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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登基了吗全文阅读

作者:春梦关情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txt下载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 威胁

    第二十七章威胁

    赵承衍没能躲得了。

    他交代了长亭带人去收拾别院都不到半个时辰,眉兮亲自出宫来了燕王府。

    赵承衍一听说是眉兮亲自来的,眼皮跳了两跳,就知道没好事。

    他换了身衣裳,叫人把眉兮请到了正堂去。

    可眉兮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赵承衍过去的时候才知道。

    她是带了上阳宫的宫人一起出的宫,先带了些赵盈平日起居要用的东西,送了一部分到王府来,也把人给留下,给赵盈拾掇拾掇住的地方。

    等府里的奴才领着人去收拾西跨院,赵承衍坐在太师椅上,捏着眉心看眉兮:“母后还有别的话让姑姑告诉我吧?”

    眉兮掖着手,笑着说是。

    赵承衍缓了口气,面上平静,心里头可一点儿也平静不下来:“母后还想干什么?”

    眉兮抿唇,多打量了两眼他的神色。

    看起来是真的不高兴。

    这位殿下一向对什么都淡淡的,少见他动怒生气的样子,今儿个嘛……

    眉兮又低下头去:“太后说,把大公主送到您这,就是想让王爷看顾着大公主。

    大公主这些天总闹着想学丹青作画,您笔墨丹青是一绝,正好提点公主。

    另则,给公主选驸马这事儿,太后心里是放不下的。

    眼下太后病着,实在是顾不上了,您是公主的亲叔叔,公主住在您这儿,回头见什么人,叫王爷给掌掌眼。”

    赵承衍脑子里轰的一声,人当场就裂开了。

    不是,皇帝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把这事儿闹的宫里人尽皆知,还不肯收敛呢?

    把人送出宫,原来不是为了服软示弱,而是到了宫外,方便继续相看?

    赵承衍脸是彻底黑了:“所以不叫她去宋家住,也不叫她去宋侍郎府上住,把她送到我这儿?”

    眉兮心说还真不是。

    这事儿是大公主自己的主意,还真不是太后想这么办的。

    若依着太后,才不叫大公主来王府住。

    但她瞧着,王爷好像不太欢迎大公主,未免节外生枝,她索性不提那些。

    赵承衍见她不答话,便只当她是默认了,脸上一时又写满了无奈。

    他是当叔叔的,又不是给人当爹。

    上回让他往太液池去看,说什么怕小姑娘为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昏了头。

    那会儿他其实就明白了——母后没看上薛闲亭,很可能也并没有打算把赵盈许给宋云嘉,这是找了两个身份贵重的幌子立在前头,省的皇帝真的发作起来,要疯要胡来,拿人作筏子。

    现在薛闲亭见过了,宋云嘉也见过了,剩下的那些人,是打算让赵盈在他的王府里相看吗?

    他还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免得小姑娘被人给骗了?

    赵承衍咬紧了后槽牙:“我让长亭去别院收拾了,姑姑回宫告诉母后,我不住王府里,元元若要跟我学丹青画艺,我每日派人接她到别院去学一个时辰就是了。”

    眉兮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就那么笑着看他。

    直把赵承衍看的心里发毛了,她还在笑。

    赵承衍拧眉:“姑姑笑什么?”

    “太后说了,您要是敢撇下大公主一个人,她就不住未央宫了。”

    这事儿太后的心里真是挺矛盾的。

    又交代了那样的话,找了机灵的小丫头要盯着大公主,怕王爷学了皇上那样,有别的心思,草木皆兵的。

    可吴喜回宫去回话,说王爷面色不好,看着是不高兴了,也没怎么上心似的。

    太后一听,就猜到了王爷要撂下大公主自个儿跑去别院住,就紧着让她去上阳宫领着小宫娥收拾了些大件儿的东西,带着出宫来。

    眉兮想了想,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叠的四四方方的。

    她拿在手上,上前去,把那张纸放到赵承衍手边儿去:“太后说了,沈阁老家的公子,样貌门第都出色,又是文武双全的人,性情也温和。

    不像世子爷那样爱跟公主闹,也不像宋二公子那样总端着兄长架子,不像表兄妹,倒像是公主的长辈。

    这是太后先前列出来的名单,叫奴婢一并交给王爷。

    太后还说,知道先前为了朝堂的事情,沈阁老和王爷闹得不太愉快。

    这沈大公子来登王爷的门,只当是替他爹来赔礼道歉,也正好缓和了您和沈阁老的关系。”

    他果然没猜错。

    可赵盈难道也是猜到了这一层吗?

    不然她上次无端问起沈明仁干什么?

    赵承衍指尖抚着那张纸的边缘处,却根本没有打开的兴趣:“依姑姑这样说,母后是已经选定了沈明仁?”

    这种事,总还要大公主自个儿乐意啊。

    太后的意思,她传达的,挺挺白的啊?

    王爷今儿是怎么了?

    眉兮略僵了一瞬后,仍旧勾一勾唇角,那弧度不大,正是浅笑:“太后自是中意沈大公子的,却也总要大公主满意。

    这在宫外见面,没有宫里面那么大的规矩,太后的意思,王爷眼下要躲清静,有大公主在,您也正好能堵上那些人的嘴。

    大公主这段日子心情总不太好,闷在宫里,也没能散散心。

    您得空,带着公主到京郊走一走,若是再有几个同龄的姑娘公子同行,公主玩儿的高兴,先前和三殿下的那点儿不愉快,自然不放心里了。”

    想的还挺周到。

    赵承衍下意识想冷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亲娘的主意,冷笑起来,讥讽嘲弄,不太合适,于是刚扯动了一下的嘴角,又拉平了。

    躲是不能躲了。

    他敢搬去别院住,母后真敢从未央宫搬到燕王府来。

    他最不耐烦朝中那些老不修,动辄把三纲五常,祖宗规矩,高高奉在头顶,烦透了。

    “赵盈要是看不上沈明仁,母后还有别的人选吗?姑姑不妨一次性都告诉我。”

    赵承衍的语气里,已经隐隐传递出了不耐烦的消息来。

    眉兮知他是强压着罢了,连连摆手:“这名单上都是世家公子,自然都是不错的,太后也只是更看重沈大公子而已。”

    她话虽如此说,赵承衍想来,大概是母后从没想过,赵盈会看不上沈明仁。

    毕竟那可是号称上京少女梦中人的沈明仁?

    赵承衍把那个名字品了品,又回想起那日夕阳下,小姑娘似不屑嘲弄的语气,以及藏的极好,连他都没能看出端倪的神情。

    他倏尔笑了。

    好像,也挺有趣的。

第二十八章 做戏

    第二十八章做戏

    要出宫住,赵盈心里唯一怕的,便是昭宁帝仍旧不许。

    前世她未曾在此时出宫,是以她不晓得,昭宁帝接下来的态度,究竟如何。

    所以打一开始,在未央宫跟太后说好的,先瞒着宫里的人。

    照着宫里的规矩来说,她身为大公主,要去皇叔的王府小住,宫里是要派了嬷嬷跟着一起去伺候的,还有她平日衣食住所用之物,也要从上阳宫带出去。

    赵盈暗搓搓的收拾东西,说好了临走那天,一块儿打包带出去,到了燕王府,再慢慢收拾就是。

    可眉兮急匆匆来,把她收拾出来的大件儿的东西,全都打包好了,带着出了宫,她就知道,瞒是铁定瞒不住了。

    赵澈会在这时候踏入上阳宫,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经过那夜之后,赵盈已经很久没见过赵澈了。

    她不肯见他,他也不再到上阳宫来。

    从前亲亲热热的姐弟俩,仿佛一夜之间情分全无,彻底生分起来。

    赵盈坐在廊下,逗弄着手上纯白的猫,直到书夏领着赵澈到了她前头台阶下,她才掀了眼皮扫过去一眼。

    赵澈瘦了。

    看来赵婉说的不错,他身体不算好,高烧之后被罚去跪母妃牌位,连日折腾下来,人瘦了两圈儿都不止。

    十一岁的少年身体单薄的很,六月天正热,他鼻翼浸出薄薄的汗珠。

    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也格外孱弱。

    赵盈看在眼里,心中不屑。

    记忆中的赵澈是英姿挺拔的帝王模样,最后烙印在赵盈心中眼底的,是他居高临下,神色漠然,眼底甚至有阴狠恨意的样子,和眼前的少年,没有丁点儿能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你来干什么?”

    一开了口,连赵盈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从未有过这样清冷漠然的语气,尤其是对着赵澈时。

    赵澈肩头分明抖了抖:“阿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赵盈从前最听不得他叫阿姐。

    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她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与她骨血相连,是同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

    旁人碍着昭宁帝,或怕她,或敬她,底下的弟妹们,一口一个大皇姐。

    只有赵澈,会叫她阿姐。

    “赵澈,你每次犯了错,闯了祸,一声阿姐,总叫的我心软,今次的事,在你心里,仍然是可以这样糊弄过去的?”

    赵盈抬了抬手,那白猫跟着她的手仰头,像是不满没了她轻柔的抚弄,叫了两声。

    赵澈眼中闪过惊讶:“我受了罚,也知道错了,这些天不敢到皇姐跟前,是怕你见了我,难免生气,于你养病无益。

    可我今日听说,眉兮姑姑到上阳宫带了好些东西,送出了宫去……”

    少年的嗓音清澈又透亮,沁在人心间,很舒服。

    他顿了顿,似乎想上前,可赵盈膝头一偏,闪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于是他只好又站定住:“皇姐要出宫吗?你不要我了吗?”

    他在控诉。

    可他又的确是聪明的。

    知道她在不满什么,便不敢再叫,立马就改了口。

    赵盈最想不通的,是赵澈究竟跟谁学来的这些本事。

    如果说他的表里不一是跟刘淑仪学了个十成十,那这样的心思深沉,老谋深算,就绝非是刘淑仪能够教给他的。

    或许真是父子血脉间的一脉相承,他生来就会钻营人心。

    赵盈的手,重落到了白猫身上:“这猫不是我养的,看着眼生吗?”

    赵澈一愣,竟顺着她的话去看那只乖巧窝在她腿上的猫。

    她唇角勾一勾:“我不过喂了它两三日吃食,它就很喜欢粘着我了,也不知是哪个宫养的,白天总往上阳宫跑。

    我摸一摸它,它就乖巧的窝在我身边,我不跟它玩儿时,它就撒娇来蹭我。”

    她往美人靠上靠了靠,又叫赵澈:“一只畜生,都知道谁对它好,你呢?”

    赵澈猛然变了脸:“皇姐!”

    赵盈嗤笑看他:“我要出宫住,你不是都看见了?

    你现在来找我,是怕我一去不回,父皇索性把我搬出宫住的事算在你头上?

    还是说,你因今次事失了父皇欢心与疼爱,你怕我再不回宫来住,来日没人能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

    赵澈此时才惊觉,他或许,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从赵盈让他在上阳宫跪了一夜,还让奴才泼了他一盆冷水开始,他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

    她非但没有原谅他,更没有到父皇面前替他求情。

    他在母妃的牌位前昏死过去,她也无动于衷。

    这么多天过去,她忙着在宫里相看驸马,都没到嘉仁宫去看过他一回。

    赵澈掐着手心儿:“皇姐是不肯原谅我了。”

    他低眉顺目的模样,并没能取悦赵盈,反叫她反胃恶心。

    她眼底的厌恶尽可能的藏着,别开眼不看他:“你差点杀了我,我凭什么原谅你?赵澈,如果你不是母妃的儿子,我不会放过你——如今你只是病一场,在母妃的牌位前罚跪思过,我已经很便宜你了。”

    赵澈陡然一惊:“你……”

    小宫娥来回话说孙大总管来了的时候,赵澈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赵盈的耐心好似已经消耗殆尽,没好气的摆手叫去把孙符请进来,眼风一斜:“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赵澈所有的话,就再也出不了口了。

    他的确是怕赵盈一去不回,而他与父皇的隔阂,始终会横在那里。

    没有赵盈开口求情,谁也别想打消了父皇心中的不满。

    这不是时间久了,就能揭过去的事儿。

    是他失算了。

    眼下赵盈态度强硬,即便他强留在上阳宫,她也不会心软半分,只会让她更加厌烦而已。

    赵澈低下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后的人影晃动,合着那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端端正正的朝着赵盈拜个礼:“那皇姐安心养病,我……我会在母妃的牌位前好好思过的。”

    活脱受气小媳妇的做派。

    赵盈可真是不知道,他还有这副脸孔。

    赵澈说完话只管闷头要走,转身的时候差点儿撞上孙符。

    是孙符躲的快,避开了,又要做礼给他请安,可他兴致缺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一句话也不说,闷不吭声的就往宫门方向走。

    赵盈气的笑出声来,扭脸儿看书夏,声儿抬高了些:“合着他是等着孙总管来,做这副委屈受气的模样,给孙总管看的?我欺负他了?我给他委屈受了?谁教他的这些做派!”

    孙符是精明人,眉心微动,再侧目去看赵澈背影,那身影明显一怔,而后脚下更快了三分,匆匆走远了。

第二十九章 建功立业

    第二十九章建功立业

    赵澈才回嘉仁宫,刘淑仪就迎了出来。

    她似乎有些着急,脚下生了风似的,鬓边盗出汗来。

    赵澈下意识想躲,生生忍住,换了张乖巧的脸,挂着甜甜的笑意叫刘娘娘。

    刘淑仪上前去拉了他一把,正好抓在他手腕上,大约因为急切,手上一时失了力道,抓得有些紧了:“你大皇姐怎么说?是要出宫吗?还回不回来?”

    赵澈嘶的倒吸口凉气,试图提醒刘淑仪。

    可她无动于衷。

    赵澈眼皮往下一压,只好自己转了手腕,往外抽一抽:“我话没说完,孙符去了上阳宫,我就回来了。”

    刘淑仪一怔。

    那就是皇上要见赵盈了。

    看来她是真的要搬出宫去住,皇上大概是生气了!

    以往都是皇上亲往上阳宫去看她,那宝贝劲儿,怕叫赵盈挪动一步,都嫌累着了她。

    这六月天,热气打头的,怎么可能让她挪步往清宁殿见驾。

    刘淑仪面上一喜:“没事,你父皇要是一时恼了她,你正好……”

    “刘娘娘,您怎么会觉得,父皇会恼了皇姐?”

    赵澈古怪的盯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刘淑仪啊了声:“不是叫孙符去上阳宫传她去问话吗?”

    赵澈深吸口气。

    刘氏一时有脑子,一时没脑子的。

    这六年来,他早就习惯了。

    赵婉长在刘氏手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是真不明白,父皇当年是怎么宠起刘氏来的。

    如今嘉仁宫受罚,孙婕妤稍稍使些手段,就复了宠,反观刘氏呢?

    在宫里也熬了半辈子了,竟然连翻身的本事都没有。

    赵澈心里烦透了,面上还要应付她,尽可能的压着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动:“您想错了,父皇或许一时在气头上,气皇姐想要搬出宫去,可那也只是一时的。”

    他掀了眼皮望过去,见刘氏有些呆呆的,越发觉得烦躁。

    他小手背在身后,生怕刘氏会上来抓他似的,人也往后退了小半步:“您跟了父皇半辈子,还不了解父皇吗?”

    了解?

    她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有宠无爱,她心里很清楚,皇上对她的恩宠,是可以给任何一个女人的。

    她拿什么去了解皇上的心?

    赵澈是彻底无奈了:“父皇就算生气,可见了皇姐,皇姐三言两语,也能让他消气,再撒个娇,哄一哄,父皇非但不会生皇姐的气,还会心疼她——

    好好的上阳宫不能住,要搬出宫去散心,刘娘娘,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再往头前去追溯,那就是刘氏教导无方,管教不善。

    刘氏猛然心惊:“那你父皇岂不是……”

    她喉咙一紧,头皮发麻,尾音颤抖着,后话却说不出来,在那一瞬间,失了声音找不回了。

    赵澈深吸口气:“前些天,皇姐不是还罚了二皇姐的礼教嬷嬷,另让孙嬷嬷去教二皇姐规矩了吗?”

    所以赵盈是故意的?

    刘氏面色一白:“她……她故意的?她先罚了婉婉,又装腔作势的,借着这个机会,要搬出宫去……她是不打算给咱们母子活路了呀!”

    她声音又变得尖锐:“你,你是她亲弟弟啊,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她眼尾泛红,像是想哭。

    赵澈冷眼看着,刘氏那架势,大概是打算扑上来,抱着他,痛哭一场。

    至于哭什么,他也猜得到。

    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刘氏没少干。

    他起初真的以为,赵盈不疼他,等年纪稍长,明白了道理,也就看穿了刘氏的心思和手段。

    只是赵盈嘛——他和赵盈,这辈子也不可能做亲密无间的姐弟。

    他赶在刘氏开腔之前先开了口:“皇姐是寒了心,对我彻底失望了,眼下孙娘娘复宠,只怕嘉仁宫,是真的要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冷待了。”

    刘氏僵在那里。

    这话,婉婉也说过。

    而且当日婉婉说去给她求情,不至于叫嘉仁宫一冷再冷,后来也受了罚。

    刘氏那时候就知道,这事儿真的揭不过去。

    如今连赵澈也这么说——她们母女两个,只能指望赵澈的。

    “那怎么办?”刘淑仪眼角落下泪珠,顺着面颊往下垂落,她就那么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十一岁的孩子,“澈儿,你说咱们怎么办呀?

    你二皇姐她,她先前为了咱们求情,你父皇说她心里没元元,把她给罚了。

    现如今,要照你这么说……咱们母子,咱们母子岂不是再无来日可指望吗?”

    赵澈头疼的厉害。

    刘氏是个很会哭的人。

    她有时会哭天抢地,声嘶力竭,但大多的时候,就是黯然神伤,簌簌的掉眼泪。

    一边哭,一边说话,那哭腔里透着娇柔,甚至还有一丝造作。

    “您别哭了。”赵澈抬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到底是握上了刘淑仪的手,“您现在哭,也无济于事,我知道都是我连累了您和二皇姐,要不是我吃醉了酒撒酒疯,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他低下头,这话说的好不自责。

    刘淑仪反手握着他:“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也实在是没想到,元元她今次这样狠心……”

    她说着又叹气,又去追问赵澈:“可是澈儿,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赵澈仔细的品了品刘氏的话。

    赵盈心狠吗?

    他那一瓶子那样精准的照着她头上砸下去,是能杀人的,怎么能怪赵盈心狠呢?

    虽然赵盈态度这样强硬也出乎他的意料,但刘氏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赵澈心中嗤笑,面上却仍是惨淡一片:“刘娘娘,我想去西北。”

    刘氏瞳仁一震,猛地撒开他的手:“你说什么?你要去西北?你再说一遍!”

    她是真的急了。

    赵澈看在眼里,略眯了眯眼,一抿唇:“赈灾银被劫了这些天,朝中对此事一直没有定论,燕王叔不肯去,大哥体弱,二哥外祖不肯,父皇又不想派别的皇叔去西北笼络人心,我想……”

    他略顿了顿,像是横了心,打定了主意一样:“如今父皇恼我打伤皇姐,可若我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出力,去西北,稳定人心,控制住灾情,等有了功劳回京,这件事,父皇面儿上至少会放下去,不至于总冷着咱们嘉仁宫的。”

第三十章 拖后腿

    第三十章拖后腿

    没人知道赵盈那天在清宁殿跟昭宁帝说了什么,但这场风波,好像真的就这样被揭过去了。

    那天晚膳昭宁帝是在未央宫用的,闹了这么些天,他第一次踏足未央宫,而太后也难得的没置气,留了他吃饭。

    各宫的人心里清楚的很,这怕都是赵盈的功劳。

    赵盈算是暂且松了口气。

    要出宫的事儿尘埃落定,她的小目标就算达成了,还能光明正大的收拾东西,喜欢什么就带上什么,横竖内府司都要紧着她来。

    她心情不错,就吃得饱睡得香的。

    这天早上起的也早,叫挥春领着小宫娥们去御花园摘些桃花回来,打算风干了,回头做桃花饼用。

    她自个儿歪在廊下的贵妃榻上,指挥着书夏领人收拾东西。

    这样要带上,那样不要拿,一一都来问过她。

    连书夏都难得的敢打趣她两句,说她和头前那阵子比,简直换了个人一样。

    气氛难得的和谐,心情也是难得的大好,就是有人不长眼,非要来搅和上阳宫的安逸。

    赵婉是黑着脸进门的,小宫娥一面拦,她一面往里冲。

    她毕竟是个公主,小宫娥也不敢真的上手去拉扯她,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儿的劝着哄着,她一概都不听而已。

    赵盈一挑眉:“你又想干什么?”

    赵婉在垂带踏跺前站定住,冷眼看着这殿前的热闹,还有那两口已经收拾好的黄花梨的箱。

    她一开口,冷言冷语,阴阳怪气的:“大皇姐过的可真是潇洒,你说出宫就出宫,皇祖母和父皇全都顺着你,还特意交代内府司紧着上阳宫挑东西带出去,我可真是羡慕!”

    她咬紧了后槽牙,那声音几乎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赵盈又不是个傻子,她是真心还是奚落,当然听的出来。

    哦,赵婉可能也是真的很羡慕她。

    赵盈白了她一眼:“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你有事儿说事儿。”

    人最恨的,是你一拳打出去,对方不接招。

    人家看着你急得跳脚,跟看耍猴戏一样。

    赵婉一时气结:“大皇姐当然心情好!如今父皇冷落我母妃,我也受了责罚,三皇弟也不得父皇喜欢,皇姐你当然春风得意了!

    我那天问皇姐,是不是非要了三皇弟性命才甘心,如今还是这句话——”

    “你在这儿东拉西扯说了一堆,重点是什么?”赵盈稍稍坐直起身,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赵婉。

    这人跟人,是真的不一样。

    她可能天生就跟刘淑仪母女气场不和,八字更不合。

    这些天赵姝也总往上阳宫跑,自孙婕妤复宠后,昭宁帝对赵姝也比往日里多了宠爱。

    赵姝年纪小又会撒娇,很懂得怎么讨人欢心。

    赵盈心里清楚,年仅九岁的赵姝,头脑却一点儿也不简单,孙婕妤也不知道都教过她什么,反正小小的年纪,做起事情说起话,有模有样的。

    所以赵婉和赵姝这姐妹两个,没一个是单纯良善的小姑娘,但相比而言,她是真的更待见赵姝。

    至少赵姝不矫情。

    赵盈托着下巴:“我都要搬出宫住了,你还为了那事儿揪着我不放呢?赵婉,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

    父皇罚了你一场,我又罚了你一场,就连皇叔那天都说,你有委屈,只管去跟父皇说,你觉得有人愿意搭理你吗?

    你没完没了的,是我太心慈手软了?”

    赵婉肩头一抖,眼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眼尾红红,再咬着下唇,这副泫然欲泣可怜虫的模样,她做起来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赵盈不说话,就冷眼看着她作妖。

    赵婉知道没什么用,但上阳宫有这么多的宫娥小太监,赵盈不当回事儿,总有人看在眼里的。

    她捏紧了帕子,想上前,犹犹豫豫,迈出去一步,又把脚缩了回去。

    赵盈见状,嗤了声:“怕我打你?”

    “你知道三皇弟要去西北吗?”

    她声儿柔柔的,声音不高,有些瓮声瓮气,鼻腔里带着哽咽,听起来还有些颤音。

    赵盈却没工夫理会她那些做派了——

    赵澈要去西北?

    她倏尔变了脸色:“你们撺掇他去西北?”

    她一时语气森然,裹着肃杀,冷冰冰的砸到赵婉脸上去:“你和你母妃,敢挑唆着他去西北挣功劳,好让父皇重新恩宠嘉仁宫?”

    眼见着赵盈站起了身,踱步要下台阶,赵婉没由来就怕了。

    她连退三五步,试图和赵盈保持安全距离,也再没了那样娇柔的声音,反而显得尖锐刺耳,急切的喊出声来的:“没有人撺掇他!是他自己要去的!”

    她喊了一嗓子,果然见赵盈身形顿住,才几不可见松口气:“他知道你要搬出宫,始终惦记你,来上阳宫见你,可是大皇姐,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呀?”

    赵婉强撑着底气:“他一回嘉仁宫,就跟我母妃说,他要去西北——

    他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父皇为西北灾情忧心,大皇姐如今彻底恼了他,失望又寒心,不肯原谅他,可糊涂事是他办的,他不想连累母妃和我跟着受冷落,所以他想去西北。

    他说什么,只要建功立业,稳定住灾情和人心,来日回了京,父皇多少会惦记着他的孝心和忠心,至少他能在父皇面前替母妃说几句好话,也替我求求情。

    大皇姐,你是真的要逼死你的亲弟弟啊。”

    赵盈的心思,却压根不在这上头。

    她缜着脸,阴沉到了极点。

    前世她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她太知道赵澈想干什么了。

    借这个机会求着去西北,要是能去成,外头海阔天空,他在西北尽得人心,自然干他想干的事。

    就算去不成——

    赵盈心中冷笑。

    昭宁帝会觉得他是个有心的孩子,纵使恼他,时间久了,也功过相抵。

    说不得她这个当姐姐的,也会自责,会心疼,心一软,就原谅他了。

    怎么算都是百利无害的事儿。

    赵盈一掀眼皮,目光落在赵婉身上,唇角越发上扬起来。

    只是这兔崽子八成想不到,他身边有个拖后腿的赵婉。

    想去西北?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三十一章 抚养

    第三十一章抚养

    打发走赵婉,赵盈就坐不住了。

    好心情荡然无存,看小宫娥收拾东西也变得兴致缺缺。

    书夏犹豫着叫她:“公主要去劝劝三殿下吗?”

    她懒得去看赵澈装腔作势的演戏。

    赵盈倏尔站起身,吩咐了书夏看着小宫娥们收拾东西,领了挥春出门,一路往未央宫而去。

    太后才吃过药,早饭的时候多吃了两块儿糕,有些积食,就在未央宫里遛弯儿消食。

    赵盈是在殿后花圃处见到的人。

    太后见她来,笑着叫她:“不是在你宫里看着她们收拾东西吗?我听眉兮说,你这一大早的,可起劲儿了,什么都要亲自看过,这要搬出宫,这么高兴?”

    赵盈见过礼后才踱步凑上前,从小宫娥手上接过太后的胳膊,搀扶着:“怎么不高兴呀,出了宫我便是撒野,也没人管我的。”

    “你可仔细你皇叔训你,他脾气可不好。”太后点了点她额间,“我叫眉兮点了几个老实的,先送去王府给你收拾住的地方了,等明儿就能挪出去。”

    赵盈只说好,全都顺着她的话应下来。

    等到太后一车话说完了,她才软着声叫皇祖母。

    太后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是又有别的事儿,目光闪了闪:“还想求我什么?”

    赵盈眉心一动,侧目去看,但太后面上与往常无异,仍旧是那副最慈爱的模样。

    她吸了吸鼻子:“二皇妹刚才去过上阳宫,她说澈儿要去西北。”

    太后身形一僵,脸色也阴沉下去:“她怎么跟你说的?”

    赵盈挑着赵婉话里那些指责的,数落的词句,并着赵澈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说给太后听。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太后的面色。

    赵盈知道,在太后的心里,这些孩子们,其实都一样。

    太后对她的偏爱,更多是出于愧疚,以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惜。

    赵婉再不好,总是太后的亲孙女,太后或许知赵婉骨子里的尖酸刻薄,或许她不知道,但赵盈总不想在太后面前,过多的去诋毁赵婉。

    此时见太后面色还是铁青的,她才敢继续往下说:“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可是澈儿他才十一岁,小小的年纪,就算放他去西北,他能干什么呢?”

    她抿唇,摇了摇太后胳膊,撒着娇叫皇祖母:“我先前就想跟您说,可怕您不高兴,一直犹豫,可今儿听了二皇妹这些话,实在是不敢不回您了。”

    太后拍着她手背,也顺势稳住她的手,叫她别再摇:“你只管说你的。”

    声音也有些冷,但至少不是冲着她。

    赵盈稍稍松了口气:“刘娘娘她养了澈儿六年,我知道,她也是悉心照顾澈儿的。

    可是先前澈儿就贪杯吃酒,大晚上的,他本该在嘉仁宫安置,他究竟是怎么在外头胡闹,吃醉了酒跑到上阳宫撒酒疯的呢?

    刘娘娘若真将他照顾得很好,怎么连他入夜不在宫里也不知道?

    如今又说要去西北——”

    她眼睫微往下压,声也哽起来:“他是为了刘娘娘和二皇妹,觉得他拖累了嘉仁宫失宠。

    我听了二皇妹那些话,想了许多。皇祖母,澈儿这些年,要是真和刘娘娘亲如母子,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拖累了刘娘娘,怎么会自责不已?

    天下做母亲的,哪里有跟自己孩子计较的呢?我想想就觉得不对劲儿。

    更何况,刘娘娘要真是心疼他,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叫他到父皇面前去回这个话的!”

    太后黑着一张脸,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

    赵盈咬着下唇看着,一时也沉默下来,再不开口。

    有些事情,不能逼的太急。

    若要让太后觉得她过于急切,反而坏了事。

    “我才回宫的时候,就让眉兮去嘉仁宫训过话,看来,刘氏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开口的时候语气其实淡淡的,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赵盈不知道那时候太后都训斥了刘淑仪什么,但这样听来,大概是和赵澈的教养事有关了。

    她犹豫须臾:“皇祖母,我搬出宫住,心里舍不得您,舍不得父皇,也放不下澈儿。

    您想给我选驸马,这回搬出去,短时间我不太想回宫来住,省的父皇再跟您置气。

    澈儿他虽然伤了我,可他毕竟还是我亲弟弟,刘娘娘如今把他养成这样……”

    她小手紧了紧,就那么转瞬的工夫而已,她撤回自己的手,提了裙摆,旋身往太后身前一站,双膝一并,就跪了下去。

    太后眼皮一跳,忙就叫人去扶她起身:“你这孩子,说话就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要跪,快起来!”

    赵盈却跪在她面前不动。

    小宫娥又不敢生拉硬拽,扶了两把,没把人扶起来,为难的看太后。

    眉兮只好上去劝,一面劝,一面上手扶人。

    赵盈拿手格开眉兮,直勾勾的去看太后:“我知道,父皇偏疼我,当年母妃去后,您不肯把澈儿带在身边养,怕弟弟妹妹们心里觉得,您和父皇眼里,只有我们姐弟,也怕后宫的嫔妃们心里不服,越发要争宠生事,还要挑唆着孩子们争宠,反而养坏了弟弟妹妹。

    可是皇祖母,澈儿如今叫刘娘娘养成这样,一时间也很难再给他找个身份尊贵的养母,您能不能……您能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养着?”

    她满眼真挚和恳求,是从未有过的无措模样:“哪怕就养一阵子,您要再给他选个养母都成。”

    本来皇后膝下无子,养着赵澈最合适不过,只可惜宋贵嫔昔年专宠,死后昭宁帝还闹过一场,非要追封皇后之尊,弄的冯皇后没脸,对赵盈和赵澈姐弟俩,从来不喜欢。

    至于孔淑妃和姜夫人,各自都有亲生儿子养在跟前,更未必尽心养育赵澈。

    所以当年昭宁帝才选定了刘淑仪。

    这些年昭宁帝的后宫里,人就那么几个,说身份尊贵的,能养育皇子的,如今是真挑不出来。

    何况这个皇子,还是从前养在嘉仁宫的。

    太后心里盘算了一番,亲自去拉赵盈:“你先起身,这事儿我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赌气

    第三十二章赌气

    直到赵盈从未央宫离开,太后到底也没松了口,更并没有即刻派人到嘉仁宫收拾了赵澈的东西来。

    赵盈知道这事儿也急不得,况也不是太后松了口就一定能成的。

    刘淑仪不能再养着赵澈,只要太后心里有数,赵澈离开嘉仁宫,那就是早晚的事儿。

    从未央宫出来,旭日东升,金盘已在天上挂了起来。

    赵盈一抬手,遮在眼前,抬头看向天边。

    白云游走,金光灿灿。

    这样大好的天,她却一点儿也松泛不起来。

    赵盈捏了一把眉骨。

    挥春扶着她上了辇,打发宫人回上阳宫,赵盈才淡淡开口:“去清宁殿。”

    丫头本想问什么,一时惦记起赵盈总提点她的那些话,讪讪的住了口,只吩咐着往清宁殿而去了不提。

    昭宁帝的习惯,下了早朝,是不会即刻回清宁殿的。

    从前他下了朝,不是去刘淑仪的嘉仁宫用早膳,就是到姜夫人宫里去,等进了早膳,到御花园去逛一圈儿,才会回清宁殿来。

    如今孙婕妤盛宠,赵盈算着时辰,眼下他八成在孙婕妤宫里。

    她不急,也不叫人去寻昭宁帝,就立在殿前,掖着手静静地等,。

    小太监陪着笑上来劝:“皇上眼下也不会回来的,公主您有什么事儿,不妨先回上阳宫,等皇上回来了,奴才替您回了话,您站在这儿等怪累的。”

    赵盈不吭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她朝着台阶下看,目光是缥缈的,没落在实处。

    那小太监待要再劝,挥春拽了他一把,警告的眼神瞥过去,压了压声:“公主做什么,要你多嘴吗?”

    自然是不要的……

    小太监讪讪的点头又哈腰,便也不敢再劝,猫着腰重退回到了殿门外去,心下嘀咕两句,也不知这位大公主又要做什么。

    昭宁帝从御花园回清宁殿的时候,赵盈站在殿外,等了快半个时辰。

    她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站了这么久,两条腿有些发抖打颤,天也热,虽还不至于到日上三竿,热气打头,可她鬓边还是挂着汗。

    昭宁帝从台阶下上来,一眼就看见了一袭红裙的她。

    再看她小脸儿有些白,鬓边挂着汗,面色一沉,脚下就更快了。

    等近了钱,抬头替她擦去汗珠:“等了多久?”

    赵盈笑着要蹲身做礼,腿上酸麻那个劲儿就更厉害,她嘶了声,倒吸口气,却还是笑:“没等多久。”

    昭宁帝脸色越发不好看,一眼横扫去,殿门口的小太监瑟瑟发抖,就要上前来求饶。

    赵盈扯着昭宁帝龙袍袖口摇了摇:“是我不叫他们去寻父皇,也是我不肯走,非要站在门口等的,不怪他们。”

    昭宁帝哼了声,叫了声孙符,后话不说,拉着赵盈往殿中去,只是又惦记她恐站的久了,双腿受不住,走的就极慢。

    孙符没跟着进门,赵盈走了两步就不肯再挪动,软着声音叫父皇。

    昭宁帝揉了把太阳穴,看着她,无奈叹口气,说了声算了,她果然就重迈开了腿。

    等进了殿中,昭宁帝扶着她去坐下,也并不往高台宝座去,就顺势在她左手边坐下去:“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杵在这里等?腿要不要紧,请御医来看一看?”

    知道她有事儿,但还是不放心。

    赵盈果然就说不必:“真没什么,这不就是站的久了,没挪动,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昭宁帝是凡事都肯顺着她,也知道真没什么十分要紧,拍了拍她手背,眼底噙着笑:“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不晓得爱惜自己,说吧,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倒要拿自个儿的身子来赌气,也不知你是气旁人,还是气我的。”

    他不愧是当皇帝的人,一眼看穿她是故意为之,更像是在赌气。

    赵盈压了压心里的厌恶,不动声色把手往外抽一抽:“澈儿自请要往西北去,父皇怎么不告诉我呢?”

    昭宁帝一怔:“谁拿这个话去烦你?”

    他这是明知故问了。

    赵盈眼皮往下一压,咬着下唇,只管摇头:“您只跟我说,怎么不告诉我?父皇,您不是真的打算派澈儿到西北去吧?”

    她再抬眼时,泪眼惺忪的:“朝堂上的事我是不该多嘴的,可我只有澈儿这一个亲弟弟,那么多的大人都不去,难道要叫个十一岁的孩子去吗?

    这差事若是好的,只怕二皇兄的外祖父早上赶着撺掇他去,既不说这个话,就可见不是什么好差事,父皇,您……”

    她越发哽咽起来,小声抽泣着,昭宁帝心疼得不得了,拿了她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别哭,这事儿也没说定,谁说就要派他去了?”

    他柔着一把嗓子安抚人:“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替他担心,你倒好,还特意跑来问。”

    等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昭宁帝又去揉她小脸:“是刘淑仪告诉你的?”

    赵盈还是摇头,又说不是:“您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才刚去见过皇祖母,想求皇祖母把澈儿带在未央宫教养。”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皇祖母也没答应我。”

    昭宁帝眼皮一跳:“你还替刘氏遮掩隐瞒吗?”

    “真不是刘娘娘。”赵盈撇着嘴,“打从嘉仁宫受罚后,刘娘娘就不怎么到我跟前了,我好久没见过她。”

    那就只有赵婉了。

    昭宁帝面沉如水:“元元,你拿他当弟弟,也替你皇妹遮掩,怕我罚他们,可他们是怎么对你的?我一向都说你心肠太软,像极了你母亲,总盼着你哪一日能心肠硬一些,别总顾着旁人。

    只是你年纪还小,我也不愿意拘着你,只要你自己高兴,无论什么事情,横竖有我替你兜着,可眼下看你这个样子——”

    昭宁帝的声音拖长了,那音调一时也沉了下去,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赵盈眼中闪了闪,眼睫也抖了两抖:“您生气了?”

    昭宁帝拍着她小脑袋:“父皇怎么会跟你生气,只是你如实告诉我,婉婉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许再替她隐瞒。”

第三十三章 拒绝

    第三十三章拒绝

    第二天一早,赵盈把宫中一切交代妥当,领了人往未央宫去拜别太后。

    彼时昭宁帝也在。

    而赵盈去时,太后眼尾还红红的,像是哭过一场,一旁昭宁帝脸色也不多好看,想是母子二人,在她到之前,又争执过一场。

    赵盈无心追问发生了什么,她猜想着,多半是因赵澈的抚养之事。

    但昭宁帝已经许诺了她,绝不会放赵澈到西北去处理灾情的事,只要这事儿昭宁帝答应下来,余下的,都可以慢慢来。

    她只管盈盈拜礼,又聆太后训,后来眉兮亲自送了她去给冯皇后磕头辞别。

    出了未央宫门时,赵盈就叫了声姑姑。

    眉兮显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几不可闻叹了声:“皇上的意思,三殿下慢慢大了,照如今看来,养在刘淑仪身边,恐怕是不成了,方才跟太后说起三殿下的事儿,一时想起宋娘娘,太后这才伤心了一场。”

    只怕不是伤心那样简单的事儿。

    眉兮既不说别的,自然这里头是牵扯上了她。

    昭宁帝贼心不死,大概正为这个与太后又起争执,只是听小宫娥回话说她来了,才有所收敛而已。

    赵盈便只当不知,眼皮往下压一压:“那太后是愿意把澈儿带到未央宫养着了吗?”

    眉兮笑着说是:“公主便放心吧,三殿下也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岂有不疼爱的。刘淑仪既是个不争气的,养不好殿下,太后也不会叫殿下留在嘉仁宫中了。”

    赵盈暗暗松了口气。

    离了嘉仁宫,剩下的,就看孙婕妤的本事了。

    先头说好的事儿,她做了前一半,这后一半,总不能也叫她来。

    若什么都要她亲力亲为,她何必扶持什么孙婕妤。

    赵盈长舒口气,眼底噙着淡淡笑意,脚下顿住,回身又朝着未央宫方向长揖拜了一礼。

    眉兮要去扶她,她已然礼罢起身:“太后年纪也大了,我们做晚辈的,却不省心,还要她老人家为我们操心。”

    送走了赵盈,为先前的不愉快,昭宁帝也没在未央宫久留。

    他知道赵盈是一番好心,搬出宫,就是不想看他和太后闹的母子不和,他不想叫赵盈伤心,只好少来未央宫。

    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他不可能放手,而太后也不可能依着他。

    就是说上千八百次,也只是僵在这里罢了。

    他心烦,却了辇,信步往孙婕妤的含章宫去。

    正赶上赵姝早上赖床死活不肯起,到这个时辰,已然起晚了,孙婕妤拿她没法子,训斥了两句,还是她亲手把人从床上拖起来的。

    昭宁帝进了偏殿那会儿没叫人通传,娘儿两个正围坐在罗汉床的四方小案吃饭。

    孙婕妤见了他,忙就要起身来请安。

    昭宁帝摆手叫她坐,走近了,脸上稍有了笑意,面色也有所缓和:“怎么这个时辰才吃早饭?”

    赵姝小脸儿一红,把嘴里的云腿咽下肚,叫着父皇就撒娇:“昨儿夜里睡得迟,早上起晚了,母妃是陪着我吃的。”

    昭宁帝的这几个孩子里,只有赵姝,生的像他,余下那几个,大多像他们母亲更多些。

    小小的孩儿,稚气尚未全然脱去,昭宁帝先前未见得有多心疼赵姝,如今也为着孙婕妤的缘故,看这个女儿,越发顺眼。

    那是父亲疼爱女儿的喜欢,与赵盈,又不一样。

    他温热的大掌在小姑娘头顶揉了一把,孙婕妤那里已经往里头挪了些,腾出地方来给他坐。

    昭宁帝就在赵姝对面坐了,看她白瓷小碗里的云腿春笋粥,还有两碟子小菜:“早上都只吃这个吗?”

    赵姝乖巧点头:“母妃说我人小胃口小,吃不了多少东西,一顿早饭也要兴师动众,未免靡费。”

    他这段时间下了朝,多是到含章宫用早膳,但赵姝从不在旁陪着,是以昭宁帝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小女儿每日早饭,也不过一碗粥,两碟子看起来还算精致的小菜而已。

    他心念微动,侧目去看孙婕妤:“有个事儿,我心里过了几过,想问问你的意思。”

    孙婕妤明眸善睐,说了声是,倒安静的很,昭宁帝不开口,她连后话是什么都不多问一句。

    昭宁帝的手抚在孙婕妤的手背上:“三郎在嘉仁宫,养的不像话,元元离宫前,求着太后把孩子带去未央宫抚养,可我想着,太后年纪也大了,跟前又从没养过孩子,把三郎放在未央宫,也不是长久之事。”

    孙婕妤眉心微动:“您的意思,想把三殿下送来我这儿吗?”

    昭宁帝尚未开口,那头赵姝含着一口云腿,唔哝着就说话:“父皇要叫三皇兄来住含章宫吗?我可以把我的寝殿让给他的!他若来了,还能带我读书识字,教我骑马射箭,我还要叫他给我掏鸟蛋!”

    真是小孩子心性的,仿佛这事儿立时就要办了一样。

    昭宁帝难掩眼角笑意:“你皇兄还给你掏过鸟蛋呢?”

    孙婕妤缜着脸斥了她两句:“别胡说,吃你的饭,食不言寝不语,你再说话,就别吃了!”

    她在昭宁帝跟前一贯最温顺不过,昭宁帝也难得见她训人的模样,偏赵姝心大的很,挨了骂,也不闹,照样没心没肺的笑,龇牙咧嘴扮鬼脸,不过倒极听话的真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昭宁帝看在眼中,越发满意,捏了捏孙婕妤手心儿:“你怎么说?”

    孙婕妤抿着唇,把手往外抽一抽:“您叫妾抚养三皇子,是抬举妾。

    只是三皇子从五岁起就养在刘姐姐身边,六年时间,只怕三皇子同刘姐姐母子情深。

    况且刘姐姐承宠多年,出身也好,妾……”

    她略顿了顿,有些自嘲:“妾出身不好,人微言轻,怕三皇子在妾这儿待不惯,刘姐姐心里也不痛快。况且大公主出宫前,求着太后抚养三皇子,您把人送到妾这里,只怕大公主也要不高兴了。”

    她一时见昭宁帝嘴角抽动,知他仍有后话,便继续又往下说:“妾是愿意抚养三皇子的,只是您也要体谅妾的为难之处呀。

    知道的说妾是心疼孩子,不知道的,岂不说妾仗着您眼下肯多看两眼,便狐媚蛊惑,强要了三皇子在含章宫,等着来日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吗?

    妾的倚仗只有您,实是经不起这样的话的。”

第三十四章 请罪

    第三十四章请罪

    赵盈出宫的时候,眉兮带了人往嘉仁宫去收拾赵澈的东西。

    刘淑仪完全懵掉了。

    直到眉兮打发人把东西送回未央宫,掖着手跟她回话,她都怔怔的没回过神。

    还是赵婉抱着她,包了一眼的泪,哽咽着问眉兮:“姑姑,这是要做什么呀?”

    眉兮蹲了一礼来:“太后只叫奴婢来收拾了三殿下的东西往未央宫,打今儿个起,三殿下就跟着太后住在未央宫中了。”

    她话音一顿,再抬眼去看刘淑仪,平声静气的叫淑仪:“太后回宫那日,曾叫奴婢来嘉仁宫交代过几句话,看样子,淑仪您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

    “不——”

    刘淑仪挣开了赵婉的手,两步上前就攥了眉兮的手腕:“姑姑,太后的教导,我是一刻也不敢忘的,澈儿养在我这里,自出了上阳宫事后,我只越发尽心——”

    “您尽心不尽心,奴婢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

    眉兮拨开刘淑仪的手,仍旧对插在袖口中,面上倒还算客气,可后退的动作写满了疏离:“殿下是凤子龙孙,养在太后宫中,您觉得不妥吗?”

    刘淑仪哪里敢说不妥,可眼下这意思,又何尝是要把赵澈养在未央宫!

    这分明是伸手来打她的脸。

    等再过一阵子,她提心吊胆养大的孩子,只怕就成了别人的儿子,她怎么不急?

    刘淑仪要上前分说,赵婉不动声色拽了她衣角,不叫她再往眉兮身边凑。

    她身形微顿,果然站定住,凄凄惨惨的诉说:“太后要抚养澈儿,我自是没话说的,可是姑姑,什么时候叫澈儿回嘉仁宫……”

    眉兮眯了眼,盯着她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再不愿与她多言,蹲身再做礼,只匆匆说了句好自为之,扭脸儿就出了嘉仁宫。

    刘淑仪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软着往地上倒。

    云兮一把把人给稳住,赵婉也从她腋下把人往上抬了抬。

    她面颊上挂着两行清泪,捏着赵婉的手死死用力:“赵澈不能走!他不能离开嘉仁宫!”

    她如今被冷落,全是因为赵澈干的糊涂事,然后呢?

    孙婕妤趁虚而入承了宠,她一时翻身不得,身边只有赵澈了!

    连婉婉都知道,只要好好养着赵澈,就不怕没有来日。

    可现在太后要把赵澈从他身边夺走——

    刘淑仪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往殿外冲。

    赵婉忙跟上去,拉了人:“母妃去哪儿?”

    她还哭着,神色慌张:“我去求你父皇!”

    赵婉眉心蹙拢,手上越发上了劲儿:“您还不明白吗?父皇的眼里没有您,更没有我。这些年,您养着三皇弟,他五岁被送到嘉仁宫,那个时候,皇祖母怎么不说他凤子龙孙,要亲自教养呢?”

    “你是说……”刘淑仪喉咙一紧,面色倏尔沉下去,“赵盈?”

    赵婉冷着脸点头:“除了是她去求皇祖母,还有谁能劝动皇祖母把三皇弟接走?”

    刘淑仪双腿发僵,小腿肚子抖了抖,再也迈不出步子。

    她站定住,犹豫了很久,心里的念头也转了好几转。

    太后现在把人接走,皇上一定是知道的。

    这事儿是赵盈开的口,谁去求皇上都不好使。

    她要是能在皇上那儿求得什么情,嘉仁宫也不至于一再受冷落,接连被责罚,现在连赵澈都被弄走了。

    不能求情,那就只剩下——

    刘淑仪面沉如水,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抓了赵婉就往外走。

    赵婉人一惊:“母妃?”

    “咱们去清宁殿请罪。”

    她声色清冷,拽着赵婉往台阶下就走。

    赵婉想劝,觉得这时候去清宁殿,未准能讨到好处,可她母妃眼下显然不打算听人劝了,她实在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去面圣。

    就这么犹犹豫豫的,母女两个就已经到了清宁殿外的。

    等上了台阶,至于殿前,小太监陪着笑脸上前来,嘴角一动也不知要开口说什么话的,可刘淑仪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拉着赵婉,对着清宁殿就跪了下去。

    小太监唬了一跳,往侧身让开了,唷了一声:“娘娘,您这是……”

    “皇上,妾教养皇子不善,特来跟您请罪的。”

    她一面说,一面叩首拜下去,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回应的她,也只有长久的沉默。

    赵婉知道这时候她开口不合适,抿紧了唇角,陪着刘淑仪叩下去。

    不多时吱呀一声,是大殿门被打开的声音。

    刘淑仪抬起头,却是孙符迈出门槛,面色凝重的迎上前来。

    她心头一沉,往殿内深望去,压了压声:“孙公公,皇上他……”

    孙符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走近的时候,猫着腰,上手去扶她起身:“您跟奴才来。”

    刘淑仪才松了口气,就着孙符的手站起身,想了下,回头又按住赵婉:“我自己进去。”

    赵婉不放心,眼底写满担忧:“母妃……”

    孙符冲着她摇了摇头:“二公主且先回吧,皇上只传了娘娘一个人进殿。”

    赵婉不死心,咬了咬下唇。

    刘淑仪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又劝了两句,便跟着孙符进殿去了。

    昭宁帝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手上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雕成的貔貅,听见脚步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刘淑仪得宠多年,如今被冷待至此,心中苦涩不已,上前问了安,便掖着手,又盈盈施礼,跪了下去:“妾是来……”

    “请罪的,我听见了。”昭宁帝淡淡瞥过去一眼,“那你跟我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刘淑仪鼻尖酸涩,一低头:“妾养了澈儿六年,如今他却越发不争气,自然是妾教养不善之过。”

    昭宁帝冷笑一声:“子不教,父之过,按你的意思说来,归根结底,岂非是我的过错了?”

    “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妾只说……”

    “刘氏。”昭宁帝手上的貔貅往桌上放下去,发出一声闷响,“当年让你抚养三郎时,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刘淑仪瞳仁一震,怯怯的抬了眼皮:“妾……记得。”

    “那你还要求情吗?”他倚着那把三足凭几,手肘撑着,冷眼看她,“你是来请罪,还是来求我心软,你自己心里有数。”

    可是,从上阳宫出事以来,他也并没有要把赵澈从嘉仁宫带走。

    说到底,还不全是为了赵盈!

    刘淑仪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撑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皇上,妾承认,那天澈儿说,他要去西北,若他能立功,在您面前就能求下情,妾的确动心了……”

    她苦笑一声:“元元出事后,妾便惶惶不安,自知圣驾回鸾,妾讨不着好处。

    可皇上,六年,澈儿在嘉仁宫养了六年,妾难道一点好处都没有了吗?”

第三十五章 麻烦

    从清宁殿出来,刘淑仪面如死灰。

    她踉踉跄跄下台阶,赵婉就在台阶下等着她。

    见了她这副神色,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太过,唯恐越发戳中她母妃伤心处。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搀扶住人。

    这个模样,不必问也知道,父皇非但没有松口,反倒说了狠话了。

    赵婉心下寒凉,声音却尽可能放柔和:“一会儿叫小厨房做您爱吃的玉蔻糕来,晚些时候,我陪您到御花园去散散心,等三皇弟下了学,咱们去接了他,一块儿送他去未央宫吧。”

    提起赵澈,刘淑仪眼底闪过恨意,压下眼皮,却什么都没跟赵婉说。

    母女二人一路沉默无话,等回了嘉仁宫中,刘淑仪把自己关进寝殿里,打发了赵婉去,不许她在身边陪着。

    赵婉到底不放心,可她守在旁边儿,也无济于事,便交代了云兮几句,只说若有事情,立时去告诉她知道,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自己寝殿去。

    云兮推开门进内殿,刘淑仪正伏在案前写着书信。

    她微怔的工夫,刘淑仪笔尖已收了势,取了信封装好,抬眼叫她:“你去给黄德安,让他想法子递出宫,送到咱们府上去。”

    如今多事之秋,就连赵婉都劝她安分守己些,免得越发惹恼昭宁帝。

    云兮一时没敢接,犹豫着问她:“您要做什么?”

    “我失了宠,到这个年纪,没能生下一个皇子,皇上他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当年把赵澈送来嘉仁宫,明着告诉我,养了赵澈,就不能有自己的亲生儿子,问我肯不肯——”

    刘淑仪咬牙切齿,不轻不重的在桌案上拍了一巴掌:“我生不了,自有年轻貌美的能生,赵澈指望不上,我就想别的法子!”

    云兮大吃一惊:“您好糊涂!难道如今咱们府上安排人送进宫来,皇上他就……”

    “你别管,只把信送出去,父亲和兄长会安排妥当,用不着咱们家出面往宫里送人,余下的,自然也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四个字,令云兮眉头紧锁。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动一发而牵全身。

    她是刘家嫡出的姑娘,走到今天,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兮站在那里没挪动,刘淑仪冷眼瞥去:“你不去,我自让旁人去,云兮,你打小伺候我,知道我的脾气。”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在宫里,不过是磨出来的,也是无奈没法子,装作柔婉恭顺罢了。

    当年皇上专宠宋贵嫔,她觉得,宋贵嫔能承宠,除了靠那张脸,自然是性情最得皇上喜欢,后来便处处去学,时日久了,恐怕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原本不是那样的。

    如今……

    云兮硬着头皮上前,把信接下来,拿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

    她嘴角抽动想试着再劝一劝,刘淑仪却挪开眼,冷漠的拒绝她的规劝:“别让婉婉知道,她小小的年纪,本就不该知道这些。”

    赵盈的马车缓缓驶出宣华门,宫门口有燕王府的人在等着,之后一路陪着,一同往长安巷的王府而去。

    赵承衍是长辈,也没道理出门来亲迎赵盈的。

    等赵盈下了马车来,长亭早在府门口候着,这时才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回了几句什么话。

    赵盈面色淡淡的,宫里派出来的老嬷嬷们领了她今日带出来的行李往府中去收拾,她则叫长亭头前引路,先去拜见赵承衍。

    燕王府华贵气派,赵承衍的书房坐落在二进院的西南角。

    过了抄手游廊,穿过月洞门,再朝着西南方向行出一箭之地,入眼是水月洞天的匾额,石拱门不高不低,刚好够赵承衍那样身量的人站直了穿过。

    赵盈两世为人,其实不是第一次到赵承衍的王府,他的书房雅致有格调,仍然是赵盈记忆中的模样。

    过了石拱门,入了庭院,院中挖了一小片池塘,池中养着鱼,正中立有假山怪石,她也没多看,径直上了垂带踏跺。

    长亭快走几步替她推开门,她会意,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门。

    赵承衍背对着门口站在多宝阁的架子前,听见身后动静才回头,见她进来,只叫她坐。

    赵盈略想了想,照旧端了一礼,便往左手边儿的圈椅上坐过去。

    她头一天进府,在书房见她,赵承衍到底是欢迎她,还是不欢迎她?

    赵盈心头惘然,拿不住他什么意思,便抿紧了唇角不开口。

    赵承衍手上那只霁红釉的直瓶重放回架子上,多看了她两眼:“我听宋云嘉说,你先头出言维护我,替我分辨朝中西北之事来着?”

    赵盈眼睫一颤,万万没料到他一开口先问这事儿的。

    她啊了声,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那些话,是我心里那般想,便那样说的,也算不上维护。是表哥跟皇叔说的吗?”

    他嗯了声,拉了书案前的太师椅坐了下来:“他是个君子,特意上门来赔礼,我多问了两句,他告诉我的。”

    的确是宋云嘉会干的事儿。

    不过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赵盈眉眼弯弯,抬眼过去。

    她嘴角才动了下,话还没出口,赵承衍先叫住她:“母后的意思,你住在我这儿,要相看郎君,便叫我来安排。只是我府中没有女眷,我也没养过孩子,你也长大了,自己是个有主见的,要怎么办,你自己看着来,只要不过分,不逾矩,我一概不管你。

    另外,我叫人把三进院中明乐堂收拾了出来,你要宴客,或是请了小姑娘家到府上来玩,只在那处,别领着人在王府里乱逛。

    至于你若一时兴起,想去你舅舅家或是宋家住两日,也无不可,提前回了我知道,别自作主张就成。”

    他一条一条的交代着,听的赵盈一愣一愣的。

    他这态度,像是不太愿意管她啊。

    赵盈目光闪了闪,倏尔扬声叫皇叔。

    赵承衍话音收住,钝钝的看过去:“怎么?”

    赵盈两只小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的位置上,定定然看过去,与他四目相对时,缓声问他:“我住在皇叔这里,给您添麻烦了吗?”

第三十六章 纵容

    为了证明并不嫌她麻烦,赵承衍身体力行的陪着她去了一趟她住的东跨院,看着底下的嬷嬷丫头们给她收拾了东西,又再三问过她有没有哪里不顺心,过后领着她在偌大的王府里遛弯儿。

    这处是观景台,那处是搭的戏台子,这里能夜观星象,那里能翻阅古籍。

    可这五进五阔的燕王府,占据了足足有半条街,实在是太大了。

    赵盈原本兴致勃勃,然而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不动了。

    赵承衍身形顿住,回头看气喘吁吁的小姑娘,一向古井无波的人,面上竟难得染上笑意:“三进院的东南方向,挖开的有荷花池,一直延伸到四进院,连着四进院中的宝明楼,上头能划船的,改明儿叫长亭陪你划船去。”

    都是哄小孩子的东西罢了。

    赵盈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端的一派欢喜:“那感情好啊,我最喜欢划船,可父皇从前总怕不安全,生怕我闹腾,翻了船要落水,眼下便没人管我了。”

    赵承衍下意识摇头,微风带着荷花香气扑面来时,还带着几朵落花来。

    此处栽种有大片的西府海棠,如今花期早过,赵承衍看着她肩头沾染的片片不知名野花,一时想起府内海棠盛开时的景象。

    西府海棠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像极了她。

    赵承衍视线定格在赵盈身上,看了很久,久到那目光飘忽,赵盈分明能察觉出他走了神。

    她心头微坠。

    昭宁帝经常干这种事,不过他的目光是贪婪的,是带着欲望的。

    赵承衍的眼底,干干净净,无杂念,仿佛只是……缅怀。

    赵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退了半步,身形晃动的时候,肩上落花跌落,拉回了赵承衍的思绪。

    他掩唇,咳了声:“你既然搬出宫来,也是难得没人拘着你,只要自个儿别过分,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不管你。”

    赵承衍的确是在很大程度上的纵容着她。

    赵盈越发试探,娇声问他:“那我能让表姐到王府里来住吗?”

    赵承衍眉心微拢,几不可见的。

    小姑娘是把他的王府当成客栈了吗?

    他一时头疼,然她眼底的热切,让他舍不得反驳,便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神:“如果你们的活动范围只在三进院后,就随你高兴。”

    这么好说话?

    “那我……”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事事问我,我既然说了不拘着你,自然说到做到,当然——”

    赵承衍唇角是拉平的,一眼睇过去,清冷之中,无奈更多:“你做的过分了,是要挨骂受罚的。”

    赵盈微怔。

    从小到大,别说挨骂受罚,凭着昭宁帝的宠爱,她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的。

    赵承衍可真行啊。

    赵盈尖尖的下巴往上一扬:“您要罚我,我就进宫跟太后告状,说您做叔叔的欺负我。”

    她一面说着,蹲身做了一礼,转身就跑。

    红裙摇曳,裙澜上绣着的狮子滚绣球上缀上了三五颗明珠的。

    小姑娘像是怕他真的骂人,撒欢跑起来,一溜烟的工夫人就跑远了。

    赵承衍眼底有了笑意,长亭一旁看着,却长松了口气。

    看样子,王爷还是打心眼里疼爱大公主的,并不是真觉得公主麻烦。

    这样便好,不然公主不知要在王府住多久才肯回宫,要是嫌烦了,岂不是相看生厌,回头最受难为的,只有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

    等到了午饭时,除了王府后厨上精心准备菜色之外,赵承衍专门叫长亭吩咐人到瑞福斋买了好些小姑娘们爱吃的精致糕点回来。

    可等到打发人往东跨院去叫赵盈吃饭,才知道她早出了府,往侍郎府去了。

    宋昭阳的侍郎府同燕王府相隔不过三条街,是处三进三阔的院子。

    当初宋贵嫔专宠,连这宅子,都是昭宁帝亲赐的,府门上的匾额并着一副对联,也全是昭宁帝御笔亲题,彰显出宋家是如何得宠。

    赵盈来之前就打发人往侍郎府递了话,是以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宋昭阳的长子宋怀雍早领着宋乐仪等在府门口的。

    此时见她下车,宋乐仪一提裙摆,踩着细碎的步子下了台阶,迎到了她身边去。

    等到挽上她胳膊,宋乐仪才在她腰窝上戳了一把:“先前我让你搬出来住,你说放心不下赵澈,现在倒好,搬出宫了不说,还搬到了燕王殿下的王府去。”

    赵盈只是笑,根本就不接她的话茬。

    宋怀雍是等到两个姑娘上了台阶,才往侧旁让了让,把角门让出来:“不是今天才出宫吗?也不必急着来家里的。”

    赵盈心头暖暖的。

    这才是她的亲表哥。

    论长相,宋怀雍至多不过清秀,绝比不上宋云嘉等人。

    但他是个谦逊有礼的谦谦君子,绝对当得起一句人品贵重,便是同宋云嘉他们放在一起,也不输分毫。

    赵盈一面见了礼,一面说没事:“皇叔说了,只要我自己有分寸,不过分胡来,他不管我的。”

    她话音落下,顺势拽了宋乐仪一把,长臂再一抬,落在宋乐仪肩头:“我在皇叔跟前回了话,问他能不能接了表姐到王府陪我住两天,他也同意了!”

    宋乐仪眼角一抽,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来:“我可不去。”

    若不是凭着她姑母,她也不过小门小户出身的孩子罢了,皇宫大内她不喜欢,王府侯门她照样不喜欢。

    再说了,上次燕王殿下那淡淡一瞥,冷冰冰的眼神,差点儿没把她当场送走,她还敢去燕王府小住?

    宋怀雍摇着头领着妹妹们进府:“燕王府哪里是那么好进的,你这就很胡闹了,怎么跟殿下开这个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宋云嘉,还真像是一家子兄弟,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可是底线不同——宋云嘉高门养大的世家郎君,骨子里刻板的认为,女孩儿就该安于室,而宋怀雍呢?

    只要她不是杀人放火,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他一概都是支持,也肯帮扶的。

    赵盈想着,便一时连他说教的话,都没那么刺耳。

第三十七章 蛇打七寸

    第三十七章蛇打七寸

    宋昭阳的发妻云氏,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原就是指腹为婚,又从小一起长大。

    她是个极和善的人,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声儿都不会重一分。

    赵盈跟着宋怀雍一路往云氏的宴居室去,请过了安,绿衣小丫头手上捧着个琉璃碗,碗里盛满去了皮切成块儿的香瓜,最底下铺了一层冰块儿,还冒着凉气,众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唠着家常。

    等茶过两盏,云氏才没留着孩子们杵在自己跟前,叫宋乐仪带赵盈自个儿去玩儿,又问过赵盈中午有没有格外想吃的一类,余下一概不管。

    从云氏的宴居室出来,向东延伸出抄手游廊,廊下挂着两只白毛红顶的鹦鹉,是云氏亲手养的。

    游廊走到尽头,过月洞门,上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继续向东走出去一箭之地,就是宋乐仪住的满庭芳。

    宋乐仪本不是爱养花折花的姑娘,但云氏拘着她,非要把她往那个路子上养,是以这满庭芳的院中,栽种各色名花,不知多少。

    才在云氏屋里吃过两盏茶,两个姑娘进了屋去说体己话,就没再吩咐丫头上茶来,反倒是宋乐仪交代了身边大丫头守在门口的。

    丫头都是打小服侍,最知道自家姑娘脾性的,一个字也不多问,掖着手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就是。

    宋乐仪挽着赵盈的手,拉着人往罗汉床那头步过去。

    罗汉床三面的围板是拆掉的,她按着赵盈坐下去,居高临下虎着脸瞪她。

    赵盈被她看的一阵莫名,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干什么?”

    宋乐仪一动不动的杵在那儿,直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半天,一抬手,指尖轻戳上赵盈脑门,点了一把:“你就这么急着打听留雁的消息?”

    自从昭宁帝为她选驸马的事与太后置气,宋乐仪就断不肯再进宫了。

    可要说她今儿是为留雁的事情急着登门,那真是冤枉她了。

    留雁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急于一时。

    蛇打七寸,一击毙命,最省心省事,也免去来日许多麻烦或是口舌之争。

    显然,她的好表姐是想岔了。

    赵盈无奈低叹,手搭上宋乐仪手腕,拉着人往身边带,叫她坐下去,才重开口:“她也算个人物啊?值当我这样上心。你说这话,真冤枉死人的。

    我多久没见过舅母和表哥,如今搬出宫来住,难得皇叔又不拘着我,我来看舅母和表哥的,同留雁有什么关系?”

    宋乐仪这才面色稍霁,虚掩了唇尴尬咳嗽两声:“也不能怪我,我这些天没进宫,以为你着急宫外的消息……”

    她声儿渐次弱下去,到后来,赵盈的浅笑隐在耳畔响起。

    她小脸儿一垮,才转过头又去看赵盈:“你现在是求着我办事儿,你再笑话我,我可什么也不告诉你!”

    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威逼利诱,前世赵盈最拿手这些手段,恐吓的话说出口,端的是不怒自威的架势,便是轻描淡写,也能吓得人肝胆俱裂。

    赵盈眼角笑意越发重:“横竖我不急,你爱说不说。”

    宋乐仪张口啐她,玩闹了一阵,才正了神色,也从她身旁挪开,不跟赵盈挤在一起,往四方黑漆小案的另一头坐了过去:“她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实在不错。

    先前刘淑仪安排她出宫,给了她一笔银子,大哥查了几日,她出宫后,刘淑仪还陆陆续续送了几笔银子到她家里。

    现如今她哥哥拿那些银子,在靠近崇宁门的西市里盘下了一间铺面,白日里卖果子点心,晚上还煮馄饨面条,生意也不错。”

    虽然是小本经营,可崇宁门算是京城九门中最热闹的,从早到晚往来行人商旅不断,挺会挑地方的。

    赵盈若有所思:“她出宫后的几笔银子,是刘家人给她送去的吗?还是宫里的人?”

    “是宫里的小太监。”宋乐仪不假思索就回了她,“我估摸着,刘淑仪是安排人借着出宫采办的名义,给留雁家里送银子的。

    从你说刘淑仪安插留雁在你身边做眼线,爹和大哥听了生气,就一直安排有人在留雁家附近盯梢。

    送银子的小太监前后去过三次,每次他送完了银子,盯梢的就会跟上去,眼看着他回宫去的。”

    那就应该是内府司的人,黄德安安排的了。

    刘淑仪这些年若同宫外有什么联系,恐怕也都是通过黄德安。

    只是这样的事,原本交代刘家替她处置了就是,她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赵盈一时眉头紧锁。

    宋乐仪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递一只手过去,落在她眉心处,揉了两把。

    “不喜欢看你蹙眉的样子。”

    她才勉强笑了笑,拉下宋乐仪的手:“我在想,她为什么不杀了留雁呢?”

    宋乐仪直摇头:“而且就连给她家里送银子这种事,她都还要吩咐宫里的人出宫来办,明明此事交给刘家人更方便,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舍近求远。”

    刘淑仪是刘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孩儿,她余下那些姊妹,都是庶出的,比不得她尊贵。

    照说她如今做了淑仪,又养着赵澈,刘家该不遗余力的扶持她才对,可她还要自己来筹谋周全这些破事……

    赵盈捏了把眉骨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她福泽恩惠,留雁未必不感念她的恩德,不管从前替她做过什么,怕都会守口如瓶。”

    “大哥也是这么说。”宋乐仪去捉她的手,不叫她揉眉,“人家家日子过得不错,和和美美的,谁愿意没事儿招惹一身骚呢?所以我想着,你要是想对付刘淑仪,只怕留雁是很难派上用场了。”

    这话说来未免丧气,听着就叫人灰心。

    赵盈眸中精光闪烁,唇角勾起弧度来:“现在过的和满,来日也可以不和满,我要用她,她就必须要为我所用——”

    她语调沉下去:“你知道她家里铺子具体是那一间吗?”

    宋乐仪眼角抽了两下,心下隐隐不安,捏着她的手一紧:“你又想什么鬼点子?”

第三十八章 转机

    第三十八章转机

    京城原有东南西北四市,靠近崇宁门的西市划定的范围,有五横七纵十二条街,最外围街道临界点以内,全都算在西市范围里,而崇宁门下的那条主路,正好就横穿了整个西市。

    赵盈和宋乐仪坐在锦堂春二楼临街一侧的雅间,窗户开了一半,两个人一面吃茶,一面往外看,正能看得见东南方向留雁家的那间铺子。

    这时辰出城采买的正回城,进城来办货的也刚好要出城回去,这一来一回,便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赵盈执盏,品了口茶,目光从东南方向收回来:“生意是挺好的,虽然是小本经营,但照着这样子看来,一个月也有不少进账。”

    宋乐仪面上一阵的为难:“我也是这么说,先前跟大哥就来看过,跟你说了你不信,非要自己来看。

    她家里头就只她父母和哥哥嫂嫂,兄嫂成婚多年也没生个孩子,拢共一家五口人,这个铺子,养活他们一家绰绰有余,更别说刘淑仪私下里恐怕还没少给她赏赐。”

    大内的赏赐,随便一件带出宫,也够他们一家活好久。

    何况赵盈从不苛待身边伺候的人,挥春书夏她们自不必说,留雁当初也是能在她跟前端茶倒水,说得上话的,逢年过节时,赏赐从来没少过。

    赵盈深吸口气,眉心就又蹙拢了起来。

    宋乐仪见她皱眉的样子,不免叹气:“那现在怎么办呢?”

    她却只摇头。

    前世为赵澈铺路,卑劣的手段不是没使过,一双手也曾染满鲜血,并不是没有无辜之人命丧她手。

    可那是不得已。

    那是一条成王败寇的路,她要是心慈手软,顾着什么正人君子做派,她和赵澈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留雁这事儿,犯不上——

    赵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

    为这种人折损名声,的确是犯不上。

    “且等等吧,这事儿我不急。”她略一合眼,定了定心神,“昨日一时糊涂,险些想岔了。”

    宋乐仪这才长松了口气。

    赵盈看在眼里,唇角微扬:“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昨日听你那样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找人砸了她家的店,叫她家生意做不下去。”宋乐仪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朝上托着腮,“但我看你好像是在气头上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怕你犯轴,我劝不住。”

    赵盈倒显得平静得多:“这念头的确一闪而过,但我知道犯不上,就是一时生气罢了。

    其实想开了,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些年,刘淑仪就在我身边儿安插了这么一个人,还不知如何卖力气养着她,不说有求必应,怕也差不多。

    现如今她没用了,刘淑仪也没拿她当弃子,反倒好生供养着,叫她家中日子过得这么好。

    便是养条狗,尚且知道感恩呢。

    人家从来也不是我的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宋乐仪眼神亮了亮:“这才对嘛,我看你是这阵子诸事缠身,人都叫弄糊涂了。”

    昨日她说那些话,宋乐仪应该是想教训她的,觉得她哪怕一时动了那样的心思,都是自降身份,只是她才出宫,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儿,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所以才压下没开口。

    赵盈抿着唇,挑了颗圆滚滚的金丝党梅放在手心。

    锦堂春做的金丝党梅和外头的不大一样,拿梅子制好后,风干了,再裹上一层糖霜粉,梅子原本的酸味儿便去了七分,入口之后,连舌尖都只余下糖霜的甜。

    她正盯着出神,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带进一阵仓促的风。

    两个姑娘皆吃了一惊,正道何人这般放肆大胆,沉了脸瞧过去,薛闲亭正摇着手上那把白玉扇骨的折扇进门来。

    赵盈一咬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薛闲亭啧声咂舌,缓步上前,十分不客气的拉开桌旁圆凳,就在她旁边坐了下去:“你现在瞒着我的事,有点多了。”

    赵盈怔然,下意识去看宋乐仪,见她眼底也是茫然一片。

    她拧眉:“我何时瞒你什么事了?”

    薛闲亭皮笑肉不笑的,浅浅的呵笑声从唇畔溢出,直钻入赵盈耳朵里去。

    他再抬眼时,正露出此刻有些冷峻的脸:“昨儿我到名善楼赴约吃酒,席上酒烈,出来散酒气时,听见旁边雅座上有人说起一件事,没忍住,多听了两句——”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沉沉盯着他:“赵盈,留雁是怎么出宫的?”

    赵盈心下咯噔一声:“你都听见什么了?”

    她身边从小伺候的,只有挥春和书夏,便是留雁,也是她八岁那年才到上阳宫的。

    她是见那丫头机灵,生的又面善讨喜,才格外抬举。

    有时候出宫去玩,自然也会带上。

    她身边的人和事,薛闲亭是一向留意的。

    薛闲亭也不是专程来为难她的,大致同她解释了一通,到后来,连宋乐仪也听明白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只去看赵盈:“我见她家铺子经营的不错,还以为她那哥哥是个正直上进的好郎君,没想到竟是个荒唐的混账,吃醉了酒,竟连宫里的事情也敢拿出说嘴,还这般得意洋洋,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中是刘淑仪抬举的吗?”

    这样的事,留雁是瞒不住家里的。

    送了她进宫当差,却没到年纪就放出了宫,那只能是差事办砸了,偏偏又不像是受罚的,反倒有宫里的小太监几次三番上门送银子,是以她帮着刘淑仪办事的事情,她家里追问起,她也只能如实回了。

    这男人家吃醉了酒口无遮拦,只拿这个当作炫耀的资本罢了。

    赵盈眉心一动,眸中晶亮,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我真是多谢你了。”

    谢自是谢的薛闲亭,可薛闲亭不懂她谢什么,宋乐仪也没弄明白。

    “你谢我什么?昨日席上都是世家子,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我虽恨得牙根痒,也不曾替你出头教训他。”

    薛闲亭有些别扭,稍别开脸去,“倒是你,刘淑仪真在你宫里安插眼线,你怎不告诉太后和皇上?这女人这样放肆,你很该让皇上为你做主。”

    可若只是在她上阳宫安插眼线,昭宁帝心中纵然不快,至多不过冷落刘淑仪,又不会为此而要了她的命。

    她终究不是母妃,孙婕妤是个替身,她又何尝不是?

    昭宁帝高台上一坐十几年,帝王权术,他最擅长不过,刘淑仪的背后还有个刘家,不照着她最痛处打下去,焉能要她性命?

第三十九章 别有用心

    第三十九章别有用心

    赵盈没打算理会薛闲亭那些话,她自有她的成算,于是打岔:“有什么值得告状的,人我逮住了,还回去了,眼下也送出了宫,难不成非要把事情闹大才好?”

    薛闲亭嗤一声:“你不想闹大?你觉得没什么?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赵盈仔细品了品,一时诧异:“你知道那是……谁家的铺子?”

    宋乐仪也猛然扭脸看去:“你怎么知道?”

    薛闲亭朝着二人各自丢个白眼过去,手上折扇一和,反手扣在桌案上。

    那把扇子白玉为骨,自发出一声脆响:“昨日听见那些话,我就叫人去打听,现如今留雁家住哪里我都知道,更何况这间铺子。”

    赵盈便明白了。

    “你本来是想来看看,结果在楼下看见了舅舅家的马车,想着我如今搬出宫住在皇叔那儿,说不定这会儿正跟表姐一起,所以才上楼的是吧?”

    薛闲亭挑眉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赵盈反而好奇:“你来看什么呢?难不成世子爷是想仗势欺人,砸了人家何家店铺?”

    “我又不是市井泼皮!”

    薛闲亭气血上涌,呛了她一句。

    但这话说来底气不足。

    他年幼时实在是个顽劣的,仗着出身好,身边又总有赵盈这位大公主陪着,京城里横着走——两个人一块儿横着走。

    赵盈不出宫的日子,他就自己作威作福,偶尔还会跟着一个宋乐仪。

    这会儿知道自己不是市井泼皮了。

    一旁宋乐仪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等他虎着脸瞪过来,才赶忙敛了笑意,又连连摆手:“不是笑你,我想起个笑话来。”

    薛闲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她:“什么笑话?”

    他两个一处的时候,总是爱拌嘴的。

    从小到大都这样。

    薛闲亭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人,宋乐仪又不像她,在该让的时候晓得让一让薛闲亭。

    赵盈捧腹笑着说好了,打断二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拌嘴场景,等笑够了,才重去看薛闲亭:“这事儿既然你知道了,那帮我个忙吧?”

    历来只要她开口,薛闲亭没有不应的,只是喜欢拿腔作调的揶揄挤兑她:“先前出事也没见找我帮忙,可见大公主是很不必我来帮什么忙的。”

    他一面说,眼角余光直往宋乐仪那儿瞥:“大公主在宫外有可托付的人,那个人并不是臣。”

    赵盈在心里骂他。

    狗东西,现在知道君君臣臣的喊了。

    宋乐仪觉得后槽牙都快被酸倒了。

    知道薛闲亭是玩笑话,但这玩笑话里,那酸味却是实打实的。

    小的时候他就是个醋坛子,赵盈跟旁人多说上几句话,走动多了一些,他就能醋上好一阵子。

    现在长大了,不说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宋乐仪横过去一眼:“你现在连我的醋也吃?”

    他却只是拿舌尖儿顶在上颚,转了两圈,不言语。

    赵盈扶额:“那些天我在宫里头,太后和父皇都不在,我又受了伤,不好出宫来,表姐进宫陪我的时候,我与她说起此事,才让她告诉舅舅和表哥,在宫外帮我留意留雁的事情。”

    她试探的笑着叫他:“真没打算瞒着你,这有什么可瞒你的?我这不是才出宫第二日,还没来得及见你跟你说嘛。

    舅舅和表哥还要顾着朝廷里的差事,总不好为这样的小事一直费心,我本来就想着既然出了宫,自己多操心,但要用人,还不是要指望你,你怎么不是可托付的人了?”

    这话未见得有多真。

    薛闲亭跟她一起长大的,她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哄人的,他还分得出。

    但这么多年了,赵盈总还是肯哄着他的,这就足够了。

    至少这世上,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叫她心甘情愿的哄劝安抚。

    见好就收,是薛闲亭多年来总结下来的经验。

    便是以往置气,也都有个度,不踩上那个底线,他和赵盈之间,就能够相安无事。

    “我会派人盯着她哥哥,我看他那个样子——”他眸色冷了三分,“银子没赚多少,纨绔的做派先学了起来,有什么消息我派人去告诉你。”

    “别——”赵盈猛然抬高了声,音有些尖,好在她声音一贯清丽悦耳,才不至于刺耳。

    薛闲亭面色一沉:“你是让我别到燕王府找你?”

    赵盈吞了口口水,犹豫了半天,哼哼着嗯了一声。

    薛闲亭脸色就更难看了:“你这么怕燕王?”

    “不是怕。”赵盈有些无奈,“这话我连舅舅也没告诉,怕他忧心澈儿。我临出宫前,赵婉跑去上阳宫告诉我,澈儿想去西北——”

    此时的声音是婉转悠扬的,赵盈在薛闲亭与宋乐仪的错愕之中,把那些话翻来倒去的又说一回,才继续说下去:“父皇虽然答应了我,不会派他去,可我怕刘家在朝上撺掇……经过这次的事,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刘淑仪从未把澈儿当亲生儿子看待过。

    眼下澈儿说,他去西北建功立业,能让嘉仁宫免于父皇责罚,你猜刘淑仪动不动心?”

    “所以你出了宫,不住侍郎府,不住宋家,特意搬去燕王府,是想让燕王殿下在朝上回护赵澈?”薛闲亭眉间隆起的小山峰,就再也没平缓下来。

    他觉得赵澈根本就不配!

    赵盈比他小了六岁,他小的时候带着赵盈,陪着赵盈,所见全是她对赵澈的满心疼爱。

    那小兔崽子却干了什么呢?

    如今竟然为了嘉仁宫免于责罚,就想跑到西北去。

    要么就是年轻不知事,不晓得其中厉害——可赵澈进学也已经有几年了,要说这其中利害看不分明,薛闲亭头一个不信。

    小兔崽子。

    他在心里又咒骂了两句,没敢骂到赵盈脸前而已。

    赵盈顺水推舟就点了头,没跟他说相看驸马的事儿:“我想着,皇叔管着宗人府,无论宗亲中,还是朝堂上,他说话都是极有分量的,万一刘家那些人黑了心肝,朝上撺掇着要把澈儿派去西北,有皇叔开口,父皇再顾着我,大概就不会答应了。”

第四十章 一语成谶

    第四十章一语成谶

    三日后早朝,便证明了赵盈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事儿要说起来也算是巧。

    赵承衍一向是看心情上朝的,隔三差五的去,反正也没人管他。

    自从西北的事情闹开,他越发关起燕王府大门不见人,更别说上朝去。

    但这日他早早就起了身要去上朝,又吩咐了长亭留在家里伺候赵盈。

    赵盈在王府住了几日,他发现小姑娘也并没想象中那样娇滴滴,养的金贵的女孩儿却不矫情,吃的用的虽也挑剔,但总不至于过分,是以便觉得养个女孩儿也没那么难,多上些心就成,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也不错。

    结果等到他下了朝回王府的时候,赵盈正打算出门。

    他问过长亭人在哪儿,知道她又要出门,就打发长亭去把赵盈给叫住了。

    彼时赵盈已经上了三进院后的甬道,人都快到侧门了,长亭是一路跑着过来的,一阵风似的,生怕追不上她。

    所以往赵承衍的书房去,赵盈心中惴惴不安,想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长亭才会火急火燎。

    等进了他书房,赵承衍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赵盈仔细观察了一番,从他眼底看到了些厌烦。

    他在烦什么?

    赵盈试探着上前去,保持一定距离站在他书桌前,小声叫皇叔:“您今儿上朝去,这时辰应该才下了朝回来吧?您找我有事儿啊?”

    赵承衍抬了头看她,见小姑娘眼底写满了好奇,叫她去坐着说话。

    等到赵盈施施然落了座,他才打量她。

    果然是要出门的,可这样盛装打扮——

    小姑娘在他这儿住了几天,总是往外跑,他也不管,只是见过三两回,她都不算刻意打扮。

    他知道那是到侍郎府找宋乐仪去了。

    她好似也不是特别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平日里没事就设个什么宴,请了三五闺中好友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但自她出宫住进王府,一次也没请过别的人到王府来。

    就连今日散朝时候,周侍郎还凑上来问了三两句,他听着那意思,巴不得把他女儿送来王府陪着赵盈玩的样子,冷言冷语就打断了他的念头。

    “你要去哪里?”

    他可能是心情不好,语气比平日里更冷了些。

    赵盈确定她这些天极尽乖巧,绝对没有惹过他。

    她眼神闪了闪:“一早刘尚书府上派人来给我送了帖子,我想刘娘娘这些年养着澈儿,我既出了宫,于情于理,其实是很该到刘家去拜访,但拖了这么些天,还是人家先给我送帖子来,这才盛装打扮,以示隆重。”

    赵承衍眸中凛冽一闪而过。

    赵盈确信自己没看错。

    所以这是冲着刘家?

    赵盈心头一沉:“皇叔,你今日在朝上和刘尚书起了争执?”

    赵承衍正揉着眉心的手一顿,缓缓落下,又去看她:“怎么说?”

    “我看您好像有些不耐烦,还有些生气,但不是冲我来的,刚才进门跟您请安那会儿,我就见您眼底隐有厌烦。”

    赵盈正襟危坐,端正极了,字正腔圆,越发乖巧:“我说盛装是为了去刘家,您看起来更不高兴,所以我想,您大概是和刘尚书起了争执吧?”

    赵承衍眼角一缩,勉强有了些笑意,驱赶走了先前的烦躁。

    赵盈松了口气:“那我说对了吗?”

    “不是起争执。”赵承衍叫元元,听她茫然的啊了一声,他缓了缓声,思忖再三,尽可能轻声细语:“你上次跟宋云嘉说起西北事,是知道我不想去,那你有想过,此事该让谁去吗?”

    他循循善诱,大概是怕她受不住。

    可赵盈已然猜到了。

    她原本交叠着的手,此刻越发掐紧了,沉默不语。

    她不太愿意跟赵承衍说什么朝中事她不懂,她希望赵承衍看到的,是一个机敏聪慧的赵盈,而不是养在深宫人事不知的大公主。

    赵承衍叹了一声:“工部侍郎上折子,提议让赵澈去。”

    她一直不开口,赵承衍估摸着,她可能是猜到了,只好拿安抚的语气告诉她。

    果不其然,赵盈腾地一下站起身,小脸儿煞白。

    她起身的动作太猛了,脚后跟儿正好磕在黄花梨的椅上。

    赵盈倒吸口凉气,太疼了。

    她撑着扶手,抹去鬓边因疼痛而盗出的冷汗。

    赵承衍似乎想起身过去安抚,只是刚有动作,又坐了回去:“你也别急,你父皇没点头。”

    可是工部侍郎孙其,明面儿上应该是姜家的人——孙其金榜题名那年,少傅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姜承德便正是他的座师,后来他平步青云,十年的时间升至工部侍郎,当然少不了姜承德的提拔抬举。

    “皇叔,我不懂,是姜阁老吗?”

    赵承衍盯着她看了半晌:“你觉得呢?”

    赵盈心中烦闷,她知道肯定不是,但话得拿捏着说。

    她缓了口气,捏着扶手的那只手,渐次收紧了力:“现在这种时候,您不愿意去,朝堂上争执不休,大皇兄身子弱当然去不了,如果要派皇子去,无非二皇兄和澈儿——”

    姜承德自然会保着外孙,不会让他以身犯险,但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赵盈眼皮往下一压,生怕赵承衍看见她眼底的阴霾,佯装不知,尽可能平声问他:“孙侍郎是刘尚书的人?”

    赵承衍眼底笑意越浓:“这可说不好,不过孙其上折之后,刘家人也附和了此事,你父皇脸色不大好,退了朝,此事压下后议了。”

    但孙其究竟是谁的人,只怕连昭宁帝一时也不敢拿定了说。

    刘寄之为了女儿,也许会推赵澈出来,至于姜承德,为了他外孙,也可能把赵澈往前推。

    所以今日朝上的那道折子,或许是刘寄之撺掇孙其替他开口,又或者根本就是两家人殊途同归的结果。

    还有一种可能——

    赵盈原本煞白的小脸儿转为铁青。

    没想到锦堂春中她一语成谶。

    原是顺着薛闲亭的话随口敷衍的,谁知道今日竟真的发生了!

    她抬眼看去,眼底尽是无措:“有法子叫澈儿不去吗?所以刘家今天给我下帖子,可能也是为了这件事?”

    “刘家你别去了,用不着理他们。刘氏养了赵澈几年,到底也不是赵澈生身之母,眼下赵澈又去了未央宫,你父皇是有意给他换个养母,真选了别人,往后你们姐弟俩,和刘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赵承衍看她那样,到底起了身,缓步踱去,在她身旁站定,一抬手,揉她头顶:“事关重大,赵澈年纪太小,你父皇应该不会派他去,他担不起也镇不住,你别担心。”

第四十一章 态度

    第四十一章态度

    刘家祖上可追溯到汉宣帝的长子楚王刘嚣那一支去,正经八百的皇族血统,到了这一朝这一代,刘寄之的祖宗投军行武,骁勇善战,一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也曾是配享太庙的尊贵。

    只可惜后人不济,到了刘寄之曾爷爷那一辈,家里孩子坏了事,连他们家原本的爵位也叫惠宗皇帝给夺了。

    好在惠宗仁善,未曾祸及刘家家眷,于是刘寄之的爷爷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到六十三岁辞官致仕时,曾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六十八岁病逝的时候,宣宗加赐了太傅衔。

    是以刘氏一族,到如今,也算得上风光得意。

    赵盈的马车在刘府正门外停下,她没下车,挑开了侧旁的垂帘,带着帘角垂下的墨绿穗子一阵摆动。

    她隔着帘子往外看,刘家府门前两尊石狮子狮头饰鬃髦,颈悬响铃,雄伟威严,底座又辅以繁缛精致的卷叶纹,衬的这座五进三阔的宅院,越发庄穆。

    刘寄之的爷爷一世清流美誉,昔年历经两朝,到了宣宗朝时,极得宣宗皇帝信任倚重。

    这座宅邸,是宣宗皇帝亲赐,这两尊石狮,更是宣宗皇帝命内府司着人按着太极殿前石狮的造型模样,降制打造,赐到刘家府门口来的。

    原本刘家该极受爱戴,可惜刘寄之的父亲一辈子庸碌无为,而且他上头生了四个都是女孩儿,年近四十才得了刘寄之这么一个儿子,那时候刘寄之的爷爷早没有心力再教导出一个出色的刘氏子孙了。

    赵盈深吸口气,眼见着刘府角门打开,有锦衣妇人被一众仆妇拥簇着出门来。

    刘寄之的发妻早亡,续弦娶了发妻的亲妹妹,这位小吴氏,却又从不是什么柔淑懿嘉之辈。

    赵盈想起前世赵澈刚登基的那年——那时朝中一切未定,朝堂不稳,赵澈的皇位坐的更是摇摇欲坠,她每日提心吊胆,怕人暗算,简直心力交瘁。

    小吴氏的弟弟却仗着刘家,强占人妻,草菅人命,案子闹大,叫人拿住把柄,甚至闹到了太极殿上。

    她铁面无私要杀人,小吴氏竟带着她弟媳哭到刘氏跟前去。

    如今想来,这一位,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吴氏脸上殷情切切,快步下了台阶,一路往赵盈马车旁而来,等站定住,笑着请她下车,只是语气又实在没有那样客气。

    赵盈心中嗤笑,这一家子人,仗着刘淑仪养了赵澈几年,便以为能骑在他们姐弟头上,予取予求,真当是他们的外祖家一般。

    马车上是挥春和书夏两个先钻出来,翻身下了车,赵盈才递出一只手。

    小吴氏就要挤开两个丫头凑上来,两个丫头却一动不动,她上手去要去拉赵盈,没碰着赵盈的手,先被挥春斥了一句。

    她面上挂不住,拉上的殷勤褪去大半,面色也沉了沉。

    赵盈下了车,多看了她两眼,小吴氏吸了吸鼻子,讪讪的:“元元你回家来……”

    “刘夫人慎言。”

    赵盈冷冰冰丢下一句,一点儿面子也没打算给她。

    又想着,刘寄之这辈子也是挺失败的。

    人前教女无方,人后也不会教妻,无论刘淑仪还是小吴氏,简直一个路子出来的。

    小吴氏叫抢白一场,恨得牙根痒,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非要凑到赵盈跟前去,一路陪着她进了府,又往前厅正堂去。

    刘寄之下了朝回家早换过衣裳,早等在正堂中。

    赵盈进门才明白,怪不得不把她往后宅请。

    也怪不得赵承衍会说,大可不必理会刘家的请帖。

    他是聪慧夙成的,一听说刘家给她下了帖子,再想想今日朝堂事,便也知道这是刘寄之的意思。

    赵盈施施然往一旁官帽椅坐下,刘寄之却并没打算起身见礼。

    她横过去一眼,不动声色。

    小吴氏掖着手提步往主位另一侧去坐下时,朝着刘寄之摇了摇头。

    刘寄之眯了眯眼,越发把目光落在赵盈身上:“公主搬到燕王府有日子了,在王府里一切可还习惯吗?淑仪娘娘派人从宫里送了好些公主素日爱吃的点心,又怕公主还为之前的事情别扭,托了臣与臣妇,在公主面前说和说和。”

    他话音才落,便有刘府的丫头捧着锦盒进堂来,不多时,她手边的桌案上就摆满了精致的莲花碟,碟中点心也是精致的,的确是宫里的点心,也的确是她平日喜欢吃的。

    从前赵盈不懂,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不避人。

    眼下看着这些,一点胃口也没有,反倒抬眼去看刘寄之,噙着笑,反问他:“刘大人和内宫也能说得上话?”

    刘寄之脸色微变:“是淑仪娘娘派人送出宫来的,公主多心了,臣和内宫自然说不上话。”

    “是吗?”赵盈抬手,捏了块儿芙蓉糕在手上,根本没打算往嘴边送,只低眼看着,“我还以为,刘大人今日早朝上附议澈儿往西北事,是同刘淑仪商议过的。”

    她开门见山,刘寄之实在没料到。

    一旁小吴氏也是心中一紧。

    刘寄之朝堂上见惯了明枪暗箭,场面经历得多了,坐到了一部尚书的位置上,即便是蠢笨不堪的,也能稳得住心绪。

    他盯着赵盈不错眼:“是燕王殿下告诉公主的吗?”

    赵盈挑眉,不置可否。

    刘寄之笑着摇头,倒显得和善又慈祥:“这些事本不该公主操心,何况公主金枝玉叶,朝廷里的事情又不懂,殿下跟公主说这些,平白惹得公主担心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端足了哄骗的架势:“往西北的事情并没有公主想象的那样吓人,反倒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三殿下十一了,进学也有几年,趁着这个机会,到外头去历练一趟,来日回京,入朝入部,有我们这干老臣保着,就不愁在朝中站不稳脚跟了。”

    这真是拿她当不懂朝事的傻子糊弄了。

    赵盈把那块芙蓉糕咬下半口,细细咀嚼,等咽下了肚,才丢回去,眼风横扫过去:“刘大人是觉得,孤年轻不知朝事,极易哄骗。

    今日把我请到府中,打算三言两语骗过我,叫我到父皇面前去说项,劝父皇派了澈儿往西北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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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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