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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txt下载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六章 徐冽生母

    月色朦胧,竹林下,石桌石凳旁,赵盈抬手,往徐霖的杯中添满了酒。

    徐霖惶恐,匆忙起身来。

    赵盈笑着叫他坐:“白日你出入孤的公主府太惹人注目,叫你爹知道,只怕你不好交代,所以孤只能夤夜请你前来了。”

    徐霖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并没有举杯的打算。

    “你可以尝一尝,这是孤的母亲生前亲手所酿,拢共剩下了不到一坛,孤前些天才叫人从宫里取来的。”

    宋贵嫔生前亲手酿的酒,他更不敢喝了啊!

    徐霖一时只觉得头皮发麻:“殿下……殿下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微臣吗?”

    “也不是,就是跟你叙叙旧,你紧张什么?”赵盈挑眉看他,“不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还是小徐大人也做过什么亏心事呢?”

    那倒没有。

    只不过是这位永嘉公主行事举止都实在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而且跟他有什么旧可叙的?

    他跟赵盈可没有任何的交情。

    莫说是他,就算是徐家,若是一定要说,也只有她跟六郎之间那点不清不楚的牵绊罢了。

    还有就是女童走失案时,她一句话,叫皇上准许调用禁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手调查孩子们的下落,徐府上下,以及他本人,都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余下的,就再没有了。

    但这话又不能说。

    人家说叙旧是给他脸,他说没有旧可叙那就是给脸不要脸。

    徐霖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先前紧张的情绪:“微臣自问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孤也看你像,要不然徐冽也不会那么敬重你这个大哥。”

    徐霖眉心一动,心里有了隐隐的念头闪过:“殿下是想跟微臣聊一聊……六郎?”

    赵盈点了点石桌边缘处:“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徐霖待要再问,赵盈已经开了口:“是徐冽的生母。”

    徐霖立时皱了眉头:“周姨娘?”

    “小徐大人还记得她?”

    六郎出生的时候,他都已经记事儿了。

    周氏在府上伺候,他也是有印象的。

    不过那时候年纪太小,对这些生死离别的事情不是特别清楚,后来周氏生下六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周氏,六郎也一直都养在母亲房里。

    母亲还总是同他说,弟弟生的可怜,他做兄长的,往后要知道心疼幼弟,得处处护着六郎多一些,别叫人欺负了他去。

    再长大一些,明白了什么是嫡什么是庶,在外行走,也的确不少人拿这个说嘴,奚落六郎。

    他小的时候是个习武的,动起手来三五个同龄的孩子也打不过他一个。

    父亲嫌他在外惹是生非,母亲却每次都维护他,认为他是护着弟弟,做得对且做得好,那些说嘴的东西就活该挨打。

    直到母亲去世前——

    徐霖永远都会记得。

    那天阳光明媚,已经缠绵病榻一年之久的母亲终于在那个春天熬不住了。

    百花盛开时,她气若游丝。

    正赶上父亲奉旨往西郊大营不在京中,他匆匆派人往西郊大营送信,可母亲身边只有他和弟弟妹妹们守着。

    母亲说,这一辈子,不能看顾着他们兄弟长大,要他一生铭记,他为长兄,无论到何时,也不许任何人欺负徐家的孩子。

    弟弟妹妹们泣不成声,只有徐霖最镇定。

    他清楚地知道,母亲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他们几个兄妹,是六郎。

    父亲从西郊大营赶回家已经是黄昏时分,到底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彼时问起他,母亲临终都有什么吩咐。

    他原原本本说给父亲听,父亲却只是站在母亲的床边,长久的沉默着。

    后来六郎和父亲闹翻,背家而走,从那以后,每年母亲的忌日,父亲再也没有到母亲的牌位前去上一炷香。

    徐霖这个神走的有些久。

    赵盈吃了半杯酒:“小徐大人在想什么?”

    徐霖这才回过神来:“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周姨娘?”

    “徐冽从云南传信回京,托孤帮他查清一件事,孤思来想去,跟你爹实在是不对付,见了他便生气,所以还是问一问你比较好。”

    她还是有些兜圈子,徐霖索性没有再接这个话。

    赵盈也不跟他计较:“徐冽从别处听说,当年他生母生下他之后,并不是他后来所知道的,什么月子里落下病根,身体始终不好,拖了一两年,撒手去了,徐冽年幼无人照拂,才被抱到徐夫人屋里去养着。

    据说当年徐冽一落生,你爹就把他抱到了徐夫人身边去。

    至于他的生母,既没有难产,也没有产后虚弱不调,而是被你爹送出了京城,至于安置到了何处去,那就没人知道了。”

    “这是什么话?”徐霖腾地站起身来,“这样荒唐的话,是什么人说给六郎听的?六郎与我父亲原就苦大仇深的样子,这种诛心言论,他若一时信了,岂不是更叫他记恨我父亲吗?”

    他脸上既有不可置信,也有愤怒。

    赵盈看来是真实的,并非刻意做出来给她看。

    “你也不用着急,徐冽并没有信了这些话,不过他信上说,传言总不会空穴来风,还是请孤帮着查一查,他远在云南,实在腾不出手调查与他生母有关的事,只能麻烦孤。”

    赵盈努了努嘴,还是示意徐霖坐下来说话,她实在懒得仰着脖子看他:“徐冽追随孤一场,这样的小事上,孤自然要尽心一些。

    毕竟事关他生母,还是要帮他弄弄清楚比较好。

    他从来说自己是有兄无父之人,这怎么到头来连生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徐霖的身形猛然一僵,慢吞吞的坐下去:“六郎出生的时候,微臣确实已经记事了。

    六郎的确是一落生就抱到了微臣母亲屋里去,父亲说六郎是庶出的孩子,他虽不看重嫡庶,终究都是徐家骨血。

    可外头总有那些小人,瞧不起高门世家的庶子。

    若是给姨娘养着,也怕将来把六郎养坏了。

    在母亲身边养大,旁人也不会总拿这个戳六郎的脊梁骨。”

    “那周氏呢?”

    徐霖却摇起头来:“在微臣的记忆里,周姨娘原本就是个很谨小慎微的人,平日里除了在母亲跟前服侍,连她的房门都很少迈出的。

    而且微臣那时候已经入了族学,一日里大半时间都要在读书和习武上,也不会成日厮混在内宅中,对姨娘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也……也不大会留意这些。

    不过仔细想想,从六郎出生之后,微臣的确是再也没见过周姨娘。

    后来微臣的三妹偶尔问起过母亲两次,母亲都说姨娘病着,身上不好,平日里吃不了风,不大愿意见人,之后便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回想起从前的那些事情,再想想赵盈今夜说的这番话,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古怪之处。

    “不到两年,母亲有一日突然说起,姨娘过身了。”

    徐霖下意识去摸酒杯,手伸出一半就停住了,他抬眼去看赵盈:“姨娘虽然生了六郎,但她是妾室,丧仪也不会大肆操办,好像就给了周家二十两银子,棺椁成敛后,叫周家人领了回去发丧,再之后,府上就像是从来没有周姨娘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六郎日渐长成,府上的奴才们也会提起姨娘。

    但是六郎自己心大,不在乎他的出身,就是从知道了以后,老是会缠着母亲跟他讲姨娘的事儿。

    大概七岁那年,父亲还带着他回过一趟周家,见过他周家的舅舅和舅母,也到姨娘的坟前去磕了两个头。

    本来六郎孝顺,自从那以后,每年都会在姨娘忌日回去祭拜的。”

    “本来?”赵盈吃酒的动作顿了下,“那后来呢?”

    “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君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但是因为祭拜自己的生母跟人发生龃龉,起了争执,动手把人打的头破血流,甚至到了京兆府,这就不一样了。”

    徐霖一面说,一面摇头:“他祭拜了姨娘有几年时间,在外行走本就有人指指点点,父亲说过他好多次,但是他脾气犟,每年都还要去。

    之前都是母亲劝了下来,护着他,父亲看在母亲的份儿上,也确实喜欢他,就不计较。

    他十二岁的时候打得御史家的小儿子站都站不起来,真是头破血流啊,人家要上折子参父亲,那时候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我跟四郎求了父亲一天一夜,父亲还是把六郎吊起来打了一通,足足两个月没下来床,才算平息此事。

    殿下知道,六郎自幼习武,骨骼惊奇,是练武的奇才,寻常挨几下,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被打的两个月下不了床,父亲也是……下了狠手了。”

    那哪里是想了狠手,分明是下了死手,真是把孩子往死里打。

    要不是徐冽身体底子太好,恐怕就叫徐照给活活打死了。

    这种做法,是平息对家怨气,也叫徐冽长个记性,但这种教子方式,赵盈实在是不敢苟同。

    但十二岁的时候——

    赵盈秀眉一蹙:“徐冽养好伤之后,就被你爹送上了天门山?”

    徐霖点头说是:“天门山学艺三年,规矩是很大的,他不能下山,自然也就没法再去祭拜姨娘。

    三年学成归来,大概是在山上吃过些苦,那会儿锐气磨平不少。

    其实他离开家之前也都有去祭拜姨娘,但不会再想从前那样大摇大摆不背着人,之后就都私下里悄悄地,都是我跟四郎给他打的掩护。

    父亲知道他始终惦记姨娘,只要不给人拿住说三道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但是如果玉堂琴说的是真的,当年周氏产子后,徐照不想杀了她,又不想叫她拖累徐冽,把人悄悄送走,对外宣称病故。

    其实一切也说得通——徐冽老是跑到周家去祭拜周氏,年少轻狂,从不避着人,人家都知道周氏的存在,少不得有那些好事儿的,爱挑事儿的,就要深挖这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照干的那些事就有可能被挖出来。

    徐冽的性子,现在也都看见了。

    当年徐照要真的把他生母送走,弄得母子分离十几年不得相见,徐冽只怕是要与徐照刀剑相向的。

    还有徐夫人——

    稚子无辜,尚在襁褓中没了生母固然可怜,可有她照拂,有全家呵护,徐冽真的有那么可怜吗?

    她临终所托,惦记的都不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徐冽。

    赵盈呼吸重了重,把小酒盅添满后,举杯一饮而尽。

    徐霖喉咙滚了两下。

    酒杯放回原处去,赵盈冷冰冰望向徐霖:“小徐大人想自己找你爹问清楚,还是让孤传他到公主府来问清楚?”

    徐霖心下咯噔一声:“殿下,这也是微臣……”

    “这不是你们的家事。”赵盈面色倏尔沉下来,“徐冽的事,是孤的事,不是你徐家家事,小徐大人想听孤说几次?

    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这个面子,是孤给徐冽的,原也不是给你的。

    要是让孤请了徐统领到公主府来问话,那可没这么客气的。”

    “微臣去问!”徐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微臣这就回家去问清楚。”

    “多久能问清楚?”

    他这个性子,跟徐冽真是两个极端。

    从前也是习武的人,打算走的是武官那条路,半道上被徐照拘着丢了那些,一转脸变成个文臣。

    结果这性子是磨磨唧唧,一点儿杀伐果决都没有,遇上事儿老这么犹豫不决可还行?

    白耽误工夫罢了。

    “三天。”徐霖硬着头皮,竖着三根手指比了个三出来,“三天后,微臣一定来殿下面前回话。”

    “行。”赵盈果真没有为难他,“不过小徐大人搞清楚一件事,孤要听的是实话,不是那些推诿搪塞。

    至于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爹说的是不是实话,三日后你来回孤,孤自然还会再派人去查。

    有半句不实——徐冽当然会保着你和你一双儿女,但他可不会到孤跟前求情保下你爹的命。”

第三百五十七章 恶毒

    徐冽想要知道的消息,是在他们钦差一行抵达云南的第二天,自京中飞鸽传书,送到他手上的。

    薛闲亭从没见过那样几乎杀红眼一样的徐冽。

    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印象中徐冽总是平静的。

    他不爱笑,但也不爱发脾气瞎折腾,遇上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

    大抵最意气风发时候被磋磨一场,才有了如今的沉稳与内敛。

    徐二匆匆忙忙来找他,他也着急忙慌跟着去了。

    “徐冽——”

    玉堂琴的脖子被徐冽掐在手心儿里。

    徐冽是习武之人,身手那样好,玉堂琴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只要他再用力一点,玉堂琴的脖子就要被他掐断了!

    可是自从那天晚上过后,玉堂琴再没有试图要逃跑。

    所以他们才一路相安无事入了云南地界。

    昨日入城,今天中午才在提督府吃了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下午时候收云南总兵手中兵权,把云南上下军政要务都捏到他们自己手里。

    玉堂琴其实也算是卖了力气的。

    从前听人家说什么三寸不烂之舌,如今他才算是开了眼界。

    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云南府那些学子——

    钦差要抵达云南的消息八成是云南提督胡兆先提早就散播出去的,云南境内诸州府的学子早早的就等在钦差行辕外了。

    昨日他们进城,住进钦差行辕,要没有玉堂琴坐镇,那些学子们竟然要攻破钦差行辕的架势。

    总不能真的伤了人。

    昨夜说起,徐冽还感慨,到底是赵盈高瞻远瞩,把玉堂琴一起派到云南来,确实是帮他们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今儿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徐冽周身戾气未曾褪去半分,薛闲亭沉声吩咐徐二:“别叫人来!”

    徐二忙不迭点头说知道,掖着手去退出去安排。

    薛闲亭才提步上前,试图去拉开徐冽。

    可徐冽整条手臂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任凭薛闲亭怎么拉扯,都动不得他分毫。

    玉堂琴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歹说句话!这样没头没脑的,真的杀了他,云南那些学子们你来安抚吗?”

    他再上手,徐冽倒松了些力道。

    薛闲亭忙把玉堂琴从徐冽手中解救下来。

    重获自由,玉堂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薛闲亭见状只好上去把人架起来,扶着他往一旁官帽椅坐过去。

    徐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还是阴沉铁青。

    薛闲亭抿唇,转头去问玉堂琴:“他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的。

    从玉堂琴屋里出来,薛闲亭放心不下徐冽,吩咐人到提督府去,暂推了中午定好的一场晚宴,一路跟着徐冽而去。

    钦差行辕景致不错,假山嶙峋,有水有鱼的。

    云南这地方又本就是四季花常开,最宜人的去处。

    只是徐冽周身的冷肃与这行辕中的处处温暖实在是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玉堂琴跟我说,我生母没有死,他知道我生母的下落,想以此作为条件,让我放他远走高飞。”

    徐冽整个人都紧绷着:“他心术不正,我一早知道。

    但是你大概也晓得,从小我在京中行走就多有不易之处。

    母亲待我虽然极好,比她亲生的几个孩子还要好,可私心里,我总是惦记着我生母的。”

    这些薛闲亭倒也有所耳闻。

    原本年纪相仿的孩子,只是徐家几兄弟从小是不跟他们这些人一处厮混胡闹的,交情才没那么深。

    徐冽十二岁去天门山学艺,三年学成归来才十五。

    他十五岁那会儿……那会儿族学也不好好去,成天招猫逗狗,打架斗殴,那就是他的十五岁。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但有所耳闻,是因为他娘。

    母亲有时候会感叹,大概素日里同徐夫人走动,偶尔会说起徐冽这个孩子,只是他也从没放在心上罢了。

    不过他后来才知道,当初跟人大打出手惊动京兆府的那个就是徐冽。

    至于因为什么,事后他也没打听过。

    薛闲亭听的是一头雾水,但隐隐又能猜出几分:“他骗了你?”

    徐冽一双眼是猩红的。

    “他自然是骗了我的。”

    “那你的生母……”

    “她死在三年前的夏日,忧思成疾,身子一直不好,拖了十来年,没熬过那个夏天。”

    徐冽声音里有哽咽。

    赵盈送到云南来的信,厚厚的一沓啊。

    里面写的那样详细。

    徐照当年是怎么瞒过所有人送走他娘,送去了哪里,身边又是些什么人在服侍。

    他娘这些年病着,吃的是什么药,给她看病的都是什么样的大夫。

    还有,三年前他娘过身,徐照其实从安置他娘的京东郊小河村带回来很多东西,都是他娘准备给他的。

    从衣服,到玩物。

    赵盈看过那些东西,徐照都老老实实的交了出来。

    从他尚在襁褓,一直到他娘死前,每季三套新衣裳,全是他娘一针一线缝制的。

    小时候逗孩子玩儿的拨浪鼓,自己动手做的弹弓子,还有扎的小老虎的纸鸢,狮子头的花灯。

    他中武状元的时候,他娘还做了一身喜庆吉服。

    还有信——每年一封信。

    明知道送不到他手上,可还是一直在做。

    他高中武状元后发生那件事,背家而走,小小的年纪,身无分文,流落在外,不知道是死是活,从那年起,他娘每年都给他求了一道平安符,一直到三年前她过身……

    可是事实上,三年前他已经跟在燕王身边做了个暗卫了。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出人头地,大大方方的回到京城,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不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徐家六郎,但他摇身一变,做了燕王殿下身边心腹之人,也足够体面。

    他娘没见到。

    徐冽合上眼,眼角有泪珠滚落下来:“我跟在公主身边,不到两年,当初燕王殿下把我送到公主身边去护卫,现在算一算,就是在我娘过身的一年之后。

    她始终没能看到我长大成人的模样,甚至到死,她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平平安安活在人世。”

    这……

    薛闲亭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

    他自己是家庭和满之人,徐冽所经历的痛苦,他这辈子也体会不到,更很难感同身受。

    没法子感同身受,就没法子劝。

    说什么节哀顺变,什么且顾眼下日子,都是扯淡。

    还有玉堂琴——

    那真是可恨该死之人!

    徐冽跟亲爹决裂离开家,这两年以来也没有要认回徐家的半点意思。

    玉堂琴就住在京城,而且这老东西知道这么多事,不会不晓得这一层。

    现在还拿人家生母来骗人!

    就该杀了他痛快!

    “你刚才……”

    “半个时辰前我收到这封信,看过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后来起了杀心,徐二他们几个苦劝不住,更拦不下我。”徐冽一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是我冲动了,险些误了大事,你体谅则个,别见怪,回京后……”

    他顿了下:“回京后,也不要告诉公主了。一来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叫公主替我忧心,二来我怕公主觉得我感情用事,不堪重用。”

    薛闲亭心头一滞:“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冽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冷静下来了。”

    他再没有别的话留给薛闲亭,背着手转身走远。

    这种时候,徐冽更需要的是安静,是空间,不打扰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薛闲亭深吸口气,望着徐冽远去的背影又不免长叹。

    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

    以前他不会想这些的。

    生来尊贵的人,他很难体会到人间疾苦四个字。

    这两年他渐次释怀他跟赵盈的有缘无分,头前一年时间里,无人时总是觉得自己日子太苦。

    现在想想,他这点苦,又算什么?

    所谓爱而不得,不过是人的执念与贪欲。

    似徐冽这般,自幼坎坷,到如今也还要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岂不比他更难上千百倍吗?

    有的人真就能恶毒至此。

    为了一己私利,非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要不是玉堂琴,徐冽到现在都以为他生母早就离世,也不会去调查当年的真相,更不会知道这些。

    薛闲亭咬了咬后槽牙,大步流星往玉堂琴的院子又回去。

    徐二和徐四看守在院外,不许任何人接近,更不许玉堂琴见任何人。

    这会儿见他去而复返,二人对视一眼,徐二先快步迎了上去:“世子,将军他……”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薛闲亭冷着声吩咐徐二,“你去办件事,到城中随便一家医馆给我找个大夫来,直接带来见我,我有事吩咐。”

    徐二也不问是什么事,诶的一声点了头就去照办。

    薛闲亭却没有走,反而提步入了院中,没去见玉堂琴,转往东厢房迈去。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徐二带着个两鬓华发已生,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年纪的大夫回来。

    “世子,这是城中……”

    徐二话没回完,薛闲亭一摆手:“他的来历用不着跟我说,徐二,你在这儿听着,我要吩咐的事,你也是有份的。”

    那大夫越发恭谨起来:“世子爷,您是有什么……”

    “有毒药吗?”

    薛闲亭语不惊人死不休,话一出口,别说是那上了年纪的大夫,连徐二都大吃一惊。

    什么东西?

    他要毒药干什么?

    打算毒死谁?

    薛闲亭冷冷瞥去一眼:“要那种不会立时致人死命,服用之后会叫人生不如死,但是又有解药可解毒,今儿喂了毒药再给解药,明日继续喂毒下去,短时间——半年之内,半年之内不会伤及性命的,有吗?”

    大夫喉咙发紧:“有是有的,可世子爷,草民……草民就……就没,没干过这种事儿啊。”

    “你只管把药交给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人查出什么来,用不用我给你白纸黑字写个东西,留给你保命?”

    他心说你肯给是最好不过了。

    可他哪里敢说呢?

    “牵机……牵机毒,世子爷若是要这样的东西,牵机最合适不过。但草民的药堂可没有这样的药,得……得到城南的黑市去碰碰运气,说不定……”

    “说不定?”薛闲亭嗤笑,“老者行医问药多少年?你手上真没有这东西吗?”

    那大夫先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并不敢认:“这东西损阴德的很,其实也很名贵,草民确实没,没有的。”

    薛闲亭那一声浅笑都是冰冷的:“那你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

    他把尾音一拉长,扬着音调叫人:“徐二,把他带走。”

    带走?

    带到那里去?

    他这种语气,这样的态度,那大夫鬓边已经盗出一层的冷汗,其实连后背的衣衫都尽湿透了。

    一旁徐二也是惯会作威作福了,作势就要上来提他。

    他见状如此,哪里还敢再有半分隐瞒,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两手撑在身侧,冲着薛闲亭已然磕了不知几个头,开口就求饶:“世子爷,草民也是早几年偶然间得了牵机,实在没有害过人的,您明察……”

    “我没兴趣理你如何得来牵机,更没工夫调查你害没害过人。

    你只要把东西交给我,我说了,一切跟你没关系。”

    大夫试着抬眼去看,发现薛闲亭好像真的没把他当回事儿,单纯就是为了要牵机毒药。

    他皱了下眉头,后来忙不迭应了:“是是是,世子爷有吩咐,草民自然不敢不听从的。”

    薛闲亭点着扶手又叫他:“你可听清楚了,今夜你不曾到过钦差行辕,也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以后发生任何事,跟你自然没关系。

    可你要是来过这里,见过我,那不管出不出事,你身上都有死罪,听明白了吗?”

    这么吓唬人……

    果然官场上的人最不好打交道,轻易得罪不起的。

    徐二这才算听明白,什么叫后面吩咐的事情跟他也有份儿。

    他去看薛闲亭,薛闲亭果然已经沉声交代他:“你亲自盯着吧,他有丁点儿走漏消息,就抓回钦差行辕来见我。”

    徐二颔首应声:“属下明白了。”

    可那牵机毒,是打算用给谁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忠定王

    云贵舞弊案有了结果的消息传回京时候,是六百里加急。

    尽管急递送回京,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

    彼时赵盈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女了。

    六月里京城喜事不断,先后两场婚事,又逢天子立储,笼罩在京城百姓头顶长达两年之久的乌云终于消散。

    朝廷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皇太女也要择定吉日代天子往泰山封禅。

    云贵的舞弊案牵涉大小官员足有两百多,重者抄家灭门,最轻也是罢出朝堂,永不录用。

    天下学子无不拍手叫好。

    连京中百姓也都说,这位皇太女虽然是雷霆手腕,但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好,至少是真为老百姓办事儿的人。

    那京郊开设的善堂和粥棚,现就摆着呢,又有了云贵舞弊案这一桩。

    赵盈的民间的口碑一下变得好起来。

    好似先前杀伐果决,杀人不眨眼的那个永嘉公主不是她一样。

    又仿佛从前不是他们口诛笔伐,摇旗呐喊着什么牝鸡司晨一类的话。

    就连茶馆戏楼里的话本子都大变了样。

    “这些人也好有意思,先前可不是这样的说辞,最早到这里来吃茶,那戏台上说书人还将武后如何如何呢,含沙射影,好没意思。”

    唐苏合思抓了一把瓜子剥着吃,顺势把宋乐仪的话接过来:“我知道,王爷跟我说,这叫见风使舵,是小人行为。”

    一旁宋乐仪眼角又抽了两下,懒得理她。

    赵乃明八成不是这么教她的。

    唐苏合思又诶的一声:“永嘉做了皇太女,还能出来听戏吗?咱们可等了她半个多时辰了。”

    大概是不能的。

    刚册封后,她搬回宫里去住了五天,是那么个意思。

    昭宁帝还安置在清宁殿中,天子病重,也不好挪动,否则显得她这个皇太女才刚刚上位,就要越过天子行事,也是不好。

    所以索性把朝堂政务,那些奏本折子,都叫送去了上阳宫。

    也就住了五天,还是搬出宫了来着。

    不过可能是前两年受的约束太多了些,赵盈现在倒有些我行我素的架势。

    反正隔三差五还会出来听听戏,吃吃茶,多少避着点儿人就是,要不然动辄簇拥,走到哪里都是老百姓跪迎,也怪没意思的。

    正说话的工夫,房门被人敲响。

    宋乐仪皱了下眉头说了声进,推门而入的却不是赵盈本人。

    用书夏的话说,虞氏的案子有了证据,赵盈眼下走不开了。

    宋乐仪心下便咯噔一声,站起身来,想回公主府去陪着赵盈。

    唐苏合思一把把她给拉住了:“等了半个多时辰她不来,怎么你也要走?我跟王爷好说歹说才放我独自出门,怎么把我撂下了?”

    书夏见状也蹲身做一礼来:“公主说叫大姑娘不必忧心,小宋大人他们这会儿都在公主府,等晚些时候您跟王妃听完了戏,再回去是一样的。”

    二十年前虞氏一族因附逆罪被定为逆党,满门抄斩,虞玄来本人更是五马分尸,一代名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时隔近二十年,一朝翻案——

    这案子可翻的太难了点儿。

    刑部与兵部、大理寺,从赵盈监国的第一日,一直到她正式被册立为皇太女,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从陈年旧档中找出痕迹,顺藤摸瓜查下去,证实了虞氏清白。

    当年诬告虞氏附逆,如今翻出来,竟然是以姜承德为首。

    他通过暗线,也不知是如何得来三封虞玄来与逆王互通往来的书信,呈送御前。

    然而那三封为铁证的书信,在刑部的多日调查中,居然是下落不明的,并不在刑部记档之中。

    后来宋子安再找着在刑部供职多年的老人追问起来,才知道那三封书信之前一直被存于记档库中,也就是当日被赵澄一把大火“不小心”给烧着的那间屋子里。

    后来的事情如何艰苦,宋子安也没一一说给赵盈,倒显得他在邀功一样。

    反正赵盈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

    三封书信烧毁了两封,最后一封竟是在已经被查抄的姜府中挖出来。

    的的确确是挖出来的——姜承德从前的书房院子中有两颗柳树,靠近南墙跟的那一棵树下,埋着这封书信。

    至此赵盈才算是明白过来。

    余下的事情,跟刑部兵部都没什么关系,结果她已经知道了,于是打发了宋子安等人退下去。

    等人尽退,宋昭阳才满眼心疼看上去:“元元,事情已经……”

    “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可我还是恨!”

    赵盈咬着牙:“我总算明白了。

    姜承德何至于猖狂到如此地步呢?

    赵承奕对他总有诸多容忍,在后宫中对姜氏态度也算和善,这一切,竟都是有根源的!”

    这件事情,本就是姜承德帮着赵承奕做下的,那大概是姜承德这一辈子干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了!

    世家豪族,战功赫赫,祖上是入了功德祠的,虞氏一族曾经也有过一门三公的荣耀,可就是这样的士族,毁在姜承德的手里,他怎么不满足?

    天子授意,他就是天子最心腹之人!

    赵澄在刑部放的那把火,跟辛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姜承德叫他那么干的。

    所以事后赵承奕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因为书信没有了,任凭将来谁上位,都不可能再给虞氏翻案。

    哪怕是赵澈上位,舅舅有心给虞氏平反,也是难如登天。

    他只是没想到姜承德偷天换日,叫赵澄偷了一封书信出来,私藏在府中。

    “赵承奕要杀姜承德,杀的那样轻易,把毒杀天子的罪名轻轻松松就扣在了姜氏头上,并不全然是他所说的什么活够了——”

    赵盈捏紧了骨节处,现在想来竟还有一丝后怕:“他只是算漏了一件事。”

    算漏了她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足够掌控大局。

    在他病重后,有足够的能力把他软禁在清宁殿,不许任何人入宫面圣。

    当然了,可能还算漏了孙贵人吧。

    毕竟在赵承奕看来,尽管她一手扶持孙贵人上位,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澈,而孙贵人自己有了亲生的儿子,只要拉下她和赵澈,皇位就是赵濯唾手可得之物,孙贵人来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他只是从来都没考虑过,他毁了孙贵人原本平静的人生,孙贵人对他只有满腔恨意,再没有半分希望,更不会反水帮他对付她。

    宋怀雍长舒一口气:“现在知道这些真相,实在是好险。”

    就差那么一步,一脚崴下去,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当然是好险。

    赵盈心口阵阵钝痛:“舅舅,其实我曾经为杀了严崇之而感到自责过。”

    她合上眼,缓缓道:“严崇之做了这么多年的纯臣,我以为他真的是个纯良中正之人。

    杀他,是因为他始终不能为我所用,且他的存在已经阻碍到我,不得不下手除去他。

    但是舅舅,他不是无辜的!”

    “是,他不无辜。”

    因为虞家的案子,主办的,就是他严崇之。

    昔年他尚不是刑部尚书。

    寒门出身的人,苦读上位,连中三元也算难得。

    那时候先帝看重他的才华,破例点他入了刑部做了个浙江清吏司六品主事。

    到赵承奕御极之初,立马提他做了河南清吏司五品郎中,在虞家案前的半年时间,刑部右侍郎因附逆案被人告发,革职斩首,侍郎之位出缺,赵承奕又钦点了严崇之出缺补任。

    宋昭阳深吸口气,脸色也没好看到那里去:“虞氏祖籍在晋州,晋州属真定府管辖,隶属北直隶。

    当日你父亲被人诬告附逆,案子交归刑部审理,本就要以三品侍郎以上来主审此案。

    实际上,是该由尚书亲为主审,大理寺协同。

    但是那件案子……”

    “那案子是严崇之主审的。”宋怀雍一时毛骨悚然,“凭他的本事,宋子安能在短短两个月内查到那封信,又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发现信是被人用姑丈手书剪凑而成,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当然不会发现不了。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赵承奕的一个大阴谋罢了。

    姜承德找人伪造出那三封书信,再由他呈送御前,彼时天下动荡不安,造反的,谋逆的,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兴兵起事的,比比皆是。

    赵承奕大手一挥再交给严崇之主审,但暗中早交代过,这案子无论如何要做成铁案,虞氏一族就是党附逆王的叛臣贼子!

    什么一代名将,忠良之家,君要臣死,臣就必须得死。

    然而姜承德和严崇之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承奕做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强占她母亲入宫而已!

    “也许赵承奕告诉他,虞氏就是叛臣,我父亲功高震主,虞家留不得,他不想在二十年后再平一场乱。

    诸如此类的借口——横竖严崇之死了,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他昔年怎么会助纣为虐。

    但他死的不冤!他本就该死!”

    就算当日没有叫徐冽下手除去严崇之,今日事情真相摊开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放过严崇之!

    虞氏祖上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天下大定后,封晋国公,授正一品左柱国,并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加太师衔,死后奉入了太祖所建功德祠,谥襄武。

    虞家昔年种种风光,今又在矣。

    内阁拟旨,赵盈朱批允准,为虞氏一族平反,使得蒙冤近二十年之久的名将功臣之家,终得沉冤昭雪。

    从前被昭宁帝褫夺的一切封赠皆复,晋国公牌位重新奉入功德祠中。

    至于虞玄来,除去恢复他生前一切官职名誉爵位之外,追授正一品左柱国,并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加太保衔,另追赠忠定王,以亲王规格于晋州虞氏祖坟再为他重新修建衣冠冢。

    另外泰山封禅之时,赵盈一行会转道晋州,到虞氏祖坟去亲祭,再行水路道场,为虞氏故去的四百多冤魂超度。

    蒙冤忠臣,即便要行追封,追赠一个国公衔也算了不得,何况虞玄来前头还有这许多的封赏,赵盈还旨意真定府各地为虞玄来与他夫人宋氏立祠,受后世香火供奉。

    可这追赠王爵,还是比照亲王规格,实在有些离谱了。

    晋国公那是开国功臣,他身上所有封赠加起来,如今竟都还不如虞玄来更要风光些,这简直就是没道理的事情。

    而且这王爵追赠下去,既是追封,少不得连虞玄来的父母双亲也一并追赠,那自然免不了又是一个亲王爵位。

    于是这满朝之中,不要说是那些个御史言官,就连宋子安都一并上了折子,请赵盈无论如何要三思而行。

    但赵盈都用不着自己开口。

    那天太极殿升座,她特意提前一天就去跟赵承衍通过气。

    赵承衍只一句“此天子之过,皇上已书罪己诏,虞氏一族无论如何追赠推恩,都不为过,与尔等什么相干”,便将那些人一个个的全都堵了回去。

    赵承奕的罪己诏的确有,但不是他写的,赵盈替他写好的,。

    追封之事确定之前的三天,赵盈带着那封罪己诏又一次踏入清宁殿中去。

    赵承奕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听着赵盈字正腔圆的读给他听,每一句,都戳在他心窝上。

    等罪己诏读完了,赵盈远远的站着,把罪己诏收好起来,声色清冷:“我到现在才知道,杀严崇之没杀错,杀姜承德更没杀错。

    十月泰山封禅,我会转道晋州,为我父亲亲祭一杯酒,行跪拜大礼。

    赵承奕,你欠了我父亲和虞家的公道,虞盈今日,讨回来了!

    至于你的那些爪牙——等到了父亲坟前,我总也能说上一句,我为虞氏报仇了。

    还有,我母亲的棺椁已经启出来,舅舅安排了可靠的人护送回晋州去了,我父亲追封忠定王,以亲王规格重修衣冠冢,我母亲自要与他合葬在一处。

    今日,特来告诉你一声。

    从今往后,赵承奕,我母亲与你再无半点瓜葛,生生世世,都莫要再缠着我母亲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求死不能

    成明二年十月,昭宁帝崩于清宁。

    距离册立皇太女仅仅过去了三个月而已,连派往云贵处置舞弊案的钦差都才刚刚回京。

    天子,驾崩了。

    清宁偏殿中自然也是一派缟素。

    孙贵人盘腿拢着膝坐在罗汉床上,精致的妆容与她满头珠翠却与这内廷的素白格格不入。

    赵盈不肯为昭宁帝披麻戴孝,也不怕旁人说她不孝这样的闲话,只在腰间系了跟白布条,就算是给昭宁帝戴了孝。

    她进门,孙贵人一见她那副打扮就冷笑起来:“储君要清名立世,公主却倒不怕这些,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在你头上,来日若有人要造你的反,这就是一大错处。”

    “没有人会有那样的机会,包括赵濯。”

    赵盈负手而立,见孙氏满头珠翠,啧了一声:“看来孙娘娘做好了追随天子而去的准备。”

    孙贵人脸色却骤然变了:“赵盈,我什么都听了你的!

    从头到尾,当初你扶持我,这一路走来,我帮了你不少!

    你筹谋算计,偶有疏漏之处,我也都替你——”

    “你并不是为我。”赵盈抬手抚着自己的眉尾处,漫不经心扫量过去一眼,“孙娘娘,我们这样的人,到这种时候,还有必要说这些话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也很明白?

    我是不是疏漏,你是不是为我周全,时过境迁,提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希望我好好待赵濯是吧?”

    赵盈深吸了口气:“其实同那些人比起来,你那双手的确算干净,如果不是你贪心不足,自作聪明,我本可以给你,给你们母子一个好下场。

    我听孙符说,你一早跟他说,叫内府司把你封贵人时候的吉服送到清宁偏殿,又跟内府司要了上好的珍珠做妆,但天子既去,你却一直没有动静。

    你等我来见你,是想最后用你的性命再跟我做个交易。”

    她平静陈述,字字句句都是孙贵人心里话。

    “赵盈,我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求你的了。”

    “你老实一点,你的几个孩子,我不会要了他们性命。”

    只是不取他们性命而已……

    孙贵人合眸时候眼尾有泪珠滚落,顺着她的面颊,连最精致的妆容也晕花了。

    后来那滴晶莹泪珠正好落在她唇边珍珠上,便显得愈发剔透。

    赵盈说得对,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连累了孩子们。

    赵承奕去了,是赵盈亲手把他送走的,她还有什么能拿来跟赵盈谈条件的呢?

    天子生前专宠昭仁宫,孙贵人舍不下天子,自愿追随天子,殉葬而去。

    原本该追封孙氏为贵嫔,于孙氏一族再行推恩之事。

    奈何新帝生母死后未行追封,便是贵嫔之尊,孙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宋贵嫔的位分去。

    昭宁帝的丧仪持续了有大半个月,冯皇后在发丧那日在昭宁帝棺椁前哭晕过去,胡泰诊脉说她是积劳成疾,又忧思过度,宜静养,那之后她就再没有露过面。

    孙贵人去后,三公主赵姝整日以泪洗面,后来住在新帝从前的公主府,也不肯再见人。

    赵盈的登基大典是在腊月初举行的。

    一应的仪典规制礼部早有准备,虽说要赶在新年之前奉新帝御极,却也并不显得如何仓促。

    这朝堂,彻彻底底换了景象。

    新帝御极,改元纪年,过了年便改年号为平昭。

    这年号也叫人心生疑窦,只是无人敢提——昭宁帝驾崩之后,最初赵盈发了狠,给他定了“灵”字为谥,还是宋昭阳几次劝阻,她才勉强作罢,最终定了“昭”字为谥,未追庙号。

    先帝既为昭皇帝,这改元纪年,年号平昭,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样的野心怎么能宣之于口?

    可赵盈已然上位。

    在赵承奕的谥号追尊上没能叫她顺着心意来,这年号上头,宋昭阳乃至赵承衍便就都随她去了。

    先帝驾崩不过两个月,朝臣们便就已经忘记了先帝在时是什么样的光景,甚至于忘了如今这位女帝在先帝丧仪期间,都不曾披麻戴孝,从始至终不过腰间一根白布。

    无人敢说嘴。

    倒不是新帝多残暴,只是朝中已没有昭宁帝在时的肱骨老臣。

    如今三省六部之中,还不都是新帝上位之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之人吗?

    谁又会去开这个口,给自己惹麻烦上身呢。

    赵盈御极的第五日,便又责令工部于京东郊修建一座清安寺,要送长公主赵姝去带发修行,说是她自请的,但究竟怎么样,也没有人再敢追究。

    先帝留下的诸子女中,到头来,竟也只有二公主赵婉还勉强算过得去——赵盈登基后,册了赵婉做鲁国长公主,封地渝州,叫她带着人带着钱,去了自己的封地,也没说无诏不得返京,就是把婚事暂且搁置了而已。

    远离京城,倒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毕竟赵婉从前是真没少得罪赵盈。

    至于赵妩,强抱婴儿,空有个长公主的封赠,实际上还是赵盈带着她住在内廷中,教给底下的嬷嬷们带着的。

    冯皇后一病三个月,年关将至都不露面。

    不过赵盈还是依着定例,尊她做了皇太后,迁入了未央宫去,大有深居简出的架势。

    反倒是她自己的生母宋氏,再也没行追尊之事。

    又五日,御史连上三道奏本,请皇帝追尊生母贵嫔宋氏,赵盈却置之不理。

    后来这样的折子多了,赵盈在太极殿上大手一挥,说她母亲生前独宠于内宫,多有惶恐,死后又是以皇后规格葬入帝陵,陪葬于先帝左右,她已故去多年,就该给她一份清静,这份死后哀荣,大可不必。

    她都这样说了,那些御史言官也不好再拼了命的上折子。

    尽管于礼制不符,但那是天子亲娘,她都不想着给她亲娘挣这份儿死后哀荣,又管他们什么事呢?

    “皇上,惠王府来人送信,说惠王殿下想见您一面。”

    赵盈手上的奏本合上,抬眼看下去:“他又醒了?”

    挥春对抄着手颔首应是:“这个时辰正服过解药,再过半个时辰才给惠王殿下喂第二次毒,大抵是这会子人清醒,便叫人传话到宫里,说想见您。”

    她是腊月初六坐上这把龙椅的,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过去,赵澈第一次派人送口信到宫里。

    赵盈低头又去看那道奏折——奏折上所请,是说她既登基为帝,宗亲之中虽然仍该以燕王为尊,可燕王是长辈,宗人府的差事也该交给赵澈,才更名正言顺,那毕竟是天子亲弟,一如昔年的赵承奕与赵承衍。

    尽管赵澈身有残疾,但执掌宗人府还是能够的。

    赵盈笑了一声,折子往御案上撂下去,站起身来踱步下殿:“挥春,这本折子,原样发送出去。”

    天子移驾,自然是兴师动众。

    她出宫是往惠王府,便也没人说得出什么来。

    赵澈如今面黄肌瘦,再没有从前清俊之相。

    每天两次牵机喂下去,他唯一能够松泛些的时候,只在夜间而已。

    可是赵盈不肯轻易放过他,夜间又会明人在他周身几处大穴施针。

    他的身体早就让牵机给拖垮了,那几处穴位施针下去,只会提着他的精神,让他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疼痛在周身蔓延,严重的时候,等到子夜时分,全身的骨头蚂蚁啃噬一般,又或是烈火烹油一样的煎熬。

    他睡不着,也死不了。

    第二天起来还要被喂下牵机。

    赵盈好手腕。

    这样折磨他,又不肯叫他死去,每三天都会让胡泰来惠王府给他诊一次脉,根据他身体状况不同,之后给他喂下的牵机分量便便不同,入夜时分甚至还会给他端上来一碗补药——那是什么狗屁补药!只是吊着他的一口气,续着命让他苟延残喘,继续受她折磨罢了!

    好好的少年郎,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连抬一抬手都困难。

    皮包骨头的模样看起来真是不好看,连眼窝都凹了下去。

    哪里还有两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皇上来了。”

    赵盈摆手,打发退了屋中服侍的奴才们,自己往床尾的圆墩儿坐过去。

    床头黑漆矮几上放了一碗药。

    他的身子是真的不成了。

    前两个月只是入夜时候进一碗补药,如今连白日也要进一碗,如此才能保住命。

    赵盈却不为所动。

    赵澈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先帝驾崩,冯太后退居未央不见人,孙氏殉葬,两位长公主一往封地渝州,一往清安寺带发修行。

    赵濯早出嗣,算不得先帝儿子。

    赵妩襁褓女婴,养在你手上。

    皇上,先帝诸子女中,只剩下我。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痛快!”

    后面那句话他本来咬了咬牙,然后又平缓下来,大概是知道实在没有发脾气的必要了。

    “你很想死?”

    赵澈闻言就笑了:“皇上曾经说过,要让我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尝到了。

    人不人,鬼不鬼。

    皇上从不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倘或你试过,就不会这样——”

    “朕尝过。”

    “什——什么?”

    赵澈的惊愕显然不是叫赵盈的冰冷给吓出来的,而是赵盈那句尝过。

    她怎么会?

    赵盈淡漠掀了眼皮:“朕是死过一次的人,想不到吧?

    朕曾经为了你,四处奔走,扶你上位。

    后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后来。

    你如今经历的一切,都是当初你予朕的。

    一碗牵机药,没能要了朕的命,说不定是我父亲在天有灵护着我,反倒叫我重生归来,看清你们每一个人的真面目,重来一次!

    赵澈,朕怎么会轻易叫你死呢?

    朕会让胡泰好好养着你的身子,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说到后来,浅笑出声:“就是为了朕的名声,你也不能死的。

    赵承奕留下来的孩子们,没几个有好下场。

    要不是燕王几次劝阻,赵婉早就死在朕手里了。

    你既占着朕亲弟的名头,就好好‘活在’这燕王府中吧。”

    赵盈在赵澈的目瞪口呆中站起身。

    其实他现在这幅德行,也不大看得出目瞪口呆这四个字了的。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朕今日来,不是念着什么手足之情,而是告诉你真相,好叫你死了这条心。

    你死不了,也别想着再见朕求情。”

    怪不得——

    他到底还是错了!

    刚出事时候,他以为是赵盈不知何时晓得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对他再不似从前亲厚。

    却原来……

    他想杀赵盈,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这件事,自从冯太后告诉他赵盈的身世之后。

    牵机,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是牵机了!

    跟沈明仁搭上线后,还是沈明仁告诉他……

    那会儿沈明仁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永嘉公主独占圣宠多年,明明是一样的出身,却处处压过殿下一头,殿下心中忿恨,臣明白殿下心中苦楚。臣知一药,名为牵机,传说南唐后主便死于此毒。服用下去,人做牵机状,饱受生不如死的苦痛折磨,殿下便能居高临下的亲眼看着,看着如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永嘉公主,如何卑微的死去。”

    他说,他只求事成之后,也赐他一瓶牵机毒药。

    那瓶药他打算用在谁身上,赵澈没有问,但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嫡亲的大哥。

    沈明仁出的主意,说的话,之所以能认为他会这样恨上赵盈,还不是因沈明仁自幼的经历吗?

    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为此而心动。

    牵机毒,他正是打算用在赵盈身上的!

    当日赵盈给他喂下牵机毒,他本以为自己就此死去,结果她更恶毒,还反复不停的给他解毒再喂毒。

    后来心如死灰,人也麻木了,那会儿想着,果然是天道有轮回。

    他早想以此毒去害赵盈,没成想到头来他却栽在这上头。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自阴诡地狱死而复生的人,心黑手毒,再不足为奇的。

    他不用去想在赵盈口中的前一世中他曾经做过什么——求死不能,他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求死不能啊。

第三百六十章 替身

    京城里变了天,内廷的贵人们死的死,走的走,老百姓的日子虽说是照常过,可那层阴云,到底是又笼在上京上空了。

    但不管怎么变天,年关还是到了。

    今年的除夕宫里没有设宴。

    先帝新丧不久,赵婉往封地,赵姝带发修行,对外宣称的是赵澈因先帝驾崩后,腿伤发作,又在惠王府中闹了一场,如今大病不起,卧床见不了人,已然起不了身了。

    宫里头还有什么可喜庆的呢?

    都没了人了。

    赵盈在清宁殿里坐了很久,缓缓起身,踱出了殿外。

    挥春和书夏忙领了小宫娥跟上去。

    却发现她一路往集英殿的方向去的。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根了半天,书夏才叫了声皇上。

    赵盈深吸口气:“想想前两年除夕时是个什么光景,如今自己登高台,好像才明白,为什么皇帝总喜欢动不动的就搞个宫宴,要么传宗亲相伴,要么令百官相陪。”

    这内廷,的确是太冷了,偌大的清宁殿中,也太孤寂。

    都说孤家寡人,这话一点不错。

    她不是皇帝的时候,每逢过年,等到过了初五,还能放纵放肆的出宫去,到舅舅府上住上三五天,也感受感受外头年节的气氛,不必困坐宫中,那会儿也没人管着她。

    如今不成了。

    她是天子,天子该有威严,君君臣臣,她心里头不把这些当回事,朝臣却格外当回事。

    今日出趟宫往尚书府小坐,明儿就有御史上奏,那些言官可上谏天子的,反正就是指责她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这算什么任性妄为啊?

    跟自己亲舅舅亲近,管他们屁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天天也是吃饱了撑的简直没事做,就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今儿一道奏本,明儿一道谏书。

    怪不得赵承奕那时候连御史言官也杀,活该。

    书夏垂下眼皮:“皇上若是觉得宫里冷清,明儿不妨请了大姑娘还有常恩王妃与明康县主她们进宫来说会子话,年下虽然休了朝的,但县主领着御前二品女官的差事,可上朝堂,可入后宫,宫里好些事儿原就该县主管着才对。”

    姚玉明和唐苏合思那还是算了吧。

    一个是混不吝,一个是根本就没谱。

    何况大过节的,把她们两个都传召进宫,淮阳郡主和赵乃明还不找上门来要人的?

    这内廷寂寞,她也不想叫表姐进来。

    宫城里头是最不养人的地方,老是进宫做什么呢?

    怪没意思的。

    赵盈背着手,人却没有再往前走。

    远处李寂掖着手匆匆而来,又在不远处停下来,没靠近凑上前。

    赵盈回过身看他:“大年下给你们放了假,怎不去同底下的人一块儿热闹,跑到朕面前做什么?”

    李寂看她好像兴致不高,脸上当然不敢再有笑容,猫着腰只回话:“徐将军要面圣,这会子在宣华门外候旨,等皇上传召呢。”

    徐冽?

    赵盈眼皮跳了两下:“他来做什么?今儿是除夕,朕不处置朝政,去叫他……”

    算了,他是有心的人,也是孤独的人。

    徐家还有徐照在,人家一大家子亲亲热热的过除夕,他又去不了。

    自己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的将军府,比她在宫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了解了她的清冷,才这个时辰叫开宫门。

    也就是他了。

    当值的禁军都是他亲爹一手栽培的,当年北国与南境两场战事时,朝野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的,徐照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把这个儿子放逐出徐家,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惦记。

    夤夜叫开宫门,等同谋逆,禁军当值的侍卫们可自行将来人拿下,就是当场诛杀也不算有罪。

    反正没人敢在这个时辰轻易叫开宣华门。

    赵盈话音收住,兀自笑起来:“李寂,你去一趟,领徐将军到上阳宫去。”

    李寂低垂着的头颅差点儿就抬起来了,生生忍住。

    上阳宫的位置,其实在前朝与后宫相链接之处,但总的来说还是算禁廷内宫的。

    先帝留下来的那些美人才人都挪到了别宫去颐养,冯太后居于未央不出,后宫说起来是没什么人了,但这进内廷回话……

    他什么也没敢说,应了个是,又匆匆退开了。

    上阳宫灯火通明,像极了赵盈刚刚转醒的那个夜晚。

    宫灯长明,她叫人挪了贵妃榻在廊下吹冷风。

    徐冽进宫门,远远地就先看见廊下的赵盈,穿的也单薄,连披风都没有,只在腿上搭了一条白兔子毛制的毯,手里有个云锦罩子罩着的小火炉。

    他先叹了口气,才提步上前去,又在台阶前站定,倒很恭敬的拜了礼:“参见皇上。”

    “你吃不吃冷酒?”

    徐冽直起身来,径直摇头:“冷酒吃多了伤身,何况是这寒冬腊月里,皇上也不该吃。”

    “你好放肆。”

    然后就没了后话。

    赵盈在看徐冽,徐冽也在看他,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放声笑起来。

    等笑过一场,赵盈招手:“知道你最爱惜自己,从不肯吃冷酒,早叫人去热着了,还是今年年初我自己酿的,回宫的时候埋在了上阳宫那颗桂花树下,今夜你进宫,我才让人去启出来。”

    “那臣有口福了。”徐冽笑着往她身边坐过去,“本来以为皇上会传宋大姑娘她们进宫相陪,不然臣早就求见,也不会等到这个时辰。

    方才在宣华门外,若不是臣身手了得,今夜可能也见不着皇上了。”

    知道他是在玩笑打趣,赵盈横去一眼:“他们敢伤了你?没事儿,等明儿我就下道旨,将今夜宣华门当值的侍卫统统责了,给你出气。”

    小宫娥正好送了酒上来。

    赵盈刚要伸手,徐冽已经替她倒了一杯,又端起酒杯递到她面前去:“其实今夜统领府,给臣送过帖子。”

    “是吗?”赵盈接酒杯的时候,顺便望去一眼,“怎么不去?”

    “觉得有些可笑吧。”

    徐冽已经执盏一饮而尽:“我也姓徐,但帖子上说的是,邀我至统领府一同守岁过年,是邀,邀请外人的邀。”

    赵盈眯了眯眼:“不是说不惦记吗?”

    “平时倒是真不惦记。”徐冽长舒口气,发现这酒一点儿也不烈,一杯下肚,舌尖反而残余甘甜,有点像是……

    他眉心也拢了下:“我以为皇上不会酿这个酒。”

    那是她母亲酿出来的酒,她怎么可能不会。

    前世不酿是因为她那时候始终觉得这是母亲和赵承奕之间的回忆,她虽然会,却也不敢打破这份儿回忆。

    重生回来,知道了真相,只觉得赵承奕手上那几坛酒,实在是可惜了。

    他不配呗。

    现在尘埃落定,她也给爹娘报了仇,当然要自己酿些酒,缅怀也好,安慰自己也罢,她还准备给尚书府送两坛子过去呢。

    “我平日里也不想喝这个酒,越是到年下,越是想着,从二十五就休沐不朝了,我每天都会自己喝两杯,可惜了我母亲宫里从前那样好的红梅都被砍了去,不然今夜能引你去赏梅。”

    赵盈往榻上靠过去:“不过明年就好了。明年有宫宴,热热闹闹的,就到后半夜了。”

    徐冽笑而不语。

    怎么会到后半夜?

    宫宴散后,她还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清宁殿。

    “明年臣还能这时辰进宫来跟皇上说话吗?”

    赵盈啧声:“你如今怎么也学得得寸进尺?可见果然是不要同辛程走动太多,平白叫他带坏了。

    前两天我叫奉功把他女儿抱进宫来见见,他也是一番无赖说辞,如今倒敢驳我了。”

    徐冽心下咯噔一声。

    赵盈见他半天都没吭声,斜着眼风又扫量去,便叹了口气:“问吧。”

    她一面说,一面摆了摆手。

    挥春和书夏两个便退远了一些。

    底下的小宫娥本就不敢近身来服侍,一时间周遭便没了人。

    冷风簌簌,赵盈今夜的妆很淡,小脸儿冻得有些发红。

    徐冽还是犹豫了很久:“皇上不冷吗?挪去殿内说话吧。”

    “吃着酒容易上头,吹吹冷风醒神,你问啊,辛程可从来不这么磨磨唧唧的。”

    自从表姐松了口,他眼看着要得如花美眷后,仗着有表姐这层关系,在她面前就更不这么吞吞吐吐了。

    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在还有个分寸,不至于口无遮拦。

    徐冽眼角抽了抽:“皇上是怕臣荒唐,还是怕克制不住自己?”

    赵盈那股劲儿登时就醒了:“徐冽。”

    她咬重话音,徐冽才无奈一撇嘴:“皇上今夜怎么不传燕王世子入宫呢?”

    他也是明知故问,还非要听她再亲口说一回。

    从前坚定不移的那颗心,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动摇了。

    她跟赵承衍说过,毕竟当初是先欠了赵承衍一个天大的人情的。

    这江山是赵承衍帮着她从赵承奕手中夺来,她虽觉得夺的痛快,但终究是夺了赵家天下,有些事,赵承衍那儿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赵濯到底该不该做她的继人,她已经没有那么笃定了。

    可以是赵濯,但她也大可自己生一个。

    怀胎十月是辛苦,月子里不能挪动不能劳累,满打满算少说一年之久,她得提前把朝堂与军中一切都布置妥当,且又少不得舅舅为她劳心劳力,担起这个重任。

    “我一直都在想,到底要不要这么麻烦,到现在也没想好。

    既然没想好,就且先冷着吧。

    横竖我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才刚刚登基,怎么就要考虑储君人选?

    现在老是把赵濯频繁的接到宫里,外头的人心里不定怎么想,我不想等到真的考虑好了,再来修补这个麻烦,索性叫他在燕王府待着吧。”

    赵盈抽了抽身上的毯子:“我这个年纪上了位,执掌天下做女帝,膝下无所出,来日的继人,的确是个麻烦。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鬼门关前走一趟,好与不好,朝中都可能掀起一场风波。

    要是到三十岁的年纪,膝下有子有女,就像武后那样,倒也没这么头疼了。”

    “其实现在也不必头疼的。”

    徐冽笑吟吟的盯着她看。

    赵盈被那样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打什么坏主意呢?”

    “皇上要是想留个自己的孩子,臣替皇上想了一个极好的法子。”

    赵盈倏尔皱眉:“大过年的,不想骂你,我玩笑你两句,你可别真的学辛程,御前胡言乱语,我可把你赶出宫去。”

    “那皇上要不要听一听?听完了,再决定要不要把臣赶出宫?”

    他是铁了心了。

    这么上赶着……

    赵盈冷了冷嗓音:“徐冽,就算我想留下个自己的孩子,天下之大,可选的人何其多,也未必是你。”

    “对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要留子嗣血脉,既然谁都可以,那臣怎么不成?

    臣自问长得还不错,体格也健壮,都这个年纪了,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难道比别人差在哪里了吗?”

    “你——”

    赵盈拍案,徐冽先诶了一声:“皇上别恼,臣是与皇上说正经的。”

    她拢眉不语,大有今夜不再理会他半句话的架势。

    徐冽满眼无奈,更有宠溺:“皇上就没想过在朝中放一个替身,自己挪到别宫将养,等到孩子降生,一切归于原位不就行了吗?

    朝中有宋大人,还有我们这些人,无论是朝堂还是军中,只要提前布置周全,就绝不会出纰漏。

    只要那个替身,是心腹可靠之人,一年的时间而已,再譬如有一个多月是称病的,有两三个月去往泰山封禅去的,其实一年到头,在太极殿上坐着的日子,真没几个月。

    朝中文武大臣也不是日日近皇上身边当值,既不熟悉,便认不出皇上。

    臣甚至替皇上考虑的极周到。

    宋大姑娘就不错,明康县主也成,尚书府上少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整日深居简出,除了内宅,往来最多也就是侯府,别人家的宴本来走动就少,要真给皇上做提前,头前几个月索性一概推辞不赴宴,一年不露面,随便扯个谎就敷衍过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香火传承

    赵盈眼皮狠狠地跳了两跳。

    许是今夜的月色醉了人,总之这酒是醉不了人的。

    她有些上了头,看徐冽都变得模糊了些。

    替身,生子。

    她只需要一个孩子。

    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冠以虞氏为姓,那本就是虞氏后人!

    如果是个女孩儿……

    如果她真的能生个孩子……

    “徐冽,这天下要是真的姓了虞,你说那些人,会来造我的反吗?”

    今夜的赵盈大不相同。

    太极殿上她杀伐果决,清宁殿里也是雷厉风行。

    今夜坐在上阳宫的廊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难得的有了这两年多时间来都极少见的茫然。

    徐冽抬起了手,甚至想落在她头顶。

    可那是大不敬。

    他把心一横,到底还是做了。

    倒没能抚在赵盈头顶。

    即便是在上阳宫,即便是在除夕夜,天子头上的冠是不会摘下来的。

    徐冽抚在赵盈侧旁发丝:“皇上,没有人能造你的反,有臣在。”

    他是大齐的战神。

    两场战争力挽狂澜,百姓把他吹捧上了天,恨不得给他立生祠供奉一般。

    对于这样僭越的举动,赵盈也没有再斥他。

    新年伊始,改元纪年。

    平昭年间第一天,天子就堂而皇之的移驾出了宫。

    “等到年后复朝,御史言官的折子一定堆满了你的御案。”

    宋乐仪一脸的不高兴:“你要是觉着在宫里无趣,打发人到府上来告诉一声,我和阿嫂进宫去陪你就是了,你出宫也就出宫了,不会学话本戏折上那样子,微服出宫吗?倒叫人家来抓你的短处。”

    她在抱怨,赵盈却在笑。

    崔晚照坐在一旁戳了戳宋乐仪:“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快不要说这个了,回头惹得皇上不高兴,仔细把你押下去打板子。”

    她如今开朗太多,而且六月里成婚,到了九月底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孩子来的也算很是时候。

    不然新婚燕尔,就赶上赵承奕驾崩,国丧期间万一有了孩子,又是个麻烦事儿。

    这会儿身孕快有四个月了,已经显了怀,小腹微微隆起,看着叫人心里是高兴,至少这个孩子是因为幸福才来到所有人身边的。

    放在平日宋乐仪要捶她玩笑的,如今也只能撇撇嘴:“阿嫂如今对她更亲近,我这个亲妹妹反倒丢在一边儿了。”

    为着今日赵盈来,云氏亲自去下了厨。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宋昭阳也没在跟前陪着,给了她们些松泛劲儿。

    这会儿夫妻两个一道进门,身后还跟着宋怀雍。

    云氏虎着脸叫宋乐仪:“没规矩的样儿,不许气你嫂子啊。”

    赵盈含笑不语。

    她就喜欢这样子。

    打从去年十月里她御极之后,几次到尚书府来,这里才是她的家。

    从舅舅舅母到表哥表姐,甚至是表嫂,也只有玩笑揶揄时候会叫上一声皇上,平日里都是元元长元元短。

    她不是高高在上头顶冰冷珠冠的皇帝,而是有温度有人情味儿的虞盈。

    菜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

    席间赵盈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昨夜徐冽进了一趟宫,同我说了个事儿,入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好久,才想出宫跟舅舅舅母商量一下。”

    宋昭阳手里的筷子就停住了:“他什么时候叫开的宫门?”

    云氏就在一旁拿手肘撞他,他也不理会,就沉着个脸等赵盈回答他。

    这事儿本来也藏不住,更没什么好藏的,赵盈就如实的回了。

    果然宋昭阳重重的哼了一声:“先前你不是说,既是女帝,也就学不来古来帝王三宫六院那一套吗?

    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御史还上了两道折子,说什么不如选个皇夫,叫我给骂了回去,你也只管大口啐他们,这又是怎么说?”

    他是长辈,民间本来就都说见舅如见娘,宋昭阳说起来也没遮拦的:“你昨夜不会叫他住在宫里了吧?”

    宋怀雍一口鱼肉才丢进嘴里,差点儿没叫鱼刺给卡着。

    宋乐仪才端了茶杯喝水润嗓子,闻言是真叫呛着了,猛地咳嗽起来。

    崔晚照一旁只管替她拍着背顺气,又赶紧端水杯给她叫她再多喝两口缓一缓。

    赵盈一脸的尴尬。

    云氏索性上了手,在宋昭阳胳膊上一推,劲儿显然大,宋昭阳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大年初一头一天,不吃饭就出去!”

    “我是她亲舅舅,问上一句又怎么了?我可告诉你,这么不清不楚的——”

    “舅舅,我没有。”赵盈是有些无语的。

    这个事儿其实从登基之后,最早都还是舅舅先跟她提的。

    但舅舅自己也很纠结。

    又说徐冽将帅之才,实不该困坐宫城,简直是埋没了。

    又说那薛闲亭也是不成的,侯府就他这么一个独苗,怎么能进宫做皇夫呢?

    选来选去,说杜知邑不错,可惜一身铜臭味,她也未必喜欢。

    好家伙,这京中高门世家子,合着舅舅是一个个都盘算过了的,连宋云嘉都在其中。

    彼时把她弄得蛮无语的,后来说没这个打算,为此舅母还进过宫去劝她,大抵还是觉得,总要有个孩子傍身,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才好。

    不过她做了皇帝,这种事情也强求不来。

    倘或是放一个不靠谱的在身边儿,枕边人出了问题,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不是寻常人家过日子,这可是天下苍生的大事。

    这话算说到她心坎儿上,她顺着说了几句,叫舅母回家多劝劝舅舅,此事才作罢了的。

    如今也不算是旧事重提,不过这态度可真是截然不同了。

    看来舅母说话还是好使。

    赵盈想着想着就笑了:“舅舅好歹听我把话说完,我倒没什么,横竖舅舅也不是第一回跟我提这事儿了,可这不是还有表姐在呢吗?”

    宋乐仪瞪了她一眼,云氏瞪了宋昭阳一眼。

    崔晚照跟宋怀雍小夫妇两个对视一回,宋怀雍立马打起了圆场:“元元,徐冽那个时辰进宫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这样郑重其事,大年初一就移驾出宫到家里来,都等不到年后复朝吗?”

    他也是近来新婚燕尔甜蜜昏了头,越是提起徐冽,宋昭阳脸色就越是难看。

    赵盈赶紧把话接过去,免得宋昭阳气上头来,还要再说那些:“倒不是说十万火急,是我心里总放不下。”

    她缓了口气,去看宋昭阳:“他说如果我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倒也不是不成,还给我出了个主意,大抵意思是说可在朝中放个可靠的人做我的替身,平日也无非就是到太极殿去升座,清宁殿里批阅奏折和见外臣的事儿都好糊弄。

    等真的有了孩子,在宫里养着,朝中大事总有舅舅和表哥你们在,我自个儿在宫里头,也不是不能操心。

    等到孩子落了地,再昭告天下,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朝臣也不好说什么。

    我思来想去,他这个法子,倒也算可行的。

    连人选他都有提,表姐和明康都成。

    表嫂性子安静,平日也不大到外头去走动赴宴,若是一切都安排妥当,真打算要个孩子,或是怀上了孩子要养胎时,头前一两个月表嫂索性谁家的宴都推了,也不引人怀疑。

    就是表嫂比我身量还要高一些,怕叫人瞧出来。

    且也要等表嫂这一胎平安生产之后,主要是真进宫替我,孩子不能天天抱到宫里去,怕叫表嫂母子分离不好。”

    这尚且没决定且还没影儿的事情,她说起来就已然有了这许多顾虑。

    宋昭阳听着这哪里是自己都还没有考虑好,分明是相当动心了,才迫不及待出宫来告诉。

    崔晚照抿了抿唇,手落于小腹之上:“后头那个倒没什么,横竖一年的时间罢了,真要叫我去替你,平日住在宫里头,叫乐仪白天抱着孩子进宫走动,只当是进宫去玩儿的,再叫上明康跟常恩王妃,或是隔三差五进一趟宫也都不打紧。

    只是看你自个儿如何决定这个事儿,到底不是孩子的玩笑。”

    别的话她也不再多说。

    表明态度就成了。

    赵盈要不要留子嗣,那还有公爹和婆母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表嫂多嘴。

    宋昭阳点着桌案,心里还想着徐冽那一茬。

    他贸然进宫去说这个话,元元她就一定省略了其中的某些部分。

    至于省略的是什么,不用细想也知道。

    那小兔崽子想的还挺美的!

    宋昭阳的脸色仍旧没有多好看。

    赵盈心下微沉了沉:“舅舅觉得这主意并不好?”

    宋昭阳才尴尬的咳嗽一声,遮掩过去:“那倒不是,他这法子还算不错,你年纪也还小,不急在这一两年,再过两年,朝中一切也都安定了,打点起来不费事儿。

    何况就算真的走漏了风声,我们也有法子周全,并不必怕有人生出二心,趁此机会谋划别的。

    只是你这个……那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抓个人,拉到宫里去跟你生个孩子吧?”

    云氏那样柔婉的一个人,都再忍不住,一抬手,一巴掌打在宋昭阳身上:“你还越说越离谱了!”

    宋乐仪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跟辛程的事儿虽然大差不差就要定了,可这不是国丧还没定下呢吗?

    就哪怕是赵盈,有些话,等到回头她进宫去私下里说就是了,要他这样翻到面儿上左一句右一句的反复提吗?

    赵盈显然也没打算今日同他分说这个。

    人选不人选的,连要不要留个孩子都还没决定好,想这个做什么。

    且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情——

    赵盈平声叫舅舅。

    宋昭阳仔细听那语气,颇为郑重,就敛了神色:“还有什么?”

    赵盈果然深吸口气:“要是真的留下个孩子,孩子不能姓赵。”

    在座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宋怀雍皱着眉头看她:“但是元元,世人眼中你仍是先帝膝下大公主,是曾经永嘉公主赵盈,你生个孩子出来,叫孩子姓了虞,这……”

    知道她出身的,也就这么些人了。

    舅舅一家自不必说,赵承衍是不会说什么的,冯太后于未央宫,消息也再散不出去,能活多少时日都是未可知的事儿。

    倒也不用怕有人揪着孩子姓了虞这个事情来追查她的出身和母亲的过去。

    “我有考虑过,若真如此,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但我想着,搪塞过去总是能够的。

    我能生一个,就能生第二个。

    头一个孩子姓了虞,只说是替先帝赎罪,这有什么不可的吗?

    当初赵乃明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入了永王一脉吗?”

    赵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莲花碟子:“只是这孩子姓虞不出嗣罢了。朝臣们会觉得我还有别的孩子,江山也不会托付给这一个,闹两场,也就过去了。”

    可实际上,她就没打算再要第二个孩子。

    她就是想把赵家的江山光明正大的送到虞家的孩子手里去!

    国姓从此由赵变成了虞。

    这是她对虞氏一族,对虞玄来最好的交代。

    赵盈犹豫了一瞬,又补完了前话:“如果是个男孩儿,自然不必说什么,但要是个女孩儿,今后这孩子所生的孩子,都只能随母姓。

    等到我百年过身,她仍为女帝,就算她要三宫六院养男人,生出来的孩子,也只能姓虞。”

    赵承奕曾经为了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叫虞氏绝嗣,香火尽断。

    她便要用他的江山,还虞家一个后继有人!

    两代人。

    只要两代人,便足够了。

    此事若然敲定,虞家得了香火传承,等到来日泰山封禅转道晋州,于父亲坟前跪拜诉说时,她也能告诉父亲一声,虞氏并没有绝后。

    云氏心疼孩子,每每说起虞家那些事情,她都心疼不已,赵盈说什么,她是都愿意应的,想做什么,她也都想帮她达成心愿。

    宋昭阳也心疼,但他显然要更加理智一些。

    朝中不可能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东西。

    纯正之臣有那么两个,这件事,将来就会很棘手。

    还有——燕王。

    宋昭阳沉默了很久,才问赵盈:“你打算,怎么跟燕王殿下说呢?”

第三百六十二章 自己的孩子

    燕王府年下也没有多少喜气。

    赵承衍是一个人惯了。

    从前宋太后在世,年下他会进宫,不会四处走动,只是在未央宫陪着宋太后。

    未央偏殿一住就是六七日,有时候甚至过了十五上元节才出宫。

    今年宋太后不在了,国丧又正好赶在了年节时候,反正举国上下都是冷冷清清,谁也不敢大肆热闹一场,就更不要说燕王府。

    赵盈出宫的动静大的离谱,她真是大摇大摆移驾的。

    人才出了宣华门,赵承衍就得到了消息。

    长亭甚至还劝了两句,问他要不要去劝劝赵盈。

    他不愿意去讨那个没趣,又不是人家正经亲叔叔,没有上位之前就已经硬气的不得了,如今真的登基做了皇帝,肯给他三分薄面他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所以也懒得理会这些。

    横竖等到年后复朝,御史言官的奏本是淹了赵盈的御案,又不是拿来烦他的。

    可这会儿都不到午饭时候,她从尚书府又大摇大摆的移驾燕王府,赵承衍就有点头疼了。

    这怎么打算把京中府邸逛个遍不成吗?

    天子驾临,他就是长辈,也得出门亲迎,方是正礼。

    故而赵承衍看着赵盈缓步下车,眉心始终就没有舒展过。

    一直等到进了王府,过了影壁墙,天子仪仗在身后排开,挥春和书夏走在最前头,不过她二人刻意的同赵承衍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身后仪仗也就拉开的有些远了。

    长亭两个见状更不会紧跟着凑上去。

    于是赵盈和赵承衍二人走在前头,身后奴才们则是越来越远。

    穿过抄手游廊往后宅方向去,赵承衍才沉声叫住她:“今儿是大年初一,改元纪年的头一天,皇上不该出宫的。”

    “在宫里闷得慌,便出宫散散心,这也不成?”

    赵承衍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昨夜安远将军叫开宣华门,月色朦胧之际得天子传召入宫相见,这消息今儿一早京中都传遍了,皇上怎么会觉得闷得慌呢?”

    赵盈脚步收住,转过头来看他:“皇叔坐于王府高墙之内,却知墙外世间事,这么大的本事,就不怕朕猜疑你?”

    “所以皇上是来警告我的?”

    赵盈说了句没劲。

    她仍旧背着手,提步朝的那个方向——

    赵承衍没跟着她身形挪动,驻足不前:“寒冬腊月,湖面上结了冰,如今不能泛舟,皇上是要去看湖面上的冰吗?”

    她住在赵承衍这儿的时候,从来也没去泛过舟。

    今儿也是突然就来了兴致。

    算了。

    赵盈叹了口气:“皇叔不像从前那样惯着朕了。”

    赵承衍眼角抽了抽:“皇上长大了,从前是永嘉公主赵元元,如今是平昭帝,这话说得不好。”

    赵盈只是摇头。

    有些人的疏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御极以来,能秉持初心不变的,也无非那几个人而已。

    辛程嘴上看似没遮拦,心里实则最有成算,不会越雷池半步。

    连杜知邑,如今每次见她,都要把规矩两个字写在脸上。

    她虽然不觉得惋惜,也早想到今日光景,但真正发生,心里到底不舒坦就是了。

    孤家寡人这条路,她原不是第一次走,现在也就是些许的不适应,再过上三五个月,一切都平淡了。

    那湖上既然不能泛舟,赵盈也没了兴致:“去看看赵濯吧,好些天没见他了。”

    赵承衍眉心动了下:“叫奴才们跟着一起吗?”

    赵盈没说话,赵承衍就会了意。

    她来之前就吩咐过挥春和书夏,跟着天子的奴才自然不会跟上来,赵承衍交代下去,长亭也就收住了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转往赵濯的院子去。

    难得赵濯这个时辰没有在睡觉。

    乳母正逗着他玩儿。

    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还不知道,最快活了。

    赵盈是从乳母手上把赵濯接过去的,抱在怀里,有些生疏。

    “小孩子身子软,皇上可仔细,别把他给摔了。”

    赵盈就笑了:“摔坏了再赔给皇叔一个?”

    底下伺候的丫头并着那乳母都很有眼力见,早早退了出去,屋中只留给赵盈和赵承衍。

    赵承衍闻言面色一沉:“皇上是不打算让赵濯做继承人了。”

    赵盈抱孩子的手紧了一下。

    小孩子的反应最直接也最真实,赵濯原本笑呵呵的,这会儿小脸儿一皱巴,眼看着就要哭。

    赵承衍无奈起身,把孩子从赵盈怀中抱走。

    “其实朕本来没想好怎么跟皇叔开口,从尚书府来的这一路上,朕都没想好。”

    舅舅问她,打算怎么跟赵承衍说。

    她信誓旦旦的说,自然有法子说服赵承衍。

    其实并没有。

    可赵承衍他好像是能算天下事,就连人心也能算准的。

    他冷眼去看赵盈:“皇上是什么时候动了这样的心思?想给虞氏留个后,想把赵家的江山,名正言顺的交到虞氏后人手里去。”

    “一开始没这样想过,就算是我把赵承奕软禁在清宁殿那会儿,也没这么想,后来——”

    赵盈眯起眼来,似乎真的在仔细的回忆着:“先是打算去母留子,那时候都还没考虑这件事。

    最早触动我的,大概是赵姝。

    她哭着求我放过孙贵人,也放过她们姐弟那会儿,跟我说,我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登基做了女帝,想要继承人,天下之大,选谁都行,并不是非赵濯不可,为什么不能放了赵濯,成全她们。”

    她声音稍稍顿了一瞬后,噙着笑的那双眼转投向赵承衍:“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她说得对。”

    “你已经贵为天子了,何必来告诉我呢?看样子,宋昭阳是支持你的。”

    赵承衍撇嘴:“也是,他什么时候是不支持你的。要说他的心也是够偏的,你跟赵澈都是你母亲的孩子,都管他叫一声舅舅,他从来扶持你也就算了,你现在上位了,把赵澈困在惠王府,折磨成那个鬼样子,他也不管。”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他是向着你父亲。”

    或许吧。

    她也没有追问过,舅舅为什么会这样做选择。

    她是认为那不重要。

    在舅舅的心里明确作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有什么好问的呢?

    哪怕舅舅当初选择的是赵澈,她也会欣然接受。

    至于赵承衍眼下这个态度——

    “无论如何,朕都还是赵盈。朕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光明正大的做一回虞盈了。”赵盈自嘲笑了一声,“既然是赵氏,皇叔是宗亲,执掌宗人府,为宗人令,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得跟皇叔商量通才行吗?”

    也只是嘴上说的漂亮罢了。

    赵承衍早就想过,有朝一日她上位后,他是管不了她的。

    赵盈骨子里就是个不服管教的叛逆人,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宋昭阳和云氏的话她肯真正听进去两句,别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改变不了她分毫。

    但好巧不巧,宋昭阳跟云氏又都对她言听计从。

    绕了一大圈绕回来,其实还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管得了。

    天下江山,他真没多在意。

    否则也不会扶持她上位,叫她一个虞氏女去夺赵承奕的皇位。

    “你似乎总是喜欢选择一条无比艰难的路去走,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赵承衍没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赵濯:“你要自己留个孩子,属于虞家的孩子,传承香火,我没可说的。

    这原本也是先帝欠了虞家,欠了你父母和你的。

    你怕将来朝臣反对,那倒没什么,只要我在朝中一日,自然向着你说话就是了。

    可有一样。”

    赵盈抿进了唇角:“赵濯做了皇叔的儿子,他一辈子都是皇叔的儿子。朕能承诺皇叔的,他只要肯安安分分做个富贵闲王,哪怕是朕将来不在了,也会给赵濯留下保命符,不会叫他被新帝为难。”

    但前提是赵濯肯安分守己,不涉朝局。

    毕竟他的身份太尴尬了。

    他是赵承奕亲生的儿子,就算出嗣,也是赵承奕亲生的。

    赵盈知道这条路有多难。

    朝中那些老顽固,哪怕是有赵承衍帮衬着,他们说不得到时候连赵承衍一块儿给骂了。

    有赵濯在,他们总有一股子希望——扶持赵濯上位。

    平昭元年六月,燕王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把走路都还跌跌撞撞走不稳当的世子赵濯送上了天门上学艺。

    据说深居清安寺清修的长公主赵姝听到消息,也是发了疯一样要回京面圣。

    后来如何,外人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赵姝没能回京,赵濯也被送走了。

    不过好像有不得了的消息传出来——那位长公主当初是自请出家,先帝驾崩,她生母孙贵人随殉,她亲弟弟也做了燕王的儿子,小小的年纪生无可恋,觉得这红尘俗世再没什么值得牵挂,这才一心想要了却红尘,出家修行。

    结果根本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这不是挺牵挂燕王世子的吗?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时间,冯太后下了道懿旨,把修行的长公主传召回京,召入了未央宫,之后那位殿下就再也没出过宫回去清安寺。

    “这两个月外头说什么的都有,难听话也多,我如今连外头那些宴都懒得去赴,一个个面上笑,心里不定怎么啐,两面三刀,怪恶心人的。”

    赵盈逗弄着床上的孩子,听着宋乐仪的抱怨,笑而不语。

    这是崔晚照在三月里生下的儿子,健健康康,养的白白胖胖,如今三个月大,赵盈实在喜欢这小子,隔三差五就总让崔晚照跟宋乐仪抱进宫来玩。

    且为了两年后的事情,也该让崔晚照慢慢的来适应内廷的生活,习惯赵盈的一举一动。

    “本来倒也还好,偏是太后懿旨,把人传回京,如今再不放出宫去了,才愈发叫外头人说嘴起来。”崔晚照给儿子拢了拢襁褓,“大多还是说当初孙贵人就不是自愿追随先帝去,长公主也不是自己要带发修行去出家,都是你逼迫的。

    眼下燕王府把世子送上天门山,那就是个孩子,上了天门山能学什么啊?一去学艺数年之久,再回来京中,也只能当个纨绔养起来,孩子岂不是养废了。

    所以这位长公主发了疯的不满。

    如此你便闹了,假借太后名义把人传回京,索性软禁在宫里,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就给……就给……”

    “就给暗害了是吧?”赵盈一面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一面笑着弹舌去逗孩子,后来才把崔晚照的话接过来,“随他们说去吧,天下悠悠之口,我还能一个个给他们堵上不成?

    我也是不明白,徐冽也是天门山学艺回来的人,他就是养成纨绔了吗?

    这些话,倒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宋乐仪闻言啧声:“别是赵婉吧?她虽说是去了封地,但山高才皇帝远呢,你管不着她,别是她暗地里勾结了什么人,做这样的勾当。”

    改朝换代,新帝御极,总有不太平的事。

    不是兴兵作乱,就是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而且散播流言,煽动百姓,这种事儿也太像是赵婉干的了。

    赵盈却摇头:“她在渝州什么也干不了,有人盯着她呢,你真当我心那么大,就好好的放她去封地了?

    百姓不就是这样。

    宫里的事,天家的事,因为离得他们太远了,摸不着,看不到,才越发要恶意的揣测。

    揣测的多了,七嘴八舌,那不是说什么的都有。

    等再过些日子,要往泰山封禅,回头再以赵姝的名义给孙贵人做两场水路道场,她出个面,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崔晚照看看宋乐仪,宋乐仪也看她。

    反正她们是劝不下赵盈的。

    眼下最好的法子不是恢复赵姝的长公主身份,在京城给她选址建公主府,哪怕像是看着赵婉那样派人看着她呢,也好过这么把人拘在宫里,外头见不着。

    宋乐仪摇着头叹气,索性也不再提这茬,倒是话锋一转:“父亲还叫我问你呢,那事儿是定了,孩子你到底打算从哪儿得啊?”

    她话音落下,见赵盈横一眼过来,诶的一声就连连摆手:“这是父亲的原话,可不是我说的,不信你问阿嫂!”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有孕

    赵姝剃光了所有的头发。

    从清安寺回宫以来,赵盈一面也没见过她。

    她整日住在未央宫,其实也不到冯太后跟前去。

    冯太后眼下只静养清修,什么人都轻易不见了,也不过是听着赵盈的,把人传召回宫来,在未央宫后殿安置下来,余下的是一概与她无关。

    那日送走了宋乐仪和崔晚照后,赵盈就叫人到未央宫去传了赵姝来,这才知道,她自己把头发全都给剃了。

    赵姝在佛寺清修数月,人是清减了不少,但面上的戾气分毫未减。

    赵盈眯了眼打量她:“干什么?把你从清安寺召回宫里,还这么大的戾气?”

    “我知道把濯儿送走是你的主意!”

    “还真不是。”

    赵盈啧了两声:“今儿叫你来,赵姝,你听好了,这是朕最后一次见你。”

    赵姝眉心一拧。

    不是赵盈?

    那是燕王吗?

    他是宗亲,是他们的亲叔叔,且濯儿是过继到他膝下去,如今是他燕王府的世子。

    知道他这一向都是偏帮着赵盈的,可他也没有偏心到这个地步的道理吧?

    这天底下,还真有人不爱江山皇位的吗?

    赵盈如今虽然登基做了皇帝,但是她膝下无所出,而且就算将来有了孩子,那孩子终究也不姓赵。

    她想立储,莫说赵氏宗亲,就是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

    到头来,还不是要扶濯儿上位?

    赵承衍既做了濯儿的父王,濯儿御极,他自然要加皇帝尊号。

    这也把濯儿送走吗?

    赵姝咬紧了后槽牙:“皇上也不要打量着我是个傻子,就这样好糊弄,照皇上这个意思,濯儿是被皇叔做主送去天门山的了?”

    赵盈盯着她看了很久。

    前世对赵姝没什么记忆,今生的那些记忆,从前都还算是美好的,觉得小姑娘聪明伶俐。

    果然人遇上至亲的事情总容易昏了头。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不过她没那么多的耐心。

    “赵姝。”赵盈声音冷肃又凝重,“朕为天子,掌天下生杀大权,赵清、赵澄,乃至朕的亲弟弟,哪一个有好下场了吗?

    赵婉被送往渝州封地,朕也不妨告诉你,她的长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是朕的人。

    她在渝州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哪怕是夜里做梦说了梦话,朕隔天就能收到飞鸽传书。

    朕对你,对赵濯和赵妩,还不够宽容吗?”

    宽容?

    这就是所谓的宽容吗?

    赵姝冷笑的时候唇边的弧度是带着明显的嘲弄的:“皇上所说的包容就是逼我母妃殉葬,又把我送入清安寺软禁,再把濯儿送上天门上吗?

    宁宁是养在宫里,可她是养在皇上手上的,将来养成什么脾性,还不是全凭皇上心意?

    皇上贵为天子,生杀予夺全是一句话的事儿,便觉得这样对我们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赵盈倏尔也笑了:“你母妃随殉先帝,确实是朕逼的,但你总不会不知道,在先帝病重,朕监国摄政之时,你母妃几次三番想把赵濯接回昭仁宫的事情吧?

    如果你忘了,李寂可以原原本本告诉你,你母妃是如何与李寂说的。

    赵姝,你母妃靠着内府司的宫人和李寂,妄图联络朝中大臣,想要立赵濯这个襁褓婴孩为太子,扶持赵濯为新帝,你真的不知?

    朕早就说过,昭仁宫的体面朕既然可以给,就可以收回来。

    是你母妃自己贪心不足,如今倒来怪朕心狠?”

    赵姝一时无话。

    有很多事情,其实她是知道的。

    可是……

    可她不认为那样做,有什么错处。

    她从前羡慕赵盈,虽然外头人都说赵盈牝鸡司晨,可她觉得赵盈好潇洒。

    哪怕是母妃后来生下濯儿,她也没有想过,让濯儿取代赵盈和赵澈。

    只不过——

    赵姝喉咙一滚:“内廷这么多的宫殿,皇上没有三宫六院,哪一处不能安置我母妃呢?

    她不是一定要死,是皇上容不得她的野心,她才非死不可。

    至于濯儿——皇上御极,做了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个女皇帝,难道将来还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外姓人吗?

    终究你只能选濯儿,那为什么就不能……”

    “赵濯被送上天门山,就是燕王的态度,赵濯不可能再成为朕的太子。”赵盈平声打断赵姝的话,“你如果乖巧懂事,朕也不愿赶尽杀绝。

    等过个七八年,朕有了自己的孩子,且孩子也日渐长成,朕会让人把赵濯接回京。

    他仍然是尊贵的燕王世子,而你,赵姝,你安分一点,朕也可以在京中为你选址建长公主府,也会从无权的勋贵人家给你选个好驸马。

    等赵濯回来,你们姐弟还能常见面。

    古来帝王,屠戮手足的事情,屡见不鲜。

    朕这双手,沾染了太多条人命,说句实在话,真是不差你们姐弟两条命。

    你也不用觉得朕要留什么好名声,做样子给百姓看,不敢杀你们。

    留着赵婉和赵澈,朕身边还养着赵妩,足够了。

    你一心要出家,朕大可以把你软禁清安寺一辈子,是死是活,谁又在意?

    赵濯上了天门山学艺,失足跌下山崖,也与京中无关。

    赵姝,好好想想清楚,回未央宫去吧,想清楚了,叫人来回朕一声,朕不会再见你了。”

    此生不见。

    可她如果按照赵盈所说的去做,往后也住在京城,年节下难不成也不用进宫请安赴宴?

    赵盈还是想软禁她。

    “皇上的意思,是给我换个地方软禁我吗?”

    “平日里你到未央宫去陪着太后说说话,逢年过节称病不要再进宫,朕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你。”

    赵盈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自高台下来:“朕可以给你富贵荣华,也可以给你三尺白绫,你自己考虑清楚,去吧。”

    一直到了平昭元年的八月,赵盈下了道旨意,让工部把京城东南角长乐坊永胜街上闲置了六年之久的一处宅邸收拾出来,重新修葺,把那宅邸周遭大小十几处宅院并入府中,比照亲王规制,给赵姝修建宜真长公主府。

    永胜街也改名为长公主街,长乐坊改为宜真坊。

    足可见天子重视。

    工部自然不敢迁延,不过短短半个月,就将长公主府中一应规制打点布置妥当。

    可奇怪的是,这位长公主殿下自未央宫搬入长公主府去,一路上是天子吩咐了用皇太子辇抬着她送入府中,面儿都没露一下。

    人一进了府,长公主府的大门就关上了。

    宜真长公主府占据了大半条街,那府邸实在是太显赫华贵,而且赵姝搬进去后,京中百姓就发现公主府的府兵把守在长街口,闲杂人等不许出入长公主街。

    又过了三五日,登门道喜去拜贺的,也只常恩王与王妃,并着明康县主,再便是宋尚书家的大姑娘,还有那位早封了县主的宋家大奶奶。

    先前京中百姓传言说是把人从清安寺弄回宫里软禁,如今话锋一转,那华贵的长公主府,不就是宜真长公主的牢笼吗?

    这种流言一直持续到十一月里,赵姝出过几次府,往宫中去给冯太后请安,出了宫也没立时回府,在城中闲逛吃茶,或是到谁家去赴个小宴,不过每次时间都不会太久,至多一个时辰,就匆匆回府去。

    对外只说她早已不眷恋红尘,可皇上放不下她,她自己也舍不得宫里的幼妹,才从清安寺搬回京城,还了俗。

    可人虽说还了俗,心下仍旧是一片荒芜。

    时间久了,老百姓竟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辞。

    到了平昭二年的三月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天子一道旨意,要给宜真长公主选驸马,深居简出了一年之久的冯太后才在宫中操持起来。

    但挑来挑去,拖到了六月里,也没把人选给定下来。

    反倒是天子病倒了。

    据胡泰所说,是积劳成疾,毕竟赵盈登基以来,每日只睡上两个时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睡上三个时辰而已,余下的时间都在批阅奏章,处理朝政。

    正月里两广地区又暴雨成灾,国库仍旧是空虚的,即便有康宁伯府又进献不少银子,她也着实的头疼了一场。

    天灾过去,赈灾稳定人心,过后朝廷又要开科举。

    总之一句话,皇帝累倒了,得静养。

    赵盈一连七天都没上朝,朝中大事全是宋昭阳这个内阁首辅与赵承衍那位宗人令在操持,能够入清宁殿觐见的,也只有他二人。

    后来倒是断断续续的在太极殿升座,但实在精神不济的时候,也还是不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九月底,眼看着就要入金秋十月时分,天子才龙体大安,朝中一切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就是病了一场后,人瘦了两圈儿,声音也同从前不大一样,文武百官没大放在心上,整天上折子都不忘在最后添上一句保重龙体,以示对天子的忠诚与关切。

    上阳宫里的赵盈卸去满头珠翠,也没了龙袍加身,倒是一身素净。

    她靠在床头,这时辰散了朝,内室的帘子被人撩开,她眉眼弯弯望过去,崔晚照正挠着脸上的皮肤进门来。

    宋乐仪诶的一声就迎上去:“别抓别抓,抓坏了明儿没得用了。”

    那人皮面具裹在脸上不透气,闷着实在难受的紧。

    赵盈忙吩咐挥春:“还不快伺候大奶奶去摘下来,给大奶奶换身松泛衣裳去。”

    崔晚照无奈摇头,宋乐仪一面往床边坐回去,一面跟赵盈两个咯咯地笑。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崔晚照才去而复返,她一进门,便抱怨:“这还是头一天,我就觉着实在是太累了,朝中好多事情,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应付,要不是公爹跟燕王殿下在……想想还要这样子过一年,我就后怕。

    真的自己到太极殿上去坐一坐,才知道你平日里有多么不容易。”

    赵盈笑着拉她的手,往自己的小腹上放过去:“知道表嫂辛苦,等将来孩子落地,长大了,我得让他好好孝敬表嫂,难为表嫂为了他这样劳心劳神,提心吊胆的到太极殿去升座。”

    是了,赵盈怀孕了。

    她六月里“病倒”的时候,其实也没想过这个孩子会来的这么快。

    到了九月初,胡泰来给她诊脉,她就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到如今也快两个月了,而且旁人大多到了三四个月才显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进补吃胖了,总之那小肚子微微隆起,竟像是显了怀的。

    崔晚照忙就把自己的手往回抽:“那我可当不起,这是个金疙瘩,谁不把他捧在手心里儿,我可不敢叫他来孝敬我的。”

    宋乐仪笑呵呵就把话接过去:“阿嫂不敢,我敢,横竖他要管我叫声姨母,我是长辈,这有什么不敢的?他是未来的天子,我也是他姨母。”

    众人都在笑,只有宋乐仪眼尾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些。

    她动了手,打算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似的。

    崔晚照一拧眉,在她手腕上按了一把:“胡御医说了,元元如今不能乱吃东西,你别从外面带了吃的随便拿给她。”

    宋乐仪撇了撇嘴。

    赵盈叫表嫂,一伸手,把崔晚照的手从宋乐仪手腕上拿开,才抬眼去看宋乐仪:“今儿表姐又是替谁带了什么东西进宫?”

    宋乐仪干巴巴的咳嗽,别开脸去:“我可先说好啊,不是我要替他们带东西进宫来,实在是把我缠的没办法,我也拒绝过的啊,上次你不高兴,我也叫父亲和大哥去骂他们了,可消停不了三天,又把东西塞给辛程,叫辛程拿来给我来着。”

    赵盈无奈摇头,手心朝上伸过去:“拿来吧。”

    宋乐仪这才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长命锁。

    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是羊脂白玉制成的。

    锁的背面刻的就是这八个字。

    正面锁面儿上雕的是如意云纹,云纹下还有一把小小的如意雕刻,那如意上又洒了一层金粉,精致的不得了。

    赵盈一看这东西,就知道是何人手笔。

    徐冽是没这样的心思的,大抵也不认识这样的能工巧匠。

    便只有薛闲亭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孩子的爹是谁?

    赵盈养胎到六个多月的时候,还是百般的不适。

    胡泰几次给她诊脉,不知道下了多少安胎的药,但是结果都一样。

    这一胎并不好。

    不好是在于胎儿有些大,胎位又不大正,生产的时候风险极大。

    虽然也有些稳婆手上有本事,能在生产的时候正胎儿胎位,可是那终究也是要冒险的。

    赵盈是天子,哪里能冒这个险啊?

    胡泰就劝她。

    现在六个多月了,凭借他这一身医术,现在要把孩子给拿掉,他有足够的把握保证赵盈安全无虞,且不会损伤身体,调养上一年,把身子彻底调养好,再怀孩子也不迟。

    赵盈不听。

    云氏进宫的时候胡泰悄悄地去见了,宋昭阳为此也进宫请见了两回。

    崔晚照劝她,宋乐仪劝她,就连姚玉明那样不着调的也担心的不得了,进宫来规劝。

    赵盈后来听烦了,索性一个也不见。

    倒把她们弄得没了脾气。

    她这躲在上阳宫里不见人,可急坏了薛闲亭他们几个。

    怀相不好的消息又不能叫太多人知道,也无非就是薛闲亭与徐冽几个,私下里关切的太多,追着宋怀雍一个劲儿的问,不然就缠着辛程到尚书府去打听消息。

    一个侯府世子,一个大将军,成天光为这个悬着个心,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也终究不是个事儿,宋昭阳这才松了口,叫说给了他们听的。

    两个人也是焦头烂额的着急,不知道递了多少帖子要进宫去见,赵盈根本就不理。

    干着急没办法,急的徐冽要到道观佛寺去求平安符。

    后来把他兄嫂都给惊动了,吓得他只说是自己一个朋友如何如何,偏生又说不出那是哪里来的朋友,后来推到了天门山的师姐妹身上去,才算勉强敷衍过去,还引得她嫂子不知准备了多少名贵药材给他拿去,好叫他“师妹”好好补身子。

    私下里又与徐霖说起来,只怕这位“师妹”在徐冽心里意义不同,从来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就是天门山一众师兄弟与姐妹,这么些年他好像也不大有联系。

    徐霖听是听,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徐冽心里藏了个人,可望不可求的人。

    为此徐霖登了一趟将军府的门。

    徐冽那天正好要出门再去给赵盈求个平安符的,徐霖带着孩子过来,他也不好把人推出去,就叫进了门。

    徐珞跟徐熙围着他闹了一会儿,就要自己玩儿去,底下的丫头领了两个孩子到院子里去逛,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徐霖和徐冽兄弟俩。

    徐冽看看徐霖,徐霖也在看他。

    好半晌,他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是阿嫂跟你说,我弄那些平安符,还有阿嫂准备的补药,都是给我天门山上一个师妹,你才来问我的吧?”

    徐霖抿唇,想了会儿才点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也没有个知冷暖的陪着,这偌大的将军府,冷冷清清,就你自己一个。

    你大嫂整天悬着个心,放心不下你,着急上火的,还跟我说实在不行把徐珞跟熙儿放到你跟前养一段时间。

    说不得你看着孩子高兴,实在喜欢,也就动了心思肯成家了。

    我又哪里敢告诉他,你心里是有人的。”

    他一面说,又不由要叹气:“六郎,你那个师妹,是怎么回事?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儿。

    你就不是那样的人。

    对姑娘家嘘寒问暖,就是对皇上,你也只有扶持追随,只怕少有这样的时候才对。

    你的平安符,是不是给皇上求的?

    皇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可我见她每日上朝,神色如常,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大哥怎么好咒天子?”徐冽面不改色的撒谎,“真是我天门山学艺时候的一个小师妹。她年纪小,才十九岁,下山都不到一年的时间,不谙世事,叫人给骗了。

    头前两个月认识了个男人,眼下就有了身孕。

    那男人撇下她不见了踪影,她才到京中来投奔我。

    那孩子是断然留不得的,我找人给她拿掉了,才到庙里去给她求个平安符。

    哪里有大哥想的这么多。”

    徐霖还是半信半疑:“那姑娘如今住在哪里?你可把人给安置妥当了吗?

    你一个郎君,又是没成家的郎君,也不好出面照拂。

    实在不成,把人交给你嫂子吧。

    她在京郊还有两处陪嫁的庄子,庄子上当差的都是可靠的人,父亲平日在家,这样的姑娘贸然接到家里照顾,父亲那里不好交代,叫你嫂子安置到庄子上去,也省得你照顾不好,回头再耽搁了,给人家姑娘坐下病根来。”

    说来说去无非是不信他罢了。

    徐冽抬手捏着眉骨,颇为无奈:“那倒也不用了,怪麻烦的,而且她现在也挪动不了,得静养。

    我在如意街给她租了个两进的院子,阿嫂要是不放心,明儿我陪着阿嫂去看看她吧。

    正好阿嫂是心细的人,也叫阿嫂看看她哪里有没有什么短的缺的。”

    后来这件事情果然不了了之。

    徐冽并没有骗徐霖。

    平安符虽然不是给他那师妹去求的,但事儿是真的。

    人下了山受了骗,进京来投奔他的,他确实花钱把人安置在了如意街,也从商行买了几个机灵的小丫头和两个稳重有经验的妈妈去伺候。

    那天之后他陪着他嫂子去看过一回,徐霖才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事情说起来也奇怪。

    也不知道是赵盈自己身体底子好,还是胡泰的药太管用,又或者是徐冽的平安符真还就起到作用了。

    总知道了赵盈怀胎快有八个月,眼看着临盆之期都快要近了的时候,胎位居然自己正了。

    胎儿虽然还是有些大,生产的时候她恐怕要吃些苦头,不过一切都算正常,至少没有那样大的风险。

    这是高兴事儿,赵盈躲了一个月不见人,才终于又开了上阳宫的大门。

    宋乐仪陪着云氏一道进宫来的,崔晚照也是下了朝就过来,陪在上阳宫里。

    看着她大大的肚子,云氏满口直念阿弥陀佛:“真是祖宗保佑的事儿,不然多叫人悬着心,你这孩子脾气又犟,谁的也不肯听,先前说没了这一个……”

    “母亲,元元既然一切安好,就不要说这个了,叫孩子听着,回头该不高兴了。”

    “是是是,是不该说。”云氏抬手去抚赵盈的肚皮,“要说起来,徐将军是真尽心。

    为着胡泰几句话,他焦头烂额,几次到庙里去求平安符,又偷偷地托付到我这里,叫我送进宫,交给晚照带给你。

    那样紧张担心你,偏又不敢多问,怕一时真的不好,连我们都要被勾着伤心一场。”

    云氏是真觉得徐冽不错。

    那样的孩子,无论对别人再如何,对元元始终算得上心思澄净。

    他不是也不打算再到军中去了吗?

    如今就留在京城,供职兵部。

    以后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是非他莫属的。

    要依着她说,白天朝廷里他是兵部尚书,执掌兵部事务,晚上进了宫,陪在元元身边,同天子做了小夫妻,又有什么不可的?

    徐冽又没有什么外家。

    统领府跟他那么尴尬的关系,将来又不怕夺了元元的皇位,谋划着什么篡位逼宫之事。

    “其实世子也着急的。”云氏咂摸着,想了想,“就是你的事儿不能叫外人知道太多,他心里着急,成天在家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唯恐惊动了侯爷和侯夫人,再追问出什么来,倒没有徐将军自由了。”

    这哪里是在品二人对她好或是不好,上心或是不上心的。

    赵盈抚着肚子,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踹了她一脚,她诶的一声:“舅母,孩子不爱听这个,刚刚踢我来着。”

    云氏就叹了口气:“你不爱听就直说你不爱听,都要当娘的人了,拿孩子做借口,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出宫的时候,崔晚照送出来好远。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氏深吸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和你公爹始终觉得,总不是个事儿,难道她真的这样过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守着孩子?”

    养个孩子有多难,她生养了两个,还夭折过一个,太清楚了。

    宫里的孩子成长不易,尽管赵盈膝下再没有别的孩子,可难保别人不惦记着。

    这孩子从落生就是何等尊贵的存在,真要是有人觊觎这天下江山,除掉这个小的,才最有保障了。

    守着孩子养大成人,将来的指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

    且不说有没有意外吧。

    “等这孩子长大了,元元退位,他登基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前朝诸事,都是繁杂,他有那个闲工夫天天到未央宫去陪着元元?”

    宋乐仪撇着嘴:“元元也可以搬出宫来住的啊,又不是非要住在未央宫。

    她是太上皇,又不是皇太后。

    到时候就搬到自己从前的公主府,再不然,只要她高兴,到晋州去修建行宫,陪着姑母和姑丈,真等到那个时候,父亲也年迈了,辞了官,带着您,咱们一家子陪着元元一起到晋州去,有什么不可以的?”

    “别胡说,你哥哥不当官了?辛程的前程也不要了?你嫁了人,还跟我们一块儿呢?”

    “娘!”宋乐仪嘟囔了两句。

    云氏还是叹气:“我知道你们都是想着元元不爱听这个,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已经算是最难得的了,那是她自己想给虞家留个后,不然也不会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不管是徐将军还是世子,我和你公爹都是觉得,怪可惜的。”

    入夜时分,徐冽进了宫。

    宣华门上当差的禁军侍卫不会再拦着他,这是皇上特许的。

    不论什么时候,徐将军都可以叫开宫门。

    不过这一个多月都没见他进宫了。

    赵盈身子笨重起来,每天都睡得早,偏今儿晚上饿得慌,本来都已经收拾了要睡下的,一时又贪嘴,想吃芸豆软糕和秋葵羹。

    挥春伺候着她起了身,书夏去吩咐小厨房预备吃的。

    外头小宫娥就匆匆来回话,说徐将军来了。

    挥春看看赵盈,赵盈靠在床头,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去叫他进来吧。”

    丫头这才诶的一声,摆手打发了小宫娥退下去,自己出门去迎了徐冽进门。

    反正这上阳宫,连留宿都有过了,皇上肚子里的小殿下保不齐都是徐将军的,还差什么深夜内室相见这一宗吗?

    徐冽进门时候手里提了两包东西,赵盈偏过头多看了几眼,认出来是瑞丰斋的糕点:“胡泰说不让我乱吃宫外的东西。”

    “我盯着他们现做的,这也不能吃?”他提着小包上前去,把东西放在床头的圆墩儿上,解开来,“都是你爱吃的糕,薛闲亭还特意嘱咐我,叫我每样都准备一点,怕你现在改了胃口,一时爱吃,一时不爱吃的。”

    赵盈正好也饿了,他带来的东西的确都精致,也确实是她从前爱吃的。

    不想拂了他面子,就要伸手去拿。

    徐冽见状就先拿了一块儿,喂到她嘴边去,另一只手还托在下头。

    赵盈也不跟他争,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皱了眉头:“太甜了,不爱吃。”

    徐冽乖乖就要去换另外一块儿。

    赵盈才诶的一声:“你别忙,坐吧,我叫书夏去给我准备吃的了,今儿想吃那个。倒是你,这一个两个月没见,你跟薛闲亭如今倒亲兄弟一样的亲近呢?”

    提起这个徐冽脸色微变:“我不爱理他,他也不爱搭理我,这不是前段时间说你的胎不太好,我们俩跟着着急上火的,他知道我今夜入宫,所以多嘱咐了两句,谁跟他亲兄弟一样。”

    赵盈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是了。

    当日她决意留嗣,除了薛闲亭与徐冽以外的人,她又一个都不信。

    哪怕是杜知邑,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也没办法全然信任。

    偏偏薛闲亭和徐冽这两个,选了哪一个,另一个只怕都有得闹。

    而且在人选上头,别说是她,就是舅舅舅母,甚至是赵承衍,争了小半个月,也没能统一意见。

    是以后来,她便想出一个极精妙的办法——

第三百六十五章 生产

    那得从赵盈怀孕之前的快两个月时间说起了。

    云氏一贯是极看好徐冽的,赵承衍也觉得她一定要留有后嗣,徐冽远比薛闲亭合适的多。

    薛闲亭身后毕竟是广宁侯府,他自己对赵盈一往情深,广宁侯和侯夫人虽说不是那等见利起意的小人,可是赵盈这个孩子的生父,实在不该出身太过显赫。

    既要是可靠地心腹之人,又不能太过显赫,放眼赵盈身边这些适合的郎君之中,最最合适的那一个,绝对是徐冽。

    然而宋昭阳和宋怀雍都极看好薛闲亭,连宋乐仪也是偏向于薛闲亭的。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宋昭阳几乎看着薛闲亭长大,总觉得这才是知根知底,比徐冽安全可靠太多。

    后来僵持不下,赵盈又总不可能去问问薛闲亭跟徐冽,你们两个谁愿意退让。

    这件事情,他们俩只有挤破脑袋往上争的份儿,绝没有说谁退让一步的。

    她也干脆就不开那个口。

    赵盈苦恼了有好些天,姚玉明那个不靠谱的后来有一日进宫,玩笑间说什么,何必非要选一个,天下美男子本就该皆为赵盈收入后宫,方才对得起她这大齐第一女帝的名号。

    惹得赵盈起了性,着人将她打出宫去。

    再后来又有一日,她偶然间在御花园里见小宫娥们聚在一处比着踢毽子,那几个年纪都小,玩儿的起劲儿,她远远地看着,挥春和书夏要上前去责罚人,她伸手拦住了。

    回了清宁殿,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主意——民间百姓能比武招亲,抛绣球选婿,她怎么不能呢?

    她既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去过问宋昭阳等人,反正这种事情,问的人越多,七嘴八舌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主意,弄到最后,八成又是不了了之,成不了事儿。

    索性做了,也就做了。

    可这比试上头,徐冽虽然是个能文能武的,但比文试他绝比不过薛闲亭。

    但要说一招一式的过招比武,薛闲亭又在徐冽手上正经走不过三招,实力悬殊未免太大。

    文不能,武不成,那还比什么?

    打小时候起,这两个也都是招猫逗狗的好手,世家高门里纨绔公子哥儿会的那些,这两个全都会。

    什么斗花斗草斗石斗蟋蟀。

    只是太不正经,难免要挨骂。

    到最后,思来想去,赵盈把二人传召进宫,就在清宁正殿前,叫薛闲亭与徐冽二人比了一场投壶。

    一场定胜负。

    这两个也不晓得她打什么鬼主意,比试时候究竟有没有用尽全力那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比试之前,众人都以为薛闲亭是赢定了。

    毕竟早些年间徐冽在外游荡,就算后来做了燕王身边的暗卫,也少有机会练习投壶。

    薛闲亭每年在外头吃酒赴宴,席间偶尔都还会与人投壶做赌,自然要比徐冽胜上一筹。

    但比试的结果,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徐冽赢了。

    当夜他就留宿了上阳宫,且那之后一连一个多月,他每天晚上都进宫,就住在上阳宫没走过。

    薛闲亭那时候才知道,那场投壶赢家的彩头是什么,彼时懊恼不已,但错失良机,也再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给他。

    到之后赵盈果然有了身孕时,他又替赵盈高兴,又想把徐冽给杀了,只是打不过徐冽,几次见了面都是冷言冷语冷着脸。

    还是到了眼下,这都快八个月过去,他才勉强看开了一些。

    书夏捧着糕点和粥进了门,放下之后就掖着手又匆匆要退出去,人退了两步,犹豫了下,驻足站定。

    赵盈咦了声:“你有事儿啊?”

    她犹犹豫豫去看徐冽,喉咙发紧,干巴巴的问了句:“今夜……徐将军还出宫吗?”

    赵盈是在怀胎八个多月时候生产的。

    她这是头胎,而且那个孩子也的确是比寻常的孩子大了一圈儿都不止,是以等到生产时候,便诚如胡泰早前所言,她委实是吃了好大一场苦头。

    足足七个时辰,她几次提不上那口气都昏死过去,惊险的不得了。

    那七个时辰里,宋昭阳他们谁也没敢进宫陪着,连徐冽这个当爹的都没入上阳宫。

    他头前半个月就因为京城里出现了江洋大盗之事,暂且从提调了五城兵马司的节制之权,连禁军也有一半听他调用,赵盈生产当日,他坐镇宫外将军府中,严令京中九门紧闭,宫城五门不开,抓捕江洋大盗来着。

    后来孩子落地,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胡泰给诊过脉,说是健康的不得了。

    赵盈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倒也醒过,就是实在是累的虚脱了力,迷迷糊糊的,醒来连句囫囵话也说不上,就又睡了过去,足足一天一夜,人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云氏和崔晚照她们陪在她床前,孩子却不在。

    赵盈醒来便找孩子,云氏按下她手臂,笑道:“徐将军这两天见天儿往宫里跑,这会儿在偏殿顾着孩子呢,你要见见他吗?我叫人让他来。”

    她说不用:“让他带着孩子吧,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宋乐仪撇了撇嘴:“是个男孩儿,后头又有麻烦事儿了。”

    是麻烦。

    她要给孩子冠虞氏为姓,要是个公主,朝臣反对的声音或许还没那么大。

    是个皇子,他们还不把太极殿都给掀翻了。

    崔晚照拿手肘戳了宋乐仪一把,才又同赵盈说:“这都是后话,眼下不想这个,你还没出月子呢,又上不了朝,等你能上朝时候再想吧。

    燕王殿下头前也来过,他是宗人令,孩子落地要造玉牒的,依着规制,你先前给孩子取了令贞为名,不过这赵家宗谱,他就没有再往上添这一笔。”

    自然是不能添的。

    至于这个名字——

    赵盈早就让人去查过了。

    自她父亲那一辈从了玄字辈分,到她这一辈儿本该男孩儿从则,女孩儿从元,这也就是当初母亲为什么给她取了小名唤作元元。

    其实并没有什么元者始善也的寓意与说辞。

    如今她再生下这个孩子,男孩儿本该从令字辈,女孩儿定的是玉字。

    当初孩子没有落生前,她就告诉过舅舅和舅母。

    这个孩子无论是男还是女,都是虞家唯一的香火了。

    她想叫这孩子从令字辈,若是个男孩儿便唤作令贞,既又忠贞正直,又兼真诚坚定,她希望这孩子像她的祖辈父辈一样,忠正刚毅,顶天立地。

    若是个女孩儿,便唤作令瑛。

    瑛,玉光也。

    虽非美玉,仅似玉美石,赵盈却觉得美玉易碎,倒是美石更好。

    宋昭阳在这上头自然都依着她,且这两个名字,她又不知绞尽脑汁,想了多久才定下来的,她是孩子的亲娘,这有什么好反驳的。

    反正徐冽是孩子亲爹都不说什么,还都全都听她的呢。

    “燕王办事是一向周全的,他亲来给孩子造了玉牒,便不怕来日朝臣说嘴,不上赵家宗谱这事儿,他也会安排妥当。”

    赵盈揉了下鼻尖儿:“徐冽有说什么吗?”

    儿子也是他的儿子,姓了虞,名字她也定好了,才出生的小孩子,什么都还不懂,就要被当做未来的天子栽培起来。

    他这个当爹的干看着,什么话都说不上。

    大抵是生了孩子心跟着软了不少,赵盈心下总觉得对徐冽还有些亏欠。

    云氏大概看穿她心中所想,才生产完的人总爱胡思乱想的,实则没什么好处,便诶的一声叫她:“徐将军说了,别的都依你的,可总有一样,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留给孩子的。

    等到你出了月子,这孩子抱上太极殿,又不打算叫朝臣知道他的出身来历,生父是谁,以免越发的节外生枝,那如今总也得应承他一样。”

    赵盈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一些,这样子躺着说话实在有些气儿不顺。

    崔晚照一把就把她按了回去:“你且安生躺着,这会子说了话,我们也出去了,叫徐将军把孩子抱来给你看,你该睡觉就睡觉,别老想着说话费精神。”

    云氏说正是呢,顺势接上前头的话:“他说希望儿子将来就算做了天子,也能做个纯粹的人,乳名便叫淳哥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这孩子一辈子的祝福和希望了。”

    又两个月,赵盈彻底出了月子,崔晚照也不必再顶替她去上朝。

    说起来虞令贞与寻常小孩子也不大一样,两个月大的奶娃娃,通常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偏他一天精神大的不行,白日里很少睡着,不过到了晚膳时分就沉沉睡去,夜间除了吃奶,也不怎么醒,一觉就能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如此倒也省事儿,还省去不少哭闹。

    赵盈其实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把虞令贞抱给朝臣们看的。

    朝中的一切,又恢复到了她最初登基时候的模样,风平浪静。

    古井无波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平昭三年的四月里。

    虞令贞快两岁了。

    他周岁抓周那会儿,抓的不是赵盈的玉玺,也不是徐冽的佩剑。

    一只手抓着杜知邑叫人打的纯金小算盘,一只手抓的是唐苏合思自己绣的歪歪扭扭的锦绣江山图。

    等到快两岁时,他说话虽然不是那么流利,但是比同龄的孩子已经好太多。

    平昭三年六月初七,天子在太极殿升座,文武百官如往常一样登殿。

    两班列开,等着天子驾临。

    可是赵盈一出现,朝中众人无不惊愕。

    皇帝手里牵着的那个奶团子——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个孩子吧?哪里来的孩子?

    那不是宋家的大公子啊,也不是常恩王府的世子,宋家大姑奶奶成婚后还没生出孩子呢,这孩子打哪儿来的?

    赵盈端坐宝座龙椅之上,一侧身,抱起虞令贞,安安稳稳的,也放到了龙椅上。

    奶娃娃给他坐龙椅,这是——

    “众卿见过,这是朕的儿子,朕已旨意礼部,择吉日册为赵王。”

    从六月初七之后,赵盈就不上朝了。

    她辍朝,是辍给朝臣看的,就是故意的。

    因为虞令贞来得突然,来的莫名起码,而且他还姓了虞。

    倒不是说他们质疑虞令贞的血统来历,毕竟赵承衍在太极殿上亲口说了,赵盈生产当日,他就守在上阳宫前殿,亲给虞令贞造的玉牒,这就是皇室血脉。

    是皇室血脉就是吧,问题是孩子的生父是谁啊?

    总不能说大街上随便拉了个小郎君弄到宫里,拘着人家就跟天子生了个儿子出来吧?

    这要非得不肯说,那只能是朝中之人。

    薛闲亭?徐冽?再不然杜家三郎?

    是谁这总得有个准信儿吧!

    再不济,不说就不说吧,怕他们回头又见风使舵的去巴结,怕东怕西的,不说就算了!

    问题是,这孩子怎么能姓虞?

    赵盈上了三天朝,朝臣就在太极殿跟她吵了三天。

    是真的吵了三天。

    以辛恭为首。

    他带着一批御史言官,带头上折,非要把虞令贞的姓给改回来。

    既然是天子亲生,又不愿叫人知道生父是谁,那怎么着也要跟她的姓,否则将来怎么继承大统?

    赵盈吵架有点儿没吵过,又不能因为这个事儿把辛恭给推出去砍头。

    他最不要脸的地方是在于,还写了家书回河间府,叫他亲爹那位久不理朝政的国公爷也六百里加急上了道折子,直达天听。

    然后赵盈就不上朝了。

    这已经辍朝六日,她御案前的奏折堆成了山。

    她一本也不想看。

    徐冽站在旁边儿,翻了两本,叹了口气:“不看就不看吧,还真没点儿新鲜事儿。这些人成天上折子,也不怕淹了外阜的急递。”

    赵盈白了他一眼:“他们分的清楚着呢,外阜急递都送到内阁去了,有舅舅坐镇,出不了岔子,所以才一天恨不得写上八百本奏折送到我的御案上来!”

    她越说越是来气,大手一挥,那成山堆积的奏折就洒落了一地:“我是真想把辛恭推出去砍了!什么东西!他上次就差当面儿骂我数典忘祖了,简直就是个混账东西!砍他一万回我都不解气!”

第三百六十六章 倒戈

    天子辍朝,总不是长久之计。

    辛恭不服软,旁人也会服软。

    至少在朝臣眼中看来,赵盈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她的慈悲心肠。

    听说近来清宁殿御前服侍的小宫娥打死了好几个,因为天子太容易发怒了,一句话说的不对,哪怕是茶温不对,立时就拉下去打死不提。

    这种消息也不知道谁放出去的,反正还挺有用。

    起初辛恭带头上书,那些人跟着一块儿上折子,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赵盈连朱批都没有,原样发回,然后第二天他们就接着写,接着往御前送。

    后来连徐冽都做惯了,走个过场,送到清宁殿,他象征性的替赵盈翻两本,就让人拿走原样发出去了。

    可清宁殿里这样的消息一出,到了第二天,御案上的奏本少了一大半。

    赵盈又临朝了。

    还带着虞令贞一起。

    其实宋昭阳劝过她。

    虞令贞年纪太小,什么都还不太懂,现在把他带到太极殿去见这样的场面,恐怕没什么好处。

    赵盈却深以为并非如此。

    就是小小的年纪才该经历一番磋磨,否则他一帆风顺的长大,有这么多的人为他保驾,他今后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皇帝吗?

    太极殿上朝臣口风转变得快,不过总有些所谓忠贞之士,忠的是赵家江山,赵氏皇族,仍旧在太极殿上据理力争,说什么也要劝言天子,得把虞令贞的姓给改回来。

    再后来,他们就不上朝了。

    以御史台为首,三省六部,乃至京兆府大理寺,还有五城兵马司,甚至是禁军中的两个副统领,擅离职守。

    天子不是能辍朝吗?

    他们怎么就不能罢朝呢?

    只可惜,没什么用处。

    六部各有人节制,且基本上也都是赵盈自己提拔上来的可用之人,少了他们,六部事务不会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

    御史台中还有杜知淮坐镇,事情闹大的时候,辛恭态度太过强硬,赵盈索性借机抬举杜知淮,从前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叫他跟辛恭平起平坐吗?眼下这时机正合适。

    如此一来,自然不怕御史台中无人主事。

    连又闲散在家中的杜知邑都被重新启用,仍旧是在御史台当差,可见朝中是真的不缺这些人。

    “辛大人,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

    辛恭一个眼神过去,先头开口的某位御史讪讪的就收了声。

    一旁的裴副都统大马金刀跨坐着,一拍桌案:“大不了就是辞官不干了!新帝尚且年轻,如此不知轻重,天家血脉之事也如此儿戏,我等为朝廷效忠,也都是先帝一手提拔,难道为了自己的前程,就眼看着皇帝如此胡闹,作践先帝留下的大好基业不成吗?”

    “但……但是燕王殿下不是也没说什么吗?”京兆府的韦承光叹了口气,“除了燕王殿下外,如今京中宗亲,无一人说话的。晋王府、淮阳郡主府、昌平郡主府,还有常恩王府,说句实话,仔细想想,皇上登基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朝局,大局皆在天子掌控之中,咱们这些人……”

    韦承光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辛恭府上的这次聚会,自然是不欢而散。

    从辛府出来,有人匆匆追上韦承光:“伯明兄,伯明兄且慢,等一等我。”

    韦承光闻言回头去看,正是最先开口却被辛恭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的御史左高阳。

    他脚下放慢,正要说话,眼见裴喻之大步流星从府门口来,黑着个脸,是冲着他们二人方向追上来的,显然来者不善。

    于是韦承光反而快步迎上去,一把按在左高阳的左手手腕上,示意他闭嘴。

    身后裴喻之已经追了上来,鼻音极重,冷哼一声:“你们二人,该不会是想要临阵逃脱,真打算打退堂鼓吧?”

    如今还能撑得住事儿的,其实也就他们这几个人。

    底下附和的那些,大多成不了气候。

    韦承光冷眼看着裴喻之,并没开口。

    左高阳左右为难,长吁短叹:“裴大人,这也不是我想打退堂鼓,可皇上的态度也这样坚定,咱们是臣,她是君,自古以来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几时见过臣下逼迫君上的?又不是要逼宫——”

    说起逼宫,他反而底气足了些:“裴大人祖上有名望,我们比不了你。也是徐统领他面冷心热,如今裴大人这样做,他不跟你计较,可我们实在是不成啊。”

    裴喻之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把左高阳骂了一顿,那真是几乎指着人家鼻子骂,骂骂咧咧了一场,他倒是出了气痛快了,迈开长腿径直走远。

    左高阳是敢怒不敢言,转头就去看韦承光:“伯明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难道为先帝尽忠的只有他裴喻之一个?还是只有他辛程一个?

    那早前上折子,难道你我二人没上折吗?

    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主意都是辛恭出的,反倒被皇上晾在这儿——

    我早就说了,这朝堂离了咱们,难道真就不成了?

    他是仗着孝温皇后,仗着辛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依我看,伯明兄,咱们兄弟该进宫面圣,到皇上面前去服个软,不然再这么闹下去,官位不保,咱们就该卷铺盖卷儿滚蛋了!”

    他跟韦承光都不是世家子。

    年轻的时候寒窗苦读,熬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当日也确实是一腔热血上了头,真就信了辛恭的鬼话。

    而且说句实心话,他们也确实是想着,有辛恭这个出头鸟在,无论如何也责不到他们身上来。

    结果倒好,天子大手一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索性不理会他们这一茬了!

    不是喜欢罢朝吗?成日里告假不上朝,那就歇着去吧!

    朝廷该怎么处置每日事务就怎么处置,多他们一个不多,少他们……显然也不少。

    这事儿可就不太成了。

    韦承光始终没开口,左高阳就有些急了:“伯明兄,你倒是给句痛快话。

    你说那辛恭,他将来是要袭爵的人,就算没有了朝廷里的官位,人家早晚也是国公爷,还有河间府辛氏可倚仗,娶的又是太原王氏的姑娘。

    那裴喻之——他死了多少年的亲娘是个郡主,他高祖父是救圣驾有功的大功臣,皇上就是真要撸咱们的官儿,只怕也撸不到人家头上去!

    伯明兄,底下那些人,不过是跟着咱们就干吆喝。

    真正领头主事的,到如今,除了辛恭跟裴喻之,可就只有你我二人。

    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是真急了。

    韦承光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到御前去告罪,此事平息,事后我自然没什么,得罪辛恭和裴喻之,总归我身在京兆府,同他们也打不着交道。

    我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御史台找我麻烦来。

    可是你呢?”

    左高阳吞了口口水:“你说……我要是求皇上,给我调个官位,不在御史台待着了,可能吗?”

    韦左二人入宫时徐冽就在宫里,逗孩子玩儿。

    听说他两个进宫,笑着就把虞令贞抱到了内室去。

    清宁正殿上,赵盈端坐宝座之上,令左右宣召韦左二人入内觐见。

    赵盈不开口,韦承光和左高阳跪在殿下就没起身。

    僵持了大约有一盏茶时间,赵盈才笑着淡淡开了口:“爱卿行完了礼,要说什么快说吧,老这么跪着干什么?”

    左高阳鬓边盗出一层冷汗来。

    韦承光就把话接了过去:“臣今日是进宫来请罪的。”

    赵盈哦了声:“两位爱卿何罪之有?”

    这……

    这到底是打算计较到底,还是不打算计较了的意思?

    韦承光在心里过了两番儿,但他机敏,一开口,不说自己有什么罪,只是陈起情来:“臣的奏本,还有左大人的奏本,皇上想是都看过的。

    臣和左大人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先前所思所虑,也是为了皇上,为了大齐江山稳固,不愿见到民间流言四起,谣言纷传的情况发生。

    只是这两日,臣和左大人再三商议过——”

    他深吸口气,话音一沉:“臣仍旧不认为先前做错,但臣错在以罢朝来要挟天子,此乃大不敬之罪,所以臣今日进宫,是来请罪的。”

    “这么说来,韦卿还是觉得,赵王该改姓了?”

    韦承光抿进了唇角,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点头说了声是。

    左高阳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拽他都没能拦住他。

    进宫之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然而韦承光话锋一转,又续上自己前话:“只是皇上有皇上的考虑,臣认为赵王不该姓虞,仔细想来,是臣狭隘——虞氏一族忠贞,是大齐肱骨栋梁,先帝昔年受小人蒙蔽,错杀虞氏满门,致使虞氏绝嗣。

    如今皇上诞下一子,先帝膝下又没有可过继虞家的孩子,此举,是皇上深明大义之举。

    且当初先帝曾写下罪己诏,昭告天下,还虞氏以清白。

    皇上如今令赵王从虞姓,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将虞氏冤案彻底了结。

    是臣等心胸思虑远不如皇上,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拍马屁,韦承光也是一把好手。

    能把这种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认错服软之余,还不忘吹捧天子一番,他也算是个人才。

    赵盈便笑了:“起来吧,老跪着,倒显得咱们君臣生分了。”

    韦承光直到此刻才敢起身,还顺带着拉了一旁的左高阳一把。

    赵盈看了一眼左高阳:“左卿怎么一言不发?”

    左高阳自问他不会像韦承光一样说那么漂亮的话,但皇帝有没有在生气,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既然不生气了,这事儿暂且就算是过去了。

    他下意识去看韦承光,韦承光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那就说明进宫之前那番说辞,现在还是可以说的。

    故而左高阳又拱手做一礼来:“臣惭愧,臣心中所想,韦大人方才都已经说完了。

    皇上叫臣开口,臣……臣倒是另外有个事情,不吐不快。”

    赵盈挑眉:“左卿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你说吧,今日清宁殿没有外人,只咱们君臣三人,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朕皆不与你计较,恕你无罪。”

    那就是准许他放肆了。

    这种放肆,断不会冲着天子去。

    那就只能是冲着辛恭和裴喻之。

    左高阳不得不佩服韦承光。

    进宫前韦承光说,倒也未必一定得是他离开御史台,在皇上心里,想撵走的那个,恐怕另有其人。

    现而今看来,韦承光又说中了。

    “臣等今次这般行事,定下心想来,也无不是受了辛恭煽动蛊惑。”左高阳也没敢抬眼看赵盈,沉了沉声,继续说道,“起初固然也是臣等自己认为,赵婉从虞氏之姓大为不妥,颇有混乱皇室血脉的意思在里头。

    但是辛恭几次煽动,包括这次罢朝告假,也是他的主意。

    先帝恩高,辛程当日是破例封赏,皇上登基以来,对他更是颇多照拂与推恩,连他府中女眷也多有恩赏。

    只是依臣看来,辛恭恐怕并没有把先帝与皇上的恩典记在心上。”

    他终于抬起了头,眸色坚定,倒是一脸正气:“辛恭之所以敢如此行事,无非是仗着孝温皇后与河间府辛氏的名头,觉得无论他在京中如何放肆,在皇上面前如何言行无状,甚至是当殿冲撞天子,皇上也拿他没奈何的。

    如此种种,细细想来,令人心惊——”

    左高阳适时收了声之后,韦承光不紧不慢的在一旁补道:“先帝朝时,姜氏一族,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狂妄自大,骄矜自负。

    辛恭今日所言所行,比照昔年姜承德,并无不及之处。”

    姜承德最后干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下场,自不用赵盈开口。

    这两个人,今天不光是为了服软,还大有要把辛恭给掀出朝堂的用意啊。

    交情还挺好,为了左高阳今后还能在御史台待下去,连辛家也一并得罪了都不在意。

    赵盈笑而不语,好半晌后只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打发了他二人退下去:“这些话,且不要拿到外头去说,辛恭,自然有辛恭的好处,你们去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罢官

    人自清宁殿退出去,徐冽也黑着脸抱着手上的奶团子从后头又闪身绕回到前头来。

    虞令贞在他怀中挣了两把,他才把人放到地上去。

    赵盈噙着笑朝虞令贞招手,小奶团子一双小腿短倒腾的却快,叫着母亲就一头扎进了赵盈怀中去。

    徐冽身上有独特的清冽香气,方才带着虞令贞在后面玩的久了,弄得虞令贞也染了一身。

    “母亲,徐将军说这就是心术不正,可是什么叫心术不正?”

    赵盈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你今天在清宁殿玩的太久了,该回去睡觉,晚些时候母亲陪你进膳,再告诉你什么叫做心术不正。”

    他倒也乖巧,并没有缠着赵盈一味的追问,反而搂着赵盈脖子撒了一场娇之后,自觉地从赵盈怀中退了下来,顺着她的两条腿爬下龙椅,同她告一礼后,又转而拜徐冽,而后才叫书夏领了他出门去不提。

    “其实韦左二人,倒也算不得心术不正,这算什么呢?人不为己,本来就该天诛地灭。”

    赵盈示意徐冽坐,才一面与他说:“他们自然狗咬狗,我们一旁看热闹。

    其实在这把龙椅上坐的越久,看着朝廷里的这些人,才越发觉得没意思。

    所谓帝王权术,制衡朝堂,不也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要罢朝,便由得他们罢朝去。

    各部衙门差事照常办,要不了三五日,他们自己就慌了神。

    这朝廷上上下下,又有几个人能像辛恭这般有恃无恐的?”

    那些摞起来高高置于御案上的奏本,突然之间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赵盈随手翻了两本,又有些心疼徐冽这些天看的都是这些破东西。

    “皇上早有心放逐辛恭离朝?”

    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大概连宋阁老他们,也没想到。

    赵盈御极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无论是在太极殿,还是私下里在清宁殿或上阳宫,鲜少表现出对辛恭的不满。

    究其根本,只怕还要追溯到她上位之前的事情。

    但那又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辛恭只是持身中正,不偏不向,也没有真正拖过她的后腿,倒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今日看来,却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些事情。

    赵盈果然嗯了一声:“他自恃清高,所仗无非孝温皇后,辛程与他同出一门,还是辛氏宗子,在朝中也没有他这般轻狂的。

    对辛恭不只是不满那么简单。

    他这人也有才,留在朝中是堪当大任的,但是这两年以来我从不重用他,就是因为他太不服人了。”

    的确像极了从前的姜承德。

    朝野上下,辛恭谁也不放在眼里,就连天子,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这种人,即便是有经国之才,也没法用。

    赵盈抬手伸了个懒腰:“孝温皇后是赵家高祖皇帝的皇后,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我忍了他两年,是不想听那些老顽固拿什么祖宗家法往我身上扣。

    现在是辛恭他自己请去,君子有成人之美,天子自然更该有。”

    她一面说着,从那一摞折子旁边又拿起来另外四本:“你也看过,全是他自请离朝的折子。

    人都说事不过三,他都写了四道折子送到我面前,我再不成全他,反而是不敬孝温皇后了。

    至于韦承光和左高阳——我知道你看不上这样的人。”

    徐冽才翻了下眼皮:“倒没什么看不看得上。他二人一在京兆府,一在御史台,跟我打不上什么交道。

    不过方才在后面听着,韦承光心机深重,城府颇深,这种人不是不能办实事的,只是不能登高位,掌大权。

    叫他做个办事的臣也挺好。

    左高阳就……”

    他不免摇头:“宋阁老常说,似此类人,委实不该在朝为官,无才无德,辱没朝廷罢了。”

    天子金口一开,就准了辛恭辞官请去的奏本。

    他自己非要辞官不干了,赵盈是成全他回家孝敬父母双亲的孝心,推恩封赏都不在话下,不过那些都是虚的。

    偏偏朝中没有人敢上折子替他说话求情,更没人敢拿孝温皇后与高祖遗训说事儿。

    这也不是天子罢他的官,是他自己要走,一连六七日都不来上朝,辞官的奏本写了四道呈送御前。

    那谁还能替他说情啊?

    连辛恭自己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推恩封赏,赵盈还另赏了他黄金百两,说什么许他衣锦还乡。

    他今岁才二十八,正值当年,什么衣锦还乡不都是最讽刺的说法吗?

    辛恭气的在府中恨不能把赵盈拨来的赏赐全摔了,要不是王氏拦着,这捅出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恐怕他也担待不起。

    辛程来的时候,王氏正吩咐丫头们收拾行李,准备择日启程。

    辛恭听说他来,大手一挥直说不见。

    分府而居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这些年兄弟俩在京城,也是互不干涉,平日里走动都极少。

    辛恭和王氏大婚那天,辛程都没有比别的宾客来的更早些。

    辛氏兄弟不和,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苏梵劝过,也为此写过书信送回河间府。

    一个家族,从内里先乱起来,那就离走向衰败不远了。

    惊动了河间府的老太太,兄弟俩倒收敛了小半年,后来还是这样子。

    似乎生来就不对付,谁也看谁不顺眼。

    如今长大了,远离家宅,在京中为官,长辈们离的远,说教的那些话也不过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苏梵见是如此情状,后来索性书信也不再写。

    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再为这两兄弟着急上火气坏了身体,是不大值当的。

    辛程仿佛还是从前那个混不吝的辛程,一点儿也不像是做了尚书的稳重人,更没有半点儿即将成家立业的沉稳样。

    他是闯入府中来的。

    门上当值的小厮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拉扯他,就那么一路跟着,劝着,直到人站在了辛恭的书房里,小厮一脸惊恐的告罪:“老爷,这……这奴才,奴才这……”

    “你去吧。”辛恭面色阴沉,摆手打发那小厮退下去。

    小厮一时如获大赦,拱手一告礼,恨不得飞身跑出书房去的。

    “二哥来看笑话?”

    辛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那里去:“你是不是真的没脑子?”

    辛恭嘶的一声,拿舌尖定了定上颚:“如今大家分府而居,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这话,不合适吧?”

    “你假清高什么?”辛程剑眉紧锁着,连声音都不是一贯的温吞含笑,而是阴冷到了极点,“皇上登基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不——早在皇上登基前。

    辛恭,知道我为什么一入京,就急着跟你划清界限吗?”

    辛恭抿紧了唇角,缄默不语。

    辛程负手而立,连坐一坐都不肯:“临进京之前,我去告诉父亲,让他无论如何规劝阿叔,警告你入京之后收敛些。

    你是君子吗?

    你从来都不是。

    自幼在河间府,仗着自己的出身,你背地里做过多少阴损之事,后来又叫我给你背了黑锅,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全都不知道?

    那些都不打紧。

    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我纵是担了个纨绔之名又如何?

    辛氏一族有你一个‘君子’也足够,倒不至于我这个宗子加上你这个孝温皇后嫡支后嗣,一并没落了。

    可是辛程,上京,始终不是河间府。”

    “你现在跑来说教我?”辛恭听了一番,咬牙切齿的反问回去。

    说教?

    要不是同出一门,辛程是真的懒得搭理辛恭一个字。

    “皇上对你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你自己要作死,也别拖累辛氏满门。”

    辛程从始至终都黑透了一张脸:“自此离京去朝,回了河间府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国公爷,当个富贵闲人,再不要提什么孝温皇后后人,更不要再说什么河间府辛氏如何光耀——光耀辛氏门楣的是我不是你,挣了从龙之功,再保辛氏两朝不衰的是我,不是你,听懂了吗?”

    到后来,辛程咬着牙,欺身上前两步去:“打今儿个起,你若再有这般狂悖言论,孟浪言行,我真的会杀了你。”

    叫辛恭去朝的旨意前脚发下来,裴喻之辞官请去的折子后脚就送到了赵盈的御案上。

    刚好那会儿宋怀雍和辛程他们都在宫里,原本也是为了辛恭离朝,朝臣和百姓的那些不太敢摆到明面儿上的议论,以及后续安抚辛恭他爹诸如此类的琐事才进的宫。

    结果裴喻之这道奏本一送进宫,众人都傻眼了。

    还是宋怀雍最先回过神来:“要照这么看来,裴喻之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左右是比韦承光与左高阳二人难得的多。”

    徐冽看了赵盈一样,跟着摇头说未必:“他的重情重义,又用在了何处呢?这算什么意思呢?

    辛恭去朝,明里是他自请辞官,实则是皇上对他这次煽动朝堂极为不满,兼他近几年行事多有狂妄之处,再容不得,才将他放逐出京。

    裴喻之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禁军副统领一干就是八年时间。

    他也是御前行走的人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宋怀雍也不与他争辩,只是侧目去看赵盈:“但是才发落了一个辛恭,要是再准了裴喻之辞官之请……”

    辛程顺势把话接了过来:“恐怕这件事情就压不下去了。”

    赵盈最想做的,无非是叫虞令贞顺理成章的做虞令贞,而不是顺应朝臣所请,做回什么狗屁赵令贞。

    辛恭拉帮结派,朋煽朝堂,现如今那些依附着他闹事的消停了,韦承光与左高阳更是直接倒戈,反过来矛头倒指着辛恭,说起辛恭的不是。

    把辛恭逐出朝堂,是最好的结局。

    都不用等上三年五载,这事儿只要再过上三五个月,再也不会有人去说什么赵王殿下从虞姓,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

    原本是可以平息下来的。

    只有一直没开口的薛闲亭,与众人意见皆不相同:“他这么喜欢依附辛程,也不用罢他的官。

    他不是想辞官请去吗?折子上不是说这些年在禁军中,没有一日敢放松下来,成日紧绷着,实在辛苦,请皇上体谅他吗?

    那就体谅他。”

    赵盈眼尾渐次有了笑意:“裴喻之,有个庶出的弟弟吧?”

    徐冽愣了一瞬,点头说对:“被他打压了好多年,一直不得出头,他爹也是偏心太甚,毕竟他母亲尊贵,裴府上下心全都是长歪了的。

    裴桓之也算是可惜了吧。

    他跟我是同岁的,我考武状元那年,见识过他的身手。

    自幼在裴家没有出头之日,还能练就一身好武功,可见是下了苦功夫,勤加练习的。

    不过现在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

    他不清楚,杜知邑却清楚得很,沉了沉声:“裴桓之在兵部供职得有五年多了,几年前北国与南境起了战事时候,他原该被派出去,是裴喻之从中作梗,他没去成。”

    一个禁军副统领,说话的分量自然要更重些。

    “他这样打压庶弟,也足可见裴桓之能力在他之上了,他是真怕裴桓之有出头之日,锋芒毕露,更盖过他啊。”辛程不免长叹。

    薛闲亭冷嗤一声:“这个禁军副统领他不想干,多的是人削减了脑袋想干。

    裴家是有功之臣,裴桓之是庶子又怎么了?

    庶出的孩子也没比嫡出的孩子少条胳膊少条腿,裴喻之的母亲,那位广邑郡主若还在世,裴桓之不也叫她一声母亲?

    嫡母就不是母了?

    论出身,裴桓之也是裴家后人,真要看重裴家祖上功劳,荫封裴喻之跟荫封裴桓之,都是天子隆恩,推恩裴家,难道他爹还能跑到宫里来哭诉一场,天下人还能指着天子鼻子骂一句忘恩负义不成?”

    “你是说——”

    宋怀雍恍然大悟:“那裴喻之呢?辞官去朝,还住在京中……”

    “他不是喜欢跟着辛恭吗?”赵盈压了下眼皮,“让舅舅在河间府挑个闲散差事,说起来好听的那种,打发他去。

    辛恭袭爵,是个富贵闲人,裴喻之不是喊累,说想休息吗?

    叫他滚去河间府陪着辛恭钓鱼赏花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晋州祖宅

    还不到晚膳时分,赵盈已经起驾回了上阳宫去。

    从前觉得这里是赵承奕为她建造的囚笼,重生之后对上阳宫不知生出多少厌恶。

    可是她登基之后,反而又都释然了。

    虞令贞在上阳宫出生,这里就拨给他住着了,只是一切都还保持着赵盈从前住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除了内府司另外有安置过来给虞令贞用的东西之外,其他的都是按照虞令贞的意思,维持了原样。

    用赵盈的话来说,这孩子的确是人小鬼大。

    而且这个时辰是他该进膳吃饭的时候。

    这两年以来都是如此。

    小孩子跑跑闹闹吃得多,何况她不拘着虞令贞在这个年纪就要开始学文识字,练习骑射,才两岁大的孩子,就该好好玩儿他的,哪怕是作为未来天子来培养,也用不着把他的童年乐趣给剥夺了。

    想她小时候成天还偷偷溜出宫去翻侯府的墙头,自然不拿这个拘着孩子。

    是以虞令贞成天也没个正经事。

    徐冽进宫的话,他就缠着徐冽陪他打拳,教他练武,累了就拉着徐冽带他去掏鸟蛋。

    一天到晚折腾的厉害,吃的就更多。

    一日要吃四顿饭,所以赵盈深以为,未免他小小年纪就吃成一颗球,索性把虞令贞晚膳的时间往前挪了一个时辰,如此一来,他入睡前半个时辰就刚好还能再吃一顿饭,也不妨碍。

    她自己是不吃的,但得陪着他。

    小孩子粘人的厉害,徐冽不在,就要粘着她。

    白天她在清宁殿处理政务,他也懂事,不上来捣乱,天色稍稍晚一些就不成了。

    所以赵盈仔细想来,登基的这两年时间里,她也算不上是勤勉的好皇帝,毕竟晚上的大量时间都拿来陪儿子了。

    虞令贞深刻的记得食不言寝不语,是因为上个月他到赵承衍府上去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嘴里塞满了东西还要说话,把赵承衍给惹急了,教训了他两句,这一个月他再没往燕王府去过,就是在宫里吃饭也规矩了许多。

    到最后一枚小包子彻底下了他的肚,他拿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所以母亲,心术不正是什么意思呢?”

    赵盈拖着腮帮子看他:“你父亲怎么跟你解释的这个词呢?”

    她不答反问,虞令贞撇了撇嘴:“父亲说我年纪尚小,只需要知道这世上有心术不正一词,更有心术不正之人,韦承光与左高阳二人便是此类人,如此就够了,等我再长大一些,自然知道什么是心术不正,或是叫我来问母亲。”

    是了。

    虞令贞的出身,赵盈从来没有打算瞒着他。

    孩子当然有权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他也应该知道,而且瞒着虞令贞,对徐冽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将来虞令贞上了位,徐冽仍旧在朝中供职,执掌兵部,为他鞍前马后,难道真的只是君臣情分吗?

    不过赵盈在这件事情上把其中利害说给了这个两岁的奶娃娃,尽管他可能不太能理解,但对于她的话,虞令贞一向都铭记于心。

    人前只称徐将军,四下无人时候,该叫父亲就叫父亲,该敬着徐冽就得敬着徐冽。

    赵盈听他一番话反而笑了:“你觉得什么是心术不正?你爹不是跟你举了例子吗?”

    虞令贞奶声奶气拖长了音:“我今天在后面听着,虽然不知道究竟那是什么意思,可是之前不是说,韦大人和左大人跟着辛大人一起,反对我姓虞这件事情吗?

    既然是这样的,那便是他们先前说好约定的事。

    约定了,却又跑到母亲面前来服软认错,说此事他们做错了。

    认错也就算了,还要反咬辛大人一口,说辛大人不对。”

    他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不对。

    所以母亲,这就叫心术不正吗?”

    赵盈说不是,循循善诱与他讲:“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心术不正是说,他们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从头到尾与他二人无关,他们是被辛恭威逼利诱,才如此行事,又或者是说,辛恭利用了他们忠君体国的一片苦心,他们是无辜的,有罪的是辛恭。”

    虞令贞似懂非懂的啊了一声:“叫辛大人给他们背黑锅!明明大家一起做错了事,却把错处推到辛大人一个人身上!”

    说完他小脸儿就垮了下去:“可是上次我到舅公家里去玩的时候,把舅母心爱的一片芍药连根拔起,事情是我跟大表哥一起干的,后来大表哥全推到我身上,那他岂不是也心术不正吗?”

    赵盈面容差点儿扭曲:“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不至于说他心术不正。

    大人和小孩子的世界,是有很大区别的。

    淳哥儿要知道,小时候的小打小闹,尚且有的改正。

    可是似韦左二人今日的行为,是他们长年累月在官场上浸染,已经深入骨髓的东西,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钻营,算计,永远想着保全自己,独善其身。

    虽然行为看起来差不多,但区别很大,你不能说你表哥心术不正,知道吗?”

    虞令贞哦了一声说记住了,打了个饱嗝,心道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得很,不过好像,也有些道理。

    毕竟大表哥挨了一顿打,再上一回他们俩扯坏了明康姨母的新头花时,大表哥就很义气的大包大揽,说跟他没关系来着。

    虽然后来还是两个人一起挨了一顿骂。

    朝廷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折腾了这么久,眼看着就入了平昭二年的十一月里,眼看着年关都要到了。

    裴喻之的事情之后,朝臣们也算是看明白了。

    赵盈和先帝处事方式不同,但骨子里也没太大区别。

    她要的是说一不二的皇权君威,不容置疑,不容忤逆。

    她不会像先帝御极之初那样雷霆手腕,连御史言官也敢杀,但她这种钝刀子剌肉的法子,更叫人苦不堪言。

    明知道屠刀悬颈,却不是那刀何时会落。

    处置辛恭是这样,处置裴喻之更是。

    辛恭去朝,辛程却还是礼部尚书,深得天子倚重,辛氏一族也不会为了一个辛恭跟天子翻脸,何况是他自己请去,皇上只是成全了他而已。

    裴喻之就更不必说了。

    宋昭阳办事快狠准,不到三天时间,挑了个看似富贵实则清闲到离谱的职位,把裴喻之调拨过去,赵盈更是金口一开,让他跟着辛恭同日启程去赴任。

    裴家上书求情的折子都还没来得及写,擢裴桓之递补禁军副统领的圣旨就到了裴府去。

    裴喻之自己非要辞官不干,赵盈也给足了他和裴家体面,还拨了个闲散职位给他,好歹有官品在身。

    这禁军副统领没了,就再给裴家一个,哪怕是个从来不受器重的庶子,那不也是裴家的孩子,且更是皇恩浩荡吗?

    裴家的求情折子立时就变成了谢恩奏本。

    这样的手腕,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反倒叫文武百官再不敢对赵盈的决定指手画脚。

    虞令贞的事情,自此才算是尘埃落定。

    平昭三年五月·晋州

    泰山封禅在四月,三月春回大地,四月春光正好。

    封禅后天子要转道晋州,到虞氏祖坟去亲祭,还要在晋州为虞氏一族大兴水路道场,连做七七四十九场法事,超度亡灵,使冤者早登极乐。

    从泰山往晋州去的时候,天子仪仗一路排场大得很,所到之处,是临幸,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百姓跪拜。

    一直到入了晋州,暂且在行宫住下之后,赵盈才同赵承衍商量过一番。

    除了之后做法事时要再以天子身份出现主持,亲自祭酒,其余的时候,她只是想到她父亲母亲的坟前去拜祭,陪着她爹娘说会儿话,叫他们也看一看虞令贞。

    赵承衍明白她的意思,就许了她乔庄微服,行宫一切都由他来操持打点。

    到底是出门在外,他也不放心赵盈一个人带着孩子,还是让徐冽跟着她一道去了。

    她跟徐冽没有夫妻之名,却有了夫妻之实,孩子都三岁了,徐冽陪着她到虞氏祖坟去一趟,也不过分,总好过别人跟着过去。

    晋州虞氏的祖宅坐落在长明坊中,却早已经荒废多年。

    朝廷为虞氏平反之后,才旨意下达,工部又急催着晋州官员将虞氏祖宅重新修整,但是又按照赵盈的意思,不许扩建,不许改动,只是修缮一番,不至于荒草丛生,看着便是一片荒凉的败落景象。

    至于虞氏推恩追封,则是另外在晋州选了地方,新建了一座忠定王府,里面供奉着虞玄来与宋氏的牌位。

    重新修葺过的虞府,自然不见半分多年荒芜之象。

    说到底朝廷拨了大笔款项,而且户部和工部对这笔银子已经是苛刻到了连每一钱银子用在了何处,都要细究的地步,晋州修葺虞氏祖宅的时候,还有工部专门从京城派到晋州来监工之人。

    是以后来这祖宅修建的一事一物,一银一钱,晋州一众官员是一分也不敢沾染。

    眼下赵盈就站在虞府外面,终于体会到人家讲近乡情更怯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甚至不敢进去。

    徐冽牵着虞令贞,虞令贞扯了扯他的手,他低头看,然后松开了虞令贞。

    虞令贞上前去拉赵盈的手:“母亲,不是说带我看一看外祖父和外祖母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吗?咱们进去吧。”

    赵盈笑了笑,还是没有动。

    徐冽才跟着劝道:“府中上下都打点妥当了,一会儿出来,咱们就到虞氏的祖坟上去,徐二和徐三已经先带人过去了,燕王殿下也吩咐了人去看着。

    不好耽搁太久,这会子倒把时间都浪费在府门口,往来行人匆匆,也不好一直叫人暗中拦着不让人往来,先进去吧。”

    虞府的一切,对于赵盈来说,都是陌生的。

    但是从进了大门,一路往府中,过了二进院,上抄手游廊,径直至于垂花门前,徐冽上前去把门推开,再往内,赵盈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是梅树。

    那些梅树,早都已经枯死了。

    重修虞家祖宅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挪动过,只是打理干净,翻修整饬,从前留下的东西,都还在。

    “我母亲从前,最爱红梅。”赵盈喉咙发紧,声音是哽咽的,“披香殿中曾经有满宫红梅,冬日盛开时候,特别好看,她就站在红梅下,看着我团雪球玩。

    后来那些红梅都不在了。

    这里的梅树……也全都枯死了。

    说不得,这些都是我父亲和母亲亲手栽种的。

    二十年时间无人打理,就这样,死了。”

    “树虽然枯死了,毕竟还在这里。”徐冽抬手,环了环赵盈肩头,“我记得你说过,从前做过一场梦,梦中你母亲立于红梅下,身旁有一伟岸男子,后来见你跌倒在雪地里,那男子虽然看不清脸,却隐约瞧得见他神色匆匆,疾步朝你而来。”

    赵盈倏尔又笑了:“那是我父亲,一定是我父亲。”

    虞令贞早挣开了徐冽的手,一路小跑着,靠近了一棵梅树。

    他抬手,却够不着。

    站在树下蹦蹦跳跳了好久,后来才不得不放弃:“母亲,您来看这个。”

    赵盈转而望去,那棵树上……

    树身上隐约刻着什么字。

    站得远了看不清楚,而且几十年的时间,那些痕迹也已经淡了许多。

    她快步而去,徐冽匆匆跟上。

    等到走近一些,仔细分辨,赵盈霎时间胸口一闷——为吾妻所栽,待女元元长成,供妻做梅花酿一坛,吾尽饮之。

    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

    “原来……”

    原来她本名虞元盈,乳名元元,是她父亲为她取的。

    原来早在虞家出事之前,父亲就已经知道,母亲腹中是个女孩儿。

    母亲入宫不足七月生下她,所以其实就连这个时间,都是假的!

    赵盈抬手,抚上那已经被岁月侵蚀,模糊了的字迹:“原来当年赵承奕是一边迫害我父亲族人至死,一边强占了我母亲入宫,我其实是应该生在了那年六月里,而六月的晋州,本是最美的时节,我的父亲,他曾经是那样期待着我的到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谋反

    尽管朝廷责令晋州官员尽可能的去保留虞氏祖宅中的一切,维持原本的模样,但是毕竟时隔太多年,而且当年虞家出事,事发突然,府中哄抢一片不说,后来负责查抄虞府的官兵也将这府邸糟蹋的不成样子。

    晋州一众官员能够尽力复原,已经实属不易。

    从前的东西,现如今还保留下来的,其实真不算多。

    除了才过垂花门,入眼那些早就已经枯死掉的梅树以外,这偌大一个虞氏祖宅中,能够找寻出带有从前痕迹的物件,竟一双手都能数的出来。

    赵盈到后宅院上房院中去看过,那屋中就连架子床,都是后来换上的新的。

    她怪不了晋州官员,也怪不得工部前来监工的人。

    “过去的痕迹,赵承奕不肯留下一点一滴,全都被他抹去了。”

    上房院正屋中,赵盈待不了太久。

    那种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时,她只觉得鼻尖酸涩。

    “母亲不要哭,方才我去看过,后面还有一间小屋,里面好些陈设是旧的,瞧着像是抄写佛经所用的东西,不过纸张也都泛了黄。”

    虞令贞乖觉懂事,上去拉赵盈的手:“母亲随我来看,还有一副画,没画完,我看不太懂。”

    没有画完的画?

    赵盈闻言,忙提步跟上,徐冽自然紧随其后。

    此间不像是书房,没有那样的肃穆与端庄。

    虞玄来行武世家,领兵一辈子,是个实实在在的武人,就连书房里也皆是兵法谋略,墙上悬的也非名人字画,而是强弓宝剑。

    这一处却与书房并不相同。

    柔和许多,倒像是……

    赵盈着急忙慌去看虞令贞口中所说的画卷。

    那是半幅画,确实没有画完。

    年份太久远,没有能够妥善保存,纸张早已经泛了黄,上面的各色颜料倒还都算得上鲜艳,只是也没有了当年的惊艳。

    画中一男一女,女人垂首,男子眼中皆柔情。

    缺的地方是——

    赵盈呼吸一滞,突然就懂了:“这是我爹和我娘,原是要等我落生,长大之后,牵着我一同再入画中,因不知我生的何等模样,才暂收了笔。”

    她合眼,徐冽提步上来:“我帮你收起来,明儿吩咐人再拿去重新装裱,带回京去吗?”

    这世间留下的,和虞玄来还有关的东西,实在是不多了。

    却不想赵盈立时就摇头拒绝了:“我爹他一定不想进京,更不想待在宫里面,就这样放在这里吧——”

    那画纸是摊开放在书案上的,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赵盈不禁去想。

    昔年母亲坐在窗下提笔作画,父亲在外练兵,虞家祸事起时,没有丝毫征兆。

    大祸临头前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一切也都如往常一样。

    或许……也许父亲都没能来得及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赵承奕早动了夺人发妻的心思,这府上说不得有他安排好的眼线。

    他一旦对虞氏动手,那人怕已经悄悄地抢了母亲出府,而后交给赵承奕的人,一路护送到了京京中,径直送入宫城中去。

    等到母亲转醒回过神来,父亲和虞氏一族,已经不在了。

    彼时她怀有身孕,是为了她,为了给虞氏留下最后一丝血脉,才没有寻死,又或者是为了舅舅一家。

    从母亲入宫的那天起,她的心就死了。

    奈何她从前年纪太小,总是看不懂母亲的忧愁从何而来。

    赵盈想去抚一抚那幅画,伸出去的手却又僵在半空中,没敢碰,怕给碰坏了。

    徐冽戳了戳虞令贞的肩头,小奶团子又三两步小跑着凑过去:“母亲,能在家里住一晚吗?”

    他机灵,很会说话。

    那一声奶声奶气的家里,显然越发触动到赵盈。

    她弯腰把虞令贞抱起来,脸上勉强有了笑意:“你瞧,这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当晚赵盈和徐冽带着孩子留宿在虞家,府中一切都是准备齐全的,短暂的住上一晚不至于狼狈。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又带着孩子出了府,回行宫去。

    走的时候徐冽问她:“真的不多住几天吗?”

    赵盈头也不回,更没有回他。

    一直等到除了虞府坐落的长街,赵盈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徐冽便叹了口气。

    心有牵挂,却不能回头。

    回了头,就走不了了。

    她没办法光明正大做虞元盈,能在虞家祖宅里住上一晚,便已经很满足。

    她就是太清醒,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要什么。

    要不是非要走上这条路,她大可以娇纵一些,放肆一点。

    “燕赵重地,以后想来,大可每年巡幸一回。”徐冽快步上前,与她比肩而行,“这次来之前,晋州官员已经备好行宫下榻之处,一应都是打点妥当的。

    从泰山封禅转道过来,倒不好贸然说要住在虞府中。

    等下次想来,住在虞家也无可厚非。

    偌大的府邸,总归是闲置着。

    随行的禁军侍卫们留在外头当差,不带着那些人进府就是了。”

    他一面说,又笑起来:“有我陪你住在府中,我也可以伺候你,用不着宫里那些人。”

    赵盈听他说了半天,到最后越发没个正经,才白了他一眼:“当着孩子,少胡说。”

    她话音才刚刚落下,就远远地瞧见赵承衍的马车。

    马车出行动静大,他怎么不怕人瞧见,这样大动干戈到这里来寻她?

    显然长亭也看见了她,马车稳稳当当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赵承衍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而来。

    赵盈蹙了下眉头迎上去:“皇叔神色这样焦灼,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京中急递,自我们离京,不到一个月时间,赵姝派人上天门山接回了赵濯,与外又勾结赵婉,以清君侧的名义,果然反了,不过事情已经料理干净,好在有宋阁老坐镇京中,禁军护卫宫城得当,风波一场,如今平息,众人暂且收押在各自府邸。

    阁老是处置妥当,才写了急递送来,大抵是想催你尽快办妥晋州的事,尽早起驾回京。

    他毕竟是臣下,天子不在京城,我这个宗人令也不在,赵姝和赵婉,他发落不了。”

    赵盈面色沉了下去,却并没有多恼怒。

    这次泰山封禅,除了随行的一众官员之外,她本就只带上了赵承衍跟徐冽,防的就是赵姝在京中生事。

    现在果然不出她所料——

    赵盈冷笑一声:“她几乎被我软禁在公主府中,赵濯是皇叔亲自送上天门上的,就凭一个赵姝,拿什么接回赵濯,又拿什么兴兵造反。”

    她背在身后的后,点着自己的手背:“太后呢?”

    “自戕于未央宫,秘不发丧,等你回京处置。”

    冯氏深居简出在未央宫三年多的时间,等的怕就是这个机会。

    可惜了,她早有防范。

    如果冯氏肯安分,她不介意在未央宫里养着个闲人。

    冯氏和母亲之间,终究没有血海深仇,她也不是非要逼死冯氏不可。

    但很显然,冯氏自己心虚,怕了她。

    “这三年多时间里,只怕她日日都惦记着此事,如今落败,她倒是死了干净,一了百了,可惜了赵姝和赵婉这两个蠢货!”

    的确是愚蠢。

    冯氏也确实有本事。

    她登基三年多时间,宫里很多人都被她换了好几拨。

    冯氏还有本事能够联络宫外——那就必定不是冯氏自己。

    赵盈定了心神:“冯家,留不得了。

    这三年多的时间,我一直派人盯着冯家,能够为太后在宫外奔走,并不是冯氏全族的行为。

    但不管是谁,为太后做了这样的事,冯氏一族,都不能再留。”

    “明目呢?”

    赵盈没再应声。

    这大街上,青天白日,她不想聊这些。

    而且这里是晋州,她更不愿谈这些。

    于是她转了话锋:“水路道场的法事都准备好了吗?”

    赵承衍见状,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徐冽忙把话先接了过去:“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之前说好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天子亲临,以彰显对虞氏一族的皇恩浩荡,现在如果立刻动身回京的话……”

    “赵姝与赵婉勾结谋反,这事儿藏也藏不住。

    舅舅只是稳住京城局面之后急递告我知晓,再过不了多久,天下皆知。”

    赵盈捏了一把眉骨:“只是父亲和母亲……”

    虞令贞牵着赵盈袖口:“母亲,我留下吧。”

    赵承衍也吃了一惊,低头去看他:“你?”

    都还不到三周岁的孩子?

    虞令贞眼睛闪了闪:“舅公不是稳住了京中局面吗?既然已经稳住了,徐将军就算不回去,应该也没有太大影响的吧?”

    徐冽是带兵之人,如果是要回京平乱,少不了他得跟着一起回去。

    但是现在一切尽在赵盈掌握之中,他就算暂时留在晋州,确实也没什么妨碍。

    赵盈笑着揉了一把虞令贞的小脑袋。

    赵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就算他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娃又怎样?

    天子膝下只得此一子,京中既有急奏呈至晋州,令赵王留下代天子行事,徐冽从旁辅佐,当然可以。

    其实赵承衍也可以留下来的。

    赵承衍先诶的一声:“他们留下自有他们留下的意义,我就算了吧?本来你到虞氏祖坟去亲祭,我也没打算跟着一块儿的。”

    虞氏全族死于赵承奕之手,他既然姓赵,这血海深仇,就算跟他没关系,那也成了有关系的了。

    他可不想以这等身份踏足人家的祖坟。

    回了行宫挥春和书夏就吩咐底下小宫娥收拾起东西来。

    几场大法事从明日开始,定在了后天到虞氏祖坟去祭酒,五日后启程回京,余下的一个多月法事,由虞令贞代赵盈出席。

    是夜,哄睡了虞令贞后,徐冽也回了自己的住处去。

    赵承衍夤夜而来,摆明了是另有话,想要避开徐冽和虞令贞,单独跟她说。

    赵盈本就是在等他。

    月下无酒,石桌上甚至连茶都没备,只一盏清水而已。

    赵盈没起身:“皇叔下午差人来告诉,说等徐冽走了叫派人告诉你一声,有什么是他也得避着的?”

    赵承衍的月白长衫在月色映照之下更显出柔和气度来:“徐照伤了。”

    赵盈登时拧眉:“怎么会?”

    “他是旧伤复发,且不防备。”赵承衍已经撩了长衫下摆坐在一旁石凳上去,“他虽然还算是正值当年之人,毕竟有旧疾,太后是买通了禁军的一个副统领,趁徐照不防备时,一刀就捅在他后腰上。

    也亏得你提拔了裴桓之,他倒真是一员猛将。

    太后懿旨起先是徐照不遵,据不开宫门放赵姝她们进宫,他负伤后,裴桓之当机立断,斩了那个背叛了的副统领,你舅舅见如此情形,才命他暂且节制禁军,稳住了局面。”

    “赵姝要造反,的确是五城兵马司中有人配合她行事吗?”

    赵承衍点头:“前军都指挥使的嫡长子,窃取了他父亲的兵符,为赵姝调动人马,配合她逼宫的,可惜是个有勇无谋之辈,终究不能成事。

    赵婉那里,也不成什么气候。

    这几年你把她盯得紧,她联络不上什么人,也只不过是因她与赵姝皆是先帝血脉,赵濯虽然出嗣,但天下皆知,他是先帝亲生骨肉。

    一个清君侧的名头喊出来,不少人会响应,也无非是些不入流的鼠辈,当然成不了气候,原就是一盘散沙。”

    外头自然是不要紧的。

    这三年时间,各地驻军中她都安排有自己的人,兴兵作乱之事,从外阜举州府兵力打到京城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就是那些什么孔氏逃窜的旧部,昔年依附姜家的逆臣,诸如此类,所以赵承衍才说是一群鼠辈。

    最不可控的,本来也只是五城兵马司中。

    她这一步,其实也冒了险的,毕竟天下事也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

    譬如徐照会刚好旧疾复发,被重伤,就在她意料之外。

    怪不得避开徐冽来告诉她。

    “徐冽没打算认他,一直都没打算,皇叔不用怕徐冽知道了着急,想跟着一道回京。”

    赵承衍沉默了很久:“他伤的,很重,阁老急递上特意说,请了胡泰去看,情况不大好。

    元……皇帝,就算不考虑徐冽会不会为他父亲着急之事,禁军统领一职如若出缺,哪怕裴桓之今次看起来忠心耿耿,可护卫宫城,把自己性命交付,你就敢轻易用他了吗?”

第三百七十章 忧虑

    在赵承衍说出这些话之前,赵盈的确没有想过,徐照会伤的很重,重到危及性命。

    无论是早年间战场杀伐,还是他统领禁军的这些年,徐照在的地方,总叫人莫名觉得安心。

    尽管他有旧伤,随时都可能会复发,在赵盈的记忆里,前世她长到十五岁,也确实有那么两三回,徐照身上的旧伤发作起来,在朝中竟然一告假就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一回告了三个月的假。

    赵承奕对他算是好的,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统领府,宫中御医院的御医们也拨出三名来专为徐照诊脉调理。

    可平日里,他还是那个威严赫赫的禁军大统领。

    身经百战,武艺高强。

    赵盈也明白赵承奕的意思,是为了她好。

    徐冽那个人面冷心热,嘴硬得很。

    他跟在赵承衍身边的那几年,赵承衍因格外看重他,便多了些重视与关注。

    就算是跟在她身边的这几年时间里,赵盈所见所闻,他对徐照确实是没有任何的惦记和感情,但对徐家非也。

    “徐统领……会撑不过去吗?”

    赵承衍摇头说不知道:“但徐照他终究,选择了支持你。”

    赵盈喉咙滚了下。

    她离开京城之后,冯太后可以号令禁军,全看徐照肯不肯归顺听从于她。

    虽然她也有所部署,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徐照的确帮她省去了一大麻烦。

    且为此而身受重伤,很有可能撑不过去。

    “皇叔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多谢皇叔费心,这么晚了还过来告诉我这一场。”

    第二天徐冽早早的就往赵盈这院中来,虞令贞比她起的还要早一些,他陪着虞令贞打了两套拳,又吃过了早饭,赵盈才起身。

    今日便有两场大法事要赵盈亲临,一场就正午时分,一场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这会子倒是没什么事儿,算得上清闲二字。

    关于徐照的事情,赵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是赵承衍太小看了徐冽,觉着他心里承受不住似的,昨夜还要避开他不敢当面说。

    这会儿听挥春说徐冽一早就过来陪着虞令贞,她一面梳妆打扮,一面吩咐挥春去叫徐冽来,特意叮嘱了不叫带上虞令贞。

    孩子还小,徐冽和徐家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她也不想让虞令贞现在就知道这些。

    她同徐冽相处,这几年总有更多的包容与谦让,一则是徐冽值得,二则也是做给虞令贞看。

    她可不想叫自己唯一的儿子将来因为什么年幼时缺爱,父母双亲不和满,留下什么阴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是以这种家族不睦的事,还是以后等他再长大一些,慢慢告诉他就是了。

    徐冽很快进了门,书夏正好替赵盈选好发簪。

    他提步上前,人就站定在了赵盈身后。

    他一伸手,书夏相当懂事的把手中白玉素簪交到徐冽手上去。

    正午时候要到法事场去,是以赵盈一身素雅,就连髻上发簪钗环,也一概不见金银宝石,皆以白玉代替。

    徐冽似乎也做惯了这样的事,替她簪好发钗,对着她身前菱花铜镜看了半晌:“这样也好看得很,倒比你太极殿升座那一身打扮更顺眼。”

    赵盈想着徐照那件事,透过菱花铜镜看向徐冽的眉眼之间就更添了些许温柔。

    徐冽确定他没看错,而且他太熟悉赵盈的一切的,于是眼角一抽,原本抚着她鬓边的手就跟着收了回来:“你有事儿啊?”

    赵盈心说废话。

    没事儿能把儿子撇下,把你一个人叫进门啊。

    而且自他从书夏手上要过那支钗,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书夏已经领着原本在屋中伺候的小宫娥都退了出去,他倒跟没发现似的。

    赵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旋身又往罗汉床的方向缓步而去。

    她招手,徐冽才跟了上去。

    赵盈又虚空点了点旁边的位置,他也没犹豫,撩了长衫下摆上了罗汉床,盘腿坐着。

    屋里的茶水点心倒是早就准备下来的。

    看起来她刚一起身就叫挥春和书夏去弄了这些东西来,原就是要叫他过来说话的,是正好他今天过来的也早,在这院子里。

    眼下那茶水都还是温热的。

    是他爱吃的茶,她自己平素爱吃的糕。

    徐冽端了茶杯在手上,没顾着吃,先轻嗅着品了一回:“一大清早这样郑重其事,弄得我怪害怕的,是昨夜燕王殿下又同你说了什么?京城里另外出了事?很着紧?”

    的确是着紧的事。

    赵盈也不跟他兜圈子,她如今跟徐冽是无话不说的,什么都不必藏着掖着:“燕王怕你心里不受用,没敢直接告诉你,避了一避,的确是昨夜到我这儿来说的,徐统领出了事。”

    徐冽端着茶杯的那只手明显连指尖都抖了下。

    他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人,提枪上马不在话下,几时连一只小小的白瓷杯子也拿不稳当了?

    赵盈几不可闻叹口气,把昨夜赵承衍说的那番话与他复述一回:“徐统领伤得重,只怕是实在不好。

    眼下你定了要陪着淳哥儿留在晋州,燕王可能是想着,终究是……我知道你不愿意认他,你几次三番的说,割舍不下的是徐家而非徐照。

    但这事儿总还是得让你知道。

    你说万一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她也很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一番话说下来,徐冽一旁听着甚至都替她着急。

    他捏着瓷杯的那只手,力道明显已经卸了下去,他甚至悠闲地捏了块儿糕,细细咀嚼着,后来漫不经心的打断赵盈:“你不用说了。”

    赵盈眉间动了下:“那你怎么说?”

    “我陪着淳哥儿,就不回去了。”徐冽嗤了声,“说实话,我刚听见这事儿,心下说没有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波动,那是假的,可也就是那一瞬间罢了。

    我明白你和燕王殿下的意思。

    不认归不认,却总归大家父子一场。

    即便早就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但万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命都保不住了,我好歹也应该回去看一眼。”

    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不过赵盈没开口。

    徐冽噙着笑意的时候,总是眉眼弯弯,只是这样的表情,也只有赵盈看得见而已。

    他侧目望去:“他现在只是重伤,人又没死。等他哪天真的撒手去了,我自然到统领府去吊唁一场,终究大家还是同僚一场。”

    同僚一场。

    赵盈唉地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倒不是徐冽冷漠冷血,是他跟徐照本来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徐照刀子嘴豆腐心,更有世人常常会犯的毛病,人到中年甚至是老年,开始后悔,后悔年轻时候做过的一些事情。

    当年做的时候是真想那么做,老了的时候后悔也是真的。

    徐照对徐冽,便是如此。

    然而徐冽就不同了。

    他可能到老了的时候都不会后悔这些事情,性格使然。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你自己想好了就成,这事儿谁也逼迫不了你,不过你要是突然又想回去了,可记得把淳哥儿安置妥当啊。”

    这话就是玩笑逗趣儿了。

    徐冽笑意更浓:“那可不,还能把儿子一个人仍在晋州,我跑回京城去呢?”

    赵盈随着他的话笑弯了腰,等笑完了,又叫徐冽。

    徐冽眉心动了下:“怎么不一次性说完?”

    “那不是怕你听了统领府的事情心里多少不痛快,逗你两句,哄哄你,才好说别的吗?”

    她理直气壮的扬声反呛了他两句,才继续把前面的话给捡了起来:“更要紧的是,禁军统领的位置。”

    徐冽皱眉:“怕他出事之后,暂时无人可出任此职,想叫我顶缺出任?”

    这显然是打乱了赵盈原本的计划。

    如果徐照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没能撑过去,撒手去了,到时候禁军统领的位置没有人顶上去,赵盈身边目前可用的,可以坐到这个位置上去且能够服众的,也只有他。

    可是出任禁军统领,以后就没办法去执掌兵部。

    “兵部尚书现在做的还算不错,我供职兵部这么长时间,其实他做的委实不错,除了从前跟在姜承德手底下之外,也没什么过错,如果说真到了那一步,把我从兵部再调出来也没什么。”

    徐冽终于吃下了第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舒缓了下:“其实也不用这么纠结。他做兵部尚书,至于要告老还乡,少说还得七八年的时间。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徐统领意外受伤,顶多再过个两三年,我能将兵部的事务全都熟悉上手之后,他自己是个有眼色的人,自然也会主动辞官。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

    再过上七八年时间,手头上也总能培养出一个接替他位置的。

    禁军统领的位置,总比兵部尚书更要紧一些。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燕王殿下应该还问过你,难道去用裴桓之吗?”

    赵盈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果然也没白在燕王身边做那几年暗卫,对燕王这样了解,他还真说过这话。

    说句实心话,抬举他,只是为了堵裴氏全族的嘴,也是叫朝臣看看清楚,跟我对着干是什么下场,辛恭和裴喻之尚且如此,他们只管掂量着来。

    对裴桓之这个人,我可没什么要抬举或是不要抬举的。

    哪怕他这回表现的如此忠心,我也总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在短短数月之间,再擢升他做禁军统领,我的身家性命交托给他,那真不能够。”

    她上位以来之所以不动徐照,说到底,也跟徐冽有很大一部分的关系。

    徐照其人有些执拗,对她未必真正心服口服,但是有徐冽在,他既然有心与徐冽和好,且朝中也再没有可扶持之人,那徐照就还能用。

    裴桓之可不行。

    徐冽添满了一盏茶,推到赵盈的面前去:“那不就结了,你叫我来说这些,无非是怕我不高兴。

    兵部谁都能管,禁军却不是人人都行。

    你只信我,真有岔子,禁军也只能交给我。

    所以怕什么呢?只能怕我不高兴呗。

    徐统领节制禁军这么多年,万一真的需要换个人接管禁军,旁人倒也罢了,若真的交到我的手里来,少不了那些人又要背地里说什么子承父业。

    你知道我,实在不愿意再跟他有半分牵扯瓜葛。

    哪怕等到他撒手去了,我大哥做了徐氏家主,我也不会再有什么认祖归宗的举动,无非平日走动,兄友弟恭。

    你不想让我听那些闲言碎语,也不想叫别人因此把我跟徐统领捆绑在一块儿。”

    所以说徐冽懂她,她也愿意顾着徐冽。

    她的所有用心良苦,永远不会付之东流。

    徐冽能明白理解,且他永远会说出来。

    你知道自己的照顾被人感受到,且那人还细心地捧在手心里,珍藏起来,小意温柔。

    “不用怕这个,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我还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闷闷不乐,郁结于胸?那岂不是连淳哥儿都不如了。”

    话虽然如此,流言蜚语总是少不了。

    徐冽明白她心中忧虑,便又添道:“我有今天的地步,是靠着我在北国南境两场战事中的战功挣出来的,没有靠着徐家,也没有靠着你。

    祖宗荫封我没有,天子厚恩我也不占,我靠着真本事上位,何惧流言?”

    赵盈才笑了,许久之后,她缓缓而又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声好:“那咱们暂且就这样说定了。

    徐统领那里若能痊愈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听燕王的意思,就算经过此事,徐统领能够保全性命,今后这禁军统领的位置,恐怕也要换人来坐。

    他该好好保养身子了。

    等到晋州的事情全都了结了吧,你带着淳哥儿回了京城,到时候京中诸事我也都料理干净了,徐统领要是身体支撑不住,到时候你回京,正好便能接替他掌管禁军。”

    徐冽突然也笑起来,倾身往前靠了靠,那张精致的脸就放大在赵盈脸前:“掌管禁军,宫中行走,比起在兵部供职做尚书,我更喜欢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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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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