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须臾(十二)
“罗亦,别睡听见没有!”
冬日里天黑的早,街上摆摊的早就拾掇拾掇归家了,就算有三三两两游荡的人,大冷天的也不愿多管闲事。
更何况顾俞背着的人,从肩膀往下不断的渗出血来,两人一看就是惹上什么麻烦事了,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背后的人的身子越来越凉,呼吸也越来越浅。顾俞不停的说话,还让他打起精神。
“罗亦,你还说保护我呢,果然是在诓我。”
“我……没有……”
“没有什么?”她假装生了气,有些责怪地道:“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呢,早知道还是让阿恒跟我一起多好,我就不用费力来背你了。你最好给我留着一口气,万一死了,我可亏大了。”
“我可……”
身后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浅,到最后,罗亦只张张嘴都困难。
顾俞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她背着罗亦,到处找寻可以医治的地方。若是她没记错,这附近应该有个医馆才对。
“罗亦,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回答她的是被风吹动,沙沙作响的树枝。
在这么下去,罗亦会死的!
顾俞怕了,脚下一软竟然往前摔了下去,罗亦也被摔下来。
“你坚持住,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的。”
她背了三次才把罗亦重新背好,此刻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肺里的空气快要被抽干一样,嗓子也疼的紧。
“有人吗?救命啊!”
有谁能来救救我们吗?
根本无法想象,若是罗亦死了……
绝对不行,他身上有那么多谜团还没有解开,他到底是谁?和赵灵均有什么关系,灵均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如同一个小孩一般,顾俞大喊着罗亦的名字,“我求你了,求你别死……”
已经到极限了,顾俞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路变得看不清楚,她似乎看到了医馆,又好似没看到。
很快,她就再次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为什么,周围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多么熟悉,就像……就像师父一样。
顾俞慢慢睁开眼睛,她的身子疲乏,根本不想动弹,但是这声音吸引了她。
“小鱼儿,你可醒啦。”
果然是师父!
临沧和以前一样眯着眼睛笑着看她,像一只憨厚的狸猫,随即他却皱了眉道:“哎呀呀,我的小鱼儿怎么一见到我就哭了,为师真有这么可怕?”
顾俞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居然落泪了。
等临沧手忙脚乱给顾俞擦了泪,顾俞才猛然想到什么,扯着临沧的衣服问:“罗亦呢,他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罗亦的名字,她总觉得师父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过这种古怪转瞬即逝。
“那个受伤的小子啊,算他命大遇上我了,那箭上有毒,若是晚些治疗,恐怕凶多吉少哦,要不是看在我家小鱼儿的份上,我才不救他呢,可累死了。”
临沧说个不停,得知罗亦没事,顾俞便安了心。
师徒二人也算一阵子没见了,加上临沧是个活泼性子,两人聊了很久。
她才知道今日真的算上天保佑,因为临沧师傅也是今日才到的雁都。
“小鱼儿怎么想起来回雁都了?”
顾俞道:“我们……”
“阿俞!”
她话还没说完,卧房的门被彭的一声推开了,是罗亦。
他的肩上缠了一圈一圈的白布,只简单披了中衣跑来,甚是慌张的模样。
见到顾俞好好的坐在床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顾俞也安心了,笑道:“不愧是师父,这么重的伤一个月晚上就变得说生龙活虎。”
“哈哈哈。”临沧很是受用,高兴地起身拍了拍罗亦的后背,那力道,顾俞都担心伤口会不会被拍的裂开。
“好了,我去看下你的药煎好没有。”
临沧走了之后,两个人一时间竟没什么话好说,僵持了好一会儿,罗亦找了把椅子坐下。
“阿俞,你……没受伤吧。”
顾俞抬眸,对上他乌黑的眸子,一瞬间有些失神。
昨晚那种害怕到极致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这个一直缠着自己的人,顾俞竟也动了心么。
若真是这样,她便是天下最可恶的女子。分明之前才看清自己对赵灵均的心意,怎能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人。
大概是孤独的太久了,或许,罗亦和赵灵均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对赵灵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唯一知道的是,到如今,哪怕自己起了一点对罗亦的心思,都觉得是一种背叛。
简直可笑,当初她伤了赵灵均,居然还敢拿他当做借口。
他们的处境并不好,虽然见到了师父,但是追兵并没有善罢甘休。
“来的人居然是常英,可见陛下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晚些时候,顾俞一五一十地给临沧讲了他们逃亡的理由,他听完摇了摇头,“你们之间的孽缘,怕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
顾俞道:“他大概四真想让我死了才好。阿恒和阿岚去引开他们,现在还未能联系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要与赵子颐同归于尽。”
“好了,别说气话。”师父给顾俞顺了顺气,“知道你担心那两个人,你且安心休息,等罗公子的伤好了再行动,这里很安全。”
顾俞与罗亦对视,确实,当务之急便是养好伤。
于是连着三日,临沧时常出去打探情况,那些禁军果真没有离去,反而进了雁都,整日在街上巡查。
他们手上拿着他们的画像,常英自然认得顾俞的样子,他们便三日都没有出门。
这一日临沧照例去打探消息,罗亦活动活动筋骨,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拳脚,让顾俞再次大吃已一惊。
“没想到你功夫还挺好的。”
罗亦收了势,“自小便学。”
他走到顾俞身边,替她拉紧了棉衣的领子,“这么冷出来干什么?临沧师父说你身子虚,不宜受寒。”
顾俞实在是躺的难受,撇嘴道:“是师父担心过头了,我憋的难受,还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第九十二章 须臾(十三)
两人追了出来,却没看到刚才那个身影。
方才二人在院子里时,顾俞一瞬间瞥到大门外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看身形,像极了比他们早些出发的国师。
他已经到雁都了吗?那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还是说国师也在找他们?
“怕不是看错了。”罗亦左右张望,哪还有人。
顾俞原本笃定的,被这么一问,也以为是自己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是眼睛昏花脑袋也不灵光。
她余光一扫,道:“或许。”
想到琼安,她心里便觉得乱糟糟的。在师父那里,她暂且瞒下了琼安寻他的事情。一是起初那番说辞,她未有全信。毕竟和师父认识了这些年,顾俞从来不觉得师父是个会因为一些小事闹得与人相绝。若真如此,那琼安所犯,必定是桩了不得的大错。
二来她记得困在宫中那会儿,赵子颐曾说师父率旧部叛逃到匈奴营中,可匈奴大军被击退,他却回到了雁都。
三来这几日师父的样子,总有些怪怪的,虽然也总是不着调,可这种不着调,却多了些刻意。
加之琼安留信道在雁都汇合,却迟迟不见人影,姜恒和顾岚又不知道怎么样了,百思难解,顾俞只觉抑郁难疏。
既然人没看见,顾俞拢了拢袖子,转身就要回屋。罗亦忽的拦住了她,“你不必太过担心,姜恒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眉心拧起,长长的睫羽上挂了些汗珠,是方才练拳热的,不知为何,他口中说着安慰的话,顾俞却觉得,他的面色有些悲伤。
顾俞笑笑:“嗯。”
这里是她的故居,也是姜恒长大的地方,他应当不至于被那些禁军抓到。
事实证明,她看到的那个身影的确是琼安没错。第二天正午,顾俞还在小憩,忽然听到一阵敲门的声响。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门前,他腰间别了一把短刀,虽然样貌有些变化,顾俞和罗亦仍旧认出了来者就是几日没见的琼安。
容不得她大惊,琼安飞快地关上院子的门,冲两人道:“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我师兄他要谋反!”
“什么!”
顾俞被他这话搅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一直同他们在一起,怎会突然谋什么反?
琼安四处张望,问道:“师兄他,不在?”
“一大早就走了。”顾俞道。
师父说这阵子奉国禁军到处搜寻他们的下落,雁都不安全,时常去打探消息,以便找机会将他们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罗亦皱眉:“你说临沧师父谋反,可有什么证据?”
琼安道:“你可知为何我比你们早些出发,却直到今日才寻到你们的下落?师兄早就听到风声,知晓我到了雁都,特意引我往别处。我的属下来报,秦屿关一战之后,师兄独自冒险回了曷国,为的就是勾结曷国以及奉国残余的匈奴兵将,打算来个里应外合。我不巧与他交手,被他刺了一剑……”
“胡说!”
顾俞拍案而起,“师父根本就不会武功,何来伤你一说?”
师父一生只爱岐黄之术,劈个柴都会伤到自己,自然不必说拿剑伤人。
她原本还觉得琼安此人非小人之恣,怎的平白诋毁人来,便觉得愈加愤怒,面色冷若冰霜。
罗亦怕她冲动,忙把她护在身后,严词问道:“您虽然贵为国师,也不可随意编造些话污人名声。”
琼安不语,径直拉开自己的外衣,“我并未胡言,我家师父文武皆修,师兄跟着他许多年,自然是会些功夫的。”
顾俞还未消气,飞了一个眼刀过去,这一看却吓了一跳。琼安腰侧,黑色斗篷下的是沾满血迹的灰青色衣裳,伤口触目惊心。
难怪他面色极差,顾俞还以为是有意易容的。
饶是如此,顾俞还是不信师父谋反,当初她与赵子颐之间误会颇深,几次想要豁出性命与他同归于尽,都被师父拦下了。
师父也说,赵子颐是个好皇帝。
琼安这下也着急了,“你可知姜恒和顾岚姑娘已经落入了禁军之手?”
顾俞震惊:“怎么会?师父说……”
“他多半是诳你的?若是再不相信,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腰间拔下一个物件,顾俞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成冰霜。在他手上的,赫然是顾岚随身带着的虎爪刃。
早些顾岚便同她讲过,对于身度人来说,虎爪刃这样的护身利刃断不会轻易离身的。
这下顾俞不信也得信,看来她心里的怀疑是对的,师父的确慢瞒了她很多东西。但她从来没想到,居然是要谋反。
琼安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一番,“你们快些,我先带你们避避,禁军这两日巡查严苛,怕是很容易被发现。”
他身为国师,自然明白禁军因何而来,也不多说,只道几人快些,先从这里离开,再去想办法救姜恒二人。
两人没什么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顾俞望着住了几日的屋子,桌上还留着师父出门前给她煎的汤药。
她嫌苦,只喝了一半。
“走吧。”罗亦接过她的包袱,里面是些便用的金创药。
顾俞狠了狠心,把门关上。
今日正巧赶上雁都庙会,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大人小孩一派热闹,街边挑着担子吆喝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人一多,行动起来就多有不便。短短几丈的距离,她被推搡了好几次,差点摔倒。紧要关头,一双手握住了她,拉着她落入一个怀抱。
“阿俞,跟好我。”
顾俞大口地喘着气,一路走下来早就气喘吁吁了,此刻怔愣的看着那双牵着自己的手,心中一股温暖的感觉。
为什么罗亦的存在,总让她这么安心呢……
忽然,原本前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不知道谁喊了句:“杀人啦,官兵杀人啦,快跑啊!”
顾俞抬头,几个骑着枣红色马的人正逆着人群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一个个手里都掂着兵器。
他们面容冷峻,犹如杀神一般。周遭的人都被这种气势给吓退,一窝蜂躲到旁边去。
老百姓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越是慌,就越是混乱,很快庙会就乱作一团。
顾俞看见了,那匹最高的马上,坐着的人便是常英。
“阿俞,这边!”
第九十三章 须臾(十四)
罗亦登时护着顾俞往回走,街上人多,想发现他们并不容易。
“闲人闪开,我等奉陛下之命肃清匈奴余党,挡路者,格杀勿论!”常英尖着嗓子喊出这句话。
顾俞瞳孔微缩竟有些发怔。罗亦极快地张开手臂用袖子遮住顾俞的面孔,转身隐入一个窄小的巷子里。
多亏他反应快,顾俞无意失神,差点和常英对上目光。
“匈奴余党?难道说,禁军此次来雁都的目标其实是我师父?”
联合琼安方才所说,顾俞心里便有了猜想。罗亦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相视一眼,他道:“怕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陛下肃清余孽,琼安国师怎会不知?若是他知晓,那我们的处境便极其凶险。”
的确,若琼安表面是为了求得师父原谅,又何故不见师父就跑。实在是她太过大意,一见到那沾血的虎爪刃就乱了分寸。
那琼安,此时也不知道藏身到哪里。似乎不愿让禁军发现他的行踪,现下又消失不见了。
街上百姓逃窜的厉害,人人自危,见不得带刀剑的。再加上来人报上皇帝的名号,很快街上就只剩下那些禁军了。
随着马蹄的声音越来越靠近,顾俞从腰间拔出常用的那柄蛇形弯刀,聚精会神,随时这准备动手。
罗亦大概是没想到她走的那样急还没忘带着弯刀,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也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阳光照射过来,安落看到地上马儿的影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罗亦忽的拉住了她的一只手腕,眼睛朝一处瞥了一眼,那是一道矮墙。顾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可以从矮墙那一侧逃走。
只是虽说是矮墙,也比她的个头还高,且这个小巷子,不,准确来说是一个死胡同没什么遮挡的东西,他们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了。
顾俞有些担忧,不过罗亦目光坚定,好似很笃定二人能逃过这一劫。顾俞看着他的眼睛,居然也觉得未必不可行了。
地上人影可见,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罗亦低声道:“三,二,一,跑。”
她被罗亦带着,身子一转居然就上了墙头。这罗亦,竟然还有些轻功。
胡同里有了动静,惊动了马上的人,便有人大喊:“在那!在胡同里!他们想逃!”
顾俞被罗亦携着,丝毫没有什么机会往回看。两个人站上了房顶,顾俞定了定神,朝后看过去。
常英正抬头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罗亦道:“没事,他们追不上的。”
说罢他们便沿着房顶一路往西边去,想要甩开禁军。不料禁军是铁了心想抓她,居然一路跟了上来。
虽说罗亦会轻功,但是怎能比得过他们骑马的,更何况还要带着顾俞,很快便慢了下来。
顾俞心中焦急,恨自己当初没有在宫里多学些功夫傍身,也不至于给罗亦拖了后腿。
若是两个人被禁军抓住,那罗亦也要被他连累,甚至可能丢了性命。
愧疚如斯,她也只能拼命跟上罗亦的脚步。
马蹄声渐渐追了上来,她也听的清晰,竟是常英冲她喊道:“俞夫人,您莫要再逃了,快随猜奴才回去吧,陛下不会责怪的!”
他在后面喊着,顾俞看见罗亦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气息也开始乱了,暗道糟糕。如此下去,罗亦会被好近耗光体力的。
倘若,顾俞有些动摇。
倘若她现在求常英网开一面,放罗亦离开,可行?
这样也总比两个人一同被捉住要好。原本就是她莫名其妙把罗亦拉下水的,一切的一切,与他有什么干系呢。
也犯不着为了自己丢这个命。
顾俞打定主意,刚想松手,听见一片马蹄声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她听了太多,以至于猛然听到,便觉得一阵心慌。
她回头,看见赵子颐穿着蓝黑色的大氅,大氅的领子处一圈白色的狐毛。
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如同一道催命符,顾俞目力极佳,很清晰地看到赵子颐说了什么。
他说:“阿俞,朕来接你了。”
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譬如顾俞对赵子颐。
她呼吸一滞,险些绊倒,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她没有忘记赵子颐是如何对待她的,若是跟他回去,后果难以想象。
可是……
罗亦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直接将顾俞拦腰抱起,“阿俞,再坚持一会儿。”
顾俞抓着他的肩膀,“罗亦,你把我放下来吧。”
“什么?”
“我说,你没必要为了我丢了性命,他们不会杀了我的,你把我放下来,快逃吧。”
她很明显地知道罗亦生气了,脸色阴沉如一谭死水。
半晌他冷言道:“我从来没想过,你还会选择他。”
什么意思?什么选他?
顾俞被罗亦搞晕了,觉得自己大概是力气用尽脑子也不灵光起来。
她还想问清楚,可是罗亦铁了心不再同她讲话,一个劲抱着她往前跑。
“罗亦!你听见没有,放我下来!”
与他们相隔不远,常英的马已经几乎追上了他们。她的耳朵贴着罗亦的胸口,听他心跳的厉害。
为什么罗亦突然怒了,为什么不听她的话。来不及思考这些,她看见常英一拍马背,也飞身上了屋顶。
他没有重负,自然跑的比罗亦快。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顾俞咬紧牙关,心中有了计较。
她松了松拉着罗亦的手,被罗亦感觉出来了,大怒道:“阿俞你要干什么!”
顾俞看着他的眼睛,“你就当我逃跑了罢。”
她嘴上说完,手上松了力道。罗亦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她滑落到一旁,从房顶上掉了下去。
“阿俞——”
顾俞掉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想了很多的东西,有师父,有姜恒顾岚,有赵子颐,也有眼前这个满目惊恐的男人。
这样,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了。
若是被常英的人带回去,也和罗亦没任何关系,她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住罗亦。
为什么呢……
她总觉得,好似亏欠了这人一样。
身子快速下坠,雁都内颇繁华,家家户户房子建的高,掉下来若是没死大概也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可惜了,她还有太多舍不得。
“小鱼儿!我来啦!”
扑通一声,顾俞掉进了一个马车里,马车的顶棚被拆掉了,底下铺着厚厚的棉被,才能玩好无损地接住她。
“师父!”顾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九十四章 须臾(十五)
哪怕是底下如垫着垫子,顾俞仍是摔得不轻,叫了一声“师父”便躺在马车上动弹不得。
马车并没有停,临沧甩着鞭子,车身晃动的厉害。
她看见罗亦松了一口气,朝着他她们的方向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车椽上。
“我们走喽!”临沧快马加鞭,雁都的路弯弯绕绕,很快就甩掉了常英等人。
顾俞无力地躺在车厢里,四肢百骸都在疼。她方才跳下来的时候是存了死志的,没什么打算,后背不小心被挑起的檐角勾破了点皮。
他们一路往回走,很快就到了原来住的那间宅子。
马车从后门进去,罗亦跳下来,去扶顾俞。
顾俞注意到,他面色有些古怪,双唇紧抿,明明动作轻柔怕碰到顾俞的伤口,眼睛却一直不看向她。
难不成是为了方才她自作主张的事情生气?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扯了扯他的袖子,“你……”
正要解释,罗亦忽的扬手劈上她的后颈,她只觉得脑袋一痛,随即便晕倒在罗亦怀里。
……
顾俞无数次猜想过罗亦的身份,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商人,或许家室不如他说的那般平平无奇。
也曾想过会不会他,便是赵灵均。因为他们有许多许多很像的地方。
但是当他以赵灵均的面孔出现在顾俞眼前的时候,顾俞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望着面前这个与一年前没有丝毫不同的人,她轻笑:“果然是你。”
见她如此反应,赵灵均有些错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别的人或许看不出来,饶是他易了容,眼角刻意改变了以往微微扬起的样子,甚至还改变了皮肤的颜色,但是有些时候一个人直觉是飞常准的。
大概是在他要跟着自己来雁都的时候,顾俞彻底开始怀疑,处处留心寻找蛛丝马迹。
譬如赵灵均不爱喝茶,每每入了喉眉头总下意识地皱起来,罗亦也是。譬如赵灵均吃东西的时候会先闻一闻味道,罗亦也是。
还有许多的破绽,她一一说出来,赵灵均更是惊讶到了极点。
“这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未曾注意,你……”
的确,顾俞苦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清楚,明明和赵灵均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明明当初赵灵均以她朋友自居的时候,她还生气了。
为什么会生气,她知道,却不想说。
忽的顾俞瞳孔放大,如此说来,自己当初为了让罗亦对她死心的时候说的那些有关赵灵均的话岂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赵灵均没有看出她的心思,一言不发地垂眸看她。
“你……喜欢我吗?”
冷不丁这句话让顾俞差点停了呼吸,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是又如何,若你是六王爷赵灵均,便是早有王爷夫人了,我这人向来不爱与人争。”
当时以为他死了,顾俞还劝解那位樱娘,当真可笑至极。
顾俞受了伤躺在床上,说完竟有些黯然神伤,垂了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赵灵均闻言怔愣了片刻,道:“那并非我的本意。”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当初我以为你选了皇兄,一时赌气,才做出此等荒唐事。你若介怀,我回去便同樱娘说了便是。”
“哈哈,赵灵均,你又不是无知稚儿了,这种话如何说的出口。再说,若我愿跟你回去,你肯放弃已经布好的局吗?”
顾俞抬眼,正好看见赵灵均如遭雷击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受伤了,顾俞笑着笑着便感觉喉头一股甜腥的味道,随即被她硬生生咽下去了。
“你当真觉得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不会晓得你们密谋了些什么。但是赵灵均,你可知先前我的父皇为了让我能平平安安的活着继承皇位,让我见识了多少权谋计策吗?”
长达十八年在太子之位上坐着,战战兢兢,哪怕一个再心思单纯的人也会变得阴险起来。
在宫里,活着是件不易事,太子也不例外。
她无视赵灵均的目光,继续道:“你坚持要同我一起来雁都,面上说是为了我,实际上确实为了和早已到雁都的师父以及众匈奴余党汇合对不对?若我没猜错,阿恒和阿岚并不是被常英他们抓住了,而是被你和师父困了起来。”
这些算计怎会逃过她的眼,她是被赵子颐困得久了,丧失了敏锐,但觉不至于被人算计至此还察觉不到。
这一来一切就解释的通了,为何琼安拿出虎爪刃的时候他面色微变,虽然很快便归于平静,却仍是被顾俞看到了。
想必琼安也在说谎,他并不知道姜恒二人的去处,也不是真心想要帮顾俞躲开追兵,甚至于为何常英会突然出现在庙会上,多半也出自于他的手笔。
赵灵均很快冷静下来,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你说的不错。他们两个人的确在我手上,我也实在没料到会被你拆穿。但是有一点你猜错了,我们身后的并非匈奴余党,而是平阳侯。”
平阳侯,他不是死了吗?
看出了她的疑惑,赵灵均道:“原来的平阳侯的确死了,如今的应该说是新一任平阳侯,你认得的,他叫做顾城。”
阿成!平阳侯的儿子,他没死!
赵灵均侧身坐在了榻上,一只手执起顾俞的手,另一只手拨了拨她腮边的发丝,淡淡道:“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临沧他,也是我的师兄。”
“什么?”
顾俞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六王爷赵灵均的母妃,是个异族人。并且还是师父跟着祖师修行之前,血脉上的堂姐。
“我娘这辈子最恨的便是嫁给了父皇,我永远也忘不掉她死去那天的凄惨的样子,只因她性子冷淡,被歹人无限,先皇就杀了她。”
他平淡地说着,一字一句却如同银针刺痛顾俞的心。
“就像你说的,在宫里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个人得到报应。”
第九十五章 须臾(十六)
赵灵均不再是以前那个成天不着调的六王爷了,她软禁了顾俞,要什么都给,就是不让出门。
“我要见阿恒和阿岚,或者你带他们来见我。”
“不行。”
“那我要见师父!”
“师兄此刻不在这儿……”
“那在哪?”
“暂时不能告诉你。”
顾俞简直气的七窍生烟,“是你说的只要不出去我要什么都给我的!”
赵灵均不置可否,跟个闷葫芦一样任凭顾俞怎么旁敲侧击丝毫不动摇。
好在她知道,阿恒和阿岚都还好好的。只是师父不惜欺瞒她也要做的事情居然是造反。
赵灵均说除了从前师父门下的门生以及师门的其他旁系弟子外,最大的靠山便是前平阳侯之子顾城。
她与阿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大约知道他是个脾气暴躁易怒的人,其实性子跟个孩子一样,好哄的很。
当初她从阿成和几个世子手里护下了赵子颐,后来母后叫她切勿和几位世子积了怨,让她去说些软和话。
犹记得那时候自己实在不知怎么讨好别人,知道阿成极爱兵器,便托人寻了柄双击贯凫神弩给他,他马上就不生气了。
后来也未见其有些许夺权之心,真是没想到。
当然,最意料之外的还是面前这位。
顾俞生气,便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一开始赵灵均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多久便败下阵来,蹙眉问:“你何故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你扮作罗亦来到我身边,只是为了以我做筹码引赵子颐自投罗网?”
是了,在他坦白自己就是赵灵均的时候,也挑明了为什么要软禁顾俞。
她是一个诱饵。
赵子颐对顾俞的执着便是赌注,他们用她让赵子颐自己离开戒备森严的皇宫,来到雁都。
他自然不会知道,在雁都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赵灵均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最后幽幽道:“不,阿俞,作为罗亦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妻。但是作为赵灵均,我不可以。”
这是什么逻辑,顾俞无法理解。
她偏过头不再看他,“随你吧,我亏欠你的也甚多,这条命就当还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随你。”
“我……”赵灵均见她生气,想说些什么,一张口便停住了,末了叫她莫要伤害自己,然后匆匆离去了。
“傻子!懦夫!死狐狸!”
等他走后,顾俞才猛然发泄一般狠狠地扯乱被子。
他分明是爱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骗不了人。顾俞何等聪明啊,怎么会看不出。当初罗亦抱着自己说的那番话绝对是真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说谎?
顾俞越想越觉得可气,另一边也有些同情赵子颐起来。莫说当初赵子颐真真害惨了她,至少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帝王,他是算得上明君的。
对呀,若是师父要造反,那谁来当皇帝?
难不成,赵灵均吗?
留给顾俞细细想清楚原因,并且找出从赵灵均嘴里问出真心话的时间不多,哪怕不出门,听墙外来往之人的言语也知了。
都说陛下亲临雁都,带了一万禁军将雁都团团围住,为的就是找寻被歹人掳走的陛下最爱的夫人。
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正吃着赵灵均从外面带回来的精致糕点,差点没有噗的一声全喷出来。
这绝对是误传,他们也太瞧不起他们的皇帝了。赵子颐包围雁都如果不是因为想找出自己然后问责就是已经猜到了师父他们的动作。
那个人,说的和做的从来都不一样。
以前她还觉得赵灵均就不会这样,现在看来果真什么话都不能说的太满。
回想当初赵灵均战死消息传回靖阳,她又看清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为此还追思懊悔没有早些同赵灵均表明自己的心际。
简直可笑。
指不定当初他听自己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心里如何作想的。
顾俞狠着劲咬了一口糯糯的糕点,想着等赵灵均回来一定要再盘问他。
没想到赵灵均一夜未归,直到第二日天还没亮时匆匆赶回,进门便是一句:“快些收拾东西,我们进宫。”
进宫?进什么宫?
顾俞正在睡梦中就被喊起来,脑子有些不灵光。许久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说的皇宫便是曷国原本的皇宫。
曷帝后,以及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她便知道,这场对峙是避免不了了。顾俞认命般收拾东西,忽的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你受伤了?”
她转身,不等赵灵均回答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果然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发白发抖。
他马上收回手,冷言道:“快收拾东西,抓紧走。”
那副模样不知为何一下子惹火了顾俞,她气急败坏地收拾好东西,学他一样冷着脸任他拉着走。
他们上了一辆马车,仍是没看到师父的影子,顾俞也不想同赵灵均讲话,便不发一言。
他们趁着天色微亮直接入了皇宫。从曷国被奉国吞并,曷国的皇宫也被封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显然赵灵均提前探过了路,他们一路顺风顺水。
顾俞下了马车,一股酸涩感直直冲入她的五脏六腑。
这里的一切,一花一木,被大火烧下的残垣断壁……宫墙的墙头上长满了杂草,如今也被冬雪打蔫了。
每往里走一步,她的脚上就如同被无数麦芒戳刺一般,疼到心里。
那片湖,如今干涸了,以前他受了气总爱在那里喂鱼。那片柳林,还有东宫的摆设,院子里七岁那年求着父皇给做的秋千,都被火烧的灰扑扑的。
顾俞回到东宫,回到他经常坐的那个椅子上。手边是半卷烧剩下的兵法,她缓缓坐下,一如往年那般。
“我儿,你是曷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自当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帝。你以后,必将会超过我,成为为百姓谋求福祉的明君!”
当时父皇说这番话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已经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后,更对不起曷国上下的百姓。
顾俞对着一片荒芜深深跪下,:“父皇母后,我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 须臾(十七)
早些时间顾俞还怀疑过赵灵均他们只有几个人,也不见兵马踪影,万一皇帝带着禁军直接讨伐过来岂不是一招既灭?
直到某日天黑时分,她闲的无聊在东宫院子里逮到了一只黑白黄的三花狸猫,心下喜欢的不得了,顾不得被猫爪抓伤了手偏要去逗弄它。
结果猫没有摸到,那小狸奴一蹦三丈远叫的那是一个惨烈,以至于她追着猫儿跑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抬头,宫墙上站了一圈的黑衣人。
其中一位还把猫儿捉了给她送来。
他们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平日便隐在夜色里或者连顾俞也不知道的地方,把她都吓呆了,怔怔报了猫便慌张回到东宫。
那猫儿更是连叫都不叫了,蜷作一团窝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这么一个小事便惊了这些人,未见的不知有多少,更不必说不在这皇宫的那些。
顾俞当下才有了真切的感觉,赵灵均是铁了心要和他的皇兄作对。师父也是,不然不会到现在还不愿意见她。
“主子主子,您看这支红梅多好看啊。跟前两日那不通人性的狸奴踩出来的脚印是一模一样的呢。”
顾俞敛了愁眉,看着面前摇头晃脑好不开心的小姑娘笑道:“这会儿说起来你倒不怕了,那时候被猫儿吓得躲在我身后的是谁?”
姑娘是赵灵均给她安排的仆人,照顾她的起居,名唤青柳。
二八年华,生的灵巧可爱,小嘴儿也甜,头一次见就一口一个主子主子的,叫的人心肝发颤。
顾俞打听过,小柳儿家境可怜,生在奉国父母双亡。跟着难民来到了曷国,快饿死的时候被师父所救。
小柳子对师父那叫一个感激涕零,时不时便会道一句临沧师父如何如何,俨然一副敬重模样。
顾俞问她:“你这么喜欢师父,赶明给师父当媳妇得了。”
本是逗她的,谁知小姑娘听完硬是面色通红,支支吾吾道:“师父,师父大概是不会喜欢我的……”
临沧那个老头子可三十又二了!
顾俞忍不住感慨,若是那老头子真敢下手,再怎么也骂他一句为老不尊。
小柳子把梅枝找了个青瓷花瓶插上,一蹦一跳的过来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托着下巴一双杏眼乌漆漆的,盯着顾俞看。
“你看我作甚?怪吓人的。”
小柳子嘿嘿一笑,道:“主子和小师叔之间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些小柳子不知道的秘密。”
她口中的小师叔便是赵灵均了,其实师父并未收她为徒,早先她也叫主子,只不过被赵灵均打发来照顾顾俞,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叫他小师叔了。
另一方面,小姑娘觉得师叔叫多了,师父就会当她是一家人了,再也不会赶她走。
顾俞回望着她单纯又古怪的眼神,忍不住叹口气,“能有什么事?你在我这也许久了,可曾见过我同他多说什么话?”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主子是不爱搭理小师叔,小师叔可不见得不想同主子亲近。”
“此言何意?”
见顾俞愿意往下听,小柳子立马来了劲头,回屋取了些瓜子出来,一副看戏模样。
“主子有所不知,我跟着师父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人,就没见过小师叔这样整日冷着脸一副要杀人模样的。”
这形容倒也合情理,多半小柳儿没见过以前的赵灵均,不知如今寒冰一样的人不正经起来到底有多……不正经。
小柳子剥了几个瓜子仁递给顾俞,继续道:“当时他被送来师父那里的时候可给我吓坏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跟鬼一样脸色惨白,耳朵鼻子都留着血,一看就是早就死了的。他意识全无,怀里死死的捏着一封信,也不知道给谁的。”
“信?”顾俞呼吸一顿,问,“你可知道那信是给谁的?”
问完顾俞便觉得后悔,那时赵灵均刚取了新妇,沙场受伤不是给樱娘的还能给她不成?
果然,小柳儿想了想,“不大记得了,我不认得字,不过师父说兴许是给他妻子的。”
顾俞松了一口气,莫名觉得有些落寞,笑着让她继续讲。
小柳儿不说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当初赵灵均是真的命悬一线,只剩一口气了。
好在寻到了师父,救了三天才给人命脉稳住,又用特制的草药养了足足一月才见醒,醒来之后便面冷如霜对谁都不愿多说。
说到这,小柳子拍拍手上的渣渣,“等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师叔就求着师父给他易容,说要回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没想到把主子带来了,嘿嘿。”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内情,只是扮作罗亦的时候,顾俞是半点没看出来他不爱与人言的,不如说嫌他话多。
顾俞回神,抓了一把瓜子继续磕,“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小师叔可已经娶了妻了。”
“唉?”小柳子看起来有些失落,“我还以为你们……那小师叔母长得好看吗?”
听到师叔母三个字,顾俞忍不住胸口有些气闷,一想到樱娘她就更觉得难受的不行,酸道:“不好看,你小师叔眼光很有问题。”
“哦,这样啊。”可怜小柳子还信以为真了,顾俞垂眼看着地上一堆的瓜子皮,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她也没说错,那个樱娘哪有她好看不是?
这话顾俞也就心里想想,怎么可能说的出口。不过不提樱娘还好,一提起她顾俞就想起来得知赵灵均战死的消息之后她的痛苦。
她一定是爱着赵灵均的。
那种感情,怕是她一辈子也不会有的吧。
眼看着顾俞表情越来越不好,小柳子立马道:“虽说这样,昨日小师叔还叫我去宫外的时候稍些好吃的来,还有东头那家的核桃酥,说主子最爱吃了。”
顾俞笑笑,把手中剩下的瓜子重新丢回盘子里,“你不用说这些来宽慰我,我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可能。”
小柳子一听就急了,怕她不信,一个劲解释道:“是真的呀,是真的。”
顾俞却怎么都不信了,她喜欢吃核桃酥的事,只有以前宫里的人知道。那时候赵灵均根本没有来过曷国,也从未见到过她,怎可能知道这些。
多半小柳子从师父那无意间听来的。
第九十七章 须臾(十八)
说巧也巧,自打赵灵均帮他在东宫重新安置起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过。大抵是顾俞气他哄骗她许久不愿同他讲话,冷脸看多了自然不愿意再见。
偏偏今晚,顾俞被小柳子拉着去柳林那边溜达一圈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某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正殿内。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什么看的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他一边看,嘴角竟然泛起一丝浅浅的笑。
他的笑很淡,很浅,却如同一泓清泉,如同阳光照在檐口的积雪上,顾俞看的呆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还是小柳子先行了礼,兴冲冲唤了声“小师叔”,赵灵均立马将手里的东西收到怀里,嘴角又恢复成淡漠。
好似见到她有多烦躁似的,顾俞偏觉得心气不顺,故意扬高了声调,“六王爷来,有何贵干啊?我今儿身子乏的很,没什么事那便请回吧。”
赤裸裸的逐客令,顾俞客客气气地下了,赵灵均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跟噎着一样。
这是他活该。
他一生气,顾俞就开心,管他些什么道德君子修养诸如此类的,她早不是万众敬仰的太子殿下了,还守那些个规矩干什么?
该给他冷脸就给,还不许她心里有气不成?
不过她是解气了,咱们乖巧可爱的小柳子站在一旁看看顾俞,又看看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盯着顾俞的小师叔,一双秀眉拧成了死疙瘩。
要说赵灵均,早些时候那样没皮没脸,如今怎么跟换个人一样,仿佛以前都是装出来的似的。
这么一想,顾俞心中一寒。
曷国东宫稳固,朝野权臣大多忠心于他,可奉国不一样。皇位只有一个,有可能坐上皇位的太多,如此看来真有可能是赵灵均故意装疯卖傻掩人耳目。
真如此,那这个人也着实可怕了些。
她正啧啧感叹,便听小柳子道:“啊呀小师叔,你来的可真巧,我家主子方才还念叨你了……”
“小柳子!你别诬陷我,我没说。”
顾俞气急败坏,伸手把小柳子拉过来,便耐不住去看赵灵均的反应。
可恶的是,这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想念以前的赵灵均,像个狐狸一般狡诈也比眼前这个木头人来的有趣。
小柳子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回神之后便退在一边,笑的一脸欠揍。
赵灵均起身,来到顾俞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方形的东西拿给顾俞。
“这个,搜查皇宫的时候找到的,你大概会想留着。”
顾俞看过去,一眼便呆住了。
檀木的盒子,上面雕着飞舞的彩凤。盒子已经破旧不堪,边角有几处已经变得焦黑了,唯独那彩凤。大火烧到它附近就停止了,奇异的一点都没有被破坏。
那是她母后的东西。
顾俞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再小心地打开,烛光照耀下,一株凤钗熠熠生辉。
“你在哪里找到的?”
母后留给她的,原本就一把桐木琴而已,如今却在赵子颐的手中,姑且取不回来。
在这皇宫旧地,触景生情在所难免,一想到真正是天人永隔,顿时便泪眼婆娑,整夜睡不安生。
这凤钗,是一颗定心丸。
顾俞轻轻地耸了耸鼻尖,声音极小地道:“多谢。”
赵灵均面上微愣,眼睛不自觉地看过来,好似面前是个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似的。
“阿俞,你还未解气么?”
他本就生的好看,五官精致轮廓鲜明,以前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心神荡漾,不知入了多少女儿家的梦。
如今褪去伪装,竟是这般的出尘,顾俞本觉得表明了身份后的赵灵均是天山上冰冷的雪莲,让人见之退却。
可这句“阿俞”,让她险些酸了眼眶,如今再想原来罗亦的阿俞,和赵灵均的阿俞,皆是她一人。
顾俞沉默不语,若说气也没什么好气的,虽说被隐瞒了这么久心里自然憋闷,但她又是赵灵均的什么人?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
于是想了想,她一边收了凤钗,一边幽幽道:“我还生什么气?不过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蒙在鼓里,有些羞愧罢了。”
明明心里不想这么说,可是话一说出来,顾俞的嘴巴就自己动了。
这么说更像是赌气了罢。
她想着赵灵均该质问她为何这么说,或许说些别的缓和一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了。她堂堂前一国太子,犯不着拿捏这点事。
可赵灵均偏偏不问,小柳子在一旁看的心肝脾胃都在痛,只觉得这两人明明互通心意,怎么一个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是不开眼的瞎猫。
片刻,赵灵均道:“若是你想听我说,改日我便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与你听。我不告诉你也并不是为了捉弄,只是那时许多事情迫不得已,总归是我做的不对,你可愿原谅我?”
他说话的时间,整天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无奈,眉头稍稍下压,眼睛愈发深邃了。
顾俞不敢盯着他看,她还没告诉赵灵均自己真正的心意,更不想让其知晓当初以为他死了的时候自己有多么的难过。
总觉得说出来便是输给他一般,顾俞转身,轻飘飘说了句:“你若想说我听就是。”
话还没说完,顾俞便觉得耳根子发烫,咳嗽了两声道了句“不过今日我要睡了”,就看也不看赵灵均一眼回了卧房。
飞快的掩了卧房的门,她偷偷地朝外看。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但是总觉得方才那话太让人羞于启齿。
好似赵灵均交代小柳儿了些什么,便也走了。
顾俞松了一口气,她和赵灵均之间是一个大麻烦,说清楚了也麻烦,说不清楚更麻烦。
“糊涂!就算原谅了能怎么样,他已经娶妻了,总归要回去找樱娘的,而我顾俞更不会给一人做妾,哪怕那人是赵灵均也不成!”
顾俞一个人小声念叨,忽的身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柳儿插话道:“那有什么?小师叔是真的喜欢你,连我都看得出来。”
“你吓死我了……”
顾俞默默怦怦跳的心口,差点没被小柳子吓得晕过去。
“你怎么偷听?”顾俞平复了心情,小柳子反驳道:“明明是主子偷听哎,人早就走了,主子说小师叔也听不见。”
第九十八章 须臾(十九)
好在小柳子毕竟小,虽说好奇心重些,嘴上没什么遮拦,倒也没继续多问。只是顾俞睡下之后,给她熄烛的时候无意间提了一句。
“小师叔的信怎么还没送回去。”
顾俞也有些困了,听的不是很真切,半梦半醒的时候才记起这句话来。
信……是赵灵均受重伤之时手里还死死攥着的那封信吧,听小柳子说宝贝的不得了,大概是给樱娘的吧。
可是那为什么没给,他如今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伪装自己,什么时候回去都可。若是樱娘知道,该有多欢喜啊。
那个痴情女子,可比她要好上许多了。
越想越觉得胸口闷闷的疼,顾俞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还是赵灵均的样子。
他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他认真的时候,他狐狸一般微微上扬的眼尾,和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真烦——”
顾俞索性睁开了眼睛,才能不去想他。她一闭眼是赵灵均,一闭眼是罗亦,一闭眼又是樱娘。于是整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起床梳洗的时候还被小柳子一惊一乍了半天。
“主子,俗话说的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看您这不是就……”
“我根本就没睡着好吗?”顾俞撇嘴,抽了抽鼻子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去你师叔跟前说去,他可是有家室的人,以后必定会回去他夫人那里去的,万不可让人当了真。”
小柳子却不以为意,“主子还不是在自欺欺人,小柳子就不明白了,主子喜欢师叔,小师叔看着也喜欢主子的,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顾俞没法回答,她的感情暂且不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赵灵均眼中是有她的,但是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年头,隔了一个樱娘。
这便是两人的全部了,既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顾俞怎会放不下,哪怕放不下也要放开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
小柳子听不懂,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顾俞笑着捏捏她肉嘟嘟的脸,“就是说你的主子这么好,一以后也会遇上一个更好的人呐。”
不管如何,你若无情我便休。
一下子想开了,顾俞的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逍遥。整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兴致来了拿了留下来的宣纸铺开,挥毫泼墨;赶着猫儿来了,一主一仆把小小狸奴吓得四下逃窜。
小柳儿也只字不提小师叔了,整天围着顾俞转。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赵灵均往她这边跑的次数变多了。以前半个月不来一次,这阵子三天两头就来东宫坐坐。
他尚且可以自由出宫的,时常带些吃食首饰,也都是顾俞打小就喜欢的,她险些就要以为赵灵均小时候跟踪过她了。
顾俞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来只管来,也不碍着什么事。就是有时候看赵灵均盯着自己的眼神,总觉的有些哀怨。
转眼在东宫足一个月了,这日大早,顾俞忽然觉得腹痛难耐,唤了小柳子几声也无人应。
等她披了衣服出去的时候才觉出事情不对劲起来。原本藏匿在各处的守卫士兵全都现了身,身着铠甲,手提红缨枪,戒备森严。
其中有一人看见顾俞,快速跑来跪下道:“主子继续休息便是,我等自会保护主子安全。”
她按着肚子,蹙眉想问些什么,只听得刀剑相交的声音,和一片喊打喊杀的嘈杂声。
“到底怎么回事?”顾俞冷面问道。
那将士见顾俞执着,如实道:“今日一早,奉帝的禁军将整个皇宫包围起来,我等在此奉命保护主子安危。”
赵灵均和赵子颐,他们是兄弟,真的沦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顾俞深吸了一口气,腹痛并未缓解,她无暇顾及,问到:“小柳子呢?”
小柳子向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平素她一有什么动静立马就能看见小柳子乖巧的脸,今日却在这门口站了许久也不见人。
顾俞当下有些不妙的感觉,正要进了庭院找找那姑娘在哪,门口将士面上有些难做,也发觉顾俞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就出来了,忙上来拦着。
“主子,小柳子今早被临沧师父叫去了,想必马上就回来,主子还是回屋等吧。”
他越是阻拦,顾俞越觉得恍恍惚惚,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师父这么长时间不现身了,怎么会突然叫小柳子走……
急得狠了,顾俞踢掉了脚下没穿好的靴子,到处找小姑娘的身影。
她是不是见不到小柳子了,睡了一觉,就跟之前霜花一样,她只是小小睡了一觉,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隆冬天气,地上冰冷刺骨,她此刻也顾不上了,唯恐自己晚了,小柳子也要抛下她。
“主子!主子您这是干啥呀,地上多凉啊!”
是小柳子的声音。
顾俞循声望过去,只见小柳子捧了一盅什么汤来,见到顾俞没穿鞋,吓得小脸变了色,忙把手里端的随便塞给旁边的人,一溜小跑到顾俞身边。
她掺着顾俞的隔壁,上上下下检查了一边,这样冷的天,光着的脚早就冻得通红。
“主子没穿鞋你们没看到吗?都不知道去拿?”小柳子朝那些守卫怒道。
其实这也不能怨他们,我朝历来女子肌肤男子不可轻易窥视,更何况这个人是他们受命保护的,岂敢造次。
顾俞摇摇头,伸手覆上小柳子的脸,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方才她心急,竟是有些眼盲的症状了。
小柳子扶着顾俞回了殿中,给她穿好鞋子,又把方才拿来的汤端到顾俞面前。
“实在是吓死我了,今早师父叫我去帮着煎些补气健脾的汤药,好给主子调理调理,主子畏寒之症愈发严重了,实在叫人担心。”
原来如此,顾俞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慢慢恢复了神智。
“我听他们说,陛下……奉帝包围了皇宫,赵灵均怎么打算的?正面迎战吗?”
他们到底是兄弟,就要为了一些扯不清的旧事自相残杀,顾俞仍是心有不忍。只不过她无法阻止,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止。
小柳子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喂给她,“还不清楚,皇宫被保护的很好,雁都的百姓听到风声出城到位出城,避难的避难,如今这雁都已经是座空城了。”
“这样啊。”
她什么都不知道,赵灵均把她带到这里,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还是说她是威胁赵子颐的最后的筹码,没必要什么事都要她知晓。
这是她的猜想,小柳子并不知道。若是她知晓了自己并非赵灵均的良人,也永远无法和樱娘相提并论,直视一个人质而已,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到现在这样的情况,师父仍是不愿来见她,就表明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直视能否牵制赵子颐还未可知,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赵子颐会带了兵闯进雁都,名义上是为了找她,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简单。
不是为了她,还会因为什么呢?
第九十九章 须臾(二十)
传国玉玺!
顾俞突然有了推测,奉国以能者居高,谁有本事便能做皇帝,曷国却并非如此。曷国皇位采取世袭制,世代是顾性或其旁系的子孙,由上一代皇帝和百官选一人为王。
玉玺便是凭证,虽说曷国已是过去,但是从前与其他进贡小国来往大商队买卖必要取得玉印加盖方可生效。
赵子颐再厉害,往日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也都无权更改。
若要继续向那些边陲小国纳贡,这玉玺是少不得的。
原先她根本没有想到,当初父皇自刎而死,或许并没有把玉玺交出来,奉军一把火烧了皇宫实数不知情。
既然东宫等几处宫殿还保存下来,说明赵子颐亡羊补牢,想要搜寻玉玺下落。照现在来看,相必也是遍寻未果。
那玉玺……会在哪里?
“小柳儿,方才你说去师父那里了,为何禁军在外,师父却镇定如斯?”
小柳儿把顾俞喝剩下的汤药随手倒掉了,咬着手指想了想道:“师父看样子似乎并不忧心,听说前几日平阳侯的兵马就到了,那皇帝只带了两万禁军,怕是凶多吉少啊。”
闻言顾俞微愣,如此来说,师父和赵灵均的兵马比起皇帝要多上许多。
“你可知连着平阳侯和师父门下兵力,大概能有多少?”
“一万上下。”
“一万?”顾俞觉得难以置信,“若是只有一万兵马,岂非师父他们比较吃亏。”
足足两倍的兵力,赵子颐带的那可是守护奉国皇宫的禁军,一个个训练有素以一当十。
小柳子见她吃惊的模样忽的笑了,“主子有所不知,我们的人虽少,个个是精良的将士,尤其师父门下的诸位,大多是江湖人士,各有神通,会的都是朝廷那些训练出来的士兵不懂的东西。”
说到这,她显得有些骄傲,满眼的崇拜之感。
“还有呐,师父说过其中有个怪人,擅幻象之术,曾不费吹灰之力于千人护卫中取了一位大官的首级,简直太厉害了。就是听说他眼神不是很好,可惜了。”
眼神不好,力敌千人……难道说是那人!
在她十二岁左右之时,曷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朝相国之子被诛杀于回相国府的路上,当时其随行侍卫便有千余人,闻言凶手只有一人。
那个犯人,最后好像被处死于刑部大牢之中了,犹记得那相国之子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宵小之辈。
其风评极差,死了皆大欢喜,更有百姓联名上书求父皇放了那盲眼术士。
原来,他并未被处死,而是被师父收归旗下。
师父,到底从什么时候便有谋反的打算的?
赵灵均下令不让顾俞离开东宫一步,她一点也不知道目前宫外是个什么光景,在宫里急得踱来踱去。
“主子啊你就别担心了,小师叔不会有事的,他功夫可好了。”
顾俞瞥了她一眼,“谁说我担心他了,我只是怕这场动乱闹得太大,最后没法收场。”
这可是决定奉国和曷国命运的大事,可是在顾俞看来无论是谁赢了,结果都不能算好。
“小柳儿,你别收拾了,陪我坐一会儿。”
小柳儿停了铺床铺的手,过来拉着顾俞,“主子,若是不放心,要不我们偷偷溜出去看一眼吧,就在宫墙里,偷偷看一眼。”
“可是……”
两军打仗就在皇宫外边,雁都此刻俨然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战场,百姓都逃的一干二净,当然也非常危险。
顾俞急得叹气,甫一出门,那些守卫就纷纷上前阻拦。
“还是算了,万一被发现了可能给赵灵均和师父添麻烦了。”
自当以大局为重。
谁知听完这话,小柳儿突然哈哈大笑,“主子还真想过呀,小柳子可是被师父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主子的,方才只是那么说,若主子真要出去,小柳子自然会想办法阻拦的。”
故以,方才这丫头只是拿她来寻开心么。
后来有传信的士兵来报,顾俞才知道两方将士僵持了足足四个时辰,从上午打到下午,死伤者不计其数。
顾俞拦了一个去给临沧报信的士兵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士兵拱手道:“禀主子,奉军已经被击杀过半,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咱们便胜了。”
胜了……
顾俞摆摆手让他走,小柳子贴心的过搀她,“主子您腹痛还没好,慢着点。咱们就要胜了,等小师叔他们回来,咱们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她看起来很高兴,小脸上的肉一堆一堆的。
如此便结束了?顾俞觉得怪异,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就结束。
果然,很快便又有人往宫里传信,道奉军有人马增援,来的人便是他们的国师——琼安。
顾俞彻底懵了,临沧师父也带了一部分兵士出宫应战,他为何要这么做,想称王还是说有什么隐情,琼安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来找师父的吗?
不行,想到这些顾俞便觉得头痛无比,眼前更是突然昏花起来,大有方才失明的症状。
“小柳子,小柳子,快来扶我一下,我看不见了!”
她扶着墙唤道,没人应声,原本守在东宫外的守卫也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响起,慢慢朝她走过来。
“小柳子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说话。”
刚要回头,一双有力的手扶上了顾俞的胳膊,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弥漫开来,却让顾俞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如同惊弓之鸟。
“阿俞,朕来接你回去了。”
顾俞下意识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努力睁开眼,也只能看个轮廓。
“你怎么在这?人呢?来人呀,小柳子!小柳……”
赵子颐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要喊了,朕来接你你不开心吗?放心,我们很快就回奉国。来人——”
他一声令下,顾俞模糊中就被几个人几乎抬着出了东宫,然后不知为何原本布置好的守卫如同蒸发了一般,直到顾俞被扔进了一辆马车,都没人发现。
“陛下,国师那边已经发出信号,只等您一声令,平阳侯余孽以及叛乱等人便可一举击溃。”
“嗯,回去守着,听我指令。”
顾俞缩在马车的一角,为了怕她跑,几个人还捆住了她的手脚。
不一会儿,赵子颐也上了马车,与她面对面坐着。
“阿俞,等我们出了雁都,一切就结束了。”
第一百章 须臾(二十一)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赵子颐就那么端坐在对面,眼睛半张半阖,如同地府判官一般不苟言笑。
他道:“阿俞就这么厌烦朕,不惜几次冒着性命之忧也要从朕身边逃开,朕好伤心啊……”
“朕给过你选择,是你亲口说不会离开朕的,朕便此生都不会放手。”
“若是因为六弟,你放心,他很快就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了,本就是已死之人……”
顾俞一点点听他说觉得毛骨悚然,后悔当初识人不慧,也没看清自己的心,才会……如今在两兄弟面前真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赵灵均她还不能弄清楚,面前这人说的话是一回事,面上的冷峻疏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担心的是,听赵子颐所言,大概是准备将师父他们困死在雁都。
这可不行。
顾俞扶着车厢坐稳,甫一抬眼,立马换了一副清冷模样道:“说的好听,你当真觉得我会信?你没想着把我一并坑杀在雁都,怕只是为了玉玺罢了。”
听到玉玺两个字,赵子颐明显有些发愣,大概是真没想到她会往这个方面想。
但是很快,赵子颐轻笑,“你向来聪颖,我打小就知道,不过这次你猜错了,玉玺是一方面,我的目的,一直都是你。”
他笑起来,反而更让人发怵。
顾俞想到那阵子被困在华阳宫的日子,总觉得如今的赵子颐脑子有些不正常了,执拗的让人畏惧。
她没再说话,一颗心随着马车晃来晃去的,心里想的是如何能化解赵子颐的计谋。
至于情爱,他们之间若是还剩下些什么,也就只有这两年彼此折磨留下的痛苦。
“你,在想六弟?”赵子颐突然道,盯着顾俞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点光彩。
顾俞摇头,“我没有。”
她没有撒谎,此刻惦记的不只是赵灵均,更有师父,小柳子。
赵子颐似乎有些遗憾,“我本以为你会撒谎,但是这并非谎话。阿俞,你谁都不爱,你对六弟只是愧疚罢了,因为当初他的确是为你而请兵,甚至差点回不来。”
“但是现在,你谁都不爱。”
顾俞其实想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明明父皇母后才去了两年,她却觉得自己一个人活了好久好久,久到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样的情感。
她身上背了好多好多债,父皇母后,霜花,甚至漪夫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单纯的爱着赵子颐,却因为她困在了冷宫。
她恨过很多人,恨来很去发现最该恨的就是自己。
左右这一切都变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还恨什么呢?还怨什么呢?
顾俞不禁发笑:“陛下,我活着已经很费力气了,你们兄弟二人的恩怨我不会插手,只是希望能饶我师父和小柳儿一名。”
“啊对了,小柳儿就是方才东宫院子里照顾我的小姑娘,她还小,不该死。”
赵子颐被她这般回答刺激到了,竟然放声大笑起来,“阿俞,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好师父也瞒着你。你看,他们总在骗你,只有朕不一样。”
什么师父骗了自己?顾俞不理解,又见赵子颐往前欠了欠身,脸挨得自己很近。
“你师父,玉玺在他手上。而他,算起来应当是平阳侯的亲弟弟,你的三皇叔才对。”
犹如晴天霹雳,顾俞的耳朵嗡嗡直响,“不可能,师父是异族人……”
“他母亲便是异族人,这件事他谁都没告诉,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杏林高手擅治病。”
赵子颐看着顾俞震惊的脸孔,嘴角笑意更深。
“他什么也都没告诉你,便由我来说吧。朕的六弟,你那师父的亲师弟是老师父的关门弟子,虽说是弟子,你不好奇为什么灵均会功夫却不会医术?”
“因为临沧希望他成为一柄利刃。”
“祖皇帝不认他那个儿子,连他的阿娘都因祖皇帝而受到同族的耻笑,他怎会不记恨。你觉得他对你好,是真的好吗?谁能说不是为了给他自己留个后路,万一败了,也能拿你做人质脱身。”
赵子颐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击溃顾俞的利刃,她想相信,相信师父对自己的照顾不是假的,相信师父才不会背叛父皇。
可是每一句话,都能让顾俞对应起以往那些看似寻常的事情来。
比如为什么师父总是不爱在宫里,也不要一点官职。
比如师父对朝中的老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比如,他救下了原本应该被父皇处死的术士。
……
她不愿意想下去,垂着头,“你别说了,别说了。”
赵子颐却好似见不到她痛苦,继续道:“这些全是国师告诉朕的,他是不是和你说来雁都的目的是为了找临沧,想求得师兄的原谅。”
顾俞抬起头,苦笑,“这也是你的计谋,那些都是假的吧,没想到国师骗起人来居然这么游刃有余。”
她会相信,也着实傻的厉害。
马车继续颠簸,中间忽然停了下来,上来一个人。
等那人坐稳,顾俞才抬了眼,顿时惊讶,“居然是你。”
来人正是琼安,此时的他换回了平素国师惯穿的衣服,和第一次见时无异。
琼安见到她却一点都不惊讶,淡淡地道:“你都知道了。”
简单一句,便把顾俞的一点希冀全打破了。
她真是傻到无可救药,居然带着他来到师父跟前,相必他行动并不顺利,否则此时师父恐怕就身首异处了。
到底是赵子颐的心狠,连她都清楚地算计在内。
顾俞深吸了一口气,定神看着赵子颐,然后跪了下来。
“陛下,无论如何,还请你饶过师父一命,他是我的师父,甚至比父皇都待我亲近。”
赵子颐伸手去扶她,“阿俞这是作何?朕早就说了,只要阿俞想要的,朕都给你。朕可以答应放他一命,不过阿俞也要帮朕一个忙。”
“什么忙?”
“曷国传国玉玺被临沧藏起来了,国师曾搜过他的住处,并未发现,阿俞可否帮朕。”
顾俞没有丝毫犹豫,曷国已经没了,师父的命才更重要。
“我去要。”
第一百零一章 须臾(二十二)
赵子颐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凝固起来,“阿俞,朕不是要逼你。”
伴君如伴虎,谁能猜得出皇帝的心思,他面上这样说,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顾俞此刻满脑子都是:“只要保下他们,要她做什么都行。”
因为已经能看见雁都城门了,透过窗户她看见,城门处一个人都没有。兵力交战主要在宫门处,这里竟然大开着。
一旁琼安小声提点了句:“陛下,时机到了。”被顾俞听到了,顿时慌了她的心。
她道:“我求你了子颐,放他们一马吧。”
她平素所求真不多,更是许久没这样称呼过皇帝,也不知这样套近乎有没有些用处。
赵子颐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此番低声下气的模样不满意,马车里一时间静的骇人。
这幅冷漠样子的赵子颐是她最害怕的,看不清摸不透,也不吭声。
是真不知道当初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皇子,好不容易被她把性子别过来的,啥时候又变成这样。
没给她多少时间供她遗憾的,赵子颐突然开了口,“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
顾俞心下一惊:他是打算弃了玉玺,彻底毁掉雁都和赵灵均吗!
但是事实应该并非如此,因为很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仆从拉紧缰绳,“吁——”
车停的太急,三个人身子都不稳,险些栽倒。
还是琼安率先一步掀开帘子,足下猛的发力人就飞到了车外。
“果然是个会武功的。”顾俞心道,“若不是今日他有意坦白,还真信了他那副孱弱模样。”
一个比女子还不抗冻的男人,可施展不出这么好的轻功。
马车好不容易稳住了,顾俞捂着胸口忍着一股呕意,听见外面突然一阵刀剑出鞘的嚓嚓声。
她偏头去看,正巧对上城楼上负手而立的男人,当下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赵灵均,怎么说,他一袭白衣,腰间一把通体银光的佩剑,风吹起他的衣角,夕阳的绯色照着头顶的银冠,显出一抹逼仄的红。
没有装出来的笑,眼底的恨意一点都没有保留,相必赵子颐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整日吊儿郎当的弟弟,居然会这般与他对立。
顾俞下意识瞄了一眼赵子颐,他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睛盯着城楼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必了原来是这个意思,赵灵均必然是发现了赵子颐调虎离山之计,先行一步前来阻拦。
他是叛军的主心骨,若是将他拿下,一概将士必定士气大减,这场作乱也就土崩瓦解了。
只是不知道,师父……他可会愿意看在自己的面上交出玉玺,给赵灵均一个活路。
顾俞忽然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想什么呢?结果什么样还不知道,怎么就想着赵灵均会输。
来的当然不止赵灵均一个,约摸着十几个兵士突然出现在城脚下,不知从哪里来的,方才刀出鞘的声音便是出自他们。
这还没完,琼安一声长啸,簌簌声响过后,四方出现了许多身着铁甲的人,将城楼团团围住,是赵子颐的护卫。
这些护卫和禁军不同,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别人无论如何是差遣不动的。
他把护卫安排在这里,那些禁军却没有调来一点,难道说他打算连着两万禁军一同困死在这雁都不成。
顾俞打了一个激灵,城门处两方便大吼着开打,入耳皆是大刀剑相碰的声音,以及士兵们的喊杀声。
赵灵均站在城楼上未动,目光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马车,和赵子颐隔空对视。他看见顾俞也在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些担忧。
和当初说两人再也不见的时候大相径庭。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俞,他也分辨不出来了,是真的担心自己,还是因为他若是败了,兴许会威胁到顾俞在乎的人。
顾俞不知道赵灵均为什么一副痛苦的样子,他的眉毛微微蹙着,竟然有些哀怨。
城楼下两方交战也没能扰动他分毫,他就那么立在那里,像一只被仙气缭绕的白鹤。
良久,他拿出了一张弓,搭弓射箭,瞄准的是赵子颐的头颅。
“噌——”
利箭破空的声音叫顾俞惊得弹坐起来,她万没想到赵灵均真的下的去手,对着自己的兄长,箭尖对准眉心,未偏离分毫。
“铛——”
琼安手疾眼快,抽刀赶来,挡住了这一击。
“陛下!”
赵子颐眼皮都未眨,好像早就聊到这一箭伤不到他,沉着脸下令,“肃清叛贼,活捉头目。”
“是!”
琼安领命,拉了人保护马车,便又参与到打斗中。
赵灵均所处的位置好,几箭连发,很快干掉了不少护卫。等箭筒空了,弃了弓,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稳稳地落在地上,拔出腰间的佩剑,与护卫缠斗。
到底护卫人多,功夫也说的上是上乘,饶是赵灵均再厉害,也抵不上人海战术,手中的剑逐渐有些颤抖。
顾俞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都想直接冲出去。但是一来自己那点花拳绣腿,纯粹就是拖后腿的。二来,赵子颐从放才起,目光就转而落在了她身上。
“阿俞,你觉得今日谁会赢?”
为什么赵子颐要问她,顾俞已经懒得去想了。她能怎么说,两个人可是兄弟,这,要她怎么评判。
但是赵子颐盯着她不依不饶,她只好道:“这个……我不知道。”
这样总该可以了吧,如此危险的时候,这位皇帝居然有心思问她这问题。
赵子颐似乎没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仍是不死心地问:“那阿俞希望是谁赢?”
顾俞此刻的心情简直如天打雷劈一般,若是叫她说,她最想要的便是两方停手,有啥话好好说。
可是能这样吗?
赵灵均不说,师父那个人如今她也看不透了,好似赵灵均还很听他的话,面前这位,顾俞打死也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算了。
谋逆,那可是重罪。
顾俞正火烧火燎不知道如何回答,只下意识回头,便看见赵灵均被人偷袭了后方,一把剑擦着后肩砍过去,顿时血流如注。
“灵均!”她哑声唤道,再也坐不住了,两步跳下了马车,从地上奄奄一息的护卫手里抽了一把剑,提着剑跑向赵灵均。
第一百零二章 须臾(二十三)
赵子颐伸手去拦,却连衣角都没摸到。
顾俞功夫有点耽搁下了,加之几经折腾身子早已羸弱不堪,哪怕有些底子,现在也七零八散的。
她并未存杀心,那些护卫的目的也不是她,很快她便打开了一处包围的缺口。
“你怎么来了,回去!”
赵灵均看见了她,当即目眦欲裂。简直是胡闹,她一个女子来凑什么热闹。
顾俞正被一个护卫缠住了,两剑相碰,震得她手疼。记得早些在那个客栈的时候,赵灵均也是叫她什么都别做。
关键是,她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理啊,见到赵灵均受伤的那一刻,只觉得气血上涌,一股杀意顺着血脉往头顶上冲。
明明赵子颐说她谁都不爱的时候她觉得说的有理,怎么真到了关头,还是忍不住了。
唉,忍不住便不忍了,反正欠人家的良多,也不差这条命不是。
她心里苦笑,手上挥舞长剑翻动手腕,躲过袭向自己胸口的一击,继而飞快的旋了个身,右手一推,将剑刃刺了出去。
那护卫见她躲过了,一时不查被顾俞钻了空子,闪神的瞬间剑刃已经没入了他的胸口。
罪过罪过,善哉善哉。
那护卫至死还在怀疑自己怎么被一个女人就这么草率地要了性命,他那哪里晓得顾俞和寻常女子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几丈之遥的赵灵均可没办法再淡定自若下去了,好在方才伤的不是右手,剑他还使得起。
便一咬牙,踩着刺来的剑刃跳到空中,凌空几步踩着护卫的脑袋肩膀,飞身到了顾俞身后。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顾俞简直要哭出来,心想:“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命,我知道的是,现在问我也没有用,来都来了。”
很快两人被逼至一个包围圈,顾俞和赵灵均背靠着背,摆出了一个防卫的姿势。
那护卫却不下手了,绕着他们不断的试探,似乎顾忌顾俞。
远处赵子颐见着这一幕,大概是觉得自己瞎了眼睛,又或者对于他自顾自的猜测有些脸红。
总之,顾俞不小心与他视线相对,一眼的功夫,便觉得自己今天多半是要交代在这了。
真龙之威,冒犯不得。
她遂不再看他,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盼着这场动乱早些结束,要死要活有什么所谓呢?
只要阿恒阿岚,师父和小柳子,还有身后这位能好好的,她便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赵灵均眼观四方,自然没错过顾俞表情的微妙变化,忽的生出些不安来,贴着顾俞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你死了,回去我便杀了姜恒顾岚,将他们抛尸荒野喂狼。”
“……”
你悄悄这是人说的话么?想她是为了谁啊?
赵灵均带来的人活着的已经不多了,活着的里面能打的更是越来越少,琼安很快拜托了围着他的几个人,转朝这边来。
护卫见着国师来了都没再轻举妄动,好似等着他下注意似的。
顾俞觉得纳闷了,打架还能临时商量着来吗?
琼安看见顾俞,眉毛都揪作了一团,开口道:“俞夫人,您这不是让在下为难吗?”
这一句话算是让人听明白了,感情她现在还毫发无伤不只是自己武功多么高强,而是有赵子颐。
顾忌赵子颐的想法,名义上她还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哪怕是禁军护卫,也不赶擅动分毫。
琼安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了片刻向马车的方向看过去。
赵子颐放下了帘子,顾俞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这回他再也不会护着自己了。
果不其然,未几,马车里的人道:“拿下叛贼,死活不论。若有人阻拦,一并以反贼论处。”
“是!”琼安高亢的声音把顾俞的思绪拉了回来,这都是命数。她做了这么多错事,总归该还了。
不过这也是保下赵灵均之后再说。
皇宫内外师父以及平阳侯的兵马不少,既然赵灵均前来截住皇帝的车架,那边应当有所准备才是。
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很快师父或者平阳侯便会前来援助,到时候我众敌寡,让师父趁机护赵灵均出去应当不是难事。
只是……就怕她和灵均撑不到那一刻。
琼安得了令,率先拿剑指向了顾俞,眼睛神冷漠,丝毫不像那个迟钝的有些呆傻的琼安。
顾俞苦笑,她在看人这方面一向不怎么行。
护卫高喊着冲向他们,顾俞横剑去挡,反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将将站稳,腰间突然被一只手环住了,赵灵均带着她往后一撤,躲开了护卫的攻击。
就这一秒,顾俞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好像什么时候自己也是被人这么从危险之中救出来。
但她没时间多想,寸步不离的跟着赵灵均,虽然不能帮上多少忙,也能保证他不被偷袭。
情况越来越糟糕,赵灵均的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衫,极为可怖。琼安为首的护卫仗着人多更是步步紧逼。
眼看他们是坚持不了多久了,顾俞开始害怕起来,心想:“现在去求赵子颐拿她的命换灵均,谈成的几率有多大。”
想罢她果断晃了晃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法子从脑袋里清出去。
赵子颐,怕是能连她一块杀了。
现在还想自己在他那能有什么价值,方才又不是没听到他的话,自己不已经等同于叛贼了么。
又是猛然“铛——”的一声,这回赵灵均明显力不从心,身子差点站不稳,把剑插进底下才稳住了没倒下。
“灵均!”顾俞忙去扶他,就看见他痛苦地捂着胸口,一口血喷在顾俞大半个袖子上面。
此时此刻,赵灵均带来的人已经彻底被诛杀干净,援军却还没有个影子。琼安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面前。
胜负已分,没必要再打下去了。
他收了剑,低头朝顾俞鞠了一躬,“俞夫人,得罪了。”
顾俞心中一凌,拦在赵灵均面前,“你别碰他。”
就在这时,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随之马蹄声翻江倒海般涌了过来。
“不好!是反贼援兵到了!”
太好了!师父来了。
看见临沧来到,顾俞紧绷的神经才哗的一下松懈下来。临沧看了一眼顾俞两人,随即瞥向一旁安静的马车。
“陛下,许久未见了。”
第一百零三章 须臾(二十四)
顾俞自以为和师父相处了这么些年,几乎是被他看着长大的,也真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她这个师父是有些本事,脾气却古怪的很。常常倚老卖老也就算了,哪怕在父皇那九五之尊面前仍旧一副“我不烦你,你也别来烦我”的做派。
还以为他秉性如此,知道了这背后的因果再看,便都不一样了。
临沧着了一副软甲,平素好散下来显得有些蓬乱的头发束成了高高的发髻,倒显得像个江湖儿女了。
他手里提着一杆红缨枪,似笑非笑,“陛下莫不是没料道到我等能全身而退,此番不知如何是好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琼安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是不是顾俞看花了眼,总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师父,有些奇怪的感觉。
赵子颐的护卫还剩下百余人,师父带来的将士竟然足足有千余人,看来的确如小柳子所言,他手下的江湖中人比起宫里养出来的,大概是稍胜一筹,这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众人的目光此时齐齐地聚在那辆从方才起就没有半点动静的马车上,过了许久仍不见赵子颐出来。
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驾马往前走了走,抬高声音道:“没想到大奉国的皇帝居然这样胆小怕事,知道无路可退便做个缩头乌龟。若是如此,就休怪我瓮中捉鳖了。”
“你敢!”
琼安拔剑拦上,一双眼睛怒的要生起火来,“你是什么人也敢出言不逊?陛下岂是你能评判的!”
方才说话的人嗤笑一声,他额上有块烧灼留下的疤痕,从额角几乎延伸到眼睛,笑起来很是狰狞。
他道:“你是奉国的国师?倒是人如其闻长得像个女人。”
众将士一团哄笑,琼安怒气更盛,顾俞相信,若不是他们人多势众不敢任意妄为,此刻早就一剑砍上去了。
那人嬉笑过后,漫不经心道:“小爷便是曷国平阳侯之子——顾祁成。若是你求饶,小爷考虑考虑还能放你这弱女子一马。”
他出口便有让人狂躁的能力,顾俞诧异地看向那人。
顾祁成……
阿成!
顾俞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从赵灵均口中得知他们拉了阿成和平阳侯旧党入伙,可当年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如今面貌变得着实太多了。
他小时候长得有这么粗犷么?
面对阿成的挑衅,琼安有点沉不住气了,眼睛频频往马车那边看,显然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陛下还不出面。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动手,都摸不清这马车里的人是个什么意思。顾俞也有些狐疑地盯着。
她手腕上一紧,回头一看赵灵均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了一句:“城楼……上。”
城楼上?上哪去?
现在这种情况她要如何带着赵灵均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去……城楼!
顾俞才在赵灵均的视线里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瞧,城楼上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被太阳照的反光。
“小心!”她急得大喊出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从城楼之上倾斜而下的箭雨。
“不好,马车里没有人,他们埋伏在城楼上了!”
“快,快,往城门底下躲。”
将士们一下子乱了套,顾俞更是吃了不小一惊:赵子颐,他是什么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城楼?
赵灵均此刻虽然力气不如之前,也忙抱起顾俞躲开稠密的箭雨。
城楼上,赵子颐冷眼看着底下众人逃命的模样,眼底仿佛结了一层霜。
顾俞什么都看不见了,周围全是叫喊和兵器的声音,分不清谁跟谁,只知道她被赵灵均护着,那些箭矢擦着她的衣服,却一点也没伤到。
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可怕的寒意。
那大奉国的皇帝,比他想象的还不近人情。城楼底下还有他百余号护卫,他却置若罔闻。
凄惨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利刃没入皮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刺啦——衣衫被刺破,温热的血水溅在她的脸上。
这是谁的血……
苦腥的血气充斥顾俞的鼻尖,她眼睛睁不开,身后赵灵均的喘息声越来越严重。
“灵均?你没事吧?”
“灵均?”
没人回答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箭雨停了下来,赵子颐望着底下血海尸河,道:“今叛贼气数已尽,若是交出头目临沧赵灵均等人,朕可以网开一面,免尔等一死。”
情况到底如何了,顾俞试着睁开眼,面前仍是漆黑一片。
再擦,没什么变化。
“我,看不到了吗……”她嗓子如同卡着一片树叶一般,发出的声音干哑。
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看不见了。
赵灵均为了躲避攻击,胸口处被贯穿着插了一支箭,痛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滴却还是拼命的压低自己的呼吸。
他回头一看,平阳侯的人马死的死伤的伤,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方才还大言不惭的顾祁成已经傻了眼。
活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开这个头。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慢慢地丢掉了手上的剑,“我投降,陛下饶我一命吧。”
“陛下饶我一命吧……”
“陛下……”
有了一个打头的人,余下的互相看了看,纷纷跪倒在地。
赵灵均心知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只是怀中的人,看着她捂着眼睛身子颤抖,赵灵均的心脏就像被人揪住一样。
“阿俞,我还没同你说过。”
说过什么?顾俞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眼前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摸索了一阵,赵灵均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
明知顾俞看不见,他仍笑了笑,用平生最单纯无谓的笑容在顾俞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的狐狸一般的眼睛微微上扬,眼眸深邃,鲜血让他的唇红的妖冶。
然后点了顾俞的哑穴,伸手从城楼底下门廊的地方摸到了一块活动的砖块一按。便有一道暗门显出。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以防万一。
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顾俞莫名被点了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感觉自己被推进了一处黑暗的地方,她再伸手,只能碰到一堵冰冷的墙。
她哭了,眼泪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她听见城楼上赵子颐威严的声音,听到将士们求饶的声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灵均这一仗,最终是输了……
第一百零四章 若水(一)
奉历五年,六王爷勾结前朝余孽,于雁都带兵谋反。奈何时不利,人不和,皇帝英勇果决,以少胜多,最终将反贼一举拿下。
此消息一出,奉地百姓无不惊异。
“六王爷?是那个不思进取,流连于青楼楚馆的六王爷赵灵均?”
“是那个放着好好皇亲贵胄日子不过,娶了新妇第二天便自请带兵边关的六王爷?”
两个布衣壮汉挤进人堆里,对着告示一字一句的看了好几遍。
其中一个挠挠头,“他不是早就死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嘘——”另一人忙打了个禁声的手势,“不要命啦你!什么话都往外蹦,没看见写着的是反贼嘛,”
“要说咱们皇帝陛下,那真的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在位的几年里咱们平头老百姓的日子可不是好过多啦。”
说话这人身量不高,却长了个大汉一般的脸,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六王。嘴一咧,满嘴的牙都能看清楚,又叫人瞧着有点傻气。
此时已是来年三月了,当初朝堂上那位将计就计,设计了好一番局,把意图谋反的人抓了个干净。
六王爷身为皇亲贵胄,身体里流着先皇的血脉,却罔顾朝纲心怀不轨。因为正巧赶上过年,行刑不吉利,硬是拖到了二月底在靖阳城外行刑。
监督的是今丞相大人——冯亭章。
百姓对于这件事却没什么动容,甚至有些还同情起起来这位倒霉王爷了。
“你说他也没落个好不是,要说当一辈子闲散王爷不挺好,不愁吃不愁穿的,干嘛想不开去造反。”
另有平阳王顾祁成,当初老王爷伙同匈奴逼宫,没想到却被赵子颐捡了个便宜,皇位没坐上不说,带着的一帮属下弟兄被奉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儿子也没什么好结果,在牢里关了不到三天便受不了这个屈辱,撞墙自尽了。
主谋临沧自然也在劫难逃,被当场乱箭射死。自此曷国便真正地不复存在了,又说陛下原先宠爱的俞夫人居然是曷国皇帝养在深闺的小公主,因为身子孱弱,从未见过人。
大汉啧啧两声,“那俞夫人听说长得极好,陛下对其可谓是宠爱有加了,没想到被那群贼人绑去做了人质,平白丢了性命。”
又一个高个子的男人道:“可不是,陛下为此病了一个月才见好,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俞夫人为明真皇后,葬于皇陵。我家婆娘听说了,哭的眼睛通红,直道可怜一对有情人了。”
不过这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为何布告三月初才下来,是因为朝廷摊上了麻烦事。
贼人定了罪,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陛下奖罚分明。轮到功劳最大的琼安国师了,才发现国师不见了。
早朝没见人,陛下派人去家里请,可哪里除了一间空荡荡的宅子什么都没有,连小厮奴仆都没有,找了好一阵子也找不到人。
这可急坏了各位臣子,国师之职十分重要,每年祭祀先人,占卜国运,每每出兵也要国师算上一算的。
好在国师的那群同样仙风道骨的徒弟们还在,朝廷从弟子里选了个出挑的,继承琼安的衣钵。
告示白纸黑字,百姓们围过来也就是看个热闹,朝廷的事跟他们的关系可远比不上今年春种,看过了唏嘘一番,没几天就忘了。
谁还会记得这个倒霉鬼的六王爷,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当紧。
人群散的差不多的时候,那张告示就那么孤零零贴在那里,朝廷的印鉴红的像血一样。
忽的那红上几处变得暗了,街上的人抬头一看,忙拿手上的篓子布巾一遮,边跑边喊道:“下雨了,下雨了!”
四面八方的商贩们跟被捅了的蚂蜂窝似的,利索的收了摊子,急匆匆回了家。
还有调皮的小孩不肯走,非要在雨里淋成一个落汤鸡方才觉得新奇痛快,被爹娘一手捞着,也不管嚎啕的撕心裂肺,一并带回家了。
唯独一个人,黑色的便服,墨色的靴子,头上带着一个斗笠,一看就是街上刚买的,颜色还泛着青。
他看着那告示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揭了下来,折了几下揣进了怀里,疾步离开了。
惠州边上一个没什么人的小镇里,有一处幽静而隐秘的地方。走几步便是大片的竹林,再往前走,便是石头山。
说是石头山,这山却不低,只因其上多产用来筑水坝时候用的巨石,才捡了个简单名字叫做石头山。
山脚下还有一条小溪,水不深,清清冽冽的干净地能看见底下的石头。
有山有水有树,却没什么人家。
主要因为这里是惠州边边,离奉都靖阳隔了不是一点点,如今这年头,百姓安居乐业哪个不想往热闹的地方凑,像这种偏僻的地方,风景好也不见得有人来了。
只在竹林深处有一处人家,屋顶炊烟袅袅,正是在生火做饭。
顾俞坐在窗前,盯着外面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竹子看,虽然眼睛一眨不眨,那双眼珠却灰扑扑的,仔细看来竟是没有半分色彩。
做饭的阿婆垫着布从小灶锅里拿出碗药来,递给一旁帮忙的顾岚,“快去给你家小姐喝了吧,这药凉了更苦,入不得嘴。”
“哎,好。”顾岚忙去接着,闻了许久这个味道,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好像泥巴混着草根的味道,闻多了嘴巴里都觉着苦。
她刚转个身,阿婆便叫住了她,“外屋柜子上边,今天我去集上刚买的蜜饯,拿来煮粥的,给她捏一点去,就就嘴。”
顾岚点点头,急着端药过去了。
到了顾俞的卧房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腾出手敲了几下门,照例没人应,便自己打开了。
“小姐,该喝药了。”
她特意抬高了声音,顾俞才后知后觉般动了动脑袋,仍是坐在窗边,道:“辛苦我家阿岚了,今天的药苦吗?”
不必说,定然是苦的。
就如同顾岚每次都敲门,却总是没人应一样。
自从那日雁都之变回来,她家主子不只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越来越不好。
得要抬高了声音才能勉强听见。
姜恒和顾岚为此十分痛心,顾俞却没觉得有什么,有时候看不见听不见反而是好事。
第一百零五章 若水(二)
第一百零五章若水(二)
顾俞接过药碗,憋着鼻息一股脑地吞了几口便喝个精光,眉头都不皱一下。
习惯成自然,她与这药知己相逢十余天了,总归琢磨出来点相处的门道来,就是四个字:不闻,不看。
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也就两口的事。
等喝完了碗还给阿岚,便从她手里又结果一个东西,“这是什么?”闻起来有些香甜,倒像是:“蜜饯儿!”
顾岚一边收碗一边道:“阿婆给的,说怕你觉得苦,可是从今晚熬粥的材料里拿出来的,阿婆想的可真周到。不过……”她看着碗里还剩下小半碗的褐色汤汁,摇头,“主子,喝完的意思是要一滴不剩。”
顾俞心中讪笑,头也没回,假装自己听不见。反正这药吃了也不一定能好,反倒耳朵一天不如一天,吃不吃也没什么大碍。
见她耍赖,顾岚只能一口气叹的悠长,把碗拿了准备去厨房,一开门正巧撞见一袭黑影,吓了一跳。
“阿恒……”
等看清他此刻的情态又惊呼:“不是让你带着伞吗?昨个月亮起了红晕,今天可是要下大雨的。”
姜恒把斗笠搁在一旁,笑道:“带着伞有所不便,我是去听消息的,不好太引人耳目。”他低头看了眼,“主子刚喝完药?”
他说的倒是理直气壮,顾岚也不知道这小小一把伞,怎么就引人注目了。还是说他姜大公子这副夜行衣一般的行头就不引人注目?
“嗯,又耍滑,喝了一半留了一半。”
顾俞这边装傻充愣的不亦乐乎,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姑娘怎么变得愈发啰嗦了,阿恒又比较木讷,往后成亲了少不了被欺负。
想着想着,便觉得听到了姜恒的声音,便张望道:“阿恒回来了?”
听见唤自己,姜恒的手在胸口按了按,一纸告示在怀里发烫,稍一思索便下了决心,扬声道:“是,主子,我回来了。”
顾俞听他声音有点不对头,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那日雁都城门,赵灵均最后关头把她藏到了暗门。她那时候眼睛糊着血,赤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耳朵却还没坏。
听着外面赵子颐一字一句,句句诛心。顾俞能想得到那场面,一代皇帝,茕茕立于城楼之上,俯瞰众生。
他言:“今日之事,尔等心如明镜,叛贼之乱不可期,哪朝那代最不容反骨。却念尔等已有悔意,除主犯外降者一概从轻发落。”
话音将落,众人便齐声喊道:“天佑奉国,陛下万岁!”
接下来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暗室藏得隐蔽,她呼喊外面也听不见。只记得头脑发涨,双目刺痛,很快也昏迷起来不省人事。
再醒来就来到了这里,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顾岚带着哭腔的一嗓子:“主子,你可算醒了……呜……你要是再不醒我非得哭的死过去不成。”
顾俞当即被吓了一跳,因为只闻其声不见其容。而且若不是顾岚哭喊得声音如雷贯耳,她也是听不真切的。
大概是姜恒之后试探了,发觉她是真的看不见,也是真的听不清,迎来的便是顾岚又一波声嘶力竭的哭喊。
“主子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主子怎么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赵灵均那个混蛋,老娘杀了他。”
“……”
顾俞耳朵哪怕坏了此刻也觉得嗡嗡响。提到赵灵均,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入目是满眼的红。
当时赵灵均全然用身子护住了自己,那血便是他的。一箭刺透胸口的时候,她被血腥气逼的胃里翻涌。
她哪里察觉不出来赵灵均的气息变得乱七八糟,仍旧刻意稳着不让她发觉。她就说吧,那人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其实还是惦记着她的。
要不也不会在最后关头留了一句话给顾俞。
“今生我欠你的良多,不理你也是逗你的。你早先拿我真心糟蹋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不过小爷我可是靖阳城无人不知的六王爷,便算我大度,不与你计较了。”
顾俞看不见他说这话的表情,也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而后猛然被推到暗室里,那人贴着他耳边道:“要是早些表明心迹就好了。”接着门就被关上了。
要是早些就好了……
是啊,顾俞垂眸,眼前阴翳一片。
姜恒见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索中,眼角落寞,顿时心生不忍,怀里的布告攥了攥,拧着眉道:“今日皇帝的告示出来了。”
“嗯?如何?”
“残余兵力四散发配至边境平阳侯在牢里自尽了。临沧师父被赐死,六王爷……于靖阳城外斩首示众。”
顾俞好一阵子没说话,倒不是觉得有什么难过的。谋反之事本就行不通,且不说别的,赵子颐被他父皇选太子之后便极为有远见的暗自笼络了不少的大人物。
其中包括奉国两位位高权重之人:丞相冯亭章,以及御史大夫宋延。二人虽在朝堂上水火不容你看不上我,我瞧你碍眼,实则皆是忠心耿耿给赵子颐卖命的。
她那时被困在后宫,虽然不想,也着实知道了不少事。这么说来,赵子颐与他们议政之时,从未让她回避过。
现在想想,不知是否刻意让她听到。
所以从一开始,顾俞便知道赵灵均此番定是要败。得民心者得天下,于天下百姓来说,赵子颐已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帝了。
赵灵均自己也知道,固然他们背水一战,实则不过是被心结困住。师父如此,赵灵均亦是如此。
姜恒怕她伤心,想说点什么,刚要开口便被顾岚拦住了。
“咱们先下去吧,让主子一个人呆一会儿,她现在定然十分的不好受。”
姜恒点头,将告示放在了旁边卧榻旁边的案子上,和顾岚一块儿退了出去。
顾俞自己呢,其实还好。
还记得皇帝曾对她说过师父的真正身份,他一句一句道出那些秘闻,为的是让顾俞心死如灰。就是在说:你看六弟接近你只是为了牵制我给他娘报仇罢了,你师父是替自己觉得不甘心,到头来还是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在你身边的。
可是他不知道,临沧是顾俞皇叔一事,她早就知道了。换句话说,是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