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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今天登基了吗全文阅读

作者:春梦关情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txt下载     公主今天登基了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六章 揭发

    赵盈不是一个人入的清宁殿。

    连昭宁帝也没想过,她会有那么一日拉着沈殿臣一道入清宁殿来面圣。

    前些天朝中为赵清说情,她是不得已为之,现在怎么还跟沈殿臣搅和在一处?

    况且她还不安分什么?

    昭宁帝捏了把眉心。

    要她离开朝堂的念头已经在脑子里闪过好几次,没定下是因为赵澈才受伤,这时候就开口要她从朝堂事抽身出来,只怕她会多心乱想。

    再加上赵清没了,赵澈伤了,朝局如何,他自也考量过。

    看着殿下面容姣好的赵盈,昭宁帝又有些走了神。

    赵盈若是他亲生的孩子——

    也算是可惜了。

    他回过神来,指尖点在御案上,一递一下的:“是有什么事?怎么这时辰你们两个一块儿进了宫来?”

    赵盈同沈殿臣对视一眼,大抵是入宫之前就说好的,沈殿臣便没急着开口,反倒是赵盈越发往前上了半步,站的位置自然就比沈殿臣靠前了些。

    她拱手做的是个官礼,从袖中掏出样东西。

    那像是个荷包,娟秀的不得了,但却不是赵盈的东西。

    她喜欢什么样的物件,昭宁帝还是知道的。

    孙符掖着手站在一旁且没动,昭宁帝给了他个眼神示意,他才踱步下殿,去接了赵盈手中物。

    那东西就是个刺绣荷包,绣的是木芙蓉花,颜色也素雅清丽,确实不是赵盈日常会用的样式和颜色。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荷包就放在昭宁帝脸前,他扫了两眼,并没打算碰:“永嘉,这是什么?”

    赵盈又拱手一礼:“今晨散朝后,儿臣回到司隶院,底下人交给儿臣的。

    底下当差的人说送东西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替安王府送这只荷包交给儿臣,又不非要等着见儿臣,放下东西就走了。

    儿臣觉得此事蹊跷,东西拿到手后打开看过……”

    她犹豫了下,那样的迟疑显然是因为荷包里装着的东西。

    昭宁帝眯起眼来,手指尖动了那么一下,可也就是那么一下而已,重又收回去,还是没打算再碰那只荷包。

    赵盈见状,了然他用意,才继续道:“东西是王氏吩咐人送到司隶院,交给儿臣的。

    荷包里装着的是她的手书一封,还有凉州总兵高士吉外通北国的罪证,是高士吉和北国往来互通的书信两封。

    王氏手书中讲明了,赵清刚到凉州之初,就跟高士吉走动颇多。

    起初她并没有当回事,毕竟高士吉也是恶名在外的风流人,好色成性,在这上头跟赵清简直是臭味相投。

    彼时二人同来同往,歌舞宴乐,好不快活。

    是直到月前,赵清小宴上吃醉了酒,左拥右抱之余说漏了嘴,身边伺候的奴才闻言惊愕不已,只得惊动王氏。

    后来那两个舞姬被赵清赐了毒酒,王氏虽然知晓此事,可她说赵清以性命相挟,她在赵清手底下讨生活,眼见赵清杀人不眨眼,实在不敢告发。

    且彼时赵清防着她,她也接近不了赵清书房。

    直到福建案后,再到他们要回京为皇祖母奔丧,赵清渐次顾不上,松懈下来,王氏才得了机会溜进赵清书房里,得到了高士吉的这两封书信,还有赵清和高士吉之间串谋的一些事。

    据王氏所言,这些还是孔如勉生前……就已经替赵清铺好的后路。”

    昭宁帝神情莫测,一言未发。

    沈殿臣这时候才提步上前来:“殿下得知此事后,便到内阁去找了臣,把事情原委说与臣听。

    臣乍然听闻自是震惊不已,但物证齐全,且若真要拿高士吉归案,王氏也可做为人证……

    臣与殿下思来想去,这才入宫面圣,回禀皇上知晓。

    现而今回想起来,前些日子于朝中那样为赵清说情,臣与殿下,皆汗颜。”

    不是汗颜,而是怕受到牵连。

    沈殿臣是老狐狸。

    赵盈是卖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昭宁帝伸手去拿荷包,一面慢慢的拆,一面不经意的问:“王氏入京之初,宫中治丧之事了结,他们夫妇出宫回安王府不久,赵清就被宋卿抓回了刑部,再也没放回王府。

    朝中为此事僵持不下,你二人跟姜卿他们几次争了个面红耳赤,一力要保下赵清,不肯叫朕治他谋逆之罪。

    那个时候,朕没记错的话,王氏于京中奔走,几次三番入宫求见,还在清宁殿外跪过两趟,那都是为了给赵清求情吧?”

    昭宁帝的的意思赵盈晓得。

    当日她要王氏留下这样的手书一封,答应过王氏,此事翻到台面上,绝不牵连。

    她想着,扬声叫父皇:“王氏一介女流,遇事糊涂,又恐怕牵连她自己。

    您看过手书便知道,她当日几次三番求见,是希望私下里与您回禀此事。

    京中奔走,据她自己所说,也是希望能寻到一个靠谱的人,把事情告发到您的面前来。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是安王妃,这是谋逆造反的铁证,一旦坐实了赵清罪名,她也逃脱不掉,甚至都有可能牵连她王氏一族,是以她小心再三,也曾登过辛家的门。

    不过后来都没成事罢了。

    手书中言明了,赵清与她和离一事,是她求到宋尚书跟前去的。

    小舅舅那个人,一贯是最意气用事,见她可怜,便答允了她。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小舅舅心软可怜她,那儿臣不得而知,父皇倘或感兴趣,不妨传召小舅舅进宫来问一问。”

    昭宁帝才不会对这些破事感兴趣,还为此而传召宋子安进宫问话,

    她也是算准了,才把一切都推到宋子安身上去。

    反正就算昭宁帝真的问话,这点小事宋子安还不至于担待不起。

    御医院中,胡泰那里肯帮王氏打这场掩护,说是宋子安的交情也行,说是什么都行,随随便便也就遮过去了。

    从头到尾王氏都是可怜人,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知道赵清的罪证也不敢告发,恐牵连她自己,还连累家族。

    在所有人眼里,王氏是无辜的。

    昭宁帝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跟王氏秋后算账,且这笔账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她一个女人家头上。

    她已然与赵清和离,算算脚程,现如今也快要返回太原府去了,大动干戈把她再弄回京,又是一场麻烦。

    皇长子坏了事服毒,皇三子断腿,昭宁帝的朝局稳固已经岌岌可危,他不会为了一个王氏大动干戈的。

    处置了高士吉也就是了——

    果然沈殿臣最会揣摩上意。

    在内阁时赵盈可没跟他说过要如何把王氏给摘出来。

    这会儿他拱手也上前,重新与赵盈比肩而立,叫了声皇上:“臣以为此事倒不必再大动干戈的声张,就连问罪高士吉,也不宜直接派人到凉州捉拿,以免再生出第二个闫达明来。

    高士吉在凉州任总兵多年,掌凉州军权,万一狗急跳墙,于眼下局势绝对无益。

    一则此时还要再传召王氏返京,再去问宋尚书当日情况,便就先把这些事宣之于众。

    可事实上赵清已经于刑部大牢中服了毒,就算他曾经跟高士吉合谋,意图造反,他既身死,旧罪不究才是。

    现在要问的,只是高士吉的通敌之罪。”

    昭宁帝沉着声,终于开口:“依你所言,朕倒要好声好气把他请回京城,再于京中设局,把他拿了问罪?”

    沈殿臣还没应声,昭宁帝已然拍案而起:“造反!通敌!这样的罪名,你为内阁首辅,却跟朕说这个?”

    他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错?

    连赵盈都知道,沈殿臣所言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了。

    高士吉敢通敌,现在真把他逼急了,他就不敢举凉州之兵造昭宁帝的反吗?

    去年刚经历过两场战事,大齐如今哪里还能再战?

    北国于去年一战虽也遭到重创,可要是高士吉真的与北国里应外合,这大齐江山岂不岌岌可危?

    把人骗回京,不动声色拿下便就是了。

    外阜武将入京是不许带一兵一卒进城的,哪怕是他总兵府的府兵,一路跟着回京来的亲兵,也全都要留在西郊大营,而后只身进城。

    进了城,就如同老鹰折断了翅膀,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自然也有盘算。

    拿这个条件要挟高士吉不是不可以,但她不需要。

    徐冽要入军中,凉州本是首选,之前舅舅一直说此事得等上一等,总要有个更好的时机,才能把徐冽推出去。

    结果这一等,京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此事又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徐冽赋闲京中,高士吉嘛,有把柄短处被她攥着,他并不是忠心不二的,是不得不追随,说不得他若有机会,都会痛下杀手,反正只要她死了,他的秘密就再无人知晓。

    与其用这样的人,赵盈还是更愿意把他拉下来,用徐冽换下他。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场戏——没错,就是一场戏。

    所有的人,不过是被她摆上戏台同场的一个个角色罢了。

    从王氏的手书,到沈殿臣与她一同入清宁殿,每一步她都早在王氏求自己想法子叫她好跟赵清和离那天,就已经想好了的。

    赵盈抿着唇:“父皇您息怒,事情已经出了,赵清想造反,高士吉要通敌,现而今您生气,也只是气坏自己身子罢了。

    去年柔然和北国同时来犯,儿臣虽然没说,但儿臣知道,沈阁老跟您提过,舅舅也提过,朝中是有内奸的。

    这件事情一直没有摆到台面上,不也是一则无实证,二则怕打草惊蛇,惹得内奸狗急跳墙吗?

    沈阁老所言,儿臣也认为是对的。

    父皇固然生气恼怒,高士吉是有负皇恩,可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此事,这样的人断断不能再任由他于凉州军中作威作福,手握一方重兵。

    如果大张旗鼓再派钦差前往,不仅仅是打草惊蛇这样简单。

    父皇细想,福建案才告一段落,闫达明这个福建总兵,伯爵之尊,做了那样令人不齿的勾当,大肆敛财,几乎自立为王,坊间百姓已是众说纷纭,现在再闹出高士吉的通敌案,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呢?”

    这些军中武将,手握重兵,不可谓不受朝廷重用。

    位高权重者,总是这样持身不正,到底是朝堂风气如此,还是天子识人不明呢?

    贪墨案叫百姓不满,闫达明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

    通敌就更不用说。

    去年两场战事,即便是远离战火的地方,不也是怨声载道吗?

    或是征丁,或是家里本就有人在军中当差,总之只要起了战事,对百姓而言就总是灾难。

    赵盈的一番话,令昭宁帝沉默下去。

    沈殿臣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不是他不会说,也不是非要赵盈说出来皇帝才想的明白。

    归根结底,是天子如今不待见他,他说什么,皇帝都会小题大做,借题发挥,跟他本身所言究竟是不是荒谬,根本就没有关系。

    要如何不动声色拿下高士吉,具体如何还要同吏部兵部甚至徐照这个禁军统领一并拟个章程出来。

    赵盈是无心再插手这些了,她该做的做完了,就要往后退一退。

    等高士吉被捉拿归案问了斩,都不用她开口,凉州总兵一职出缺,自会有人首先想到徐冽。

    而昭宁帝也是乐见徐冽上位的。

    说来她倒该庆幸眼下这看似赵澄一枝独秀的局面。

    孙符送她出的清宁殿,沈殿臣当然是留在殿中等着宋昭阳他们进宫来议事了,赵盈伸了个懒腰,转头叫孙符:“我去慈仁殿看看澈儿,你不必跟着。”

    他只诶声应下,又赶忙叫李寂,软着声儿几乎是哄着赵盈的:“皇上吩咐奴才好生送了公主,这会子公主不想出宫,要去看看惠王殿下,叫李寂伺候着您过去吧。”

    赵盈斜了李寂一眼,良久才短促的嗯了一声,之后就再没同孙符多说半个字,径直迈开步子下了台阶,转往内宫慈仁殿方向而去。

    她走得慢,孙符催了李寂一声,李寂才小跑着追上去,一道远离了清宁殿这头不语。

第三百二十七章 赐婚

    清宁殿渐次隐在了二人身后,直到于宫道上再转过一道弯,彻底不见时,李寂猫着腰叫了声殿下。

    赵盈下意识捏眉骨,脚步放缓。

    周遭无人跟着伺候,只有李寂一人。

    宫道上当差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娥见赵盈是根本不敢直视的,一个个猫着腰请安见礼,更别说敢探听她在与李寂说什么。

    那可是最得宠的大公主,和大内总管跟前最得脸的徒弟,半个儿子一样对待的人。

    等过了清安门,宫道上连宫人都变少了。

    赵盈的脚步越发缓下来,李寂才压了压声:“贵人叫奴才转告殿下,昨儿贵人同皇上说起叫惠王搬出宫的这件事,皇上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他就这么一句,赵盈听来却眉心一动。

    她眼皮都跟着跳了两下。

    不假思索?

    “这是孙娘娘原话?”

    赵盈冷不丁问了一句,李寂忙不迭点头,跟着还特意补道:“贵人特意交代了奴才,一定要告诉殿下,皇上是不假思索答应的。

    贵人还说了,皇上看起来还是心疼昭仁宫,也心疼惠王的,可她瞧着,又不大像。

    昨儿在贵人那儿说完这个事儿,也没多坐坐,就说要去皇后娘娘宫里。”

    去见了冯皇后?

    赵盈啧声,转而问李寂:“父皇昨日宿在了凤仁宫吗?”

    她做晚辈的,无论如何也没有打探长辈这种事的道理,何况还是君父。

    可她既然问了,李寂还是如实答了她。

    赵盈见他点头,突然就明白了。

    孙氏是会看人脸色的,昭宁帝明里对昭仁宫百般关怀,对赵澈也是如此。

    但事实上孙氏不管是怎么开的口,昭宁帝都心生不快了——

    他自己也未必有多重视赵澈,毕竟赵澈如今成了个废人,再指望不上,江山大业,皇位传承,与他无关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昭宁帝自己能嫌弃赵澈,孙氏却不配。

    在他眼里,孙氏之流也不过玩物罢了。

    本该一辈子老老实实依附他,万不该有别的想法。

    自从未央宫一事,他把孙氏和姜氏一并疑心起,对昭仁宫就注定了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

    以往他或许也怀疑过,认为她私下里与孙氏走的太近,不过有母亲摆在那里,替她挡着,昭宁帝总愿意把她往好的一面去想,甚至会认为,是因为孙氏眉眼之间同母亲有几分相似,她年幼丧母,重伤转醒之后孙氏又真心待她一场,她才会对昭仁宫另眼看待。

    彼时昭宁帝绝不会认为孙氏不安分。

    规规矩矩的小宠物,就像是当日不知从何处跑到她上阳宫的那只白猫一样,谁不喜欢呢?

    时间久了,他慢慢发现孙氏也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柔婉和善的良善之辈,甚至生出自己的野心,那一切就都变了。

    赵盈仰头望天。

    这四方的天,她确实是愈发看不得了,怎么瞧着都极不顺眼。

    “李寂。”

    “奴才在。”

    “昭仁宫,一贯还冷清着吗?”

    李寂默然一瞬:“前阵子冷冷清清,好在贵人平日与人为善,又有您交代吩咐,奴才平日留心着,才没叫人为难了贵人和三公主。

    如今……如今皇上又往来昭仁宫,恩宠看似不如从前,但后宫众人之中,也还是贵人最得圣心,是以,殿下多虑了。”

    可总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赵盈倏尔笑了:“你回清宁殿当差吧,我自己走走。”

    李寂什么都听她的,便不会忤逆她意思。

    赵盈想着孙符是个人精,昭宁帝也不知如何防备着她,便又叮嘱李寂:“你师傅要是问起,你便说临近慈仁殿,我想起惠王腿伤,又伤心难以自持,恐见了惠王越发招惹他难过,便一个人到御花园散散心去,不叫你跟着,打发了你回去,旁的也不用多说什么,他精明的很,不会追问你。”

    李寂又说好,就再也没跟上赵盈的脚步。

    这时辰金轮已高悬,今日日头绝算不上毒辣,温和的阳光洒落下来,打在人身上最是暖洋洋。

    那位殿下今岁十五,背影却似老妪——李寂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

    若给殿下知晓,他恐怕死无全尸。

    莫名的,他便是觉得,殿下的心是孤寂的。

    无人与她相伴为伍。

    这条宫道那样长,她一个人,拖长一地剪影,走在宫墙之下。

    红砖碧瓦映衬着,她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只剩下了一种颜色——黑色。

    高士吉的事真要拟定也不多难,他在凉州多年,除去每年回京述职之外,也不得召见。

    不拘寻个什么由头,传召他回京就是了。

    如今三月里,他原本也就该是四月与十月各回京一次来述职,偶尔提前,并没什么值得怀疑。

    赵清在京城出了事,他固然害怕,但是京中传旨,召他回京,他若拖延不回,反而是心虚坏事。

    这些都是宋昭阳说给赵盈的。

    其实是一件高兴事都没有。

    原本宋怀雍和崔晚照的婚事是最该喜庆热闹一场,叫众人都换换心情,偏宋太后一去,又行国丧,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结果也没人晓得昭宁帝怎么想的——早朝的时候,他大手一挥,给赵乃明和唐苏合思赐了婚。

    婚期是礼部早就定下来的。

    当初柔然派遣使团入齐,为和亲而来,礼部就已经着手准备大婚事宜。

    大吉之日选了三个,一个在五月,一个在八月,还有一个赵盈记得是在次年的七月,上上大吉,只是时间太久,未眠夜长梦多,昭宁帝给否决了。

    现在要赐婚,婚期也只能选在八月,国丧终究还是要考虑进去的。

    但明明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赐婚的——

    唐苏合思在京城待的久了,对这些中原礼数有了不少了解。

    赐婚的旨意下来,她自然欢喜,内府司也送了不知多少珍宝到四方馆去。

    她挑挑拣拣,寻了顶好的,带去跟赵盈和宋乐仪分享。

    赵盈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宋乐仪是一贯就不喜欢穿金戴银,她是好心要分享好东西,二人不愿扫她的兴,也就随手挑了两样。

    她就是孩子心性,坐下没一刻,张口就问赵盈:“中原人说守孝,太后丧期不久,前阵子我还沮丧了一场,想着不知到何时才能得你们大齐皇帝的赐婚,可是怎么突然就赐了婚呢?”

    她小脑袋歪了歪:“我们柔然也有国丧,不过不是这样的说法,国丧期间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也了解了好多的。

    太后娘娘是常恩王爷的长辈,婚期尽管定在八月,那时候是出了国丧,但现在赐婚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昭宁帝心里在想什么。

    婚是他赐的,没有人能挑赵乃明的不是。

    何况昭宁帝说的很清楚,于常恩王府而言,是双喜临门,永王在天之灵,也会倍感欣慰,赵乃明总算是长大成人,既为朝廷立了大功,又成家娶妻。

    都说成家立业,他是立业之后即刻成家,如此一来,可不是双喜临门吗?

    只是连唐苏合思都明白的道理,昭宁帝未免太心急了些——

    送走唐苏合思,宋乐仪把她带来的东西信手放在一旁,都没再多看一眼。

    赵盈笑了笑:“表姐不喜欢这些,姚玉明却最爱穿金戴银,回头都给她送去。”

    宋乐仪是没心思与她玩笑的:“元元,皇上现在赐婚,是为了抬举常恩王。

    可是赵澈是在他和杜知邑的看顾下受伤的,断了腿,胡泰都说治不好。

    这些天他性情大变,连我在宫外都有所耳闻,据说慈仁殿里近身伺候他的小宫娥,已经被他吩咐人活活打死了五个。

    皇上就算不责罚常恩王,也不该如此恩典,国丧期间要凭他福建之功给他赐婚——元元,父亲说恐怕皇上有心要你离朝,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呢?”

    赵盈端茶盏的手顿了一瞬,也仅仅一瞬而已:“他想让我离开朝堂,我就一定要离开吗?”

    朝堂是天子的朝堂,天下也是天子的天下。

    天下众生皆是臣民。

    自古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胸有成竹,朝中偏帮你的更不在少数,但是……”

    “表姐,朝中事,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想整治刘家和孔家时,怎么没有金口一开,大手一挥,就把刘孔两姓发落处置了呢?”赵盈知她着急,缓着声拦了她的话,“他捧着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一段,现在想拉我下来,也没那么容易。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赵盈,任人宰割。

    旁人奈何不了我,他也一样。

    说句实心话,他未必不疑心我,但又能怎么样呢?”

    她挑了下眉头耸了耸肩:“至于说此刻赐婚,抬举常恩王府,落在众人眼中,固然是他不在把赵澈这个已然不中用的儿子当回事,却也未见得全是坏处。”

    宋乐仪闻言一个劲儿的皱眉:“怎么不全是坏处?赵清死了,赵澈废了,赵濯还出了嗣,皇帝倘或对赵澈还有半分关切紧张,也不至于赵澄太过得意。

    偏偏他摆明态度,就不把赵澈放在心上,赵澄岂不真成了一枝独秀,好不得意?”

    “他得意,我不是也没被他挤出朝堂吗?”赵盈眼中澄澈明亮,“天子就不能捧杀他吗?岂不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表姐是着急过头,忘了这道理了。”

    赵澄肯定是德不配位,要做东宫储君,他配吗?

    一肚子的阴谋算计,从来就不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当然不配。

    宋乐仪见她说的那样信誓旦旦,再不放心,也不知道如何劝她了。

    她自己一点也不着急,这么久以来,赵盈好似也的确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如此想来,宋乐仪才稍稍安慰了自己一些:“那就听你的吧,横竖我跟你说这些,你也不听的,只是得空要回家去一趟。

    自从赵澈负伤归来,母亲成天在家里念佛,如今都恨不得茹素斋戒,生怕你在朝中出什么岔子,那些人要联起手来排挤打压你。

    好些事父亲也不愿跟她说,免得她越发多思多虑。

    你知道的,母亲当年小产后,身体一直就虚,平日里不怎么操劳劳心,才保养得不错,当年御医诊脉也说过,是断不能劳心劳神了。”

    赵盈心头暖暖的:“我知道,今日就清闲无事,正好咱们去淮阳郡主府给姚玉明送东西,送了东西我陪表姐回尚书府小住两天,权当是散心了。

    赵澈成天在宫里作妖,我做姐姐的,既替他伤心,也替他着急,见了面规劝不下,不见面又总挂念,这阵子就住在尚书府,多好呀。”

    宋乐仪愣了下,旋即摇头:“你呀,如今这样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我还是更喜欢当初那个心思澄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赵元元。”

    她也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啊。

    何止是宋乐仪喜欢。

    赵盈闻言低了低头。

    两世为人,她最喜欢的,最怀念的,都是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她十五岁之前的日子。

    金尊玉贵,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主,可呼风唤雨,要什么没有?

    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儿,整日也只管招猫逗狗,不必理会这些阴谋算计。

    谁不喜欢那样的生活,谁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赵盈已经站起了身:“那表姐还是说我如今这样不好了,嘴上说没什么不好,心里却不这样想,怎么现在在我这里也要口对不心,这样好没意思的呀,我见了九牧要告你的状,叫舅母狠狠地责罚你。”

    她又是这种插科打诨的态度。

    宋乐仪也没话可说。

    心疼是真的心疼。

    她也晓得说这些都是废话,赵盈已经深陷其中,不可能再抽身出来。

    只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说。

    每回赵盈都是这样打岔过去,从来也不接她的话茬,若要再说得多了,她就插科打诨,端的一派不正经模样,倒弄得她无话可说。

    宋乐仪索性也不搭理她,径直挽上她的手,姊妹两个并肩出了门,登车往淮阳郡主府寻姚玉明而去,一概后话皆不再提。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何必立储

    封平的死,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他也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太监,不值得人留意关心。

    赵清的案子了结后甚至连姜承德都将他抛之脑后。

    本来他该重归内府司,再行分派调遣。

    不过这样的奴才,说是忠君,又未必全然是,到底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卖了主的。

    彼时赵盈端的是为赵清说情的派头,故而在昭宁帝跟前分说了一场,没有再让封平回宫里当差。

    他一个太监,安王府待不了,也回不了宫,至于今后何去何从,自然也不是这些贵人们要考量之事。

    不过是在那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曾经有人真真切切瞧见他往来出入姜承德府上,再往后,便没人见过他了。

    直到今日,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京城东郊广华山的山脚下有河流穿过,也有渔民回到河里捕鱼,广华山资源丰富,还会有猎户进山打猎去,甚至是京城里的几个大一点的药堂,隔三差五都会差遣人进山采药。

    在河道岸边发现尸体,这种事情没人敢瞒着,当即报给了京兆府。

    封平是死了足有五六日,被人勒死之后沉入河中的,尸体都已经泡的有些肿胀起来,不是特别容易能辨认出五官样貌。

    京兆府的仵作也是验看尸身发现是个太监,再仔细辨认之下,确认那是封平。

    原来他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并非是寻着了安身立命的好去处,反而是死于非命。

    确定了不是失足落水,京兆府就把案子报到了昭宁帝跟前去。

    案情不大,左不过死了个小太监,哪怕是走在大街上被人家谋财害命都极有可能,但是不能不报。

    封平的身份太特殊了——赵清勾结福建的案子是他首告告发,也是他作为人证在刑部大堂咬定了要指认赵清。

    那案子到现在,众人也心知肚明,哪有什么铁证如山?

    不过是圣心独裁,不愿再给赵清转圜余地,天子疑心,认为赵清既有了谋逆造反的嫌疑,就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而赵清呢?堂堂的皇长子,被废为庶人,因受不住这样的落差,在牢中服毒。

    其实他自杀了,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背地里议论,说赵清这是以死明志。

    毕竟案子结的不清不楚,他因有冤情,而昭宁帝不肯听他辩白,更不会为他洗刷冤屈,说到底他的下场是昭宁帝一手造成,是以他才会决然死在牢中,以此向昭宁帝表明自己的清白。

    何况现在封平也死了——

    流言从何处起已经不可查。

    姜承德入清宁殿面圣时心中都是有些许忐忑的。

    天子传召,所为何事,他不用想也知道。

    临入宫之前赵澄就在府上,见宫中内侍来传旨召他入宫,免不了也要提心吊胆一场。

    昭宁帝于东次间等他,他进门时就见昭宁帝手上把玩着一块儿羊脂白玉的手把件。

    因站的远,看不真切,不过那玉料极佳。

    他也没敢细看,上前去见礼问了安。

    昭宁帝摆手叫他起,顺势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知道朕为什么传你入宫吗?”

    姜承德抿进了唇角说知道,倒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从前便是在御前回话,他又何曾似眼下这般内敛乖觉。

    昭宁帝倏尔笑了,把手心摊开,羊脂白玉的玉雕狮子滚绣球就放在他手心儿上。

    姜承德这才看清楚那手把件。

    雕刻功夫实在不太行,甚至可以说雕刻之人技艺生疏,狮子的线条生硬不说,那么小的手把件,他站的也不算近,都不用靠近了细看,都还能看见错了刀法重新改刀的地方,且修饰也不好,以至于完工成品之后,搭眼一看就晓得这处是曾经错过刀的。

    这种东西内府司是不敢送到昭宁帝跟前的,那就只能是赵清他们兄妹之中的某一个,年幼时雕刻此物,送给了昭宁帝。

    而联想到眼下的事情,京城里那些传言……

    姜承德心头直坠。

    果然昭宁帝手再握拳:“这是大郎八岁那年送朕的生辰之礼,他小小的年纪,身体又不好,头一次雕东西,已经毁了好些块儿料子,可还是雕的歪歪扭扭不得法。

    不过他是个万事不服输更不会气馁的性子,朕到今天都还记得,他把东西送到朕跟前时,仰着小脸儿不服气的说,以后一定会雕出更好的送给朕。”

    这话姜承德没法接。

    昭宁帝自顾自又说下去:“从那年起,他每年都会雕上两三样东西送到朕这里来,一直到他十三岁,他用了五年的时间,雕刻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朕这里现而今收着他好些东西,和内府司送上来的相比起来,也丝毫不差。

    但只有这个狮子滚绣球,朕近来总带在身边,时时把玩。”

    他总不至于是真的在怀念赵清。

    在看过王氏手书,得知赵清是真的心存反意,勾结高士吉,于凉州拥兵自重之后。

    那今日说这些话,无非是敲打。

    姜承德作势要跪,昭宁帝诶的一声:“这里没外人,连孙符朕都打发他到殿外伺候去了,只有咱们君臣两个,有什么便说什么,你也不要动辄下跪,好好坐着吧。”

    尽管他如此说,姜承德还是如坐针毡。

    他有什么好说的?

    诬陷赵清是事实,可那也不是他的本意,还是赵盈的主意。

    但是能告诉昭宁帝吗?他为什么会受赵盈要挟做出构陷皇子之事,他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再说了,天子说有什么便说什么,那不过是随口说说。

    他今天敢在这清宁殿东次间中明着承认,他构陷了赵清,甭管赵清是不是勾结了高士吉,总之他是没有好果子吃好的。

    难道昭宁帝还会轻描淡写揭过去,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了?

    姜承德喉咙滚了两下:“即便今天皇上不召见,臣也是要入宫求见回话的。”

    “哦?”昭宁帝拇指揉在小狮子的脑袋上,挑眉看他,“回什么话?”

    “臣知道,封平的尸体在京郊被人发现,京兆府验尸后确定了是被谋杀,现如今满京城传言纷纷,多半是说赵清当日乃是遭人构陷,而封平眼下招致杀身之祸,不过是背后主谋之人杀人灭口。

    这样的话一旦传开,矛头直指瑞王府和臣——毕竟当日惠王随行福建,不在京中,赵清案发生以来,及至于赵清夫妇回京奔丧,被刑部扣押,朝中永嘉公主又一力为赵清说项。

    思前想后,只有瑞王与臣,最有动机做这件事,也最像是臣的手笔。”

    姜承德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再没那么诚恳的。

    然则昭宁帝看来根本就不为所动,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朕这些天思来想去,在这件事情上,若传言是真,的确是你最有可能做出构陷皇长子,再杀人灭口的事。

    不过你与朕君臣多年,你的为人,还有二郎的脾气秉性,朕不是不知道,所以今天传召你入宫——传言说的多了,总叫人听着不舒服的,姜卿,你说是不是?”

    他的为人?

    赵澄的脾气秉性?

    这话说的,昭宁帝倒不如直接说,此事就是你们两个人干的!

    他说的像是信了自己和赵澄,实则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姜承德只觉得头皮发麻:“臣知道,可是天下最难堵悠悠之口,臣虽然懂得众口铄金的道理,却又实在不知这样的传言该如何抹平。

    天下人也未必都愿意听解释,何况臣说与臣无关,红口白牙翻说罢了。

    要说彻查封平之死——当日事情被刑部接手后,臣便把封平交给了刑部,一直到永嘉公主在皇上面前回话,不许他再回宫中服侍,他的确到臣府上去过两趟。

    但臣那时候便想着,赵清的案子委实不能算是有铁证而结案,若真的收留了他,将来恐怕有不少麻烦事,所以给了他一笔银子,叫他回家中安置,打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死在京郊,被人勒死之后沉入河中,难保不是谋财害命,或是从前在宫中当差行走得罪过什么人,亦或者是赵清那件案子牵扯到了什么人,寻仇报复。

    这些可能都是有的,京兆府眼下都有些茫然无头绪,臣不是干刑名出身,就更没有头绪了。”

    昭宁帝面色沉了沉,但姜承德一时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天子沉默不开金口,他自认为该说的也都说了,是以便也就随着一起沉默下来。

    良久,昭宁帝手上的手把件往黑漆小几上一摆:“如此说来,此事确实是与你无关了。”

    姜承德当然不会松下那口气,只是闷声说是。

    昭宁帝抬眼再去看他:“你给了封平多少银子?”

    “一百两。”

    姜承德回话极快:“他从前在宫里当差,后来在安王府管事,家底不会少。

    臣和他素来没有什么交情,若说一下子给他千八百的银子,也像是买通他似的。

    是以臣那日只叫府上管家支取一百两银子交给封平,让他拿着银子家去,横竖那些钱,寻常人家也足够他们活一辈子的,臣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做事滴水不漏。

    其实昭宁帝并非真的疑心于他。

    姜承德若要杀人灭口,封平的尸体现在就不会在京郊广华山下被人发现。

    他会做的毫无痕迹,杀人之后毁尸灭迹,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封平这个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构陷赵清或许发生过,但杀人灭口……就算真的是杀人灭口,也不可能是姜承德动的手。

    至于是谁,昭宁帝心中多少有数,只是他也不会去追究计较罢了。

    说到底只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就算是真的要查下去,也伤不了谁的根本,不过是白费功夫,只会愈发弄得人心不安罢了。

    但是有件事——

    昭宁帝点着手背:“如此倒也罢了,咱们君臣之间说清楚,便也就没有什么妨碍,外头传言闹得再凶,好歹朕心里有数,也省的回头真的伤了君臣情分。

    不过姜卿,自三日前起,不少朝臣上折,劝朕早立太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姜承德鬓边几乎盗出冷汗来。

    立太子的那些奏本,的确有一部分是他授意人上的,而且都不是素日就明摆着是他的人,不然他动机和目的也太明显,极易惹怒天子。

    可是从封平的尸体被发现,到京城传言四起,矛头直指瑞王府,他就吩咐交代下去,那些折子不要再上。

    但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断了。

    隔三差五上一本,因天子不予理会,之后暂且就不要再提,等到此事风波过去,总有机会再奏请立储的。

    只是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畴。

    周衍上了折,徐冽都跟着上了折。

    这些人想做什么,他八成都猜得出。

    要捧杀,要昭宁帝打心眼里厌恶赵澄,赵盈到现在还这样上蹿下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落在外人眼里,固然是她能屈能伸,对他和赵澄低了头服软,事实上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女人年纪虽小,但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姜承德已经不止一次后悔从前小看了她,若不然,当年她尚未长成,就该横死在后宫中,哪里有今日于朝堂叫嚣的资格!

    姜承德收敛心神:“臣以为此皆为大逆不道之言。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何必此刻就急着立储之事?依臣说,这样的折子谁若再上,皇上也该发落处置几个,好叫他们警醒一些才是!”

    处置?

    最后上折子的是徐冽。

    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足为奇。

    昭宁帝似笑非笑又盯他看了一眼:“是心里话?”

    姜承德眼皮一跳,倏尔垂首:“御前回话,臣自然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否则岂不是欺君。”

    昭宁帝这才笑出声来。

    那只雕刻的一塌糊涂的手把件他随手拿起来,扬声又叫姜卿:“这只狮子滚绣球,便赏给你了,拿回家去,也好好瞧一瞧。”

    “皇上?”

    姜承德一时迟疑,天子却已经把东西递过来,他哪里敢不接,忙上前去接下来,待再要说话,昭宁帝已经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一摆手打发他去:“你去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吓病

    有了昭宁帝那日摆在明面儿上的警告,姜承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收敛的多,但是事情俨然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

    请立太子的奏折还在上,从没有一日听过,甚至连姚家都上了折。

    姜承德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姚玉明。

    可她是个女孩儿,又何来这样大的本事,能说服她那个一向都只晓得置身事外的爹,上这样的奏折。

    赵盈坐在赵澈床边,帮他剥着橘子。

    赵澈面色阴沉,心情看起来并不怎么好,而且这么多天他就困在这慈仁殿中,根本就没出过门。

    他伤在左腿上,只是行动不便,并非全然走不了路。

    但是只要下了床,周遭小宫娥小太监围上来要搀扶,走起路来跛着脚,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

    赵澈心性不是大变,而且从前被他隐藏起来的暴虐,如今一览无遗。

    杀了不知多少宫人,他倒索性把自己关在殿中不肯再下床。

    有好几日赵盈都不进宫看他。

    时而他心情不错,身边伺候的人也敢说上两句实话,毕竟他好的时候比谁都要好,没有半点皇子亲王的架子。

    他们说,赵盈是伤心了。

    为他的腿伤,也为他的一蹶不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振作起来——他听着都觉得可笑。

    他现下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本来就是赵盈最得意之作,她伤心?

    她倒是伤心,总要做个伤心难过的样子给旁人看。

    这会儿赵澈把心思稍敛,并不愿叫赵盈看穿他心中所想。

    他递过去一只手,落在赵盈手背上,按下她手上动作:“这两天我听底下奴才们说起来,朝中大臣纷纷请立太子一事,阿姐来看我,怎么一个字也不提?”

    赵盈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那只橘子也剥好了皮,递到他面前去:“跟你说这个,也只是叫你徒增烦忧,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养伤,胡泰不是说了,腿伤如今无碍,不会伤及你身体其他地方,可你总是郁结不解,日子长久难免伤身。

    你年纪还小,腿伤的事情来日方长,我为你遍寻天下名医,将来说不得会有法子。

    我想着你心情好一些才是最重要的。

    朝廷里的事,如今说给你也没什么用处。

    倒是底下这些奴才,过会子我也该好好查问一番,是哪个这样多嘴,外头的事也说给你听!”

    她发了狠,赵澈却抿着唇角有些想笑:“伤了腿成了废人,外头的事便也不告诉我了吗?

    阿姐一个人担着,不累吗?”

    赵盈眯了眯眼:“澈儿,姐姐知道你不甘心,心里也有怨气和不满。

    论才学品行,你哪一点也不输给赵澄,现如今……

    从前朝臣无人提什么立太子的话,反倒是你一出事,那些奏折就不断的上。”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说到底是我没用,便是在朝堂奔波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有了些根基,却也还是保不住你成为储君。”

    她竟红了眼眶。

    赵澈心头一沉:“阿姐何必这样说?就算去福建是阿姐提议的,我也从没有怪过阿姐。

    你是为了让我去建功立业,让我去得人心,就像当初阿姐不得已往扬州府是一个道理。

    何况这次还有常恩王兄和小杜大人陪着一起,我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得个大便宜的。

    天灾意外,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他口口声声是安抚,语气听来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情实感呢?

    甚至连拍一拍赵盈手背都懒得做了。

    “其实外头请立太子闹得厉害,也未必全然是坏事。”

    赵盈闻言,抬眼看去:“你也这样想?”

    赵澈眉心一动:“看来阿姐早有此念。”

    他话音稍顿之后,再一次确认四下无人,才接了后话:“怪不得阿姐头前叫周衍和徐冽跟着那些人一起上这样的奏本。

    他们都说阿姐是因我的腿伤,失去了来日倚仗,先前为赵清求情又没能保下赵清,现在不得不向赵澄低了头,好等着将来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我却不这样想。

    阿姐不是这样的人,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的阿姐是最骄傲的孔雀,怎么会与人低头服软。”

    她才不是什么金丝雀。

    赵澈摆明了故意恶心她。

    “这些事父皇心里也有数,我们想再多也都是瞎操心罢了。”她一面说,只是摇头,“立不立太子,从来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现在这个样子,父皇膝下便只有他一个,朝臣越是这样上折子,父皇对他越是不喜。

    父皇春秋正盛,哪里会想着东宫立储的事?我瞧着他倒是自己作的不得了。”

    赵澈悠悠叹说是啊,别的话竟果真一概都不再提。

    室内就这样沉默下去,安静了不知道有多久,赵澈猛然叫皇姐。

    赵盈敏锐的捕捉到他心思转过的不同之处,锐利的目光转投过去:“干什么?”

    “皇姐有没有想过——”

    赵澈只是把尾音拖长,想过如何他却不说,而后话锋一转:“皇姐觉得,武后如何?”

    赵盈倏尔笑起来。

    灿烂的笑挂在最明艳的脸上,良久她缓缓站起身,站在赵澈的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他:“你是希望我学武后,还是怕我学武后呢?”

    赵澈眼神慌了一瞬:“阿姐,我只是……”

    “你在宫里问这样的话,一旦给旁人听去,传到父皇耳中,于我而言,便即刻会招致杀身之祸。”赵盈彻底冷下脸,“我看你是在殿中闷久了,把脑子也一起闷坏了!”

    那日慈仁殿中不欢而散,一连数日赵盈都再没进宫去看过赵澈。

    工部给赵澈选址建惠王府,天子看似对这个废了腿的儿子不多在意,然则隔天便要催问工部进程如何,大有当日永嘉公主选址建司隶院重演之迹象,是以也绝不敢怠慢,故而工期便更拖久了一些。

    这天散朝后,昭宁帝难得的叫住了赵盈,把人带回了清宁殿。

    他近来下朝后大多往冯皇后宫中用膳,今日却是一早吩咐了底下伺候的奴才把早膳传至清宁殿来。

    菜色也大多是赵盈从前爱吃的。

    赵盈看起来闷闷不乐,春笋粥喝了小半碗,昭宁帝才叫她。

    她搁下碗,昭宁帝摆手:“你吃你的,咱们自己吃顿饭,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她哦了一声,连声音都是沉闷的。

    昭宁帝便叹气:“前两天就听奴才们说,你去慈仁殿看三郎,结果吵了一架,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不得了。

    这两天你照常上朝,可就是没个笑脸,下了朝也不去看三郎。

    我想着,他是怎么把你给气着了?”

    自从赵澈腿伤之后,赵盈就事事容忍着他。

    知道他心情差,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她从来都不计较的。

    赵盈不太拿得准。

    那天赵澈疯了一样问出口的话,殿中的确没人伺候,但那话有没有人听了去,就得两说。

    就算没人听去,赵澈会不会自个儿传出去,也得两说。

    赵盈仔细观察昭宁帝神色,与平日看来没多大不同,只是要极认真,才能看出他眼下的些许乌青,还有日渐浑浊的一双眸。

    她扬了扬唇角:“他问我,觉得武后如何,我听了这话,只当他是疯了。”

    赵盈再没吃剩下的半碗粥,仿佛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就连吃饭的胃口也全然没有了一般:“他的确是疯了!父皇,他伤了腿,我为他奔波操劳,遍寻天下名医。

    前阵子坊间都骂我,说我这样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哪里有一国公主的样子。

    我全然不理会,只惦记着他的那条腿。

    他却问我这样的话!”

    她咬重话音,声儿也厉起来:“他性情大变,动辄喊打喊杀,我都强忍着不去说他,可他简直是魔怔了。”

    昭宁帝眯起眼,眼中隐有薄怒:“简直是混账。”

    可混账的是赵澈,还是她,谁又知道呢?

    赵盈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吸了吸鼻子:“我也觉得他混账!还有慈仁殿里伺候的宫人,也都不成体统,朝廷里的事也拿来说给他知道。

    这阵子朝臣请父皇立储,他养在内廷,本是不该知道的,偏偏底下的人说给他听,他要拿这话来问我。

    又说什么,不知父皇是不是打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所以当初他好好地,父皇从没动过立储的心思。

    现如今他伤了腿,失去了当太子的资格,朝臣请奏,父皇虽还未应允,克也没见恼怒。

    说不得,父皇心里原就是中意瑞王兄的,他这一伤,反倒省了父皇许多麻烦,要给瑞王兄腾开路,挪出地方,方便王兄顺利上位做太子。

    我听他越说越不成体统,斥了他几句,他便问我——他便那样问我!”

    她说得可怜,几分真几分假,昭宁帝无心分辨。

    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菜,昭宁帝才黑着脸叫孙符。

    赵盈一慌:“父皇要做什么?”

    昭宁帝没理他,只沉声吩咐孙符:“你去慈仁殿,告诉他,再敢胡说八道,朕就把他扔出宫外,叫他自生自灭!”

    孙符眼皮突突的跳,猫着腰应了是就往外退。

    赵盈更慌了:“父皇这样子,岂不更叫澈儿恼我吗?倒像是我平白在父皇跟前告他的恶状,引着父皇不待见他。”

    “便是你告了状,难道不是他自己不成体统?怕什么。”昭宁帝转而对上她的时候,冷硬的面容才稍有缓和,“他如今越发行迹疯魔,为他受伤之事,我也已经诸多包容。

    前阵子孙氏去看他,他嘴里也是不干不净,连姝姝都被他吓过一场。

    你事情多,他挪出昭仁宫后你便也少往昭仁宫走动,大概还不知道这些事。

    姝姝病了一场,孙氏哭了好几天,这两天都不敢到慈仁殿去看他。

    他是越发不自爱,难不成他断了腿,全天下都要围着他一个人转?

    简直是荒唐至极。”

    这事儿赵盈的确不知道。

    孙贵人只让李寂跟她说过昭宁帝答应赵澈搬出宫的事,还暗示了昭宁帝的态度,以及圣心回转,肯和冯皇后试着重修于好的消息。

    但是赵澈言辞不敬,还把赵姝吓病了的事儿,她再没让李寂告诉过她了。

    赵盈皱了眉头:“姝姝病了?”

    昭宁帝嗯了声:“眼下没什么大碍,养了两三天,我叫胡泰每天到昭仁宫去给她诊脉的。

    就是让三郎吓的,年纪小,经不住事儿,吓住了,养养神就没事。

    你要是担心她,过会儿吃过饭去昭仁宫看看她也行。”

    这话里试探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昭仁宫里不只有赵姝,还住着孙贵人。

    赵盈沉了声:“我还是不去了吧。孙娘娘见了我,难免想起澈儿来。

    本来我还想着,好歹孙娘娘养了他这么久,说不得回头找个机会,叫孙娘娘去劝劝他,他还肯听。

    现在看来,倒趁早算了。

    他实在是不争气——”

    她连连叹了两声:“父皇,叫姝姝到我这儿住两天吧,在宫外散散心,换个环境,表姐每天都会到我那儿去,唐苏合思有时候也会跑去找我们玩,人多热闹,带着姝姝一块儿,对她养病我想是有好处的。

    而且……而且总是澈儿对不住孙娘娘和姝姝,我想尽量做些什么来弥补。”

    她犹豫了下,才吞吞吐吐说后话:“姝姝她一直都是惦记着四郎的,把她接到我那儿住,我下了朝还能带她到皇叔府上去看四郎,她一定很高兴。”

    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放在从前,她哪怕不跟昭宁帝商量,兀自接了赵姝出宫小住,谁又说她什么不成?

    昭宁帝便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都随她的意思去。

    赵盈才跟着添了两句:“但还要父皇帮我开这个口,去跟孙娘娘讲,叫姝姝跟我出宫。

    恐怕孙娘娘为此恼上澈儿,连我也一并不待见,我是不好开这个口了的。”

    “孙氏不是那样的人。”昭宁帝笑着摆手,“也罢了,毕竟是那个不争气的把姝姝吓病的,一会儿吃过饭,我陪你一块儿去昭仁宫,你今儿就接了姝姝出去住吧。”

第三百三十章 泰山崩了

    也不知昭宁帝是真的对孙氏存了戒备之心还是如何,自那日离了昭仁宫,之后半月之间常来常往皇后宫中之外,连姜氏的华仁宫也去过好几趟,唯独少入昭仁宫,但一应礼遇恩宠皆又在,每每内府司新送去什么好的稀罕的,他又总头一个想着昭仁宫,一时间倒弄得后宫众人不知他究竟如何看待孙氏,反倒不敢拿孙氏怎么样。

    他新晋还得了两个美人,时不时会带在身边,连清宁殿都许她们入。

    赵盈全都知道,但一个字都不会规劝。

    连胡泰私下里也跟她说过,许是这一年多以来朝中内外烦心事实在太多,昭宁帝的身子如今实在有些内虚,该好好进补,女色一事当敬而远之。

    他进过言,昭宁帝不听,他转头说给冯皇后知道,冯皇后也说会规劝,但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这会子昭宁帝同赵盈一前一后进了昭仁宫的门,孙贵人知道他要过来,一早候在廊下,见他进宫门,才提了裙摆下台阶,快走几步迎上来。

    昭宁帝对她是真的冷淡不少,再没有从前那股子亲热劲儿,直截了当表明来意,说通了孙贵人,便说还有朝政要处置,留下赵盈转身就走。

    赵盈眼角抽了抽。

    等到目送明黄身影消失在昭仁宫,孙贵人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赵盈才往她身侧步去:“孙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瞧着父皇如今这样冷淡,可昭仁宫一切礼遇不减,前头听李寂的意思,您在宫中地位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我倒看不懂了。”

    她说看不懂,孙贵人眼底更多的是无奈。

    赵盈冷眼看着,越发蹙拢了眉心。

    天气回暖,殿外竟比昭仁宫殿中还要暖一些。

    这清清冷冷的样子,和从前真是不能比。

    赵盈以往每回过来,不是昭宁帝在,就是赵姝围在孙氏身边亲亲热热,殿中各处烟火气十足,暖的不得了。

    孙贵人摆了摆手叫她坐:“皇上近来不在昭仁宫留宿,每天用膳时也都在皇后娘娘或是姜夫人那里,再不济也叫苏美人和余美人陪着,近身伺候没我什么事儿的。

    公主也不是不知道,早前大半年的时间,我专宠六宫,后宫稀进御。

    结果现在风水轮流转,我少有机会到御前服侍。

    本来看似昭仁宫解了禁足后,皇上待我一如从前,可后宫这些人谁也不是傻子,皇上冷着我几天而已,余美人都敢到昭仁宫来叫嚣。”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给赵盈茶盏中把水添满:“本来我那会儿在想,也没什么了不起,那样的日子从前我过惯了,只当那大半年是一场梦,倒也不必劳公主为我操心。”

    她说到这儿,抬眼扫了赵盈一回。

    赵盈眯了眼:“孙娘娘是在怪我。”

    孙贵人噙着笑,也没摇头,却也没承认,含糊其词的:“或许吧,公主抬举我,我自己个儿也争气,走到今天,突然又不成了——可是为什么不成呢?真要是m再没好日子过,其实说到底,成也公主,败也公主,我都不知道该去记恨谁。”

    赵盈从来知道她活的通透豁达,只是没想到豁达至此。

    她举盏轻抿。

    昭仁宫的茶都还是上贡来的顶好的大红袍,孙氏哪里是失宠的人?

    她放下茶杯,再问孙氏:“后来呢?”

    “后来余美人受了训斥,皇上一连三日不曾召见,罚她闭门思过。皇后娘娘是最会看皇上心情的,就着内府司又送了好些东西到昭仁宫来。

    皇上护着我,皇后娘娘也抬举我,宫里这些人见风使舵,就没人再敢小看我。

    但皇上还是这样的态度,你方才也看见了,就算过来一趟,连小坐都不肯。

    这些天若是想见宁宁,就让李寂过来,把孩子抱去清宁殿或是凤仁宫,他见过,再送回来,也不曾自己过来看上一眼。”

    赵盈啧声。

    说句实在的,在之后的整件事情里,她的棋局中,是没有规划如何把孙贵人摘出来的。

    不过看眼下这幅样子,竟然是歪打正着。

    赵盈抬眼看她:“孙娘娘为此而失落吗?”

    她却摇头:“这有什么好失落的?既得了体面,又得了自在。公主不妨去问问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意每天陪在天子近侧呢?

    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我们后宫里的女人,除了自己,还有家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我们孙家是小门小户,皇后娘娘他们是高门贵女,对她们而言,除非是真心敬爱皇上,否则只盼着离皇上更远些才是真。

    也只有底下那些还没挣出好前程的美人才人们,才想着争宠,得了天子恩宠,家里头跟着一块儿荣耀,再然后,也能丢开手来的。”

    这样的话大逆不道,传出去够她死上十次的,却又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实话。

    赵盈有些笑不出来:“既然孙娘娘也不为此而感到失落,如今这样,我瞧着反而很好。

    父皇既然喜欢到皇后或是姜夫人那里去坐坐,孙娘娘落得自在清闲,没什么不好,以后也少有麻烦能找上孙娘娘。”

    “麻烦?”孙贵人立时捕捉到赵盈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公主这话,是在提醒我?”

    “自然是提醒你,不然你当我随口胡说的?”赵盈再也没去碰那只茶杯,“只是怕告诉了你,你心里害怕。而且上次赵澈腿伤那件事,孙娘娘不是险些恼了我,认为我是硬要拉着孙娘娘上贼船,属于强买强卖吗?”

    孙贵人面上闪过尴尬。

    她也是那时候才体会到,为什么人家总是说,高台坐久了,人心都会变。

    她从前总以为能够把持得住,这颗心只属于她自己,谁也别想改变她。

    她通透豁达了十几年时间,也不至于现在叫天子恩宠给迷晕了头。

    结果呢?

    上次是真的差点跟赵盈翻脸,等回过神来,已然把赵盈给得罪了。

    现在赵盈轻描淡写说这样的话,孙贵人越发心惊,她只能半玩笑道:“公主怎么还跟我记仇呢?”

    记仇这样的事,是不拘跟谁的。

    不过赵盈也没打算吓唬她,摆了摆手:“算了吧,有些事情,您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横竖早晚会明白,孙娘娘这样聪明的人,真等到那一天——不用我说,你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说着便起了身来:“姝姝身上还是不好吗?”

    方才也没见她跟着一块儿在廊下等昭宁帝。

    提起女儿,孙贵人不免又叹气:“说起她,我早有心叫公主接她出宫小住,好歹散散心去,只是又怕打扰了公主清净。

    自从四郎出嗣之后,道理我虽说给她知道,可她总对皇上亲热不起来,心里隔阂着,再加上皇上也不怎么到昭仁宫来,她年纪毕竟小,有好些事情钻牛角尖想不开。

    这次惠王伤了腿,她其实是很喜欢惠王的,也伤心难过了一番,前两天我带她去看望,又叫惠王给吓住了。

    说起来怪我这个当娘的无能,终究护不住她周全。”

    这番话无非叫赵盈对她更多出些心疼怜悯。

    赵濯出嗣虽然是孙氏自己的主意,但一手促成的是她,而且她本就从中得利。

    她跟赵澈再没什么姐弟情份,那也是她亲弟弟。

    反正赵姝现在这样,她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的责任,孙氏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赵盈深吸口气:“没什么打扰不打扰,姝姝乖巧懂事,最不会给人添麻烦,那我就带她出宫了,孙娘娘自个儿在宫里,若有什么事,不妨传个话出来,如今我接了姝姝出宫住,孙娘娘便是不放心女儿,要给我送什么信儿,也没人多说什么了。”

    孙贵人眼皮突突的跳:“公主,你——”

    她之后的话赵盈一个字也没再多听,转身出了正殿,往赵姝住的侧殿寻去,后来把赵姝日常用的东西简单的收拾一番,领了人径直出宫,再不提别的。

    请立太子的事情还是没有消停下来。

    昭宁帝的态度也始终模棱两可。

    那些折子他是一本也没有朱批,可问题是凭他他的性情,真要是对此不满,抓几个无关紧要的推出去杖杀,杀鸡儆猴还不能够吗?

    偏偏他都没有。

    可就在事态不明,赵澄有些暗暗得意之时,朝中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泰山崩了。

    泰山自古封禅之地。

    昭宁帝御极之处,平各地叛乱,曾率百官往泰山,行封禅之礼。

    据后来人记载,彼时金光万丈,漫天彩云,是为祥瑞之兆,昭宁帝也因此从地域而来的厉鬼摇身一变又成了大齐真龙天子,稳稳当当坐他的帝位。

    现如今,泰山却崩了!

    连赵盈都知道,当初那不过都是昭宁帝为自己造势而鬼扯的谎话,他自己本人不吃斋不念佛,心中无佛祖,更不信道法自然之说,一辈子都不敬神佛的人,连朝中太常太卜都形容摆设,一年到头他也想不起把人叫到跟前问一问天象之说。

    可是泰山崩,是为大凶之兆,主恶,不吉。

    别说太常太卜,朝中三省六部,哪个衙门当值当差的不纷纷上折啊?

    但上折又有什么用。

    老天爷发了怒,降兆于世,可没人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太极殿上终于有了太卜寺人说话的份儿。

    “臣等夜观天象,再兼泰山崩,主恶不吉,实则……实则……”

    他犹豫之余,眼角余光分明瞥向姜承德。

    姜承德自然瞧见了,心道不好,就要开口阻拦。

    沈殿臣沉了声:“姜大人何意?”

    一句话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而来,姜承德只能哑巴吃黄连,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却已经把那些探究的目光招揽上了身。

    他讪讪的闭上嘴,昭宁帝黑着脸拍御案:“太卜寺越发会当差了,御前回话,金殿之上,你支支吾吾,成何体统!”

    太卜寺卿扑通一声跪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启奏皇上,臣等实在惶恐,此次泰山崩,实在是……上天降兆,有危星危及主位者,并主位周遭小星接连灾殃,先前臣等是上过奏本的,可皇上未曾传召,臣等不敢实在不敢多言。

    现而今凶恶之象尽显,且其危一日胜过一日,主位星乃……乃是紫微星,周遭小星已然星光黯淡,再无力与凶星抗衡,接下里便只有紫微一星,故而才有了泰山崩之大凶之事,以警醒世人。”

    紫微星,那不就是昭宁帝他自己!

    昭宁帝再怎么不信这些天象星宿之说,那泰山崩是铁打的事实,毫无征兆的就这么崩了。

    他这样的人,当年屠戮手足之后尚且知道要拿封禅之礼来大做文章,好洗刷他身上残害手足的暴虐形象,做成正义凛然的天命所归之说。

    现而今泰山崩,对昭宁帝来说,确实是莫大的打击。

    至于太卜寺卿所说的那个危星——

    赵承衍侧身而立:“陆大人,你口中所说危星,可有所指吗?”

    “这……这……”

    昭宁帝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看。

    反倒是赵承衍催促两声:“怎么又吞吞吐吐起来?事关国祚国运,有什么你只管照实回话!”

    他一连接个是,已经是满头冷汗:“危星主凶,然星小,光弱,其后有一辅星尾随,光亮胜过此危星,星坐东南方,辅星追随之位是于南方,臣等以为……后宫之之中华仁宫于东南,瑞王府于京城东南方向,而姜大人的府邸……正坐落于城南方向,是以……”

    他支支吾吾,声音也越来越弱,显然是害怕。

    赵承衍闻言,眉心一凛,当即把话接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那危星指的乃是瑞王,其辅星便是姜大人?至于危及主星,主星周遭小星先有灾殃,说来说去,太卜卜是认为,惠王因天灾伤腿一事,其实全因天象而来?”

    陆廉他非但没有反驳,甚至还顺着赵承衍的话又补了两句:“甚至是孙贵人怀胎时,几次三番胎气大动,以至凶险,胎儿差点保不住,四……公主落地时也是难产,此前种种,也皆是由此而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是人祸

    此话一出,矛头直指赵澄。

    天象如此,他甚至都无可辩白。

    姜承德倒是想开口,昭宁帝却哪里给他这个机会呢?

    “陆卿,你只说可有解此凶象之法?”

    天子金口一开,便定死了此乃凶象。

    天象主大凶,赵澄自然就是大凶大恶之人。

    不但克兄弟亲族,连大齐江山也一并危及。

    他今天没有来上朝,倒算是一件幸运事,否则立于这太极殿上,该如何自处?

    昭宁帝这话一出了口,他有再多的委屈不甘心,也只能先请罪。

    赵盈是听见姜承德倒吸了口凉气的。

    不过太卜寺好似真的只是为天象以及泰山崩之事才进言,并非是要针对赵澄。

    “启禀皇上,此天象已有时日,眼下朝中大事,臣……不敢妄言。”他话到此处,稍又顿声,“至于瑞王殿下——天象所示,乃是冲撞紫微帝星,方有如今这些大变故。最好是能将瑞王暂且迁出京城,三个月内不要再随意走动,也不要再面见天子,若三个月后,斗转星移,天象之危尽解,便也就无碍了。”

    “皇上——”

    姜承德闻言便就慌了神。

    离开京城三个月意味着什么?

    朝臣才刚刚请立太子,太卜寺一番天象之说就生生将赵澄给困住,现在把人弄出京去,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经过这件事后,昭宁帝的心里会怎么想赵澄?到时候就算天象之危尽解,还会不会把赵澄召回京都是得另说的事儿。

    更别提京城里还有一个赵盈在。

    姜承德快步至于殿中,双膝一并就直挺挺跪了下去。

    然而昭宁帝显然没打算理会他,径直去问太卜寺卿:“只是把他迁出京城,父子不见,便可解眼下危局?”

    跪在姜承德身侧的人又点头。

    姜承德越发心惊:“可是皇上——”

    “姜大人。”赵承衍清冷的嗓音在殿中响起,自头顶横梁绕了三场,再落回众人耳中,“事关江山与天子,姜大人该不是还想要为赵澄说个情吧?”

    昭宁帝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神扫过来时,姜承德登时觉得头皮一炸。

    他当然知道是不能开口的。

    于是他咬紧牙关,再不发一言。

    散朝后旨意派下来的极快,昭宁帝甚至为赵澄选了个好去处——给宋太后守陵。

    那地方就在京郊,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众人一见旨意,又听是把赵澄送去皇陵,大多也就猜到了天子用意。

    赵澄气恼,在府中不知摔碎多少珍宝瓷器。

    底下的奴才进门要收拾,姜承德黑着脸把人全都呵退出去:“你现在拿这些死物撒气又能怎么样?传到你父皇耳朵里,只会让他觉得你心生怨怼,对他有诸多不满。

    这样的风口浪尖上,你还要对天子心生不满,不要命了?”

    赵澄咬牙切齿:“我偏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姜承德横一眼过去:“我也不信,但皇上信了,你连分说的机会都没有。

    泰山崩了,对皇上来说,那就是顶要紧的大事。

    他再不信神佛之说,事实摆在眼前。

    若没有泰山这一崩,太卜寺又哪有御前回话的分量?”

    “您说,会不会是赵盈……”

    姜承德先打断他的话:“气急了也不要胡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擅动封禅之地,一旦为人察觉,她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这一年多以来天灾人祸却是不断,今次泰山崩,说不得就是个天灾。

    只不过太卜寺借题发挥,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一面说着,深吸口气,缓了缓:“现在这种时候,离开京城也有离开京城的好处,好在就是到皇陵去给皇太后守陵,也不至于说把你弄到十万八千里的去处。”

    赵澄心里可不这么想。

    他本是来回踱步的,乍然听了姜承德这话,再没挪动半分:“您觉得离开京城有好处?是,现如今风口浪尖之上,要说留在京中,我还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冲着我一个人来。

    离开京城去了皇陵,反而落了个清净!

    可是您别忘了,京中赵盈虎视眈眈,我这一去三个月,她占尽上风。

    朝臣刚刚请立太子,我一走,他们倒又全都不吭声,没人再提这茬事儿,父皇会怎么想?

    那分明就是我唆使怂恿,是在给我自己谋夺太子之位!

    但是他们继续上折,又会怎么样呢?”

    赵盈能用太卜寺借着泰山崩之事把他弄出京,难保下次不能借着太卜寺的手,再捧出个真命天子来!

    姜承德知道他担心什么,但眼下他也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尽可能的安抚赵澄翻涌的情绪:“你只管去,京中一切不是都还有我吗?”

    赵澄闻言眉心又拢。

    有他?

    是,从前凡事都听他的,倒没出过什么纰漏。

    甚至当初他们只要做壁上观,赵盈就已经出手先后扳倒了刘家和孔家,连赵清也没落着好。

    但现在呢?

    赵盈神不知鬼不觉谋划了这么多,他却毫无察觉。

    被罢出内阁几个月了,父皇也没有要他重回内阁的意思。

    赵清死了,赵澈废了,赵濯出嗣,朝中形势看似是一片大好,实则却不然!

    好的只有赵盈,没有他赵澄半分。

    现而今这朝堂中,刑部归了宋子安,那是个打小就跟赵盈更亲近的主儿,更别提上次扬州府事了。

    吏部更不用说,户部有宋云嘉在,就连两个侍郎如今心里也更偏着赵盈多一些。

    工部自从没了孙其后,也渐次不听他的调遣,他的好外祖父手里,不也就捏着一个礼部吗?

    那兵部中他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只是从去年两场战事,徐冽赋闲在京,地位又非同寻常。

    御史台、太卜寺,还有赵盈她自己手里的司隶院。

    放眼朝堂,论人脉论根基,细细想来,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赵盈!

    “外祖父。”赵澄很快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狼藉,声音再没那么平稳,“燕王与晋王,都是心向赵盈的。赵乃明联姻柔然公主,这主意是燕王出的,他能回京,托了燕王的福,您觉得,他心里向着谁?

    淮阳郡主拿姚玉明当眼珠子一般,父皇上次在清宁殿警告过您之后,姚家上的那道折子,您又怎么说?

    外祖父,这京城中,就算有您坐镇,难道我真的能放心离去,直奔皇陵,一住三月吗?”

    “他当然是不肯走,可也由不得他不走。”

    赵盈端的是云淡风轻,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薛闲亭。

    薛闲亭见她这幅模样,剑眉越发皱起来:“泰山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崩了?”

    “世子慎言!”周衍倒吸口气,扬手把他的话给打断。

    连徐冽也丢了个白眼过去。

    薛闲亭只当没看见,还是问赵盈:“真的跟你没关系?”

    不要说是他,就算是宋怀雍和辛程他们,对此也始终存了个疑影。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封禅之地,前后七十余年未曾有过崩塌之事,如今这个时候,说崩就崩了?

    泰山崩了的消息刚刚传回京城,太卜寺卿就又在太极殿上把天象之事重提,这真的是巧合?

    天下大多巧合都不是真正的巧合。

    那些看似不经意凑在一起的事,往往背后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他们会这样怀疑,昭宁帝又怎么会不去想?

    毕竟赵澄这一离开京城就要去三个月,而且还只是说,暂时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天象如何,眼下冲撞紫微星的危局究竟能不能解,还不是要问太卜寺吗?

    赵盈成了既得利益者,那巧合若是阴谋,就只能是她施的诡计,做下的局。

    赵盈高高挑眉:“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搞出这样的事情来?泰山若崩,非同小可,万一有人起了疑心,要去追查,我但凡露出丁点痕迹,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兵行险招,未尝不可。”薛闲亭太了解她了。

    她眼下这个德行,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态度,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就是她干的!

    他咬紧了后槽牙:“赵盈,我看你是疯了。”

    一旦东窗事发,连赵承衍都不会护着她半分!

    宋怀雍闻言,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元元,你真的——你怎么会?”

    “你们就没发现杜三近来总不露面吗?”

    赵盈翘着二郎腿,晃了晃鞋头:“从回京之后,他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就没人留意过?”

    杜知邑?

    这要问宋怀雍。

    他那个人本来就独来独往惯了,薛闲亭和他更彼此看不顺眼,若没有赵盈在,二人私底下根本就不往来。

    他也只是跟宋怀雍走的近些,后来多了个辛程。

    不过辛程就是那种人,跟谁都处得来,就是跟谁也不会真正交心。

    指望他去留意杜知邑近来如何,那是开玩笑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投向宋怀雍。

    宋怀雍也是此时才去回想,好像从他们自福建归来,他也有日子没见到杜知邑了……

    朝廷里事情多,国丧期间本来也不能到外头去小聚赴宴,走动自然比从前更少一些。

    如此说来……

    他沉着脸色:“他帮你办的这件事?你真的疯了不成?我看他也是疯了不要命!那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敢?”

    这样发生山崩还能是因为什么,指定是被炸的。

    痕迹太明显,只要留心细细查看就一定能查出端倪来的。

    赵澄因为这件事被发落出京,如果查出端倪,矛头直指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宋怀雍一时坐不住,拍案而起:“你做这样的事情,跟我们任何人商量过吗?”

    辛程眼角抽了下,心道不好。

    徐冽已经开口先劝:“殿下做事自然有她的用意和章程,小宋大人再生气,也总要听一听殿下怎么说。”

    他们这些人是奉殿下为主君的,那就是君臣有别。

    宋怀雍是表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

    私下里怎么着都行,当着臣下的面,这样呵斥诘问于殿下,殿下面上挂不住,一旦僵持起来,宋怀雍也讨不着好。

    就算殿下让着他,他们见了殿下的隐忍退让,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果然赵盈神情变了:“表哥,有些事能与人商量,有些事却万万不能,难道今后我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征得表哥的同意才能放开手脚去做吗?”

    宋怀雍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

    赵盈未必真的跟他生气,但话里话外警告他注意些分寸还是有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须臾放开:“是我失言了,我也只是乍然听闻这样的事情,心里有些害怕。你……”

    重话他是一句也没敢再说,吞了口口水:“你做了这样的事,一定是把所有后路都想好了的吧?”

    当然是想好了的。

    就算被发现,事情也不是她干的。

    这不过是赵澄和姜承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把所有人都当傻子糊弄,还要栽赃到她头上,要的就是她死无葬身之地,下去陪赵清,从今往后朝中再也不会有人跟他们作对。

    至于赵承衍那里——赵承衍的态度的确不是她能够轻易掌握得了的。

    天下还是姓赵,她也不过是在赌。

    赵承衍若是连皇位都能拱手让给她这个虞氏女,泰山崩或是不崩,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眼下宋怀雍问起,她只是捏了把眉心:“这种事情还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有人能说得准,一定把所有后路都设想好的呢?

    天底下的事,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意外吗?”

    宋怀雍就倒吸了口气。

    薛闲亭对她这番话显然也极为不满:“你知道这是何等要紧的大事!”

    “那又如何?”赵盈不以为意,反而扬声反问,“再怎么要紧,现在大家不是也都在一条船上吗?”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谈利益的时候,大家可以做朋友。

    真涉及到切身相关的利益,那就只能做盟友。

    上了她的这条船,谁也别想随时下船。

    何况这事儿她无意把他们拖下水,是他们非要追问到底,心甘情愿跳下来陪她的,那可跟她没有关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子中毒

    赵澄走的那天根本就没有人去送。

    太卜寺言辞凿凿直指他是冲撞了天子的灾星,他摆明了招昭宁帝不待见,堂堂的亲王之尊赶出守皇陵,朝堂中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似的机灵,凡事都要看时机的,谁也不可能这时候还上赶着亲近赵澄。

    头前上折子请立太子的是他们,现如今赵澄成了灾星,泰山一崩,上天降兆,他们又成了不相干的人,谁都不提这一茬了。

    姜承德把人送出城,姜幼烟陪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爹别不高兴,表哥早晚会回来的,爹不是总说,来日方长吗?”

    他倒是想来日方长。

    可是当天下午,昭宁帝就一头栽在了清宁殿中——

    彼时昭宁帝正批阅奏本,那也不知道是外阜哪个不长眼的上的折,又或者那折子慢递入京来的,那人在京中没什么根基,所以请立太子,吹捧赵澄这样的折子,到今天没有人替他淹下去,就那样呈送到了御前。

    昭宁帝才看过,一口气没倒上来,两眼一黑就昏死过去。

    孙符才来奉茶,见状吓的不轻,忙吩咐李寂传太医。

    胡泰来的也快,后宫里冯皇后也叫惊动了。

    天子昏厥那就不是小事,当初宋太后不就是被急火攻心,气的昏厥一次后,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身吗?

    尽管昭宁帝从前看起来总是身强力壮,如今更是春秋鼎盛之期,同宋太后不一样。

    然则胡泰前些天规劝的话,言犹在耳,昭宁帝如今是中空需补,他自己又不爱惜。

    姜夫人和孙贵人位分高,膝下又有孩子,乍然听闻这样的消息,自然也往清宁殿去守着等消息。

    胡泰在诊脉,冯皇后听李寂回话说姜夫人和孙贵人都在殿外等着,当场黑了脸:“你去请夫人回她自己宫里,不要守在清宁殿,以免冲撞了皇上!”

    她儿子被当成灾星,大早上才刚送出城,这会儿昭宁帝就昏厥过去,她还敢跑到清宁殿来!

    李寂诶的应下来,也不顾着别的,转身就出门去回话。

    姜夫人一听这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皇上龙体不适,我难道都不能在清宁殿外等消息吗?”

    昭宁帝情形不明,还没转醒,姜氏就在清宁殿外叫嚣,公然违抗中宫旨意,简直不成体统。

    李寂在宫里伺候这么久,一贯晓得姜氏脾性,莫说是他,只怕眼下皇后娘娘亲自来说,她都是这样的态度。

    于是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投向孙贵人。

    孙贵人深吸口气:“姜姐姐还是先回华仁宫去吧,便是不放心皇上,要等消息也不拘在这一时,或是把芳蕊留下来,得了信儿叫她回宫告诉。

    瑞王才出城几个时辰,这会儿在皇陵只怕人都没安置下来,皇上就昏厥在清宁殿。

    皇后娘娘也是为姜姐姐好,姐姐留在这里,倘或龙体再有不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姜夫人立时横眉冷目,竟扬起手来。

    但她生生忍住,是因孙贵人目光冷毅,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你很好,皇后也很好,今日羞辱,我记住了!”

    时至今日姜氏仍然敢这样嚣张,所倚仗的无非是赵澄罢了。

    她从前也未见得对中宫有多恭敬,可是总不至于在后宫里这十几年,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反倒想要压过中宫一头,明目张胆的跟冯皇后对着干。

    赵澄被指为凶又如何,昭宁帝膝下若说立储,也只有他。

    孙贵人深望向殿中一眼,退离两步,实在不愿跟姜夫人多说半个字。

    她大概是忘了,宗室之中过继孩子到皇帝膝下,一样有资格承继大统。

    赵澄离京,一去三月,姜氏倒是好有信心,他一定还能回得来。

    姜夫人怒气冲冲的走,孙贵人只一味的摇头。

    李寂也是等姜夫人身影消失在御阶,才猫着腰迎上去两步:“娘娘也别生气。”

    她摆手说无妨:“皇上情况怎么样?”

    李寂摇头:“皇后娘娘在殿中陪着,胡御医带着御医院的人一刻不敢懈怠,这会子奴才也不敢跟您乱说话的。”

    孙贵人说好,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始终悬着一颗心。

    赵盈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没挑明,她心里却已经有了数的。

    昭宁帝出事出的实在是太巧了。

    她知道的越多,心里越是不安定,偏偏跟任何人都不能讲。

    冯皇后又知道多少呢?

    她隐约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凤仁宫中,赵盈也是常来常往。

    昭宁帝甚至都笑谈过,说她如今在外头当差,经历了一些事,脾气性情倒是被磨平不少,也肯软和着态度跟冯皇后好声好气说上两句话,平日进了宫,也愿意到凤仁宫去请个安。

    在昭宁帝的心里,大概永远也不会去想,赵盈也会有跟冯皇后上了同一条船的时候。

    其实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中宫权柄,也是很好用的,他不爱惜冯皇后就算了,从年轻时候起几次三番打中宫的脸,冯皇后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看着他专宠旁人,还要忍受他的冷漠,本来就是他把这个结发之妻一点点推远去。

    孙贵人深吸口气,再没看李寂:“你回殿中服侍吧,我就在这里等消息。”

    好在今日日头不算太毒,李寂又应了一声,转而回了殿中去。

    冯皇后对孙氏到底多出些包容,得知姜夫人那些话,又听说她还守在外头,就吩咐人挪了椅子出去,还叫奉了茶水点心。

    孙符忙前忙后,本来想说这么着还不如叫孙贵人进殿中一起等,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这位皇后自年轻时候起,心气儿高,从前眼高于顶,还是为着皇上收敛锋芒的。

    姜夫人她们还有机会跟她坐在一块儿,孙贵人却不成。

    出身不成,那张脸更不成。

    这话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整个御医院在清宁殿中忙活了半个多时辰,胡泰满头冷汗,面色铁青的回到殿中。

    冯皇后身形一动,而后压下那股劲儿,又稳稳当当坐回去:“胡泰,皇上怎么样?”

    胡泰扑通一声跪下去,一向沉稳的人,开口时候竟然连声音都在颤抖:“皇上……皇上这是中毒之症。”

    天子中毒,毒从何来?

    即便是近身服侍的那些人,也没多大的机会给天子投毒!

    孙符是从小跟在昭宁帝身边,绝对信得过的,只要不是他下手,旁人哪里来的机会?

    冯皇后脸色登时就变了:“什么毒?”

    胡泰吞了口口水,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是慢性毒药,或口服,或熏香,也就是说一饮一食,日常所用,皇上平日起居时,这毒药都有可能入了皇上骨髓中去。

    原本这药总要长达三个月的时间才会见效,起初只是人精神不济,时间久了,会昏厥,一病不起,等到病势沉疴,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只是前段时间皇上他……他宠着苏娘娘和余娘娘,臣几次进言,皇上一概不理,这话臣也回禀过皇后娘娘,所以才仅半个多月,药性就发作起来……

    今日皇上应该也是受到了刺激,急火攻心,才会发作的凶猛,昏厥过去。”

    “此毒你可有法解吗?”

    旁的事情一概都可以不理会,但解毒之事是当务之急。

    胡泰闻言抿紧了唇角,一时之间沉默下去。

    冯皇后眉头一拢,转头吩咐孙符:“传旨六宫,各宫自行禁足,不许任何人出入,让内府司的人带着这半个多月以来各宫出入宫门的记录来清宁殿回话!还有,去传徐照过来!再吩咐人出宫,请燕王速速入宫。”

    胡泰那个架势,这个毒恐怕是不大好。

    天子被人下了毒,悄无声息的,这叫人如何不恐慌?

    现在是又要想法子给天子解毒,还得揪出来幕后凶手,另一方面又要稳定朝局——昭宁帝明天醒不过来,早朝是一定去不了的了,届时引起恐慌,那局面要如何平息?

    孙符此时是不敢有任何旨意的,冯皇后如何交代,他便立时去照办了。

    外殿中只有冯皇后和胡泰在,冯皇后黑着脸问他:“情况到底怎么样,你照实说。”

    胡泰缓缓抬眼望去:“这毒虽然是慢性毒药,但药效却猛的很,又霸道,一旦中了毒,要解毒得花不少时间,且即便是解了毒之后,最少要静静调养上三年时间才行。”

    “三年?”冯皇后倒吸口凉气,低呼出声来,“那依你看来,皇上这个毒,你现在能解吗?”

    “臣也只有六成把握。”胡泰手脚都发凉,可是他不得不如实回。

    这种时候还要夸口,将来的麻烦只会更大:“如果皇上擅自珍重,保养身子,这毒发作起来,臣如今也至少有八成把握,可是眼下……眼下臣实在是不敢拿龙体开玩笑。”

    冯皇后捏了一把眉骨:“如果解毒,有什么凶险之处吗?”

    怎么可能不凶险呢?

    那毕竟是毒,还不是寻常的毒。

    胡泰沉默不语,冯皇后见状也不逼他,缓缓起身来:“本宫还有许多事情要交办,皇上就暂且交给你了,胡泰,你在宫里服侍多年,忠心耿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皇后娘娘放心,臣一定全力救治皇上。”

    她说好,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进去看一眼昭宁帝,便径直提步出了殿门去。

    胡泰望着她的背影迟疑良久,到底摇了摇头,没有敢多说什么。

    外头孙贵人见冯皇后出门,三两步迎上前去,刚要蹲身做礼,被冯皇后抬手止住:“孙符都跟你说了吗?”

    她摇头说没有:“孙总管方才神色匆匆,妾想来应是有十分紧要的事,也没敢拦着他多问。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人多眼杂,冯皇后不好站在大殿门口跟她多说什么,略想了想:“你进去陪着皇上吧,我另有些事,就在清宁偏殿中处置,你若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叫孙符来回我便是。”

    “皇后娘娘?”

    清宁殿是非之地,照理说来每个人都这样神色匆匆,脸上见不到半分舒缓,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她也八成猜得到,御医院上上下下急的团团转,她本以为冯皇后会把她拦在清宁殿外的。

    冯皇后提步刚要走,听见孙贵人叫她,只能又收住脚步:“胡泰会告诉你,你进了殿,他便知是我让你进殿陪着皇上,你有什么只管问他,他不会瞒你,这半个多月以来……你不是一直没有在御前侍奉吗?”

    孙贵人心头一凛。

    果然,赵盈当日所说,眼下全都解了!

    她说焉知是祸非福,来日总有她明白的那一天。

    赵盈竟是这样的意思!

    她近来不在御前服侍,少有伴驾的日子,昭宁帝就算去昭仁宫也从不小坐,更别提留宿。

    如今天子出了事,里外里的竟然只有昭仁宫能摘干净。

    孙贵人不再多问,已然打定主意,即便进了殿,也只做事少说话最好。

    横竖冯皇后坐镇清宁殿中,本来就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做好分内之事,免得再坏了赵盈的大计,反而惹上一身麻烦。

    她目送了冯皇后往偏殿,而后才入殿中。

    胡泰见她的时候显然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冯皇后的意思。

    昭仁宫都快一个月的时间不在御前服侍了,现在这个时候,冯皇后真要相信谁,也只有昭仁宫孙贵人。

    于是他提步上去,就要回话。

    却不料孙贵人一抬手:“皇上龙体要紧,胡御医忙你的,我就在这儿陪着,皇上若有什么不好,我去回皇后娘娘。

    娘娘只说另有要紧事情要办,皇上这里不能离了人,才叫我进来守着,胡御医不必与我细说了。”

    胡泰眉心一拢,当即又退了回去,一面应好,一面不由多看了孙贵人两眼。

    孙贵人只当看不见,往太师椅方向步去,施施然落座后,竟果真一眼不看胡泰,更不与他多说半个字。

    胡泰抿唇,想这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只做事不说话,谁也别想揪住她的错处去。

    公主是慧眼,孙氏在后宫埋没多年,竟也能叫公主发现了她,没抬举错了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搜宫

    中宫旨意晓谕六宫,各宫各院都被禁足在自己宫中,不得擅自走动出入。

    姜夫人的华仁宫非但不是例外,反倒是守卫更加森严的去处,内廷是侍卫轮了两班在华仁宫外守着,寸步不离。

    内府司当差的人来的也极快,孙符却并没有再跟着过来,想是直接入了正殿去陪着昭宁帝。

    黄总管跪在殿中,冯皇后面色不善,见他四下也没有带别人,沉了沉声:“孙符都跟你说清楚了?”

    他忙不迭应是:“奴才带了名册来,近一个月以来各宫人等出入宫禁的记录,以及在外带回的东西,全都记录在册,请皇后娘娘过目。”

    冯皇后也不傻。

    真要查,从明面儿上是什么也查不出的。

    她冷笑说不必:“你先跪着吧,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脏东西不知如何进了宫,皇上龙体抱恙,无论如何你们内府司当的好差事,你是总管,罪责难逃,且跪上一跪,不冤枉吧?”

    他在宫里当差有年头了,从前一向都觉得冯皇后还算得上平易近人,就算是宋贵嫔在宫里的那几年,皇后娘娘脸上那样无光,她也从不曾苛待过任何人。

    以前还做小太监的时候,私下里敢浑说,还说过中宫果然是最该做皇后的人,气度不凡,有容人之量。

    诸如此类的话,放到今天,那是他自己说过的话,拿出来想,岂不是可笑吗?

    冯皇后面无表情,短促的冷笑一声,他都觉得毛骨悚然。

    上位者的威严,中宫皇后的气势,她这些年竟全是藏敛起来的。

    为什么呢?

    她大可以锋芒毕露——藏拙,避的就只有天子。

    他越发低下头去,根本就不敢抬眼去看冯皇后:“奴才不冤枉,奴才有罪。”

    冯皇后显然是此刻不愿听他聒噪的,一摆手:“那你好好跪着,等燕王进了宫,一并回话吧。”

    赵承衍来的也快。

    冯皇后那句话落下没有一刻,他人就进了清宁偏殿。

    进殿时赵承衍的脸色不算好,一见地上跪着的人,眉头更蹙拢三分。

    冯皇后没有叫人告诉他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怕的是消息外露,但看赵承衍这个样子,恐怕是猜到了。

    他上前问安,人才刚起身来,话没说上两句,春熙进殿来回话:“娘娘,徐统领来了,就在殿外候旨。”

    眼下顾不上那么多了——

    冯皇后摆手叫她一旁退下,转而叫赵承衍:“徐照是外臣,不是不得已,我也不好轻易见他,你既然来得及时,便去告诉他吧,皇上中了毒,胡泰与御医院众人正在救治,眼下情形如何实在不得知,但只怕是不大好。

    他是禁军统领,此事瞒不了他。

    二郎,天子危重,这消息绝对不能走漏,你明白吗?”

    饶是赵承衍自进宫以来,见各处都有侍卫把守,入了清宁殿后又见御医院众人忙前忙后,他已然猜到几分,只怕是昭宁帝不大好,所以皇后才会急着传他进宫商议。

    可是他来不及问清楚,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人还是愣怔一瞬的。

    冯皇后显然有些急:“二郎,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我已传旨六宫,各宫禁足,不许任何人走动,断了各宫与宫外联系,可是有人投毒,就只怕他们早做准备,就等着这天!

    徐照就在殿外,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还不快去!”

    对于赵承衍而言,昭宁帝该死,他早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折损忠臣良将,强占人妻,畜生不如的东西罢了。

    他愿意捧着赵盈上位,是真的觉得这天下无论姓什么,只要是个人,是个有一丝良心的人,都要好过昭宁帝。

    而赵盈,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那也不意味着,他是想眼看着天下大乱的——

    那样兵荒马乱,战火纷纭的日子,他经历过,晓得老百姓是生活在何等的水深火热之中。

    举凡起兵,到头来无论是谁赢,事实上不都是两败俱伤吗?

    大齐这一年多以来出了太多的事情,本就已是元气大伤,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是何人给昭宁帝投毒,毕竟连赵盈都是有可能干这种事的。

    那是血海深仇,她不手刃昭宁帝,怎么才算给她爹娘报仇雪恨?

    眼下实在顾不上想这些了!

    在冯皇后又要开口催促之际,赵承衍提步朝着殿外去。

    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去而复返。

    冯皇后交叠着手握紧了:“怎么样?”

    赵承衍拱手做一礼:“皇嫂放心,徐照是行武出身,这一辈子都只知忠君体国。

    臣弟已经吩咐他,责令禁军严守皇城六门,让徐照持禁军令往五成兵马司,京城防卫暂由禁军接管,城中一切照旧,然京城九门都需严加防护,徐照知道怎么料理好这些。”

    其实由禁军接管京城防卫,这就已经不太妥当了。

    但是没办法。

    昭宁帝昏迷不醒,他身上的毒能不能全然解了,就算解了,他又何时会醒,现在都是未知的。

    赵承衍如此做,也不算有错。

    冯皇后深吸了口气,肩上的重担好似霎时间卸下大半:“二郎,皇上出了事,宫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只是有人嫌疑更重而已。

    我打算让春熙出宫,传姜家幼女进宫说话,你觉得可妥当吗?”

    姜幼烟吗?

    赵承衍倏尔拢眉:“皇嫂如此只怕打草惊蛇。

    若此事真是他们所为,皇嫂贸然派人传召姜家小姑娘进宫,姜承德就知道宫里出了事,依臣弟看来,还是不要为好。”

    冯皇后好像就是随口说上一嘴似的,他说不妥,她真的不与他争辩,而后起身,又缓步踱下来:“宗亲之中,你身份最尊贵,地位最尊崇,所以我只急召你一人,我也只能信得过你一个。

    二郎,从前不管怎么样,现如今皇上这样,一旦生出事端,殃及的是大齐江山,更是大齐子民,孰轻孰重,你从小就是最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一定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皇嫂——”赵承衍皱着眉头拖长了尾音。

    冯皇后却一抬手:“我说了,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赵承衍闻言吃了一惊:“皇嫂的意思,这件事情交给我来查办,连同皇嫂和皇嫂的凤仁宫在内,无论查到谁,都交我秉公办理?”

    “是。”冯皇后斩钉截铁回应他,“另外有件事,孙贵人现在正在正殿陪着皇上,她的昭仁宫我也没叫人把守禁足。

    这一个月以来,孙贵人就没在御前服侍过,论下毒,她没机会。

    动机或许有,但机会是一点也无。

    所以二郎,我觉得昭仁宫是清白的,当然,你若不放心,也可查上一番,不过孙贵人聪明伶俐,你若信得过她,真有什么,跟她说上两句也无不可。

    至于永嘉——”

    说起赵盈,冯皇后稍稍合眼:“永嘉在宫外,我不知道她这一年多以来都谋划了什么,只是你素来疼她,能不能信她,该不该信她,我既将宫中权柄交于你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过她要是想进宫,我劝你不要拦她。

    赵澈还在慈仁殿,我是连慈仁殿一并禁了足的,你不让她进宫看她弟弟,她那股子聪明通透劲儿,其实最像的是她母亲,一定猜得到宫里出了事。

    她不知出了何事,又担心她弟弟,若做出什么,反倒不好。”

    她把什么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归根结底,在赵盈这件事上,她对赵承衍是不放心的。

    赵承衍眸色沉了沉:“皇嫂是中宫,就算宫里每个人都有嫌疑,皇嫂也大可不必如此行事。”

    “不,你知道最该查谁。”冯皇后眸色坚定,后退半步,“若真是她,不如此行事,她势必不服,你纵有铁证如山,她也反咬是我栽赃诬陷于她,难道仅仅凭我中宫身份,凤仁宫就可以不被怀疑,不用搜查吗?

    二郎,此人乃一大祸害,决计不能再留!”

    她居高临下看向一直跪着没说话的人,沉了沉声:“黄总管,刚才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奴才懂,奴才明白了。”

    冯皇后长舒一口气,显然彻底放下心来,提步便往门口方向而去。

    赵承衍嘴角动了下,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有再说。

    他目送了冯皇后出殿门,才叫起身:“内府司总管?”

    黄总管颔首说是,刚要回话,赵承衍又问他:“永嘉提拔的你吗?”

    他当场愣住:“王爷?”

    赵承衍眯了眼:“你且先去,叫孙符来见我,这里不用你回话。”

    不用他……回话?

    方才皇后娘娘说的却是……

    他只是迟疑一瞬,又哪里真的敢质疑赵承衍的决定。

    这殿中无第三人,赵承衍要见孙符,总不可能他一个王,亲自到正殿去问话。

    是以他猫着腰掖着手,快步退了出去。

    孙符来时,他并没有跟着再进门。

    赵承衍看在眼里,不免想着,赵盈从前到底是留心了多少旁人不曾留心的人和事呢?

    她小小的年纪,用的每个人却都这样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的聪明,恰到好处的有眼色。

    连她自己,每每行事,也总是恰到好处这四个字。

    昭宁帝中毒的事情,到底和她有几分关系呢?

    孙符已经叫了声殿下。

    赵承衍回过神来:“有几件事情,等我问过你话,你立时去办了。”

    他诶的应声,赵承衍继而又道:“第一,凤仁宫一并禁足,华仁宫外安排了多少侍卫把守,凤仁宫同样,其余一切,与六宫各处均是一般,连皇后也不得随意走动,不得擅自离宫,若有什么话,叫把守的侍卫到清宁殿来回本王。”

    孙符万万没想到,赵承衍一来,吩咐的头一件事就这么让人……愕然。

    但皇后娘娘是刚刚离去的,这只能是她跟燕王商量好的。

    至于为什么,他大抵猜得出。

    赵承衍对于孙符的反应显然满意:“第二,永嘉如果进宫,不许拦她,但不要叫她四处走动,一进宫就把她带到清宁殿见我。

    第三,清宁殿中伺候的一干人等,在皇上转醒之前,不得离开清宁殿半步,包括孙贵人在内。

    禁军已经严密封锁整座宫城,本王交代下去,若有妄图与宫外私相传递消息者,当场打死,一概不论,清宁殿众人,包括孙贵人,包括你,也是这个话。”

    孙符肩头抖了一下:“奴才记下了。”

    赵承衍说完,缓了口气。

    这狠话放完,也得哄着点儿人。

    孙符嘛,是信得过的。

    冯皇后方才交代了那么多,这个要提防,那个要谨慎,连住在宫外的赵盈都在她的防范之列,却唯独对孙符只字未提。

    赵承衍点着扶手:“苏美人和余美人近一个月以来伴驾最多是吗?”

    孙符点头说是:“其实……其实……”

    他欲言又止,赵承衍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所以皇嫂才会自请禁足凤仁宫中,正是因为这一个月以来皇上常留宿凤仁宫中,你不用说了。”

    孙符暗暗松了口气:“王爷现在可要见一见苏美人和余美人吗?”

    这就不妥了。

    不过权柄既是中宫交给他,又是非常之时,就不提这些了。

    但赵承衍自己是没打算见那些不入流的人的,他一摆手:“你让人去她二人住处搜宫,若有不妥的东西,拿去给胡泰看,若没有不妥之处,也不要惊吓她二人,立时来回我就是了。”

    孙符猛地抬头,望去一眼。

    他最想搜查的,应该是华仁宫,皇后娘娘亦然。

    但华仁宫的那位,伴驾次数最少,先拿华仁宫开刀,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而且这样大肆搜宫,那皇后娘娘的凤仁宫呢?

    中宫居处,只怕也免不了要搜宫一场的结果。

    孙符其实是有些为难的,如果昭宁帝醒过来,一定会大发雷霆。

    此事若是冯皇后所为倒还好说,可这是燕王干的……

    只是若要劝,可又要怎么开这个口呢?

    赵承衍已经冷笑道:“事情既然是本王交办,皇上醒来,若要问罪,也有本王一力承当,与你什么相干?孙符,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第三百三十四章 铁证如山

    搜宫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之中更是人心惶惶。

    苏氏和余氏年纪小,十七八岁而已,新晋承宠,都是孩子心性的,见了这样的阵仗没有不害怕的。

    尽管侍卫们得了赵承衍的吩咐,并未过分惊吓于她二人,但那些侍卫个个持刀,又都冷着脸,依着赵承衍所吩咐的,除了搜宫之外,贴身服侍苏氏和余氏的宫人们全都被抓去了内府司严刑审问。

    搜宫没能搜出任何不干净的东西,后宫里的人也大概晓得了是为什么要搜宫,如果不是龙体抱恙,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连中宫皇后都自请禁足凤仁宫,还要从宫外请了燕王入宫来坐镇,主持大局。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苏氏和余氏自戕的消息是在搜宫后半个时辰不到就传到了了清宁偏殿去的。

    孙符神色匆匆进门,赵承衍正捏着眉心,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怎么了?急成这个样子。”

    “苏美人和余美人她们……她们自缢了。”

    嫔妃自戕,从来都是大罪,那是要殃及家族的!

    赵承衍面上的疲倦一扫而空,坐直了身子再问孙符:“静和殿搜宫不是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吗?苏余二人身边伺候的宫人拿入内府司也有半个时辰,是不是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

    孙符忙不迭点头:“就是因为这样才奇怪。按理说,静和殿虽然被搜了宫,可是没做过的事情,又何必要害怕成这个样子呢?身边伺候的人也没吐露什么,何至于……”

    何至于自戕。

    赵承衍却明白了。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小小的年纪入了宫,得天子恩宠,虽然和宋贵嫔还有孙贵人盛极之时是没法子比的,可昭宁帝本来就对后宫淡淡的,苏余二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个年纪被天子恩宠至此,难免飘飘然。

    一朝出事,尽管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还是怕了。

    怕了这红墙碧瓦下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漩涡深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只脚踏进去,本来也不会再有活路。

    看来苏余二人在入宫之前,也是晓得什么叫做侯门一入深似海的。

    连冯皇后都没能幸免,被禁足凤仁宫,何况是她们。

    无论清宁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昭宁帝又出了什么岔子,事情到最后总要做一个了结,那便要有人站出来顶了罪。

    赵承衍深吸口气,那只手缓缓垂了下去:“可惜了,也是我思虑不周。”

    孙符喉咙一紧。

    这位殿下到底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发生这样的事情,白白葬送两条性命,他心里只怕是不好受。

    赵承衍又叫他:“棺椁成敛,秘不发丧,等到风波平息,再宣称因病亡故,至于身后事,你去一趟凤仁宫吧,这事儿还是要让皇嫂拿主意,只是替我告诉皇嫂,苏美人和余美人虽然是自戕,但恐怕是无辜受此牵连,白白葬送了性命,还请皇嫂留些体面,也不要再牵累苏氏和余氏两姓才好。”

    孙符闻言,一一照办,就是另有一样……

    赵承衍见他欲言又止,摆手示意:“有话直说。”

    “静和殿搜宫无果,宫人们入内府司被审问半个多时辰也都说两位美人是清白干净的,要是照王爷的意思,接下来……”

    “你亲自带人去华仁宫。”赵承衍往椅背上靠去,仰起头来把脖子就架子椅背最顶端,长叹一声,“不过凭姜氏那个性子,只怕你有得受。但是孙符,搜宫一事势在必行,是为皇上龙体,更是为大齐江山,不论是说,如有违抗,一律以谋逆罪论处,听明白了吗?”

    华仁宫正殿外,姜夫人锦衣华服,头戴四凤冠,整个人挡在殿外,寸步不可让。

    孙符委实是头疼得厉害。

    看这个样子,她八成已经知道了苏美人和余美人自缢的事儿,也晓得禁军侍卫们会到华仁宫中来搜宫,所以早有准备。

    那是她封夫人时的吉服,头上的四凤冠是皇上钦赐的。

    孙符跟在昭宁帝身边伺候,后宫里的这些事儿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中宫之下,凤冠是不轻易赏赐的。

    昔年宋贵嫔封贵嫔的第二个月,昭宁帝就赏赐了一顶五凤冠,剩下惠王之后,又赏赐了她一顶六凤冠。

    中宫凤冠,只九尾。

    到宋贵嫔过身,两顶凤冠皆陪葬入陵寝,她盛装入敛之时,头上戴的就是一顶九凤冠。

    未行追封皇后之礼,丧仪也非以中宫规格而办,可是在昭宁帝的心里,她就是他的皇后。

    一直到宋贵嫔故去多年后,姜夫人才得了这样一顶四凤冠的赏赐。

    她现在戴着这顶凤冠站在正殿门口,无非是想要吓退这些等着搜宫的禁军侍卫们。

    孙符想起赵承衍的吩咐,再想想姜夫人素日里的脾气,只觉得头皮发麻:“娘娘,各宫各处都要搜查,这是王爷下的令,皇后娘娘特意请了王爷入宫坐镇,将这六宫调度之权交予王爷调配,静和殿已然搜过了宫,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才好。”

    姜夫人仍旧不肯让开分毫:“孙符,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看清楚本宫头顶的凤冠。燕王?他一个行了册封礼本该挪去封地的王,就算是皇后授意,难不成他就可以这样放肆的搜查六宫吗?本宫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等到皇上出面时,你又打算如何交代?

    孙符,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厉声呵斥的时候,孙符是眯了下眼的。

    早上到清宁殿外去等消息,被皇后娘娘给打发了。

    后来胡泰查出是中毒,消息就不能再走漏。

    皇后娘娘和燕王的意思,宫中各处既然幽闭,适当的走漏一些也不是问题。

    但华仁宫中……各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听到风声,华仁宫这里不该一无所知才对。

    除非她是装出来的。

    孙符登时心下一沉:“夫人,得罪了,王爷有令,六宫搜查,举凡有违抗不尊者,皆以谋逆罪论处!”

    他沉声,一直猫着的腰倏尔直起来,三两步往后退,再一挥手:“搜宫!”

    禁军办事极有效率,偌大一个华仁宫搜查起来,连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

    角角落落,全不放过。

    华仁宫中伺候的宫人,也要抓去内府司问话的。

    姜夫人后来被带到清宁殿去的时候,人还是发懵的。

    她去的时候冯皇后也在。

    那会儿天色已经完了,黄昏晚霞,月亮悄悄露出半张脸,还没算是彻底明亮。

    连赵盈,也进了宫。

    没有人知道赵盈是何时入宫的,只是孙符依着赵承衍吩咐办事,她甫一入宣华门,孙符很快就得了消息,根本没敢让她四处走动,更没放她到慈仁殿去看赵澈,立马带了人到清宁偏殿见赵承衍。

    而不过一刻,禁军就从华仁宫中搜回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毒是秘制的。

    胡泰仔细看过,昭宁帝所中正是此种毒。

    传自北国,在大齐境内,也只在黑市上能够寻得到一些。

    不过这种毒药本就极难得,就算真的要买,这一小瓶都要千金之数。

    冯皇后端坐宝座之上,赵承衍和赵盈都坐在殿中左右排开的官帽椅上而已。

    姜夫人是跪着的。

    她地位算是尊崇的,出身更是尊贵,跟在昭宁帝身边这么多年,何曾这样跪过人。

    等到那股子发懵的劲儿缓过去,人登时叫嚣起来:“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燕王无论如何都算臣,永嘉更是晚辈,皇后把我押入清宁偏殿,这样让我跪着,究竟是要做什么!”

    “放肆!”冯皇后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沉声叫孙符,“把东西拿给她看!”

    那只是一只精致的不得了的湛蓝色的小瓷瓶,干干净净的,瓶子做的是梅瓶的形。

    姜夫人看着眼生的很:“这是什么东西?”

    “在你宫里搜出来的,你倒来问本宫这是什么东西?”

    冯皇后连声冷笑着:“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孙符,传胡泰入殿。”

    直到胡泰进入点内,聒噪的不得了的将事情始末缘由大概讲来,姜夫人才大概听了个明白。

    那是毒!那是能够要了昭宁帝性命的毒药!

    有人要谋害天子。

    可那个人不是她!

    她懂了!

    “是你!还是你——”姜夫人猛然转过身,手指尖正对上的那个人,是赵盈。

    赵盈面不改色,只是将眉头皱了一下:“姜娘娘是说我打算弑君弑父?就算毒杀父皇,澈儿腿废了,没有资格继承皇位,姜娘娘,事情是谁做的,水心里没数吗?”

    “你们要害我,要诬陷我!”姜夫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头顶的凤冠摇摇欲坠。

    那凤冠入了冯皇后的眼中,是那样的刺眼啊。

    宋氏是最内敛的性子,昔年先后得了两顶凤冠,她却从来不肯用。

    当然了,除去内敛不肯嚣张炫耀之外,她打从内心里也是不肯用皇家的东西才对的。

    姜氏却不同。

    冯皇后对昭宁帝再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也不代表她能时时刻刻容忍这些女人踩在她的脸上肆意践踏!

    “孙符,给我剥下她的四凤冠!”冯皇后也是拍案而起的架势,“毒杀天子,罪无可恕,你这等毒妇,岂配得上皇上所赐四凤冠!传旨六宫,即日起降姜氏为才人,暂且留居华仁宫,一应服侍当差的宫人,亲近者全都要入内府司严加审问,其余的交内府司发落,一个不留!”

    “你敢!”姜夫人立时挣扎,根本就没有给孙符近她身的机会,“你不过嫉妒我多年来得皇上恩宠,借机打压报复我!我要见皇上!”

    “见皇上?皇上眼下若是醒着,只会先要了你的命。”

    “姜才人。”赵承衍冷不丁开口,却正如一盆冰水兜头在姜氏身上泼下来,“天子中毒,只在你的宫中搜出毒药,且你也是最有动机的人。事关重大,就算不是你做的,恐怕也要暂且委屈你一番。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本王自会查清,没有人要冤枉你,也没有人能够冤枉你。

    或者才人不服气,不甘心,本王可以召集宗亲入宫,同议此案。

    就是事情一旦闹大,若真的定了你的罪,到那个时候,别说是你,就连赵澄,姜家,一个也别想跑。”

    姜氏的眼神淬了毒一般:“燕王,你又是偏向了谁?”

    偏向了谁都不重要。

    现在的情况是,物证有了,一旦姜氏身边的奴才松了口,那就是人证。

    铁证如山,由不得她多做分辨。

    赵承衍未必不知道,真的要做成冤案并非不可能。

    只是要这样冤枉姜氏——哪怕是极盛之时的冯皇后,也很难做到。

    除非是阖宫上下,联手要对付她姜氏一个。

    从买通心腹,再到把毒药弄进宫,塞入华仁宫,还不被姜氏所察觉。

    赵承衍摇了摇头:“孙符,派人去请晋王和淮阳郡主他们进宫来吧。”

    孙符几乎不假思索就要往外走,姜氏却叫住了他。

    赵承衍皱眉:“又改主意了?”

    “你们无非是想要我的命,想让我认下这个罪名。”姜氏咬紧了后槽牙,眼神在赵承衍和赵盈身上来回扫量过,倏尔放声笑起来,“我等皇上醒过来,我一定要等皇上醒过来!我是不是冤枉的,我要等着听皇上亲口说!

    什么宗亲,什么晋王郡主,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何必做这冠冕堂皇的样子!”

    清楚什么呢?

    清楚她姜氏一族目中无人,连皇室宗亲也不放在眼中,把一干宗亲得罪的实在是不少。

    当初姜承德以为昭宁帝不待见这些所谓的手足兄弟,连姊妹们也不看在眼里,是以他绝不愿与宗亲往来,更别说亲密了。

    笼络朝臣便已然足够,再与宗亲走动反而得不偿失。

    现如今出了这种事,真要是传召宗亲入宫,商议姜氏罪行,又有谁会替姜氏分辨半个字呢?

    落井下石或许有,雪中送炭便是一个也无。

    姜氏自己心里很清楚,才不敢让孙符到宫外传召。

    至于她说要等昭宁帝亲口说——

    赵承衍没吭声,转而去看冯皇后。

    冯皇后斩钉截铁说了声好:“滚回你的华仁宫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回头路

    孙符亲自送了姜才人回华仁宫。

    华仁宫上下一干人等,都依着冯皇后的意思叫内府司的人带了回去。

    偌大一个华仁宫,短短半个时辰而已,殿中空空,只有姜才人一人而已。

    孙符喊出关门的那一瞬,隔着宫门往宫内看,姜才人跌坐在正殿前的地上,手撑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整个人失神无力。

    而至于清宁偏殿中,赵盈正要开口,赵承衍拦在她前面叫了一声皇嫂。

    冯皇后长舒口气:“二郎,你要是觉得有什么疑点,姜氏现在满心都是不服气,凤仁宫也不是不可以搜宫。”

    “皇嫂,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承衍做了深呼吸状,其实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无奈的,“我只是想说,宫里的事情既然告一段落,我就先告退了。”

    冯皇后眉心微动,竟是转而去看赵盈:“永嘉,你要跟你皇叔一起出宫吗?”

    其实事情告一段落,赵盈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要弄清楚,不过赵承衍这个时候要离宫,对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肯多问半个字,这话当然也是说给她听的。

    赵盈抿唇,缓缓起身,对上盈盈一礼:“我先到慈仁殿去看看澈儿,惠王府再有十天也就完工,他就能搬出宫,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他心里不好受。”

    冯皇后说好,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把脸上的疲倦敛去:“二郎,你等一等永嘉吧,让她去慈仁殿看过她弟弟,你带着她一起出宫去吧。

    宫里出了这么多事,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也不安宁的很,苏氏和余氏又是自戕,永嘉小小的年纪,也别在宫里待着了。”

    赵承衍这才随着赵盈的动作起身来,说了声好,拱手做了个礼之后,领着赵盈一块儿出了清宁偏殿。

    今日天色也不好。

    阴沉沉的。

    且燥热的很。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整个人都容易变得郁闷暴躁起来。

    赵盈刚一出殿门,小脸就垮了下去。

    转头看过去,正好见孙贵人从正殿步出来。

    她脚步顿了下,孙贵人显然也看见了她和赵承衍,不过碍于赵承衍在,才没有过来说话。

    赵盈想,现在这种时候,跟后宫中人还是少有往来才最好,哪怕是看起来最清白无辜的孙贵人。

    她叫皇叔:“突然也不想去看赵澈了。”

    赵承衍不曾迟疑说好:“那现在出宫吧。”

    “不,我想去看一看我母亲。”

    赵承衍广袖袖口下的手倏尔攥紧:“怎么突然想去看你母妃?”

    赵盈噙着笑,回头看他:“皇叔觉得呢?”

    从宫里出来,赵承衍始终黑着一张脸,眼角眉梢全是沉重,不见半分轻松笑意。

    他并不是为着昭宁帝。

    赵盈下了马车,跟着他进府,仔细回想,也确实有好多日子没有再回到燕王府来。

    恍若隔世。

    现在才真的是恍若隔世。

    赵承衍一路带着赵盈进书房,沉声吩咐长亭不许任何人靠近。

    长亭实在很少见他这样的神色,听着那样语气不善,便索性退到月洞门外守着去了。

    赵盈施施然落座,在赵承衍开口之前。

    赵承衍眼角越发抽动两下:“你本来就打算在事成之后跟我摊牌的吧?”

    “对。”

    赵盈坦然承认,端的是落落大方:“我是认为,事情至此,也该告一段落了。”

    告什么段落?

    赵承衍呼吸急促也加重起来:“你告诉我,那种毒药,从何而来?”

    没错,早在从清宁偏殿出来,赵盈说要去看一看她母亲的那一刻,赵承衍就猜到了此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除了赵盈,还能有谁?

    她就是为了复仇!

    血海深仇,他当时就在心里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可是直到她要到她母亲牌位前就待上一会儿,同她母亲说说话,赵承衍才笃定了。

    他失笑出声,眼中满是嘲弄。

    赵盈一眼看见,又叫皇叔:“现在是不是开始后悔,发现我真是狼子野心,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敢做,做了还敢堂而皇之的承认,岂不是太过于嚣张了些吗?”

    “你为什么选择这么直接的跟我坦白真相?”

    他最先问的居然是这个。

    赵盈也是万万没想到。

    看来赵承衍对昭宁帝是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巴不得他早点死透了才好,只要不弄得天下大乱,朝局不稳,昭宁帝是死是活,新帝换了何人来做,赵承衍是全然不在意的。

    “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吧,凭皇叔的聪慧,早晚也会查明真相,猜到是我。”赵盈高高挑眉,有些不以为意,“清宁殿刚出事的时候皇叔就有怀疑过我的吧?”

    赵承衍的沉默代表了他的答案,良久之后,他冷着眸色去看:“你是怎么做到的?事情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我现在还是想问一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

    内府司里有她的人,出宫采买,要带什么东西进宫,还能躲过宫门的查验,这都是很容易就能遮过去的。

    早几个月前,她频繁往来凤仁宫,无非是费尽口舌说服冯皇后而已。

    要说起来也是昭宁帝自作孽不可活。

    想到这六个字,赵盈眉眼舒展开,甚至伸了个懒腰:“皇叔,以前人家总是说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现在我却信了。”

    “什么?”赵承衍皱着眉头问她。

    她却一味的笑着:“您大概想不到,在毒杀天子这件事情上,皇后娘娘同我,齐心协力吧?”

    皇后?

    冯氏?!

    这怎么会——

    赵承衍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自然没能逃过赵盈的双眼。

    她眼角的笑意越发浓郁:“皇后娘娘跟皇帝是少年结发,其实说句实心话,她可不可怜呢?

    要是叫我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来看,她当然是可怜的。

    皇叔虽为宗亲,掌管着宗人府,但是后宫中事,皇叔一向少上心。

    您应该从没有想过,何以皇后娘娘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吧?”

    很多年前,他到未央宫去请安,母后那时候偶尔会感慨上一两句。

    昭宁帝膝下没有嫡出的孩子,连母后都觉得这委实是个遗憾。

    冯皇后自己好似上心,又好似不当回事儿,总是淡淡的。

    昭宁帝从前到时着急过一阵子。

    刚登基那两年,孔氏生下赵清之后,他遍寻天下名医给冯皇后诊脉,坐胎药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然而冯皇后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一直等到他得了宋氏入宫,才撂开手,不再考虑是不是有嫡子降生这回事。

    再往后……

    这件事情跟他本就是无关的,他肯定是没操心过。

    从前宋太后念叨,赵承衍就算真的是在跟前听了几句,也最多劝宋太后宽一宽心。

    儿女缘分那是上辈子注定的,原本就强求不来。

    只是现在听赵盈这分明话里有话的意思,冯皇后多年无所出,难道竟和昭宁帝有关不成吗?

    赵盈眼角的笑意冰冷起来:“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皇后跟刘氏一样,都被昭宁帝灌下了红花一碗,断了子嗣缘分。

    刘氏当初是因为我母亲过身之后,赵澈年纪太小,孤苦无依,要有个出身尊贵,地位不俗的母妃来抚养他,昭宁帝又恐怕刘氏有坏心思,所以赏了她一碗红花,是为了让她一心一意的教养赵澈。

    至于皇后——”

    她深吸了口气,失笑摇头:“昭宁帝从来就不想要一个出色的嫡子。

    大齐立储虽然从没有以嫡以长的定制和祖宗规矩,可若是天子得一嫡子,将来要立太子时,朝臣少不得心中总要偏向嫡子多一些,且中宫权柄甚重,他总是不放心的。

    现在这样子多好,没有嫡子,所有的儿子都是庶出,你死我活的争斗看起来也全然是再公平不过的。”

    她语气之中满是讥讽嘲弄,赵承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父皇在的时候,不是就有了最好的例子吗?

    他和昭宁帝都是嫡出,朝臣多追捧,父皇心里属意的也始终是他们兄弟,母后彼时何等压制着后宫众人,更不可能见哪个皇子权势大涨。

    只是父皇从前没有这许多肮脏心思,他也只是因为两个嫡子真的出色罢了。

    昭宁帝……

    赵盈说的不错,他就是个变态。

    赵承衍扶额:“是啊,你这么说来,我真是万万想不到,连皇后都为你所用。”

    “这怎么能算是为我所用?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赵盈眸色倏尔冷下去,“皇叔,有很多事情,您是早就知道了的吧?”

    她是说……

    赵承衍抬头,侧目望去,见赵盈神情,面色便是一僵。

    赵盈反而释怀了:“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赵澈为什么突然想要我的命,后来很多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我总算是明白,我的身世,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后宫之中,连刘氏恐怕都不知我的出身,否则昭宁帝早就不会留着她的性命。

    只有皇后!

    舅舅和舅母也跟我说过,当年母亲入宫,总是瞒不过皇后的。

    她或多或少的做了昭宁帝的帮凶,结果又来怪我母亲处处压过她一头,心生嫉恨。

    我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当年我母亲在后宫,她暗地里使过多少绊子。

    但是赵澈能知道我的身世,就只有她!”

    “所以你威胁她,如果不肯帮你,就把整件事情给抖出去?”

    她还是变了的。

    以前只是心狠手辣,现在倒真是有些不择手段。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她也想得出。

    虽然成效的确不错。

    赵承衍喉咙动了两下:“孙氏真是无辜的?”

    “后宫里的人,有谁敢说自己一身清正,从来无辜?”

    赵盈不答反问,后来沉了沉声:“她不知道,但或许早猜到了。从未央宫出事,她被昭宁帝冷落,我几次三番提点过,是福非祸。

    种种事情加在一块儿,她是聪明人,昭宁帝身边又得了新宠。

    愿意到凤仁宫去坐一坐,也少往昭仁宫去。

    孙氏本就觉得天子凉薄,从来不真正指望什么皇恩浩荡,专宠六宫,她一向觉得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

    再加上我几番提点,她这才抽身出来。

    恐怕清宁殿刚一出事,她就猜到是我的手笔。”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聪明,是损人利己的聪明。

    孙氏从来都是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只要对她有好处,她一样的不择手段。

    对她没什么好处的,哪怕天下大乱,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这样的女人才更加可怕。

    经此一事后,赵盈怎么可能还会留下她。

    “那个药,不会致人死命,只会把人慢慢折磨死,为什么?”

    赵盈像是听他说了个极大的笑话,下意识是想要放声笑出来的,可也不知是怎么的,眼看着大仇得报时候,反而笑不出来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僵硬在脸上,顶着精致妆容的那张小脸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当初谁又给了我父亲和母亲一个痛快了呢?”

    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把昭宁帝千刀万剐,怎么可能一瓶鹤顶红送他归西那么简单。

    况且他骤然驾崩,就算有冯皇后在,要力捧她登基做女帝,群臣也必定不会同意。

    留着昭宁帝,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朝中总要有人监国。

    是赵澄亦或是她,那是昭宁帝的心意,非是皇后一意孤行。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会亲手了结昭宁帝,给她爹娘,更是给虞氏一族报仇!

    她如此狠辣,是赵承衍始料未及的。

    可要说后不后悔,他想应该还是不后悔的。

    今天的事情,换做赵清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个,都只会比她更狠。

    弑君于他们而言也不在话下,何况他们还不似赵盈这般身怀家仇。

    赵澈能在上阳宫失手想要杀人,真的上了位,又怎会留下赵盈性命。

    仔细想想,又如何怪小姑娘心太狠呢?

    “所以他还是会醒过来的。”

    “那是当然。”赵盈尖尖的下巴往上挑,“天子不醒,谁来开金口,一言九鼎的定姜氏之罪呢?我的好皇叔,您且等着看吧,事到如今,连您在内,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都知道

    天子辍朝,非同小可。

    昭宁帝于朝事上一向还算得上是勤勉,哪怕是身体偶然抱恙,也绝对不会不临朝。

    五年前他高热不退,都还坚持临朝了三天,后来支撑不住,在太极殿上晕厥过去一回,把朝臣吓的不轻,这才惊动了宋太后,逼着他休息了几日,还责了冯皇后一场。

    所以距离上一次天子辍朝——那可真是有年头了,得一直追溯到宋贵嫔过身时。

    一连三日,昭宁帝都没有登上太极殿。

    第一天是群臣已至殿外,等候朝会,不多时孙符匆匆而来,只说皇帝身体抱恙,今日不朝,沈殿臣等人想着许是身子实在不爽利,便主持着一众臣工离了宫禁。

    第二天是索性就没叫朝臣入宫进殿。

    直到第三日,沈殿臣坐不住了。

    宣华门有禁军把守,天子下了旨意说不临朝,他们这些外臣便进不去,哪怕是他这个内阁首辅也不成。

    当值的禁军倒算是客气,好说歹说一番,无论如何不肯为他入宫通禀,话里话外告诉他见不到昭宁帝。

    沈殿臣越发觉得此事古怪,偏是不肯走:“难不成还要我联络群臣,于宣华门外跪宫请愿,皇上才肯见一见我们吗?”

    他厉声呵斥,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既不敢得罪沈殿臣,又有统领大人的严令,实在是左右为难。

    左侧站着的那个圆脸小侍卫略想了想“阁老请等一等,末将等实在是做不了主,您且等一等,等一等!”

    他一面说着,一溜烟跑远了去。

    很快,徐照疾步而来。

    沈殿臣见他腰间佩剑,眉心微挑。

    徐照虽然是禁军统领,但是平日御前行走是不佩剑的,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昭宁帝要在宫里接见什么外臣,又或是外头有什么贡上来的稀奇古怪的稀罕物。

    沈殿臣眉头越发蹙拢,等到徐照在他身前站定住,他毫不客气开口就问:“皇上龙体究竟如何?徐照,你虽然是禁军统领,但是这样把持宫禁,究竟想要干什么!”

    造反这种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扣下来的。

    徐照翻了个白眼横过去,一只手就压在了腰间的佩剑上:“阁老,此乃中宫旨意,皇后娘娘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宫禁,至于别的,阁老实在是跟我说不着。”

    冯皇后?

    是中宫旨意?

    居然不是天子旨意吗?

    “徐照,你别——”

    “阁老要是实在困惑,与其站在宣华门外跟我打嘴仗磨工夫,不如到燕王府去走上一趟。”

    天子中毒,三日未醒。

    胡泰率御医院众人昼夜不眠的守在清宁殿,已经整整三天了。

    没有人敢随意走漏消息,禁军接管下京中防卫,九门严守,虽然还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可是皇上一天不醒,他的心就一天落不下来。

    沈殿臣在这里胡搅蛮缠,今天他能来,明儿各部的尚书大人,御史台的言官御史就能围堵宫门。

    皇后的旨意是要他严守宫门,在昭宁帝醒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入,除去她的召见之外,谁也别想踏入宫门一步,连燕王在内也不行。

    可是皇后没有说过,谁敢请愿跪宫或是擅闯宫门,他真的能够当场诛杀。

    这都是朝中重臣,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他也下不去那个手。

    现而今皇后和孙贵人陪在清宁殿,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管。

    燕王殿下坐镇府中,每日城门或是城中有何异动都要去回他一声,可宫内的事儿,他也是概不过问。

    就把他一个人夹在这儿,左右为难。

    于是徐照深吸了口气:“阁老何必要为难我呢?我也是听吩咐办事,当差的人罢了。阁老进不来这道宫门,还是去吧,去燕王府见一见殿下,不要再来了。

    阁老,今儿您在宣华门外闹一场,明儿若是姜大人也来,后儿宋大人也来,这差事您叫我如何当?”

    沈殿臣面色铁青,心下隐隐感到不好:“徐照,说句实话,皇上果真没事吗?”

    徐照斩钉截铁摇头说没事:“阁老放心,皇上一切安好。”

    才有鬼。

    昏睡三天,具体情况他也不敢到清宁殿去打听。

    皇后和孙贵人嘴巴严,清宁殿伺候的奴才嘴巴更是紧,生怕说错一个字都要人头落地。

    徐照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有生以来真是第一次觉得有人这样讨厌的。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沈殿臣是个这样啰嗦聒噪的人!

    徐照正要再寻了借口打发沈殿臣快走,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殿臣已经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昭宁帝是在当天下午醒过来的。

    不过人还有些迷糊。

    毕竟是昏睡了三日,且还是中了毒。

    胡泰说他体内的毒素并没有能够完全除去,这毒实在棘手难办,他拼尽毕生所学,也只是能让昭宁帝清醒过来了。

    冯皇后和孙贵人都在昭宁帝的床前哭过一场,反而是昭宁帝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冷静清醒。

    胡泰掖着手站在旁边,昭宁帝喝了两口水润过嗓子之后,发现自己还是没什么劲儿,连转个身去看胡泰都费劲,索性不折腾,锐利的眼神紧盯着床顶:“胡泰,朕还有多少日子?”

    这话一出,胡泰吓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千万不要多心,这毒素虽然没能尽除,可您已经醒过来,就不会再伤及性命,之后几年时间里,臣会悉心为皇上调养身子,只是……只是……”

    “有话你就直说。”昭宁帝眼珠子一滚,勉强瞧得见一旁的冯皇后,“皇后也听一听。”

    冯皇后心下一沉,别开脸去,作势擦拭眼角泪珠。

    孙贵人打算告退的,昭宁帝叫住了她:“你也一块儿听一听吧。”

    她才诶的一声停下所有的动作。

    胡泰犹豫再三,到底不敢欺君,还是如实回了话:“皇上眼下觉着浑身无力,便是毒性所致,大半年的时间里恐怕都起不了身,只能这样躺着,仔细调养,慢慢才会好起来,可即便是身上有劲儿了,能够挪动了,您还是……您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榻之上,不要下床走动,是吧?”

    胡泰缄默起来。

    这殿中静谧的可怕。

    倒是昭宁帝自己,反而放声笑了起来。

    冯皇后眼底闪过惊诧:“皇上,您别吓唬……”

    “朕昏睡多日,皇后操持后宫一切,又封锁消息,避免天下大乱,叫有心人有机可趁,想比是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吧?”

    这气氛有些古怪,确实是不太对劲儿。

    昭宁帝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似乎不以为意。

    他是天子,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如何把持朝堂,处理朝政呢?

    身子拖垮了,就再也不能勤勉政务。

    他怎么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冯皇后分了心,还是一旁孙贵人不动声色扯了下她的袖口,她才想起来要回话。

    只是话才到了嘴边,昭宁帝长叹一声,叫孙贵人。

    冯皇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唇畔。

    孙贵人闻言上前小半步:“您要什么?妾在呢。”

    “你带他们下去吧,朕和皇后,说说话。”

    冯皇后眼皮突突的跳起来,转头去看孙贵人,正巧孙贵人也扭脸儿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对,隐隐都感到不好,却又给了彼此一个安心的眼神。

    某种默契,从前一个不愿高攀,一个看不上对方,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无踪。

    孙贵人带着胡泰等人很快退出了殿外去。

    寝殿之中只剩下昭宁帝和冯皇后两个人。

    冯皇后生分,始终都只肯坐在床尾的圆墩儿上,连床边都不肯挨着分毫。

    昭宁帝动不了,却看得见。

    他眼角居然难得的有了一丝苦涩:“你刚嫁给我那会儿,不是这样的性子。年轻的女孩儿都娇气,在家做姑娘时候有父母拘着,嫁了人,在王府,没人管着,私下里其实也很放肆。烧过王府的厨房,扮作小丫头的模样偷溜出王府去买糕吃,你那会儿,也就比元元大不了两岁。”

    冯皇后眉心一动,眼底闪过意外,可到底还是冷冰冰:“我是十五岁时嫁给你的,永嘉今年,就是十五。”

    她嫁给昭宁帝那年,和赵盈如今是同岁。

    “我记得,逗你的。”

    冯皇后秀眉却皱的越发紧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昭宁帝指尖动了下,冯皇后却不肯接上他的手。

    “你终究是恨了我的。”

    如果不是冯皇后定力足够的好,她这会儿就已经从圆墩儿上弹起来了!

    昭宁帝是话里有话。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这点儿言外之意还是听得出的。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你给我下了毒,又不要我的命,是打算栽赃给华仁宫,构陷姜氏一族,还有二郎吧?”昭宁帝的语气竟然是平淡的,“蕙娘,你又是图什么呢?”

    冯皇后一时之间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立起来。

    “你……你——”

    “我怎么会知道,是吧?”

    昭宁帝失笑摇头,后来自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早就活够了,这话你信吗?”

    她既信,又不信。

    他这条命,随着宋氏过身,早就已经去了半条,剩下那半条,原本就是打算守着宋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守着大齐江山,过完余生罢了。

    他对赵盈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她却一清二楚!

    那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把情爱刻进了骨子里,是宋氏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但他本来是舍不得死的。

    冯皇后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来:“因为永嘉不受你的掌控了吗?”

    “我梦见她了。”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偏过头来,目不转睛的望向冯皇后。

    “我梦见她,还有虞玄来。”

    冯皇后后槽牙咬紧:“什么时候的事呢?”

    “也许是在你决定给我投毒的半个月前吧。”

    他知道!

    他居然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皇上,你——”冯皇后一时之间错愕不已,是真的再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慌什么。”昭宁帝唇角又动了下,“我后来一直在想,过去的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年,我是真的做错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摇头:“母后还在的时候,要给元元选婿,我跟她闹了一场,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梦见了她。

    后来不敢去面对,也不愿意面对。

    元元说要搬出宫,我放她出宫了。

    这些年,我内心是矛盾且挣扎的。

    她就留下一双儿女,为了大齐江山,三郎他……他和他两个哥哥,不可能有任何区别。

    唯有元元。”

    冯皇后还是觉得恶心。

    嘴上说的全是一往情深,实际上干的事儿还不是猪狗不如。

    昭宁帝是把她眼底的嫌恶看真切了的:“你们搞小动作,把脏东西弄进宫,孙氏不愿再亲近我,你倒一反常态肯叫我留宿凤仁宫,陪我吃上两顿饭,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累了。”

    总不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胡泰说他还有好些年的活头,不过是如活死人一样的活着而已。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冯皇后便再不与他装什么恩爱情深。

    她冷笑出声来:“所以皇上是说,你知道永嘉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成全她,也成全我?”

    昭宁帝说不是:“是成全她,不是你们。”

    冯皇后终于攥紧了拳头,腾地站起身来。

    她身下的小圆墩儿被带翻在地,滚了两下,从脚踏上滚落下去:“赵承奕,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时隔多年,到了现在,你还会生气吗?”

    “我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冯皇后发了疯,上前去,一把掐在昭宁帝脖子上,“我十五岁嫁你,自问从不曾亏欠你分毫,我们冯家更没有亏欠过你赵成奕丁点,你怎么敢,怎么能,这样糟蹋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被人掐住脖子,说话的声音显得支离破碎。

    可是短短三个字,打碎了冯皇后十几年才好不容易聚在一处,一瞬间爆发的恨意。

    她手上力道卸去,慢慢松开:“对,杀了你,赵盈也不会放过我。你是变态,赵盈也是,你们全都是变态!可惜了的,只有宋氏一个,你的心头肉,被变态占有,毁了她的一生,又生下个变态女儿,九泉之下,她如何瞑目,如何安心?”

    她放声笑起来:“我有什么输给她,至少我身边没有你们这样的变态!”

第三百三十七章 牵机解药

    姜氏入殿中时,昭宁帝是半靠在身后的软枕,坐起了身来的。

    胡泰他们候在偏殿里,冯皇后也早退了出去。

    姜氏有些惶恐。

    孙符带着人到华仁宫去传召那会儿,态度和搜宫那日全然不同,但姜氏却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

    她有罪无罪,其实只在昭宁帝的一念之间。

    冯皇后和赵承衍所谓的铁证如山,实际上……实际上也不是不能伪造出来,就看昭宁帝是信她还是信冯皇后,或者说是不是愿意把太子位给阿澄……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进了殿中,姜氏难得乖巧,掖着手站在床边,因见昭宁帝脸色发白,实在虚弱,她越发大气不敢喘一下。

    昭宁帝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姜氏。

    或许鬼门关走一遭,所思所想真的和从前不同。

    又或者早在几个月前梦见宋氏起,他心底的柔软就比以往多出更多。

    姜氏一向都是张杨明艳的,性情也最洒脱,她是被家里宠惯坏了的嫡女,总是更娇纵一些。

    昔年入王府时,冯氏虽也有小女儿的娇纵,却不敌她。

    孔氏最娴淑,刘氏最内敛,冯氏是正头王妃,人前大多时候要端着,唯有姜氏,与众人不同。

    其实她们每个人最初的模样,最美好的记忆,昭宁帝都不曾忘记过。

    毕竟陪在他身边二十多年的时间,他虽然无心之人,也不是全然不记好。

    昭宁帝想抬手叫她坐着说话,使了半天劲儿,胳膊也没能抬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还是有些难受。

    今天这个结果还是他自找的呢。

    倒不如,给他个痛快。

    “你坐下说话吧,这样站着干什么?”

    昭宁帝沙哑的声音入了姜氏的耳朵里,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皇上龙体安康,妾就放心了,只是也没见着胡泰,妾也不好问上一问您如今究竟怎么样。

    从前见您总是英伟的,现在瞧着脸色这样差,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妾看着真是难受极了。”

    她也未必就全都是做戏给他看。

    他后宫里有这么多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又有几分是真心,他还是清楚的。

    唯一看错的,只有孙氏。

    昭宁帝摇头说没事,又催促了一声,姜氏才往圆墩儿上坐过去。

    她也不说话,眼尾红红的看昭宁帝,无不可怜。

    昭宁帝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你的事,皇后都跟我说了。”

    姜氏心中一沉:“皇上,妾没有……”

    “胡泰说往后也就这样了,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反倒觉得,不如就这样去了干净。”昭宁帝根本就没有打算听她说完,冷声打断姜氏的话,眼皮一掀,侧目望去,“从来也没问过你,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愿意殉葬,随我而去吗?”

    殉……殉葬?

    姜氏眼神里分明闪过慌乱。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给昭宁帝殉葬!

    她又凭什么要给他殉葬呢?

    自从嫁入王府,就有孔氏和刘氏与她并尊,等到他登基做了皇帝,贵嫔的位置不肯给她,连贵人的位置也不肯给,夫人这个位置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后来他得了宋氏,宝贝成那个样子,接连晋封,更是压过后宫众人。

    昭宁帝从来都是不爱她的,她有儿子,有出色争气的儿子,母家更是权势熏天,等到昭宁帝驾崩,她还指望着做皇太后呢,怎么可能去给他殉葬!

    他的陵寝中,宋氏早早占据了一席之地,恨不得挤走冯皇后的位置,他就守着他的心肝宝贝在地底下过日子不好吗?何必还要拽上不相干的人。

    姜氏咬了咬牙:“您应该不是从前没想过,而是现在突然想起来的才对。”

    他才不想叫任何人给他殉葬呢。

    宋氏过身,他疯了一样非要追封皇后,追封不成,一应丧仪全都逾制去办,宋氏本就是贵嫔,再逾制,便就是比照皇后定制而来。

    她生前昭宁帝不能跟她两个人长相厮守,死后八成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要不是碍于祖宗礼法,他真敢把冯皇后的位置从帝陵陵寝中给挪出去的。

    叫她殉葬?

    不是她想不想,是昭宁帝压根儿都觉得她不配。

    姜氏喉咙发紧,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皇上,妾是冤枉的!”

    她捏紧了手心:“妾不知皇后是怎么同您说,可真的不是妾,妾没做过这样的事!”

    “我知道。”昭宁帝轻柔的语气似是在安抚,然而细听来却又不是。

    姜氏越发拿不准他心意,当下无措起来。

    昭宁帝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愿意殉葬的。”

    她当然不愿意了!

    “既然是这样——”

    昭宁帝尾音拖长的那一瞬间,姜氏猛然觉得自己或许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皇上——”

    她尖锐的声音几乎紧接着昭宁帝落下的话音而起,然则昭宁帝再没有理会她半个字,朝着门外方向叫孙符。

    孙符猫着腰匆匆进门,姜氏脸色已经煞白。

    昭宁帝的目光始终没于她面容之上再多做停留:“华仁宫姜氏意图谋杀朕,赐死,你去办,秘不发丧,传姜承德和瑞王入宫觐见,让徐照率领禁军包围姜府,上下一干人等暂押府中,听候发落。”

    “皇上,您不能!”姜氏腾地站起身来,甚至忘记要跪下回话才是她求情该做的事。

    她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后知后觉:“您是看姜家不顺眼,看我父亲不顺眼,早就想要处之而后快,今天这一切,不过是皇后送到您面前一个天大的把柄——您知道不是我做的,可您要我的命,要姜氏全族性命!

    二郎,二郎他是您亲生骨肉啊!

    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二郎——姜氏,我父亲,我父亲从来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

    她给昭宁帝生下一个出色健康的皇子,也曾经怀过一个女孩儿。

    那时候他满心欢喜,只是那个孩子没能落生。

    她记得阿澄渐次长成,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那会儿,他是很高兴的,毕竟赵清小心翼翼的养了那么多年,他是天子啊,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膝下得一个健康的儿子。

    他御极之初,父亲为他操持奔波,稳定朝堂,连后来屈居沈殿臣之下,只是做了个内阁次辅也毫无怨言的。

    她知道……

    “我知道,皇上我都知道!父亲素日里张扬,朝臣觉得他嚣张跋扈,二郎也……二郎处处出色,觉得兄弟之中只有他最能干,最能为您分忧,是我没有教好他,也没有约束好母家,可不是的……我们不是更不敢害您的!”

    昭宁帝始终面无表情。

    姜氏终于想起来要跪在他床边说话。

    她伸手去攀扯,试图握紧昭宁帝的手,但是触手是一片冰凉。

    他身体底子似乎是真的虚厉害了,这种时节,竟然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姜氏心头大惊。

    如果天子命不久矣……

    他要是真的没活头的,这个时候凭此事而借题发挥,要赐死她,除掉姜氏,打压二郎,那只能是……

    “赵澈他残废了!”姜氏骤然尖叫着喊出声来,“您的心,要有多偏,为了那样一个废人,竟然这样对我,对姜氏一族,对您的亲生骨肉!”

    昭宁帝冷冰冰去看她:“你和你父亲,还有赵澄,就没有谋求算计过朕的皇位吗?姜氏,一刻也没有过吗?”

    有。

    可是那又怎么样!

    姜氏登时心如死灰:“赵盈没有吗?还是赵澈没有?先是刘氏,再是孔氏,一步步走到今天,您要给赵澈铺路何不直说呢?何必要捧杀我们母子!

    二郎他自幼聪明,出色能干,哪一点比不上赵澈?

    是了,无非是他有个好母妃,我不是你的心头肉罢了!

    可是我也是满怀憧憬嫁给你的,我也曾经真真切切爱慕着你,一颗心满满当当的全是你!

    我做错了什么?二郎又做错了什么?

    你不想叫他当太子,不想让他做皇帝,早早娶妻封王,赶去封地,断了他的念想,断了我的念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她不明白。

    她一点也不明白!

    “去吧。”昭宁帝淡漠的视线从姜氏脸上挪开,“孙符,永嘉进宫了吗?”

    他又想起赵盈。

    这种时候,他心里所想,还是只有赵盈!

    姜氏撑在地砖上不肯挪动。

    孙符闻言越发低下头:“李寂出宫去传公主了,过会儿公主就会进宫。”

    昭宁帝说好,再斜扫过姜氏一眼:“你现在肯定也很后悔。

    秀毓名门,系出高阁,当年若不是先帝一纸诏书,赐你进王府,你寻一门当户对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这一辈子过的不知多快活恣意,也不必搅和到这后宫纷争,朝堂夺嫡之中来。

    你的性子,本就与这内廷不合适。

    既然要走了,朕最后赐你一份儿恩典吧。”

    他还能给她什么恩典!

    姜氏唇畔噙着冷笑:“大逆不道,毒杀天子,是为造反,废为庶人,不入妃陵,皇上该不会是想说,还我一个自由身,来世投胎再不要入宫门侯府,清清白白的做个人,坦坦荡荡活一生吧?”

    昭宁帝倏尔笑了:“去吧,去的体面些。”

    赵盈进宫的时候,姜氏已经服毒死在了华仁宫中。

    她不肯就死,明知已经回天乏力,却还是想要见赵澄和姜承德最后一面。

    孙符有昭宁帝的赐死口谕,支使左右,强行掰开姜氏的嘴,把毒药给她灌下去的。

    人一去,棺椁成敛,就停放在华仁宫偏殿,确实是秘不发丧,六宫中都无人知晓,更不要说外面的人。

    不过赵澄和姜承德比赵盈来的要更快一些。

    毕竟宫内消息被阻断了,辍朝这么些天,连沈殿臣都无数次吃了闭门羹,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突然说天子传召,他二人自然动作快得很。

    赵盈驻足在殿外,背着手在身后,孙符从殿中退出来,猫着腰迎过去:“皇上这会儿正在见瑞王殿下和姜大人,恐怕还得一会儿,叫奴才跟公主说一声,您先去看一看惠王殿下再过来也成。”

    让她去看赵澈?

    把她传召进宫,却又打发她去看赵澈?

    赵盈眯了眯眼,朝着殿中方向深望一眼。

    不过也好。

    从昭宁帝出事后,她有一件一直想做,但一直没来得及做的事。

    择日不如撞日,她看今天就很好!

    孙符眼看着赵盈脸上表情变冷,没由来皱了下眉头,想要问些什么,赵盈已经转身往偏殿方向去了。

    孙贵人在偏殿,胡泰也在。

    他远远看着,到底没再跟上去。

    赵盈进门的时候孙氏不在,后来听胡泰说她是累极了,吩咐了人盯着,自己回了昭仁宫去休息,便摇了摇头。

    底下的御医们忙着煎药,也没人敢往赵盈身边凑。

    她往西次间踱步过去,胡泰极有眼力的快步跟了上去。

    “公主,皇上的病……”

    赵盈盘腿坐着,摆手打断他的话,因晓得外面的御医不会也不敢跟过来,便就没有刻意压下声音:“胡泰,牵机有解药吗?”

    “什……什么?”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公主殿下进了门,直截了当问的就是……这种天下至毒,是否有解药吗?

    胡泰头皮一裂,喉咙发紧。

    他嘴角刚动了第一下,赵盈已经沉声又吩咐:“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够了。”

    “有……有的。”胡泰还是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没敢多问,顺着赵盈心意回了话,“牵机本就不会立时要人性命,痛苦折磨,生不如死。

    它本就有解药,只是往往用牵机毒之人也不会备着解药去解毒……

    解药服下,立时可解牵机症状。”

    “很好。”

    看来赵澈的手段还是差了一点。

    他当年就应该更狠一些。

    给她喂下牵机之后再灌解药,就这样慢慢的折磨她,什么时候折磨的够了,烦了,再给她一个痛快。

    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能叫人在一次次的大起大落,希望与失落中,把尊严与意志全部磨灭,连人性都支离破碎,除了要人命,还能诛人心。

    “牵机毒和解药,三天之内你替我准备好,送到司隶院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监国摄政

    昭宁帝的寝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静谧之余,平添孤寂。

    孙符说赵盈没有往慈仁殿去看赵澈,一直待在清宁偏殿,胡泰陪着说话呢。

    他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赵盈是什么时候心变野了的。

    这阵子走马观花回溯过往,仿佛所有人都记得起,每个人的转变,都历历在目,唯独赵盈。

    他好像看得透,却又看不懂了。

    姜承德是被禁军押下去的,昭宁帝没有别的吩咐,就是叫禁军暂且把他看押起来,留在宫里头。

    赵澄也是一样。

    不过二人是分别看押。

    赵澄跪在昭宁帝床边哭,哭到后来声音都哑了,说想去见一见姜氏。

    孩子似乎也都是极有孝心的好孩子,到头来,坏的只有他这个做父皇的。

    昭宁帝靠在软枕上,精神愈发不济,几度昏昏沉沉,险些又昏睡过去。

    赵盈轻手轻脚的进了门,见他合眼小憩,没再上前。

    她掖着手站得远,孙符想了片刻,才提步近前去,压低了声音叫皇上。

    昭宁帝缓缓睁眼,一时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眼角余光瞥见赵盈,突然就想起来了。

    她搬出了宫,从那时候开始,脸上总是最精致的妆容,把原本的模样掩盖起来。

    珍珠成妆,花钿做饰,每每见她,都是满头珠翠,冰冷没有温度,再也不是那个缠着他叫声叫父皇的小姑娘。

    他只是想不明白。

    何至于此。

    “元元来了,坐吧。”

    大病一场,昭宁帝整个人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垂暮之年的老人总是沧桑的,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疲倦。

    赵盈终于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贪欲,却也高兴不起来。

    孙符已经掖着手退到了寝殿外守着。

    赵盈想了须臾,还是往床尾的圆墩儿坐了过去:“胡泰说您的病不大好,得静养,今儿不是才见过姜大人和瑞王兄吗?您该歇着的。”

    “你筹谋多日,就要等到故事结局了,事情一日没有落定,你心里一日不安吧?”

    赵盈眼皮突突的跳,好在她稳得住。

    她僵着脸色去看昭宁帝,到了嘴边的那些装傻充愣的话,全都收了回去。

    同样的话,他八成跟冯皇后也说过。

    如果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不会再存心试探。

    赵盈缄默不语。

    昭宁帝叹了口气:“姜氏赐死,姜承德和赵澄都被禁军看押起来,你出宫时候,把他们带回司隶院吧。”

    赵盈的眉心倏尔蹙拢:“您赐死了姜才人?”

    “她意图谋害朕,不该赐死吗?”昭宁帝反问道,“这是谋逆,罪同造反,不光是她,整个姜氏一族都要受到株连,还有赵澄。”

    他明明知道……

    赵盈定了定心神:“我不懂,您不是知道真相了吗?”

    “元元,你是什么时候起,想要坐上那至尊之位的?”昭宁帝好似没听见赵盈的问话,自顾自的低声问她,“你也不用怕,朕叫你进宫来见,又屏退左右,便只当是咱们父女之间,谈谈心。

    你长大了,但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又是因为什么突然长大的,朕竟然一无所知。

    你好像做了许多事,宫内,宫外,从两年前不谙世事的大公主,到如今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司隶令,朕真的想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他说着又苦笑出声:“你母妃是最柔婉的性情,生平最不爱钻营算计,所以恨极了内廷里的这段日子,是朕拘着她,逼着她在后宫生活。

    你除了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这脾气秉性,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母妃。”

    提起母亲,他的神情才一如往常。

    他知道下毒之事是她一手策划的,所以才会说她如今是只手遮天。

    遮的不光是宫外的天,还有内廷这四方的天。

    不过赵盈也听明白了——

    “您不想活了吗?”

    昭宁帝眯了眼:“你没去凤仁宫见过皇后?”

    赵盈摇头。

    看来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跟冯皇后说透了。

    而且……他大抵真是无心求生,现在病倒在清宁殿,宫中的消息居然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真不怕有人第二次谋害他一样。

    赵盈呼吸微滞:“您只问我什么时候想,怎么不问问我如今怎么对您也下得去这样的手呢?”

    他究竟是知道了全部,还是一知半解呢?

    从监国公主到皇太女,她还有一段路要走,所以得留着昭宁帝性命。

    他现在做的所有妥协,其实不能称之为妥协。

    昭宁帝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谋算,可是他默许了她和冯皇后等人的所有行动,这才有了他今日之灾。

    说穿了,他就是不想活了,顺便成全她而已。

    赵盈不认为她有这样天大的脸面,八成还是因为母亲……

    昭宁帝确实是个变态。

    这种偏执且疯狂的爱与眷恋,她一点儿也不懂,更不想懂!

    “下不下的去手,你不是也做了?”昭宁帝毫不在意,“你是内廷长大的孩子,在我手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我从来就没指望你真的做个柔婉端淑的女孩儿。

    你想做女皇帝,当第二个阿武,不踩着累累白骨,如何上位?

    我如今,也不过是你上位路上的尸骨如山中的一个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盈也无谓再去纠结他究竟知道多少了。

    “是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哪怕是赵澈,也不行。”

    赵盈顿了很久,才端着一派叙旧谈心的语气开了口。

    “上阳宫醉酒闹事,所有人都以为是赵澈的无心之失,到现在为止,您也这样认为的吧?”

    没料到昭宁帝却摇了头。

    这件事情起初他没太放在心上。

    真的以为当日只是赵澈的无心之失。

    喝醉了撒酒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不过后来才隐隐察觉到古怪。

    赵盈出宫之前发落了上阳宫的一个小宫娥,后来他也知道了,那是刘氏安插在上阳宫里的人,探听消息,打听赵盈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天晚上赵澈能够顺利进入上阳宫,其实应该算是刘氏一手策划。

    那赵澈就不能是无心。

    平日刘氏又能撺掇他什么呢?

    他在宫里所能倚仗的,从来都不是刘氏,只有赵盈一个而已。

    他那么聪明的孩子,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宋氏过身那会儿他年纪尚小,可以说之后多年是跟赵盈相依为命。

    赵盈得宠,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他应该很清楚,紧紧靠向赵盈,才是对他最有好处的。

    偏偏他干了那样糊涂的事情。

    他不放在心上,是觉得没必要。

    哪怕他曾经怀疑过,赵澈也许知道了赵盈出身,才想要除掉赵盈,除掉这个毕生污点。

    他从未求证。

    与冯皇后长谈那日,他问起此事,终于知道了真相,也证实了他从前猜测的丝毫不错。

    只是眼下赵盈问起……

    昭宁帝抿唇:“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他根本就没有吃醉酒,他闯入上阳宫,是真的想杀了我,是我福大命大,又或者是母妃在天有灵庇佑,才让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

    赵盈长舒一口气。

    现在再提起这件事,她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就连前世的恨,也一并平淡了。

    她距离成功就差了最后一步,逆天改命,她的确做到了。

    既然做到了,前尘往事便可以释怀。

    不是放下,而是大仇将要得报,实在不必再耿耿于怀。

    “从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也用不着再多问。

    昭宁帝倏尔笑出声,声音里头听不出他的喜怒来。

    赵盈也不接话继续同他絮叨。

    他笑够了,收了声,这话题好像真的就这样揭过去:“朕这场病,是姜氏毒害,现在只能静养,朝政是顾不过来了。

    赵澄是姜氏的儿子,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他谋划,等你查清楚姜氏一族的余罪,他自然也难逃罪责,是要一并定罪论处的。

    你弟弟——赵澈废了腿,现在又性情乖张,行为古怪,实在是不服管教之流。

    监国重责,除了你,也再没别人可担得起来。”

    话至于此,赵盈暗暗地松下一口气。

    他果然不知。

    如果他知道,断然不会把这锦绣河山交付到她的手中!

    他无非是想着,她费尽心思把赵濯弄出了宫,早晚有一天这江山还是要还给赵家子孙的。

    毕竟在昭宁帝看来,她还是把自己当赵家的孩子看待。

    女皇帝不好当,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她自己就先打了退堂鼓,自己推着赵濯上位了也未可知。

    如果他知道,她已然晓得自己身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安心的把监国重任交到她手上了。

    从清宁殿出来,赵盈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下来。

    前世她步步为营,今生又何尝不是?

    老天爷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却不敢有半分松懈,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松快。

    现在尘埃落定,令她监国的圣旨就揣在怀里,站在这清宁殿前的玉阶之上,她才终于敢松一口气。

    孙符见她停下脚步,当然跟着一块儿停下来。

    他并不言语,赵盈也没回头:“父皇这个病要静养,如今既然令我监国,皇叔辅政,之后朝廷里的事情我自会来回他,其余不相干的人,就不要轻易放进清宁殿来搅扰父皇养病了。”

    孙符闻言,倒吸口气。

    这是要把天子软禁于此吗?

    她才刚得了监国圣旨,就敢……

    赵盈冰冷的眼神突然横来,孙符哪里还敢分心,忙不迭点头应声:“那皇后娘娘和孙贵人那儿……”

    “皇后和贵人不会再来了。”赵盈冷冷瞥他一眼之后收回目光,“你只在清宁殿当好的你差,其他地方也不用你管,慈仁殿——惠王府最迟后天就完工,我会派人来接惠王出宫。

    他近来性情古怪,也多半是身边人规劝不住的缘故,一旦发作起来,一个个都不敢劝,反纵得他越发胡闹。

    孙符,惠王身边伺候的那些人,都换了吧。

    后儿一早我叫人来接惠王出宫,那些不中用的奴才我不想在惠王府再瞧见一个,明白了?”

    孙符心下咯噔一声,却不敢有所质疑。

    她如今是真正的权势熏天了。

    摄政大公主,前所未有。

    这是昭宁帝许她的权力。

    她连天子都敢软禁,何况惠王。

    姐弟情分至此……也不是,这禁廷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骨肉之情。

    何况是赵盈和惠王殿下。

    孙符深吸口气,只当这些同他全都没关系,连皇上都撂开手不管,他做奴才的更管不着:“那您现在要出宫吗?瑞王殿下和姜大人还在徐统领那儿,您是亲自去,还是奴才派人过去……”

    赵盈一摆手,示意他住嘴。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按耐不住,恨不得立时冲到慈仁殿,把牵机毒药亲手给赵澈灌下去。

    现在就算是在宫里头,她要做这样的事,也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

    只是没必要。

    两天而已,她连两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这两天。

    赵盈深吸口气,胸膛处不易察觉的起伏一场:“孤先出宫了,你去告诉徐照,让他亲自把人押送至司隶院中。”

    成明二年,姜才人毒杀天子未遂,昭宁帝因病卧床,旨意永嘉公主司隶令赵盈监国,燕王辅之,原礼部尚书姜承德交司隶院审理追责,瑞王赵澄暂幽禁于瑞王府中,有禁军昼夜把守。

    又一日,天子旨意又出,擢吏部尚书宋昭阳递补入阁,为内阁次辅,成国公世子河间府辛程补缺出任礼部尚书之职。

    朝野上下,无不震惊。

    数月之前,京中盛传永嘉公主意图效仿武后临朝,不过月余,竟然成真。

    更令人惊愕的是天子默许此事!

    一时之间,朝堂整肃,人心惶惶。

    “你才刚刚上位,天子旨意也才出,以你监国,你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在太极殿上升座听政,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真就急在这一时吗?”

    司隶院中赵承衍满面怒色,赵盈反而平静异常。

    等到他声嘶力竭的质问过后,她才平声开口:“任何事我都能等,只有为我父亲平反,为虞氏一族沉冤之事,我一日都不想多等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能狂怒

    太极殿终于又升座了。

    只是天子宝座左手边上,多出另外一张规格减半的宝座。

    赵盈再不是立于殿下与群臣比肩。

    她登高台,端方落座。

    身下这张宝座,昔年曾有两位太后垂帘听政之时坐过,穆宗的许皇后于穆宗病重的最后三个月里,监国之时,也坐过。

    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只是太极殿中站着的那些人,变了模样。

    沈殿臣根本就吗来上朝。

    昭宁帝旨意一出,他就闹着要入宫面圣,在宣华门外被拦了下来。

    徐照把消息送到司隶院,赵盈一笑置之。

    从前带头说她牝鸡司晨,现在天子金口令她监国摄政,他还是不满意。

    “周卿,瑞王与姜氏谋逆的案子,司隶院审理的怎么样?”

    周衍的位次从第四排提到了第二排,毕竟人家现如今地位不一般了。

    赵盈点名叫他,一句周卿,实在太有昭宁帝昔日风范。

    也因此,引得殿下众人抿唇皱眉。

    那些不想来又不敢不来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却要在心里骂赵盈祸国。

    周衍拱手站出列次来:“姜氏于后宫之中投毒,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全,事发之后,姜氏畏罪,自缢于华仁宫中,姜氏一族众人暂由禁军看押于府中,原礼部尚书姜承德现关押于司隶院大牢中,瑞王幽禁王府。

    案情审理的还算顺利,供词臣也已经拿到,只是姜承德声称此事全是他一人所为,与瑞王无关,臣……不知该如何处置。”

    走到今天这一步,孔刘两家的前车之鉴,姜承德比任何人都明白了。

    昭宁帝在清宁殿见他和赵澄那天,究竟说了什么,尽管赵盈不得而知,也能猜出个大概。

    姜承德自负了一辈子,好在脑子足够聪明。

    他既晓得是天子要他死,那他认罪或是不认罪,就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唯有赵澄——

    这大概是姜承德阳奉阴违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还是想保下赵澄。

    赵盈转而叫宋子安:“刑部怎么说?”

    眼下的朝堂,是赵盈的朝堂,可现在的赵盈,不是他最初想要的那个赵盈。

    宋子安喉咙发紧:“瑞王是亲王之尊,应当由宗人府详加审理之后,再做定论,刑部……没有任何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呢?

    审理姜承德本该是刑部的差事,昭宁帝把人交给禁军之后,让禁军直接送去了司隶院。

    天子心意如此,赵盈更是不曾推辞。

    说白了,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私心根本就没有打算藏起来。

    她便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她要姜承德的命,要赵澄的命,就是要在这朝廷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有谁能奈何得了她?

    赵盈对这个答案似乎极满意,一挑眉:“那此事恐怕还要麻烦皇叔。”

    赵承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他如今辅政,昭宁帝虽没给他加封摄政王,但就是那么个意思。

    今日是赵盈监国之后第一日太极殿升座,他少不得要到这殿中来站一站。

    赵澄的案子又有什么好审理的。

    赵承衍掀了眼皮扫量上去。

    到底是上位之后,还想着总要顾全大局,这场面上的事儿得走一走,不然她自己就能把赵澄给处置了。

    昭宁帝给了她权柄,许她监国,就再也没把赵澄和赵澈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昭宁帝究竟是怎么想的,更无意揣测。

    他只是好奇,如果昭宁帝知道她要给虞氏平反——

    赵承衍思绪才转至此处,赵盈已经沉声开了口:“另有一件事情,是父皇亲口叮嘱,要孤务必着紧办了。”

    众人听闻昭宁帝,不免敛气凝神。

    没有人能见到天子了,到底是她赵盈想办的事,假借了昭宁帝之口,还是果真是昭宁帝吩咐,他们谁也不知道。

    “凉州总兵通敌叛国,当日为避免节外生枝,只将他急召回京,捉拿问斩,然则此案之后,父皇心中又始终牵挂着多年前的一桩旧案——”

    赵盈精致的妆容写满了冰冷,深吸口气,缓了一瞬:“数年之前,虞氏附逆伏诛,满门抄斩。

    孤也是近日才知,昔年父皇只是因为得了一纸密告,加上父皇御极之初,天下不稳,朝局不稳,是以他并未详加审问调查,便匆匆下旨,处死虞氏满门,以逆党论处,摘了虞氏满门封赠,虞氏先祖牌位也撤出太庙功德殿。

    父皇早在凉州出事之初,便想到昔年虞氏一族,现如今大病一场,对陈年旧事思虑更重。

    虞氏祖上累军功起家,自太祖皇帝打江山起,虞氏一族便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

    父皇思虑再三,只恐怕昔年冤枉虞氏一族,令功臣之家蒙受不白之冤近二十年。

    过去种种,虽难追查,可父皇想要一个真相,也想给虞氏一个真相,给天下人一个真相。”

    赵盈咬了咬牙,定下心神来:“宋卿。”

    宋子安眼皮突突的跳,应了一声在。

    赵盈的目光却是落在赵承衍身上的。

    其实连宋昭阳都悬着心,提着那口气。

    平反陈冤,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一个不留神,就会牵扯出她的身世……

    可是谁劝她都不管用。

    她才刚刚监国,就已经铁了心要给虞氏平反。

    那是二十年前的旧案,要查起来太难了。

    昭宁帝刚登基那会儿,的确有太多的人想要造反,虞家身上又是附逆罪。

    究竟有没有党附,有没有生出不臣之心,二十年后的今天,仅凭着刑部大理寺去追查,就真的能查明所谓的真相吗?

    案情一旦僵持住,她又打算怎么收场呢?

    可她想做。

    她想为虞家,为她父亲,力所能及的做些什么。

    她要还虞家一个公道,给虞玄来洗刷冤屈,追封封赠,给足他身后体面。

    逝者已矣,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所以到后来,宋昭阳才没有再劝。

    就连赵承衍也答应了——他点了点头。

    赵盈越发安了心:“此案就交刑部查明,大理寺佐刑部调查,旧档、旧卷宗、旧人,还有兵部,该查什么人,该用什么东西,父皇和孤要的,是真相,不拘你查多久,更不拘你查到什么人,明白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要重新调查当年的虞氏附逆案?”

    “这样兴师动众,可见朝廷重视,只是从前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大公主刚刚监国……这是要借题发挥,别不是盯上什么人了吧?”

    “朝廷里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咱们小老百姓只过好咱们的日子罢了,理会这些做什么,快别乱说话了,你也想被抓去服苦役吗?”

    众人似乎才想起数月之前的事,一阵后怕,忙收了声,不敢再胡说。

    马车里合眼小憩的赵盈倏尔睁开眼:“所以你看,也是有好处的。”

    周衍不说话,倒是一旁李重之抿了抿唇:“殿下,您真的不打算让徐将军去凉州,要把我换去吗?”

    “你不愿意去?”

    那倒也不是。

    比起留在司隶院,他更愿意带外头去领兵。

    不是跟着赵盈有什么不好,而是他志向在此。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在殿下心里,他也是能替代徐冽的。

    李重之有些得意,高兴的昏了头。

    周衍却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赵盈见他那样,更不忍心拆穿,拍了拍车厢,示意车夫停车。

    二人茫然看过去,她朝着车门口方向一努嘴:“你们自己回去吧,我要去一趟惠王府。”

    她一大清早就让人进宫把赵澈接出来了。

    工部的人最有眼色会来事儿。

    她监国摄政,连惠王府的竣工之期都提前了。

    昨日临近黄昏,工部尚书亲自去了一趟司隶院,就为了这么一句屁话。

    赵盈不冷不热的把人送走,就吩咐人准备着第二日一早接赵澈出宫的事情。

    她在太极殿升座,早朝过后,赵澈已经出了宫。

    离开了慈仁殿,他的好日子就算是彻底到头了。

    惠王府的规制其实比寻常亲王府邸要更华贵一些,乍然看去没什么不妥,仔细看来是一定有逾越之处的。

    赵盈冷笑着进门,王府内当差的小太监小宫娥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

    从前跟在赵澈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一个也没给他留下。

    小太监头前引路,引着赵盈一路入了三进院赵澈住着的上房院去。

    室内满是药香味,余味略带苦涩。

    赵盈深吸口气,叫挥春。

    挥春立时会意,打发了屋里当值的小宫娥全都退出去,她自己也跟书夏二人退到了屋外,就掖着手立于廊下,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赵澈躺在床榻之上,见她来似乎并不意外,眉眼间全是冷肃:“皇姐来了。”

    他叫的是皇姐,赵盈却嗤了一声。

    她站在床边,根本就没打算坐,居高临下,带着桀骜:“还装?”

    赵澈眉头一拢,再不开口。

    赵盈背在身后的手交叠在一起,指尖点在手背上:“我虽然不是你同父同母的姐姐,可是自幼疼你宠你,你养在刘氏身边,我唯恐你有半点不痛快的地方,恨不得一天三次的跑去看你,你有一点儿不高兴,我就把你接到上阳宫住,更不知给了刘氏多少脸色,在昭宁帝面前告了她多少黑状。

    赵澈,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你不是人,还是你没有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赵澈声音清冷,再没有半点感情和温度。

    赵盈啧声:“你说呢?”

    那就是上阳宫事件之后了。

    怪不得她从那时候起态度就始终不远不近,忽冷忽热。

    他费尽心思想要讨她欢心,想哄着她,结果傻子竟是他自己。

    她从哪里知道的已经不重要。

    又或者是冯皇后的好手段。

    本就是要他与赵盈自相残杀,好报昔年母妃专宠又险些追封为后的仇。

    “你对我好,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以为我是你的亲弟弟。”赵澈掀了下眼皮,事到如今,他眼神里仍然充满了不屑,“赵盈,你今日所得到的这一切,是你应该得到的吗?”

    他反问一声,嗤笑摇头:“这都是你偷来的!”

    “是吗?”赵盈也不恼,挑了下眉,“我今天得到的一切,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尽管也并不是很想要。

    你想杀了我,觉得我是你这辈子的污点,就连母亲,也是你的污点。

    如果将来被赵清兄弟发现此事,一旦宣扬出去,群臣反对,你仍旧无缘储君之位。

    所以当初尽管你会考虑这是不是冯皇后要我们自相残杀的计谋,你还是选择了对我下手。

    只要我死了——母亲早就不在了,我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去翻出陈年旧事。

    母亲永远是天子后宫专宠的宋贵嫔,而我,也永远都是大齐最尊贵的永嘉公主,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赵盈的心尖,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赵澈喜不喜欢她,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曾经,毕竟曾经她真心实意的护着他,真的以为她跟赵澈是相依为命的姐弟俩。

    赵澈呼吸重了一瞬:“你得宠,是因为你那张脸,不是因为你这个人。

    父皇把对母妃的眷恋转移到你身上,只让我觉得恶心。

    不过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以前只是觉得你讨厌。

    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你,父皇对母妃所有的眷恋,那些来不及捧到母妃面前的美好,应该都只属于我一个!

    我知道刘氏是在教唆我,我也知道皇后不安好心,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嗤了一声:“赵盈,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一个人,会真真正正的喜欢你。

    那些人对你好,是忌惮你身上的恩宠。

    我对你好,是因为要仗着你在父皇面前得脸,以图来日。

    而父皇——你要是没有了这张脸,这张跟母妃七分相似的脸,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他在故意激怒她。

    赵盈气血上涌的一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所有的怒气又在那一刻压了下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希望看到她狂怒失态。

    同样的话,刘氏差不多也这样说过。

    那又怎么样?

    “可最终监国摄政的是我,不是你。”赵盈淡淡扫去,“你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燕王殿下从来知道我的身世吧?赵澈,那个可怜虫是你不是我。

    明知我不知赵家女,明知我与昭宁帝有血海深仇。

    燕王他宁可送我上位,也不肯正眼看你。

    舅舅是我的亲舅舅,也是你的,可尚书府从舅舅舅母,到表哥表姐,帮的是我,心疼的也是我。

    你想激怒我什么呢?

    到头来,一无所有,无能狂怒的,也只有你一个。”

第三百四十章 求之不得

    瑞王府上下尽是肃穆。

    禁军把王府里里外外把守着,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架势。

    徐照这个人一向都是公事公办,天子旨意,他从不怠慢。

    皇子王孙,他也并没有放在眼里的样子。

    从惠王府再到瑞王府,赵盈想了很多。

    其实相比起来,她更想让赵澈生不如死,至于赵澄,哪怕是已经不在了的赵清,又有多少仇恨呢?

    她和赵清赵澄之间,从来没有深仇大恨。

    只不过是彼时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从马车步下来的时候,赵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手。

    素净白皙又最柔嫩的,却沾满鲜血。

    其实要是有可能,她一点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说起来可笑,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些人的生死真的全都掌握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无趣极了。

    当皇帝非她所愿,是不得不朝着那把龙椅而努力。

    前世到今生,她最期盼的都只是安稳度日,而那样的日子,显然是一种奢望罢了。

    门上当值把守的禁军见是她,匆匆开了门迎她入府去。

    姜家出事之后赵澄就被关押在王府里,伺候的奴才也都打发了去。

    偌大一个瑞王府,清冷的吓人。

    但赵澄比赵清要强一点,至少他从不买醉,不会弄得自己酒气熏天,大失仪态。

    赵盈推门进去,赵澄人就歪在罗汉床上。

    听见动静,连身子都没转一下,显然知道来者何人。

    这种时候,还能够进出他的王府如入无人之地的,除了赵盈,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在赵盈的眼中,赵澄是佝偻着身子蜷缩在罗汉床上的。

    那是最没有安全感,也最防御戒备的一个姿势。

    回想过往十几年,再算上她前世的二十多年时间,赵澄一向都是兄弟三人中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

    赵清老是病病歪歪,赵澈人前人后又总装的乖巧和顺,只有赵澄,历来锋芒毕露,耀眼夺目。

    昭宁帝未必不喜欢他,若论阴狠,三兄弟不相上下,再论及气度,赵澄显然胜过他两个兄弟。

    大概是她半天没言语,赵澄才狐疑转过头,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皱了下眉:“站在那儿干什么?坐啊。”

    赵盈才想起来。

    母亲刚刚去世的那一年,她骤然丧母,常常会在夜里哭醒过来。

    胡泰给她请平安脉,她身体是没有大碍的,真是郁结不解,年纪太小,想不开罢了。

    昭宁帝也束手无策,只能更抽出时间陪着她,想方设法哄她开心。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那时候赵澄他……其实他没有那么坏。

    上阳宫常来常往的不是赵清更不是赵澈,赵澄那会儿一天里有两三个时辰都待在上阳宫,哪怕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陪着她。

    时隔多年,回想起来,赵盈倏尔笑了笑。

    她终于迈开步子,往一旁官帽椅坐了过去。

    赵澄略想了想,到底转过身来:“你来干什么的?”

    “姜承德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唯独说你无辜,今天太极殿升座,我已经把你的案子交宗人府审理,皇叔大概下午就会到王府来见你。”

    赵澄又拧了下眉心:“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让我主动认罪?”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天在清宁殿,他都跟你们说了什么。”

    她口中一个他,令赵澄面色一沉。

    是说父皇吗?

    果然如今得了势,监国摄政的人,她比谁都巴不得父皇早登极乐吧?

    连父皇都不肯叫了,野心恁得大。

    过去两年时间里多少晓得收敛藏锋,现如今全然不必了。

    赵澄手掌撑在罗汉床上,撑着自己的身子坐直起来:“有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

    可能单纯的,好奇吧。

    昭宁帝的转变到底从何而来赵盈也没弄明白。

    事情好像突然之间就尘埃落定了。

    一切都是她最初所预想的最好的模样,结局固然也是她想要的,只是这个过程,脱离了她的掌控,总是莫名的难以安心。

    “你还真是幸运。”

    “什么?”

    赵澄横去一眼,冷冰冰的,后来可能是觉得现在他对赵盈的任何不满都已经变得没有必要,索性就连眼底的那点冰冷也褪了下去。

    从出事到现在,也不过几日光景。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仿佛已经被磨平所有棱角。

    赵澄靠在围板上:“他们总说,你长这么大,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母妃,我却不这么认为。”

    赵盈眼皮一跳。

    这样的话,她确实从来没听过。

    无论是后宫里的那些人,还是赵清赵澈,甚至是那些不明就里的朝臣百姓,谁不是觉得,她赵盈能有今天,靠的只是她有一个好母亲呢?

    她没说话,赵澄低叹一声:“就好比你舅舅一家吧。

    当年父皇抬举宋昭阳,的确是因为你母妃的缘故,即便是你母妃过身多年,父皇心里始终记挂着她,遇事总格外恩宽宋家,你舅舅自己要是个立不住的,他凭什么能做吏部尚书呢?

    人人都说宋怀雍凭借他的好姑母做了朝廷新贵,炙手可热,真是这样吗?”

    他一面说着,兀自摇头:“孙贵人这一年多难道不是盛宠吗?你自己最清楚,她比你母妃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父皇那样推恩孙氏一族,她族中可有这样争气的孩子?这样争气的兄弟?

    就连赵姝——姝姝真的没心眼吗?她年纪虽然小,心眼子却足够多,比你小时候有成算多了。

    但是赵盈,父皇御极二十多年,不也只出了一个宋昭阳,出了一个你而已吗?”

    赵澄面上闪过自嘲笑意:“其实我说的也不对,你除了幸运,也足够有能力。

    我觉得你幸运,还是首先认为你有一个好母妃了。”

    赵盈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刘氏死前要剪她最后一面,说这后宫禁廷中,人人都希望她死,没有人想叫她好好活着。

    赵澈说的话,同刘氏那日所说,如出一辙。

    她本就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喜欢她,又是否希望她好生活着。

    只是今日赵澄这番话——

    赵盈低下头,浅笑出声,再抬头的时候,神色如常:“那你还挺与众不同的,我见过了很多人,他们都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他们自己太无用,所以败在你手里时候,只会怨天尤人。”

    赵澄揉着眉心:“你也见过赵澈了吧?他难道不是宋贵嫔的儿子吗?你能得到的,他又因为什么而不能呢?

    他真的足够出色,足够优秀,凭宋氏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东宫太子,还用得着争吗?

    那早就没有我跟赵清什么事儿了。”

    他还真是跟姜承德一脉相承,足够自负。

    或许赵澄只是败在了不够了解昭宁帝吧。

    赵盈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足够幸运。

    但也要庆幸昭宁帝的心理扭曲。

    否则赵澄说的极对,早就没有别人什么事儿了,从赵澈一出生,储君就只能是他。

    反正昭宁帝不是什么仁君明主,要一言九鼎,群臣也只能服从,谁敢质疑就杀谁,杀鸡儆猴,便再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他有足够的能力为赵澈铺平后路。

    他不干罢了。

    要这么说起来,这也算是她的运气之一。

    赵盈目不转睛望向赵澄,看了许久,才缓声问他:“你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放过你,还是想要一个痛快?”

    “你怎么可能放过我?”赵澄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成王败寇的道理我还要你来教我吗?监国摄政的大公主,大齐开国以来你也是独一份儿。

    入朝时他们就指着你的鼻子骂你牝鸡司晨,现如今真正监国了,他们更拿你比阿武与萧太后。

    我虽从不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好,那些人也未必不佩服她们,然而在他们的时代里,走出一个‘武后临朝’,他们便决计容不下。

    留着我岂不是心腹大患,我活着一天,你就一天不能高枕无忧。

    唯恐哪天那些人便拥着我,逼宫造反,要你把皇位还给我,是为正道。”

    赵澄倒是想得开:“你给不给我个痛快也不重要,横竖都是一死,我连死都不怕了,其实也就没那么怕生不如死。

    只是有件事……”

    他声音并不是戛然而止的。

    尾音渐次弱下去的时候,语气中是遗憾还有悲恸。

    姜氏。

    赵盈眉心动了下。

    她倒差点忘了,赵澄最是孝顺,孝顺他母妃。

    “姜氏的棺椁还停放在华仁宫偏殿里,天子金口,废为庶人,她已经没有资格葬入帝陵之中了。”

    “我知道。”赵澄垂眸,压下来的眼皮掩去眼底的悲伤,那是他最后的骄傲,不肯给赵盈瞧了去,“既是谋逆大罪,我这王爵,你一并削了吧。”

    赵盈立时明白了他的心意。

    在成全和叫他死不瞑目之间,动摇甚至连一瞬都不到,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站得笔直:“待你死后,我会让人为你和姜氏安置吉穴,这一世的母子情分,也总算是有始有终,也算是……”

    她深吸的那口气,把后话给噎住了。

    赵澄侧目而去:“也算是感谢我最后说的这番话,在你阴暗不见天日的这两年时光里,为你带来一丝光亮。

    赵盈,你要是我的亲妹妹,该有多好。”

    赵盈心头一颤,吞了口口水,再没有别的话,转身出了门去。

    赵澄会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无论为兄还是为弟,他要是有个一母同胞的姊妹,那女孩儿会叫他纵得无法无天,大概比昭宁帝昔年对她更过分。

    不过她不羡慕,也不值得羡慕。

    是赵澄遗憾于没能得她这样一个亲妹妹,并非是她羡慕没能拥有赵澄这样一位兄长。

    她有表哥有表姐,哪个不比赵澄做得更好。

    从瑞王府出来,徐冽等在府门外。

    他见赵盈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提步迎上去。

    赵盈四下看了一圈儿,他是一个人来的:“有事儿?”

    徐冽摇头:“听说殿下去了惠王府,从王府出来没回司隶院,就直奔瑞王府来,我怕殿下心里不好受。”

    赵盈噗嗤笑出声。

    她有什么不好受的。

    天下她有,大权在握,不好受的是他们才对。

    她扫量徐冽一眼:“正好你来,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我去过司隶院,见过李大人,周大人也跟我说过了。”

    赵盈脚步一顿,哦了一声:“那你晓得我的打算?”

    “殿下想让我入兵部。”徐冽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我不是辛程,不可能一跃去做兵部尚书。

    兵部一应事务也不是那样好接手过来的,即便是我,贸然上位,也必定不能服众,不似礼部,一概都有章程。

    兵部尚书年逾四十,虽非庸才,但也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从前不过依附姜承德,往后嘛,殿下想叫我在兵部历练几年,得了人心能服众时,到那时候殿下的大局也尽定了,再由我接管兵部,为殿下分忧解难。”

    跟徐冽之间,的确不必事事言明。

    往往她走出第一步,徐冽就知道她余下的九十九步打算怎么走。

    最难得的是,他从来愿意配合,也始终跟随。

    无论是对是错,哪怕每一步迈出去对后路都是未知的探索,他也仍然义无反顾的追随上来。

    既不指手画脚,更不会走个回头路,舍下她。

    赵盈脸上的笑容明媚起来:“现如今功成名就了,还是不打算回徐家?”

    徐冽再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径直摇头:“从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舍不得兄嫂和两个孩子,对徐家——我追随殿下,又有军功,等殿下登大位时,我是有从龙之功的人,难道还要转头回去依附徐家之势不成?

    往后全要仰仗殿下才是,就不回去了吧。”

    赵盈放声笑起来:“那你怎么不伸手跟我要禁军统领之位呢?”

    “也不是不成,如果殿下不是那么急需我入兵部当差,来日接管的话。”徐冽跟着她一块儿笑,心情大好,“接管禁军,还能离殿下近一点,我求之不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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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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