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若水(三)
师父身上太多的疑点,他叫父皇陛下,却一直没叫她作太子殿下过,常常便是小鱼儿,小鱼儿地。
他对她视如己出一般,嘴上不靠谱,该教给顾俞的确是一点没落下。甚至说比起父皇,他更像是顾俞的爹。
而他时不时会突然感叹,“小鱼儿怎么是那人的女儿,简直投错了胎。”
顾俞一直以为是玩笑话罢了,这位不找边际的师父当着她的面妄议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
现在想想,这话怕是他真正想说的吧。
“你爹那个固执己见的老头子……”
他能不气吗?他当然生气。我爹一转眼变成了天子,九五之尊。而他,小时候因为母亲的缘故,被族人排挤。
吃了所少苦才被师祖收作徒弟,又花了多长时间来到了我们身边。
但他一直没动手。
父皇曾单独对我道:“你要多跟你师父亲近亲近,他无妻无子,难免有时候孤寂。”
顾俞那严肃的什么一样的父皇什么时候也会关心起这方面来的事情了。
那时顾俞心里便觉着有些不对,却一直没往深了想,直到赵子颐将一切剖开。
师父在父皇在世的时候有那么多机会一却一直没动手,直到曷国被平阳侯外通匈奴给毁了,才想着拿玉玺称王?
他大概,是有些不甘吧。
自己舍弃了恨保护的国家,被人给毁了。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一阵的虫鸣,就着三月春雨过后的清风,夹带着些微的诗意,从窗口透进来。
她闭上眼睛,便想到了师父,想到了赵灵均。睁开眼睛仍是漆黑一片,却听到了活生生的人的声音。
顾岚扯着嗓子推开了门,“主子,晚饭好了……啊呀……”
“怎么了?”顾俞听她小小惊呼,疑惑道。
顾岚笑着走了过来,一伸手在顾俞发梢一晃,手里便多了一片竹叶。
“是竹叶,主子坐的太久了,也太入神了,叶子吹到头发上了都不知道。”
顾俞闻言也笑了,将那布告整整齐齐折了两道,压在了卧榻的软垫底下。
“正好我也饿了,去吃饭吧。”她道。
……
石头山脚下的小镇子叫什么名字呢,自然便是石头镇了。名字是随便了些,也应了那句“贱命好养活”,石头镇的百姓不多,却淳朴自在。
顾俞在这个边陲小镇呆了月余,也算是零领悟了些石头镇的民风。
或也不晓得是不是阿婆阿爷两个人心底善良广结善缘,偶然家里住了几位客家,来探望的居然不少。
石头镇冷清也是分地方的。
这片竹林就在山脚,禁不住有点荒,可要往内走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了石头镇的前街,城里有的这也都有,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一时找不见,直接走到石头镇北边,那里住着许多来往各国的商贩。
你要什么,提前知会一声,下次运货人家就记着给你稍。
从石头镇回到竹林,三月里,一路都开着各色的小花。
有天顾岚出门一趟,回来便抱着一捧粉莹莹的花塞到顾俞手里,顾俞笑的开心。哪怕看不见,这淡淡的香气也足以让她想象的到花海的模样。
不过关于石头镇,大多都是顾岚告诉她的,她眼睛没好,耳朵也不灵敏,阿岚阿恒说什么不让出门。
“主子想要什么跟我说,阿岚去给你找来。”顾岚咧着嘴叫声音清亮。
顾俞抿了一口茶,幽幽道:“我什么也不想要,不过若是要说,能出去走走便好。”
顾岚一听,立马苦了脸,“主子你就别难为我了,昨天阿恒出门的时候特意交代与我,一定看好主子,你说万一出门遇上什么坏人之类的,可怎么办啊。”
能遇见什么事?
她一个瞎子聋子,也就是阿婆夫妻,其他人还不是见了躲着走,生怕摊上麻烦?
再者,这阵子她也没闲着,大概可以凭感觉行路了。
顾俞放下茶盏,听声音抓住了顾岚的手小小地晃了几下,“就出去一小会儿,去竹林外面转转,晚饭之前回来,嗯?”
顾岚觉得脑仁嗡嗡直疼,一方面看着这样的顾俞总觉得心疼的慌,也想带她走走,可是姜恒走之前又千叮万嘱。
“这……”
一时半会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俞见她犹豫不决,心知事情已经成功了一般。顾岚心软,犹豫着犹豫着也就答应了。
她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够久了,身子骨都要发霉。
所以她决定趁热打铁,趁着顾岚发愁的片刻光景,已经披好了薄衫,拿好了姜恒给她做的木杖。
“走吧!”
顾岚也是没办法了,只好顺着她,就在山脚下走走,也不碍什么事吧。
“那主子,出去可以,一定要听我的,拉好我。”
“好。”
顾岚临走之前特意去跟阿婆说了,只出去一会儿,一个时辰内便回了。
阿婆彼时正在院子里缝补阿爷上山采药磨破的衣服,闻言起身从里间里拿了一顶席帽来,递给了顾岚。
“这个给姑娘带上,虽然三月里了,山脚风还是有些大,当心吹了眼睛好的就慢了。”
顾俞给自己带上,柔软的纱垂落在肩膀,倒是觉得心安了许多。
“多谢阿婆。”
顾俞笑的甜,阿婆见了高兴,眼角都眯出褶子了,“出门转转也好,心情好了,病就好的快。我在家给你们做好饭,记得别太晚便可。”
要不怎么说命运弄人,以前做太子的时候,老是听老太监说阿成他们又去了哪出城郊玩耍,翻了墙爬了窗,被侯爷夫人逮到了一顿狠揍。
那时她羡慕的不得了,觉得只要能出宫一趟,哪怕挨打也值了。
于是才有了后来屡次偷摸着出去,学的便是阿成的伎俩,先糊弄了近身的宫人,连哄带吓,多半就能成。
如今她不是太子了,想去哪也没人拦着,身子却变成了这幅样子,想玩也玩不成了。
不过能吹吹风也是好的,山谷里风很清透,顾岚怕她摔着,非要扶着她。顾俞能出来已经觉得很好了,便没再阻拦。
她们沿着那条从山脚蜿蜒出来的小溪散步,空气里都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阿岚,往那边走是不是有片瀑布?”
顾岚一惊,“主子如何知道了的,在这里可看不见瀑布呢!”
顾俞轻笑,“那边的风吹过来有种潮湿的感觉,阿岚,咱们去看看吧。”
“好。”
第一百零七章 若水(四)
瀑布水流湍急,顾岚怕她脚下滑,便找了个稍远一点的大石头,扶着顾俞过去坐下。
那石头很大,一个完整的石床一般,顾俞觉得大概在上边翩翩起舞未必觉得窄小。
她捋一捋衣衫下摆盘腿坐下,心一静,耳边水流击打石头的叮咚声便不绝于耳。一番吐纳,真正觉得满心豁达。
“若是有琴在手便好了……”
昔日有一名曲作“高山流水”,曲调多变化,时而峨峨兮若泰山,时而又洋洋兮若江河。
那伯牙与子期就是在荒山之中相遇,一见如故。
她如今坐的地方,一有石头山山石嶙峋,二有小溪流水水流潺潺,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难得一个绝佳景致。
可不仅既没有知音,连最珍贵的桐木琴也不在手边了。
顾俞又觉得有些伤感起来,连连叹气,顾岚不知她所想,见她面露些微的忧色,立马提议道:“主子是觉得无趣了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
她又不是想回去,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没有琴也罢,听听水声风声也是难得了,便道:“再等一会儿吧。”
其实她明白顾岚是担心她的身子骨,几番折腾,总也没好透呢就又添新伤,也是把人给吓怕了。
于是顾岚叹了口气,继续沿着小溪查看。
这溪水清澈见底,游鱼自然也机非常肥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岚又没法子体会主子此刻的心境,便拿弯刀随便砍了只主子来,把头削尖了作鱼叉,抓几只鱼回去给阿婆加菜。
顾俞知道她在干什么之后,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她卧床这段日子,也给阿岚憋的不像样子。以前多活泼好动的姑娘啊,成天逼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赶明再憋出病来。
“对了阿岚,你和阿恒打算几时成亲呐?”
扑通一声,顾岚看着脚下仓皇逃走的肥鱼,道:“主主……主子你说啥呢?成亲……成亲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吧……”
听阿岚话都说不囫囵,顾俞顿时觉得愉悦,“你看阿恒今年可就二十一了,平常百姓家早就孩子满地跑了,你们被我连累着,一直没办。我看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选个黄道吉日,你们二人把亲成了,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多好。”
顾岚:“这……还是等回去和阿恒说说吧,万一他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顾俞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眼睛是不行了,脑子还好着呢。阿恒那个一根筋不考虑这些,他跟着我这么久,我可不能不管啊。”
“就这么说了,回头我找他说。”
顾俞自顾自说了一连串的话,根本不给顾岚会嘴的机会。
这两人墨迹的跟什么似的,她不来参一脚,姜恒那个死脑筋可要把人家拖到啥时候?
唉,就是可惜了,她看不见阿岚阿恒穿喜服的样子……
顾岚有些害羞地低着头,从小溪里倒影出她的脸庞,不知道是夕阳照的还是怎么,腮边窜上了两片红云。
顾俞正掰着手指头数着什么时候宜嫁娶,突然上半身侧过来,手变成爪,迅速朝一个方向抓去。
“姑娘当心!”
她扑了空,又要再出招,手腕却给人钳住了。
顾岚方才还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一听动静,立马从腰间抄了虎爪刃一抬头,手里架势便松了下来。
“将军?你怎么来了?”
将军?顾俞脑子有点混乱,哪个将军?
赵宗吾松开顾俞的手,仔细打量了一遍,又将手放在顾俞面前挥了挥,最后有点错愕的看着她。
“你的眼睛……”
他声音不大,顾俞其实一点也听不见,只奇怪为什么阿岚好似认识这个人,感觉他没有恶意,便收了手。
顾岚运了几步回到顾俞身边,抬高声音道:“主子,是宗吾将军。”
“哦……将军呀。”顾俞讪讪一笑,“失礼失礼,我还以为是这山间什么占山为王的匪头子。”
好端端一个将军被她想成土匪,赵宗吾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身旁的人却淡淡地笑出了声。
他一袭青衫,乌发半扎半散,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沐浴着金光的感觉。要论长相,不似赵灵均般张扬,也不似皇帝那样冷峻,笑起来一团和气,温温和和的,好似一阵春风。
这是后来赵宗吾亲口夸的,把他这位内人简直描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
此人便是顾俞一直想见却未曾谋面的人——少府林宣。
将军脸上有一丝不忍闪过,大概是觉得顾俞闹得如今的下场,实在令人惋惜。
一时间四个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林宣先打破了僵局,也学着顾岚抬高声音道:“将军听说你们到了这儿,担心的紧,只是一直未到休沐时间,若是贸然请假,怕被怀疑,才应拖着到这个时候。”
顾俞点点头,“我在这好好的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嘴上这么说,顾俞心里还有些没底。
既然大将军都知道她的落脚点了,那么赵子颐……他是打算装作没看见,还是等过阵子秋后算账,谁也不知道。
若是后一种,她只能正面相迎了,总躲着也不是办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能自在呢。
顾俞心里打定主意,扶着顾岚慢慢地下了石头,“既然大将军都来了,怎好就在这里干吹风,有些话随我回去说吧。不过……”
她顿了顿,嘴角笑意更盛,“阿婆年龄大了,阿爷白日都在采药疲累的狠,若是留下吃饭的话,这饭……怕是要将军少府二位亲自动手了。”
赵宗吾明显一愣,林宣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小声调侃道:“该你大显身手了。”
咱们天不怕地不怕,走南闯北征战沙场,直至血流成河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军,闻言脸色变得铁青。
要他一个将军下厨?做西北风炖草木灰么……
瀑布离得并不远,但顾俞眼睛不好走的慢,一路上都是林宣在同她说话,两个人一见如故,聊的不亦乐乎。
到了门口,顾俞心情好的不得了,激动地拉着林宣的手道:“没想到你竟然懂音律,唉,只可惜我的琴不在,那也不打紧,得空了多和我再说说可好?”
顾岚看着主子开心,和大将军相视一眼,将军的手搭在林宣肩头,一脸骄傲的模样。
林宣立刻回道:“乐意之至。”
顾俞好长时间没这么开心了,顿时觉得身子都轻松了很多,耳朵也灵敏了。
踏入院子的一瞬间,穿过竹林时叶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被她关到了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此的不真切。
她蓦地怔住,不敢往前走了,呼吸屏住了,连自己的心跳声都不见了,唯独听清了这一句。
“阿俞,你回来啦。”
第一百零八章 若水(五)
怔讼片刻,顾俞好似没听见一般,扭头冲着林宣二人笑道:“那今天的晚饭就拜托将军操劳,我大概是吹了点凉风有些不舒服,暂且回房躺一会儿。”
说罢便拉着顾岚的手,逃跑一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大将军看着脸色有些沉痛的赵灵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顾姑娘吃了太多苦,总归是有点吓着了。”
赵灵均摇摇头,“我明白。还是要多谢大哥这次又救我一命,能活着且来到她身边,我已别无他求。”
实际上他也不过身子将好,刑部那帮恶鬼可不是吃素的,有皇帝默许,谁管你是王爷还是什么人。
赵宗吾当时在人北境,得到消息一刻都没耽误,快马加鞭赶回来,人已经被折磨的不像样了,赵灵均又是个骨头硬的主,自以为穷途末路了,言语间一点都不忌讳。
惹恼了审讯的人,恨不得记录在案的酷刑轮番用上个遍。将军把他从死牢里捞出来,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赵灵均此刻虽然面色苍白,却实在流露出一种欢喜之情,将军再叹息了一声,回屋去了。
林宣拍拍赵灵均的肩膀,冲他投了一个鼓励的目光,便快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问:“将军别忘了晚饭,大家都饿着肚子呐。”
前脚刚踏进正厅的赵宗吾闻言身子一顿,声音一下子垮了下来,“阿宣,救我。”
……
回屋,喝茶,在卧榻上坐下,一气呵成,顾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虎狼窝里爬出来。
顾岚关上门,回头便瞧见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心下觉得无奈,“主子,视若无睹是没有用的啊。”
顾俞长舒了一口气,仰着脸笑的灿烂,“阿岚说什么呢,晚饭么?不是交给将军大人了?不过别太期待,肯定不好吃哈哈哈哈……咳咳……”
顾岚给她手里塞了一张帕子,道:“主子这时候晓得装傻了,平时不是你劝我什么事情想开点,不就是一个赵灵均,主子慌什么?”
“这不是慌……”
唉,顾俞叹口气,觉得自己是皆解释不清楚了。
果然,顾岚万分地不能理解,“若是不慌,主子为何在屋子里也要带着席帽?”
被她这么一说,顾俞才反应过来。脑袋上还顶着阿婆给的席帽,四面软纱垂在肩膀上,遮住了她无措的样子。
唉,顾俞打心里叹了口气,把帽子摘了放在一边,眯着眼朝窗户外面看过去,仍旧是只闻竹叶声声响,不见绿意半点。
“我只是有点吓到了。”
可不是吗?虽然顾俞一直有种直觉觉得赵灵均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但那也是似有若无的,一股青烟一样的,从来也不敢抱着什么期望。
他那个人,最喜欢骗人了。
顾岚确是不能理解,道:“主子,我听说这次六王爷在刑部受了很多罪,你是没看到,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极差,哪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爷啊。你就算不心疼,人家大老远来了,总不能当空气,话也不说一句是吧。”
若是可以,她还真想!
原本以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不要她,也没放过她,废了耳目总算是尘埃落定了罢。
成天哪也去不了,就在软榻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看破红尘赶着修仙得道呢。
修个鬼的仙!
顾俞算是自觉是看明白了,活在尘世一遭,什么太子皇孙,达官显贵,也就平白一个虚名,讨两句“太子殿下”听听。
如今她大难不死,还想什么没用的?赵灵均或者不是更好,大概以后也不必挂念着他了,得了清净。
再者,他来此也未必是为了她不是?
想开了便觉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顾俞拉住顾岚,“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来着是客,你呀去跟阿婆阿爷商量商量,看看给他们能不能凑合一间屋子出来,今晚便留他们过夜吧。还有厨房,说笑归说笑,今晚若是真敢让将军动手,咱们也没那个胆子吃,你去帮着点,别把阿婆阿爷吓着了。”
二老平日清静惯了,猛的人一多,任谁都会有些无措。
顾岚爽快的应下了,转身就要走,顾俞又拉住了她,“等会儿?”
“主子可还有吩咐?”
顾岚怕她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怯了,再说些什么今晚不吃了之类的话,那真叫她头疼。
“饭是帮着做,把账记下来给大将军留着,咱们没钱了。”
“……”
赵灵均还没找到机会和顾俞坐下好好聊聊,就被姜恒请到了西边的偏房里。他来的匆忙,一点行李没带,等姜恒替他铺好了床,两个人就默不作声的干瞪眼。
一盏茶喝下肚,还是姜恒忍不住开了口,“王爷这是逃出来了?”
赵灵均:“你不必叫我王爷,现在的赵灵均不过是个寻常百姓而已。”
姜恒不计较这个,从善如流道:“那公子,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兜圈子了,你可知我家主子雁都一战之后落得耳目皆盲的下场?”
他本无意刺激赵灵均,赵灵均还是愣神了片刻,“方才听大哥说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她……”
当初自愿成为临沧的一把刀,非要拼着一口气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说白了和临沧一样,两个人都是憋着一股气罢了。
临沧是为了曷国,为了顾俞,哪怕被人误会也义无反顾。
他呢?他也是拼着一口气。
姜恒啧了一声,“公子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当初是我一时大意,才被临沧师父困住,没能保护好主子。但我记得你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主子受一点伤……”
“是我的错。”赵灵均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如同痛饮的是烈酒。
姜恒道:“这当然是你的错,我就不该相信你,我主子若是从来也没遇见过你,那才最好!”
他每说一句,句句扎在赵灵均的胸口,他想说什么,却打心眼里觉得姜恒责怪的对,便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此番来到这里,他只是纯粹的想看一眼顾俞,哪怕一眼,见着她好好的,也就安心了。
但是人总是贪婪的,一眼过去便还想再看一眼,见到顾俞的一瞬间,他立即就不想走了。
但是照姜恒这饭说辞,怕是所有人都恨急了他,连他自己,也觉得真在牢里死了也就算了。
但他没死。
赵灵均抬起头,“姜恒,你怎么骂我,怎么怨我,都在情理之中。但我……我就看着她,她若是也要赶我走,恨我恨的入骨,我便消失在她眼前,以后也不再打扰。”
第一百零九章 若水(六)
从西偏房出来,姜恒正碰上从厨房出来的顾岚,两个人对望一眼,各自叹息了一口气。
姜恒回头看了眼窗户上投下来的人影,稍稍低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被灯影晃得飘摇。
顾岚拉着他往正厅走,小声道:“如何?他有没有怀疑什么?”
“应该是没有。”姜恒回想刚才赵灵均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顾岚呼了一口气,“我跟你说,哪怕他好话说尽,咱们也要晾着他几天。你也断不许半路扯后腿,他叫主子这么伤心,怎能轻饶了他!”
是了,方才姜恒拿出了毕生力气才演出来的深恶痛绝以及失望至极,是以顾岚一从瀑布那回来便悄悄知会他了,叫他装也要装一下。
主子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多问,也不觉得此事谁对谁错。他看得出来,主子是惦念着赵灵均的。
哪怕在昏迷的那段时间,口里也时常喊着他的名字,偶尔再骂几句临沧师父不厚道,净坑她们这些小辈。
当然也不全是作假,平心而论,他一时半会也原谅不了赵灵均。生的气也是真气,只是主子没表明态度,他是不会自作主张的。
顾岚确实舒了一口气,道:“主子本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告示都贴了出来,好不容易这两天才看着是放下了一点儿,人就突然来了,连带着也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月的夜风还有些凉,更何况在这人烟稀少的山脚,冷风一吹,顾岚打了个冷战,筛糠似的抖了两下眸光一扫,笑嘻嘻地把收揣进了姜恒的衣领下。
“我们也被雨昂不用做什么,依照主子的性子,多半自己纠结一阵,要是那赵灵均一在她面前作苦状,主子肯定心软,那可不行,我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姜恒也不恼,把她冰凉的手拿出来握住,稍稍运了内功给她捂热,“阿岚,你要出气我不拦着,但莫要让主子再伤心了,几次三番,主子不该承受这些。”
“那肯定的!”
此刻正在屋子里冲着窗外乌漆漆夜色发呆的顾俞打了个喷嚏,听见顾岚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吃饭了——”
竟然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做派,怎么觉得是把他们当做家养的鸡鸭一类的,倒有些不雅。
不过今夜大家不过是普通儿女,没有将军,没有王爷,也没有劳什子的曷国太子,自然也不讲究什么。
当日的晚饭顾俞到底也没出去吃,而是让顾岚端进了里屋。
“我还是先想想,你去和他们一起用饭吧,不用管我。”
把顾岚劝走了,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筷子搁下了。竹林里夜里安静,正厅里还是挺热闹的。
那林宣是个支事的人,跟姜恒阿岚他们相谈甚欢。阿婆夫妻没有儿子,待这后辈就跟自家儿女一样,难得热闹。
顾俞在里屋听着,仔细分辨着,也没有听到赵灵均的声音。
他怎么不说话?伤还没好?还是今日自己做的太过分了,气着他了?
“唉,你个猪脑袋!”顾俞摇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
第二日太阳还没有升起,她的房门便被人敲开了,顾俞惺忪着起身道:“今日怎么这么早?”
顾岚端了洗脸水进来,“今日将军大人和林少府他们就要走了,休沐时间一过,两人若是同时不归,怕让皇帝起疑。”
确是,不过也实在匆忙了些。
“那……他呢?”
他也要走吗?
顾岚好似没有听见,去倒水去了。她低着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
昨晚她一夜都没有睡好,久违地想起了父皇母后,想了很多很多。最多的,还是赵灵均。
想他一举手一投足,还记得早些时候他送的一只紫水精手串,当时被他硬扯着手腕带上去的,后来也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搞丢了。
唉,丢了就丢了吧,就像他们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总算不用再挂念什么。
只盼他能过得好,他那个夫人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回到靖阳,两个人兴许会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一辈子。
想着想着又莫名觉得胸口闷得慌,她忙起身下了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主子!将军他们走了呦。”
“走了?这么急?”她要去送送呢。
顾俞摸到了门,心下有些愧疚。客从远方来,她不仅没能好好相迎,怎么送也没能送,多不像话。
一开门,迎面装上了一个人,顾俞抓着门框才没有摔一个趔趄,忍不住道:“阿恒呢?让他去送送将军和少府。”
“不必。”
顾俞身子一僵,“灵均?”
“是我。”赵灵均拉过她的胳膊,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顾俞听着他打开妆奁的声音,觉得有些不自在,一双手郑重地交叠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赵灵均他没走!他留下来了?他这是要给她梳妆……
顾俞这才惊觉自己自打住在这就没有仔细地收拾过自己,平素都是阿岚给她照看的,倒也不算如不得眼。
不过如此憔悴之态,能好看到哪去?
顾俞想到他此刻在盯着自己,忙用袖子一遮,“你……我,我自己来……”
赵灵均显然是被她后知后觉的模样逗乐了,竟然轻笑道:“自己来?”
“再不行叫阿岚来,总之你先出去!你不是和将军一起来的吗,为何赖在这里不走?”
赵灵均本来觉得她是真的恨自己入骨才连见上一面都不愿,可如今看来,似乎事情不像他想的那般。
他突然就豁然开朗了,借着顾俞看不见之便,揽着她的腰将她箍在了椅子上。
“别动,听话,今日我带你去街上转转。”
他呼吸时的鼻息轻轻地喷在顾俞的脖颈,他的目光即使一个瞎子都觉得太过灼热和温情。
顾俞僵持了一会儿,便认命般放下了手,老实地坐着。
赵灵均抚摸着她缎子般的秀发,拿木梳一点点梳下来,“今早大哥走的时候跟我说,我若想留下便留下了,靖阳那边的身后事,王府的上上下下,由他出面打点。”
他说话的时候离得很近,顾俞耳朵本来不怎么好了,可偏偏他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那你……”顾俞开口,嗓子有些喑哑,“你回不回去与我何干?我与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你也没必要照顾我。况且当初我问过你,是你拒绝了我。”
第一百一十章 若水(七)
当初她眼看着赵灵均走上一条不归路,也试过劝解,甚至只要他点下头,顾俞便可什么都抛了同他作一对隐士。
现在,晚了!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结果被他搅得乱七八糟,这人多半就是她的灾星吧,还是躲远点好。
说完她便偏过头,作出一副冷面模样,赵灵均手顿了顿,丝毫不为所动,抬手轻轻扣住她的下巴,执笔沾了螺子黛给她画眉。
两个人挨得近,顾俞被他整个包在怀里一动不敢动,脸上发烫偏嘴也硬,道:“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你自有你的选择。不过你若是不回去,你那可怜的夫人该怎么办?”
一只眉画好,赵灵均端详了一番,继续描另一个,“哦?原来阿俞是替樱娘抱不平,你见过她了?”
“见过一面。”顾俞下意识蹙眉。
他说话的语气好似这并不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一样,倒像是以前那个不正经的王爷。
只是风流归风流,这样不在意未免有些冷血。
觉着赵灵均指尖按在了她的眉心处,顾俞便松了眉头,忍着心中的愠怒道:“樱娘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撇下她不管。当初你战死边关的消息传到靖阳,她一个弱女子竟要之只身前去寻你,全然不顾自己的安慰。”
她还想说,你这样便是不仁不义,不是大丈夫所为。
但后面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怕叫他听着刺耳。
她说完了,赵灵均也没有回应,稳妥地将一对绣眉画好,搁了笔又去拿了梳子,将顾俞睡的有些凌乱的头发一点点梳顺。
顾俞登时觉得无语,心里越发替樱娘觉得不值,待到忍不住时便一把夺了梳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灵均!你何时变得这样无情?”
赵灵均见她起身猛,差点跌了跟头忙伸手要去扶,顾俞心里顿时觉得恶心,挡住了他的手。
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你可会听我解释?”
顾俞点点头,又听他道:“阿俞,你不会相信的。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容易相信我了,这件事之后我会一点点告诉你,好吗?我能保证的是,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他说的顾俞觉得有道理,按理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清楚这人嘴里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但他用这样的嗓音,淡淡的,带着一点无奈和讨好,又让人很想相信是真的。
顾俞打算姑且再信他一次,便又重新坐了下来,将梳子放在梳妆台,“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想知道的是,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还记得在雁都的时候,她都那么表明心迹了,赵灵均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不是对说自己没有什么感情在了吗?
虽然顾俞知道这是骗人的,一个人的感情会从他的眼神里暴露出来,赵灵均每次否认的时候都不会看她的眼睛。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她心里还是没办法原谅他。
赵灵均将她的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簪子,给她簪上。
“我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顾俞倒抽了一口气,“赵灵均!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先说好,如今我不是什么太子,也不是谁的夫人,你既然逃到这里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尊贵的王爷,若是再说话每个正经的,我便让阿恒把你赶出去了。”
可把她气的不轻,这人怎么历经大难之后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顾俞最讨厌他把那些在青楼楚馆摸索出来的一套对付女人的法子用在她身上。
一点都不受用。
赵灵均听完突然就笑起来,笑的爽朗豁达,“好,我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一介草民,你也只是寻常家的小姐,那么请问顾小姐,在下自从第一眼见到你,便心生情愫,久久不能忘怀,往后时日,想留在姑娘身边,不知姑娘可愿?”
“不愿!”
顾俞想都没想,立时回了两个字。
明显察觉到赵灵均的手僵住了,心里暗道:自己王府里那些事儿还没扯清楚呢,还敢大言不惭说这种话。
不过赵灵均虽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的这么干脆,转而一想也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他伏在顾俞耳边,道:“我和樱娘确是不似你想的那般,你若心存顾虑,那边等误会解开,你再回答我。”
鬼知道他要找些什么理由,总之顾俞现在对赵灵均是存着七分的不信任的。
“好了。”他直起身,“收拾妥了,今个天好,听阿岚姑娘说昨日你闹着要出去,因为大哥我们突然来到,应该也玩的不尽兴,今日我便补给你,咱们去石头街上转转,我来时便听闻街上逢着庙会,很是热闹了。”
庙会……
不得不说,顾俞在屋子里憋了这么久,早就难受的不得了。
但是,“阿恒不会同意的,我跟他磨了好久他都不让我出去。”
赵灵均将她拉起来,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从墙上摘了席帽下来扣在她的头顶。
“阿俞就不必担心这个了,今早我同姜恒说了之后,他便欣然应允,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看似很放心的样子。”
顾俞一惊,姜恒他……叛徒。
赵灵均扶她出门,在庭院中看到了正在练剑的姜恒以及顾岚,便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他生怕顾俞起疑多问一嘴,因为早上同姜恒说的时候,他并未那么容易地同意了。
而且,最后虽然勉强同意,仍说要找几个手下,远远地跟着保护。
好在顾俞本身就想出门走走,便一点都不在意到赵灵均会不会骗她,开开心心地朝两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阿岚阿恒你们放心,回来给你们稍些好吃的。”
此时的顾岚姜恒:“……”
姜恒收了剑,看了眼赵灵均,道:“主子莫要忘了时间,若是身子不舒服一定要说,早些回来便是。”
“嗯。”顾俞点头。
他们叫了一辆马车,赵灵均把顾俞扶上去,回头对二人道:“二位放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若水(八)
和赵灵均待在一起,顾俞觉得有点不大自在,尤其是在事情还没说清楚的时候。
实际上,不管赵灵均怎么说有隐情,她还是觉得替樱娘不值。她若是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根本没想过她该有多心死。
那个漂亮的女子若是哭起来,连顾俞都要觉得难过。
一想到这,她看向赵灵均的眼神越发凛冽起来,虽然看不清脸,但好歹能让他不自在。
赵灵均假装丝毫没看见对面赤裸裸的鄙夷的目光,道:“你的眼睛……疼吗?”
雁都最后一面,他只记得顾俞当时眼眶里全是血,他的,或是不知名将士的血。看起来甚是可怖,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不敢拖延,只能狠心把顾俞关进密道。
后来大将军带了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人去死牢,来了一个偷梁换柱将他救了出来。那时候赵灵均是存了死志的。
他自幼不受待见,与赵子颐不同,他要什么,先皇给什么。却不是因为他是皇家的血脉,而是因为他的母妃。
先帝亲手喂了鸩酒他的母妃,也就是当时的梅夫人。前后的因缘尚不知情,他只知道,那时候他不过七八岁,整日跟在大哥身后满皇宫地跑。
上午母妃还说中午叫他早早回宫,赶着得了空,给他做些好吃的。
当时梅夫人怕是已经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反常地把他拉到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道:“我儿马上也不能算小孩子了,以后不要总是给你皇兄们添麻烦,尤其谨言慎行记得长幼有序,虽然你那个二皇兄身子不好总受欺负,但是你可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赵灵均彼时还小,根本听不懂梅夫人在说什么,只当是母妃平素一贯地唠唠叨叨,便从她怀里挣出来,道了声“知道了。”就一溜烟跑了。
他这一走便是永别,下午与大哥一道去校场找了老将军切磋。赵灵均曾经有一段时间痴迷武学,尤其崇拜带了几十年兵,逢战必胜的老将军。
于是便常常求大哥带他一道去见识见识,老将军不把他当小孩看,每每切磋尽是叫他出丑,一点也不留情。
但是他乐此不疲,自觉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将军。
但是当他兴尽回宫的路上,被母妃宫里的小太监半道拦住了,说梅夫人出了事。
他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也是长大了,父皇不知为何对二皇子赵子颐越来越看重,甚至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没多久便传位于他。
登基大典上望着高台上一身明黄的皇兄,他才想起了母妃说过的话:莫要欺负二皇子。
难道母妃早就知道?
叫他不要欺负赵子颐是因为总有一天这个人会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然后对那些曾经欺侮他的人一一讨要回来?
事实的确如此,赵子颐在位第一年,处置了三位王爷,走的是刑部审理,或贪污,或行恶,总之罪证齐全。
还有几位赵灵均根本没见过几次的,比他年长些,早早出宫建府了的,后来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死于非命。
后来,先帝的子嗣中,只剩下大哥,皇帝和他,还有一个年岁尚小的皇子。
就有那么几日,赵灵均每当入睡了总会想母妃的脸来,想她交代中午早些回来。他醒来便是后悔,若是当日听了母妃的话,或许事情便不志于此。
后来他去过一次太医院,找了有些交情的许太医,问道:“一个人若是饮了鸩酒会有什么症状。”
“七窍流血。”老太医捋着白须,“最先便是眼睛,其次耳朵鼻子,最后咽喉。”
老太医以前给梅夫人调理过一段时间身子,对这对母子有些好感,怕他是想起了梅夫人当年,便摇头劝了劝。
“王爷,逝者长已矣啊。”
他心中苦笑,如今六王爷举城皆知是个懒散风流之人,手上既没有兵权,身后也没有靠山。
哪里能去想什么报仇呢?最多只能从他那治国有方手腕高明的二哥那里讨一条活路罢了。
若不是曷国被灭,临沧找上门,告知了母后的身世,问他可要报仇,他大概准备一辈子庸庸碌碌带着那么一副废物模样直到入土。
但是眼前有机会,临沧手里有以前的旧部,还有平阳侯之子顾祁成在暗处准备兵马。
赵灵均不解:“您所求,为何?”
那时临沧似乎听完他的疑问后顿了顿,面上苦笑,“只是放不下罢了,求一个心安。即使我邀王爷加入,也并不代表有百分之百的胜券,一切与我来说,不过是弥补。”
再问临沧就不愿说了,三天之后他答应了,亲笔写了一封信托人传给临沧。
是维持现状庸碌一生,愧疚一生还是拼一把,他选择了后者。
那时的他没想到几日之后,收曷国的庆功宴上,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会让他的心动摇的如此剧烈。
赵子颐似乎对这个女人喜欢的紧,甚至一向不怎么亲近他却在早朝之后亲口托他找些稀罕玩意哄那人开心。
赵灵均岂能不惊讶,赵子颐平素不苟言笑,却在提起那人时面上多了几分温情。
是在以往任何人,哪怕父皇面前也没有的温情。
赵灵均便来了兴趣,颇积极的去杂市上寻了一只异同的狸奴送过去。
一来算是完成赵子颐交代的事,二来他知道赵子颐讨厌猫,便想着顺便恶心他一把。
没想到,最后……居然把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知道自己对顾俞生了什么想法的那一夜,他睁眼到天亮,被无尽的自责笼罩。
后来越陷越深,知道顾俞身份的时候,他便豁然开朗了。怪不得临沧曾说他想起兵只是为了弥补,大概是因为顾俞吧。
那时他就知道,这场谋反,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他绝不会就此停手,就像临沧说的,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他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顾俞,气冲冲去找临沧讨个说法的时候,被他几句话噎住了。
顾俞是个诱饵,为了引赵子颐进到雁都。
但是他有完全之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到她。
但是雁都城门下,顾俞眼流血泪的样子,一下子让他想起了母妃,顿时慌张起来。
他害怕了,也晚了。
若是能保下顾俞的性命,叫他死了也甘愿。
却没想到上天可怜他,还让他们都活着。
顾俞不知道他愣神是为何,只叫了两声没人应,立马就怒了,凭着感觉揪起赵灵均的领子,在他耳边喊道:“不是你问我呢么?发什么呆?你也聋了?”
赵灵均被他猛的一吓,三魂丢了其二,末了清醒了,意识到自己面前是谁,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又是谁的,眼中便绽放了光芒。
他顺势将顾俞往后一带抱在了怀里,“阿俞,我们成亲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若水(九)
顾俞被他没头没尾的话惊到了,双臂挡在下意识抱着自己,赵灵均不动,她也不动。
“你……还是不要说笑了。”
半晌顾俞身上的温度降了降,把赵灵均的手推开,摸索到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和鼻子,然后突然两个手指一紧,捏住了他的鼻子,“我早说了,不可能。”
赵灵均鼻子喘不过来气,张着嘴含糊不清道:“为什么?还是因为樱娘?”
等顾俞收回手,他揉了揉鼻头,“我说了这件事我会解释,也保证过绝对不会对我们有任何的影响,你大可不必觉得愧疚。”
愧疚?
顾俞才不愧疚!
她只是……只是害怕。想当初赵灵均还是罗亦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成亲吧。”
这样的话听了两遍,每一次顾俞都不能立马毫无顾虑地回应他。
虽然他闭口不谈,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一赵子颐哪天找到他们了,除了叛党还有出逃。
皇帝会放他们一马吗?
再有他自己,叛乱大败,他就没有觉得不甘,没有想要卷土重来?
樱娘自然也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赵灵均让她安心,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安心。
顾俞心里想的太多,而最重要的,莫过于对于赵灵均来说,她顾俞……值得吗?
一个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的无用之辈,谁也护不住。她骨子里是极为自卑的,想来想去,顾虑的地方只会变得更多。
顾俞收回手,重新坐好,义正言辞道:“是我不愿,与谁都没有干系。”
赵灵均知道她一时半会不会答应自己,可是听到“我不愿”三个字的时候心脏还是刺痛了。
哪怕顾俞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他还是笑的温柔,“阿俞若是生气我可以等,正反以后闲人一个,就这么跟着阿俞一辈子也好。”
啊呸,顾俞心道。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赤裸裸的威胁,怎么,以后她还要管着这人吃住不成?
想到这,顾俞不得不感叹赵灵均这回当真不要脸面了。
赵灵均看她流露出细微的鄙夷的神色,不仅不生气,反而心底里高兴起来。他们二人浪费了太多时间,只要以后能在一起,哪怕不要夫妻这个名分也可。
等她哪一天回心转意了,他们二人便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安定下来,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一辈子于他已算圆满了。
顾俞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担忧自己方才是不是又把话说重了,伤了他骨子里的傲气?
她轻咳两声,问到:“石头街还没到吗?”
赵灵均闻言,收了神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马上就到了,前面人有些多,今日逢着庙会,轿子不好上街,咱们在街头停了,下来走走吧。”
顾俞点头,正和她意。
在马车里晃荡不说,只有他们两个人,顾俞总忍不住想些有的没得。
石头街三日一小会,九日一大会,今天逢着大会,临县的人也来了不少,拿了自家做的东西或卖或换,再者带着家里孩童凑凑热闹。
确实热闹,哪怕顾俞这个半聋都觉得吆喝声不绝于耳。
人一多,她眼睛看不见,多少就有些发怵。忽然谁的肩膀蹭着过去,把她撞得险些摔倒,这时一只手便牵上来。
“拉着我,这里人多。”
顾俞的手心传来一阵暖流,她脑袋嗡地一下,就要抽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不至于丢。”
她一下子没挣脱,反而被握得更紧了,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就算丢了,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信吗?”
“信什么信?你离我远点,大街上成何体统!”
赵灵均哈哈大笑,手上力道一点没松,拉着她往一处摊子前走去。
“这家的玉簪做工不错,适合阿俞。”
“啊,这边有刚做出来的糕饼。”
“阿俞,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
顾俞被他拉着东边瞧瞧西边看看,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得体,但也算欢心。
只是他们两个人,尤其是赵灵均。虽然没什么本事,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逛了一会儿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赞叹之声不断。
一位卖珠钗的大娘叫住了他们,冲着赵灵均笑道:“你们夫妻二人不是这附近的吧,这里可少有长得如此俊郎的青年。”
她一边赞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赵灵均看。
不只是她,几乎一圈里所有的女子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
顾俞能感觉的到,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气愤,登时道:“我们才不是夫……”
“我和家娘子今日才到的,寻亲路过这,瞧着热闹的很,就来凑上一凑。”
大娘听他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灵均看,眼神里甚至有些娇羞,直到赵灵均也受不住了,才道:“我们二位先告辞了,我夫人身体抱恙,想着趁白日阳光好的时候带她来转转,便不耽搁大娘做生意了。”
自古女子最不喜别人探讨年纪,更何况这么一个精雕细琢的人儿一本正经地叫她大娘,她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赵灵均搂着顾俞的腰要走,大娘回过神从摊位上选了支珠钗塞到他手里,“萍水相逢大娘觉得甚是投缘,这珠钗就送你……夫人了,二位有时间多来我们石头街啊。”
赵灵均笑着点头。
终于摆脱包括大娘在内的一干灼热视线,到了稍微清净点的一处,顾俞猛的甩开了赵灵均的手。
“我自己走,你爱扶着谁扶谁去!”
她就是心里生气,不过是长得好看了些,仗着长得好看四处招惹人,这下连大娘都没放过。
赵灵均混迹风月场多年,自然知道她这是吃味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复又握住了她的手。
“阿俞为何生气?”
“我没生气!”
“哦?”赵灵均笑声就在耳边,顾俞脸颊发烫。
好一会儿顾俞心里着实堵的难受,坦言道:“啊!生气了!你说逛个街怎么就你会招人?”
赵灵均:“……”
好像他什么也没做吧。
顾俞在他腰间摸到了那支珠钗,一使劲给扔到谁家院子里了,扔完也不说话,扁着嘴兀自不语。
赵灵均抱着她,在她额上留下一吻:“你若不喜欢就让扔了吧,给人捡到也算是那珠钗的缘分。”
“倒是阿俞吃味起来,真叫人心痒难耐。”
顾俞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我……”
我了半天也没下文,赵灵均见她慌张觉得越发可爱,得寸进尺地对准那肖想已久的唇瓣,吻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若水(十)
顾俞腿有些发软,拿赵灵均的胳膊作拐杖,半弯着腰喘的厉害。
等差不多呼吸平顺了,一咬牙一跺脚,“赵灵均你!大白天的成何体统!若是被人看见……被人看见……”
被人看见她顾俞还要不要活了,真真是忒厚的脸皮。
赵灵均笑的餍足,“阿俞放心,没人看到。”
顾俞虽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到此时这厚颜无耻之人的神情,回想方才唇齿交缠的那份温暖和柔软……
“啪——”顾俞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时候就不要食色性也了罢。
在一旁看明白,顾俞这是害羞了,赵灵均笑意未消,复又拉起顾俞的手,“方才确是没有人,不过阿俞若是再不肯放下方才那支珠钗,我可要再亲一次了,就怕这回有人看……”
“你敢!”顾俞脸上腾的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这是……树?
再摸一摸,还有墙!
大街上怎么会有树呢,顾俞突然醒悟,“咱们现在不在庙会?”
赵灵均见她后知后觉,不禁心中愉悦,“若说是街也算,是临街的一处人家,看院落的布置以及门头来看,这家应当算得上富商了。”
顾俞大惊,“不可能,我们怎么进来的?”
“这是旁门。”
大概是今日庙会,看门的丫鬟或者仆人去凑热闹了,一不小心让他们二人闯了进来。
怪不得她听不见庙会嘈杂的声音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聋了。
擅闯家宅就算了,还……
顾俞觉得自己小半辈子的英明全败在了赵灵均一个人身上。
她也不管方才赵灵均如何得寸进尺的,凭感觉抓着他的胳膊便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气闷,“要是被宅子的主人看到,你就别指望这辈子我会同你讲半句话。”
赵灵均心情大好,突然笑出声来,顾俞本就心惊胆战,一听到笑声急了,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拳。
力道不大,却管用的很。
赵灵均摸着被顾俞胡乱误伤的肋骨,哭笑不得。
他就不该这时候笑的,被这么一打。
岔气了。
顾俞看不见,拉着赵灵均逃跑纯粹是本能反应,没走两步便不敢走了,生怕装上什么人,或门墙之类的。
赵灵均这才有点人性,反客为主的握紧顾俞的手,带着她回到了街上。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
当热闹的吆喝声再响起的时候,顾俞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又老实回到肚子里。一想到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脸上忽的又烧起来。
心道:早知道就不来了,决定好要给赵灵均冷脸的,结果不禁因为一根簪子吃味,还被白白占了便宜。
不过……
那触感仿佛还在唇上,顾俞拿食指点了一下唇珠,觉得痒痒的。
“阿俞?”
“啊!?”顾俞飞快的放下手,扯了一个笑容道:“有什么事吗?”
赵灵均见她一副心虚的样子,也没有拆穿,重新道:“我是说,听闻石头镇最妙的要数东头第三家的酒铺子,店里有一酒据说饮后不念他酿,咱们去尝尝?”
顾俞生怕他瞧出自己是在想方才的事,忙重重点头,“甚好,正巧我也想饮酒了。”
石头街其实不长,平素从西头走到东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是今日大庙会热闹万分,行起来就有些费力了。
尤其是顾俞看不见,耳朵也半聋,总觉得街上叫卖声东一嗓子西一嗓子的,惹人烦躁。
奇怪,刚才为何就不觉得烦躁?
赵灵均走的慢,一只手牵着顾俞,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在她的腰侧。就那么虚空护着,也不沾身,免得来往的人撞到了她。
他深知顾俞脸皮薄,做事全然王公贵族惯例地端着,不好叫她发觉。
不过今日有了肌肤之亲,两人的关系算是进了一步了。若是一切顺利,顾俞很快就会答应成亲了罢。
他一想,就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就拜堂,自此顾俞是他一个人的阿俞,是他一辈子的阿俞。
想的高兴了,他凑到顾俞耳边道:“阿俞,回去之后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回去便知。”他唇角噙着笑,一抬头,忽的瞄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握着顾俞的手陡然收紧。
顾俞不解,“怎么了?”
赵灵均倏地敛了笑意,眼底冰冷,飞快的拉着顾俞往相反的方向跑。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跑的这么急?”
赵灵均不好解释,拉着她直跑到一支小道,站住喘了口气。
顾俞问:“你突然这样搞得以为有追兵呢,还是见着仇人了?”
她本是打趣,赵灵均却沉了脸色道:“是常英,方才在街上,我看见常英了。”
“不可能。”顾俞笑笑,“你定然是看错了,常英是皇帝的亲信,不会平白无故来这种小地方的,除非……”
除非赵子颐也来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顾俞打了个激灵。
赵子颐如果来了,为的肯定就一件事——问责。也许,赵灵均出逃狱的事情被发现了。
顾俞暗道糟糕,她是想过,但没想到人来的如此之快,不禁有些担心,“那怎么办?要不你现在赶紧走,逃的远远的。”
若是赵子颐有心想要发难,赵灵均,大将军,还有林宣,一个都跑不了。
赵灵均拉着她继续走,顾俞着急,“你快跑啊,不用管我,晚些我寻辆马车回去便是。”
“不行!”赵灵均道。
“若真是他来了,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可能亲自出面。咱们先回去,跟姜恒他们商量一下,若是不行就火速离开竹林。”
确实,当务之急是顾好阿婆他们,赵子颐来却没人通报,庙会也并未终止,那边意味着他不想让人知道。
以皇帝的性子,估计是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暗卫怕是在哪里躲着,他们想逃恐怕也不好逃。
顾俞快步跟着,全然相信赵灵均。眼盲的人一般是不敢走的这样快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但是她不怕,这是一种感觉,赵灵均在,是不会让她摔倒的。
“好,我们先回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若水(十一)
二人风风火火赶回竹林,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按照顾岚一贯的风格,应该不是满院子追着姜恒跑,就是早早听见马车回来,活蹦乱跳地前来接应。
顺便再流里流气的使个眼色,问一嘴:庙会热闹吗?主子你说我让阿恒跟我一起去他会应允吗?
但是今日今时的竹林,穿林而来只能听到竹叶沙沙作响,还有二人的脚步。
赵灵均从怀里掏了碎银子给了车夫,打发那人走了。
“这……”
两人越往里走,越发觉得心惊。阿爷这个时间应该在山上采药,不见也正常。但是姜恒也不在,阿婆……也不在。
“阿岚?阿婆?你们在哪?”顾俞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赵灵均眉头皱了皱,把顾俞的手包在手心里,“不怕,咱们走的时候姜恒派了人暗中跟着我们,若是那人机灵些,定时察觉不对劲了,早些回来报了信,咱们先进去看看。”
顾俞点点头,跟在赵灵均后面继续往前走。
踏入正厅门槛的时候,顾俞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赵灵均忽的僵在原地,顾俞一时没停住,撞了赵灵均的后背。
“怎么……”
“阿俞,你回来了。”
她“了”字还没说出口,听到熟悉的如一潭深水般的声音,汗毛都在打颤。忙拉着赵灵均也不顾别的,直直跪了下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草民不知陛下前来……”
“阿俞为何同我如此生分?”赵子颐打断了她。
顾俞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似乎不止他们几个人。难道说赵子颐是真的要问罪,把护卫都带来了?
正想着,她的袖子被人拽了拽。她一摸,摸到了一个满是皱纹的手,手心里还有厚厚的茧子。
阿婆!
想来方才她一番恭迎,阿婆自然也明白了今日突然到访的是什么人物,老头子又不在家。姜恒顾俞两人也跪着,她便学着回来下来,头直低到地上,也不敢吭声。
所有人此刻仿佛都被点了哑穴,顾俞心道:倒不是生分,实在怕了。
赵灵均先她一步开了口,“陛下贵体,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可是来问罪的?”
顾俞一惊,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担心赵子颐会被惹怒,忙从背后扯了他一下,意思是叫他莫要赌气。
屋子里顾岚和姜恒跪在一旁,同样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生怕这个善变的皇帝说些什么吓人的话出来。
“穷乡僻壤?这里怕是比靖阳的风景都要好上万倍,才引得朕的一位夫人和与朕的好皇弟在此安身。”
他绕过了赵灵均的话,也绕过了他,踱到他的身后,把顾俞扶起来。
与赵灵均目光对上的时候,眼里有种不可名说的情绪。
他说夫人,说皇弟。一下子就把赵灵均和顾俞的身份安排的明白,虽没有直说,却暗着较劲。
顾俞被他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虽然她几次想要逃出皇宫,逃离赵子颐。但是明面上她还是赵子颐的俞夫人。
万不曾想他此刻提起这,怕是表明动了怒气。
顾俞不好拒绝,便扶着他站了起来,头还是微微低着,一派恭敬模样。
顾俞想到屋子里还跪了其他人,况且感到除了赵子颐以外的灼灼目光,想必是顾岚和姜恒。
她道:“陛下来的突然,阿婆她没见过陛下龙颜,怕是招待的不甚周到,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赵子颐道:“朕并未生气,来也是为了看看朕最亲的人,至于他们。”他摆摆手,“暂且去屋外吧,朕同你们二位还有些话想说。”
常英挥了挥拂尘,“你们可以出去了。”
一听这话,阿婆如蒙大赦,忙叩了头退出去了,到了门口,看了顾俞一眼,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她拉着顾俞的袖子,顾俞朝她笑笑:“阿婆,你跟阿岚阿恒去院子里等一会儿,马上就晌午了,阿爷也该回来了。”
直到几人出去,赵子颐冲常英道:“你也去外面去。”
“可是陛下……”
赵子颐眼神一凌,常英了然,这里除了俞夫人可还有一个试图谋反的六王爷呢!虽然担心,他仍是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把门关上,常英就在门口守着。
阿岚看着房门,嘟囔道:“我就说吧,你看那小子在主子就一直倒霉,这伤还没好呢,转眼皇帝就来了。谁知道那个变态皇帝又想怎么难为主子?”
姜恒没来的急捂住她的嘴,这话叫常英听到耳朵里了,当下眼珠子一瞪,直勾勾瞅着顾岚。
“您看谁呐公公,再看揍你信不信!”
顾岚是个口无遮拦的,姜恒怕她真给常英热闹了,去皇帝那里告了状又要添些麻烦,便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好在常英没真的跟一个姑娘过不去,翻了一个白眼便再也不看他们了。
屋子里,顾俞和赵灵均一站一跪,皇帝也没说叫他起来。
“阿俞的眼睛,可是伤的很重?”
“姑且看不见了。”
“嗯。那阿俞喜欢这个地方吗?”
“一般。”
“如此可要随我回去?”
“不行!”
“不行。”顾俞和赵灵均异口同声。
赵灵均其实打心眼里不觉得这个皇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勤政爱民,文才武略。可偏偏两个人看上了一个,那问题就大了。
他也不管赵子颐允了没便起了身,把顾俞又拉到身后,和皇帝面对面。
“二哥,这里没有外人,我还叫你一声二哥。试图与你作对威胁国家社稷是我的错,我自认认比不上你,成王败寇随你要打要杀。但独独阿俞,我半分也让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赵子颐盯着那份坚定忽的就笑了,“你可想过阿俞许是与你想的不同呢?你难道要强人所难不成?”
顾俞的想法……
赵灵均看看顾俞,想起求亲被拒绝,忽的又没了底气,眼眸也暗了几分。
赵子颐道:“大将军劫狱讲将你救出大老,实则应该问罪。”
他此刻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说,不只是你,还有大将军,林宣等人的性命全与他系在一道。
随后他又道:“朕并未说不治你的罪,谋反加上私逃,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不过朕今日来却不是因为你,看来你也同样不欢迎我,那便也去外面吧,朕要问阿俞如何抉择。”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若水(十二)
三月乍暖还寒时候,顾俞却觉得周身宛如掉进了一个冰窖里,赵子颐盯着他一动不动地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连她这个瞎子都难以忍受那种窥探的,好似要直接看穿人心的目光。
她无奈地妥协,先开了口:“子颐,既然你特地来了,我便剖心剖肺地同你说个明白。你也知道,过往两个年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够多了,但是你问问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对我那么执着?”
赵子颐不语,顾俞就继续说,“当初为了躲避自己的感情,我的确是做得有些不对。我这人从小被惯坏了,在感情上常常有不周到的地方。如今鬼门关走了一遭,眼睛坏了,身子骨薄了,想想过去,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对不起太多人。”
“如今我只求你能放灵均一条生路,哪怕你说要我的命都行。”
听到这赵子颐唇动了动,看向顾俞。她双目空洞,从门窗漏了点光亮进来,正打在她的侧脸上。
赵子颐苦笑,在他的记忆中顾俞眼睛里很少有他。
幼时虽先帝同去曷国小住之时,他被年长他几岁,长得膀大腰圆的一群世子欺负,是她出面解救。
那是第一次,赵子颐在一个人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只可惜是那副窘态。
她记得顾俞当时穿着太子常服,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不想个太子样,倒像是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中人。
据说那阵子,是她迷上了时兴的一本武侠小说,仿着上面描述的侠女的样子装扮的。
只可惜那时候赵子颐尚小,并未怀疑过堂堂曷国太子的男儿身。当时只觉得实在是英姿飒爽极了。
越长大,顾俞同他亲近的时间越少。
他是太子,掌握着曷国百姓的未来,定不不是他这个浑浑噩噩度日的能相比的。
他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大。
所以那晚他从曷国回来,开始对王位有了深厚的兴趣。正值发育的少年,想成长起来不是难事。
况且以前是他不争,他的娘虽然去世的早,但母家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在朝堂上,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当今丞相冯亭章。
按辈分来说,冯亭章是他娘的表亲,是先帝亲自选出来丞相。
冯亭章这个人,面善是表象,心思缜密。那年酷暑,赵子颐在他府外等了两个时辰,汗水浸透了薄衫,最后也没见到人。
丞相府的家仆道:“我家老爷说了,今日不见客,还请二皇子回吧。”
赵子颐以为他是不愿站在自己这边,倒也不觉得心灰意冷。他决定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哪怕丞相不帮,他也一定会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没想到那仆人递了封信来,道:“酷暑难耐,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我家老爷说了,这是他对您最大也是唯一的考验。”
那封信只写了四个字:东宫易主。
他用了四年时间实现了这四个字,和太子之位一起来的便是丞相的帮助。
前前后后六年,六年很长,长到他快要忘了自己的初衷,赵子颐突然笑了,道:“阿俞这回是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啊。”
是感叹,又是惋惜。
顾俞听他话里落寞,便道:“子颐何必这样说,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若是可以,我们依旧可以是朋友。”
“是啊。”赵子颐叹道:“是友人,是君臣,这大抵是我们最后的纠缠了。”
顾俞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老实说在赵子颐来之前,顾俞一直没想到在他面前坦白这番话会这么有愧疚感。
赵子颐这回好似真的放下了,他道:“我很高兴你能同我说这样的话,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不追究灵均,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找到玉玺?”顾俞下意识接话。
“……”
方才那么悲伤的氛围被这句话一扫而空,赵子颐简直怀疑面前的人真的是个男子,还是大将军那种在感情方面脑子不转弯的男子。
他提了口气,“你和灵均,别理朕太远,逢年过节来宫里看看,也热闹些。”
顾俞讪讪一笑,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忙点头同意。
但是她想了想,总觉得皇帝亲自来了,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好,而且便象征性地道:“若是有玉玺的消息,我第一时间送回。”
“……”
赵子颐再度无语,不禁扶额,“阿俞,你可以不用再提玉玺两个字了。”
当初这话不过是赵子颐一时生恶故意说出来叫人心凉的,没想到到头来反而叫自己心凉。
二人在屋子里呆的时间不短,可急坏了门口的两个人。
顾岚扯着石凳上屋子发呆的姜恒,急得团团转。
“你说主子怎么还不出来?那皇帝那么残暴,那么可恶,万一,我是说万一……”
“顾岚!”赵灵均扭头瞪了她一眼。
顾岚道:“不是,我是说万一我家主子受伤了怎么办。”
赵灵均心里也着急,恨不能一脚踹开房门,把赵子颐打一顿出出气。
他未来的媳妇,跟别的男人共处一室这么久算什么事儿,哪怕这人是皇帝都不行。
琢磨良久,赵灵均握拳,心道:“若是十个数内还不开门,我就闯进去。”
十,九……
刚数了两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若水(十三)
常英一甩拂尘,“爷——”
赵灵均登时收了面上一派狰狞,目光在那二人身上逡巡。
说什么呢用的着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剑拔弩张?还是说,顾俞真的像赵子颐所说的,心里真不愿同自己在一起?
幸好顾俞看不见,否则会被眼前傻愣愣立在门口,眼神涣散的赵灵均逗得发笑。不过赵子颐讲这些看在眼里,便在顾俞摸索着跨出门槛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小心,来,抬脚。”
顾俞下意识抬脚,果然探到了门槛。心想:若不是赵子颐提醒,她怕是要摔个脸着地。
于是她笑了笑,“多谢。”
这一笑可不要紧,可气坏了门口兀自惆怅的某人,赵灵均大步走来,一只手拉着顾俞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就这么抢食一般把顾俞拉到了院子里。
赵子颐也愣住了,方才顾俞笑的那一刹那,同小时候的顾俞像极了,那样暖的笑容。
他突然有点后悔。
顾俞以为赵灵均是等的着急了,等站稳了,捋平袖子刚才被抓出来的褶皱道:“你慢点,记着干嘛?吃饭吗?”
赵灵均一时间深情复杂,缓缓开了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
“主子!”她刚要说明情况,顾岚就要扑上来了,身后姜恒揪着她的衣领呵斥,“莫要失礼于人前,陛下还在呢。”
众人齐齐看向赵子颐,见他半阖着眼,眉头紧皱,一下子都噤了声。
顾俞道:“这都晌午了,陛下可是要回客栈用饭?”
赵灵均一听他要走,马上就换了一副和善面貌,道:“陛下既然要走,草民就不送了,常公公快去准备马车!”
常英自然也是想走的,就要说好,余光瞄见赵子颐摆了摆手。
“二弟何必这么生分,朕已经答应阿俞不再追究,往后还叫我一声二哥便好。”他如梦初醒一般,脸上的阴霾散去,眸子看向顾俞,“朕好歹来一趟不容易,连在此吃顿饭都不可以吗?阿俞?”
赵灵均搁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恨不得拿扫把把他扫出门。他还一脸委屈地叫顾俞,叫了又怎么样,阿俞才不会自己找麻烦答应留……
“若是陛下不嫌弃,我便请阿婆帮着准备一下。”
“……”
赵灵均道:“还是算了,陛下金尊贵体……”
“朕觉得尚好,阿俞你也是,以后和往常一样唤我子颐便可。”
顾俞福身,“是,那我这就知会阿婆一声。”
阿婆这会儿没听着在院子里,怕是吓得躲在院子外面等着阿爷回来呢。顾俞叫了顾岚,“你带我去寻下阿婆,顺便帮着准备些饭菜。”
顾岚挣开姜恒拉着她后领子的手,反过来瞪了他一眼,屁颠屁颠地跟上。
到了竹林小道,顾岚不解,“主子,就这么留着他们在院子里啊?”
皇帝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万一顾俞走了,又算起账来怎么办。
顾俞道:“不是阿恒在呢吗?他二人虽说脾性不太一样,但姑且都算是君子,尤其是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放心。”
她就是察觉到赵灵均心里好像装着什么事,方才说话时一直拉着她的袖子,好似怕她跑了一样。
她又不傻,一时和赵子颐之间,若说有情,大抵是兄弟好友之情多点,哪怕有那么一点心动,也早就磨得荡然无存了。
二来她可不想再回到后宫里,目睹一个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为了争一个一时的所谓宠爱,丢了本真。
她们一走,院子里留下的都是男人,常英,姑且算吧。
他们兄弟二人有什么话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开了,也好放下许多包袱。
阿婆果然在竹林入口等着,来来回回踱步,也不敢回去看看事情如何。
见着顾俞出来,紧张地问:“如何?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来了,你门……又是什么身份?”
顾俞拉着她的手,“阿婆,这件事晚点我再向您解释,陛下中午留这用饭,想托阿婆帮忙准备几个小菜,照平常来便可。”
此时庭院内,姜恒站在墙角把自己立成一根秀丽的竹竿,腰杆子挺的笔直。目不斜视,直勾勾望着房檐下一只黑黄花纹的蜘蛛灵巧的抖着后腿结网。
耳朵里去没法不听大奉国最最尊贵的人和几年前大奉国算得上除了将军以外第二尊贵的人“友好”地交谈。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用饭呢?不如早些回去,勤政殿的奏折要堆得比您都高了吧。”
赵灵均皮笑肉不笑,心里仍是对皇帝留下用饭以及顾俞还答应了的事情在意的不行。
赵子颐从怀里掏了一把折扇出来,“刷”的一声展开,轻轻扇了两下,“六弟是怕朕我留下会威胁到你吗?也是,毕竟敢随便造反的人,阿俞定然信不过,且不说还败的彻底。”
你瞧瞧,揭人伤疤!
要不是有这个机会,他还不知道以前那个对他总是面上笑吟吟的皇兄是个心里黑。
赵灵均呵呵一笑,咬牙切齿道:“那是我本就没打算要这江山。”
遇见顾俞是意外,人们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赵灵均不是英雄,所以流连花丛,却还是被一个叫顾俞的女子困住了。
还是倒贴着想被困住的。
一旁常英简直想捂住耳朵,一个皇帝一个昔日王爷,可否不要把造反这件事说的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好吗!
赵灵均最讨厌他一副风轻云淡地模样,往前凑了凑走到赵子颐跟前,“若不是因为我,陛下还不知道要养虎为患多少年呢,不是吗?”
那是赵灵均正在为着是否要把临沧的计划告诉顾俞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临沧传过来的秘信被人动了手脚。
倒是没有偷龙换凤,而是用鸽子传来的信都被人打开过。虽然那人做得严谨,但是赵灵均多留了一个心眼,同临沧示意过。
讲信塞进小竹筒里之时,点半只香,让香烟灌进竹筒里。那样熏出来的味道浓郁,若是打开过一次,香味虽然不会马上消失,也会变淡。
赵灵均是可以闻出来的。
后来发现,看信的是王府里一个杂驿,多半是被人利用了。
后来便派人悄悄跟着他,抽丝剥茧,竟然查到了国师琼安身上。
赵灵均心里颇不得意,“若不是我们这一出,你怎会查出琼安勾结匈奴?虽然我本意也不是要帮你就是了,你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我输了,却也输得不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若水(十四)
赵灵均原本就算是比较看得开的,一番折腾,受了伤了,痛快了,心里那点古早的疙瘩也就解的差不多了。
更不必说通过这次的事,他才猛然意识到,与其固守着以往那些恩怨,倒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对皇位并不热衷,对皇亲贵胄的身份也不留恋,往后只想着同顾俞好好的,找个安身的地方,相首到白头。
他将这想法半收半放地告诉了赵子颐,赵子颐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便轻笑道:“六弟想的倒是长远,不过阿俞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你的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
“条件?什么条件?”赵灵均神色骤变。
赵子颐当然不告诉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转身回了客房。
留下赵灵均在院子里虎啸,“你到底跟阿俞说什么了,说清楚再走!”
姜恒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从自己跟前走过,脸上的表情怎么有点……是他看错了吗?怎么感觉有点得意。
“啊,陛——”
他本想问句饭食稍后是送到客房还是在正厅里大家一起用,才张开嘴,面前跟阵风一样的,人就回去客房了。
姜恒默默看了眼停留在原地还在自问自答的赵灵均,选择继续做一棵不起眼的大树。
赵灵均越想越觉得烦躁,正好一抬头看见没有接到皇帝指令,待在原地的常英,怒道:“他都跟阿俞说什么了?”
“这……”常英一脸苦相,“奴才方才和王爷一样,都在门外呀。”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门外,之前呢?来这儿之前他肯定跟你说点什么了吧,是什么条件?”
赵灵均逼近,两只手揪起常英的衣领,几乎要把他掂起来,“快说!”
常英这回是真哭了,“奴才发誓,奴才真不知道啊。王爷您先放手,这……有失风范啊。”
“失个屁的风范!我现在不是王爷了,你那套跟我没用,不说要你小命!”
常英哪敢说,且不是他是真的不太清楚,就算知道,在赵灵均这边说了,回去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明摆着皇帝陛下就是想逗逗这个皇弟,偏偏叫他当做出气筒。
这年头,太监也是真的不好当啊。
常英心里叫苦不迭,他其实是有点功夫傍身的,奈何揪住他的人,不敢惹。更惨绝人寰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要被勒的喘不过来气了。
“咳咳,咳……王爷……”
“公子,算了吧,他应当是真的不知晓。”还是姜恒看不过去,上前拉住了赵灵均的胳膊,救了常英一名。
常英飞快地朝他鞠了一躬,跟只地鼠一般,嗖地一声跑了。
姜恒看了眼盯着门发呆的赵灵均,心道今天真的是让他大开眼界,原以为冷如冰霜的皇帝,居然也会恶作剧。原以为沉稳,温情的六王爷发起疯来,野犬也自愧不如……
他决定不担着风险告诉赵灵均自己的猜测,而是望着大门外的身影,道:“王爷,主子好像需要帮忙。”
“嗯?在哪呢?”赵灵均下意识抬头搜寻。
姜恒伸手朝着竹林一指,面前再次刮过一阵清风。
“不愧是亲兄弟。”姜恒感叹。
饭吃的还算和谐,主要是陛下九五至尊,身子金贵,饶是来到这寻常百姓家不那么讲究,也不好太随便,最后还是盛了些给他送到了客房。
况且若是他真的坚持与大家同席,怕是阿婆阿爷连饭都不敢吃了。
只是这便没了留下来的意义,吃过饭便要走了,见不着人的面,也说不上话,倒还不如回客栈,还能吃的好些。
顾俞却没心思管那些个,从刚才起,赵灵均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她去哪,他也去哪。
她吃什么,他也吃什么。还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顾俞皱眉,“我自己可以。”
吃饭又不需要用眼睛,她碗里顾岚早就给配好了菜好吗?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谁知这一说,旁边的人忽然沉默了,顾俞以为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生气了,没想到停了一会儿,他反而抢走了她手里的碗,“我喂你。”
“……”
顾俞脸都要烧化了,旁边顾岚明显小声地嫌弃了一声。一想到大家都在看着,顾俞是真的无地自容,索性一拍筷子。
“不吃了。”
它轻车熟路地回了屋,跌跌撞撞地摸到案几上的瓷盏,拿着贴在脸上。
丝丝凉意传到皮肤上去,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本朝男女还是比较保守的,这种话若是夫妻之间也定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说。
不能说顾俞矫情,只是如今她前两天还信誓旦旦拒绝了成亲的事,若是因为他一句话就脸红成这样,岂不是叫他看了笑话去?
当然,这些女子的小心思赵灵均哪怕参悟多年仍是没有参悟透彻,只听房门彭的一声,他即可面如死灰。
“阿俞,这是真的厌恶我了?”他暗自揣测,整个人凝成了一尊雕像,端着饭碗一动不动。
阿婆不禁担忧地道:“他们二人,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顾岚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片笋,“他们两个闹着玩呢,咱们吃咱们的,一会儿就好了,是吧阿恒?”
“啊?……是……”大概是吧,主子看着不像动怒。
吃过饭顾俞才出来,几个人把赵子颐送到了竹林外。
赵子颐脚下一踮,进了马车之后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人群最后赵灵均耷拉着脑袋,眼睛似有若无地飘向顾俞。
他清了清嗓子,“阿俞呀,可别忘记了和朕的约定,朕等着你。”
说便说了,还要一副温柔模样,赵灵均立即飞了眼刀过来。
顾俞不知道两人打的哑谜,还以为只是随口一句,便笑道:“自然不会忘。”
等赵子颐和常英走了,顾俞叫众人回屋,耳边陡然传来一声低语。
赵灵均咬紧牙关,挤出来几个字,“你都答应他什么了?”
他想着,最好不是要离开,或者后悔没选后宫荣华富贵生活了,打算回去,否则他……
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办,顾俞被他的气息扫的耳朵痒,下意识一躲,转脚往回走。
“没什么,没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若水(十五)
赵灵均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顾俞完全不给他机会,拉着顾岚说要说些女儿家的话便将一干人等全挡在了门外。
所谓一干人——其实也就是姜恒和赵灵均。
二人站在房门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赵灵均眯起了眼睛,“你的媳妇,自己看好可行,别耽误别家的事。”
姜恒顿觉委屈,“公子若是暗指主子,主子的事便是我的事,哪能说是别家。若是说阿岚,那就更……”
“你主子要嫁人也是你的事?”赵灵均脱口而出。
姜恒:“……”
主人,嫁人?嫁谁?他木然地与赵灵均对视了几秒,忽然福至心灵,眼珠瞪得滴溜圆。
姜恒没想到这厮面皮如此之厚,主子何时答应要嫁给他了。
但是他忍住了,没说出口,也不做回应。赵灵均以为他是被说的哑口无言了,也收了玩性,一甩袖子回了客房。
这想见的人见不到,守在门口有什么用。
与此同时,顾俞的卧房里,顾岚再次确认道:“主子,咱们真的要走啊?”
“那还是假的不成!”顾俞点头。
顾岚道:“可是你看,主子你的伤还没养好,再说别的地方也不如这里呆着舒服,有山有水的……”
顾俞暗想,确实,若是养伤,这里的确是好地方。只是她患的不是寻常伤风头痛,而是失明耳聋。
什么时候医好哪能说得准啊。
顾俞把床头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有些银两,还有临苑大门的钥匙,“咱们在这呆着不好,阿婆他们被皇帝突然来访吓得不轻,定然对我们的身份也起了疑心,咱们不走,二老怕是战战兢兢的过不好日子。”
而且既然赵子颐已经默认不会干涉她们,而且也不追究赵灵均私逃的事了,他们也没必要躲着。
临苑虽不大,她也住了许多年了,实在是恋旧,不舍的。
况且师父……
那也是师父待过的地方。
顾俞垂眸拿出垫在匣子地下的纸,是几日前一个雨天姜恒拿回来的刑部贴的告示。她把东西找了个包袱皮裹起来。
“你也回去收拾一下,同阿恒说一声便是,明天一早咱们便出发,回惠州。”
“是。”
顾岚手脚比脑子快,捧着东西就回去了,留下眼前一片漆黑的顾俞摸索着坐到床上,总感觉忘了什么事情。
“应该没了吧……”
结果是顾俞的确忘记了什么,第二天一大早,赵灵均因为夙夜难寐导致破天荒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就发现顾俞等三人已经整装待发了。
阿爷阿婆也起了,一派萋萋送别景象,甚至顾俞的一只脚都蹬上了马车。
“顾俞!?”赵灵均黑着脸疾步走到门口,看着扭头恍然大悟的某个女人,差点眼泪没掉出来。
他索性顺着抹了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你要走?去哪?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边说着,赵灵均装出一副被人抛弃的幼犬一般可怜惜惜的样子,表情十分丰富。
顾俞另一只脚还没抬起来,被这一连串爆竹般的发问击的七荤八素,第一时间看向顾岚。
谁知顾岚也是一脸蒙圈,两手一摊:“主子你看我干什么,你只说了叫阿恒,又没说叫他。”
顾俞简直哭笑不得,是她的错,错在不该顾及颜面不多提一嘴赵灵均的事,也错在太相信顾岚的领悟和举一反三的能力。
这下算是被记上一笔了,顾俞叹了一口气,“我们在这等你,你快些收拾,若是不介意,一道走吧。”
她自知抛下赵灵均开溜是不可能的,便认命一般道。
谁知赵灵均竟然直接往前几部贴着她上了马车,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孑然一身,有阿俞陪着就行。”
顾俞道:“你是害怕……”
“自然不是!”
她还没说出来,顾俞后脑冷汗直流,她原是想说,赵灵均大概是怕顾俞诳他,说是等他回去收拾,结果趁机跑掉了。
若是如此,实数多虑。
她除了临苑还能去哪?赵灵均又不是没去过,想找便一找就到。况且经历了这么多,她哪里还能抛下他走。
顾俞随即也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一角,道:“阿婆,阿爷留步,二位不必送了,这阵子多有叨扰,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
阿婆上前一步,拿了一顶新编的席帽递给顾俞,“临走了阿婆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是一点手艺罢了,给姑娘留作一个念想,若是他日得空,可来这石头山下,阿婆给你做好吃的。”
阿婆说着有点抽噎,她们夫妻二人没有孩子,顾俞等人来了,才让竹林里欢声笑语多了起来,这突然一走,热闹气就散了,竹林又剩下他们两口,着实寂寞。
不过阿婆阿爷是明白人,经昨日之事猜测顾俞身份不凡,怕是有事要办,也不好强留。
等顾俞接了席帽,道了谢,阿婆回头看了一眼两步之遥的阿爷,伸手朝怀里指了指。
阿爷憨厚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过去,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俞,笑的和善可亲。
顾俞却一时呆住了,脱口道:“阿爷上山了吗……”一直没听到阿爷说话,她以为阿爷提前去山上了。
阿婆把布包继而塞到顾俞手里,“他不会说话,心里却高兴着呢,我替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姑娘便趁着早起清净赶路吧,晚些过街上的时候,怕是人多不大好走。”
顾俞垂眸,接过布包,径直放在了马车内的案几上。
另一边顾岚姜恒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马车走了,顾俞从帘子吹开的缝隙中看到,阿婆和阿爷两个人站在那里很久,然后阿爷牵着阿婆的手回了屋。
晨曦微露,打湿了车轮子,卷起隐约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风中的竹叶香,顾俞心中有些感伤。
不知道下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哇,是人参唉!”突然的一声惊叹把顾俞从感伤之中拉出来,顾俞偏过头,看见赵灵均摊开了方才阿婆给的布包,里面赫然躺着三只白白胖胖的山参。
这……是不是有点太贵重了。
顾俞忽的有点心虚,觉得此礼实在太重,要不还是还回去吧。只是再掀开帘子,马车已经离竹林很远了,远到连竹林都看不真切,朦朦胧胧,雾里一般。
她看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收着了。
姜恒顾岚赶车,车厢里只有赵灵均和顾俞两人。
赵灵均把山参重新包好往旁边一推,然后正襟危坐,拍拍自己的大腿,“阿俞,来睡会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若水(十六)
顾俞白了他一眼,复又挺直了腰身坐着,不去搭理他。
她心里还有着疙瘩呢,樱娘的事赵灵均不愿意同她解释,实在让人搞不懂,若是有什么内情,尽管光明正大说出来岂不是更好。
心存芥蒂,顾俞一路上全然无视赵灵均的耍宝行为。好似他现在变得愈发跳脱了,比起当初的六王爷,还要不正经许多。
甚至久违的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都让顾俞看够了。
他们行了五日光景,快马加鞭从石头山赶回了惠州,许是所有的阻碍都瓦解了,回来的路程出人意料的顺利。
顾俞心道:除了某个话唠,吵的她头疼。
“主子,咱们到了——”
马车一停下,顾俞再也不堪忍受,拿出了少时逃太学的劲头来,迅速下了马车,拉着顾岚进了屋。
赵灵均半张着嘴,一个“啊”字还没出声,人已经不见了。他懊恼地下了车,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早在出发之前,姜恒便传信给留在惠州的耳目,招买了几个差役婢女,往后既然要久居与此,便应当好好布置一番。
不只是仆从,林苑从正厅,到偏房,再到茅房马厩都被打扫地干干净净,甚至院子里的杂草都被处理干净了。
几人算是真正安定了下来,不用担心有人追杀,朝廷方面自然是事不关己。闲来无事便出门往南二三里地,小河边大树下,乘凉钓鱼,悠闲自在。
顾俞正阖着眼,拿着钓竿盘腿坐着养神,一只红头鲤绕着鱼钩游了几圈,试探了试探。
鱼竿上的力道轻轻重重,她耐着心思,风吹乱额前的发也不去理会,就等那鱼儿痛痛快快上钩。
她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阿~俞~”一个个上扬的尾音激得顾俞打了个冷战,手一抖,她暗道不妙。
虽然马上就收起来了,但是一摸鱼钩果真还是晚了,叫它逃了。
顾俞额角青筋快活地跳起来,抿唇轻笑:“赵灵均,今日晚饭捉不上来一条鱼,你就不必吃了。”
“啊?”赵灵均没反应过来,看看顾俞,再看看她手上的空空如也的钓竿,和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的吊钩。
“阿俞这是要学那姜太公愿者上钩吗?怎么也不放些饵料?”
顾俞仍是笑着:“我放了。”
赵灵均:“不不不,阿俞你并没有放,你可能没看见,吊钩上是空的。”
顾俞:“我确定我放了。”
“……”
“但是我的鱼儿被你吓走了,顺便还带走了我的饵。”顾俞此刻活活笑成了一尊大佛——大开杀戒之前的。
赵灵均冷汗出了一身,一只手扇了扇:“阿俞你看今天是不是有点热……”
“唉……”顾俞叹了一口气,把鱼竿收了。
也怪不得这阵子赵灵均紧追不舍,他似乎很想很想知道赵子颐当初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但是顾俞不想说。
算是对他的报复,他不也一直不愿意解释樱娘的事吗?
顾俞拿鱼竿探着路在树下找了个阴凉位置坐下,赵灵均从后面护着她,也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顾俞眉头微蹙,“你,往旁边去点,别挨我太近。”
“什么!”赵灵均突然尖声叫起来,“阿俞你是嫌弃我了,果然我就说你肯定是答应二哥离开我了是不是,现在就嫌弃我了!”
能不能把他的嘴堵上……
顾俞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又不是真的嫌弃他。只是两个人离得近了,温度很快传给彼此,她怕赵灵均发现。
发现她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动摇。
她说开就没事了吗?这种幸福真的可以拥有吗?不会再被夺走,不会第二天起来发现一切不过浮云一场……吗?
她苦笑,觉得自己想的太多。
“灵均?”顾俞转过头面对着他,“我经不起任何的玩笑话了,你总说要我嫁给你,你是真的要娶我吗?”
“那是自然。”赵灵均认真地点头。
“但是我不似你想的那般好,我善妒,不会煮饭操持家务,甚至我都看不到你的样子,往后,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又聋又瞎的废物,只懂得怎么拖累你。”
赵灵均微愕,他不知道,顾俞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哈哈哈哈……”赵灵均突然捧腹大笑。
顾俞以为他是嘲笑自己,面色立马变了,就要起身离开。谁知左手被人抓着,迫使她又坐了回去,后脑撞上了他的胸膛。
“我不嫌弃你。”赵灵均轻轻道,像是在起誓,“我赵灵均,最不会嫌弃的就是你。”
不得不说,不愧是赵灵均,两句话便让顾俞方才作茧自缚的自卑感化为乌有。
“无论你是瞎了还是聋了,还是变得又老又丑,甚至可能牙都没了……”
“等等,灵均,我大概不会那么惨。”
赵灵均搂住她,“我只是想说,我这一生,都会守在你身边,你去哪我就去哪。哪怕你厌我了,赶我们我也不走。”
嗯,毕竟面皮厚,顾俞暗自腹诽。
顾俞心中满意极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让你干什么都行?”
“是,什么都行。”
“那,离我远点。”
“……”
赵灵均手上用力,“唯有,这个不行。”
三月春风乍暖,树下的两个人。一个一意孤行的顽石,一个是心思重重的冷玉。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顾俞认了,赵灵均就是那颗直戳人心的顽石。
凉风习习,二人皆是沉默不语,只不过还是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赵灵均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顿时笑了,原来顾俞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样的时候,也能睡着吗?
赵灵均盯着她的睫羽,趁其熟睡,轻轻吻了上去。轻轻的,缠绵的。
“阿俞,这辈子若是能娶到你,是我的福分。”
他调整了姿势,让顾俞倚靠在自己肩上,嘴角噙着笑,也靠着树闭上眼睛小憩。
等他呼吸平稳,顾俞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水雾弥漫。
得君如斯,何其所幸。
顾俞想:找个机会同他说赵子颐的条件只是要他们常回去好了,算是她妥协。
第一百二十章 若水(十七)
不知何时,顾俞真正地睡了过去,从她自己的房间醒来。
她揉了揉久睡些微抽痛的太阳穴,慢慢坐起身发了会儿愣。忽的想起赵灵均对她说的那番话,脸上不禁又红了红。
她心里有了计较,等樱娘的事情解决了,若是他们二人真的没有……没有夫妻之实。
顾俞抿唇笑了。
自己越发觉得羞赧,抓了锦被的一角把脸埋在上面,这一扯被子不要紧,竟然没扯过来。
这就不对劲了,顾俞再扯,仍是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
她试探地摸过去,“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顾俞下意识一脚将身旁压着被子的“异物”噔下了床,与此同时那异物发出了微弱的男人的声音。
赵灵均睡得正熟,忽的摔落在地面上,瞬间就清醒了,差点以为遭贼了。
“阿俞别怕,我保护你!”
他蹭地一下从地上翻爬起来,抄了椅子作势要扔,目光一定,看见的是床榻上惊慌失措的顾俞。
许是大早上的,人才将睡醒,乌发有些凌乱地披着,面颊微红,樱唇微张,竟让赵灵均看进了几分心猿意马。
忍不住道:“阿俞你……挺好看的……”
一个男人把这话说的含羞带怯的,顾俞耳朵不好,加上方才的惊吓还未平复,却是没听到这一句。
“赵灵均?”她摸了摸,昨日竟是穿着中衣便睡下了!
衣衫齐整,顾俞松了一口气,“你出去。”
赵灵均这下搞清楚了怎么回事,罕见地红了耳尖,高声解释,“我没有,阿俞!好歹我也是个君子……岂会做这种轻薄的事情!”
他当然没有,否则按照顾俞的性子,管他是谁,一准乱刀猛砍。
她还从未和别人同塌而眠过,除了赵子颐,大抵比起恼怒来说,更多的是害羞吧,于是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你先出去,别吵吵。”
赵灵均觉得她不相信,也急了,“我真的没有,是因为阿俞睡着了,我怕吵醒你才……”
“好了,小声点!”顾俞忙出声制止,“你怕别人都不晓得是吗?我知道了,没有怀疑你,你先出去。”
眼下若是再不把这个瘟神请出去,一会儿下人们听见动静赶过来,看见这一幕,不瞎想都难。
赵灵均双唇紧抿,兀自站了一会儿便听话地出去了。
待脚步声渐远,顾俞忽的整张脸埋在锦被中,脑袋嗡嗡直叫,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气血一个劲的上涌,就差冲到脑门上了。
方才她拉被子的时候,手指无意间从赵灵均的脖子上划过,貌似还碰到了他的双唇。
甚至连他熟睡时的轻浅呼吸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真要命……”顾俞懊恼,她觉得自己这回真是免不了俗地惦记上了赵灵均这个色。
“色子头上一把刀,一把刀……”
“色即是空,空即是……”
“……”
算了!她抬起头张大嘴巴呼吸,方才没意识到,鼻子被被子捂着,居然差点闷着自己。
你看看,这一个“情”字果真害人不浅。
此时门外,赵灵均并没有走,丢了魂一般背靠着门喃喃自语。
正好到了顾俞起床的时间,顾岚一来就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故意道:“你这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赵灵均好似没听见,她觉得奇怪,凑近了些便听见他道:“我没有,我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我……但是我没有……我真没有……”
“你没有什么?”
“啊?”赵灵均终于注意到顾岚的存在了。
顾岚看着他,他也看着顾岚,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人家门口站着,登时绷紧了身子,故作镇静,“没什么,我想叫你家主子起的,既然你来了,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不理会顾岚,面色凝重地走了。
顾岚一脸蒙圈,“大早上发癔症呢?”
算了,管他呢。
顾岚敲敲门,“主子,该起了!”
没有人回答她,顾岚索性直接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自己主子好似丢了魂一样,头发松散地披着,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怎样,眼神恍惚。
她心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冲撞了哪路仙神鬼怪,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顾岚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顾俞的后背,“主子……”
“啊!”顾俞吓了一跳,一下子喊出声来。
把顾岚也吓住了,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整个人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定住一般。
半晌她回了神,“主子,你没事吧。”
顾俞听出来是顾岚,觉着有点尴尬,忙道:“没事……没事……”
顾岚道:“这看着不像没事啊,主子刚才我还看见赵灵均在外面来着,是不是你……”
“我没有,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顾俞便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顾岚还不一定是不是要说这个,她这么急着反驳,没事也要变得有事了。
“你们?主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是想问你是不是做了噩梦,说梦话了,被赵灵均听见了……”
要不然他平白无故站在主子门口做什么?
顾俞见她没有怀疑,便扯了嘴角笑道:“是,是做噩梦了,一时魇住,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做噩梦这件事,不是小事,尤其是身子骨不好的顾俞。
所以顾岚坚持前后左右给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无恙才如释重负,“主子若是睡不好,等会儿我去药铺拿点安神散回来,下次若是再这样,主子大声叫喊便是,我马上就到。”
顾俞说了谎难免心虚,一个劲地点头,好不容易把顾岚打发走了,想起自己方才这一派手忙脚乱,又觉得颇令人发笑。
“又不是二八少女了,怎好怀什么春?”
再说她现在算是半个废人,指不定赵灵均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嫌弃的,照顾她跟在身侧不过是觉得亏欠自己罢了。
其实算起来,顾俞觉得自己才是亏欠最多的那个。
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压了下来,此时静下心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了。
顾岚从顾俞房里出来,脚步没停,直接到了姜恒的卧房。拍开门,也不管里面人应声了没有,直接闯进去,复又把门关上。
“你猜猜我方才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