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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烛犀     匣中曲txt下载     匣中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骤雨(二)

    自昨日一番收拾,顾俞差点忘了同赵灵均的约定,差两刻钟未到寅时,她匆匆换了一身藕粉色的罗裙,顾岚给她将发髻好好的盘起来。

    “时间不多了,阿岚我走了,阿恒回来时你只会他一声,就说我上街去了。”

    阿岚点点头,顾俞几乎是一路小跑,路过庭院的时候,碰上临沧散人从外面回来,来不及同他解释,顾俞道:“师父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临沧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上半句,顾俞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他摇摇头,回了房。

    顾俞脚步匆匆,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她为何这样紧张,不过是见上赵灵均一面而已。

    “呼……”

    她深呼吸,刻意放慢了脚步。明日就要进宫了,无论赵灵均要同她说什么,她的决定都不会变。

    若是他说了那样的话,自己会动摇吗?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愿见到赵灵均了。她要有些骨气,有些理智就该现在立刻转身回林苑,老老实实准备明日进宫。

    她已经找人打听好了,明日赵子颐要去临近的常州视察,到时她便借机同赵子颐见上一面。

    她心里清楚不该来,腿脚却由不得她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俞已经到了说好的地方。

    此时时辰尚早,这片地方又是个清净地,顾俞站在一棵榆树底下,留心着来往的人。

    她苦笑不已,万一赵灵均真的同自己想的那般,将自己昏迷时听到的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她要怎么办才好。

    倘若借此要她放下自己的仇恨,将过去一笔购销,她能做到吗?回答显而易见——不能。

    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的,今日同赵灵均相会,多半是最后一次了。她有种感觉,自己一定会回到宫里去的。

    事成,她与赵灵均便是仇人了,杀兄之仇,如何能放的下。若是不成,落到赵子颐手里,她的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找回记忆以后,顾俞再细细思索之前赵子颐的一举一动便觉得蹊跷。他言行不一,心情也时好时坏。

    还记得漪夫人被打入冷宫那日,她去求见赵子颐,殿中充斥的檀香味。顾俞一进去便被呛到了,那样浓烈的气味,为何赵子颐一点不适都没有。

    消失这样长的日子,怎会不招人怀疑。

    姜恒连夜去了趟常州。为了顾俞的安全,他定要亲自一一查过才可。回了林苑,却没见着顾俞。

    “主子呢?”

    顾岚正在庭院中打扫,闻言抬头道:“主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让我只会你一声,好似她与人定好了寅时见面。”

    寅时?

    姜恒抬头一看,暗道不妙,转身就要往外跑。顾岚拉住了他的衣角,“主子出事了?”

    姜恒道:“别问,来就跟上。”

    来不及多说,姜恒额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顾俞能去见的,除了赵灵均还能有谁?说若是其他人,主子定然会叫上姜恒一道。

    但如果是同赵灵均见面,这会儿都已经卯时了。

    顾岚身手不错,二话不说跟了过来。两人漫无目的的到处跑,将顾俞有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查过。

    顾岚很是后悔,为何早些时候没问顾俞去哪里。

    她道:“这样太慢了,你我分两路去找,然后在这汇合。”

    ……

    顾俞抬头望着天,云慢悠悠地移动,日光一会儿照下来一会儿又被挡上,时明时暗。顾俞的心也时明时暗。

    “该死的赵灵均,言而无信的小人。”她兀自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击打榆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跟骨节相碰,她倒吸了一口气。

    内心将赵灵均骂了无数遍,顾俞告诉自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他若是还未到,那就一辈子不要见了。

    她也是活该,早知道赵灵均的话不可信。将怒气发泄在榆树上,她也并没有好受个一星半点。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顾俞激动地转身,“赵灵均,你可算来……了……”

    见到来人的面孔,顾俞下意识往后退了两部,故作冷静道:“常公公,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不是什么赵灵均,竟然是赵子颐身边的随侍太监——常英。

    常英这种时候出现再这里,就意味着赵子颐多半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那她所有的计划,在常州安排的人,怕是都白费了。

    常英依旧同第一次顾俞见到的那样,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道:“您怎么到了这儿了,没伤着哪儿吧。您可知陛下到处寻找主子的下落,整日食之无味,也歇息不好,总挂念着主子的安危。”

    顾俞内心不安,道:“我,幸好得一好心人相救,无碍。”

    常英叹道:“若是平安无事,主子也该早日回宫才是,这小半年奴才眼见着陛下愈来愈暴躁,主子的桐木琴就搁在寝殿中。您瞧多巧,正好让我找着您了,那么便同奴才一同回宫吧。”

    常英的话顾俞不得不怀疑,另外,赵灵均还未来,姜恒也不在身边,这时候进宫,无疑是死路一条。

    “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常英打断她,“主子,您可别再犹豫了,晚些时候,陛下该生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赵子颐也来了?顾俞四处张望,并未见到辇车轿子,不如说这里只有常英一人。

    “您觉得奴才在吓唬您吗?”常英忽然抬高了声调,他的脸背对着太阳,顾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是时候回宫了,主子……”

    脑袋越来越沉,顾俞拼命睁大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她一时间没了力气。

    “得罪了。”

    她听到一声哨音,不知从哪来了几个黑色衣人,其中一个将她抗在了肩上。

    “不行,阿恒……赵……”

    顾俞此刻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想干脆睡过去,常英凑在她旁边,“主子,您累了,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回到宫里了。”

    常英说完这句话,顾俞便觉得颈子如蚂蚁咬了一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她彻底陷入了沉睡。

第四十七章 骤雨(三)

    熟悉的香味,顾俞身子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竟是没了知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着她的耳朵。

    她拼力睁开眼睛,福宝儿的脑袋就凑在她脸颊边上,伸出湿软的舌头舔顾俞的嘴角。

    “主子,主子!您可算醒了,霜花可担心死了。”

    她渐渐找回了意识,常英给她下的多半只是使人乏力的药,清醒之后除了四肢酸软便不觉有什么不适。

    她偏过头,霜花伏在床边,眼睛红通通的,活像只可怜的小兔子。而霜月,紧抿双唇立在一旁,眼眶里盈满泪水。

    霜花拉着顾俞的手,“主子,您去哪了啊,我们几个快担心死了。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霜花平日实在太过毛躁,霜花错了,只要主子别丢下霜花不管,霜花一定改。”

    良久,顾俞心中苦笑。

    她到底是回到宫里来了,只是跟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姜恒若是找不到她,定会想到皇宫。只是所布置的那些,如今看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俞扯了一个淡淡的笑,努力抬手摸了摸霜花的发顶,“我回来了。”

    哇的一声,霜花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止不住地流。

    霜月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不一会便端了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主子睡得久,可是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

    她这么一说,顾俞便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便点了点头。霜月霜花将她扶着坐起身来,在顾俞身后垫了一块软垫。

    红枣银耳莲子粥,补齐养身奇佳。

    顾俞着实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霜月霜花担心的紧,她便硬吞了几口。

    她又回到六出居了,这个谎言和虚伪开始的地方。直到夜里,赵子颐那边都没有半分动静,也没派常英过来。

    通过霜月霜花,顾俞才知道,原来自己失踪那天,赵子颐便发了雷霆之怒,除了罚六王爷赵灵均在殿前跪了一宿,更是迁怒了管事太监东子。

    将东子杖责六十大板关进了大牢。

    霜月点了灯,将福宝儿从顾俞腿上抱走,给顾俞披了外衣。

    “虽然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好歹东子也是常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人也不敢把东子怎么样。关了没多久,常公公便将他调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去了。”

    顾俞有些歉疚,她太自私了,从来只想到自己的仇恨和痛苦。东子于她算不上心腹,到底也是一同相处了几个月,自然不忍心看他受罪。

    霜月道:“主子不必介怀,做奴才的,这点算不得什么委屈。”

    霜花许是真的被吓怕了,偎在顾俞身侧将福宝儿捉了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手指梳它的雪白的毛。

    安静的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霜月又道:“主子能平安回来我等自然高兴,只是这几个月来,陛下的情绪愈发怪异,听勤政殿的公公说,陛下一到晚上,就变得暴躁异常,不是将上奏的折子摔了,就是责备一不小心洒了茶水的宫女。”

    听到宫女,霜花的手顿了顿。顾俞想到她早先说过有个小友侍奉在勤政殿,怕是也被殃及了。

    顾俞想象不出来赵子颐发疯的样子,他会为了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在他一国之君的道路上,自己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

    他出兵灭了曷国,让自己背负上叛贼的骂名……不,他让‘顾俞’变成了一个笑话。

    顾俞道:“接着说。”

    霜月想了想,“陛下性情大变在宫里已经传开了,我记得萱夫人有一次去了勤政殿,据说回宫之后茶饭不思,哭了一宿。第二日消息才传到六出居里,说是萱夫人的皇后册封大典给停了,陛下发怒,在早朝上提到这件事,说暂时延后。”

    萱夫人,顾俞的脑海里跳出萱夫人嘴角的两处梨涡,顾俞离开皇宫的时候她正怀着身子,如今差不多该显怀了。

    这夜,她知晓了许多不曾知晓的事情。在惠州顾俞他们没有被赵子颐发现看来是有人暗地里相助,霜月说赵子颐从未停止过寻找顾俞,派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皆是无功而返。

    细想来,怕是大将军的手笔。

    顾俞花了一夜的时间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惠州别苑有师父,能帮着照顾阿岚和姜恒。既然计划失败,她便要趁早做打算。

    还未知晓赵子颐可是发现了自己已经找回记忆的事实,顾俞猜测他多半还是不知晓的,否则她一醒来见到的地方就不会是六出居,而是刑部大牢。

    顾俞坚信,他留着自己不过是享受她什么都不知情,一味地依赖和信任他的过程。如今她是顾俞,顾俞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成为仇人的玩物。

    一天,两天,顾俞越发忐忑不安,赵子颐迟迟未现身,也没有口谕传来。

    “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萱夫人来了。

    她如今已经颇有人母的样子,小腹隆起,步履缓慢。来时穿着一身靛蓝的薄衫,外面披了一件鸦青色的斗篷,略施粉黛,还是同之前一样好看。

    只是她的眼中似有疲乏之感,顾俞怕她受累,忙让霜花拿了软垫垫在椅子上。

    “萱姐姐,你怎么来了?如今你还怀着身孕,切忌劳累才是。”

    萱夫人埋怨道:“你怎的还这般闲适,你可知陛下有多担心你,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没伤着你吧,你说说,万一……哎……”

    顾俞明白,她怕自己被那些所谓强盗害了。

    萱夫人如此说着,拉起顾俞的手。顾俞看见她腕上还带着先前她借花献佛送的紫水精手串,不觉心里一热。

    只是姜恒的事情,还有曷国,以及身世她都无法解释给这个关心着自己的姐姐听。她只能笑笑,道:“让萱姐姐担心了,索性我遇上了好心人,被救了下来。却未能及时赶回来,姐姐也莫伤怀,我不是好好的吗,莫要动了胎气。”

    萱夫人拿出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

    “可怜的妹妹,受苦了。”

第四十八章 骤雨(四)

    顾俞能感觉到,萱夫人这阵子大概过得不如意。

    若说先前所见萱夫人是灿如春华,姣如秋月。今日一见,便觉得融雪压枝头,这月也似蒙了一层似透非透的雾气一般,尤其是眉宇之间,当真多了些藏不住的疲累。

    一问才知,果真如霜月说的那般,皇帝陛下一日比一日的乖张孤僻。白日倒也还好,一到晚上便狂躁的厉害,连萱夫人都劝不动。

    提起赵子颐,萱夫人的眼眸低垂,眉头紧锁,鬓边乌黑的发丝垂下,衬得她面色甚是苍白。

    她道:“不只如此,宫里除了陛下早先纳的几个夫人,便再无陈承恩露者。可是,如今……”

    萱夫人欲言又止,顾俞缄默。

    她早已知晓,赵子颐每日都宿在不同的地方,临幸谁全凭心情如何,多数被临幸的宫人还在为此感到自豪。

    因为按照历代皇帝的做法,承了恩,不出两日册封的诏书便会送到,试问整个皇宫的女人,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是没想到赵子颐全然没有册封的意思,反倒是那些宫人,无一例外地都在第二日从皇宫里消失了。

    人心惶惶,宫里都在传那些人是被悄无声息地杀掉了。人人自危,唯恐被赵子颐顶上,迷迷糊糊丢了性命。

    顾俞轻抚萱夫人的后背,萱夫人哽咽道:“妹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萱夫人觉得,赵子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顾俞消失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一时郁结,才会借此发泄。

    简直是笑话,顾俞心想。

    萱夫人来的突然,顾及到她身怀六甲不宜多走动,顾俞就没留她,早些便让霜月同萱夫人身边的宫人一同送她回宫了。

    人走后,她与霜花对坐,看着福宝儿不但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消瘦,反而皮毛愈发雪亮起来的身躯,黯淡了眸光。

    说赵子颐是为了自己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她万万不信。本是他先欺骗自己在先,如何一副伤透心的模样。顾俞还未能见他一面,倒也不知所谓‘伤心’到底是有几分为了她。

    再来,赵子颐同她已经两三年未见,离别之时她还是一国之太子,是未来的国君,更是,起码对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怎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以至于能左右一代帝王的喜怒。

    怕是见不到赵子颐也好,若是他来六出居,多半自顾俞的性命能不能保住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顾俞又想起了母后,顿时拧眉。她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她只怕不能手刃奸人,想当初母后待赵子颐那样好,岂料是以身饲虎。

    如此的野心,顾俞真怪自己眼瞎,当初竟会觉得他可怜。

    许是她面露凶色,霜花看了过来。

    顾俞抬头粲然一笑,“霜花何时这样乖巧,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如此可不像平素的霜花了。”

    霜花抿唇,并未因顾俞的调笑有所动容。

    这下当真不太对劲了,顾俞关切道:“怎么了?”

    霜花手指在福宝儿下巴上抓痒,抬起头,道:“主子,霜花斗胆,想多嘴一句。萱夫人……主子还是莫要跟她太过亲近的好。”

    顾俞不解:“为何?”

    萱夫人温柔大方,顾俞还未见她同谁发过脾气,是她见过的脾性最好的人了。

    霜花道:“宫里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是温柔善良的。主子未曾见识过宫里的残忍和凉薄,太过单纯,霜花是怕主子会吃亏。无论哪个朝代,后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表面上风轻云淡,在某处却也暗潮汹涌。”

    顾俞默然,霜花的一番话显然是在提醒自己莫要相信萱夫人。

    可是……

    顾俞摇摇头,“你莫要担心,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呆傻的人吗,会让别人坑了去?”

    霜花忙道:“主子,我并不是这个意……”

    “我知道。”顾俞笑道:“我会多留心的。”其实这后宫到底如何与她又有何干?她也实在找不到萱夫人会有什么理由坑害她。

    她如今一心想着报仇,其他的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为了报仇她命都可以不要,还怕什么。

    不过她知道,霜花这样说是实实在在的为她着想。

    “霜花,往后几日,便不要去别处了,陛下虽未到六出居,也不见得没有派些影卫窥探,你与霜月都小心一点,免得被有心人盯上。”

    她回宫几日,好歹也摸清了些情况。赵子颐封了消息,皇宫内外鲜少有人知道当初失踪的‘云琴师’已经回宫。

    夜里还好,若是白日被人看到,指不定露了些马脚。既然赵子颐不愿别人知道,她又何必把事情变得麻烦。

    如此也好,她想报仇,也容易些。

    霜花听到这话,微微变了脸色。顾俞自然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多问,从她怀里抱过福宝儿,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福宝儿,可是想我了,许久未见,你倒是胖了许多。”

    福宝儿四仰八叉地躺在顾俞的腿上,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让人闻之心安。

    霜花似乎还在纠结她刚才得话,顾俞道:“莫要太在意了,对了,你还记得姜恒吗?我在宫外的时候看见他了,可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果然,姜恒的名字还是很有威力的。电霜花立马来了精神,缠着顾俞说说,顺便讲讲她在宫外的见闻。

    她托着腮听的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偶尔银铃般的笑声才看起来像霜花应该有的样子。

    霜月回来,便见着两人脑袋对着脑袋,一个讲的眉飞色舞,一个听的有滋有味。她便沏了茶,一道坐下来听。

    在惠州的时候,顾俞多是冷静且淡漠的,那是多年积累的习惯。在宫里,她却能像这样坐下来,谈天说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不过,顾俞想,大概她是为了防止被人怀疑吧。毕竟‘云杳’与她,是截然不同的。

    福宝儿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爪子一下子伸出来,又慢慢缩了回去。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俞当了一回说书人,同她们讲了和阿岚相遇那天的故事。不过,在她的故事里,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第四十九章 骤雨(五)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顾俞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不至于将惊讶表露出来,可是在常英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她六出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慌了神。

    “主子,陛下有旨,请您移步华阳宫。”

    赵子颐不来,而是让她过去吗?霜月霜花倒是欢心,大概是觉得她被召见是一件和荣幸的事吧。

    顾俞轻笑,道:“公公,我们走吧。”

    常英未动身,上下打量了顾俞,道:“时间不急,主子可要去换身行头?”

    她这才想起,昨日同霜月霜花聊到深夜,今早起的晚,懒得折腾了,便穿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月白的衣衫,面上未施粉黛。

    她的唇有些发白,颇有些病态。发髻也盘的随意,按照宫里的规矩着实惨淡了些。

    顾俞抿唇,“不必,走吧。”

    今日赵子颐宣她,要说什么还未可知,她半分打扮的性质也无。

    常英没有坚持,让人抬了轿子过来。俯身道:“主子,请——”

    除了宿在其他夫人之流的宫里,赵子颐便会在华阳宫歇息。也就是说,华阳宫便是当今陛下的寝宫。

    华阳宫挨着勤政殿,中间只是隔了一处四角飞檐的亭子。亭子四周种了一大片的柳树。

    之前的时候,赵子颐不让她到处走动,她也疲懒,多的是呆在六出居。到华阳宫,还是第一次。

    凉亭垂柳,倒是和曷国宫内之景有些相似。顾俞敛了目光,放下了轿子的布帘子,免得自己睹物思人。

    “停,落轿——”

    顾俞被常英扶着下了轿,站在华阳宫门外。

    “主子,奴才就不进去了,陛下就在里面。”

    她此刻已无退路,先下最重要的便是尽量掩藏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实。若是知道自己的记忆恢复,不知道赵子颐可会直接让她血溅华阳宫。

    手脚未带着镣铐,却如同负着千金重担。顾俞推开华阳宫门,门外阳光明媚,门内却异常地阴暗。

    熟悉的檀香味,和之前那次一样刺鼻。

    顾俞忍着鼻腔中的不适,一步一步地踱着。怪不得宫内光昏暗,仔细看来,竟然四面的窗户全都关得严实。

    明明是白日,却点了烛火。

    不一会儿顾俞便觉得呼吸不畅,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正堂里没有人,她试探着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她便往内殿走,在黑暗的地方呆的久了,也渐渐能看清一些东西。顾俞被吓了一跳。

    殿内烛台倒在地上,帐幔被撕扯成破烂的几片,随意地丢在地上。

    这样的景象,怎会是一国之君的寝殿,说是被贼人盗窃了也不为过。

    “咔哒——”

    死寂的殿内突然响了一声,顾俞下意识低头,原来是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只茶盏。

    “呼——”

    她松了口气,这寝殿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常英怕不是听错了,赵子颐怎么可能在这。

    顾俞放弃了,转身想走,忽的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接着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她吓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身后的人出声唤了她一声“阿俞”,顾俞就要拼死挣脱了。

    “陛下,您……醉了。”

    赵子颐的这声呼唤让顾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现在才明白,阿俞——不过是她原本的名字而已。

    赵子颐并未答话,他的呼吸喷在顾俞的脖颈处,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陛下,常公公说您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又是一阵默然,顾俞皱眉,下一刻便觉得腰上一紧,天旋地转,后背便狠狠地撞上了床板。

    赵子颐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借着烛光,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阿俞,你为何如此冷漠。消失了这么久,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却问我有何事?好个顾俞,你当真是个凉薄之人。”

    顾俞心一寒,最先想到的便是赵子颐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她额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颤抖着声音道:“陛下……”

    “别叫我陛下!”赵子颐忽然捏紧了她的手腕,疼的顾俞倒吸了一口气。

    “叫我颐哥哥,对了,我忘了,你已经找回了记忆对不对。没关系阿俞,没关系,你可以叫我颐,就像小时候一样。”

    檀香味混合着酒味,顾俞便觉得呼吸困难。赵子颐醉的很厉害,言语间带着微微的鼻音,倒有几分像儿时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什么都知道。大哥帮你出逃,六弟瞒着不告诉我你的行踪,呵,连你也在躲着我。你想装作没有恢复记忆的样子对不对?没用的,我怎会不知道。秘药是国师亲自配的,两个月未服用便会前功尽弃。”

    国师琼安,顾俞还记得他。

    原来是他的手笔,顾俞此刻只觉得绝望。她想过赵子颐会怀疑自己,却不曾想,他对自己了如指掌。

    亏得她还在常州布置了那些可笑的圈套,在赵子颐眼里,多半就是一个笑话。顾俞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留了下去。

    “不许哭!”

    赵子颐突然大喊,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擦过顾俞的脸颊。

    “你不许哭,我说过了,我会让你快乐,所以,不准哭!”

    顾俞不知道赵子颐为何变成这个样子,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别的。

    他一会儿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顾俞撒娇。

    一会儿又将眼睛瞪得很大,面露凶色。

    他狠狠地咬在顾俞的肩头,然后在留下的伤口上嘬吻。两个人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赵子颐失了神,顾俞丢了魂。

    这一天,顾俞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绝望。复仇俨然成了一个幻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赵子颐的掌控之中。

    她大概要死了,身体钻心地疼,几乎溺死在疼痛中。

    她眼神涣散,指甲深深地嵌进赵子颐的皮肉中。

    父皇,母后,孩儿不肖……

    她这辈子都注定会成为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浓烈的檀香味和疼痛让她窒息,她忽然觉得,若是这样死了也很好。

    “阿俞……阿俞……”

    赵子颐的呼唤渐渐飘远,顾俞的眸中倒映着跳跃的烛光,影影绰绰……

第五十章 骤雨(六)

    第二日,赵子颐早就离开了。宫人们进来开了窗子,将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又洒了些花露,方才感觉呼吸顺畅一些。

    被宫人伺候着换了干净的衣裳,长发未挽起,顺垂地披散下来,直长到腰际。望着铜镜里了无生气的面孔,顾俞忍不住讥笑。

    到底还是苍天不愿意原谅她,父皇和母后还未原谅她,曷国枉死的将士未原谅她。

    她还活着。

    来梳妆的宫人都是些年长的,一个个如木偶一般,半句话都不说。

    “主子,陛下有令,今日起主子便住在这华阳宫了,衣食起居由这些宫人伺候。至于六出居那边,主子不必担心。”

    常英的声音尖锐而刺耳,顾俞木然的抬头,“霜月霜花可能来?”

    常英俯身道:“伺候的宫人都是在宫里待的久的,定然不会比两位姑娘伺候的差。”

    顾俞嘴角牵动,是啊,她没死。她是被软禁起了。除了霜月霜花,六出居的一切,和这华阳宫有何不同。

    不过换个更坚固孤寂的牢笼罢了。

    真的见到赵子颐,她才意识到传言中的性情大变到底是如何显露的了。他除了早朝和午膳后的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华阳宫。

    或是拉着顾俞下棋,或是絮絮叨叨地讲过去的事情。再或者,只是拉着顾俞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一开始顾俞还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知道他开始变本加厉,让宫人们给自己梳了男子的发髻,穿上以前她一贯穿的月白常服。

    她这才意识到,赵子颐是将她扮作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曾经的顾俞。

    多可笑,一个人真切地拼命想忘记,一个却虚假的营造这样缥缈的回忆。顾俞彻底放了,她一下子丧失了斗志,任凭赵子颐怎么做,怎么说。

    被关在华阳宫的第二天,隔着紧闭的宫门,顾俞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原来是霜月霜花不能得知她的处境,特地寻过来。

    自然,她们连踏进这个宫门的能力都没有。

    守在门外的侍卫凶神恶煞,赵子颐下过命令,他们不能放任何人进来。霜花急得快要哭了,“你行行好,我家主子在里面,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不行!”

    霜花被他拔刀的动作吓了一跳,缩在霜月的身后。霜月一向拎得清,这架势,她们铁定是见不到顾俞了。

    顾俞透过门缝,看到了她们二人离去的身影,已无半分伤痛之感。赵子颐并没有伤害她们,没有人因自己而受伤,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从容地转身,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给自己布了一盘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阿俞,我都原谅你了,你擅自离开我的身边,甚至设下圈套想刺杀我,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你又何必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终于,连着几日假惺惺地装作温柔的赵子颐也受不了了。他捏紧顾俞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我知道了,你还在怪我?”

    顾俞闭上了眼睛,仍旧沉默不语。

    赵子颐松了手,眉眼低垂,“你怪我让你忘记了过去,你怪我作壁上观没有救下你的父皇母后,亦或是,你恨我……是因为我是赵灵均的兄长。”

    顾俞一惊,皱了眉,“陛下多虑了。”

    赵子颐笑起来,“果然,顾俞,你也不过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你爱上了灵均,你怕杀了我会招致他的恨意,你不敢。”

    他的话让顾俞哑口以对,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如今到底在干什么,若是想结束这一切,她大可与赵子颐同归于尽。

    “陛下您觉得我有不恨你的理由吗?你骗了我,你说的每句话如今我都不信,至于赵灵均,不过是个没出息的王爷,我爱上他,简直笑话。”

    赵子颐望着顾俞,有些欣喜,他将顾俞抱在怀里,“不是就好,阿俞,我可以允许你恨我,但是绝对不允许你爱上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我亲弟弟,我也定不会容忍他抢走你。”

    他的脸贴在顾俞的耳边,口里呢喃着爱慕的话语。

    慢慢的,顾俞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华阳宫坐北朝南,采光良好。可是偏偏每日寅时一到,便有宫人将门窗都关了,在宫内各处点上檀香。

    香气浓烈的根本不是正常的程度。她花了很久才勉强不被呛到,可是赵子颐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她问了常英,常英却言辞躲闪不告诉她。

    “奴才只知,陛下从主子失踪后便日渐躁郁,时常发怒。听说檀香的气味,闻之可安神凝气,却不知为何对陛下效果甚微。这是琼安国师吩咐的,奴才不甚知晓。

    ”

    琼安,顾俞乍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陌生,不过很快便想起来他就是当日春祭见到的那人。

    无论如何,哪怕顾俞这个完全不懂药理的人看来,这香气也着实浓郁过头了。

    这阵子赵子颐也并没有闲着,除了在华阳宫,对着顾俞上演重情重义的戏码,听说朝堂之上,也多了件令人头疼的事。

    西北匈奴彻底没了同奉国交好的意思,乌尔丹单于亲自带部族士兵突袭了奉国西北边陲城池——富驿。

    富驿地处奉国西北角,是西北来往中原的要塞,一旦被破,后果不堪设想。赵子颐下令,大将军赵宗吾为主将,太尉凌岑为副将,共同前往富驿。

    文武百官对此看法不一,以御史大夫宋延为首的一派支持歼灭匈奴,以绝后患。而丞相冯亭章主张打击为辅,议和为主。

    赵子颐烦神劳心,愈加患得患失起来,在顾俞面前也更加的喜怒无常。

    顾俞有些隐隐的担忧,她不能这样下去。朝廷之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早已不是一国太子,如今的奉国,岂有她容身之地。

    白日里赵子颐不在,她便四处摸索,想找寻能离开的机会。可是外有侍卫把守,内有宫女监视,根本没有机会。

    “你们几个,常公公有令,你们都下去吧。”,

第五十一章 骤雨(七)

    顾俞被有些震惊,这华阳宫许久没听见宫人说话的声音了,乍一听,竟然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们是谁,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

    门前有些吵闹,顾俞抬头,才发现问话的是一直以来给她更衣的婢女,想着应该是这群宫人之间能管事的。

    她质问过后,来传话的一个宫女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另一个宫女道:“我们是新来的,在陛下跟前做事,今日常公公叫我二人来传个话。”

    她说完这番话,顾俞差点没有一下子从榻上弹起来,这声音,怎么听起来与阿岚如此相似。

    难不成她忧思过度,出现幻觉了?

    为首的宫人是个谨小慎微的,盘问了那两人许久,顾俞忍着好奇心,抬眼望去。从人群的缝隙间,顾俞看到了一个个子很高的宫女,待看清宫女面容的一瞬间,顾俞又惊又怕,那人不就是姜恒吗!

    虽然穿着一身婢女的宫装,面上还敷了粉,而他旁边的,正是顾岚!

    顾俞不自觉地握紧手心,拿捏了腔调。

    “你们围在宫门前做什么?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在华阳宫里,顾俞从未发过脾气,或者说从未在宫人面前发过脾气。虽然嘴上不说,这些宫人还是很尊敬她的。

    为首的宫女福身,“惊扰主子了。”

    顾俞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人,正好对上顾岚抬起的眸子,和扬起的嘴角。

    “咳咳,你们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照看的。”

    “是,主子。”

    宫人很快就走了,顾俞转身,顾岚和姜恒四下警惕地扫视一圈,跟着进了华阳宫。

    进了內殿,身后便传来顾岚刻意压制的咳嗽,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待在这充斥着檀香味的寝殿,顾岚和姜恒大概是一时间无法适应的。

    这是白日,宫人们打开了门窗,殿内倒也十分明亮。

    顾俞转身,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姜恒,你这样子,倒是难得一见。也……挺好看的。”

    姜恒面色凝重,顾岚却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把抱住顾俞的腰。

    “主子,你可吓死我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好久,要不是那个人急匆匆跑来临苑,我……我……”

    顾俞拍拍顾岚的后背,姜恒道:“是赵灵均。”

    顾俞苦笑,“我又没问。”

    一番询问下,顾俞得知当日赵灵均本是依照约定前去的,中途却遇到了一群盗贼,与其纠缠一番才得以脱身,可到的时候回顾俞已经不在了。

    是赵灵均提醒姜恒来宫里走一遭。

    不过这些都是姜恒同她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得知。毕竟赵灵均如今也见不到她,怕是以后也难相见。

    她还不知道赵子颐要困她多久。

    “对了阿恒阿岚,你们怎么混进来的,皇宫人多眼杂,若是被揭穿,怕是难以收场。”

    顾岚还好说,师父给她易了容,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但是姜恒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别的,就光是身高和体型,想掩人耳目就难。

    原本宽大的宫装套在他身上,紧贴着皮肉,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受。

    姜恒实在羞耻,沉着脸不言语。顾岚道:“是丞相大人和大将军。”

    赵宗吾?不是去了西北对付匈奴?

    看出顾俞的疑惑,顾岚道:“是大将军的人,将我们引荐给了冯亭章冯大人,得了大人的首肯,我和阿恒便乔装作宫人混了进来。”

    她从腰间一摸,摊开手心,顾俞看到了一块令牌,上书一个冯字。

    “所以即使主子不出面,我二人也不会被责难,只是解释起来麻烦一些。”

    积攒了许久的压抑和无助终于在看见两个人的时候爆发出来,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听着顾岚同她说了临苑的事,说了师父对她的担忧。

    “主子,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姜恒很认真地看着顾俞道,他五指并拳,眸子里充满恨意。哪怕是一身不合适的衣着,顾俞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她摇了摇头,“赵子颐的耳目遍布,想出去没有那么容易,你们莫要涉险。回去之后,同师父说一声,我很好,不用担心。”

    回想起那日赵子颐说的话,她还有些后怕。在她自以为远离赵子颐的时候,不曾想他时刻就在自己身后,注视着。

    顾俞不敢让二人在这里呆太久,晚一些宫人们便会折返回来,或许常英也回来。常英认得姜恒,绝不能让他发现。

    “好了。”顾俞拉开抱着自己不愿松手的顾岚,“你们快走吧。”

    “主子……不能我们一起走吗?我和阿恒武功都不错,一定能把主子好好带回去的。”

    顾岚眼巴巴看着顾俞,顾俞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吩咐了姜恒小心行事。姜恒深知顾俞所想,点头。

    “阿恒,他……如何?”

    姜恒一手扯着顾岚,扭过头来,“不知。自那日以后,便未曾见过。”

    顾俞颔首,“嗯,回去吧。”

    姜恒挟着顾岚,匆匆离去。虽然不知道为何丞相会参与进来,不过有他的令牌,两人出宫不是什么问题。

    人去楼空,顾俞复又倚回榻上,木桌上的棋局被她下的七零八落。她阖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灵均的身影。

    她一向悲观,什么事情都是往坏了想,那时见到常英的一瞬间,她想却是,这莫非是赵灵均同他们串通好的,为了怕自己向他的皇兄寻仇。

    越是不想多思,她便越猜疑。

    若真是这样,她还能如何呢?只能怪自己瞎了眼,竟然被那个狐狸给骗了。

    静悄悄的宫中,有脚步声渐渐靠近,顾俞并未睁眼。不用想也知道,赵子颐这会儿不会来,会光明正大进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常公公,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啊?”

    常英道:“陛下命奴才前来知会,今日朝中事务繁多,要晚些时分来,请主子不必侯着,早些歇息吧。”

    顾俞道:“知道了。”

    赵子颐来不来何时需要同她说了,多此一举。顾俞盼着他能早日玩够这故作亲密的把戏,将她赶出宫去。

    常英只是来传话的,说完便要离开,临走时却顿了脚步,“主子,陛下的脾性您也知道,这华阳宫,也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第五十二章 骤雨(八)

    华阳宫里静悄悄的,顾俞错愕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飘忽。

    常英发现了,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她心惊胆战,若是他们二人偷偷潜入华阳宫的事情败露,依照赵子颐的脾性,恐怕会对两人不利。

    顾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奉香的宫人已经来了,周遭再次恢复了黑暗。直到一声“陛下到——”,她才恍如惊梦,忙福身施礼。

    “阿俞你这么了?”赵子颐拉着她的手,疑惑道,“平白的怎么计较气起礼节了。”

    宫人离开,顾俞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希望赵子颐没有看出她的紧张和惶恐。

    好在赵子颐未曾有什么异样,或许常英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又或者他帮了自己一把,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赵子颐多点了些烛火,让殿中看起来更明亮些。

    “阿俞晚膳可还合你胃口,今日御膳房换了新的菜色,我记得阿俞最爱甜食,便让他们多送了些过来。”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顾俞,看起来很期待她的答案。实际上,因为常英的一句话,顾俞晚膳根本就没有动多少,随意扒了两口便丢了筷子。

    她眼神闪烁,道:“挺……挺好吃的,多谢陛下。”

    赵子颐眉头皱起,“阿俞,别叫我陛下。”

    得知事情未曾败露,顾俞便放下了心。她最见不得赵子颐这样的表情,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总让人觉得亏欠了他什么。

    顾俞冷言道:“陛下就是陛下,如今在宫中,我本是陛下封的琴师,汝为君,吾为臣,君臣有别……”

    “够了!”她的话显然惹怒了赵子颐,只见他眼睛通红,愤然望着自己,“阿俞,你到底有何不满?”

    顾俞冷笑不语。

    她怎么说,质问他为何狠心对她的至亲下手?顾俞在赵子颐面前,还从未提及过这些,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想尽办法了结自己。

    因为赵子颐说了,若是她敢寻死,便杀了霜月霜花还有临苑的一干人等给她陪葬。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懂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俞如今已经不怕死了,若是赵子颐看不顺眼,大可赐她一死,也算不连累别人。

    最终还是赵子颐先妥协了,他叹息道:“阿俞,你莫要固执。你可知临沧散人如今在哪?”

    顾俞闻言扬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曷国时,临沧虽名义上是太子太傅,实际不是个名头而已,他常年游历在外,赵子颐应当是没见过的。

    赵子颐道:“我知你在想些什么,临沧散人同我奉国国师琼安本出自同一师门,算起来,他还是琼安国师的师兄。”

    顾俞不曾想过师父还有一个师弟在,师父总是一个人,疯疯癫癫的,很少的时间才能看他严肃起来。

    在她生病时,还有就是每次从曷国离开的时候。

    赵子颐见她如此反应,继续道:“不知道他同琼安有什么过节,在常英将你带回来不久,他就擅自去了临苑,不过……扑了个空,临沧已经不在临苑了。”

    顾俞问道:“他去哪里了?”

    阿恒阿岚还在临苑,方才也没听他们说师父的事,难不成又走了?对了,先前阿恒好似说过,师父像是在躲什么,收到书信的时候也说推迟些时日才能回来。

    赵子颐负手而立,背对着顾俞,“富驿。”

    富驿,不就是匈奴进犯的城池,大将军前去援助的地方,师父去那里做什么,他又不会武功。

    “如今匈奴猖狂,乌尔丹更是一名强敌,我朝与其正交战,这样的关头,临沧散人一介医者,去富驿是何为?阿俞素来聪明,可能猜出来这是为何?”

    顾俞脸色发白,赵子颐句句戳心,让她不得不朝着不好的方向想,不不,顾俞握紧了掌心,指甲嵌入到皮肉里却丝毫没感觉到痛。

    这不可能,一定只是巧合罢了,师父怎么会和匈奴牵扯在一起,再说那个琼安,若是说师父躲着他,又为何?

    一连串的疑惑在心,顾俞缄默。

    赵子颐扭头便看见她面无血色,垂眸思索。

    他道:“阿俞不必如此认真,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他们二人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解决。我累了,阿俞可否为我抚琴一曲。”

    顾俞强作镇定,见赵子颐在墙上摸了一把,原本完整平滑的一块墙就往里凹了一块,一条长长的木匣子就显露出来。

    桐木琴!

    她的桐木琴!

    顾俞鼻头一酸,她回宫便在六出居遍寻不到,犹记得常英说过赵子颐曾将它放置于寝殿,她找了几日也未找到。

    想着多半是被赵子颐扔掉了,没想到被藏在这样的地方。

    赵子颐勾起唇角,“阿俞珍惜的,我也会珍惜。”

    顾俞很快将桐木琴取出,轻柔地拂过每一根琴弦,他食指一钩,低沉而空灵的声音便如泉水般涌出来。

    她险些哭出来。

    赵子颐与顾俞对面坐着,顾俞缓缓抬手,琴音从指尖流泻。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她弹得一首《汉宫秋月》,这本是抒怀宫中女子哀怨悲愁,无可奈何。

    赵子颐道:“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日始从今日圆……阿俞,你可是恨极了我。”

    他起身绕到顾俞身后,脸贴着她的耳边,“千古帝王,靠的就是孤寂过活,阿俞,我只求闻得你指尖韶音不辍。”

    一曲作罢,顾俞小心将琴收起来。这是母后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定不会再弄丢。

    顾俞倚在赵子颐的胸口,道:“子颐,可否能把福宝儿带来,我一个人在这华阳宫实在无趣。”

    她难得如此主动,赵子颐被这一声子颐唤得喜乐,小时候,在曷国,顾俞便是这么唤他的。

    “当然可以,阿俞所求的,我都答应。若不是阿俞先逃走,我也不会强留你在华阳宫,只是阿俞,我太害怕了。”

    顾俞心底一片冰凉,赵子颐说什么都答应,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不知他可愿意。

第五十三章 骤雨(九)

    赵子颐也算说话算话,第二日一早顾俞便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来人,更衣。”

    她撑起身子,许多时日未曾出去走走,身子都懒散了。

    “主子——”

    內殿的门被打开,日光从门缝中照射进来,将她的乌黑的发照的黑亮,皮肤白的通透。

    顾俞一惊,寻着声音看过去,“霜花?”

    “主子,我们来了。”

    霜花一下子跑过来扑在顾俞的怀里,霜月也来了,福宝儿从她的臂弯里探出头。它的鼻头翕动,从霜月怀里跳下来,直接轻巧地跳到床榻上。

    “主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不回六出居,常公公也不让我们来。”

    霜花眼睛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顾俞拍拍她的脑袋,“陛下与我许久未见,想留我在华阳宫多些时日。你们在六出居好生待着,过两天我便回去了。”

    说这话其实有些心虚,她还没问过赵子颐,能否回到六出居还不一定。

    霜月似乎看透了她的谎言,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一如她平素的安静。

    常英那边不让待的太久,顾俞想留她们也留不得,把整个人扒在自己身上的霜花扯下来,顾俞笑着看她们离开。

    “主子,我不想走……”

    “主子,要不我去求陛下吧。”

    “主……”

    “好了!”顾俞笑容僵在脸上,“霜花别闹了,回去看好六出居。霜月,你看好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事来。”

    “是。”霜月应道。

    霜花委屈地点点头,被霜月拉着离开了华阳宫。

    福宝儿几天不见,黏人的性子一点没减。攀着顾俞的裙摆,自己玩的倒是开心。

    往后几日,她就过上了如同修仙一样的生活,整日守着那把桐木琴。

    不过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没考虑,赵子颐虽然知道了她恢复记忆的事,但是经过顾俞的一番试探,他并不知道大将军暗中相助,以及姜恒从以前起便是她旧部的事。

    如此说来,倒是暂且不必担忧姜恒等人的安慰。

    只是赵子颐所说关于师父和琼安国师的事,顾俞想了几个晚上都没能想明白。赵子颐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件事,恐怕是担心她知道些什么。

    他在怀疑师父是匈奴那边的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顾俞跟着临沧十几年了,他的行为举止确实有时候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绝不可能和匈奴扯上关系。

    曷国和匈奴,中间夹着奉国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师父,大概有他自己的考量。”顾俞放弃深入探究,她早已不是太子,何必管这些。比较起来,倒是她如今的处境才更堪忧。

    再待下去,要不了多久,她便会彻底疯掉的。顾俞想了想,还是同赵子颐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回六出居。

    否则她可能就是大奉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软禁致死的“宠妃”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华阳宫内,上气不接下气的。

    “怎么了?”顾俞问道。

    “陛下,陛下昏倒了——”

    ……

    顾俞赶到勤政殿的时候,殿内站了好几个太医,围在床榻周围,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医正在为赵子颐诊治。

    那个太医顾俞认识,以前给她看过病。

    勤政殿里充斥着一股同华阳宫一样的檀香味,只是相比起来轻微了不少,裹挟着药味。

    常英先看见了她,便走过来请了安。

    顾俞立在一旁,她半点医术不懂,只能远远地看着,问了常英些情况。

    “先前主子离宫时间,陛下便多次有昏厥的症状,太医诊了脉,也只道是忧思成疾。奴才便想着是陛下太挂念主子了,才会如此。可是主子如今已经回宫,却……”

    “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喝了不寻常的汤药,或者别的什么……像是那些檀香。”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诡异的檀香,物极必反,水满则溢。虽说是琼安国师亲自调配的,可是为何偏偏这时候用。

    以前也没听说赵子颐有什么狂躁的病症。

    常英摇头,“不可能,奉香一事的确是为了压制陛下的躁郁之感,所用的香料皆经了太医院多番审查,不可能有问题。”

    这就奇怪了。

    她帮不上忙,便想着回去。常英却不让她走,这么想来,定然是常英特地派那小太监来秉了她。

    可是让她来有何用,又不是她在旁边就能医好赵子颐的病。

    常英一躬身,“陛下最在意的莫过于主子,若是醒来能见得主子在身侧,定然十分欢心,病或许好的快些。”

    “你当我是神物吗。”顾俞无奈道。

    不过也好,正反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宛如牢笼一样的华阳宫。若是真的如常英所说,那她就借此提出回六出居的事,大概赵子颐也回同意的吧。

    常英见顾俞妥协,不禁面上带了些笑。

    他长相并不温和,笑起来有种奇怪的违和感,顾俞忍不住犯嘀咕。

    仔细一想,她为何要听常英的,赵子颐如何又与她何干?不如说,万一赵子颐运气不好一命呜呼了,反而正中她下怀。

    她就该走,对!现在就该去收拾一番然后趁着皇帝昏迷皇宫疏守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一想到赵子颐就这么病死了,总感觉胸口堵了一般。

    该死,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些天的隐忍难不成喂了狗,只因为他一时的温柔就忘了家国仇恨。

    顾俞陷入了两种思想的拉锯,常英不知道她为何面上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平静的,不过他也不多嘴,老实地站在一旁。

    到底顾俞没有离开,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不肖的人了。她的父皇和母后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她如此不争气,定然心寒到了极点。

    不不,她没有心软。

    只是如果赵子颐没有死在她的手上,那又怎能算大仇得报呢。

    太医开了方子让宫人去煎了喂给赵子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迷的原因,一碗汤药只喂进去了三分之一不到。

    晚点的时候勤政殿就清净了下来,常英让顾俞答应了在旁边守着,就离开了。

    勤政殿不比华阳宫,放置的都是卷轴和书籍,倒像个一代帝王之所。

    顾俞望着昏迷不醒的赵子颐,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你知道,我该杀了你的。”

    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杀了赵子颐,她便解脱了,不必日夜受噩梦的纠缠。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反抗,勤政殿里只有她一个。

    这,是最好的机会。

    顾俞的手从赵子颐脸上移开,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发髻。那上边有今早宫人给她梳妆时簪的簪子,锐利无比,可以轻易地扯开一个人的喉咙。

第五十四章 骤雨(十)

    她的手在颤抖,拔下簪子的一瞬间,乌黑的发倾泻而下。

    簪子抵上赵子颐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以她的力气完全可以将簪子刺进他的心脏,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一瞬间,一切就都结束了,哪怕往后到了阴曹地府,她也无愧了。

    一秒,两秒……

    几乎一刻钟过去了,顾俞的手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再不用力分毫。她攥着簪子的手用力到发白,簪子顶端的珠穗也在抖动。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像被施了定身的法术……

    “怎么不动手。”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顾俞身子僵硬,一寸一寸地将目光移向赵子颐的脖颈,下巴,到他的眼睛。

    赵子颐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俞,没有一丝的动荡,害怕,恐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这样望着顾俞。

    顾俞如同被灼烧一般移开了视线,赵子颐缓缓抬手,沿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连同簪子按在了胸口。

    “你——”

    顾俞一下子抽回手,将簪子扔在一边,一声脆响。

    她拉开赵子颐的前襟,还好簪子的尖端只没入了一点。然后她听到赵子颐忽的笑起来。

    “阿俞,为何放弃这个机会,你不是想报仇吗,杀了我,你便能解脱了。”

    顾俞的手腕被他抓着,恨不能现在就拔腿逃走。

    为什么,天知道为什么。她只是看着赵子颐惨淡的面容下不了手?

    赵子颐放开了,随即又抚上她的脸,“你哭什么,我以为阿俞是想着法的像让我早些死了。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我早说了,在阿俞面前,我不是什么帝王,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包括我的命。”

    “但是我给阿俞的机会只有一次,今日之后,你便不会再能对我动手了。”

    顾俞心中一团乱,她放弃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骨子里她是不愿意相信是赵子颐杀了自己的亲人的。

    她也该死,对,该死的是她才对。

    冰凉又粗糙的手在脸颊处摩挲,赵子颐撑着床榻坐起身来,将顾俞搂在怀里。

    顾俞怎么挣扎他都纹丝不动,即便是碰到了伤口,赵子颐也只是皱了眉头抿着唇不说话。

    “阿俞,我的阿俞……你什么都不必想,你只要有我就好了。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想的是我就好。”

    赵子颐的话像是一种诅咒,顾俞再也抑制不住,一时间对自己的失望,对亡灵的愧疚一拥而上。

    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在赵子颐的怀里哭的像个泪人。

    她痛苦的发现,自己竟是舍不得赵子颐的,她爱上赵子颐了。

    爱上了他的仇人。

    在她心底里埋藏的,从来都不是赵灵均,而是抱着她的一国之君。所以她心软,她将这种感情强行移到赵灵均身上。

    她真的……无可救药……

    赵子颐同意她回到六出居了,那日过后,琴师回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皇宫内外。随之而来的还有新的消息,搁置许久的皇后大典即将举行,连同顾俞的封典。

    虽然不能将顾俞的名讳公之于众,不过赵子颐赐了她“俞”字作为封号。

    俞,有“安”的意思,取自安康,倒也说得过去。

    六出居则改名成六出宫,霜月霜花特地一起来将她接了回去。本来赵子颐还要增派些人手给顾俞,但是她拒绝了。

    有霜月霜花就够了。

    “陛下有旨,赐俞夫人玉如意一柄,青玉镯两对,翡翠珍珠镯子两对,紫檀彩漆铜鼎一尊……”

    常英拔高了音调念着赵子颐给她的封赏,除了例行的夫人品阶的一般赏赐,还送来了顾俞喜欢的字画,书籍等等。

    倒是颇费了些功夫。

    顾俞看着太监宫女们捧着那些赏赐,一点愉悦都没有。

    昨日在勤政殿,赵子颐的一番话让她彻底断了报仇的念头,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自己所作所为而后悔。

    她会从先前人人爱戴的太子殿下,一落成为千古的罪人。她犯下了滔天大罪,是连死亡都不能洗刷的罪恶。

    她不敢死,不敢面对泉下有知的亲人,不敢面对枉死的宫人,她愧对曷国百姓。但是,哪怕是这样,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无法对赵子颐下手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失忆那段时间赵子颐对她的关怀,他的温言软语。或者再早一点,在年少的他坚定的说“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的时候,顾俞的心就已经不在她那里了。

    如果说这是她的罪恶,她便受了吧。

    从一个与后宫不甚沾边的琴师,到仅次于皇后的夫人,朝堂那些臣子怎么说也是有点怨言的。

    原本风评极好的顾俞,因为赵子颐对她的宠爱,也渐渐被人套上了媚主的罪名。赵子颐不在乎,顾俞也不在乎。

    他们本就罪孽深重。

    赵子颐因为顾俞的转变欣喜不已,直接的好处就是,在顾俞拒绝他安排进来的太监而提出要将姜恒和顾岚安置到六出宫的时候,赵子颐并未拒绝。

    他笑道:“没想到,姜恒是你的部下。”

    他又在骗人,明明早就知道了。顾俞亲手写了封书信交由派去接人的侍从。姜恒认得她的笔迹,看了自然会跟着过来。

    让姜恒二人进宫,其实顾俞是仔细考虑了一番的。师父如今音信全无,赵子颐对他起了疑心,定然会暗中调查。

    姜恒和顾岚待在临苑让人放不下心,而且以姜恒的脾性,定然偷着也要跟在顾俞身边的,索性带到宫里来。

    在宫里,顾俞能护着他们。

    当然,她一向不是乐观的人,若是哪天赵子颐厌烦她了,她也会提前给他们找好退路。

    从宫中一别,姜恒便同顾岚一道在临苑侯着,接到信的时候还半信半疑,直到见着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顾岚,收拾东西,咱们进宫。”

    顾俞在信里其实给了他们选择,表明若是他们愿意,可以同信使说了,然后拿着顾俞在临苑卧房中的银两离开。

    而姜恒和顾岚只是对视了一眼,两人很快便打好包袱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第五十五章 骤雨(十一)

    册封在即,赵子颐力排众难,将那些有意见的臣子唬的服服帖帖的,一句话:皇后都按照你们的意见封了,他难道还没权利纳个夫人?

    这话传到顾俞耳朵里她是不信的,赵子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是威逼罢了。

    册封的圣旨下了,顾俞彻底松开了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她性格如此,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她便迈的豁达。

    身死之后,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赵子颐对她自然更好了,听说萱夫人期间去勤政殿请过安,她如今挺着大肚子,行路不便,赵子颐让她好生待在自己的宫中,安心养胎。

    当朝皇后和宠妃的较量,多少人想,或者在心里暗暗揣测那方能最终赢得陛下的宠爱。

    是身怀大奉国第一个皇子,母凭子贵的皇后,还是皇帝钟情的俞夫人。

    不过,怕是要让不少人失望了,如今这后宫中没有争风吃醋,没有明朝暗讽,更没有阴谋诡计。

    顾俞和萱夫人,好的想一对亲姊妹一般。顾俞时常去看她,同她讲些有意思的故事,其中八成是她自己的事,剩下两成,是刻意编的。

    赵子颐不再整日喝的烂醉,也没有狂躁。没再去祸害人家好端端做事的苦命的宫女。顶多在每日下朝回来,缠着顾俞非要听她抚琴不可。

    顾俞觉得有趣,之前她做琴师的时候,过得像个后宫妃子。如今做了妃子,才做了些琴师该做的事。

    那些朝堂上的臣子也有趣得很,面上道她蒙了赵子颐的双眼,暗地里却庆幸因为顾俞赵子颐很少拿他们出气。

    顾俞捂住耳朵,闭上嘴巴。她不说也不听,懒散度日,等着姜恒和阿岚来参加她的册封大典。

    从惠州到靖阳要花些时日,顾俞让霜月霜花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一听姜恒要来,霜花的一双眸子便精神了许多,又恢复了一开始叽叽喳喳的模样。

    活像一只小麻雀。

    “你收敛些,莫要吓着姜恒。”霜花鼓着腮帮子,脸颊飞红。

    一天一天这样过着,顾俞没想到,姜恒和顾岚还未到,却等来了一个她此时并不想见到的人。

    赵灵均是入夜时分来的,大刀阔斧地闯进六出宫,霜月霜花被吓了一跳,想拦着却被他的气势所骇。

    快到夏至了,庭院中有嘻嘻索索的虫鸣之声,连风吹到连上都是温热的。赵灵均的周遭却如同笼罩着一层寒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吓人。

    “霜月霜花,你们下去吧。”

    “主子……”两人担心,磨蹭着不愿意离开。顾俞摆摆手,递了一个她觉得让人安心的眼神。

    两人走后,顾俞起身去关了门。给赵灵均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赵灵均没有接,目光死死地盯着顾俞。顾俞苦笑,“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赵灵均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说怕我为难才将我推开吗?”

    他狐狸一样的眼尾难得吊了起来,浓眉如刀剑一般,哪有半分平素的狡黠和放浪形骸的样子。

    顾俞将茶盏放回桌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我的选择。我只是看清了自己,遵从我的本心。”

    赵灵均摇头,“你在骗我,既然你能放弃家国仇恨留在皇兄身边,那为何还要对我……对我……”

    “六王爷怕是自作多情了,顾俞心中所爱自始至终都是陛下,若是六王爷执着于此,那便算作是我对不起你。”

    “嘶——”

    顾俞倒抽了一口气,赵灵均突然来到她的面前,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臂,“顾俞,阿俞,你还在骗我对不对,皇兄她杀了你的亲人,还下毒让你失忆,你怎会爱上他呢。你一定又被下了什么药对不对,是皇兄逼你的,啊?”

    他的眼底满是无助和渴求,顾俞被他抓的疼,此刻却只是强忍着,咧了嘴角。

    “没人逼我,也没人给我下药。六王爷为何如此激动,我不记得你我二人有过什么约定,我为何要听你这样说。”

    赵灵均从顾俞的眼睛里寻找着哪怕一丝的希望,可是烛火映照下,那是深渊一样的漆黑,感情,纠结……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放了手,低下头眼眸低垂,顾俞心里一酸,强作镇定道:“若是没别的事,还请王爷早些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

    赵灵均没动,不管顾俞怎么说他就是一个样子——失落。

    顾俞见劝不动,便不再劝他,将茶碗放回木托盘里。

    “你不走我走,一刻钟的时间,还望王爷注意身份。”

    她脚还未迈出门槛,就被人抓住了手,顾俞皱了眉,扭过头厉声道:“你到底想怎……”

    “阿俞,我喜欢你。”

    屋内静悄悄的,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候偶尔发出的刺啦声,顾俞的表情僵在脸上,她曾经想过这句话赵灵均迟早要说出来的,却未曾料到是这样的境地。

    许久,她才尴尬的笑道:“六王爷说笑了。”

    顾俞觉得上天再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和赵灵均,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时间。被常英带回宫的那一日,顾俞在树下等了赵灵均很久很久。

    那时她虽然嘴上总说绝对不会放弃报仇的,不会接近赵灵均。但是打心眼里,顾俞却想着,若是赵灵均向她表白,她一定会同意。

    赵灵均是她最沮丧最难过的时候,顶着被她骂被姜恒打的危险还要缠着她的人,是在她病情加重昏迷不醒时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的人。

    她曾期待过,抛弃过去,就这么同他一起生活会怎样。

    到底,她也没等到。

    或许这才是她的归宿,如今的她已经泥足深陷,岂能误了赵灵均一生。

    赵灵均笑了,他抬起头一如当初两人躲避宫宴,在白玉石桥上的时候一样。

    “是这样吗?看来,的确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听闻你要被册封为夫人了,本王在此恭喜。祝愿俞夫人和皇兄……白首同心。”

    他走了,顾俞一下子被抽掉了力气,跌回椅子上。

    “为什么,心会这么疼呢。”

    她爱的是赵子颐,实际上她也利用了赵灵均。在被苏醒的噩梦包裹的快要窒息的时候,她贪恋了赵灵均的温柔。

    “就这样吧。”顾俞轻轻叹了一声,随即莫名觉得好笑。

    如此便好,赵灵均那样单纯无暇的人,不是她可以染指的。

    而她相信,她所爱的,只是赵子颐……

第五十六章 骤雨(十二)

    “主子……”

    霜月开门进来,顾俞无力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未等霜月回答,顾俞又自顾自的道:“赵灵均已经走了,你也退下吧,我要歇了。”

    庭院上方的天上布满了星星,月光是出奇的柔和,清风徐来不急不躁,在这样一个夜里,顾俞彻底和赵灵均断了联系。

    赵灵均虽说经常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可是他一旦认真起来,便是毫无保留。

    那之后,靖阳城名声在外的六王爷又回来了,满堂文武朝臣这才记起了这位人见人躲着走的王孙贵胄。

    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靖阳,今日的早朝又不来了,理由是要去城外的柳湖畔钓鱼;明日哪个上了年纪的老臣家里的女儿要死要活的嚷着嫁给赵灵均;还有就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叫做寻芳楼。

    听说那里有位难得的美人,赵灵均很喜欢她,有意将人赎了迎回王爷府。

    寻芳楼。

    顾俞记得,以前听赵灵均说过,那时他答应了要带她去宫外转上一转,看看皇宫里没有的热闹。

    现在她不想去了,何必知道那个叫做樱珠的女子是怎样的貌美,赵灵均如何愿意为了她一掷千金,彻夜不归。

    跟她,有什么干系。

    “陛下到——”

    顾俞起身,福了身子。她果真是天底下最坏最无可救药的女人了,摇摆不定。是自己决定放手,却会因为他的消息而恍惚。

    她原本是不必行礼的,但是不知为何,渐渐的也习惯了。彻底变成了后宫的诸多女子之一,不同的是,她对无上的皇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赵子颐比以前孩子气了,上朝冷面如霜浑身散发着寒意的人,下了朝总爱问她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因为我爱你。”

    顾俞不厌其烦地说了一次又一次,被问的多了,她也烦躁起来,再也不好好地回答了,只道一声:“陛下……”

    赵子颐最怕她叫他陛下,就像那些臣子一样。

    顾俞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对赵子颐的爱,她不愿杀了他便是其中的一条理由,其他的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她如今不是太子,没人护着她。师父自己的事都还没有弄清楚,她还要照顾好姜恒和顾岚。

    两个人都受过太大的委屈,她不想累他们颠沛流离。

    总而言之,如今这样,便是最好。

    姜恒和顾岚来的很快,原本赵子颐想让姜恒跟着太医院做事的,但是姜恒谢绝了。他说只想在主子身边。

    封典很是顺利,连个来捣乱的人都没有。萱夫人,如今的萱皇后,和她一起并排站着,国师琼安在她们面前做了些仪式,礼成。

    ……

    夏末最燥热难耐的时候,顾俞竟觉得周身冰凉,六出宫也冷,太阳也没有温度。她每天过得很规律,弹琴逗猫发呆。

    不过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每日晚膳过后,她总要让人布置了纸笔,抄上一个时辰的佛经。

    一来就当为自己积德,二来打发这无聊的日子,夏天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很快,快到顾俞发现的时候,宫里的银杏都黄了叶子。

    这年秋天,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奉国的第一位皇子出生了,八月初八,赵子颐给他取名叫做酉恭。皇后萱夫人母仪天下,为赵家留了第一个子嗣。

    第二件,匈奴的铁骑闯入了富驿,城里所有的男人全部被坑杀,女人和孩子沦为奴隶。边关的加急信件一封接着一封往靖阳递,群臣躁动,陛下积郁,百姓苦不堪言。

    第三件,六王爷赵灵均终于将樱珠姑娘接回王爷府,却在第二天早早地上了朝,上奏请求将其派往边关杀敌。

    没人知道为什么挥霍了二十年的六王爷突然浪子回头,坊间在传这一切都是因为樱珠姑娘。

    姑娘深明大义,嫁入王府,总算将赵灵均带回了正道。

    “阿俞,你也这么认为吗?六弟是为了那个青楼女子才自请杀敌?”

    顾俞淡淡道:“他自当是有理由的,不过陛下何必多思,他若想去便让他去,男儿志在四方,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何尝不是一种气魄。”

    赵子颐道:“刀剑无眼,去了未必能建功立业,或许,能否回来也未可知。”

    他如此说,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担忧,似笑非笑地望着顾俞。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生死由命。”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赵子颐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并非欣喜顾俞对赵灵均如今的淡漠。

    “阿俞可真是无情。”

    顾俞无法辩解,她的确无情,她连父母的仇都放弃了的人怎么会有情呢。

    六王爷亲自上阵,边关的将士受到极大的鼓舞,精神抖擞势如破竹。加上大将军用兵入神,匈奴才没有继续像内突破。

    就在战事有了些好苗头的时候,赵子颐病了。

    这回是真正的卧床不起,顾俞和萱夫人轮流着在他身边守着,却不见丝毫转醒的迹象。

    丞相冯亭章连夜进宫,为了避人耳目,对外宣称陛下偶感风寒,不能早朝。这种时候,万不能将赵子颐重病的消息泄露出去。

    华阳宫里,萱夫人刚走,顾俞盯着床榻上的人,目光涣散。

    “陛下,陛下您该起了,睡得够久了。”

    太医都诊不出赵子颐到底患了什么病,每个人诊断之后都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没人敢将那话说出来,担心会掉脑袋。

    “子颐,你醒醒,可要听我弹琴?不过琴在六出宫,你要随我去。”

    空荡荡的宫殿中没人理会她,若不是赵子颐的胸口还有起伏,顾俞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常英端了顾俞要的浓茶过来,脚步停在顾俞身边。

    “常英,你可觉得奇怪,子颐为何会一病不起?”

    她不相信有诊不出来的病症,若是师父在或许能有法子。可是师父不见了,她暗地里用过许多办法都得不到他的消息。

    常英道:“主子是说,有人加害?”

    要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吐血昏迷,其实顾俞心里早有异样之感,从得知赵子颐的狂躁之症开始。

    “常英,你按我说的……”

第五十七章 骤雨(十三)

    这夜,华阳宫烛影摇曳,夜晚的凉风吹动窗边的珠帘,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响声。按照丞相的吩咐,只有三两侍卫在宫门口守着,以免人多了被发现赵子颐的病情。

    顾俞接过霜月递来的热手巾,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放在赵子颐的额头上。

    “主子,时候不早,您该歇息了,陛下有守夜的宫女照看着,您也要当心身子。”

    赵子颐的呼吸均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却昏迷了这么久。

    顾俞给他掖了掖被子,问道:“这是第几日了。”

    霜月答:“回主子,第三日。”

    顾俞皱了眉头,“你说这药也喝了,银针也施了,怎么一点都不见效。我记得太医说过,若是五日未转醒,陛下怕是性命堪忧啊,你说这叫我如何能安眠。”

    她连连叹气,最后还是被霜月好劝歹劝,才愿意回六出宫歇着。

    皓月当空,华阳宫里寂静无声,顾俞走后,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推门而入。四处张望过后,见果真除了躺在榻上的赵子颐一个人都没有。

    她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走近床榻。

    只见她将照着蜡烛的纱罩拿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黄纸包来,展开之后,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这一刻空气安静的让人窒息,她的手在抖,脚在抖,整个身子像冻在冰窖中一样,唯独眼睛直勾勾盯着烛光,正要将那些粉末倒在燃烧的烛芯周围。

    “来人!抓刺客!”

    突然一阵响动,原本晦暗的殿内一下子灯火通明,四壁的烛光都被点亮了。那宫女吓得手一抖,将纸包掉在了地上。

    顾俞在外等了许久,听见那声“抓刺客”,和旁边的常英相视一眼,快步回了殿内。

    她进来,便见着先前安排好的侍卫手握长刀围成一个圈,一个宫女瘫坐在地上。

    “回俞夫人,果真如俞夫人所料,这个宫女趁着华阳宫无人,趁机在烛油中做手脚。”

    顾俞扫了一眼那宫女,瑟瑟发抖额头叩在地上,见之便知道这人是受了指示,得了什么好处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那夜宫女被收监,常英亲自带人审了。太医院那边也验出了那些混合粉末的药效。似乎是出自匈奴,药材在中原甚是罕见,只能认出其中几样是使四肢麻痹的药物。

    资历老的太医当第二日便得了结论,此药甚毒,虽少量不至于危机性命,可若是长久吸入这药物,轻则心神不安,重则性命堪忧。

    “谁人居然这样害陛下!”常英尖声道。

    顾俞一大早便来到华阳宫,赶在萱皇后来之前先见到了常英。若是依照太医所说,那么宫女幕后之人便是为了让赵子颐慢慢心力衰竭而死。

    这样一来,没人会起疑心。

    这样想来,大概在顾俞被姜恒带出皇宫之时那人便开始行动了,赵子颐也不似真的性情大变残酷无情,而是不知不觉中中了别人的奸计。

    “可为什么太医院诊了数次脉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顾俞不解,下药这种事,应该很容易发现才对。

    常英摇头,“那药多是匈奴特有药材研成的粉末,药效什么宫里的太医们没人见过,自然就验不出来。再加上陛下一向喜怒不定,哪怕是陡然变得躁郁起来,也不会让人起疑。”

    常英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俞下意识瞄了一眼榻上的赵子颐,有点庆幸他此时还听不到二人的话。

    不过有了粉末,找出破解的方法就只是时间问题,这就交给太医院那帮人了。至于那个宫女,的确是受人指示。

    顾俞道:“那可知晓是谁想置陛下于死地?既然是匈奴的药,那么可是匈奴派来的奸细?”

    常英道:“很可惜,她直道是受人指使,却不肯供出那人的身份。当然是匈奴奸细的嫌疑最大,可不排除借此掩人耳目的嫌疑。不过牢里的那些刑具可不是摆设,很快她就会开口的。”

    顾俞打了一个激灵,若是匈奴还好说,可若不是,就意味着藏在暗处的某人才是最有威胁的敌人。

    “皇后到——”

    常英和顾俞一同施了礼,皇后每日都来,看起来是非常担心赵子颐的,脸上的消瘦一眼就能看出来。

    “陛下怎样了,今日还未有好转?”她拉着顾俞的手问道。

    顾俞摇了摇头,让她放宽心,太医院已经在配药了。

    不知为何,从封后大典结束以后,顾俞就觉得和萱皇后之间变得怪异起来,倒也不是针锋相对,比起这,更像是疏远。

    可是她照样总会请顾俞去她宫中喝茶闲聊,倒也不像是疏远的样子。

    回到六出宫的时候天都黑了,霜月搀着顾俞,没有乘步撵。

    这几日为了赵子颐的病,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绷紧了心弦,边关的战事由冯丞相代为处理,顾俞便鲜少听到赵灵均的消息了。

    她也没有丝毫想去探知的欲望,这大抵能狰狞证明她的话没错,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觉得对赵灵均动了心。

    回了六出宫,却没见着霜花,霜月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姜恒和顾岚也说没见到她。

    “这个小祖宗,又去哪里了?”

    霜花怕萱太后顾俞清楚,为她着想便不带着她去华阳宫免得碰上,可是总见不到人影可就有些过分了。

    霜月道:“若是不在六出宫,那就可能是在勤政殿处了。”

    顾俞扬眉,“是去找她那个小友?”

    “小友?”姜恒面露疑色。

    霜月便给他解释,姜恒闻言面色却深沉了起来,“这可是皇宫,规矩这么多,她万一被人发现了……”

    顾俞叹气,她也是担心这个,可是霜花一点心眼都没有,跟她说了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霜花一定会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的,顾俞让姜恒他们都去睡了。

    秋夜微凉,顾俞身子乏了,睡得很快。

    这一夜,她做梦了。

    梦中没有父皇母后,而是眼眶红的滴血的赵子颐,和许久未见的赵灵均。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执着一把剑,眼看着两人欲刺向对方,顾俞大喊了一声“住手!”

    随即二人停下了,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她,神情看不真切。

    风一吹,便变成黄沙消散了。

    她有些时日没做梦了,一夜都没睡好。却不曾想,第二日有更大的噩耗传来。

第五十八章 骤雨(十四)

    刑部大牢里,关押着许多犯了事的宫人,臣子。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被动了刑,皮肉绽开的腐烂的气味。

    苟延残喘的呻吟声,鼠虫活动的窸窣声。若不是她紧抓着霜月的手,恐怕即刻就要昏死过去。

    牢房的木门打开,狱卒作一揖默默退了出去,得以让顾俞一个人在牢房中。

    顾俞拧着眉头望着眼前伏地叩首的人,恨不得揪着她的耳朵斥责。可是盯着她颤抖的发顶,顾俞最终只是轻轻地问了句:“为何?”

    为何昨日还好好的,今早便得到消息说她六出宫的一个宫女趁夜擅闯牢房,用掺了蒙汗药的酒迷倒狱卒,想私放昨日抓到的犯人。

    “为何不说话,你到底是机灵,连蒙汗药都能弄到手。”

    霜花跪在地上,道:“主子,我知道错了。”

    “你可知,你要救得人是谋害陛下的凶手,难逃死罪。你想救她,就会被算成是同伙,一样是死罪。”

    “奴婢知道的。”

    顾俞哭笑不得,蹲了下来,抬起霜花的头,看到脸的一瞬间,她心刀绞一样疼。

    霜花虽然看起来甚是平静的样子,可是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肿的厉害。看到顾俞的眼睛,一下子控制不住,彻底放声大哭。

    顾俞眼眶酸了起来。

    “主子,是霜花不好,霜花辜负主子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主子。”

    顾俞哪还管这些,静静地看着在自己怀中哭泣的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等她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顾俞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去救人,和那个宫女有什么关系?或者,害赵子颐的事霜花有没有参与。

    霜花用袖子擦了擦脸,哽咽道:“阿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看亲眼见她被处死。”

    阿芙?

    顾俞想到了,这是霜花的那位好友,据说是从小就认识的,感情很不错。

    霜花跟她剖白了一切,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参与下毒的事,蒙汗药也是去太医院偷来的,为的就是救下阿芙。

    所以作昨夜她未见人影,是去想法子去了。

    顾俞想起,是霜花告诉她的,这宫里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什么情同手足,一切都是假的。

    那她为何还要冒死救人?她看的那样透彻,怎会自掘坟墓。

    顾俞望着她,“那阿芙是……”

    “是我心中所爱之人。”

    顾俞一时语塞,她从未知晓,原来霜花心里还藏着这样的事。

    霜花和阿芙,两人的娘亲很要好,加之两家比邻而居,所以两家的姑娘好的如同亲姊妹一般。

    一开始两家的爹娘是给两人许下了娃娃亲的,不料两家生的都是女娃,这亲事自然就说不成了。

    不幸的是,某位大官官为了讨好皇帝,特意派人搜罗好看的姑娘不管人家乐意与否,强行带进了皇宫。

    可赵子颐不领情,看都没看一眼,全部充作了宫女。

    一开始两人是伺候不同的主子的,虽然都是在皇宫,也难得见上一面,直到第五年,她们有幸一同被调到了勤政殿。

    两个姑娘,便得以相守。

    霜花道:“主子入宫的时候我同阿芙分开了,那时其实我心里是不乐意的,想去求常公公换一个人,但是阿芙不让。阿芙说反正离得不远,怕惹陛下生气。我从未知道,她竟是想对陛下动手。”

    顾俞垂眸,这件事第一时间就被常英知道了,就是说,丞相如今应该已经得知了始末。

    她摸着霜花的头道:“没事的霜花,我去见上丞相和常公公一面,定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顾俞说罢就要走,霜花拉住了她的裙摆,“主子!霜花很感谢主子,很喜欢主子,这一次让主子伤心了,以后不会了。”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紧紧地抓着顾俞的衣服,身子还在发抖。顾俞叹气,“你莫要多想,好好照顾自己,很快我便救你出去。”

    “好。”

    霜花终于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顾俞不知道有多久没见她这样笑了,就像她刚到宫里的时候,那时她还叫做云杳。

    她便笑呵呵的唤一声“云主子。”然后拉着她非要顾俞听她讲故事。

    顾俞如何也想不明白,那日的笑容,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

    霜花死了。

    顾俞离开的当天晚上,狱卒见送去的饭食一点没动,便去查探,发现她已经咬舌自,身子都冷了。

    她留了一封信给顾俞,是她死后,勤政殿的一个小太监跑来六出宫亲手交到顾俞手里。

    顾俞声泪俱下,捧着信的手抖个不停。

    霜月搀扶着她,看到了信的内容,也红了眼眶。

    信中道:主子,我错了。阿芙是受人指使的,有人拿阿芙的爹娘威胁她。

    而我,我不能没有阿芙。

    主子常笑我,道我喜欢姜大哥,其实不是,主子肯定不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个阿芙。

    我知道她一定会死,也知道主子会救我。

    可是没了阿芙,我便也活不下去。与其行尸走肉般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人总是要死的嘛,主子不要伤心。

    主子,这辈子能遇见主子,霜花很开心……

    “霜花……霜月,我要去大牢,我们去大牢,霜花怎么能死呢,她还等着我就她,她……”

    顾俞说不下去了,她腿脚一软,跌在地上。

    霜花,真的永远离开了。

    听狱卒说阿芙在得到消息的一个时辰后,一头撞上了墙壁。

    顾俞的泪流干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霜花笑着跟她说好的样子,她那么怕疼,怎么会咬舌自尽呢。

    下毒的事在阿芙那里断了线索,丞相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便撤了霜花帮凶的罪名。

    人都死了,有没有罪有什么意义。

    顾俞不吃也不喝,就像回到了之前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干什么都会想到霜花,这个总共陪伴她不足半年到位姑娘,会被她拙劣的谎言骗到的姑娘,笑起来傻傻的姑娘,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霜月买通了狱卒,将阿芙和霜花的骨灰带了回来。

    顾俞和霜月趁着凌晨出了趟宫,将两人的骨灰毛埋在了靖阳西边的一处百年的桃花木下。

    霜花喜欢桃花。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吧。”

    顾俞覆上了最后一捧土,在笑小小的坟墓顶上,插了一只桃花枝。

    这时节桃花早就没了,光秃秃只剩枝干。做好这一切,顾俞便回了宫。

    很快,赵子颐便醒了。

第五十九章 骤雨(十五)

    丞相冯亭章,太监常英还有一干皇宫的暗卫齐齐地跪在勤政殿里,赵子颐不让人搀扶,手臂抓紧了椅子的龙纹把手,阴沉着面容。

    顾俞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踏入勤政殿的一瞬间跪下的人齐齐地朝她看过去,定吓得她差点脚步一转就要逃跑。

    赵子颐见着她了,朝她招了招手。

    “你们都下去吧,这件事移交刑部彻查,那个宫女背后操纵的人,一点一点仔细地查。”

    “是。”

    其余人不敢吭声,唯独冯亭章应下了,他虽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却不见一点怕事的样子。

    得了赵子颐首肯,殿内的人一下子走光了,剩下顾俞与赵子颐眼对着眼望着。

    “陛下,您好些了。”顾俞走近了些,才发现方才严肃威武的皇帝陛下额头上满是汗珠,嘴唇泛白,他的手握成拳头,关节的地方用力到发青。

    “阿俞,唤我子颐。”

    顾俞叹气,身子虚弱成这样也不忘纠正她,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起那么执着。

    赵子颐没有一点妥协的打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顾俞再次开口,“子颐,我扶你去榻上歇息。”

    他这才松了劲,伸出手揽住顾俞的肩膀。还未到软榻前,赵子颐突然软了身子,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顾俞眼尖地看到他的耳朵红了起来。

    “既然这么难受,为何不晚些再起。要查清楚也不急一时,到底还是身子重要。”

    赵子颐坐在榻上,顾俞给他垫了软垫子,垫在他的后腰。

    末了顾俞的手被他抓住,“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病着,不只会耽误朝政,时间一长,若是穿出去,边关的将士们便会恐慌。”

    顾俞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君王身不在军营,可威严在军营。朝廷安稳强盛,将士们才无后顾之忧。

    赵子颐阖着眼睛假寐,顾俞便在一旁看着他。从她下定决心待在宫里起,她便时时刻刻在两处困境中游走。

    那名为仇恨的东西被她同良知一起隐秘地压在了心底。

    她能幸福吗?

    她能幸福吧。

    只要忘记一切,现在这样就很好,赵子颐对她好,姜恒和顾岚还有霜月也好好的,不会受到任何的威胁。

    还有一个人的,她如同梦醒一般,蓦然想到霜花已经不在了。

    “霜花没了。”顾俞垂着眼看向自己的手,之间的蔻丹猩红如献血。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

    “霜花?”赵子颐睁眼,“我记得是你宫里的宫女,居然傻到为了别人自尽,简直荒唐。阿俞不必多想,会回头我再挑个懂事的宫女给你便好。”

    顾俞猛然抬头,眼瞳中满是错愕和震惊。

    她的霜花,总是笑盈盈的霜花,最后哪怕死也要笑着面对自己的霜花,在赵子颐的口中,就如同一个可以随时丢弃替换的物品。

    赵子颐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继续阖眼休息,飘忽地道:“阿俞的琴声许久未闻了,今晚给我抚上一曲可好?”

    勤政殿里忽然吹进了一阵风,不大,顾俞却觉得寒冷无比。她的周身像是浸在冷水中。

    她再一次记起,赵子颐是皇帝。他的感情,给了这天下,一个宫女的命,自然是不必介怀的。

    饶是每次唤着“陛下”来提醒自己,她还是忘记了。

    “好……”

    赵子颐的病痊愈的很快,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们还算有些能耐,据说琼安国师见了粉,便同太医们一起想出了医治的药房。

    “琼安……到底是什么来头。”

    顾俞不自觉想到那张藏着天山上最洁白冰冷的一捧雪的面孔,怎么也不能讲这个人和她邋里邋遢平白浪费一手好医术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两人云泥之别,当然,师父是泥。

    霜月道:“国师的师父便是上一任的国师了,听说他的家原本在匈奴部族毗邻的一处小部落中,但是被匈奴带兵灭了,有幸被前任国师救下,收了作徒弟。”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懂匈奴特有的药材,生的也不似中原人,眼窝要深邃一些。

    赵子颐中毒的事丞相瞒的很好,外界完全没有发现一丝破绽。萱皇后得了消息,早早便去看望,顾俞却有些懒怠。

    若非和萱宫的宫女带话说皇后请她去坐坐,她恨不得在六出宫的石凳上坐上一整天。

    “主子,属下也去。”

    姜恒拦住了她,阿岚同样站在她的面前,“我也去。”

    顾俞笑了,“我不过是去看望一下萱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在宫里呆的无聊了?”

    不知为何,顾俞打趣地问,两人的面色却不怎么好。

    阿岚可能还好,得知霜花自尽,姜恒难过了许久。以前霜花是最缠他的,叫他一时间接受也不可能。

    “你们不用跟着,阿恒你若是闲的,去书房取了笔墨,教教阿岚写字可好?”

    要是真带着他们去了,不知道会把萱姐姐吓成什么样呢。

    姜恒似有些不乐意,顾岚却来了兴致,拉着他就要往书房跑。

    “唉……”顾俞叹息。

    姜恒不似她,被困在宫里着实委屈了。

    入了秋,顾俞的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不过虽然容易感到倦怠,但是令她欣喜的事,她小时候就带着的病似乎彻底被治好了,连着两个月没有复发。

    还真的是因缘巧合。

    她觉得生死无谓的时候,老天爷反而不乐意让她死了。

    到了和萱宫,宫门外依旧有宫女来迎,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领着顾俞到卧房,而是去了前厅。

    还未见到前厅的门,她便听到一阵笑声,一听便是萱姐姐。

    顾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心里暗自猜测她在笑些什么。

    “来,酉恭,来父皇这里。”

    赵子颐的声音,他也在这!

    顾俞停住了脚步,耳边便传来赵子颐和萱皇后谈笑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酉恭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的心猛然一抽搐。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见到的便是赵子颐将酉恭抱在怀里,父慈子孝,好不安乐。

    “啊,妹妹来了。”

    萱皇后起身来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

    “陛下。”

    顾俞福了福身,跟着萱皇后落了座。

第六十章 骤雨(十六)

    顾俞从未想过,赵子颐会有如此慈爱的模样,他望着酉恭的眼神,是初为人父的欣喜。

    她原以为,赵子颐同她一样,早就没了那些羁绊,他是君王,睥睨天下茕茕孑立。而她,是连死都不敢的懦夫。

    没多久,赵子颐就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见到自己的一瞬间,他的面色不是太好看。

    “哎呀妹妹,都怪姐姐没算好时辰,没想到陛下会这时候来看望酉恭,陛下也真是的,有了儿子,便把我们都抛在一边了。”

    萱皇后笑的粲然,言语间倒一点不显失落。

    顾俞问道:“萱姐姐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萱夫人蹙了蹙眉头,“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便不能请你来了?”她状若愠怒,顾俞刚想赔不是,边听她道:“不过今日却是有件事想同妹妹讲。”

    她让奶娘将酉恭皇子带了走,又摒了一干宫人,神秘地将顾俞拉到一边。

    “陛下近日似乎心事重重,你可知为何?”

    顾俞摇摇头。

    依照方才的模样,倒是一点看不出来。不过的确,他这阵子常常在勤政殿待到很晚,哪怕去了六出宫,也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萱皇后又道:“你可见过琼安国师?啊,对了,早先春祭的时候妹妹去了的,应当是见过。听闻琼安国师有个师兄,被称作临沧散人。陛下的忧虑就是因为他。”

    听到师父的名字,顾俞下意识抬头,“为何?”

    说完她便后悔了,萱皇后还不知她的身份,若是换做一般人,此时第一反应应该是问临沧是谁?

    不过皇后似乎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她便将自己知道的同顾俞讲了。

    从那位下毒的宫女下手,赵子颐派人调查幕后操纵的人,一直查到了一个匈奴骑兵。这个人是匈奴单于乌尔丹的极为信任的部下。

    更重要的是,国师的师兄,也就是临沧与其来往密切。

    顾俞想起先前赵子颐说师父是逃到了富驿,莫不是去投奔那位骑兵?

    “堂堂一个中原人,居然沦为了匈奴蛮子的走狗,陛下当然生气。这不打听到他明日便会偷偷回来靖阳,陛下便要设计捉拿他呢。”

    萱夫人愁容满面:“陛下身子才康复,眼下又要为此烦心劳神,唉……我叫你来,便是想着陛下平素最爱去你那,我嘴笨,若是由你开解,陛下也能好受一些……”

    她的话越来越渺茫,顾俞不知道她是如何回到六出宫的。

    师父要来靖阳?为什么?

    若是走为何不走的干净,靖阳乃皇城,到处是赵子颐的眼线,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件事赵子颐不同她讲是理所应当,他心知顾俞和临沧师徒一场,她必定要阻止。所以便想着瞒着她去杀了她的师父?

    回到六出宫,姜恒见她神色一样,连连追问,顾俞便同他一五一十地讲了。

    “这不可能,临沧师父断然不会傻到来靖阳,简直是自寻死路,这消息不可靠!”

    “可是万一……”

    顾俞担忧,萱姐姐既然这么说,必定不是空穴来风,若真的是这样,那她必须出宫一趟,让师父小心行事。

    父皇母后不在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能袖手旁观。

    但是赵子颐不会让她这么做的,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偷偷出宫去报信。

    姜恒极力反对,“主子先莫慌,待我先出宫查探一番,若真的是这样,我自会前去只会临沧师父。主子贸然出宫,万一此事子虚乌有……”

    姜恒说的在理,顾俞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且小心。”

    “是。”

    姜恒当夜便动身查探,顾俞咬紧下唇,在屋内徘徊不已。

    她只要安心等姜恒回来,师父若是来了,便由姜恒给他带了消息,以便躲过赵子颐的耳目。若是没来,那更是皆大欢喜。

    谁知姜恒这一走,便断了消息。

    第二日直到正午都没回来,顾俞慌了,叫来霜花道:“你去勤政殿请陛下过来,就说我病了,病的很严重。快去!”

    霜月不多言,登时便去了。

    顾岚看着顾俞着急的模样感到莫名其妙,“主子为何要装病引陛下前来?对了,主子见姜恒了吗,我半日没见到他了。”

    顾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很快霜月就回来了,她脚步匆匆,见着顾俞便道:“陛下不在勤政殿,听小太监说今早琼安国师觐见,陛下便同其一道出了宫。听说还带了一支禁军。”

    顾俞听罢,腿脚一软,霜月忙去扶着。

    “这么说来,萱姐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要除掉师父。”

    顾岚此时来到,听她说师父,便问道,“主子,是临沧师父回来了吗?”

    顾俞来不及解释,赵子颐的人埋伏下去,定是等待今夜下手。那匈奴的骑兵说不定也混进来了,刀剑无眼,赵子颐有意杀之,哪怕师父,也未必逃的掉。

    “阿岚,随我出宫一趟。”

    “主子!为何又要出宫?”霜月拦着不让,“主子忘了,先前主子离宫,陛下大怒,如今再去,恐怕会惹恼陛下。”

    顾俞当然知道,可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姜恒还在宫外呢,若是和禁军对上……后果不堪设想。

    顾岚倒是没什么问题,从腰间掏出虎爪刃就要走。

    “主子——”

    霜月拦在前面,顾俞道:“霜月,安心等我回来便是,有阿岚在,我不会出事的。”

    顾俞执意要去,霜月自然是拦不住的。

    宫里卯时下钥,她必须赶快。临走时不忘换了身姜恒的内侍的衣服,从床边的匣子里拿出了大将军给的令牌。

    两人起骑马到了宫门,本以为会被严家查探一番,没想到宫门的守卫只是看了一眼她的令牌,便将她放了出去。

    靖阳虽然繁华,但是城内只有一家客栈大多的客人是来往的商队,既然要掩人耳目,师父想必会混迹在那群人里。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猜想,如今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先去寻了再说。

    “主子,前面有人挡路。”

    跑在前面的顾岚突然猛的一拉缰绳,顾俞来不及反应,立时停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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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介绍:
第一次见,她骂他无礼;第二次见,他因兄长之命给她送了只猫;第三次见,他便生了不该生的念头。
没皮没脸的闲散王爷怎么能栽在一个女子手中,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他皇帝二哥所爱之人。
你冷若冰霜那又怎样,我扛冻。匣中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匣中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匣中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