡陌站起身,走出了院子,在煌天城中四处闲逛了起来。

    姚阡陌的闲逛有些散漫,有些漫无目的,这些天整个煌天都没有任何的异动,仿佛自从上次万魔血狱震荡之后,造成一切的幕后黑手就凭空消失了一样,但是姚阡陌知道,那个幕后黑手一定还在等待,等着一个最合适的下手时机。

    天市能够给他一些来自太纯府的上层的信息,而姚阡陌的闲逛,则是在搜集一些来自民间的,下层的信息——许多上层人物并不会留意的蛛丝马迹里,也许就隐藏了一些线索,姚阡陌希望自己能够比对方更先一步行动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万魔血狱的绝对安全。

    一旦对方抢先行动了起来,那哪怕他再用心应对,万魔血狱的绝对安全就都会被打上一个问号。

    但是幕后黑手也是一般的小心谨慎,这些日子根本没有任何的动作,坊间没有任何古怪的传闻,这也让姚阡陌愈发觉得棘手,对方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所以对方一旦动起来,那局面肯定不会太好——所以,他需要谋求主动,而不能被动地等着对方出手。

    姚阡陌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终于有些心疼起以往他的那些对手来了,这样的游戏不正是他以往最喜欢的么,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才是藏在暗处的那个人,让敌人永远摸不着头脑。

    “姚大哥。”突然,有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姚阡陌扭过头,向着那声音来源笑道:“柳姑娘。”

    姚阡陌这个时候才发现,柳斩身边还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个子比柳斩要高挑一些,与柳斩一般的利落装扮,英姿飒爽,正是柳斩的二师姐柳悲。

    柳悲向着姚阡陌颔首致意,接着与柳斩低语了两句,便自行离开了,柳斩腮边泛起了一抹绯红,她盈盈一笑,轻快地到了姚阡陌身边:“姚大哥,我听说你要和济民草庐的弟子一起参会?”

    姚阡陌微微颔首。

    柳斩与姚阡陌且行且说道:“但是姚大哥其实不在乎的是吧?”

    姚阡陌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我心思就这么好猜的吗?”

    柳斩眨了眨眼:“姚大哥,我会帮你留意的。”

    “那就有劳你了。”

    “姚大哥,你要一直与我这么客客气气的吗?”柳斩不依不饶。

    姚阡陌一脸无奈,摊手道:“我要是不对你客客气气的,柳掌门只怕会一掌拍死我吧?”

    柳斩抿唇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腮边露出了浅浅的酒窝,两颗小虎牙在红唇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可爱。

    “姚大哥,你送我一件东西好不好?”柳斩问道。

    “这个问题……”

    姚阡陌草开口,柳斩就已经从道旁的首饰铺上拿起了一支点缀着振翅蝴蝶的簪子,说道:“就送我一支簪子吧?”

    姚阡陌看着柳斩那认真的面庞,沉默了片刻,抬手付了钱,才与柳斩踏上了石桥,在石桥顶端站定,望着桥下流水,道:“柳姑娘,很多话当初没有与你说清楚,是我的不是。这次……”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的。”柳斩一脸正色说道。

    姚阡陌愣了愣,双手笼在了袖中,不说话。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柳斩颜色不改,“我还是喜欢你啊。”

    姚阡陌不说话。

    “哪天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既然喜欢,就没有必要强装不喜欢吧?”

    姚阡陌点头赞同:“有理。”

    柳斩“嗤嗤”地笑了起来:“姚大哥有没有觉得我很烦了?”

    “有那么一点。”

    柳斩笑得更开心了,花枝乱颤,少女情思,如同盛开的桃花。

    柳斩又与姚阡陌走了一阵子,便告辞离去了,毕竟夜色已深,她还是要回清平府驻地的。

    姚阡陌目送柳斩走远之后,自己独行,专门往人少的地方行走,片刻过后,便行到了一处无人的深巷之中,他这个时候才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巷子入口:“出来吧,就只有你和我了。”

    他与柳斩同行的时候,青霜就在以心声告之他,有人始终跟在他们的附近,那个人似乎很擅长隐蔽自己的形体,青霜没有能够发现对方的形体,但是却始终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的存在。

    “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一个身形缓慢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的黑衣,戴着一张银质面具,遮蔽了自己的面容。

    姚阡陌看着那银质面具,嘴角微微一扬,还真是熟悉的面具,那个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可惜,如果那个人能够自己出面动手就好了,也不枉自己这么大胆地用自己当诱饵了。

    姚阡陌与那个女人见面,与天市见面,从来都不是遮遮掩掩的事情,他就是希望幕后黑手看到,希望幕后黑手紧张,他再独自行动,给对方一个击杀自己的机会,逼迫幕后黑手现身针对自己,这样一来,自己只需要拖到三垣聚集,他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可惜了,幕后黑手始终不肯行动,哪怕这次行动,来的也不是本尊。

    太弱了。

    “哦,什么话?”姚阡陌半眯着眼,笑眯眯地说道,“如果是什么我劝你知道天高地厚一类的话,那最好还是不要说的好,这种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想活,就滚。”

    “哦,言简意赅。”姚阡陌点头,眉梢扬起,眉头下沉,眼中有了一丝杀意,“那——如果我想死呢?”

    “嘿嘿嘿——想死,想死我不拦着你。”那人发出了一阵阴沉的笑声,紧随着他的身躯都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一股股污血浸透了他的衣衫,滴落而下,将他脚下的地面迅速地染成暗红色。

    “唰唰——”

    深巷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就好似是有虫子爬过地面的声音——不是一两只虫子,而是有成千上万只的虫子一样。

    姚阡陌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有些嘲讽。

    下一刻,一片可怖的黑潮便猛地翻过了墙头,出现在了姚阡陌的视野之中——那是一片由无数只不过指头大小的虫子组成黑潮,它们彼此紧密地挨着,互相踩踏着,疯狂地向着姚阡陌涌了过来。

    那些虫子从两侧的墙壁,从姚阡陌身后的墙壁,也从姚阡陌前方的地面,从各个方向向着姚阡陌涌来,铺天盖地,只需要一瞬间就能将姚阡陌彻底吞噬。

    姚阡陌微微瞑目,对于那无尽的虫子的汪洋视而不见。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虫子都仿佛被冻结了一样,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哪怕距离姚阡陌分明只有不过短短的一两寸,也不敢再靠近姚阡陌分毫。

    姚阡陌看向了那个已经浑身覆盖满了虫子的身影,满是嘲讽地说道:“说起来,你的那个同伴已经死在我的手里了,怎么,不想帮他报仇么?”

    那个身影只是轻微地抽搐着,颤抖着。

    “啊呀,我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姚阡陌嘴角一咧,他反手从袖中也取出了一张银色的面具,慢慢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从今天起,我也是你们银面团伙的一员,我来为银面团伙多争取一些名誉,你说如何?”

第十二章 那些如果

    济民镇。

    “我不同意。”女子倒负着双手,站在济民镇外的山坡上,她身后是那少女阿软。

    “你凭什么不同意?”阿软冷笑,“你还真要将小白一辈子都囚禁在这济民镇上?”

    “你管这叫囚禁?”女子神色满是不屑,“一独行,这么多年来,你的脑子还是一样不好使。”

    “一辈子都只能活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不能踏出一步,你管这不叫囚禁?”阿软满是鄙夷。

    “你比我更清楚,小白一旦踏出济民镇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那与小白有什么关系?那与你有什么关系?”阿软的态度极其强硬,“我不想要看到小白当个囚徒,主人当年走过的那么多路,她却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女子皱了皱眉:“你问过小白吗?”

    “小白的善良不该是囚禁她的理由。”阿软坚决地说道,“小白的答案会是什么,不用问我也知道。但是,凭什么?凭什么好人就该牺牲,凭什么善良的人要去承担不属于他们的责任?当年主人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他是好人,就是因为他善良,所以他被逼入一个没得选的局面,他只能选择去死。”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主人都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小白还要付出?难道你要他们世世代代,永远都为那些凡人付出牺牲?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阿软愈说愈说愤怒,双眼隐隐有些发红,一股股凛然的杀机在她的身周疯狂缭绕,将她脚下的地面挤压出一条条裂纹,“如果这就是这个世上的道理,那这个世道早就该被砸得稀烂了,这个世界不该有这样荒唐的道理。”

    “小白是我的女儿。”

    “但是你不再是你了。”阿软冷冷说道,“主人去世之后,你就只是主人的遗愿,你始终想着的是主人会怎么做,但是主人从来没有苛求过你,他不希望你变成执行他遗愿的机器,但是你还是变成了。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去了哪里?当年那个万事我愿,管你世间风雨的女人去了哪里?当年那个敢为心爱之人,一身力抗天下的女人去了哪里?”

    女人不说话。

    “我绝对不会让小白变成你妄想的主人意愿的牺牲品,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她该有自己的人生,她该走进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阿软转过了身,“这条路,谁也挡不住我,谁挡我,我就杀谁,杀多少人,杀什么人,我都不在乎,哪怕小白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在乎。”

    “一独行,谁怂恿你的?”女子瞑目。

    时机太凑巧了。

    这个时机很不正常,一独行如果要一意孤行,她这边就再也脱不开身,煌天那边她更照料不到,她虽然相信姚阡陌,但是姚阡陌现在的修为太低了,低得可怜,一旦出现了强敌,姚阡陌也无能为力,万魔血狱一旦出现意外,她多年以来的苦心就全部白费了,他的牺牲……就真正成了徒劳。

    “怂恿?”阿软嗤笑了一声,“在你看来,我就没有自己一点的想法吗?”

    “我不想跟你废话。”女子猛地睁眼,眼中有一片洁白璀璨的光芒爆绽而开,她几乎是同时,便来到了阿软的身边,她猛地抬手,一把压在了阿软的肩头,死死地钳住了阿软的肩,有鲜血在她五指之下洇染而开,“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自取了。”

    “你能吗?”

    阿软冷笑,哪怕她的骨骼都快要被女人捏得粉碎,她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想要进入我的意识,读取我的记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女子嗤笑了一声,她径直进入了阿软的意识之中,阿软的意识还是和往日一般,混乱万分,阿软的意识世界就是一个混沌的世界,天地未辟,清浊不分,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极其原始的世界。

    看不到光亮,听不到声音,甚至连触觉都已经消失,就连人的意识都在不断地坠入某个在不断地变得模糊的深渊,一直到永远睡去为止。

    哪怕是女子这种意识一道的绝顶高手,进入阿软的意识世界依然有些难受,当初阿软的意识世界是被重建过的,但是当他走入万魔血狱之后,阿软的意识世界就再度崩溃了,又恢复成了如今这副混沌的模样——甚至比她原本的混沌还要混乱,原来的阿软是无善无恶的阿软,现在的阿软,却已经对太多的人和事失望与厌憎,所以同样看起来的混沌,却充满了更多的风险。

    女子在这片混沌之中艰难前进,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她看到了有一团诡异的光芒,在阿软的意识深处闪烁着——她迅速地靠拢了上去,但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阿软的意识世界在闭合,阿软想要将自己的意识困在她的意识世界之中。

    单凭阿软她做不到这一切,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女子神色一变,再想要从阿软的意识世界之中抽离却已经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那片混沌的世界在向着中心不断地塌缩,就好像那里有一个深渊正在吞噬着一切,就连女子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牵扯着她的意识,向着那个深渊坠落下去。

    阿软已经彻底疯了,她根本不在乎这样的塌缩将会对她自己的意识世界造成怎样的损毁,她就是要用她自己的整个意识世界隐藏起来那个术法,再用她的整个意识世界强行拖住自己,让自己无处可逃,哪怕阿软自己的意识世界也将会为自己殉葬,阿软也不在乎。

    但是更让女子担忧的却还是那个隐藏在阿软意识之中的术法,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专门针对意识的术法,她这样贸然地进入阿软的意识世界,脱离了本体的保护,使得她在这种未知的术法跟前,变得有些脆弱。

    “一独行,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女子在不断塌缩的,仿佛是被压扁的皮球一样的意识之中被困得越来越深,已经彻底看不到离去的道路。

    “别怪我,为了小白。”阿软瞑目,有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滴淌了下来,“你放心,我不会让小白再失去母亲的,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睡一觉而已。”

    阿软抱住了软软倒下的女子的躯体,她闭上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中充满了决然的光芒。

    死千万人与我何干?

    他们都从未曾对我好过,我又何须在乎他们?

    济民镇内。

    小白双手托腮坐在水井的轱辘上,仰望着星空。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有些莫名的烦躁与不安,连带着在她体内沉睡着的同伴也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文曲站在小白的身边,默然不语。

    他与小白相处有些时日了,所以他很清楚小白是怎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他很疼爱小白,就像是疼爱着自家的妹妹一样。他很少见到小白如今夜一样烦躁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从小白的娘亲和她的那位叫做阿软的玩伴离去后,小白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的。

    “大哥哥,对不起啊,我该接着找怎么……”小白突然低下头,听声音有些难过。

    “没关系的。”文曲答道,他不知道姚阡陌那么一个言语放浪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纯善的晚辈,所以他也尽量用着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本来就不急在一时,更何况,这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

    小白抿了抿唇:“可是……”

    小白突然没了声音,她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有些秘密,她是不能说的。

    “大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小白很认真地说道。

    “你说吧。”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我不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活着可能会让很多无辜的人死去,所以大家都想杀了我,那个时候,你……你会杀了我吗?”

    文曲一愣,他没有懂小白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所以他愣了好久,才笑着回答道:“小白怎么会让无辜的人死去呢。”

    “我是说如果呢。”小白的语气有些锐利,“如果你懂不懂啊。”

    “没有如果,小白不会这么做的。”文曲说道。

    小白低下了头,她不说话,说到底,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其实,避而不答,也是一种答案,她都知道的。

    她又不笨的。

    阿软就会说,只要能让小白好好活着,她什么都可以做。

    姚叔叔就会说,他不会让这一切成为现实,除非他先死了。

    嫣儿姐姐和冷叔叔会说,有他们保护她,她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娘亲就会说,傻丫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娘亲就与你一起,与全天下所有人为敌。

    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的孩子。

    谁敢这么做,我就让谁,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还有那个好久没见的小淘气包,那个时候他把拳头握得紧紧的,瞪大了眼睛:“以前都是姐姐保护我,以后我也会保护姐姐!”

    那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爹爹会怎么说呢?

    一定也会很疼爱自己的吧,就像他疼爱娘亲一样的。

    想到这里,小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温柔。

第十三章 请客

    银面团伙的新成员微笑着看着对面那个被虫群包裹的身影,眼中满是戏谑嘲讽之意。

    他还是有些惊讶,惊讶于潜伏在煌天的面具人居然已经培养出了这么多的行尸蛊,对面那个身影也只是被行尸蛊操纵的对象而已。

    但是他很清楚,幕后黑手必然就在附近,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冷冷地窥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露出破绽。

    然而破绽又何必等待?

    现在的自己,浑身都是破绽。

    “是你?”对面的身影声音之中有了几分怒意。

    “不错,正是我。”姚阡陌慢慢将手倒负在了身后,“怎么样,考虑考虑,我肯定比死掉的这个强,心思也比他更周密,拉我入伙,不亏。”

    “你到底是什么人?”

    “哎,真的是,你们能不能换个有创意的问题?”姚阡陌扶额叹息,“你如果真想知道,不如来与我交手试一试,如何?”

    姚阡陌很清楚,对方绝对不会现在现身与他交手,一来对方的根本目的是在于万魔血狱,现在与自己交手变数太大,所以如果不是必要,对方绝对不会选择与自己交手,二来自己击杀那个面具人的事情只有文曲和柳妃卿清楚过程,所以对方在不知晓这个事情的前提下,为了谨慎起见,至少要将自己的修为水平视为等同于面具人的水平——这样一来,他凭什么打这一架?

    这一架终究打不起来,但是却是一次互相试探虚实的好机会,那个人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那个人。

    那个人没有回应姚阡陌,姚阡陌就只好自己开口,无比懒散地说道:“我好不容易落单了,你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现在打又不敢打,那你何苦跑这一趟?怎么,还是你害怕了?害怕你跟你的那位同伴一样,死在我的手里?”

    那身影微微一抽,姚阡陌咧嘴一笑:“上来,别犹豫,现在不杀我,也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然而那个身影却还是不为所动,根本不被姚阡陌这无聊的挑衅所影响。

    “哎,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以后你随时都可以朝我下手,怎么样?”姚阡陌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从眼睛里迸射出来一道锐利的光芒,“我叫姚阡陌,以后多留意我一些,这样,你死在我手里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冤枉。”

    姚阡陌现在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隐藏身份,想要隐藏也藏不住了,迟早会被留意到的,反倒是先挑明自己的身份,给对方一种心理震慑,让对方以为自己有所依仗,不敢轻易下手。

    同时,对方对自己有忌惮,那再不敢轻易下手也必须要下手,太纯论武一旦开始,自己可以多留意一些,是谁特别留意自己,是谁特别针对自己,总能摸到一些线索根脚,顺藤摸瓜,多少会有些收获的。

    “哎,我以诚待人,你却如此遮遮掩掩,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没有要接纳我成为同伴的诚意。”姚阡陌的语气又变得委屈了起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颤,匍匐在他身周的行尸蛊蛊虫蓦地开始化为了一摊脓血,这摊脓血迅速地扩散开去,转眼之间,巷子里所有的行尸蛊都变成了脓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随之在巷子里蔓延了开来。

    那个身影轻轻摇晃了两下,随着覆盖体表的行尸蛊化为脓血,也猛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控制着那个身影的行尸蛊也已经被姚阡陌除去,幕后黑手自然再也控制不了这个人。

    姚阡陌有些嫌恶地踏过了脓血,来到了那栽倒在地的身影身边,他微微试探过那个人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却还算稳定。

    还好,这个人才被控制不久,脑子没有被蛀空,但是脑子受损,以后无论是哪方面都会受到很多影响,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姚阡陌没有再入侵这个人的意识,这个人的意识已经容不得外来力量的入侵了,他再随意入侵,这个人说不定就真的变成傻子疯子了。

    姚阡陌蹲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候着,直到天明时分,那人才缓缓醒来,那人醒来时一抬头,见到了跟前蹲着的银面人,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叫出声,就被姚阡陌给堵住了嘴。

    “别叫啊,问你一个事。”姚阡陌说道,拿手抹了抹脖子,“不然杀了你哦。”

    那人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

    姚阡陌这才满意地笑道:“制服你的人,还记得吗?”

    那人张了张嘴,过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我……我什么都……都不记得了……”

    他说着,抬手扶住了前额,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那在你失去意识之前,你还记得什么?”

    那人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姚阡陌眯着眼,说道:“这么不愿意说实话吗?”

    那人顿时一哆嗦,他从姚阡陌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意,这股杀意使得他不得不感到害怕——他颤抖着说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如果我有半句谎话,便叫我不得好死!”

    姚阡陌仔细打量了那人一阵,才继续问道:“在哪里失去意识的?”

    那人脸色愈发有些狰狞痛苦,他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好像是……是……太笏街……”

    太笏街?

    太笏街之所以叫做太笏街,是因为那条街上住的都是持笏之人,换而言之,都是一些当朝权贵,一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是在那里被行尸蛊劫持的话,倒是很符合姚阡陌之前作出的黑手大概率隐遁在太纯府高层的判断。

    “你去太笏街做什么?”

    那人脸色微微一变,不吭声。

    “看来你是想要我自己从你的记忆里去获得这个答案了。”姚阡陌微微抬手,他掌心中血光泛起,顿时便使得神魂已然受损,极不稳固的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豆大的汗珠从他蜡黄色的脸庞上滚滚而出,看起来痛苦到了极点。

    “我说……”

    那人痛苦地哀求,姚阡陌这才将掌心一握,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答案。

    “有人托我去太笏街监视一个人。”

    “谁?”

    那人抿紧了嘴唇,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安,他不敢说。

    姚阡陌握起来的拳缓缓舒张而开,有血光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那人脸色一变,这才艰难地回答道:“是……是太纯府卿曹听澜。”

    “那是什么人?”姚阡陌闻言也不禁愕然,有人想要监视曹听澜?难道有人跟自己一样怀疑黑手是太纯府高层,所以直接从太纯府的最高领导曹听澜下手?

    但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的话,直接监视曹听澜还是太冒险了,很容易打草惊蛇。

    “不知道,他见我的时候披着斗篷,将脸都完全隐没在了斗篷的影子里。”那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但是我知道那是太纯府的人,而且权力不低。”

    太纯府的人监视太纯府卿曹听澜,越听越有意思。

    “为什么找你?”姚阡陌对此也很感兴趣,眼前这个人修为平平,大概也就是上师中到少师初的水平,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找这么一个人去监视太师中保底,有可能是天师修为的曹听澜,怎么想怎么古怪。

    “我……”那人沉默了片刻,才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因为反正什么样的修为监视曹听澜差距都不大,而我有把柄在那个人手里,所以……”

    姚阡陌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是有理,除非是找一个太师或者天师修为的人去监视曹听澜,不然是上师顶还是少师顶对于曹听澜来说分别不大,反倒是修为低一些,能够让曹听澜不那么紧张。

    “瀛洲台的人?”姚阡陌突然问道。

    那人脸色一变,差点没有背过气去,瀛洲台的人在太纯府的名录里全部都是外道,一旦被揭穿身份,那妥妥的都是下场凄凉,他不知道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的身份怎么就被接二连三地看穿,但是他估摸着自己的命可能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姚阡陌看着那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不过就是随便猜一猜罢了,结果这神情变化就直接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跟你的上线有联系没有?”

    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你留条消息给你的上线,就说济民草庐姚阡陌有兴趣跟他聊一聊,欢迎他来找我。”姚阡陌站起了身。

    “你就是姚阡陌?”那人一愣。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还真是得谢谢柳斩帮自己扬名,他索性就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在阳光下咧嘴笑了起来:“没错,我就是姚阡陌。”

    那人仔细地看着姚阡陌的脸,突然觉得能够理解为什么柳妃卿的关门弟子会喜欢这个人了,也难怪坊间还有些奇怪的传闻,说好像还有几个女子也很喜欢姚阡陌,其中还有妙月水榭的廖红鸾,一名身份不明,但是显然来历不俗的女子。

    “记住我的话。”姚阡陌向着巷子外走去,“还有,如果他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亲自登门拜访了。”

第十四章 研讨

    姚阡陌回到住处的时候,张恭就迎上前来,说道:“姚师兄,你一夜去了哪里,我昨晚来寻你几次都不曾寻到。”

    “出去喝花酒了。”姚阡陌笑眯眯地回答道。

    附近的几名草庐弟子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张恭苦着脸,说道:“师兄,今日太纯府召集所有队伍领队前去宣布明日开始的论武事宜,还要麻烦你准备一些。”

    姚阡陌嘴角微微抽了抽,他不是很想去。

    去了实在太难受。

    但是他又不能不去,毕竟他要探探底。

    “我真是……做人失败。”姚阡陌仰天长叹,却又无可奈何,“麻烦啊。”

    再麻烦的麻烦也是自己自找的麻烦,分明置身事外,专心看戏事情就简单许多了,自己非要涉足红尘,现在好了,被人各种吩咐使唤,当做保姆一样的,还没有半点报酬,怎么想都是一笔亏本买卖。

    亏到姥姥家了。

    姚阡陌满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房换了一身衣裳,等张恭给一众弟子嘱咐完毕之后,便带着张恭去往了太纯府总部所在的靖平街西三巷。

    靖平街西三巷整条巷子就一户人家,一门九户,九扇玄黑大门。

    从巷子口,依次往里悬挂的匾额分别是巡检司、文料司、医卜司、符箓司、太纯府、清静司、核校司、库府司、兵造司,太纯府及八司的总部均设在此,前四司衙门称为外四司,属于长期对外开放的衙门,后四司则称为内四司,需要相应的权限才能进入,其中又以库府司、兵造司戒备最为森严。

    姚阡陌等人此行的目的地是最外的巡检司。

    巡检司的职责是监督太纯府及各级少纯府、平妖士行为是否符合太纯府规范,从而对《太纯志异录》的“人”字部进行一些修改,“人”字部上的各种通缉都是由巡检司进行核发的,而平妖士依仗修为枉顾国法,各级少纯府压榨平妖士等行为也都由巡检司负责处理。

    因此巡检司在整个太纯府各级机构人员之中都有难缠鬼的美誉,一旦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巡检司的手里,那多半是不死都要脱层皮的。

    本次论武的规矩也是由巡检司负责制定起草,因此也自然在巡检司内进行宣读商讨,所以姚阡陌赶到的时候,巡检司内堂已经人满为患了。

    姚阡陌作为济民草庐的领队才有资格进入内堂,张恭却没有,因此就只能在外堂等候,姚阡陌则借着人多,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内堂的角落里,只是他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自己遁入黑暗的快感,肩头就被人狠狠地拍了拍。

    姚阡陌翻了翻白眼。

    青霜已经用心声告诉了他来的人是谁,毕竟青霜也已经接触过这个人了。

    以面纱遮住了下半边脸的明曦月站在了姚阡陌的身边,比起她上次见姚阡陌的那一袭金银缂丝衣裙来,明曦月今日穿得倒是颇为朴素,不过就是一身简单的贴身素纱而已,但是明曦月风姿卓绝,哪怕是一袭素纱,面纱蒙面,也依然难以遮掩光彩。

    “这么多日只顾着和小姑娘风流了,也不来我的住处看看?”明曦月眉眼微微弯起,眼中有秋波流转,万种风情,“果然女人只要年纪轻就是好事啊。”

    姚阡陌就抄着手,静静地看着明曦月表演,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骗谁啊?他又不是没跟明曦月打过交道,这个女人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确实有几分情愫,但是别说这情愫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若是杀掉自己对她有利,明曦月只怕会恨不得自己只能死一次。

    明曦月见姚阡陌不为所动,也不说话了,就坐在姚阡陌身边,等着会议正式开始——反正她明月楼在神州也是一个隐世势力,知道明月楼的人本来就不多,知道明月楼还认识明曦月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明曦月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又有一个一身缁衣,方正面庞的中年男人在姚阡陌另一侧坐了下来。

    明曦月冷哼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姚先生,久别无恙啊。”那中年男人双手扶着椅子,目视前方说道。

    “余府主客气了。”姚阡陌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

    这个男人就是知之府的府主余觞,明镜堂的真正主人,余玖的父亲,也是明曦月的死对头。

    知之府与明月楼的争端由来已久,可以说是世仇了,此时此刻,明月楼和知之府的掌权人物却一左一右地坐在姚阡陌身边,多少有些古怪。

    “犬子愚钝,冒犯了先生,先生若是不悦,但说就是,余某人定不偏私。”余觞依然目不斜视。

    “哎哟,余府主真是教子有方。”明曦月托腮,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如余府主让贵公子来我们楼里,教教我那些弟子们什么是规矩。”

    “长舌妇,我与先生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余觞的语气还是没有起伏。

    明曦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跟他说话,他搭理你了么?”

    “搭理了。”姚阡陌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两位,今天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余觞和明曦月都不说话了,修为再高,有求于人,他们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被这个来历古怪的姚阡陌在手里拿捏?

    姚阡陌没有再说话,目光慢慢地扫过了满堂之人,内堂满满当当地都已经坐满了人,粗略一数,只怕有足足两百余人,两百余人并不代表两百多个门派势力,实际门派势力数目应该更多。

    毕竟诸如一些小正门派和旁门散修,是多个门派或者多人合在一起,只选派了代表来参与听取此次章程宣布,不然若是旁门散修也都个个到场的话,这内堂只怕都坐不下。

    就算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本次太纯论武的参与人数只怕有两千余人,但是大正门派的实力怎么可能只派出了十人,只是姚阡陌知晓的,如清平府就有二十三名弟子,听香水榭稍少一些,十七人,“天下第一宗”太玄门参会弟子数目则高达四十五人,再把天下组那些高手算上,数目又会增加不少。

    看来这次太纯府也是心有忌惮,所以给各门各派的名额之多远超寻常,只有济民草庐这种知晓太纯论武真相的门派才根本无所顾忌地派出了一些年轻弟子来游历,其他门派几乎都出了全力。

    连明月楼和知之府这种隐世门派都出动了,不仅仅是太纯府,只怕煌朝朝廷都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议事还没有开始,就有太纯府的府士将一封封卷轴交到了每一位与会者手里,当所有人都手持了卷轴之后,那些府士齐齐退出了内堂,与此同时,太纯府正卿曹听澜踏入了内堂之中。

    在曹听澜左手边是一名中年瘦削男子,看起来面容憔悴,脸色很不好看,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那是主管外四司的太纯府少卿田朗;在曹听澜右手边的则是一名中年女子,中等身材,面容寻常,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倒是颇为和善的模样,她同样任职太纯府少卿,主管内四司,名叫展玥。

    在这三人之后,又还跟着一名体态极其丰满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走一步都要喘上一口气,额头不断地浸出虚汗来——那是巡检司一把手,巡检司侍郎,却有着一个与自己体态极不相称的名字——叶轻。

    曹听澜与田朗、展玥步入内堂,并不说话,而是捡了三张角落里的椅子坐下,他们三人虽然主管整个太纯府运作,但是因为打交道的主要都是太纯府的人,所以太纯府以外的人反倒不是很清楚这三人的身份,只以为是哪三家来参会的人物,所以也没有什么表示。

    反倒是叶轻入内堂,众人相继起身,纷纷向叶轻抱拳见礼。

    叶轻走到了主位,向着众人还礼完,也不介绍曹听澜等人,便开口说道:“时间有限,议题颇多,所以请恕叶某也就不与诸位客套了。方才发放到诸位手里的卷轴详细记载了本次太纯论武的规则,还请诸位耗费一刻钟的时间仔细阅读,如果有什么疑议,请当场提出,经众人商量之后,拿个确定的主意,叶某当场记录在案。今日商议之后,自明日起,太纯论武就必须按照规矩严格进行,如有违规,还请诸位宽恕叶某不敬之罪了。”

    叶轻话一说完,便往椅子里一坐,将那张椅子塞得满满当当的,闭上了眼,开始瞑目养神。

    姚阡陌展开了那卷轴,只是粗略地看了看。

    卷轴中记录的太纯论武的规则其实已经颇为详尽,如果姚阡陌所料不错的话,这其实就是往年太纯论武的规矩翻出来,重新准备了一遍,最多不过是在一些细节处有修改罢了,会引起争议的地方绝不会太多,要不然,太纯府也不至于把此次商议放在太纯论武正式开始之前一日。

    姚阡陌扫完了卷轴,随手便将卷轴一放,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开始瞑目养神。

第十五章 唯利是图的人

    太纯论武的规则其实也并不算复杂,大致便是按照修为、修行时间将参赛者分为了三组进行,每组均是个人战斗,没有团队战斗。

    个人赛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则与同轮次的败者再战,胜者迎战下一轮的败者,只有累积战败两次才会被淘汰,依次记录名次。

    所有的战斗均对外公开,所有参赛者均可以在场观看,赛后双方签字确认赛果,如有质疑,可以当场提出,一旦离场,均视为认同赛果。

    赛中双方需要保持武德,战斗双方均不得向对方下死手,不得以要害为目标,一旦有一方认输,另一方必须立即停手,否则直接判负,所有参赛者都必须遵从太纯府裁判的判定,即便有异议也只能赛后申诉,不能忤逆裁判,否则当场判负。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很琐碎的规则了,姚阡陌也并不在意,就济民草庐那些弟子的修为,还不用去关心什么太纯府指定的要害部位包括哪些,他们能够挺过两轮,姚阡陌就很满足了。

    一刻钟之后,叶轻睁开了眼睛,开始询问各门派是否还有意见,那些大宗门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一些小宗门还是表达了各自的意见,比如参赛者不能动用神兵,只能依仗自己的力量,或者由太纯府配发统一的武器,以减少神兵对比赛的影响,充分体现个人实力。

    姚阡陌对此也毫不意外,毕竟大宗门是有这样的优势,积累丰厚,神兵对于个人实力提升极高,稍弱一些的宗门会提出这样限制大宗门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也确实更能够体现出参赛者的个人水平。

    大宗门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他们本就占优,在某些方面让步也是必然的事情,更何况,大宗门的领队对各自的弟子也还算有信心,如果没了各自持有的兵器就被小宗门出身的弟子揍得找不着北了,那培养他们还有什么用?

    只不过经过双方商讨之后,最终又对该条进行了一些内容上的补充,将该条修改成了不能单方面使用神兵,赛前确认,有任何一方不使用神兵,则该场比试不得动用神兵。

    双方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一致,叶轻也乐得轻松,见达成了一致便提笔添加了一条规则。

    之后各门各派又相继进行了一些讨论,姚阡陌听得昏昏欲睡,直打呵欠,直到黄昏时分,本次的讨论才算告终,也得出了一个完整的新的规矩。

    太纯府办事速度倒是极快,方才讨论结束,便又有太纯府士奉上了誊抄了新的规则的卷轴,并且另附上了誊抄有对阵表的卷轴。

    姚阡陌对规则不感兴趣,但是对对阵表却还是很有些兴趣的,他展开对阵表约摸看了一眼,自己被放在了青年组——那倒也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使师修为的平妖士,弱小又无助。

    他第一轮的对手是一个叫做万秀的人,看备注此人出身是一个小规模的中正门派,名不见经传。

    姚阡陌又大约扫了一眼,之前《太纯志异录》所收录的青年百人几乎人人都在,他甚至还看到了任纵横的名字。

    姚阡陌不由得皱了皱眉,任纵横也来了?自己可没有感受到妖斩的气息,难道妖斩已经被任纵横给炼化了?

    他得找个时间去见见任纵横。

    当代组则是一些当代高手,比起青年组的锋芒毕露和天下组的光芒万丈来,当代组的参赛选手其实处境有些尴尬,因为当代之中真正的高手都进了天下组,比如樊寒露,比如柳妃卿,这些人按辈分和修行时间算,都该放在当代组,但是奈何人家修为足够高,在天下组里也是一等一的存在,所以当代组就更像是被挑剩下的歪瓜裂枣,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尴尬万分。

    天下组的参赛者则一个个都是名震天下的存在,当然也有一些声名不显的人物,比如有个叫做姚明月的女人,一个叫做隋边的男人,还有一些姚阡陌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是显然也是出自一些隐世势力的人物。

    姚阡陌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明曦月。

    明曦月眉眼一弯:“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下次取化名用心一些。”姚阡陌扶额。

    “我倒是觉得很用心了。”明曦月笑道,“若是你娶了我,那我自然随你的姓,再从我名字里取两个字,可不正是姚明月么?”

    姚阡陌合上了卷轴。

    “既然已经商定,那太纯论武之事便再无可议之处。”叶轻站起了身,向着满堂之人作揖,“明日起,太纯论武正式开始,还请诸位率领各自弟子,准时到场参赛,如果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未到,视为弃权,直接判淘汰。”

    叶轻说完,才看向了曹听澜:“曹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一直坐在暗处的曹听澜这才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居然是太纯府正卿。

    曹听澜起身笑道:“感谢诸位赏脸本次太纯论武,距离上次太纯论武已经过去了快八十年了,这几年我大煌修者百花齐放,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同代、前辈也在高峰更进一尺,所以经陛下准许,我们特意举办了本次太纯论武。本意是希望能够加深各门派之间的交流,让大家能多些探讨切磋的机会,说不定便在论武途中有所感悟,更进一步了。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说不得也会在本次论武之中,遇到意中之人,并肩携手,共攀高峰。”

    “煌天也是时隔八十年才迎来如此多俊彦人物,还请诸位尽情恣肆,比赛也好,游乐也好,务必要尽兴而为,所有的开支都由太纯府与朝廷负责,诸位不必替曹某人省钱,也不必替朝廷省钱。”

    “今日既然已经议毕,那也请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吧,将今日所议之事传达到位,有什么嘱咐也好教给自己弟子,免得明日里匆匆忙忙的,有了什么疏漏。”

    曹听澜顿了顿,又说道:“待此间论武事毕,陛下将会设宴,召开太纯大宴,感谢诸位同修百年以来,为维护大煌太平所付出的所有辛劳。”

    曹听澜揖手,众人纷纷起身还礼,便相继离开了内堂。

    姚阡陌离开了内堂,在外堂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张恭,姚阡陌将那卷轴交给了张恭,让张恭将消息带给济民草庐的弟子。

    “姚师兄你又要出门吗?”张恭说道。

    “以后我也不会回去那边了。”姚阡陌说道,昨晚他才挑衅了幕后黑手,他也没有把握,幕后黑手会在什么时候朝自己下手,自己若是和济民草庐的弟子呆在一起,一旦黑手想要下手,他没有自信能够护得住济民草庐那么多弟子,所以他只能暂时与张恭等人分开,只在赛场上相见。

    张恭愣了愣,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放心,比赛我都会在场。”姚阡陌拍了拍张恭的肩头,“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所以不得不为而已。”

    张恭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挽留姚阡陌。

    姚阡陌离开了太纯府后直奔听香楼,听香楼的那个小丫鬟对姚阡陌已经颇为熟稔了,甚至连通报都不通报一声,笑眯眯地说道:“快公子,我家小姐就在闺房等着你呢。”

    姚阡陌轻轻敲了敲那丫鬟的头,笑骂道:“没大没小的,快公子是你能叫的?”

    丫鬟委屈巴巴地捂着头,说道:“快公子,你再打可就把我给打傻了。”

    姚阡陌“哈哈”一笑,上楼推门而入,才一踏入天市的房间,就被一股气劲击中胸口,“砰”的一声撞在了门上。

    “自从跟你接触之后,菀柳便越来越油腔滑调,你若是再把她教坏了,我……”天市万分恼火地说道。

    这些日子姚阡陌来她这里很是频繁,菀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坏,让她这个当小姐的很是生气,分明是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变成了那么一个人?

    姚阡陌翻身:“哎,娘子啊,你是不是更应该反思,是不是你太无趣了,所以才让小菀柳只能在你跟前变得讷讷的;而我并没有教坏她,只是让她解放了天性,流露出真的自我来。”

    天市冷哼一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哎,我这张脸,若是贴金,那是金子的荣幸。”姚阡陌爬了起来,“我昨夜跟幕后黑手打了一个照面,他不敢现身,所以是控制其他人来的。”

    “然后?”

    “然后我挑衅了他,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份。”姚阡陌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所以我会离开济民草庐那边,但是我担心他还是会向济民草庐的弟子下黑手,所以麻烦你帮我看顾一下济民草庐的弟子。”

    天市不语。

    “放心,不会让你白忙的。”姚阡陌顿了顿。

    “姚阡陌。”天市的声音突然有些严肃。

    “嗯?”

    “在你眼中,我是那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么?”

    姚阡陌不由得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又何必向我证明什么?给你报酬,那是我的事情,受不受,那是你的事情。做事的人,就该得到报酬,不然以后人人都说做事不求回报才是高尚,那就会有人以此苛求别人,渐渐的也就不会有人做事了。”

    天市嗤笑了一声:“那你给我什么报酬?”

    “不是什么大报酬。”姚阡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将剩下的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争鸣调曲谱。”

第十六章 对不起,原谅我

    黄昏,济民镇。

    小白还是和往日一样,吃过了晚饭之后,在济民镇上悠闲地逛着。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济民镇上,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她记得从东街的街头走到西街的巷口需要走多少步,有多少块砖,其中每一块砖都烂在了什么地方。

    她甚至记得每一家每一户屋顶有几块瓦。

    文曲跟在小白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他已经陪小白散了很多天的步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小白是这个济民镇里最特殊的存在。

    天真活泼的小白好似有种极其特殊的力量,能够让人安心,能够让人心生喜悦。

    每一次他跟小白出来散步,途中小白都会甜甜地喊出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名字,很是乖巧地行礼——小白行礼的样子总是很可爱,他能够感知到小白每次行礼的时候,都是将双手如同小鸟一样向后扬起,而后向前鞠躬,她的头发倒批下来,让人忍俊不禁。

    “小白,你见到那么多人都要打招呼,都要行礼,不累的吗?”文曲问过小白。

    小白瞪着她那双满是灵气的眸子,眨巴着眼,有些困惑:“为什么会累呀?”

    “因为你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

    小白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可是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啊。”

    文曲哑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小白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是却又好像没那么有道理,至少还不能说服他,让他觉得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会是一件不无聊,不累的事情。

    但是小白却依然乐此不疲。

    她依然每天欢快地走在路上,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蹦跶着,给所有见到她的人带去欢乐——那些在济民镇上奄奄一息,等待着死亡降临的病人,总是觉得在见到小白之后,会被注入一股生命的活力,早已腐朽的身躯里,总会莫名地生出几分力量,支撑着他们活下去,活着见到明日的日出。

    也正是因此,那些病人们愈发喜欢这个带着生机而来,让他们能够看到更多几分生的希望的少女,哪怕很多时候并不会说话,哪怕很多时候,只是那么看上一眼,却依然能够如同置身于春风暖阳之中。

    济民草庐中的弟子对小白更是熟悉,尤其是那些同为少女的弟子与小白也很是亲密,总是能拉着小白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久的话,小白也不觉得烦,就那么兴致勃勃地听着,就好像再寻常的唠叨在她听来都是这个世上最为好听的故事。

    一些有些辈分,但是辈分却还不够高的长辈对于小白也颇是宠溺,哪怕她并不是济民草庐的弟子,但是她是在济民草庐长大的孩子,在医术上有着过人的天分,聪慧得让人想要收为弟子,却又都没有自信能够不耽误她。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小白,几乎所有人都会随身带点吃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小白的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吃东西——不管是吃什么,小白总是会露出一副很幸福的表情,让其他人看了,也会觉得幸福,觉得那就是对带给他们欢乐的小白的最好的回报。

    小白的每个黄昏都是这么度过的,巡视过整座济民镇,与沿途见到的每个人甜甜地打了招呼,揉着微微有些涨起来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又在水井的轱辘上坐下来。

    小白喜欢坐在水井的轱辘上,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去看天空——她常常想,如果自己飞到最高空,是不是就不算离开了济民镇,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开阔的世界。

    她为什么会学小鸟一样的姿势奔跑呢,就是因为她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像小鸟一样能够飞起来。

    文曲就站在小白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白聊天。

    小白总是会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很多问题问得文曲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这个少女小小的脑瓜里为什么总会有那些古怪的念头。

    “娘亲和阿软到底去哪了。”小白小声地嘟囔道,娘亲和阿软都离开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回来,娘亲以前出门就算再着急也都会跟自己说一声的,这回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还有阿软也是,以前阿软每次离开都会跟自己打招呼,细细地叮嘱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这回怎么也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呢?

    她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了吧?

    小白有些不安,但是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阿软踩着月光回来了。

    月光下的阿软看起来更可爱了,粉嘟嘟的面庞,让小白想起了婴儿的脸,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戳一戳。

    她从轱辘上跳了下来,欢快地跑到了阿软的身边,伸手捏住了阿软的脸庞,恣意地捏着,发出了一阵“嘻嘻”的欢快的笑声来,阿软的脸真的好软,再怎么捏都不觉得腻。

    阿软看向小白的目光之中满是宠溺,她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小白的头。

    从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丫头开始,这个丫头就喜欢捏自己的脸,喜欢叫自己阿软,可是自己并不觉得讨厌,在别人眼中性情孤僻,暴戾嗜杀的自己唯独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个丫头对自己更重要了。

    “小白。”阿软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怎么啦阿软?谁欺负你了吗?”小白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模样很是可爱。

    “对不起,原谅我。”

    小白一愣,眼中满是狐疑。

    阿软的手拂过了小白的面庞,小白顿时便浑身一软,倒入了阿软的怀中。

    阿软抱起了小白。

    今天,她就要带小白走出济民镇,谁敢拦路,她就敢杀谁。

    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她的寿命已经快到尽头了,她只想在自己死前,能够完成这最后,也是她唯一的愿望。

    “你要干什么?”

    文曲虽然目盲,但是还是听到了阿软的低语,他纵身挡在了阿软的身前,低声问道。

    阿软冷冷地看着文曲,只是一眼,文曲的七窍便浸出了污血来,文曲的身躯忍不住战栗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好似是被千万把刀同时抵住了身躯一样,只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在身上开出千万条伤口。

    “滚开。”阿软咬着牙说道,这些日子她和文曲有些接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讨厌文曲这个人,所以她给文曲一个机会,但是仅此一次而已。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对小白做了什么?”文曲剑指一并,有剑意凝聚。

    阿软眼中凶光爆绽,几乎是同时,文曲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浑身剑意瞬间破裂得支零破碎,整个人倒飞而出,一道清冷杀意毫不迟疑地便向着文曲斩落了下去。

    找死!

    文曲从来没有想过阿软的修为会这么高,他感知中的阿软就是一个寻常的少女,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气息,所以他一直以为阿软就是小白的一个玩伴而已。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但是已经晚了。

    那一道杀意还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的浑身毛孔便已经开始向外疯狂地涌出鲜血,脏腑破裂出一道道裂纹——只要那杀意落在他的身上,根本不需要进入他的身体,他都会死在这里。

    “前辈,何苦?”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一道璀璨剑虹骤然自大地之下喷涌而出,横隔在了文曲与那道杀意之间,阻隔住了那道杀意,与此同时,一道道百丈剑意自大地之下不断翻涌而出,如同盛开的花瓣一样将这座民居包裹在了剑意之中,围成了一片剑意的世界。

    那一道道剑意疯狂地旋转着,环绕着,并不主动进攻阿软,却也不散开,只是在片刻之后,才散出了一条通道,让一名玄衣老者缓步踏入这空间之后才重新闭合。

    那老者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身姿依然矫健挺拔,气色颇佳,尤其是那一双眼眸在温和之中却有几分难言的锐利之意。

    “申无咎,就凭你,想要拦我?”阿软冷笑。

    “前辈还是叫我月流儿吧。”申无咎微微一笑,右手反手一招,夜空之中有一道剑虹落下,落入了申无咎手中,仔细去看,那却并不是一口剑,而是一杆秤——一杆用来秤量药物重量的秤。

    济民草庐当代掌门申无咎斜托着秤,向着阿软说道:“师尊有命,小白师妹如果被人胁迫踏出济民草庐一步,那就只好动武,还请前辈恕罪了。”

    阿软冷笑,这里是济民镇,是济民草庐的主场,有阵法加持不假,但是申无咎想要借此拦住她,不可能!

    阿软眼中锋芒一闪,身形已然如同鬼魅一般飘到了申无咎的身边,她左手抱紧了小白,右手反手就是一爪,毫不留情地向着申无咎的脸上落了下去——她倒想要看看,申无咎这些年学到了多少本事!

    申无咎将手中那杆“衡量”一转,以秤杆挡在了阿软的那一爪之下,与此同时,申无咎微微跺脚,那原本环绕着这座民居,将这座民居化为剑意世界的无尽剑意如同受到了莫名力量召唤一般的,齐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四面八方向着阿软就落了下来!

第十七章 天道衡一

    不自量力。

    面对着想要阻拦自己的申无咎,阿软没有任何的留情之意。

    早在踏上这条路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要面对所有人的准备——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将小白带离济民镇。

    她连小白的母亲都能下得去手,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申无咎?

    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剑气,阿软不闪不避,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申无咎的身上。

    她的右爪猛地一握,抓住了衡量的秤杆,向自己拉拽过来,与此同时,速度最快的一道剑气已经来到了阿软的身边,那一道剑气划出了一道乳白色的痕迹,带着锐利刺耳的尖啸,便划过了阿软的咽喉。

    阿软连挡都不挡一下,任由那道剑气划过自己的咽喉,她的皮肤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伤痕,只是在与剑气碰撞的瞬间飞溅起了一连串炽热的火星,四散而落,如同夜幕中的璀璨群星。

    阿软将申无咎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毫不客气地提腿便是一脚向着申无咎就踢了过去,申无咎微微蹙眉,论肉搏,他还真不是阿软的对手。

    阿软是少见的专修肉身,而且贴身白打的修士,是这一类修士之中登顶的存在,她那副躯体看起来如同少女一样柔弱娇小,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如果不是有剑庐下埋下的无尽剑气作为根基,申无咎在阿软的手里,只怕也走不过十招。

    申无咎又引出了一道剑气灌入了自己的躯体之中,随着那一道剑气灌入他的躯体,一道道如同牛毫一样的剑气也跟着从他的窍穴之中喷薄而出,其中有一道熠熠生辉的剑气顺着他的腿部一直蔓延又回到了大地之中。

    申无咎有这道剑气护体,也跟着提腿向着阿软踢来的那一脚碰撞了过去,竟然是要跟阿软硬碰硬。

    “砰!”

    两腿相接,一边是纯粹至极的野蛮力量,霸道绝伦,另外一边则是剑意盎然,光彩照人,两边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顿时便形成了虚空的黑洞,源源不断地吞噬着来自双方的力量,导致双方交手的力量没有任何的外泄。

    但是双方都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力量的消泯,双方的力量都在不断注入那微妙的平衡点中,在这一招交手之中,谁先被逼退一步,谁就会承受那黑洞之中所积蓄的所有力量的反噬。

    哪怕是阿软也不想试一试。

    阿软只能咬紧了牙关,将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骨骼之中的力量完全压榨出来,而申无咎则只有源源不断地将一道道剑气引入自己的体内。

    申无咎其实很清楚,自己与阿软的战斗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剑气草庐剑意气再多再强那也不是他的力量,他自身也承受不起那么多的剑意,只要阿软拖着自己,自己在动用剑意的同时也会被剑意一点点反噬,直到他再也承受不起剑意反噬最终失败。

    申无咎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白及时苏醒过来,一旦小白及时苏醒过来,剑气草庐这所有的剑意都有了主人,只要小白不想走,没有人能够勉强得了小白。

    是的,这座济民镇,这座剑气草庐,大阵的主人,剑意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白。

    这座济民镇,从来是小白给自己画地为牢,而并非是任何人。

    所有师尊才说,如果有人迫使小白走出济民镇,那他才要来阻挡。

    如果是小白自己想要走出济民镇的话,那就像没有人能够让她走出济民镇一样,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她走出济民镇。

    天平开始一点点地倾斜。

    阿软抓紧了衡量,让申无咎无法出招,那积蓄了可怖力量奇点则在一点点地向着申无咎压过去。

    至于那一道道剑意,来势虽然汹汹,但是也并没有给阿软造成任何威胁——它们不过是在阿软的身上开出了几道口子,有鲜血从那些伤痕之中浸出而已,却并没有能够造成任何实际性的伤害,对阿软的实力都没有造成任何明显的影响,因为小白在阿软的手里,申无咎投鼠忌器,而那些剑意更不愿意伤了它们的小主人。

    申无咎的嘴角浸出了一抹血迹来。

    师尊应该回来了才对,剑气草庐异动,师尊没有理由察觉不到。

    师尊不可能不在乎她的女儿。

    师尊出意外了。

    申无咎看向阿软的眼中多出了几分寒意:“你对师尊做了什么?”

    阿软不答,只是将腿上的力道又加了三分——哪怕这三分加上,她的骨骼血肉都已经被压迫到了极限,她的裙摆瞬间便被鲜血染红,但是同时她也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原本缓慢移动的奇点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申无咎压了下去,申无咎引入体内的剑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下去,哪怕他加快了引剑意入体的速度也来不及。

    申无咎的左手猛地一翻,几根银针被他捻在了指间,随着他手指翻动,那一根根银针被他插入了自己周身大穴——突兀插入大穴之中的银针刺激得申无咎眼中有了更为明亮的光芒,在针法的迫使之下,申无咎浑身真气运转速度骤然加快,所有的痛楚也随之被大大减弱,到了几乎微不可查的地步。

    济民草庐搏命之招,返命针。

    就像是清平府的燃血诀一样,返命针通过刺激周身大穴强行激发自己潜能,减弱疼痛感,用以在实力不对等时做出搏命一击,以死求生,只不过,返命针的效力稍逊燃血诀一筹,但是也因此,副作用远不如燃血诀那般巨大。

    返命针下,申无咎体内黯淡的剑光再度爆绽,但是他并没有与阿软硬碰硬,而是径直舍弃了自己那杆被阿软死死握着的衡量,猛地抽身而退,身形极其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继而出现在了剑气屏障的边缘。

    “她连这都教你了?”阿软也在第一时间抽身后退,申无咎退身,那奇点顿时便失去了平衡,无尽力量向着四面八方狂暴地涌出,将大地都削去了三寸之后,滚滚沙尘更是化为了一场可怕的沙暴,遮天蔽日,使得这剑气草庐如同被沙暴席卷的沙漠。

    “晚辈不才,没有能够学得精髓。”申无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微微瞑目,剑指一并,有一道轻快却磅礴的剑意,骤然升腾而起。

    东南方,妙月水榭碧波湖畔。

    一名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负手而立,那双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睛眺望着对岸的那座湖心岛与湖心岛上那座神秘的铸剑雅舍。

    倏然,男子抬起了头,他看向了西南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皱。

    好奇怪的剑意。

    分明是蕴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大道气韵,却好像是偏偏在哪里缺了一角,始终无法得以完整地展现出来,让人觉得就好似是瞎子画画,瘸子跳舞,不是无法去做,而是即便做了,也始终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是谁的剑意?

    又是谁在用这一道剑意?

    男子皱了皱眉。

    碧波湖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继而夜风呼啸而来,如同群兽怒吼,扬起了他的发丝。

    男子微微瞑目,碧波湖上的涟漪扩散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广,继而有一颗颗水珠从那一圈圈涟漪之中鱼跃而起,在半空中炸碎成为一朵朵水花,又互相碰撞,互相消磨,使得碧波湖上泛起了一层朦胧水汽,宛如处身云海,这正是碧波湖“四季十七景”之一的“夜阑云海”。

    男子嘴角泛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轻声说道:“怎么,想去看?出来啊,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剑师。”蓦地,有一个女子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

    唐茹从夜色中走来,她看起来很疲惫,她的头发已经剪去,只剩下一头齐耳的短发,乱糟糟的,就好似是鸟窝一样。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了一道道细碎的伤口,有新有旧,有许多处甚至新旧叠加,鲜血淋漓,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凄惨。

    但是唐茹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她终于从这个男人那里开始学剑。

    这个男人依然不承认她是他的弟子,只是让她以“剑师”称呼他,他每日里都是在远处随意地扔下一道剑气牢笼,将唐茹囚禁在牢笼之中,唐茹什么时候能够从那座剑气牢笼之中走出来,什么时候才能够来听剑师的教诲。

    “去西南。”剑师说道,“应该在济民草庐附近。”

    唐茹微怔。

    “那里有一个人,他的剑对你有所帮助。”

    唐茹沉吟了片刻,微微抱拳:“唐茹遵命。”

    唐茹没有自称弟子,因为剑师并不承认她是弟子,或者说,她还没有到能够让剑师满意的地步。

    “你如果能够悟那一道剑,那你回来,我教你天道剑诲。”男子顿了顿,“如果不能,你也不用回来了,你没资格学天道剑诲。”

    唐茹不语,只是见礼。

    唐茹转身便走,才走出几步,便有一道白虹落在了她的身边。

    那是一口直剑,无锋无刃,通体洁白,长约三尺,宽不过寸许,纤细而精美,有柔和的光泽缓缓流淌。

    “这口剑,送你了。”男子说道,“它的名字叫做一,天道衡一。它能够让你快些赶路,也会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唐茹伸手握住了那口剑,入手温暖,令人安心。

    一轻轻摇晃,它并不抗拒唐茹,被唐茹拔起,反手背在了背上,随着唐茹走入了夜色之中。

第十八章 撕裂夜色

    阿软终于有些狼狈。

    一道道剑光她有些防不住,她甚至根本捕捉不到申无咎的身形,因为那是她以前认定的那个主人最强的剑法。

    她知道那位主人走入万魔血狱之前一定将他所有的传承都留了下来,但是她一直以为那都化为了一道道剑意融入了小白的体内。

    但是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因为申无咎居然会这一招。

    六辨剑诀。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申无咎的确没有学好六辨剑诀,他的悟性资质极佳,但是在剑道上却未必有那么拔尖,更何况,他缺失了学习六辨剑诀的最重要的因素。

    所以六辨剑诀在申无咎的手里并不圆满,以至于有形而少意,只是做到了六辨剑诀的表面——快,极致的快,在无穷之中遨游,却根本不需要任何的依仗,随心变化,随意而动,所有时空的阻隔,都在六辨剑诀之下松动。

    哪怕是阿软也依然有些跟不上申无咎的剑,她所能做的就是死守,任由申无咎给自己留下一条条创口,她倒要看看,以申无咎的修为,他能够用出多少六辨剑诀来——一旦返命针效力衰退,申无咎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

    这一点申无咎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申无咎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唤醒小白。

    他的目标从最开始就是小白,或者说,沉睡在小白体内的那口剑。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六辨剑诀的原因,因为沉睡在小白体内的那口剑,正是完全发挥出六辨剑诀威力的依仗,剑与剑诀相辅相成,以剑诀勾动那口剑,那口剑一旦醒来,小白也就会得到那口剑的力量随之醒来。

    这就够了。

    从他第一次见阿软开始,他就知道阿软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思维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她从来不会去想什么阴谋诡计,她想的全都是,挡路者死,或者我被挡路者杀死,就这么简单。

    小白或许让阿软孤僻暴戾的性子有了一些变化,但是却并不能改变阿软思考问题的方式。

    所以申无咎认为,自己的胜算在八成,剩下的两成在于自己预估错了剑与剑诀之间的相互吸引力,返命针效力衰退,那口剑也没有能够醒来。

    但是很快,申无咎就知道,自己的胜算已经提升到了九成半。

    小白的体内有微弱的白光亮起,缓缓地向外逸散而出,那一道道光芒柔和万分,如同洒落在地上的月光,轻柔得很,在风中微微摇曳,好似一层薄纱。

    那环绕着剑气草庐嗡鸣不止的无尽剑意蓦地安静了下来,它们都在期待,期待着自己主人真正醒来。

    阿软的心陡然一沉。

    她终于意识到了申无咎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再想要去安抚住小白,却已经有些迟了。

    小白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有奇怪的色彩——她左眼的眼白被如同夜色一般的浓黑所充斥,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右眼的眼白之中却有与之截然相反的纯净的白色洒落而下,让人莫名觉得心神安宁。

    “阿软。”小白开口,她轻轻说道。

    阿软抿紧了嘴唇,她抱紧了小白。

    “我要带你出去,我死也要带你出去。”阿软无比坚定地说道,她的目光看向了前方,她的双足猛地踩踏在了大地之上,将地面踩得向下凹陷,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剑意的屏障,自己强行用肉体撞出一个缺口就是!

    阿软眼中凶光爆绽,身形猛地向前一跃,如同扑向了食物的猛虎,带着无穷的力量,高高地跃起,向着那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剑意组成的屏障上就撞了上去!

    申无咎想要拦,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因为剑意的屏障自动给阿软让开了一个缺口。

    那是小白的意思。

    申无咎看着阿软抱着小白从剑意的缺口之中消失,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一根根银针被反噬的力量逼退出体外,他这才猛地虚弱地单膝跪地,发出了一阵浑浊的喘息声。

    漫天纵横的剑气也随着小白的离开而骤然收敛,它们不再形成那覆盖了这座剑气草庐的半球,而是汇聚成为了一条剑意的长龙,怒吼着,划破了夜空,追随着小白离去的轨迹,向着那个已经来到了济民草庐边缘的身影体内汇聚而去。

    不仅仅是覆盖了剑气草庐的剑气汇聚而来,而是整座济民镇大地之下隐藏着的无尽剑意在此刻全部都苏醒了过来,那一道道剑气撕裂开夜空,使得整个济民镇的夜晚变得扭曲却又诡异至极的祥和宁静。

    根本没有多少人察觉到今夜的济民镇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都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少数的一些济民草庐负责执法的剑修弟子隐隐觉得自己体内有剑意在躁动,就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们似的。

    济民镇的牌坊之下,无尽的剑意灌入了小白的体内,一道沛然如同江河的光彩从小白的体内爆绽而出,硬生生地将这片夜空撕裂成为了对峙的两片。

    阿软看着小白,她瞪大了眼睛,恨恨地咬牙:“小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软,我娘亲她没事吧?”小白轻轻说道,她伸出手,揉着阿软有些发红的眼睛。

    阿软摇头,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失去娘亲。

    小白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发亮:“那我跟你走啊,阿软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阿软猛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带小白离开,但是她想要带着离开济民镇的不是眼前这样的小白。

    现在的小白体内注满了剑意,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盛放剑意的容器,她用那些剑气来压制她体内的阴气。

    小白的确达到了目的,但是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这世上,哪有能自由的容器?

    只要那些剑意在小白体内一刻,小白就要承受一刻被剑意灼烧的痛苦,她的经脉,她的脏腑,她的血肉,随时都会处于煎熬之中,永远不会从中得到解脱——她离开了济民镇,但是她更背起了一整个济民镇,与自己离开。

    哪怕小白看起来再如何正常,但是她却是在强行压抑着,忍耐着,忍耐着那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痛苦要让小白来忍受呢?

    阿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但是她拿小白没办法,所以她的心更痛了,痛得也更加怨恨那些在小白忍受的痛苦之上,毫无感恩之心活着的人们。

    “阿软。”小白轻声呼唤,“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呀。”

    阿软抿紧了嘴唇:“你真的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不痛苦呀。”小白很认真地说道。

    阿软没有说话。

    “好阿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白笑吟吟地说道。

    “我……”阿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松开了手,放下了小白,“你放它们回去吧,我不带你离开了。”

    小白没有说话,她反倒是轻轻抱住了阿软,在阿软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才轻柔地说道:“阿软阿软,不要难过。”

    阿软的心猛地一软,她能怎么样呢?

    这就是小白,她能怎么样?

    面对着小白,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心疼。

    阿软有些恨自己了。

    “小白,我快要死了。”阿软突然说道。

    小白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紧紧抱住了阿软:“我不会让阿软死的。”

    “傻孩子,我要死了。”阿软轻轻叹息了一声,“但是在我死之前,我想为你做些事情,我想让你能开心一些。”

    “不,阿软活着我就开心了,我不要阿软死。”小白将阿软抱得更紧了,勒得阿软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好像生怕下一刻阿软就会从她的怀抱里消失一样的。

    小白怕死。

    从小白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就怕死。

    她不知道死是什么,因为她没有死过,但是她知道死就意味着一个人从此彻底从其他人的生命里消失,一个人再也无法去做那些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

    小白怕自己会死,但是她更怕身边人死。

    她厌恶死亡,那是她这辈子唯一痛恨却又畏惧的东西。

    “小白。”阿软轻轻地摩挲着小白的头,“我的魂魄早就腐朽了,我能活到现在,能够遇到你,已经很知足了。这世上没有不朽的生命……”

    “我救你,我可以救你……”小白哭了起来。

    “傻丫头。”阿软轻笑了几声,“你就算吸走我血肉衰败产生的阴气又能如何?魂魄腐朽终究不可违逆,这些事情,你不是见过很多吗?”

    有些事情,哪怕经历过再多,也依然无法做到习以为常。

    小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哪怕是让他能多活一日,多能享受一日这世上的美好,也总是好的。

    “好了,乖。”小白微微瞑目,而后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绽出几道凶光,她看向了济民镇外的夜色,那片夜色中走来了一个身影。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背负着巨大剑匣的身影。

    那个身影一身长袍在夜色之中飒飒作响,一股杀意,已经全不隐藏。

    “小白,回去。”

    阿软松开了小白,将小白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剑光,将这夜色再度撕裂而开。

第十九章 一拳开路

    夜色被那一道金色的剑意撕得粉碎。

    济民镇牌坊前,只剩下了璀璨的剑光,足以将所有人的眼睛刺瞎。

    一道道剑意从小白的体内蜂拥而出,它们并没有去迎战那斩来的一道剑意,而是化为一片剑意的藩篱,呼啸着插落在了济民镇的边界地带,使得那斩来的一道金色的剑光无法突入济民镇中,更不会被济民镇里的人所察觉。

    阿软用她小小的拳头硬接下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剑,她嘴角有些血渍浸出。

    她的步子向后退了一步。

    终究还是腐朽了,与申无咎的一战对本就已经油尽灯枯的她来说消耗有些过头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只出不进的水壶,每一点损耗对于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阿软将拳头握得更紧了。

    她眼中的杀意变得更加强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面具人在利用自己。

    但是那又怎么样?

    只要能够带小白走出济民镇,她都不在乎。

    她配合面具人,也只是因为她需要面具人的力量,帮她困住小白的娘亲而已。

    但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带着小白离开济民镇,小白也不愿意离开济民镇,如果还有人想要伤害到小白,那她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死。”

    阿软低语一声,右臂猛地发力,将那破碎夜色的一剑震得爆碎而开,化为漫天碎片。

    阿软的身形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面具人冲了过去。

    面具人那双金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冲向自己的阿软,目光之中满是嘲讽之意。

    如果阿软还在她的巅峰,他自然会回避阿软,但是现在阿软不是了。

    申无咎已经在与阿软的战斗中身受重伤,他不可能再参与战斗。

    那个笼罩着这座济民镇的阴影也消失了,这让他不再有任何的畏惧。

    只要把那个少女杀了,她体内的阴气就会彻底失控宣泄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这座济民镇,这座济民镇所在的郡县都会化为一片死地——一片真正意义上的死地,不仅仅是人会死,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乃至大地本身都会死。

    到了那个时候,煌朝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他们抽调不出来足够多、修为足够高的高手,这片死地还会逐渐扩散,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采取行动。

    这样一来,煌天城内就会失去许多的高手,属于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面具人背后的剑匣倏然打开,一道金光自剑匣之中腾起,那不是一口剑,而是一口刀,一口刀刃参差犹如野兽利齿,刀身却又轻薄犹如蝉翼的刀,那口刀不过就寻常腰刀大小,与那巨大的剑匣完全不相匹配,刀身之上打满了一个个古老神秘的符文,那一缕缕金光正是从那符文之中散发出来的,带着让人莫名敬畏的气息,显得神圣悠远。

    面具人一把接住了那口刀,顺势就向着已经冲到了跟前阿软劈斩了下去。

    刀芒爆绽,裂地而走,一条笔直的沟壑随之便出现在了大地之上,从面具人的身前,一直蔓延到了远处的济民镇牌坊之下,在小白身前三尺停了下来。

    阿软就站在这条沟壑之上,她脚下的地面是这条沟壑上唯一的断点,有鲜血从她的额头浸出,但是她的拳却还是探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那口刀的刀尖之上。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面具人没有收刀,阿软也没有收拳,两个人就那么伫立着,宛若两尊石像。

    直到小白忍不住向前迈出了半步。

    冻结的时空被这半步踩得粉碎。

    阿软的身体就像是一汪泉眼,一股股嫣红的液体从她那娇小的身躯向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发出了如同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面具人握刀的右手袖口也有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摔碎在地上,浸入了土壤之中。

    “阿……”小白喉头蠕动着,“阿……阿软……”

    “小白,逃。”

    阿软瞪着已经完全充血的眼睛,一条条可怖的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出现在了她那张可爱的脸上,浸出了鲜血来——那一道道伤痕不是面具人给她的伤势,而是她的脸上本来就有的伤痕,是她刺骨钻心的痛,是她对这世间所有的怨和恨,是她孤僻与暴戾的根本。

    多年之前,小白的父亲为她治好了她的脸,因为小白的父亲,她不再那么怨恨这个世间,不再那么孤僻,不再那么暴戾;也是因为小白的父亲,她又怨恨了这个世间,变得更加孤僻,更加暴戾。

    但是因为小白,她又选择了将这些伤隐匿。

    小白也许早就忘了,但是她还记得。

    她还记得那个小小的,才刚刚会说话的小白,用她那小小的温暖的手牵着自己的指头,慢慢地摩挲过自己的面庞,很是难过地问自己:“阿软,疼不疼?”

    不疼的。

    因为有你,所以不再疼了。

    再也不会疼了。

    谁敢动小白,我就要谁的命!

    阿软满脸血染,眼中精光爆绽,她那小小的拳头在此刻却爆发出一股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那口金色的长刀刀剑竟然崩碎出了一条小小的裂纹,使得那金色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这陡然的变化面具人始料未及,他掌握的情报,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女人还隐藏着这样的力量!

    阿软扎着的包子头陡然破碎,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疯魔一样在夜色之中飘舞,下一刻,却被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让人莫名地觉得心慌,觉得有些发闷。

    阿软的脚缓缓旋转着,她将地面踩出了沉闷的轰鸣,她借着大地给她的反击的力量,将腰身轻轻拧转,那一拳,继续向前,将那口金色长刀压得寸寸破碎,无尽金色碎片,凋零在了夜色之中。

    面具人的身体开始战栗。

    天地一独行。

    唯我一拳,独自可行!

    阿软杀意决然,步伐向前,左拳跟上,又是破碎虚空的一拳!

    汹涌的拳劲悄无声息,却如同大江之下最为汹涌的暗流,卷动着天地之间的一切,连带着星辉都被这拳劲所牵引,向着面具人就坠落了下去。

    从九天之上坠落下来的星辰速度极快,快得让面具人都再也忍不住,仓皇地后退,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这一拳!

    一道金光从剑匣之中飞出,那是一口仿若纯金锻造的长剑,与那口已经崩碎的长刀一般,剑身之上刻满了符文,散发着一股股神秘气息,向着阿软的左拳就迎了上去。

    阿软不避,以肉拳敌法剑!

    拳剑碰撞,星辉淹没在了璀璨的金色的光芒之中,然而更无形的力量却已经顺着法剑的剑体一直向着长剑的更深处蔓延了进去。

    只是一拳,金剑的内核已经被震得粉碎,剑身之上金光消泯,只剩下了勉强维持着完整的长剑躯壳,却已然黯淡无光。

    消泯的星辉从黯淡无光的长剑之中迸射了出来,将长剑撕得粉碎,阿软的一拳,继续向前!

    面具人疾退!

    阿软急追!

    她不可能给面具人逃离的机会。

    这是她一生之中,出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一拳,也将是她这一生之中,最后的一拳。

    她要用这一拳,打烂这片该死的天地,她要用这一拳,为小白杀出一条生路来!

    谁也别想动小白!

    阿软与面具人之间的距离不断地拉近,施加在面具人身上的拳罡不断地加重,一分分,一寸寸,压得面具人一身衣袍都被鲜血所染红,那张银质的面具上也出现了斑驳的裂纹。

    面具人终于明白,他已经无路可退,他退到天涯海角,阿软的这一拳也会追他到天涯海角,他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件,那就是……杀了阿软!

    面具人猛地顿步,他猛地吐出了一口气,双手一并,身后金光再度爆绽而开,环绕着面具人,形成了一朵金色的莲花,将面具人死死地护在莲花之中。

    阿软的拳也跟着追了上来,一拳便砸落在了那无形的金光莲花之上,莲花剧烈震颤,一股股鲜血不断地从双方的体内喷薄而出,将双方都染成了血人,刺目万分。

    一瓣瓣莲花在如秋风一般的拳劲之下不断地凋零散落,却又有一瓣瓣新的莲花盛开,阻挡在那小小的拳头之前,使得那分明已经打穿了虚空的一拳也只能一寸寸,一分分地缓缓向前,只不过,向前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阿软——”

    小白哭喊,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能够感受到阿软的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流逝。

    阿软要死了,都是因为她,阿软要死了。

    阿软不该死的。

    该死的人是她。

    小白再也顾不得那许多,她飞快地向着阿软跑了过去,她只想到阿软的身边去。

    “走啊!”

    阿软怒吼,七窍溢血,她的双拳已经裸露出森森的白骨,沾着一丝丝血肉,看起来尤为可怖。

    “我不……”

    “走!”阿软咆哮,她的鲜血已经淌尽,他再没有一滴血可以流淌了。

    她知道面具人不是一个人。

    她就算现在在这里杀了面具人,小白依然没有安全。

    小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阿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团可怖的黑色的乌云,在阿软的身后蔓延了开来。

第二十章 天地一独行

    一团乌云从阿软的体内逸散了出来。

    它并没有飘向面具人,而是飘向了小白。

    向着阿软奔跑过来的小白被它径直包裹了进去,然后小白就没有了一丁点的声音。

    那一道道插在济民镇牌坊前的剑意也随之猛地腾起,继而呼啸着,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

    你们一定要守护好小白,守护好你们的小主人。

    阿软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容,那是她的脸上,以前从不会有的表情。

    乌云散开,乌云之中,并没有小白的身影。

    深陷在莲花之中的两条臂膀,都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从莲花之中渗透出来的金光顺着阿软的血肉蔓延进入了阿软的五脏六腑之中,有金光从阿软的体内照耀了出来,穿透了她的肌肤,将阿软变成了璀璨金光之中的一个黑影。

    阿软没有睁开眼睛,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只是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将头垂得更低了。

    两条白骨的手臂最后在金色的莲花之中向前探出了半分,穿透了最后一瓣的莲花,落在了面具人的身上。

    面具人的体内发出了一阵如同雷鸣的轰响,莲花在明灭数次之后,骤然破碎,面具人的身形倒飞出数十丈,轰然砸落在了大地之中。

    他挣扎着从大地的深处爬了起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他浑身所有的伤痛,让他痛苦得想要哀嚎起来。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了大地上,看着远处那个依然站立着的,不肯倒下的娇小的身影,沙哑着嗓子说道:“一独行……”

    阿软猛地抬起头,早已黯淡的眼眸之中爆绽出了一道璀璨至极的光芒,如同夜色中陨落的流星,划破夜色,将这亘古照亮!

    下一刻,雷鸣炸响,阿软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团遮天蔽日的烟尘。

    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具人的身前,她嘶吼着,将倾注了自己所有生命力的最后一拳,向着对方就砸落了下去——所有生死,在此一拳!

    面具人猛地抬起头,他捂住了自己破碎的面具,那张面具顿时化为了灰烬,飘散在了风中。

    阿软看着那张染血的脸,瞪大了眼睛,拳劲陡然一滞,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一道金光从面具人的体内喷涌而出,骤然灌入了阿软的身躯之中。

    阿软再次握紧了拳头,她的拳距离面具人的面庞只剩下最后一尺,凶猛的拳劲已经在撕裂面具人的面庞,她想要将这一拳递出去——但是那灌入她体内的金光,却已经不再容许了。

    一道道金光在她的体内炸裂,从她的身躯之中涌出,将她的脏腑,经脉,血肉,骨骼炸裂得粉碎而开,一股股鲜血狂喷而出。

    鲜血的喷射而出就像是在她的这一拳上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的,她所有的拳意,都从这条口子里倾泻了出去,散入了虚空之中,在四周的空气里引发了一连串的爆鸣,却偏偏无法再向前一寸。

    面具人踉跄后退。

    阿软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想要追,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了。

    “滴滴答答——”

    洒落下的,淋漓的鲜血,将阿软的脚下染得一片紫红。

    阿软死死握着的拳头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阿软那双刚毅不屈的眼中所有的光芒都开始黯淡。

    终究……还是,输了一招。

    面具人心有余悸地看着阿软,心绪一时之间也未能平复,他也没有料到,阿软竟然还藏了一手,但是好在,他也藏了一手。

    结束了,胜负已分,生死已定。

    “一独行……”面具人缓慢开口。

    阿软挑了挑眉,喉头微微蠕动着,污血不断地从她的口中涌出,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不叫一独行……我叫——阿软啊!”

    阿软的头彻底低垂了下去,那喷射的鲜血,在此刻,彻底枯竭。

    面具人沉默着看着阿软,过了片刻,才缓慢地向着阿软走去——阿软死了,但是阿软的身体还会有别的用处,只是他需要一些时间。

    她有机会尝试杀了自己的。

    但是她最终还是不愿意去赌那失败的可能,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那个孩子有一丁点的危险,所以选择了救那个孩子,最终她死了,自己活着。

    就是自己活着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就是了。

    自己现在找不了那个孩子了,其他的人也都有各自的任务,不过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要把那个消息散播开,太纯府一样会动作起来的。

    他们早就做好了本次行动失败的准备,这个结果虽然并不算完美,但是却至少比预料的彻底失败要好上一些。

    他发出了一阵阴冷的笑声,慢慢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着夜色更深处走了过去。

    夜色从之前的雷鸣之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济民镇却被这陡然而来的雷鸣声吵醒,许多人走上了街道,想要一探究竟,但是很快就有济民草庐的弟子行动了起来,他们都收到了来自祖师堂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走出济民镇半步,哪怕使用最野蛮的手段,也要达成这个目的。

    济民镇最高的问心楼顶,脸色惨白的申无咎望着济民镇外的方向,沉默不语。

    在他身后的房间榻上,倒着的是依然昏迷不醒的文曲。

    小白最终还是踏出了济民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白踏出济民镇的时候,那些剑意都在她的体内,镇压着那些阴气。

    小白带着那些剑意一起离开了济民镇,就相当于带着整个阵法离开了济民镇,只要那些剑意在,那阴气就不会爆发,但是无尽剑气入体的痛苦,让人太难以承受了,哪怕是小白,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太久。

    当小白再也忍不住的时候,那些剑意为了减轻小白的痛苦,会主动离开小白的肉身,到了那个时候,那些阴气就会爆发。而那个时候,不会有人,也不会有时间再去布置一个能够承托起那些剑意的大阵了。

    申无咎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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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天。

    姚阡陌踏入位于城东城隍街的太纯府客栈的时候,心中莫名一阵悸动。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青霜终于忍不住以心声发问道:“公子,怎么了?”

    “哎,青霜居然也会关心我了?”姚阡陌强行压抑下心中那份难言的不安,笑着说道。

    青霜都懒得理会姚阡陌。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藏在玉佩之中不曾现身,虽然因为她与姚阡陌有血契在身,煌天大阵施加在她身上的只是一种心理震慑,并没有实际效用,但是哪怕只是心理震慑,也让人很不舒服,所以她一直保持着能不现身就不现身的原则。

    姚阡陌来到这座客栈的目的是拜访一位故人。

    青年十人第六位任纵横。

    任纵横的住处地址是他从天市那里要来的,他来找任纵横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检查妖斩上沾染的自己的精血是否已经被炼化,不然妖斩老是牵扯着自己的精神,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但是当姚阡陌踏入客栈的一瞬间,他就很清楚妖斩只怕是已经不在任纵横的身边了,只不过他也很想要看看任纵横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所以才没有当即转身离去。

    姚阡陌按照天市给的地址登上了客栈三楼,来到了最角落里的房间,轻轻敲响了房门。

    任纵横打开了门,他看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姚阡陌,愣了愣,才微微躬身抱拳道:“见过星……”

    姚阡陌抬手打断了任纵横的话,他自顾自地走入了屋中,在屋内闲庭信步过一圈之后,才转身看向双目隐隐有些发红的任纵横,说道:“杀心越来越重了。”

    任纵横的眉头皱起,他没有答话。

    姚阡陌笑了笑。

    任纵横被人动了手脚,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只怕是萧明月在任纵横的体内种下了一道嗜杀的意念。

    任纵横所修的本来就是极其极端暴烈的魔心神性,开杀成魔,止杀成神,是选择魔心,还是选择神性,都会对修士自身的心性产生强烈的影响。任纵横本来就因为对妖族的怨念极深,所以在开杀这条路上走得极远,在止杀这条路上走得极短,心性深受影响,又因为萧明月种下的嗜杀意念,只怕是将在开杀这条路上走上不归路了。

    “你听说过魔心神性吗?”姚阡陌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然已经冷了,但是却还是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任纵横的眉头一挑,他关上了房门,才哑着嗓子说道:“请前辈赐教。”

    “我听闻,这是一门极其极端暴烈的功法,修者要么魔心开杀,要么神性止杀,在神魔两端,各选一极,心性也由此走向极端。当年该功法修者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也强横,最终却因为修者心性走向,分为入魔与成神两支,两支内乱,入魔一支战败全军覆没,成神一支也所剩寥寥,就此衰落,不为人所知。”

    任纵横不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其实这段历史,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我听闻,这门功法的创始者本意是神魔并存,而非神魔分离,以魔心开杀,以神性止杀,在杀与不杀之间,在神与魔之间,那才是人的根本。”姚阡陌顿了顿,抬起头,向着任纵横笑着说道,“你觉得呢?”

    任纵横冷笑了一声道:“那前辈的意思是,修行此功法,最终还是杀不得了?”

    “哎,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姚阡陌有些委屈地说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这都是你自己的曲解,与我何干?”

    任纵横依然只是冷笑。

    姚阡陌站起了身,向着门口走去,他在任纵横的身边停了下来,伸手在任纵横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才语重心长地说道:“纵横啊,杀与不杀,成神入魔,在人一念,选择怎样的路是你的自由,你说呢?”

    任纵横刚想要说话,姚阡陌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跟我说,问你自己。”

    任纵横有些发愣,姚阡陌就已经走出了任纵横的房间,离开了客栈。

    “真是不听人劝。”青霜冷冷说道,她也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在任纵横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杀念,充满了一股肮脏腐朽的味道。

    “哎,年轻人嘛,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坏事。”姚阡陌耷拉着肩,他懒散地走在无人的街头,打着呵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能帮他的已经帮了,剩下的路怎么选,在他自己的手里。”

    姚阡陌这一夜都在煌天闲逛,他在等人来找他,幕后黑手也行,瀛洲台的人也行,或者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错,但是可惜,他就好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直到第二天的阳光穿透黑暗,都无人来找姚阡陌。

    这多少让姚阡陌有些沮丧:“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很抢手,现在看起来,都是错觉。”

    青霜满是嘲讽地说道:“你抢手的也就只剩那张脸了,但是偌大的煌天,比你好看的又不是没有。”

    “是吗,在哪里?”姚阡陌笑嘻嘻地反问。

    青霜冷哼,懒得理姚阡陌。

    “哎,该去参加对决了。”姚阡陌小声地嘟囔道。

    今日,太纯论武正式开始。

    上午并没有安排任何对决,而是所有参赛者到场熟悉场地。

    太纯论武的场地是位于太纯府总部的校场,说是校场,其实是类似于妖域的一片异域空间,自校场入口进入之后,便可以发现他们站在中央高地之上,向着各个方向望去,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校场——那是一片古老的战场,倾倒的战旗,破损的战甲,还有残垣断壁,给人一种极其苍凉的感觉。

    姚阡陌站在高地上,俯瞰着那片战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姚阡陌的身后,是一块巨大而黑色的石碑,那上面还镌刻着一个个名字。

    那便是大煌神武碑。

    在这里,曾经有他的故人死去。

    死得悲凉,死得凄惨,死得卑微,一点都不轰轰烈烈,一点都配不上他们的身份。

    我来看你们了。

    虽然你们应该不希望我来看你们。

    对吧,老朋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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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纯平妖志介绍:
“你说人心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但是哪边是低,哪边是高呢?”“自然善处是高,恶处是低。由善入恶,便如水之流下,轻而易举;由恶入善,如水之逆流,难于登天。”“譬如修渠,掘高处泥土,往低处填补,取高补低,高低扭转,江河倒流,也不是不可行。”“太难。”“正是因为太难,才需要有人去做。世上修渠,才能调理水患,不至于洪涛泛滥,坏人生计;于人心处也是一般。如果无人修这条心渠,任由人心往下,那世道岂不是一日坏过一日了?”太纯平妖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纯平妖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纯平妖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